《大明正统》
第一章 湖州秀才
湖州府,位于江南鱼米之乡的中心,太湖之滨,是江南最富庶的州府之一。明初天下第一富豪沈万三就出生在这里,由此可见,这里物产丰富,商贸发达。湖州跟其他的江南府城格局相差不多,清一色的白墙青瓦,不同的是这里水多,跟意大利的威尼斯相似,城里水道星罗棋布,桥梁众多,宋朝诗人居简有诗曰;舟从城里过,人在水中合;闭门防惊鹭,开窗便钓鱼。
湖州府学大门照壁前,挤满了人,清一色的是身着月白色儒衫的书生。照壁上贴着大红榜文,书生们边看边念念有词;“第一名 湖州府 杨牧云 、 第二名 长兴县 黄维信、第三名 武康县 郑有年......"随着名字一个个念下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喜形于色,手握折扇,“
啪”的一声击打了一下手心。一个大约二十许的书生向他一拱手道:“恭喜杨贤弟,高中案首头名,今年杭州秋闱,必能高中举人呀!”这个少年就是今年湖州府试头名秀才杨牧云,今年刚满十五岁,身旁跟他说话的书生是他府学的同学罗志煜,杨牧云还礼到:“罗兄过誉了,小弟纯属侥幸押对题目而已,究竟如何,还得今年杭州乡试上才能见真章。”两人说着话从人群中闪身而出。
“今年杭州秋闱贤弟不知何时动身,愚兄想与贤弟一道同行。”
“此事需禀明家父方能确定行止......"
“杨贤弟,你不但是本府案首,还是整个湖州府最年轻的秀才,恐怕整个江南都找不到你这么年轻的。”
“就是,你看陆才兄,都三十有二了,还没中上秀才呢?”
“贤弟,为兄做东,在青云阁定了雅间,咱们一醉方休,你可不能不来呀!”
“......”
不知不觉,杨牧云身边已经簇拥了一大群人,成功者身边从不缺乏拥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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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正说话间,突然一个青衣小厮来到众人跟前,躬身道:“不知哪位是杨牧云杨公子?”
杨牧云排众而出:“我就是,你是......?”
青衣小厮忙道:“杨公子,令尊在我家老爷府上做客,因多喝了几杯,身体偶感不适,还请公子赶快过去。”
杨牧云心中一惊,忙向众同学拱手道:“家中有事,小弟就先行一步了。”说完就跟着那小厮匆匆去了。
小舟行于街闾窄巷间,也不知穿行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巷子口停下,弃舟登岸,小厮在前领路,杨牧云看看巷口的牌子“积云巷”心中一动,问那小厮:“请问小哥尊老爷名讳?”小厮头也不回,丢下一句:“我们老爷姓吕,公子请这边走。”
走不多远,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巷子尽头是一片车马场,车马场右首立着两个大石狮子,大石狮子后面是两扇朱漆大门,上面挂着一个匾额,手书吕府两个大字。
吕老爷大概四十多岁,身体很胖,宽大的团花锦袍罩在身上,居然撑得紧绷绷的。他咪着眼盯着杨牧云一阵细看,越看越是高兴,脸上的褶子犹如菊花的花瓣一样,绽放开来。他围绕杨牧云转了一圈,频频点头,肥胖的身躯辗转腾挪间,如同一头发情的海象,除去下颌稀疏的胡须,就差两根长长的象牙了。
杨牧云被他瞅得浑身寒毛直竖,心道:这位员外面生的紧,而且与父亲往来的老友中,从未听他提过有姓吕的。忙施礼道:“吕员外,听闻我父亲在您府上,不知......”吕老爷嗯了一声,连道:“好,好,来呀,快服侍杨公子更衣。”杨牧云莫名其妙:“我来找我父亲,好端端的要我更衣干嘛?”正要分说几句,就见上来四五个人,把他连拖带拽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要告你们绑架......”杨牧云正和那些人推搡间。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娇柔柔的声音说道:“轻着点儿,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话音一落,那些人立马垂首肃立:“小姐。”杨牧云循声望去,身子不禁抖动了一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淡绿襦裙胖大女子,体型跟吕海象不相上下,一张脸像一张摊开的大饼一样,再加上抹得血红的双唇,硕大的脑袋......杨牧云看的冷汗直冒,心中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人家好歹是一个秀才,功名在身,斯文一点儿。”说完冲杨牧云一笑,拖着庞大的身躯一步一挪的转身走了。杨牧云看着她熊跳舞一般的步态,一股寒气直从心底冒将上来。
“你们这样做,不怕我告到官府去么,你们这是绑架,触犯了大明律......”
在吕府后院的一个花厅里,杨牧云冲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嘶吼,那管家留着两撇鼠须,静静的等他发泄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公子和我家小姐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今日在我府正式举办婚礼,何谈触犯大明律法呀!”杨牧云心里一颤,盯着吕管家身后下人手里捧着的新郎大红袍服,抗声道:“人伦大礼,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如此逼人成亲的?”吕管家哼了一声:“公子说的这些,等今晚入了洞房之后,回头补上就是了,你们几个,速速与公子更衣,如有怠慢,小心你们的狗腿。”说罢转身拂袖而去。只丢下杨牧云一个人直喘粗气。
“岂有此理,哪有双方连面都没见过,就逼着人成亲的?”话刚说完,其中一个小厮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小姐公子已经见过了,刚才从老爷房中出来时,跟您说话的就是我们小姐。”“天呐,果然是那头母海象。”杨牧云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天渐渐的暗下来了,杨牧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中转来转去,旁边吕府的下人在不断的劝他。
“公子,你就把这身衣服换上吧。”
“老爷说了,您要是不换上这身衣服,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老爷吩咐过,这身衣服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
“公子,你这是成亲,又不是去砍头,至于这样么?”
“公子......”
杨牧云哼了一声,心道:“要我跟这头母海象成亲,我宁可被砍头。”可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中也不禁焦急万分。要怎样脱身呢?家人和朋友谁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看来只有靠自己了。杀出去么?不行,师父不让自己在旁人面前暴露武功,况且吕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家丁众多,自己能对付多少人也没把握。杨牧云不禁握了握拳头,对等着他更衣的小厮说:“我想喝酒......”
“公子还是赶快换上喜袍吧,再晚恐怕就耽误吉时了。”
“不行,我现在心里紧张的很,先喝杯酒压压神。”
两个小斯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道:“跟小姐这样重量级新娘成亲,确实得需要喝点酒壮壮胆啊!”
“来,你们也喝一点儿,陪我说说话,我心里就不紧张了。”杨牧云说着给那两个小厮也斟上了酒。
几杯酒下肚,话也就说开了。
“你们家小姐不好找婆家么,让你们家老爷想了个榜下捉婿的法子。”
“公子,我们家小姐虽然胖了些,但家资丰厚,嫁给你也不算委屈了公子。”
“是呀,我们家老爷没有子嗣,只有小姐一个,娶了她就等于娶了万贯家财呀!”
“换成你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娶这万贯家财喽?”
“嘿嘿,公子真会开玩笑,我们哪有这胆子呀!”
“嗯-----!”杨牧云瞪起了眼睛。
“公子,不说这个了,来,喝酒......”
两个小厮都喝趴下了,杨牧云手脚利落的扒下一个小厮的衣服穿上,再把新郎袍服穿在他身上,又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哼道:“你没这胆子,你没胆子就害我,那头母海象还是你去消受吧!”悄悄出了门刚向外走了没几步,只见吕管家匆匆带了几个下人迎了过来,叫道:“怎么回事?还没办利索么?老爷都等急了,担误了时辰,小心打断你们的腿!”杨牧云低着头压低声音:“杨公子有些醉了,让小人去给他拿些醒酒汤。”吕管家嗯了一声,吩咐身后的几个下人:“你们守着门口,那杨公子再不听话,你们就进去帮他把衣服换上。”
看着吕府中来去匆匆的人影,杨牧云定住脚步:“往哪儿走呢?径直走向大门的话,恐怕还没走到就被人发觉了。”摸了摸下巴,来到一棵靠着院墙的树下,搓搓手,眼见四下无人,双足向上一蹿,一下抓住大树上的一根树枝,噌噌几下,就爬到了树腰上,向院墙外一看,见是一条河道,正踯躅间,突听一声大叫:“不好了,杨公子跑了。”府中登时乱成一团,杨牧云再不犹豫,纵身向河中跳去。
天黑了下来,湖州府已是万家灯火,街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两个巡夜的衙差提着灯笼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李兄,歇一下吧,等会儿再走。”一个衙差说道。
“嗯,到前面桥头就停下,那儿地势高,能看得清周围的情况。”另一个衙差回道。
两个衙差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座拱桥上,坐在桥栏上就开始聊起天来。
“李兄,今天秀才放榜你知道吧?”
“嗯。”
“听说你表弟中了头名呢?是本府的案首。”
“他打小儿就爱读书,别说秀才了,就是中个举人都没问题。”
“啧啧啧,举人就可以做官了呀,他要发达了,你还用在衙门里当这个差么?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呀!”
“现在扯这远了,他要真有做官的命再说吧。对了,推官大人下发的江洋大盗凌无缺的通缉画像还在你身上吧?”
那个衙差打了个哈欠:“那还能忘了?络腮胡,扫帚眉,脖颈上老长一道刀疤,化成灰我也记住了,还用时时看那通缉画像?”
那个姓李的衙差道:“大人叫拿着就拿着,记没记住是一回事,拿没拿着是另一回事儿?”
正说着,忽听桥底下一阵响动。
“有人!”李衙差提起灯笼,握紧腰刀向桥下快步跑去,他的同伴也连忙跟了上去。
果然,桥下从水里刚刚爬上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李衙差拔刀在手,喝道:“什么人,站着别动!”
那人果然一动不动,李衙差快步上前,拿灯笼在晃了晃他的脸,不禁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那人打着哆嗦:“表哥,别说了,一言难尽啊!”
那人便是湖州府的头名秀才,被榜下捉婿,又被迫跳河逃出的杨牧云杨公子。
第二章 节外生枝
李衙差是杨牧云姑姑家的儿子,叫李毅,由于读书不成,又别无他技。靠着杨牧云姐夫胡大标在府衙当三班班头,谋了一份差事。
李毅瞪大了眼,问道:“牧云,你这是怎么回事?”
杨牧云哼了一声道:“别提了,我跟同学吃酒,回来路上谁知碰到一头猪,被猪给拱到河里去了。”
“哦?”李毅愣了一下,想象着猪把人拱到河里的情形。
杨牧云转身要走,李毅忙道:“表弟哪里去,现在城门也关了,各处水闸也落下了,你要回家恐怕得明天早晨了。”杨牧云家并不在湖州城中,而是在城东三里的杨家埠。见表弟愣在那里,李毅拉住他,道:“你先去我家住一夜吧,把这身衣服也换一下。”
李家,李夫人看着侄儿一身狼狈的样子,忙准备了一身衣服给他换上。她把换下的衣服拿在手里看了看,抬头问道:“这是谁家府里下人的衣服?你的衣服呢?”杨牧云一怔,支支吾吾道:“跟同学吃酒,弄脏了衣服,就随便换了一身出来,谁知又碰上倒霉事,被猪给拱河里去了。”李夫人乜了他一眼:“别是跟同学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鬼混了吧?”杨牧云忙摆手道:“姑姑,这话可不能乱说......”李夫人叹了口气,道:“云儿,你姐嫁的早,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不能做给杨家丢脸的事啊!虽说你现在中了秀才,可离光大门楣还远着呢,现在离乡试还有三个多月,你可得管好自己......”杨牧云不耐烦的道:“行了,姑姑,你比我娘的话都多......”李夫人瞪了他一眼:“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是姑姑看着长大的,说你几句怎么了......”
第二天,杨牧云借了一套儒衫和其他中了秀才的同学去参加湖州府衙举行的庆祝仪式。
一大早,湖州府一府五县数十个秀才齐集知府衙门,衙门鸣锣放铳。之后秀才们列队从正门进入府衙大堂,杨牧云胸带大红花,站在队首,好不风光。他第一个站在堂前向知府大老爷陈世尧下拜,叩拜之后,陈大老爷亲手将一套秀才专用的淡蓝儒衫交与他手,勉励道:“杨案首需戒骄戒躁,来日秋闱定要为本府再创佳绩。”杨牧云接过儒衫一叩到底,恭恭敬敬道:“学生谨记。”然后退向一旁。后面的秀才依次向前叩拜,不过儒衫却由旁人发放,陈大老爷也不再每人勉励一语,只是略微颔首而已。
杨家埠,杨府今天热闹非凡,鞭炮轰鸣声中,入府宾客络绎不绝。杨老爷满面红光,好不得意。杨老爷姓杨单名一个禄字,是杨家埠小有名气的地主,家里田产不多也不少,八十亩良田,小日子也算滋润。但有一点,家里人丁太少,自从二十岁时他老婆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后,一连十多年就再也没下文了。家里没人气,杨老爷心里就憋气。就在杨老爷盘算着是否要纳一房小妾,来为杨家续香火时,老婆又怀上了,这一次是个大胖小子,这下可把杨老爷高兴坏了,纳妾的事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专门请了个老道为孩子祈福,牛鼻子求财专拣好话说,说这孩子大富大贵,有官运,必为一方牧首,一生青云直上,于是给孩子取名牧云。杨老爷对此深信不疑,从小请最好的先生来教孩子,这不,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可不应了吉言么。
“禄翁,贵公子刚及束发之年就高中案首,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里哪里,寻翁谬赞了。”
“伯父,云弟春试一炮打响,来日秋闱也必定高中。”
“安平啊,你可别把你云弟捧坏了呀!”
“......”
杨老爷的脸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恭维的话谁不愿意听呢!
刚将一群宾客送进府里,老远就看见妹妹和妹夫李庆达老远过来,不禁捋须道:“外客都已早来,你们乃是至亲,迟来当罚三杯。”李庆达还未说话,李夫人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着冲李庆达道:“你去帮大哥陪一下宾客,我有话跟大哥说......”
杨府不大,只有三进院落,在第三进院落的内室里,杨老爷和他夫人、妹妹、女儿,在一起聊着事儿。宾客已经散去,只他们一家静静地坐在一起。杨老爷的女儿叫杨兰,十六岁时嫁给府衙班头胡大标,生了一个儿子叫胡文广,跟弟弟杨牧云一般大,都是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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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昨天晚上云儿是被毅儿带到我们家的,听毅儿说他是从河里爬上来的,浑身都湿透了。”李夫人说道。
杨夫人“啊”的一声:“他掉河里了,要不要紧,有没有身体不适?”
李夫人看了她一眼:“嫂子,没事,他一大早就去府衙了,估计衙门典礼也该结束了,等他回来你再看看。”
说着扭头对杨老爷说道:“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被猪拱河里去了,我不信,后来看了一下他换下来的衣服,居然是别人府里下人的衣服,我再仔细瞅了瞅,在领子和袖口处发现了上面绣着吕府的字样。”
“吕府?哪个吕府?”杨老爷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孩子也不说,不过,这湖州府呀!姓吕的大户人家不多,也就城南吕仪钟一家,这吕府下人的衣服十有八九是从他那里来的。”
“哦,那是不是吕仪钟有个公子也在府学里?而且跟云儿关系不错?”杨老爷若有所思。
“哪儿呀,他家里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听说年纪跟云儿差不多大。”
“什么?”杨老爷把眼一瞪,跟老婆互相对视了一下,一家人顿时浮想联翩。
看着大哥大嫂都愣在了那里,李夫人咳嗽了一下:“大哥,这一切都是猜测,你也别往心里去,早上我让毅儿去城南吕府看了一下,他回来说没什么异常的地方,您就别瞎想了。”
杨老爷哼了一声:“没什么,难道吕家人的衣服是从天上掉到他身上的么?哼,别不是去勾搭人家小姐,被人家撵到河里去了吧!”
此言一出,李夫人跟杨夫人对视了一下,刚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李夫人先开了腔:“大哥呀,妹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杨老爷喘了一口粗气:“有话但讲无妨。”
李夫人道:“这孩子都大了,难免......难免不往那事儿上去想,您和嫂子如果不替他操这心的话,以后指不定还会冒出什么事儿。”
杨夫人接茬道:“他姑,云儿才十五岁,提这事是不是早了点儿?”
李夫人道:“他既然都往这儿想了,那就证明不小了,虽然太祖皇帝有令:男十六,女十四才可婚配,可那是刚开国时的事儿,大明立国都八十载了,很多规矩都没那么严了。男子早一年成亲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杨夫人看了看杨老爷:“他爹,你看......”
杨老爷捋了捋胡子,没有说话。
李夫人又道:“大哥,按说这离秋闱没几个月了,不该说这事,但为了这段时间不再节外生枝,妹子觉得......还是把这事儿办了好,男人一成了家,就暂时就不会去外面偷呀摸了的,就说我们家毅儿,没成家时天天都摸不着人影儿,这一成了家,这衙门一换班,就往家跑......”
杨老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夫人,这两天给云儿说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我当时也没在意,也罢,你和他姑,还有兰儿,你们一起合计一下,看谁家的姑娘差不多,就给咱们云儿撮合撮合......”
杨牧云换上了浅蓝色的秀才服,在周围一群月白儒衫的同学当中显得鹤立鸡群,府学中的秀才一共才取了二十名,再加上周围五个县学,
一共不到一百个秀才,所以每个秀才都像被众星捧月一样。一众人等正寻摸着要去哪里乐和乐和,就见李毅和胡文广匆匆过来,胡文广老远就道:“小舅舅,姥爷病了,我姥姥叫你赶快回去。”杨牧云闻听向众同学一拱手:“家中有事,不能与诸位一齐游玩了,告辞。”
路上,杨牧云问胡文广:“我爹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胡文广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人岁数大了,这病说来就来了。”杨牧云看了一眼李毅:“你不用当班么,怎么也跟过来?”李毅叹道:“舅舅病了,我这做外甥的也该去看看。”
三人说着话,出了城门就来到了杨家埠。
杨牧云一进家门就匆匆往里走,在第三进厅堂往里一拐,就见父亲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哼哼唧唧地看起来非常难受的样子。母亲、姑姑和姐姐都在身旁侍候着。杨牧云垂手而立,轻轻唤了一声:“爹......”见父亲没有应声,就问旁边的母亲:“娘,爹什么时候病的?”杨夫人一抹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就是五天前送你去府学考秀才的时候,回来就一病不起,这中间怕影响到你,就一直没给你说,本以为歇息两天,服两副药就好,可谁知......谁知这病越来越重了,这可怎么好呀!”李夫人劝了劝,回头把杨牧云拉到一边,道:“云儿呀,刚才大夫又看过了,说
你爹心臆堵塞,药石难医。”杨牧云忙问:“姑姑,这是什么意思?”李夫人道:“就是说,你爹有心病,药物是治不好的。”杨牧云急道:“怎么会这样?”李夫人忙劝道:“云儿你别急,大夫说这心病还需心药医。”
“如何医法?”
“拿喜事冲一下就好了。”
“那又如何去冲呢?”
“云儿呀,你父亲就你这一个儿子,当然希望你成家立业,你中了秀才,固然很好,如果再娶上一门亲事,来一个双喜临门,你爹的病不就冲好了么?”
“什么?要这样啊!”杨牧云浑身打一个激灵,眼前立刻浮现出昨天吕小姐那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模样。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搓了一下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姑姑,还有其它的法子么?”敢情他心里都有了阴影,一提成亲心里就哆嗦。
李夫人还未说话,忽听里面一阵大咳,看这阵势,直有把心肝肺咳出来的架势。她立马转身,来到床前坐下,拍着杨老爷后背,轻声道:“大哥,您别激动,小心伤身体。”杨老爷咳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夫人向杨牧云一招手:“还不快过来哄哄你爹,他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杨牧云无奈,来到床前坐下,握住父亲的手,轻声道:“爹,孩儿的一切都由长辈们做主。”杨老爷的咳嗽声慢慢止住了,头一歪又躺了下去。在闭上眼睛前,用一丝狡狯的目光扫了一下李夫人。
李夫人冲着杨夫人说道:“嫂子,大哥病得这么重,云儿的事得赶快操办才行。”杨夫人抹着眼泪说道:“他姑,我现在心神
大乱,不知怎么办才好,一切有劳你了。”说着转头对女儿道:“兰儿,你跟你姑合计合计,看哪家姑娘跟你弟合适,你爹这儿有我守着就行了。”
杨兰点点头,站起来道:“姑姑,这事儿咱们去里屋商量吧?”李夫人正要起身,杨牧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冷不丁的问道:“姑、姐,这两天来咱家提亲的有没有姓吕的?”李夫人和杨兰对视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怎么,你看上了一家姓吕的姑娘?”杨牧云连忙摆手:“不,如果有姓吕的来,千万不要答应,”他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姑姑和姐姐眼中奇怪的目光,斩钉截铁地接着道,“否则我死也不会成亲。”
第三章 周家有女
杨牧云在城中街道上慢慢踱着步子,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姑姑和姐姐之间的对话。
“兰儿,刚刚周家大官人的管家夫人来过,说是周大官人意有想和咱们家结亲。”
“姑姑,哪个周家大官人呀?”
“唉,还有哪个,就是住在南浔镇上的那个湖州首富呀!”
“就是那个自诩为当世沈万三的周伯安周大官人?”
“对,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周大官人?”
“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家?”
“原来可能不知道,可现在咱们云儿年纪轻轻的就中了咱湖州府的秀才头名,名声大噪,不知道咱家的人就不多了。”
“那周家是什么意思,要真有意怎么会只叫个管家婆来?”
“兰儿,你可真糊涂,周家是什么人家,要不是云儿年纪轻轻的就有了功名,前途不可限量,他会看上咱们家?周家自矜身份,叫个下人来透漏点意思,成就成,不成也无损周家颜面,难道这还让人家上杆子不成?”
“姑姑,您的意思,如果周家同意了,别家就不考虑了?”
“兰儿,你认为还有谁能比的上周家么?听说他们家的钱买下整个湖州府都绰绰有余的了。这谁能比的上呀!”
“姑姑,我不是说这个,不知道那周家小姐怎么样?”
“那能差得了哪儿呀,你没听湖州府的人都说‘湖州一枝花,最美在周家’么?”
“姑姑,瞧你说的,知道的你是我姑姑,不知道还以为是周家派来说媒的呢!”
“兰儿,你这话怎么听得有点儿不对呀?云儿是你亲弟弟,可他也是我亲侄子呀!难不成我这做亲姑姑的还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好了,姑姑,你比我能说,你就看着办吧!需要我做什么,您直说就行了。”
“咱们赶快准备点儿礼物,我这就去周家一趟,毅儿和文广帮我拿东西,你就在家听我好信儿吧!”
“嘿嘿,‘湖州一枝花,最美在周家’,姑姑这张嘴呀,张口就来,对外面人胡说八道也就罢了,自家人面前嘴上也不把好门......现在去哪里呢?”正踌躇间,他一时定在了那儿。他现在已经是秀才了,不用像其他儒生一样天天去府学上课,府学教授专门教导了他一个时辰,就给他出个题目,让他回家去做。题目也不难,他也不愿在这上面多费心思,就在这城里的街道上乱逛。
“对了,好几天没见师父了,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他信步拐进一个胡同,走到尽头,在右首的一个简陋的木门前停住,上面依旧铁将军把门,他摩挲了一下那把生锈的铁锁。思绪飘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那应该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那一天,很冷,天黑得也早,而且飘起漫天的雪花......江南的冬天不像北方那样天寒地冻,可有时也会下雪,但不会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那天府学放学也早,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对,是一个人。对那时才十二岁的他来说,远没有今天万人瞩目,上下学的路上时常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就是走在这个胡同口的时候,他看见地上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上前一看,那是一个人。一个受了伤,奄奄一息的人。当时他很害怕,想转身就跑,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居然张开口,用一丝微弱的声音叫住了他。之后,他也记不清他是怎么架着他来到他的住处的,他当时是那么小,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那是个老人,年纪大概有六十开外了,他嘴角流着血,胸口深深印着一个乌黑的掌印,那是什么样的人印上去的,他不能够想象。那老人叫他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拿来一些药,然后递给他一把刀,让他划开胸口印着掌印的地方,他哆嗦着手按他的吩咐去做了。他清楚地记着,刀划开的地方流出的是乌黑的血,当血变红的时候,老人让他敷上一种绿色的药膏,血立马就不流了。那天晚上他一直都在照顾老人,直到老人沉沉地睡去,这才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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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来后只能去姐姐家住宿,后来又遭到父母的盘问,他只说去了同学家。之后他每天放学后都去照顾老人,老人恢复得很快,在第七天上就能够行动自如了。老人伤好后就在他面前露了一手很高明的武功,并问他愿不愿意学武,他感到很新奇,就拜老人为师。老人说他姓洪名璋,并嘱咐他不得在人前显露武功,不得把他的一切告诉别人,甚至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他答应了,之后每天放学后他都到洪璋师父这里练两个时辰的武功。内容包括打坐运气,剑术掌法,暗器轻功。练武很辛苦,洪璋老人教得也很严厉,但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这一晃三年过去了,他也不知道练得怎么样,不过看师父舒展的神情,应该不是很差吧。由于没跟人交过手,他也不知道自己身手怎么样?
那一天?对,是自己被骗到那像海象一样的吕老爷府上的时候。他和劝他换上新郎袍服的那两个吕府下人喝酒时,趁他们不注意,掌上运气朝他们后颈的大椎穴上一人拍了一下,当时心中紧张得要命,生怕拍下去他们立马跳起身大呼救命,谁知他们一声没哼就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小兄弟!”
杨牧云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扭头望去,不知何时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人来到他身旁,只见他黄面微须,笑吟吟的向他拱手打招呼。他身后站着一个青衣汉子,腰间挎一把刀,神情甚是彪悍。
“小兄弟,请问此间主人现在何处,我是他亲戚,找他有事。”锦袍人笑眯眯地问。
杨牧云定了一下神,回道:“这里住着人么?我还以为这里荒废了呢?”
锦袍人眉头一皱,道:“可我见小兄弟在此默然良久,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杨牧云暗中咒骂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这位兄台,小生乃是府学的秀才,为了今年省府的乡试,想租一个僻静点儿的地方用功读书,这里倒是不错,可惜无人,小生也正想问一下呢?”说罢转身欲走。
只见锦袍人身后的青衣汉子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闪过,一片锋利雪亮的刀刃就横在杨牧云的面前,杨牧云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我只是一个穷秀才,身上没什么钱的?”锦袍人眯起眼微微一笑,伸手把刀拂到一边,缓缓道:“小兄弟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杨牧云大叫一声,抱着头跌跌撞撞地向胡同口跑去。
青衣汉子欲追上去,被锦袍人拦住,不禁急道:“总旗大人,为什么不让我拦住他。”
锦袍人冷冷一笑:“一条小鱼而已,省点劲让他去掉大鱼吧。”
杨牧云出了巷子口又跑了老远,回头看看没有人追过来,不禁吁了一口气,叹道:“好险,好险!”正欲缓步而行,突然感觉胳膊又被扯住了,啊的一声刚叫出口就又咽了回去,眼前一张似嗔似喜的一张面庞,正是他的姐姐杨兰。
杨牧云拍拍胸口,说道:“姐,你干嘛呀?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杨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一惊一乍的?我看你心里有鬼吧?说吧,又干什么坏事了?”杨牧云不想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姐,你别扯着我呀?到底有什么事?”
杨兰正色道:“小云,你不知道,咱姑把你和周家小姐的亲事给说成了,你们俩人的生辰八字都给交换了,而且成亲的日子也给定好了,就在这个月十八。”
“什么?”杨牧云当时就呆住了。
杨兰也不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拉着他连声道:“姐姐得赶快帮你把婚服做一下,否则就赶不上好日子了。”
杨牧云回头看了一下师父住的方向,心道:“恐怕我这一段时间都不能过来了,不知师父去了哪里,他可千万不要碰到那些坏人。
何氏布庄是湖州府最大的店面之一,开在府中心商业街最繁华的地方,里面各种布料、绸缎、丝织品应有尽有,客人出出进进不停,十几个伙计在里面忙得脚不离地。
杨牧云看了一下停住脚步,问道:“姐,非得来这儿么?”
杨兰不悦道:“怎么了?这里的布料最全最好,很多官太太官小姐还来这里选衣料呢?你还能不满意这里?”
杨牧云忙道:“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压低了声音,“听说这里卖的布料比别的地方要贵上两成,我看还是换一家瞅瞅吧。”
杨兰乜了他一眼,道:“行了,我们杨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在这里给你办一身新郎官的行头,这份钱还出的起。”
说着不由分说就拉着弟弟快步走了上去。
一进布庄大厅,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哎呦,夫人,公子,您需要什么样的布料,做什么用的?小的给您拿......”杨兰一指杨牧云说道:“这是我弟弟,我需要给他做一身新郎礼服......”那管事的一哈腰,笑容不减:“小的明白,请......”话未说完,这时一个身穿暗金色丝袍的胖子咳嗽一声走了过来,那管事的忙退到一边,那胖子约摸四十来岁,头戴平式网帽,颔下的胡须稀稀疏疏的,一双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个不停。那胖子微笑道:“这外面的东西怎么能入两位法眼,请里边来。”说着伸臂往里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转过身,挪动着肥胖的身子头前领路,姐弟俩互相对视了一眼,跟在胖子后面往里走去。
过了前厅,又穿过了一个院落,来到一个雅致的房间里,那胖子请姐弟俩落座,又吩咐人上茶。姐弟俩被这胖子过度的热情弄得坐立不安,正要说些什么,那胖子一拉房间中间的帘幕,露出里面摆放的数十种上好的青绿色丝绸来。房间里没有掌灯,更可以看出每匹丝绸所发出的莹莹的光彩。明朝时新郎的服装都是用青绿色布料做的假九品官服,而不是影视剧里的大红色,只是迎亲时胸前再佩戴一朵大红花。
那胖子抱过来一匹上好的丝料,那缎面流光溢彩,摆动间就如同碧波荡漾的湖面,在姐弟俩面前的红木茶几上一放,摊开来介绍说:“这一种叫绿波顷,是由上好的湖丝织就,看上去像水波一样,摸起来比少女的皮肤还要光滑柔软......”那胖子滔滔不绝,介绍完见姐弟俩没有什么表示,毫不在意的转过身,说道:“这绿波顷的款式太柔了点儿,还有一种绿烟罗,估计夫人公子会喜欢。”
看着那胖子转过身,杨牧云悄悄问:“姐,钱带够了么?”杨兰瞪了他一眼,牙一咬:“要你操心。”那胖子也不嫌麻烦,把绸缎一匹一匹抱过来,一样样的详细介绍,只要有姐弟俩不中意的,他再一声不吭的抱回去,弄得姐弟俩很过意不去。看着那胖子忙得满头大汗,杨兰不忍道:“您是这里老板吧?”胖子说道:“不敢,在下姓何。”杨兰听了忙道:“何老板,这些事让伙计们忙就行了,您又何必亲自动手呢?”何老板拿出手巾擦了擦汗,说道:“那些下人粗手粗脚,笨口拙舌,怕伺候不好二位。对了,夫人公子,可有相中的布料么?”杨兰为难道:“何老板,你叫我们看了这么多布料,眼都看花了,不知挑哪一种好,这样吧,你替我们做主好了。”何老板点点头:“也罢,这青云绦色彩大气靓丽,丝质润泽,制成袍服穿在身上让人神清气爽,有扶摇直上之感......公子可觉合适么?”杨牧云点点头,看了一眼姐姐,见她不反对,说道:“就这种吧,何老板,我和姐姐第一次来,价钱方面......”何老板连忙道:“哪里话, 夫人和公子能来小店,是小店的福气,哪有让二位掏钱的道理。”
“什么?”姐弟俩的嘴张成了O型,这太诡异了,何老板亲自忙了大半天,卖东西还不收钱,这是姐弟俩在做梦,还是何老板傻了。杨牧云怔怔地看着何老板:“何老板,你这是开玩笑么?哪有卖东西不收钱的?”何老板恭恭敬敬地道:“实不相瞒,小店的东家是周大官人,杨公子您是大官人的姑爷,也就是小人的主子,这世上哪有下人收主子钱的。所以公子您的钱小人是万万不敢收的。”
第四章 烛影摇红
出了何氏布庄的大门,杨家姐弟俩还恍然若梦中的感觉,何老板的话犹历历在耳。
“杨公子,请这边来,让我们尤师傅为您量一下身体尺寸。”
“......”
“杨公子,我们会尽快把袍服给您做好,您看袍服的补子是用鹌鹑呢还是海马,鹌鹑是文官,海马是武官。”
“海马吧,武官比较威风。”
“好,到时做好后连同一顶乌纱帽也一并送到府上,不用您来取了。”
“......"
“对了,杨公子,府上用的红布,红花,红绫之物小店也会一并送过去。”
“......”
“杨公子,您走好......”
“何老板,我并未报上姓名,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说笑,府衙秀才庆典所用之物,具是小店提供,就是知府大人亲手递与公子的秀才袍服,也是小店所做,因此那天小人有幸得见公子,只不过公子未注意小人罢了。”
“......”
出得门来,姐弟俩终于松了一口气,杨兰似笑非笑地看了弟弟一眼,说道:“看来娶大户人家小姐就是不一样,还没过门,买东西就不用付钱了。”
杨牧云苦笑了一声:“姐,你还不如说你弟弟还没把人家娶进门,就开始吃软饭得了。”
杨兰噗嗤一笑,斜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还有自知之明。”
杨牧云不想纠缠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问道:“姐,你说周家为什么答应咱们家让周家小姐这么快过门?”
杨兰道:“亲事都已经定了,聘礼都下了,你和周小姐都已经是夫妻了,早一天晚一天过门有什么关系。”
杨牧云说到:“但是这对大户人家来说不是太匆忙么?”
杨兰道:“要不是爹的事事急从权,原不必这么匆忙呢?”
看着弟弟若有所思的样子,杨兰安慰道:“弟弟,你就不要多想了,你成了亲,也算了了爹娘的一桩心事,再说周家就周小姐一个女儿,娶了周小姐就等于娶了整个周家,他们也一定会全力栽培你。”
杨牧云看看姐姐,又问:“姐,你说周小姐长什么样?会不会长得很丑?”
杨兰奇怪的看了弟弟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杨牧云认真道:“要不是这样,怎么会急急忙忙的嫁到咱们家?”(吕小姐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
杨兰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户人家小姐养在深闺,很少出来见人,你怎么就断定她很丑呢?姑姑不是说‘湖州一枝花,最美在周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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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摇摇头:“就姑姑那张嘴,什么东西从里面跑不出来,她平时就经常干保媒拉纤的活,如果一个姑娘长相只有一分的话,她能说成十分,她把鸭子说的嫁给公鸡,我都相信,她要说哪个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真正看起来不像一个猪头就不错了。”
姐弟俩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在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进得院里,就见李夫人张罗人在挂灯笼,杨老爷居然也在旁边,而且气色看起来大好,已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几步了。杨牧云快步上前,搀住父亲的胳臂,连声道:“爹,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休息吧!”李夫人见姐弟俩回来了,跟杨兰说了两句话,就转过来对杨牧云道:“云儿,你爹也不能总闷在屋里头,出来透透气还是好的。”杨老爷点点头,道:“妹子,云儿的事就全靠你张罗了。”李夫人瞥了侄儿一眼,忙道:“大哥,看你说的,都一家人,这样说不见外了么?”
这几天李夫人成了大忙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婚前的礼节全靠她跑前跑后,杨家住在湖州城西郊杨家埠,而周家住在湖州东城外的南浔镇,难怪她一天下来腿都跑细了,直喊腰酸背疼。问名之后,杨牧云才知道周家小姐叫周梦楠,跟他同一年,都是十五岁,只不过他生日是三月份,而周小姐是六月份,看来周小姐十五岁还不到。李夫人每次回来都惊叹周家庄园之大。
“大哥,嫂子,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周家的园子大呀,我都去过几回了,要不是园里的人领着,我还是会迷得找不到方向。”
“......"
“那园子的名叫爱莲庄,据周大官人说他们家是宋朝一个很有名的姓周......叫什么来着,对,叫周敦颐,是周敦颐的后人,他写了一篇文章叫爱莲说,所以园名就取文章的名字叫爱莲庄。那院子里呀,中间有一湖,老大的湖,湖中到处都是荷花,湖中有岛,岛上有亭台楼榭,湖周围都建有画廊,园子的路都是用鹅卵石铺的,路两边种的不是花就是树,还有竹子......”
“......”
李夫人滔滔不绝,听得杨老爷老两口目瞪口呆,杨老爷打断他道:“妹子,那周大官人长什么样?”李夫人道:“周大官人年纪看起来比大哥年轻点儿,说话文绉绉的,倒像个读书人。”李夫人看了一眼嫂子,续道:“这周夫人看起来更年轻,也就三十出头吧,跟兰儿年纪差不多,长得可漂亮了。”杨夫人问道:“他姑,你说周大官人和他夫人年纪相差很大?”李夫人得意地说:“可不是,周大官人看起来怎么也比他夫人大上个十来岁,”说着压低声音,“我听说呀,这个周夫人原来只是他一个妾,周大官人娶了十几房夫人呢!可谁都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只有这个周夫人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就是快要嫁给咱们家的梦楠小姐,所以在正房大夫人去世后,周大官人就把梦楠小姐的母亲扶了正。”
李夫人话锋一转,乜了侄儿一眼,打趣道:“云儿呀,等梦楠小姐过了门,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儿,否则整个周家上下可不答应你。”
杨牧云脸一红,问道:“姑姑,您见过梦楠小姐了么?”李夫人眨了眨眼睛,明白了他想问什么,正了正脸色道:“云儿,姑姑不瞒你,去周家也好几趟了,但一回都没能见到梦楠小姐,不过,看周夫人那貌如天仙的模样,她女儿也一定会很漂亮的。”
第三进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已经布置成了新房,红红的喜字已贴在了窗棱上。杨牧云在新房前来回踱了几个圈子,还在想着姑姑的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没暗下来,就向外慢慢走去。杨老爷两口和儿子住在第三进院落,第二进是堆放粮食杂物、饲养家畜家禽的地方,最外面一进是住家丁仆役的。杨老爷发迹的时间不长,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要穷困潦倒的多,因此很多农活都自己亲历亲为,家中雇佣的仆役不多,只有一个姓蔡的和他婆娘,两人都四十多岁了,杨家姐弟俩都很客气的叫他们蔡叔蔡婶,此外农忙的时候杨老爷才会多雇一些短工来家里干活。
现在杨家每一进院落都挂起了红灯笼,远远一看都能感觉到浓浓的喜气。杨牧云出了院门往北行去,不多远就是一条河,现在是四月天,到处都是花红柳绿一片,让人看在眼里不禁心旷神怡。杨牧云只觉心怀大畅,就沿河向西行去,大约走了三五里,看看天色已晚,正欲返回。发现前面不远处亮起了灯光,他不禁定住了脚步,略一思忖,就继续向前行去。
这条河叫西苕溪,前面是西苕溪旁一个不大的村庄,叫篱湖村,村里只有三十多户人家。杨牧云之所以知道这个村子,是因为他有一个
叫彭亮的同学住在这里,他对这个同学有很深刻的印象。彭亮今年十九岁,比他大四岁,人比较沉默寡言,但他读书很刻苦,先生不授课时,旁人嬉笑打闹,但他却在一旁默默读书,而且每天第一个来到府学课堂的也是他,他可能不是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但却是最勤奋的。老天没有辜负他这一份执着,他也中了秀才,虽然排第十七名。
杨牧云正走着,忽听一阵铃当响,放目望去,只见一个人摇头晃脑地骑着毛驴刚从村中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家丁。他不禁一愣,怎么会是他。驴上那人身穿灰色丝袍,头戴平式幞头,唇上两撇鼠须,这不是吕府的那个管家么?他来这个小地方干什么?杨牧云不想与他照面,便躲到树后,等他过去,方才向村中行去。
村子中很安静,偶尔只听到几声犬吠,杨牧云还未找人打听,就听见村头右首第四家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杨牧云一笑,同学数年,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于是朗声接口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话音未落,读书声嘎然而止,不一会儿,只听吱嘎一声一对简陋的木门开处,一个瘦长的身影从木门里踱了出来,在杨牧云身旁站定。那人一身的粗布麻衣,浓眉大眼,脸方方正正,年约二十,正是他的同学彭亮。
彭亮一脸喜色,拱手作揖道:“杨贤弟,今日怎么有暇来愚兄的陋室中了。”说着身子一侧,手向前一引,拖长了声调:“请-----”
彭亮的家很是简陋,院墙是由土坯垒成,只有一进院子,中间是一间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小屋,屋墙是由黄泥抹就,房顶铺的居然是稻草。彭亮把他请进堂屋,杨牧云扫视了一下,堂屋中间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灯下还翻着一本书。堂屋右边放着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床上只有一条薄被子,此外再无别物,用家徒四壁来概括这一切实不为过。
杨牧云面色如常的道:“彭兄安居陋室而取得功名,实愧煞了许多坐享高屋广厦间的读书人呀!”彭亮爽朗一笑道:“贤弟年及束发就高中案首,就已经愧煞了为兄这年近弱冠的人啊!请坐。”说着搬了一把椅子请他坐下,然后又给他倒了一碗水,坐在他右手边。
装水的碗虽是粗陶,杨牧云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彭亮笑道:“贤弟如何想到今天来愚兄这里?”杨牧云道:“小弟碰到一些问题有些不解,特向彭兄讨教?”彭亮敛去笑容微一拱手:“不敢,贤弟功名学识俱强于我,愚兄怎敢班门弄斧?”杨牧云正色道:“父母要让人子去做他不愿做的事,为人子者可以拒绝么?”
“那要让为人子者做的事可是伤害到了父母、他人和自身么?”
“不曾。”
“可是有益于父母、他人和自身么?”
“对父母、他人善而对己亦无害。”
“那为什么非要想着去拒绝呢?”
“因为拂己意愿。”
彭亮不再说话,端起桌上那碗水,将之倒于地上,再将空碗放在杨牧云面前。摇摇头:“执念太深,不如放下。”看了他一眼:“执念已无,心中还能再有不快么?”
杨牧云喃喃自语:“横于心中不如放下......”默默数语,而后向彭亮作了一揖:“谨受教。”
彭亮微笑:“贤弟能够放下,愚兄也替你高兴。”
“对了,彭兄,这里一直就你一个人么?”
“不,还有父母同住,他们因身体有疾而入城就医,现在我舅舅那里。有舅舅看护,因此不用我随侍身边。”
“令舅如此,是怕你耽误学业呀!”
“为人子的责任,怎能假他人之手。明日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城了。”
“啊!那我要找你,应去何处?”
“城南吕仪钟,吕府......”
“为什么......”
“舅舅在吕府做事,吕员外怜悯我家,已将我父母安置在吕府,刚才舅舅特来向我告知此事。”
“原来吕府管家就是令舅。”杨牧云恍然大悟,怪不得会在村口碰到吕管家。
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你去吕府......方便么?”彭亮一笑:“愚兄已与吕府小姐定下婚约,去那里也没什么不方便。”杨牧云的眼瞪得更大了,心中一阵波动:“就吕府那小姐.....”杨牧云仿佛看到一个犯了失心疯的爹,到处向别人推销自己女儿,好像怕他嫁不出去似的。
“他肯定没见过那吕小姐,否则他一定也会心生执念。”心念于此。他不禁劝道:“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彭兄,你见过吕小姐么?你觉得跟吕小姐......能合得来么?”彭亮淡淡道:“这很重要么?吕小姐愿意嫁给我,我愿意入赘吕家,这就够了。我读圣贤书,是为了治国齐家安天下,不是眷顾于儿女私情。如果秋闱能够中举,来年我还要入京赶考,我家你也见了,是很难支撑我走到这一步的......”
“所以你就......”
“贤弟,愚兄明白你的意思,吕小姐无论长什么模样,愚兄都不会在意,因为在愚兄心里这并不重要,愚兄心中的执念是一展平生抱负,而且无法做到放下......”
第五章 秀才娶亲
杨牧云从篱湖村出来,天已全黑,彭亮送到村口,依然没有返回的意思。
“贤弟,有件事愚兄想跟你说一下, ”彭亮顿了一下,微黑的脸上有些微微泛红,“这个月十六是我成亲的日子,那天你能来么?”他又加了一句:“这件事我谁也没说,你是第一个。”说罢抬起头,看着他,一脸期盼的神色。
“恭喜彭兄......”杨牧云脸上浮起一丝歉意:“可真巧,这个月十八是小弟迎亲的日子,虽比彭兄晚两日,可迎亲前家中诸事繁多,恐不能应彭兄之邀了。”
彭亮脸现失望之色,但仍道:“同喜同喜,愚兄改日一定会去贤弟府上拜会。”
杨牧云已走出老远,回头看看,彭亮依然目送没有返身。心中不觉一阵暖意,彭亮因为家境贫困,加之本人寡言少语,府学同学中朋友不多,因为他受不了旁人眼中轻视的目光,自己能够正常对待他,就是对他人格的最大尊重,也因此在心里被他引为知己。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比起他的心胸,我心中的格局未免显得狭小。”杨牧云摇了摇头,忽然感到有一件事很奇怪:“这个月倒是有很多大户人家着急嫁女,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呢?”
杨牧云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和彭亮分手的地方出现了两个黑影。
“总旗大人做事未免太谨慎了些,抓住那小子一问,就不怕他不招出那人的去向,难道还有人能熬得住我锦衣卫的十八道大刑么。”
另一个黑影冷哼一声:“如果你整死了他他也不知道呢?”见同伴没有吭声,他续道:“这个公案困扰朝廷几十年了,要这么容易的话早就解决了,还用等到你我在这里跟桩?做事要有耐心,盯紧他和他接触过的人,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这不但是总旗大人的命令,还有百户大人的指令。”第一个说话的黑影躬身道:“是,属下谨遵小旗大人军令。”另一个黑影满意地点点头:“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上面不会亏待你,切记小心谨慎,副指挥使王山王大人已经到了扬州,估计不久就会到江南来,我等更需打起精神做事。”第一个黑影惊道:“王山王大人?他不是奉旨来江南给皇上选秀女么?难道还要过问别的案子?”那小旗官哼道:“上面的人心里怎么想,不是我等小角色可以揣测的,总之认真做事,别出差错就行了。”第一个黑影犹豫道:“湖州的一些富商已知道了王大人奉旨选秀的事,纷纷准备嫁女,属下考虑是否禀告上边,请上峰下令我等知会地方官府,以阻止此事?”小旗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事你不用禀告,上边已经都知道了。我等只须听指令行事即可,旁事不需理会。行了,你快去盯住那彭秀才 ,记住,有什么异常情况速来禀报,还有,不要惊动他。”
杨牧云心里平静多了,每天在自己的家中朗朗读书,不再想那无聊的事,静静的等待迎亲的日子到来。
十六日,杨牧云梳妆一新在家中安坐,由李夫人夫妇带着聘金和“四金四银”,李毅和胡文广做押盘相公,一众人等去女方家里上头盘。下午的时候,由周夫人的哥哥,同时也是周府的大管事冯全将周小姐的一众嫁妆带到杨家,并系数放在堂屋之中。周家乃湖州首富,自然嫁妆丰厚,让杨家的亲朋好友见了叹为观止。
十七日,周家的管事夫人带着一群周府的丫鬟来布置新房,新房挂上红帐,铺上大红双喜床单,上面再铺上龙凤被褥,被褥上撒上各式喜果,有花生、红枣、柜员、莲子等等。
十八日终于到来了,杨牧云终于感到一丝紧张,一大早,他穿上青绿色的新郎官服,头戴乌纱帽,胸佩大红花,拜过父母,祖宗牌位,骑上一匹枣红马,使人抬着一顶四周装饰有绣球的大红喜轿,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气氛中,被姑姑姑父、姐姐姐夫一众亲属还有一群府学同学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去周家迎亲去了。
中午时分,一众迎亲队伍终于抵达了南浔镇爱莲庄的周家府邸。周家府上也张灯结彩、爆竹声声,周家冯大管事和他夫人还有一众丫鬟仆人早在府门等候他们了。迎亲队伍一到,冯大管事让夫人领着下人们招待他们一应人等,自领了杨牧云去见老爷和夫人。
周府的确很大,行过绕湖的很长一段画廊,又穿过几处假山园林、亭台楼阁,在一栋巍峨的三层主体建筑前停住,冯大管事低声道:“姑爷,请稍等。”进去不一会儿便即出来引杨牧云进入里间,杨牧云跟着他沿着楼梯上到第二层,便顺着一道走廊来到尽头一间带有门厅的正堂前立定,冯大管事高声报号:“姑爷到!”一掀门帘,伸出手势:“姑爷请进。”
杨牧云走了进去,只见厅堂摆设非常大气。转过一扇紫檀木制屏风,厅堂正中官帽椅上坐着一对夫妇,左边是一位约摸四十出头,相貌清癯俊雅的中年人,他头戴平定四方巾,颔下三绺长须,身着一身清爽的大红色家居燕服,俨然一副文士打扮,完全不像一个商贾。这想必就是周伯安周大官人了,右边一位相貌异常美丽的贵妇便是周夫人,她看起来要年轻得多,让人感觉大概有二十七八岁,身穿红色绣金团花宽袖褙子裙,更显雍容华贵。杨牧云立马一揖拜倒在地:“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周夫人笑吟吟的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孩子,不必拘礼,赶快坐吧。”
杨牧云欠身坐在二人下首,恭敬异常。周夫人笑着对周伯安说道:“老爷,牧云这孩子生得倒挺秀气,跟梦楠真是天生一对。”周伯安捻着胡须微笑道:“如此年青就有了秀才功名,更是难得呀!大明开国以来的科举应试中,只有两人做到了连中三元,第一个是洪武朝的黄观,另一个是本朝的商辂,可他们两人在十五岁的时候都没你这么出彩。” 杨牧云忙道:“岳父大人过奖了,小婿不敢当。”周伯安呵呵笑道:“希望你今秋乡试再接再厉,再次一举夺魁。”杨牧云应道:“承蒙岳父大人吉言,小婿敢不努力。”
三人正说话间,一个丫鬟进来禀道:“老爷,夫人,小姐已经梳妆好了。”周伯安嗯了一声道:“知道了,你退下吧。”对着杨牧云一笑:“贤婿,我女儿已梳妆停当,我们一起走吧。”说罢起身飘然向外走去,周夫人跟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等他们快越过屏风时,杨牧云才起身跟了上去。
三人沿着一条碎石路穿过一座假山和两处庭院,在一道月亮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喧哗声。月亮门里是一处庭院,庭院中一栋两层小楼就是周家小姐的深闺了,小楼入口处已堵了好些人。被堵在外面这些人自然是跟随杨牧云来迎亲的一众人等,里面一群丫鬟生生拦在他们面前。当前一个丫鬟身穿红色比甲,约摸十四五岁,生得美丽异常,看来是众丫鬟的头儿。只见她柳眉翘起,杏眼圆睁,一只白嫩非常的纤纤玉手指着面前众人,娇叱道:“你们懂不懂规矩?就这么接走我们家小姐,门儿都没有。”李夫人陪笑道:“素月姑娘,请你通融一下,再晚就不能赶回去拜堂了。”说着把一个红包塞到他手里,素月把红包颠了颠,冷笑道:“不行,叫新郎官过来再说吧!”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声:“再不让开,我们就冲进去了。”素月双手一插小蛮腰,娇声喝道:“谁敢冲得话,今儿就别想把人接走了。”周伯安和夫人见了,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婿,就站住了不再往前一步。杨牧云见岳父岳母不打算出面,只得咳嗽一声,慢慢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在素月面前立定,拱作揖道:“不知姑娘要怎样才允许我们过去?”素月用一双美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冷笑道:“你就是新郎官?要想见我们家小姐不难。须得过我两关。”杨牧云问道:“哪两关?”素月乜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秀才么?我出一个上联,你对一个下联,这第一关就算你过了。”杨牧云恭恭敬敬道:“请姑娘出题。”
素月朗声道:“一栋小楼,立着二三个女子,面前四五条大汉,让尔六神无主,任你七嘴八舌,定阻你九步之外,十分无奈。”里面含一到十十个数字,影射面前诸人,杨牧云略一思索,便道:“十年寒窗,进了八九家书院,抛却了七情六欲,苦读五经四书,考了三番二次,任凭你千般阻挠,一定要进。”
“好!”众人一片喝彩,人群正欲再次涌动,素月双臂一伸,娇叱道:“急什么,还有一关呢?”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牧云:“秀才公好文采,本姑娘倒想问你,我们家小姐嫁给你,你会对她好么?”杨牧云一愣,慢慢道:“当然。”素月盯着他:“口说无凭,你如何证明?”
“这个?”杨牧云一时张口结舌。
素月诡异地一笑,一指楼梯,说道:“只要你走上去,趴在我们小姐面前,让她骑在你身上,你再手脚并用把她驮下来,本姑娘就任你把小姐接走。”
“什么?”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这太过分了,大厅广众之下这不是羞辱人么?周伯安的脸上也不禁微微变色,心中也觉素月这丫头也做得过了,叫女婿如何下得了这个台呢?正欲上前,却被周夫人拉住。
李夫人陪笑道:“素月姑娘,你这玩笑可开得大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好让你们家姑爷大庭广众之下做此等事呢?”素月不依道:“他膝下有黄金,我们小姐还整个一千金呢!”说吧盯住杨牧云,眼神里充满挑衅的神色:“怎么样?秀才公,是答应呢?还是打道回府?”杨牧云心头一万头草泥马飞身而过,脸上却不懂声色:“如姑娘所说,你们小姐是千金之躯?”素月傲然道:“当然,秀才公,用你膝下的黄金跪迎千金,不吃亏。”
“所以,”杨牧云顿了一下,“仅仅把小姐驮下来怎么够呢?以我之见,请姑娘把小姐请下来,本公子要先从这里把小姐驮上去,再驮下来,来证明本公子的心意。”
人群中发出一阵更大的惊呼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牧云身上,其中夹杂着各种意味,有怜悯、有戏谑、有不解.....素月也瞪大了美丽的俏眼:“这秀才公,是不是气傻了?”李夫人急道:“云儿,你是不是糊涂了?”素月立马道:“秀才公,此话当真?”杨牧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素月追了一句:“你可别反悔。”
杨牧云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理睬她。
素月快步上楼,不一会儿,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周小姐头戴凤冠霞披,身着真红圆领大袖女蟒服,拖着大红褶裙在素月的搀扶下轻移莲步慢慢走下楼来,因为头上盖着大红绸巾 ,看不到她的相貌。不过看他身材纤细窈窕,行动间周身曲线玲珑,想必也一定是个美人。
哔嘀阁
素月把小姐搀扶到杨牧云跟前,眉毛一扬,说道:“秀才公,开始吧!”
杨牧云睁开双眼,哈哈一笑:“谢素月姑娘送小姐下来。”说着一把扯过小姐,推到李夫人怀里,连声道:“姑姑,快把新娘子接走。”李夫人回过神来,也嘻嘻一笑,招呼迎亲的一众人等簇拥着小姐向院外去了。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剩下以素月为首的一群丫鬟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你,你无耻,你不讲信用。”素月指着杨牧云鼻尖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本公子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杨牧云一阵坏笑:“本公子哪天高兴就哪天一定兑现。”
“你......”素月也顾不得骂他了,一跺脚,像一朵花儿似的向院外飘去。
周伯安看得一阵哈哈大笑:“我这女婿真是个人才,把我们府里最刁蛮的丫鬟整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如此接走新娘子,真让人大开眼界。”周夫人哼了一声:“什么人才,我看是歪才,这哪是迎新娘子 ,分明是坑蒙拐骗我女儿。”
第六章 春风得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礼毕,李夫人倒了两杯酒,引新媳妇将第一杯酒敬给公公,第二杯酒敬给婆婆。杨老爷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他坐在太师椅上,红光满面,接过新媳妇敬的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是夫妻俩喝合卺酒,当酒杯触到唇边的时候,杨牧云看了一眼对面的周小姐,她头上仍旧盖着那张大红绸巾,看不到她饮酒的样子。这就是自己以后相濡以沫的娘子了。他眼中一阵迷茫,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合卺酒饮毕,素月上来搀扶着小姐先入洞房,路过他身边时,俏目狠狠地剜了杨牧云一下。杨牧云觉得很有趣,他对这个俏丫鬟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她的小姐:“周家真不愧是个大户人家,连小姐身边的丫鬟都如此的美丽,如果让这个小丫鬟当我的新娘子,都足以羡煞周围所有的同窗好友了。”
“杨贤弟高中榜首,现在又大登科,真是羡煞我等,来来来,先饮三杯......”
“......”
“云弟双喜临门,可喜可贺,为兄先干为敬。”
“......”
“兄弟们,不能让这小子太得意了,咱们好好招呼一下他。”
众同窗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起来,高高抛起......
一圈酒堪堪敬完,杨牧云满脸通红,已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蓦然,他瞥见角落里站起一人,微笑向他举杯遥祝,那是彭亮,他还是那么的安静,一点儿也不张扬。杨牧云摇摇晃晃地来到他面前,举杯道:“彭兄,真没想到你也能来,你大喜的时候我没能去捧场......不说了,先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彭亮默默地给他把酒满上,双手奉上:“贤弟大喜的日子何必说这些,来,愚兄敬你一杯,祝你们举案齐眉,百年好合,干!”“干!”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这时,一个身穿儒衫的胖子拿着酒壶酒杯跌跌撞撞的来到他们身边,嘴里像吞了个鸭蛋,说道:“新郎官呢?”抬头看见杨牧云便张嘴笑道:“哈,原来新郎官在这里,刚才本公子肚子痛,离开了一会儿,没能敬新郎官一杯,不行,这得补上。”说着一把拉住他,接着瞥见了一旁的彭亮,脸现一丝奇怪的神色:“彭亮,你也来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彭亮淡淡的道:“我喜欢一个人安静,你们去热闹吧!”胖子嗯了一声转过头,拉扯着杨牧云去了。
胖子拉着杨牧云来到一众同学那一桌席上坐下,一个书生笑道:“乔胖子,你又把新郎官扯来干什么?”乔胖子嘿嘿笑道:“我怕新郎官敬完酒跑了,就闹不成洞房了。”众同学轰然大笑,乔胖子神秘地道:“你们猜我刚才看见谁了?”众人忙问:“快说,谁?”乔胖子一摇手中折扇,眯着眼笑道:“就是我们的同窗彭亮彭君子啊!”
“是他?”
“他怎么刚成完亲就来了?”
“对呀,新婚燕尔,怎么舍得新娘子一人独守空闺?哎,不厚道啊!”
其中一人眨了眨眼睛,坏笑道:“我知道怎么回事,”说着一指乔胖子,“如果把乔兄变成一个女人嫁与在座诸位,诸位仁兄是否愿意和她天天厮守呢?”众人听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听了不禁把刚喝到口里的酒给喷了出来。
乔胖子眼一瞪,喝道:“你胡说什么?本公子玉树临风,岂容你等拿来说笑。”
先前说笑那人目光把乔胖子上下逡巡一下,正色道:“非是说笑,小弟只是觉得乔兄其实才和那彭君子的娘子是天生的一对。”
“轰---”众人的笑声更响了。
“也对,跟‘乔娘子’那样的夫人在一起,刚掀开盖头我恐怕就跑了。”
“彭君子能忍到今天才出来,已经难能可贵了。”
“真不知道彭君子这两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知杨贤弟的娘子模样如何?”
“这还用问么,一会儿闹洞房不就知道了么。”
......
夜深了,宾客已然散去,新房中红烛闪耀,帘幕低垂,新娘子一身袖衣红裙,静静地坐在床边,头上的大红盖头也不曾取下。杨牧云也静静地坐在她对面,似若有所思。
洞房没能闹起来,原因是素月姑娘带着周府前来送亲的丫鬟家丁紧紧地守住了洞房门口,除了新郎之外任何人不能进去。素月姑娘的厉害让迎亲的所有人等都见识过了,所以谁也不会上去自讨没趣,只能意兴阑珊地道声告辞。好在杨牧云入洞房的时候素月姑娘没再难为他。
“我该掀开他的盖头么?”杨牧云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先前同窗们调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如果新娘子跟乔胖子一样,刚掀开盖头我恐怕就跑了。”
“会是乔胖子那样的么?”他看看新娘子那纤细的娇躯,否定了心中所想。犹豫再三,他咬咬牙,慢慢挪到新娘子身边,搓搓手,用金如意将大红盖头向上一挑,眼睛又忍不住闭上了。当他忐忑不安地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雅绝伦的面容,周小姐也静静地看着他,美丽的剪水双瞳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更显得气质清雅高华。
这时烛光暗了一下,杨牧云过去将烛芯挑亮,回头继续看那红帐中的佳人,只见周小姐在烛光的映照之下,肌肤胜雪,容颜晶莹如玉,仿佛新月生晕、花树堆雪,在风姿绰约、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他一时竟看得呆住了,他没想到周小姐竟然是这样一个美人,他想过很多种情况,例如乔胖子那种类型,可现实往往在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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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说话向来满口胡诌,没想到这次被她编排对了,‘湖州一枝花,最美在周家’,嘿嘿!”周小姐见他脸上忽惊忽喜,不禁颊生双晕,柔声道:“公子,你怎么了?”声音婉转,如珠落玉盘。杨牧云如遭电击,蓦然惊醒过来,坑吭哧哧道:“你,你说什么?”周小姐脸一红,知道自己说错了:“公......相公,你不舒服么?”
杨牧云长出一口气:“她叫我什么,相公,嘿嘿,这位大美人叫我相公,我该叫她什么......”看着周小姐绝美的容颜,结结巴巴道:“娘,娘子,不,是,是夫,夫人?”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周小姐抿嘴一笑:“相公如果不习惯的话,就叫我的名字梦楠吧。”
“梦楠,梦楠小姐。”看看对方又有想笑的样子,杨牧云鼓起勇气,用尽最大力气,憋红了脸说道:“娘子!”周梦楠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叫这么大声干什么,轻轻道:“相公,你想说什么?”第一声叫出来,杨牧云就勇敢多了:“没......没什么,只是第一次见到娘子有些紧张。”周梦楠笑了,笑得很可爱,本来她也很紧张的,跟杨牧云一样,对从未见过面的相公充满恐惧,甚至想象了很多可怕的画面,可掀开盖头的一刹那,她看到的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又斯文又俊秀的少年,恐惧感一下子就消失了。人就是这样,当她心中恐惧害怕的时候,一看到对方也恐惧害怕,那么她就会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
“这就是我的相公么?”周梦楠的美目迷离起来,思绪又飘向了不久前:那时,父亲突然要她嫁人,她很震惊,因为她刚十五岁---准确地说,还不到。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况且从年龄上来讲,她也不想。她苦苦哀求,父亲不为所动,并说已给她找好了人家,婚书都交换了。她惊呆了,因为她明白,婚书一交换就意味着她已经是人家的妻子,剩下的就是等夫家何时上门把自己接走。她又求她母亲,母亲却反过来劝她接受父亲的安排,安安心心嫁人。那话仿佛还在耳边飘荡:“梦楠呀,你要知道,你爹就你一个女儿,再疼你不过,他怎么会害你呢?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你爹给你找的人家还不错,我看了,挺本分的,而且你未来的相公刚刚中了湖州府的秀才第一名,前途不可限量。跟着他不会委屈了你。”她不想听母亲说这个,只想知道爹爹为什么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但母亲始终没告诉她。
后来,还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宁馨跑来告诉了她偷听到的原因:原来,京城传来消息,皇帝快过二十岁生日了,派人到江南来选秀女,钦差所到之处,所有十四到十七岁的未婚少女都要由地方官府编入册子,供钦差大人挑选。周梦楠明白了,她体会到了父母的苦心,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被选入厚厚的宫闱之内,因为就近嫁个人家还能时时见面,一旦被高大的宫墙隔断,见一面就难如登天了。周梦楠平静了下来,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因为站在父亲的立场她也会做出跟父亲一样的选择。从这之后,她开始好奇,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长得很可怕?他会不会欺负自己?她甚至有一天做梦,梦见掀开自己盖头的是一个长满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莽汉,然后她吓醒了......
“只要他长得不让我觉得讨厌就行。”周梦楠的思绪飘回来,想想当时说的话,脸上一阵发烧,看看面前小相公心虚的样子。心中一动:还好,他的确看起来没让我觉得讨厌。杨牧云咳嗽一声,来到周梦楠面前:“娘子,凤冠太沉了,我帮你摘下来。”
凤冠抬起处,周梦楠如云的秀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开来。
杨牧云坐在周梦楠身边,两人脸红红的谁也没说话,两人挨得很近,杨牧云闻着周梦楠身上散发的如兰似麝的香气,先打开了话匣子:“娘子,你身上真香。”周梦楠忸怩道:“你还想说什么?”
“你真漂亮。”
“......”
“娘子,我感觉跟做梦一样,要知道,之前我对成亲很害怕。”
“现在呢?”
“现在感觉成亲挺好的。”
“为什么?”
“因为之前我老做噩梦,梦见我掀开盖头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大胖子。”
“嗤......”周梦楠忍不住笑了,她突然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
“没想到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美丽的小娘子。”看到周梦楠笑了,杨牧云来了兴致:“你呢?你也会做这样的梦么?”
“我不想这么无聊的事。”周梦楠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话题。
听了这话杨牧云也不生气,闭上双眼,双手互扣,心里默默念叨一番,然后睁开眼,盯着门口,像是自言自语:“从小我奶奶对我说,天上每一个星星上都住着一个神仙,当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就是一个神仙下到凡间,你对它许愿的话,那流星上的神仙就会帮你实现愿望,于是这些天我每天都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只有一个,希望上天送给我一个美丽的娘子。”他开心的冲着周梦楠笑了:“没想到我的愿望真的灵验了。”又对着她眨了眨眼睛:“我不信你就没许过愿。”
周梦楠顽皮的一笑:“我只对月亮许愿......”杨牧云来了兴致,拉起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去院中对着星星月亮还个愿好不好。”握在手里的小手只觉温软嫩滑,柔若无骨。
“啊!”周梦楠娇呼一声,雪白的脸上又涌上一阵红潮。她的手从未被男人拉过,让她很不习惯,可现在拉她手的人是她相公,她也不能说什么。
“吱呀”一声新房的们开了,一对新人走到了院中,十八的月亮依旧很圆,月光洒在院中,地上白茫茫一片。可除了月光之外,院中还站着一人,一个很美丽的小姑娘,此时她站在月光下,犹如一个翩翩仙子。
第七章 不解风情
“素月,怎么是你?”周梦楠冲着院中那翩翩仙子说道。
素月也奇道:“小姐,秀才......姑爷,你们怎么出来了?”
杨牧云也很意外,问道:“我们出来还个愿......其他人都回去了,你怎么没回去?”
素月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了几下,没好气地道:“我回去了,谁服侍小姐啊!”
杨牧云哦了一声,续道:“你可以先去外面厢房休息,服侍小姐也不能不睡觉啊。”
周梦楠过来解释:“相公,素月是我的贴身丫鬟,向来跟我是形影不离的。在我府里,她也不是一个一般下人。”
杨牧云恍然,再仔细看了一下素月,只见她姿容绝美,无论相貌谈吐,还是服饰打扮,都远胜他在周府里见过的其他丫鬟,怪不得迎亲时她敢当着周老爷和周夫人的面和自己叫板。杨家虽然是三进院,最里边的一进正中的堂屋是杨老爷夫妇住的,左边一间是他和周梦楠的新房,右边一间是厨房。第二进院子的房子是养家禽牲畜,堆放粮食杂物的地方。最外面一进左边一间厢房住的是蔡氏夫妇,另一间住着周府丫鬟,右边两间厢房住着周府的家丁仆役。这些空余厢房是农忙时杨老爷让请来的短工住的,现在当然腾出了让周府下人住。
素月是周府地位较高的丫鬟,当然没有跟其他丫鬟挤到一间厢房睡的道理。杨牧云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吧,素月姑娘,今天晚上你就睡这里面。”说着一指新房,素月身子一震,脸刷的一下红了,忙道:“不,不,今天是小姐和姑爷大喜的日子,我一个做下人的......是、是不可以这样的。”杨牧云奇道:“你不是跟你小姐形影不离么?难道不可以跟她一起睡么?”素月的脸更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周梦楠明白她的意思,对杨牧云道:“相公,素月跟我睡当然没问题,但和我一齐跟你......跟你在一间屋里,她还不太习惯。”说着看了一眼不解的相公,续道:“相公,我们今天刚拜过堂,你总得给她一段时间让她适应适应,等她适应你了,再让她跟你......不迟。”素月雪白的脸颊已羞成了一张大红布,声若蚊鸣:“小姐......”杨牧云挠挠头:“让她跟我,什么意思?谁说我要跟你们一间房里?”周梦楠愕然道:“那.....那你去哪里?”杨牧云不好意思地一笑:“从小到大我都一个人睡习惯了,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我肯定睡不着,有人陪你,我求之不得。”看看那美目瞪得越来越大的主仆二人,续道:“现在快三更天了,我出去走一圈回来估计天就亮了,你们赶快回屋睡吧。”看着杨牧云的一双眼睛,清澈得如一汪泉水,周梦楠一推素月:“还不快谢谢老爷。”素月冲杨牧云福了一礼羞涩道:“婢子谢谢姑爷。”周梦楠纠正道:“说错了,不是姑爷,你要叫老爷。”素月红着脸重新福了一礼:“是,婢子谢谢老爷,请老爷不要再叫婢子姑娘了,会折煞婢子的。”
杨牧云咕哝一声:“老爷老爷把人都叫老了,还是姑爷听着顺耳。”说罢转身向院外去了。周梦楠没想到自己的相公竟如此单纯,从思想到身心都干净得没有一点儿杂质。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嫁人后那些羞人的事会有专人在她出嫁前教给她,素月作为她的贴身丫鬟也要随她陪嫁到夫家,而且由于素月容貌绝美,肯定会被小姐的夫婿相中而纳为侧室,所以她便同小姐一齐了解了那羞人的房中之事。谁知两个“懂事”的小美人和杨牧云这生瓜蛋鸡同鸭讲,周梦楠以为相公要她和素月两人晚上一齐陪他,谁知这生瓜蛋如此不解风情,扔下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在洞房自己却走了。新婚之夜,洞房之中,只有两个女人来度过这价值千金的春宵一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原本新郎迎亲前也会有专人来教这房中之事,可杨家所有人都认为杨牧云跟吕家小姐有苟且之事,一个有偷香窃玉行为的人,显然已经“懂事”了,还用再教么?忽略了这一关,本来还有补救,那就是闹洞房的时候:说一些黄段子,做一些下流的行为,也会促使新郎开窍。可素月姑娘带人往洞房门前一站,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闹洞房这一课也未能补上。杨相公不是彭君子那样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他只有十五岁,又从未接触过风月之事,生瓜少年闹出笑话再所难免。
“小姐,这些花生、红枣、桂圆需要清理么?”
“当然,不然这么咯人,怎么睡呀?”
“老爷不在,清了会不会不吉利?“
“这样吧,这些先收着,以后不管是我还是你,晚上需要陪他的时候再撒上去。”
“.......”
“怎么了,还不好意思,素月,在你进了老爷的房的时候,你就是他的人了。服侍自家老爷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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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怕这样小姐会不喜欢婢子。”
“我又不是醋坛子,你怕什么?”
“......”
“素月,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你也知道,我爹娘就我这一个女儿,需我时时回去探望,还有,我爹那里若大产业,也需我帮他打理,这就注定了我不能时时陪在相公身边。我不在的时候,希望有一个我熟悉并能让我放心的人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这样说,你明白么?”
默然良久,只听一个声音轻轻道:“是,小姐,婢子一定听您的话。”
杨牧云心情大好,在他的印象里,成亲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天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外再没别的什么了。他走到最外边的一进院子,大门已经上了锁,钥匙在老蔡夫妇手里。而他们和周府下人都睡下了。他回过身,又往回走,刚回到第二进院子,突然发现左边墙头有一个人影一闪。
“什么人?”杨牧云快速上前,来到左边墙下,双手一扣墙缝,身子向上一纵,像只大鸟一样稳稳地跳上了墙头,双目向前一扫,一条黑影向正北方向跑去。杨牧云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快步循着那条黑影的方向追去。
大约追了里许,那条黑影渐渐近了,杨牧云便紧跑几步,堪堪贴近到一臂远的距离,便右臂前出,一掌劈向那黑影的后心处。
“啪!”“噗!”那人闷哼一声,向前摔了出去。杨牧云正想上前将他擒住,忽听左边劲风忽起,一条乌黑的铁棒已兜头劈到。杨牧云迅即矮身躲过,左臂疾伸,左手伸出两指向上戳去,“唔!”使铁棒的人被戳中了咽喉,双目暴凸,捂着脖子一口气上不来便坐倒在地。杨牧云刚想直起身子,忽见一道寒光向自己面部扫来,便急忙侧身退后,定睛看处,原来是一柄单刀,那刀身狭长锋利,不是普通之物。杨牧云还未站定,“刷刷刷”一连三刀,刀刀扫向自己要害,不给自己丝毫喘息之机。看来这人武功远比刚才两人要高。
杨牧云身上未带武器,一时连连后退。“嗤----”杨牧云的腰带被刀尖挑断,袍领散开,更加狼狈。那使刀之人精神大振,“刷”的一刀直向杨牧云怀中搠去。只见杨牧云身形微侧,刀搠了个空,杨牧云身影如鬼魅般踏到使刀之人身后。“当啷”一声单刀落地,使刀之人双眼爆凸,满脸紫胀之色,原来他的脖颈不知何时被杨牧云手持被挑断的腰带死死的勒住了。他正想拼命挣扎,突觉腰间一麻,浑身劲力消散。杨牧云松开腰带,他便软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连击倒三人,杨牧云也稳住身调匀了一下气息。看向那使单刀之人,只见他满脸络腮胡须,身形很是彪悍。
“是你!”杨牧云很是诧异,这个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就是那日在师父门前遇见的中年锦袍人身后的劲装汉子,那日,他也是一刀向自己砍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杨牧云捡起落在地上的单刀,摩挲了一下锋利的刀刃,向络腮胡子问道。
络腮胡子一声不吭。
杨牧云目光又扫了一下其他两人,那两人也坐在地上哼哼唧唧不发一言。
杨牧云眉头一皱,忽然看见地上有一块黑黑的圆圆的东西,便躬身捡起,那是一面圆圆的腰牌,乌铁所铸,边上装饰有云状纹饰,上面还刻有字迹。杨牧云借着月光仔细一看,上面居然刻着锦衣校尉四个大字。
“锦衣校尉?你们是锦衣卫?”杨牧云失声叫道。杨牧云虽在民间,但也知道锦衣卫的大名。他们是皇帝身边的亲军,是一支专门为皇上办事的特殊组织,但是他们专门针对的是王公大臣,办的都是谋反谋逆的大案,自己一个小小平民百姓怎么犯得着被他们盯上呢?
杨牧云疑惑不解,又看了一眼络腮胡子,将那牌子递到他面前,问道:“这是你们的牌子吧?”络腮胡子目不斜视,鼻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杨牧云问道:“小生本是一介平民百姓,所行之处也只是在这乡闾之间,就算作奸犯科也有本地的父母官管着,怎么有幸能入锦衣卫大人的法眼呢?”
络腮胡子冷笑:“好一介平民百姓,想不到居然是一个武功高手呢!那日你在总旗大人面前装假,差一点儿让你给蒙混过去。”杨牧云眨
眨眼:“会武功也犯王法么?”络腮胡子森然道:“会武功当然不犯王法,可教你武功的却是一个天大的钦犯,你敢说跟他没有丝毫瓜葛么?”
杨牧云心中一震:“什么?师父是一个钦犯?怎么会?他常年居住在穷街陋巷之中,怎么会犯下天大的案子?连锦衣卫都惊动了。”络腮胡子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接着道:“杨秀才,你的底细我们锦衣卫查的清清楚楚,教你武功的那个钦犯三年前来到湖州,住在你我和总旗大人首次见面的那个胡同里,那天你虽装疯卖傻,可还有胡同里的百姓指认你三年来天天来和那钦犯会面,你觉得你能撇清自己么?”
杨牧云听得心里发凉,问道:“你们抓住他了么?”络腮胡子冷笑道:“抓住他还用盯着你么?杨秀才,我看你还是供出那个钦犯的去处吧!否则的话,恐怕你和你的家人......嘿嘿,我不说你也明白吧!”杨牧云心乱如麻,眼睛不住的向四下里乱看,络腮胡子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你想杀人灭口么?你已上了我们锦衣卫的通缉名录,除非你逃到天涯海角,否则定难逃出我锦衣卫对你的缉捕。”杨牧云摇摇头,说道:“
我没杀过人,也不会杀你们,你能否告诉我,他,他究竟犯下了什么天大的罪?”络腮胡子“嗤”的一声讥笑道:“天大的罪是你能问的么?你要想知道的话,跟我一起去见我们大人,让他来告诉你吧!”
杨牧云看看天空,长叹一声,将腰牌丢在他面前,转身离去了。
漆黑的夜色中,杨牧云思如潮涌:师父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虽然深居简出,但从未跟人红过脸;他武功虽然很高,但从未在人前展露,这样的人怎么会犯下天大的案子呢?那个络腮胡子说我已上了锦衣卫的通缉名录,那他们为什么不抓我?对了,他们这是要等我引出师父,好一起把我们抓获,一定是这样。可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他们会不会......杨牧云不敢再想下去,“怎么办?为了不连累家里人,赶快回家收拾行装浪迹天涯,可自己这一生就毁了。我还要考举人,考进士,做官,封侯拜相,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可这一逃的话,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想想在异地他乡过着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日子,可能吃口饭喝口茶都心惊胆战,睡个觉都会担心突然被人五花大绑,送入官府,打入大牢。我要去过这样的日子么?不,坚决不能。可不这样怎么办?只能配合锦衣卫,抓住师父,这样的话,他们会不会放过我?
杨牧云不停的在村里边转着圈儿,边胡思乱想。
“喔——喔——喔——”在村里雄鸡的啼叫声中,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杨牧云跺了跺脚,转身向家中奔去。
第八章 锦衣小旗
“小姐,老爷这里只有两个大锅灶,连给你煲一碗碧粳银耳粥都煲不了。”
“好了,素月,一碗粥而已,煲不了就算了,打一天不喝也没什么,千万不要再抱怨了。”
“小姐,婢子只是觉得太委屈你了。”素月嘟起了嘴。
“傻丫头,我看是你觉得委屈吧。”周梦楠一笑:“快去叫下人们生火做饭,还有,快去把你老爷找回来。叫人发现新郎官在外面成什么样子。”
突然,素月眼睛一亮,娇声道:“小姐,你看,老爷来了。”
杨牧云的样子有些落魄,头发有些乱,腰带断了,衣衫开了,眼中充满血丝,他没敢从正门进来,是跳墙进来的。周梦楠吓了一跳,忙快步上前问道:“相公,你怎么了?”杨牧云的目光有些呆滞:“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周梦楠也没再细问:“素月,快带老爷进房梳头换衣。”
素月红着脸答应了一声。
素月轻轻地解开杨牧云头上的丝巾,将他头发散开,慢慢地进行梳理,她边梳理边打量着老爷,他面无表情,眼神有些茫然,心中暗道:“他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么?”她作为奴婢,也不敢问。
梳好头,素月拿起那件青绿色袍服,说道:“老爷,这件衣服腰带断了,婢子需要用针缝一下,你才能穿。”
杨牧云没精打采地说道:“不用了,你把我那件淡蓝色的丝袍拿来,我今天要去学里。”
笔趣阁
杨牧云穿着淡蓝色秀才袍子和还穿着新婚盛装的周梦楠一早去向杨老爷夫妇请安。杨老爷看着儿子那一身穿戴显得不伦不类,眉头皱了起来,周梦楠解释:“公爹,相公因为着急要去学里,就把衣服换了。”杨老爷奇道:“府学的教授大人不是准予你这几天修假在家么?怎么又要往学里去?”周梦楠看了相公一眼,对杨老爷道:“公爹,现在离秋闱没多长时间了,相公用心学业,这是对的。”杨老爷歉然道:“我怕委屈了你。”周梦楠展颜一笑:“看公爹说的,相公专心向学,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还拦着的道理?”杨老爷点点头对杨牧云说道:“吃完早饭再去吧!这是我们家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你不在甚为不妥。”
杨牧云吃完早饭就匆匆上府学去了。周梦楠吩咐下人收拾碗筷,又亲自恭恭敬敬地给公婆奉上一碗茶,然后侍立在旁边。杨老爷过意不去,说道:“梦楠呀!别站着,坐吧!”周梦楠依言而坐,杨老爷叹道:“我家云儿就是这样没心没肺,不知道心疼人,你多谅着点儿。”周梦楠嗯了一声问道:“公爹,咱们家离府学有十几里地呢!相公每天都是步行来回奔波么?”杨老爷答道:“不是,平常他都住在城里他姐姐家,只有节日的时候他才回家。”周梦楠玉额轻点微微思索一下说道:“公爹,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杨老爷看了她一眼道:“你但说无妨。”周梦楠缓缓道:“乡试在八月举行,现下已是四月下旬,相公的压力想必也是挺大的,咱家离府学甚远,来回奔波不易,我和相公已经成亲,让他再住姐姐家也甚为不妥。”杨老爷问:“那你觉得该当如何?”周梦楠道:“儿媳娘家在城里有一座闲置的院落,离府学不到里许,甚为清静,儿媳想请公公婆婆移居那里,既能朝夕侍奉,又不影响相公学业。”杨老爷叹了一口气:“梦楠呀!难得你一番孝心,你公公婆婆年纪大了,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颐养天年,就依你所言,你过去那里收拾一下搬过去照顾云儿就行了,他的前途重要。我和你婆婆留在这里。”周梦楠眉头微皱:“二老需人侍奉,儿媳岂能离开。”如是相劝再三,杨老爷仍旧不允。周梦楠无奈离开。
周梦楠出了堂屋,素月迎了过来轻声问道:“小姐,太老爷太夫人答应了么?”周梦楠摇摇头,说道:“他们执意不愿离开,以后再行劝说,那我们就先搬过去,你去拨出两个丫鬟,两个家丁在这里侍候他们二老,四个人的月钱还从周府里出。然后赶快再从周府调一些丫鬟仆人去那座别院,天黑前务必要把那里整理干净。”素月听了笑靥如花,一拍洁白如玉的小手:“太好了......”周梦楠美目一瞪:“有这么值得高兴么?”素月绷住脸,敛衽一礼,斯斯文文道:“是,婢子这就去办。”周梦楠乜了她一眼:“这件事办好了,你做那座别院的管家,办不好,你就留在这里吧!”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说完转身像一朵花似的袅袅娜娜地去了。
杨牧云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他不知要去哪里,正走着,突然感觉有人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抬头一看,当前一人身着锦袍,黄面微须,正是那天在师父门前遇到的锦袍中年人,后面仍旧立着那个一脸络腮胡的劲装大汉。锦袍人冲他微微一笑:“杨公子,我们百户大人有请。”说罢
转身朝着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走去,劲装大汉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便跟了上去。等两人坐进了车厢,劲装大汉登上车驾,一扬马鞭,那马便飞快地拉动马车驶向街道的另一头。
“你们百户大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见我?”
“杨公子,你不必紧张,百户大人对你并没有恶意。”
“那大人您又是谁?”
“不敢,本人乃锦衣卫总旗安若甫,外面的那位是本总旗手下小旗范猛。”
“你们要找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
“杨公子,我们今天不谈这个。”
......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安若甫一抬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到了,杨公子请。”两人下得车来。只见马车停在一排院墙中间的一处小门前,小门前立着两个和范猛一样装扮的劲装大汉,见到安若甫施礼道:“总旗大人!”安若甫微一颔首:“请禀告百户大人,客人已经带到。”劲装大汉回道:“百户大人有令,请您直接带人进去,不必禀告。”安若甫点点头,向门内走去,杨牧云便也跟了进去。
小门内应该是一座府邸的后院,因为一进去便看见一片水池,环绕水池的是一圈长廊。水池里几乎铺满了荷叶,因为是四月底,荷花还未盛开,只抽出一枝枝花苞。池心建有一座小亭,小亭和岸边有长廊相连。安若甫带着杨牧云沿着长廊向池心的小亭走去。渐渐的离小亭越来越近了,只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原来是有人在亭中弹琴。
来到亭中,只见一个身穿雪白长衫的人正背对着他们抚动琴弦,看不到他的相貌,只能从背后看到他身材很瘦削,头发梳得很干净,高高挽起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玉簪。他似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弹奏的琴声中,丝毫不觉身后有人到来。安若甫对杨牧云微微颔首,便转身退了下去。
亭中只剩下杨牧云和那白衫人,这时琴声变得欢快起来,像涓涓小溪,流淌在山涧,溅出美丽而坦率的小花一路讴歌。渐渐的,琴声急了起来,若急雨敲阶,若风号浪吼,接着风愈急,雨更骤,排浪滔天,樯摧橹折,让人心弦越绷越紧。就在琴音激越高昂之际,抚琴者信手一拨,琴音立刻缓了下来,如细雨抚桐,若微风拂柳,飘逸得如同让人看见一霓裳仙子在亭中翩然起舞,衣袂飘飘,身姿玄妙。让人正如痴如醉时,琴声已止。
白衫人站起缓缓转过身,杨牧云看清了他的面貌,他大约三十岁,肤色白净,唇上微须,眼睛细长,相貌俊秀。如果只看面貌,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书生,而不会把他和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联系在一起。
白衫人淡淡一笑,只说了一个字:“坐。”看着杨牧云直挺挺坐下的样子,白衫人道:“本官乃锦衣卫白户何启秀,刚才那一曲‘十面埋伏’杨公子觉得如何呀?”
“何大人,小生不通音律,只觉琴声骤急骤缓,让人听了惊心动魄。”
“杨公子音律不通,却武功不弱,范猛的武艺在本官手下十二个小旗官当中排名靠前,却也抵不住你三招两式呀!”
“小生不知他是大人您手下的锦衣卫官爷,有冒犯处,还望大人恕罪!”
何启秀看着杨牧云诚惶诚恐的样子,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你的功夫真是跟那个人学的?”
“小生不知何大人说的是哪个人?”
“湖州曲尺巷的神秘住户,他在官府登记的名字是洪二,你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年,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吧!”
“何大人,是,小生的武功是,是跟他学的。”
“他没告诉你他的来历?”
“他只说他姓洪,而且他还不让小生在外人面前展露他所教的武功。”
“他教你武功干什么,不会只是觉得好玩吧!”
“他说我根骨奇佳,是练武的好材料,就哄我跟他练武,而且小生也想当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来报效朝廷,所以就跟着他学武。”
杨牧云隐瞒了三年前救师父的那一段事情,就随便编了个缘由。
“从正统九年到今天为止,这三年里,你都跟着他做过什么?”
“禀大人,小生每天除了从府学回来到他那里练两个时辰的武功,实在不曾再做过别的什么。”
何启秀冷冷一笑,细长的眼睛变得凌厉起来。
“这就有意思了,你随同钦犯三年,昨日又出手打伤我锦衣卫办案人员三人,杨秀才,你也知道大明律吧?你说,给你定个什么样的罪名好呢?”
杨牧云只觉脑子轰的一声,浑身颤抖不已,“普通”一声跪倒在何启秀面前,连连叩头,嘴唇哆哆嗦嗦:“大人,何大人,小生.....小生糊涂,求大人饶命!”
何启秀声音依旧很平静:“随同钦犯,行同谋逆,罪其一;打伤锦衣卫办案人员,是为拒捕,拒捕行同谋反,罪其二;还有一事,皇上寿诞,派钦差大臣来江南选秀,你岳父暗中知晓此事后,非但不迎合圣意,反将其女匆匆下嫁与你,有违圣心,犯有不臣之罪,此罪其三......”
杨牧云头上的冷汗顺着额头滴落在地上,眼前只觉一阵阵发黑,耳中轰鸣不已,“自己这一生就算完了么,曾经风光一时的湖州案首,就像那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再也无声无息了么?”他不敢再想下去。
何启秀的声音依然在持续:“谋反谋逆不臣之人,罪当凌迟,其亲属一体问斩,妻女发配京城教坊司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杨秀才,本官说得可对么?”
杨牧云整个人已软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何启秀看了一眼匍匐于地的他,话锋一转:“可你未满十六岁,年少无知......”见他抬起头,瞪大了双眼,顿了一下道:“......易受蛊惑,现有幡然悔悟之心,本官希望你将功补过,你可愿意么?”
杨牧云连忙一叩到底:“求大人教我。”
何启秀上前将他扶起,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杨公子聪明俊秀,学富五车,这么年轻就有了秀才的功名,将来中举,中进士,也不在话下,如能修正自身,前途不可限量。要好好珍惜自己,爱护自己的家人哪!”
杨牧云咀嚼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垂首道:“小生当为大人效劳。”
何启秀满意地点点头,双手举起,“啪啪啪”连击三下,声音不大,却远远地传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绿衣少女托着一个木盘沿着长廊入得亭来,将木盘放在亭内石桌上,便垂首退在一旁。木盘里放着一身浅青色武官官服,官服上的补子是黄彪啸日图,袖口绣着怪鱼纹饰,上面是放一顶黑色纱帽,官服左边放着一把修长呈半月弧形的腰刀,刀鞘乌黑,刀柄乌黑。官服的右边放置一面黄铜腰牌。
何启秀面色一肃,朗声道:“锦衣卫小旗范猛办事不力,即令革职,降为一般校尉,小旗一职现由杨牧云接任。”
第九章 患得患失
杨牧云听了一惊,好在反应迅速,立马跪下叩头:“小......卑职叩谢大人。”
何启秀目光扫了一下他,微微点头,心道:“还是读书人反应快。”笑着扶起了她:“杨小旗不必多礼,请起。”
说着一指石桌上的木盘,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朝廷从七品的武官了,锦衣卫的小旗官,这是你的官服,这是佩刀,这是你的腰牌,昨晚跟你交过手的范猛现在是你的下属,他属下的人也交给你带。安若甫安总旗是你的顶头上司,你有什么事可直接找他。你的委任状我会上报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具体委任文书不久就会下达。”
何启秀每说完一句,杨牧云都躬身应道:“是!”
何启秀看了他一下,说:“你现在每月的俸禄是七石米,每月末自会有人送与你家中。”
杨牧云问道:“大人,那您需要卑职具体做些什么?”
何启秀淡淡一笑:“曲尺巷布控的人手本官会撤下来,你平日里还去你的府学,做你的秀才,但须经常去曲尺巷那人的居处去看一下,一有什么情况立即禀报给安总旗,”目光不经意间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去抓一个三年来日日对你敦敦教诲的人,不会让你感到为难吧?”
杨牧云不假思索地道:“能为朝廷效力,卑职不甚荣幸。可......可如果他一直不现身的话,那卑职该当如何?”
何启秀眼中闪出一抹异色,戏谑的道:“那你就一直盯下去吧!”
杨牧云躬身道:“是,卑职谨尊大人令嘱。”抬头看了一眼何大人,欲言又止。
何启秀见了,便道:“你还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不必顾忌。”
杨牧云迟疑道:“卑职......卑职的功名不够,可否继续去考举人,考进士?”
何启秀笑了:“看来杨小旗还是愿意做个能够入殿奏听的文臣,锦衣卫的品级是不算高,就算是都指挥使大人,也只是正三品。可我锦衣卫的职权很大,满朝的文武大臣都在我们的侦缉范围之内,一句话,除了皇上,没有我们不能办的人,就算是一品阁老,也怕锦衣卫一个小小校尉的传票。你就算考上状元,也只能授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六品编修,熬不熬得出来还要看你造化。你现在已经身居从七品的官职了,还要图这小小的虚名么?”
见杨牧云不说话,便道:“也罢,你若有志于此,本官也不拦你,不过你既入锦衣卫,这个身份便会随你一生。你做封疆大吏也好,入阁
拜相也罢,你都是锦衣卫的人。你忠心耿耿为朝廷办事,纵然有人与你为难,锦衣卫也会维护与你。你若心怀不轨,纵然朝廷法度不能办你,锦衣卫的诏狱也不会放过你。”
杨牧云应道:“卑职明白,卑职谨记,卑职谢过大人。”然后又慢慢地道:“大人,卑职的岳父大人糊涂,做下有违皇命之事,还请大人......"
何启秀打断他道:“此事毋需担心,钦差大人在扬州已将秀女选好,现正启程返京,你可以放心了。”
府学旁边的一座带花园的五进院落今天热闹非凡,许多人进进出出,搬东西的,打扫庭院的,真比过年还热闹。
“哎,你轻点儿,磕坏了你赔得起么?”
“......”
“你们两个,过来一下。把这里的杂草清理一下。”
“......”
“还有你,愣在哪儿干嘛?还不快这大门擦干净喽?
“......”
院子里,一个身穿粉色襦裙,大红比甲的美丽少女在指挥一众丫鬟家丁热火朝天的搬运家居装饰,整理院子。
“哟,我说这是谁呀!素月,你这是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能干了!”
一位身穿水蓝色百褶裙的姿态绰约、雍容华贵的少妇从大门外进来后调笑着说道。她身边跟着一个身穿淡黄色窄袖长裙的丫鬟,大约十四五岁,相貌十分清丽动人。
素月马上上来见礼:“婢子见过夫人。”
进来的正是周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宁馨,周夫人笑着道:“看你怪忙的,这礼儿就免了吧。”见素月的头发梳成桃心型,挽成髻状,完全是一副少妇的打扮,眼波不禁一转,笑道:“素月,你的身份变得够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把你给嫁出去了。”素月脸色一变,声音有些发颤:“夫人,婢子与老爷没有逾规之举,是......是小姐吩咐奴婢这样妆扮的。”周夫人不想听她解释:“都叫老爷了,还矫情什么,梦楠呢?她在哪里?”素月忙道:“小姐在书房做账,婢子这就给您带路。”周夫人快步走去,头也不回,只丢了一句硬邦邦的话:“不用了,周家的院子,我又不是不知道路,你忙你的吧!”
这五进大院分左右隔开,左边三进是居住的地方,正堂、厢房、耳房等都在这里,是房屋集中之处。右边两进是花园,是赏心游玩的地方,前面一进占地颇大,有假山水池,观景亭,后面一进是小一点儿的花园,还有几间房舍和角亭。
周夫人带着宁馨过了一个垂花门,从第二进院子角门往里沿着抄手游廊来到最里边的堂屋,堂屋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卧室。周夫人对宁馨道:“你留在外面。”便进了书房,书房入门靠南墙放着一张棋盘,两把黄梨木矮凳,墙角是一座书橱,上面放满了书。门口右侧靠门放着一口鱼缸,里面的鱼在欢快的吐着泡泡。北边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两旁高几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刚采摘的鲜花。周梦楠坐在书桌旁的扶手椅上,身穿浅紫色的褙子长裙,正手拿一本帐册细细翻看。
周夫人轻轻走到她背后,正要说话,只听周梦楠说道:“叫你去外边安排人整理院子,又跑来这儿做什么,要是被我发现......” 抬头一看居然是母亲,不由惊愕了一下,放下账册,起身施礼道:“娘,你怎来了?”周夫人笑道:“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女儿么?”周梦楠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笑道:“明天我就和相公回门去看你和爹爹,还用您眼巴巴地再来跑一趟么?”周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在:“孩子,你刚过门,娘不放心你,想来看看你究竟好不好?”
“娘,相公一家对女儿很好,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你公公婆婆呢?没跟你一块儿搬来?”
“他们在一个地方习惯了,不愿意搬到别处,我已安排四个下人照顾他们。”
“嗯,你那相公呢?不会去陪别的女人去了吧?”周夫人的语气有些不对。
“娘,你说什么呢?哪有这样编排自己女婿的?”
“哟,真是有了相公就不要娘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开始护着他了。素月那身打扮儿是怎么回事?你们昨天才刚刚成的亲啊!难不成是她跟你相公拜的天地,入的洞房不成?”
“娘,你想多了,是我让素月打扮成这样的。”
“梦楠,女儿家的妆扮可不是儿戏,素月是你的丫鬟,怎么我看在这事儿上你倒像个丫鬟,她倒成了主子了。”
“母亲......”周梦楠跺跺脚,俯到母亲耳边低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周夫人脸色恢复了平静,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眼中似笑非笑:“当真?”
周梦楠点点头:“素月毕竟和我在相公的房中就寝,虽然相公不在房中,可......”
“你不用解释了,我明白。”周夫人叹了口气:“我常说,你爹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不说清楚的话我还以为你相公那吃相比你爹还难看,还没等上灶,就连锅带碗一块儿给端了呢?”
看着女儿羞窘的样子,周夫人道:“好了,不给你说笑了,你那相公人呢?”
“他一早去府学了,现在估计该放学了,对了,他不知道搬这里,我让素月......”
“得了,素月忙得脚不离地,宁馨,你去府学一趟,把姑爷叫到这里来。”
杨牧云垂首躬身捧着木盘从小门中出来,安若甫正等在那里,见他出来对他微微一笑:“恭喜杨公子,你现在也是有官身了,该叫你杨小旗了。”杨牧云恭敬道:“总旗大人,请恕卑职不能向您施礼了。”安若甫一挥手,上来一人接过杨牧云手中木盘退了开去。安若甫吩咐:“将衣物放入礼箱之中,一会儿送到杨小旗府上。”
杨牧云重新施礼,安若甫说道:“杨小旗,你平时还是便装打扮为好,我们锦衣卫行事隐秘,官服腰刀轻易不要穿出来示人。”杨牧云应道:“是,大人。”安若甫继续道:“曲尺巷的差事,由你来盯着,其他你可一如平常,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我会派人来通知你,范猛和他手下的人,听你调遣,你如有什么事,可让范猛来找我。”安若甫每说完一句,杨牧云都应一声:“是!”
车声粼粼,车轮轧在铺着青石板的路上,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杨牧云一个人端坐车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早上的时候还认为自己可能不是被抓就是会亡命天涯,谁知峰会路转,自己居然加入了锦衣卫,还成了堂堂的朝廷从七品命官,真是命运捉弄人。思绪正翻涌间,只听车外正在驾车的范猛问道:“大人,请问现在去哪里?”
杨牧云略略思索了一下,吩咐道:“去府学,车不用停到府学门口,我在文昌桥下车。”
“是,大人。”
马车停在文昌桥头,范猛扶着杨牧云下车,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范兄,有劳了,锦衣卫的事我是一点儿不懂,所以这一小旗的大小事,还是你做主吧!”范猛躬身道:“大人言重,范某办事不力,百户大人没有治罪,仍让属下当差,属下已感激不尽,怎能不尽心尽力辅佐大人。”
杨牧云点点头,问道:“范兄,我们这一小旗一共多少人?”范猛恭恭敬敬道:“不算大人的话,加上属下一共十二人,不知大人何时有空,属下带他们来参拜一下大人。”杨牧云摇摇头:“不用,你约束好他们就行,你也不用时时跟着我。大家都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说罢,转身朝桥对岸的府学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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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桥杨牧云回头一看,范猛仍然站在那里恭送自己,心中微觉诧异,他不知道锦衣卫里法度森严,属下不能对上司有丝毫不敬,否则可立即杖杀。
还没到府学门口,只见路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有认识他的纷纷上前和他见礼,打趣地说道:“杨贤弟,教授大人不是准你假了么,你不在家中温存,来这里作甚?”还有的说:“尊夫人已来府学寻你,你还不领了她快回家去。”又一个声音说道:“胡说,那穿淡黄衣衫的美人分明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扮,杨贤弟,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在外面的小情人吧?”......声音乌七八糟,说得越来越是不堪。
“有人寻我,能是谁呢?”杨牧云顾不得跟他们聒噪,便匆匆来到府学门口。府学已经放学,学生们纷纷从学堂里走出。门口,一个身着淡黄色窄袖长裙的美丽少女正盯着府学里出来的学生,见没有要找的人,便不时上前询问。这时一个府学学生看见了杨牧云,冲着他的方向一指。少女露出了如花一般的笑靥,纤腰款摆,像一朵花似的飘了过来。在他身边丈许处立定,纤纤玉手放置腰间,美丽的下巴微微向下一点,福了一礼,声音如出谷黄莺,娇柔之极:“婢子宁馨,见过姑爷。”
杨牧云只觉扑面一阵花香,迟疑的问道:“你这是......”宁馨美目低垂:“婢子奉夫人和小姐的吩咐,来请姑爷回府。”
“回府?岳母大人怎么来我家了?而且从府学到家这么远的路......下午我还要到学里呢?”言念及此,杨牧云便道:“宁馨姑娘,我下午还有事要到学里,就先到我姐姐那里,傍晚再行回去,你回去向我岳母大人和娘子解释一下。”说罢正欲转身,宁馨娇声道:“姑爷,您住的地方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什么?我什么时候搬到这儿来了?”今天发生的奇怪的事太多,杨牧云的脑筋有点儿转不过来圈了。
第十章 再起波澜
杨牧云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座五进院的新府邸前,他虽然深知周家的财力,但还是在心中感到深深的震撼。随便拿出一座院子,就和湖州其他那些家资巨万的居处不相上下。
在飞檐画栋的大门前,素月正指挥下人们在门楣上挂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着杨府两个大字。看见杨牧云来了,素月像一只喜鹊一样迎了上来:“老爷,您回来了,您看这匾这样挂合适么?”
“你,你看着办就行了。”杨牧云结结巴巴地说道。
素月还想再说什么,宁馨讥笑道:“好了,素月,有什么话晚上回房和姑爷说吧,我还要引姑爷去见夫人和小姐呢?”
素月脸一红,只得退在一边。在周府的众丫鬟当中,只有宁馨跟她的地位相当,说话可以没有丝毫顾忌。
一家人坐在第二进院的正厅吃饭,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可坐着吃饭的只有三个人。周夫人坐在上首主位,杨牧云和周梦楠分别坐在左首和右首,后面侍立着素月和宁馨两个俏丫鬟,服侍他们吃饭。周夫人虽然三十出头了,但由于保养的好,却像二十七八岁的少妇一样年青,周梦楠和母亲长得很是相像,两人坐在一起,就如同亲姊妹一般。杨牧云第一次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吃饭,怕闹出什么不妥之处,看着她们母女俩说笑,自己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吃饭。周梦楠不好冷落了他,问道:“相公,上午在学堂里累不累?”杨牧云头都没抬:“上午因有其他的事情没能过去,下午须再去一趟。”周夫人也来了兴致:“牧云呀,你都有了秀才的功名了,还用天天去学堂里么?”杨牧云放下碗筷:“不瞒岳母大人,像我这样取得秀才功名的生员,原不必天天去学堂里的,在家温习准备乡试就行,但小婿觉得在学堂里温习如碰到疑难不解之处可时时求教教授大人,是以觉得还是天天入学为好。”
周夫人点点头,赞许道:“年轻人专心于学业,还是好的。我和梦楠,还有你岳父,都希望今秋你能中举。”杨牧云说道:“借岳母大人吉言,小婿一定不孚众望。”素月看杨牧云碗里空了,正欲上前为他盛饭,谁知宁馨抢先一步,将饭给他盛上了。杨牧云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站在旁边侍候着,心中不忍,便道:“你们也坐下来吧,这么多菜,我们可吃不完。”素月脸一红,正要说话,宁馨在一旁说道:“姑爷,您是主子,我是奴婢,侍候您饮食起居,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应该做的,和您坐在一起吃饭,那就坏了规矩,是万万使不得的。”素月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杨牧云见周夫人和周梦楠都没有说话,知道大户人家规矩确实如此。顿时没有了食欲,便起身告辞:“岳母大人,时间不早了,小婿已吃好,还需早些去学堂里,娘子,你多陪一下岳母大人,告辞。”说罢转身欲走,周梦楠起身道:“相公,我送你一下。”
看着他二人走了出去,宁馨小声问道:“夫人,可是婢子说错了什么?”周夫人瞥去一丝嘉许的目光:“没有,你说得很好,府里守规矩的下人实在是不多了。”旁边的素月听了不禁脸色一变。
周梦楠将相公送出大门,正欲返回。门子上来禀报:“小姐,刚才有人送来一只箱子,说是姑爷的东西,您看......”周梦楠说道:“把箱子送到书房,任何人不得开启。”
“是,小姐。”
饭后,周梦楠陪周夫人在花园散步,素月和宁馨在后面跟着。周夫人转身对她俩说:“我和小姐去前面亭中坐会儿,你们不用伺候了。”
两人在花园亭中坐下,周夫人叹道:“这里花园太小,一会儿就逛完了。”周梦楠笑道:“母亲,你还当这里是爱莲庄么?”周夫人拉住女儿的手,柔声道:“梦楠,我们回去好不好?你这一走,为娘觉得整个心都掏空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个心里想得都是你,嘴里念叨的也都是你。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么?”周梦楠拍了拍她的手:“母亲,你失态了。”周夫人脸一红,把手收了回去。
“娘知道,可娘控制不了自己。”
“我明天和相公回门时,我会劝劝父亲,让他多陪陪你。”
“哼,你父亲身边的女人可不止我一个,他怎么会想着天天来陪我?”
“怎么会,我记得出嫁前这一段时间父亲他天天去找你。”
“不错,他是天天去,但不是找我......”周夫人看了一下远处的素月和宁馨,她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话。
周梦楠明白了,没有再说话。
周夫人喃喃道:“你没发现,宁馨这丫头长得越来越漂亮了,你父亲来我房里时总是想着法儿的找她说话,有些事他碍着面子不好直说,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想叫我挑明,我偏不......”
“母亲......”看着母亲赌气的样子,周梦楠不知从何劝起。她明白母亲的苦闷,母亲也是丫鬟出身,要不是大夫人去世,而只有她膝下育有一女,她恐怕永远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她和父亲之间不存在感情,父亲在外面是一个精明的商贾,可回到家里就只会用下半身来思考问题了。他当时看上母亲就是因为她的年青貌美,而青春美貌永远都是女人最容易失去的东西。母亲每天花费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来保养自己,使自己尽量看起来年轻一些,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男人来评判的,如果男人觉得你老了,你就是扮得再年轻也没用。我呢?我到母亲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跟她一样像个怨妇似的怨天尤人。她想到了自己的相公,他和自己一样年轻,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虽然很惊讶自己的美貌,但没有对自己过于迷恋,他的表现像个大孩子一样,新婚之夜把自己留在房里而他跑出去了。素月是自己帮相公收的,母亲为了不让父亲纳宁馨为妾表现得像个醋坛子,可自己不会喝素月的醋,因为自己不关心这些无聊的事。父亲的生意已有大半交给了他打理,她虽然只有十五岁,可却跑遍了整个江南的大小州府,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嫁人,所以从心理上对成亲充满了排斥。因此她会主动为自己的相公纳妾,她只需要占一个正房的名分就可以了,而妻子的义务由别的女人来履行就足够了。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这就意味着整个周家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的世界跟母亲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多奢侈的精力可以为了男人而去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
母亲的声音依旧酸溜溜的:“整个周府里面,就数宁馨和素月这两个丫头最漂亮,素月是你的贴身丫鬟,是要陪着你嫁人的。他也就不想了,所以他就光惦记着宁馨了,这老家伙......”看着女儿:“他总是不甘心,梦楠?梦男!看他给你起的名字?他做梦都想再要一个男孩。可就没这个命,光想着糟蹋人家女孩。”看了一眼远处的宁馨:“要不是我把宁馨紧紧带在身边,早就被他得手了。”
周梦楠叹道:“母亲,你这样堵着也不是办法。”她觉得母亲的做法很可笑,父亲就是脸皮太薄,如果他再流氓一点儿,大声宣布要纳宁馨为妾,母亲难道还能拿刀砍了他不成。
周夫人调笑道:“哟,你这么想那老东西给你再添个姨娘么?”周梦楠不吭声了,她突然发觉母亲很无聊。
见女儿不吭声了,周夫人眼波一转:“我看,就把宁馨留在你这里吧,这么大一个院子,只让素月一个人怎么行?多一个人,也能替你多分担一些。”
周梦楠又好气又好笑:“这怎么可以?父亲问起来我怎么说?”
周夫人蛮不在乎:“怎么了?我身边的丫头,我想给谁就给谁。这事儿不用你为难,我去跟那老东西说,宁馨这丫头我给了牧云了,让他去跟他姑爷争去吧!”
“你......有你这样当娘的么?”周梦楠发现母亲不讲理起来,就像一个街坊大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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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当娘的怎么了?反正这府里下人的月钱银子都是你发放的,宁馨派到你这儿也一样少不了她的。”
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好像刚偷到鸡的狐狸。
“这老东西,你想偷腥我偏让你偷不着。”
亭子外边......
“素月,没想到一天不见你就嫁作人妇了,姑爷待你好么?”
“你说老爷呀,他就像个大孩子,男女之间的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周府里,就我们两个话多一些,你嫁了人,我还没随礼呢!”
“算了吧!指不定你哪天就被咱府里那位大老爷给收了呢!到时候我也省事儿了!”
“唉......”
“怎么?你不高兴?”
......
湖州,曲尺巷,门上的锁依旧,杨牧云摩挲了一下紧闭的门板,心情很是矛盾。如果门开了,师父在里面,自己真的会去抓他么?他不敢去想。也许师父早就远走高飞了吧?师父,你可千万不要回来呀!逡巡良久,方转身离开。
走出巷子不远,路边有一个卖鱼圆的摊子,杨牧云从小便爱吃鱼圆,便要了一碗鱼圆在路边吃了起来。这时,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短衫的人走过来也要了一碗鱼圆坐在杨牧云对面。趁人不注意,他偷偷塞了一张纸条给杨牧云,便匆匆吃完鱼圆走了。杨牧云将纸条展开,上面写着:“申时三刻,彩凤坊常氏玉器行。”杨牧云不动声色,将纸条揣入袖中,吃碗鱼丸快步离开。
彩凤坊是湖州著名的商业街,常氏玉器行虽然不大,但并不难找。掌柜的约摸四十多岁,瘦高个,他一见杨牧云进来便笑着迎上去:“公子,您来了,你要的货已备好,请您到后堂仔细验收一下。”将他带入店铺后面一个小房间里,便退了出去。
杨牧云见安若甫在这小房间中,微微一愣。安若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向旁一指:“坐。”
待杨牧云坐下后,便问:“今日可有什么收获。”杨牧云答道:“门前一如往常。”安若甫神色不动,好像这是理所当然一样,接着道:“那就以后慢慢盯着。”接着续道:“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做,百户大人明日要去南都金陵办事,已点你为随行护卫。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卯时,去西门城外驿站。”说着打开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灰色窄袖紧身衣裤,“明天你穿这身行装随大人出行,还有......”他又拿出一个小型的黑黝黝圆柱形长筒,递给杨牧云:“这是梅花袖箭,一次可装箭六支,可连续发射。你看,筒上开有六眼,箭从这里发出,筒后有一圆形机括,微一转动,便可发出袖箭,转动一圈,六箭齐出。箭头上抹有麻药,可小心了......?”眼睛紧紧盯着他:“其他东西,你自行准备,一句话,一定要保护好大人的安全。”
杨牧云回到他的新家时,天色已晚。门房大老远看到他时便进去通报,杨牧云刚一进大门,就见周梦楠领着素月,还有......居然是宁馨,迎了出来。杨牧云扫了娘子身后一眼,惊讶道:“这么晚了,岳母大人还没回府么?”周梦楠笑而不答:“相公,这么晚了,先去吃饭吧。”见相公肩上挎着一个包袱,便用眼角扫了一下身后的素月和宁馨,素月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用衣袖轻轻地推了一下宁馨,宁馨上去接过姑爷......不,应该是老爷手中的包袱,脸红红的退了回去。周梦楠吩咐道:“把包袱先放到书房里,和下午送来的那个礼箱搁在一起,不要随便翻动。”
“是!”宁馨垂首匆匆去了。
礼箱放在书房北边右首靠墙的画案上,宁馨将包袱放在礼箱旁边。心中一阵波动,周夫人的话还犹在耳边:“宁馨,这边府里急需一个管事的人,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有你在小姐身边我也就放心了。你就好好留在这里,不用跟我回去了......”
“宁馨,你在这里,就和素月一起做事吧,另外,不要再叫我相公为姑爷了,你跟素月一起得管他叫老爷。”
“老爷,嘿,老爷......”一想起要管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叫老爷,宁馨就感到一阵好笑。
第十一章 真相吐露
正厅的八仙桌上,依然像中午一样摆满了菜肴,不过吃饭的人只有杨牧云和周梦楠夫妻倆。没有周夫人在身边,杨牧云觉得少了很多拘束。
“娘子,吃个晚饭而已,简单一些就行了,做这么多菜太浪费了。”杨牧云没有过这种大户人家的生活,有些不习惯。
“相公说得是,我母亲下午才回去,厨上不知道,所以仍旧像中午一样做得多了些。”周梦楠解释。
“听说相公爱吃鱼圆,这是厨上做的特色藏心鱼圆,相公你尝尝。”周梦楠指了指,宁馨马上过来将鱼圆用筷子夹到他碟子里。素月为他们满上酒。
杨牧云看了看这两个俏丫鬟,没有说话。周梦楠明白他的意思,对她们说道:“你们坐下一起吃吧!夫人不在这里,不用守那么多规矩,”看了看有些迟疑的两人,“你们不坐下,老爷可吃不下饭。”
素月和宁馨齐道:“谢谢老爷,小姐。”缓缓上前,欠欠身坐在他们二人下首。
周梦楠一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杨牧云说道:“对了,相公,下午有人给你送来一个礼箱,我已命人送到书房去了。”
杨牧云心中一动,问道:“那箱子有没有打开过?”
“没有,那是相公你的东西,我已吩咐任何人不得碰那箱子。”
杨牧云听了心中暗自道:“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我要不要告诉她,就算想瞒,恐怕也瞒不过明天了。”
饭后里院卧室。
“宁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岳母大人会把她留在这里?”杨牧云问。
“你不喜欢她?”周梦楠乜了他一眼。
“娘子说笑了,我只是一问。”
“宁馨是原来周府地位较高的丫鬟,她可以替我管理这里的下人。”
“小姐!”
听到有人来了,周梦楠起身说道:“进来吧!”
素月和宁馨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两个托盘上都放着一些男人的衣衫,流光溢泽,一看就是用上好的湖丝裁成。周梦楠拿起一件秋香色的对襟长袍递给相公:“来,相公,你试一下这件衣服。”杨牧云满头雾水,只得依言接过穿在身上,周梦楠美丽的大眼睛眨了几下,摇摇头:“不行,有些老气。”又拿起一件藕荷色的长袍让相公换上,看看有些拿不定主意,就问素月和宁馨两个:“你们看怎们样?”素月偏偏头看了看:“老爷穿上倒挺精神的,不过显得有些女气。”宁馨也点点头:“这件衣服家居时穿上挺好,明天出去的话就显得不太庄重。”周梦楠嗯了一声:“再换......”
直到杨牧云换上一身青灰色长袍,周梦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俏丫头,两人脸上也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郑重地道:“明天相公就穿这一件吧!”看着杨牧云一脸的疑问,笑道:“相公,你难道忘了?明天是我回门的日子,你一定要穿得精精神神的,才好跟我爹说话......”
“明天,回门?这么巧?”杨牧云沉默了好一会儿,“娘子,明天我有事,恐怕不能去了。”周梦楠听了,脸上喜悦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去:“为什么,是因为学堂里有事么?”
“不是。“
“是因为相公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么?”
“也不是,娘子,你不要再猜了。”
杨牧云的目光扫了一下素月和宁馨,周梦楠用发沉的嗓音说道:“你们下去吧!”
杨牧云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我的东西放在哪里?我想去看一下......”
书房中,杨牧云看着画案上的礼箱和包袱,周梦楠站在他旁边,两个人静静的,谁也不发一言。还是杨牧云先打破了房中的沉默,他转过身,看着周梦楠眼中复杂的神情,缓缓道:
“昨天晚上,当我掀开你盖头的时候,我很惊喜,我很感激上天给了我如此美丽的一个娘子,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出身于湖州最富有的家庭,美貌和金钱她都占了。”
“......”
“所以我就想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走在了一起,你知道这个原因么?”
周梦楠继续沉默,她知道,但她不想说出来,长长的眼睫毛不知不觉的垂了下来,盖住了眼中的一泓秋水。
杨牧云看到了这一细节,不动声色继续道:“我虽有了秀才的功名,但还不至于让湖州首富周大官人迫不及待的将她美貌的女儿嫁给我。”说着一指箱子:“你一定很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你现在就可以打开。”
周梦楠微微摇了摇头:“那是相公的东西,我并不想打开,也并不好奇那里面的东西。”
杨牧云叹道:“你不想打开,如何知道明天我不能跟你回门的原因?”
周梦楠娇躯一震,莲步轻移,缓缓地走道那箱子前,打开......
只听一声娇呼:“你的箱子里怎么会有一套官服?你、你是朝廷的官员?”周梦楠娇躯颤抖不已,相公只是一介秀才呀!秀才可是不能做官的。杨牧云淡淡道:“里面还有一个腰牌,你可以看看。”周梦楠拿起那面黄铜腰牌,上面刻着:“锦衣卫小旗”五个字。周梦楠的心情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与自己拜过堂的相公居然是锦衣卫,从官服上看还有一定的品级,可他是锦衣卫的话为什么还要考秀才呢?”她用疑惑不已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相公,她是知道锦衣卫的,这是一群人们平常看不见的群体,但是等他们出现的时候,往往伴随着鲜血和杀戮。相公是这样的人么?
看着她充满惊恐的眼神,杨牧云表现得很平静:“从品秩上我是朝廷从七品的武官,而且还是锦衣卫的小旗。”
他终于承认了,周梦楠反而平静了下来:“锦衣卫不是在皇上身边的么,怎么会来这小小湖州?”
“锦衣卫出现的地方,说明那里出了案子。”
“湖州出了能够惊动锦衣卫的案子么?”
“是的,不过那件案子与你们周家无关,但是锦衣卫调查到了与你们周家有关的案子。”
“什么?”一听到这里,周梦楠感觉道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牵扯进锦衣卫的案子她可以想象到种种可怕的后果。
“这件案子就是你为什么嫁给我的原因。”杨牧云看了一下她的反应,继续侃侃而谈。
“今年是皇上的二十岁生日庆典,皇上派钦差大臣来江南选秀女,你父亲,也就是我的岳父大人,暗中知道了消息后,没有迎合圣意,而是把女儿迅速下嫁,这有违皇命之举若是追究下来,可以办你们周家一个欺君之罪。”
“你既已知,为何还要和我成婚。”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和你拜堂的时候还不是锦衣卫,而且你们周家的事我还不知情。”
周梦楠平复了一下心情,满眼充满疑惑:“你是说,你用一天加入锦衣卫,并成为朝廷的从七品命官的么?”
“不可思议吧!有时候一天可以发生很多事,甚至比一年发生的事都多。”
周梦楠沉默了。
杨牧云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于是说道:“不过你可以放心,钦差大臣已在扬州选好秀女,现已启程北返,不会再南来了。”
杨牧云继续道:“而且你们周家的事不会再被追究,”顿了一下,“所以,我的使命也已完成,剩下的,就是我们解除婚姻,你回归周家了。”
周梦楠雪白的面容变得更加毫无血色:“你要休了我?”
“我们的婚姻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意,何况我们虽然成亲,但我始终没有碰过你,婚姻解除后,你就算再嫁人,你未来的夫婿也不会对你不好。”
“当时你为什么不碰我?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我?”她突然发现,相公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大男孩。
“我没碰你不代表这种事我不懂,而是,我不喜欢被别人摆布。父亲装病逼我成亲,我不能忤逆,但我可以选择不跟新娘子入洞房。”杨牧云狡黠地一笑,“你很美,我也想努力的去喜欢你,可你们周家做的事我不喜欢,既然想用婚姻来避祸,那么祸避过去了,还要婚姻做什么?周小姐,你还很年轻,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重新选择一下自己想要的婚姻,不管选对选错,都不会留下什么遗憾,别人也不用去背锅。”
杨牧云把包袱挎在肩上,箱子不大,可以用一条胳膊抱住。他说完这些话,心理感觉轻松多了。这一段时间他感觉很累,他一直在做让别人满意的事,让父母满意,让周家满意,可自己不满意。现在他终于做了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在走过周梦楠的身边时,他留下了一句:“周小姐,解除婚姻的文书还是由你们周家来写吧,上面把我写得大逆不道,无恶不做都可以,你们什么时候写好给我,我什么时候签字画押。”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周梦楠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记得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因为什么原因记不得了。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从小被教导要举止雍容大气,情不外露。可现在,怎么就这么不矜持了呢?
杨牧云走出大门的时候,微笑着跟门房打了个招呼。门房看着他大箱小包,一副被扫地出门的样子,不禁张大了嘴巴。但也没当真,谁家两口子没拌过嘴呢?姑爷回来哄一哄小姐,俩人不就又好了么?
去哪里呢?杨牧云在想,回家?城门关了。去姐姐家,不行,那还不得从头审到尾,又得让自己回去。 去姑姑家,更不行,那八卦嘴......
去住店吧,转着转着发现,因为出来晚了,客栈都关门了。
还好,都四月下旬了,天不算冷,他转悠到一座桥上,在桥头席地而坐,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去城西门外驿站。正好,练练师父教的打坐运气的功法。
一阵风吹来,身上还是觉得一阵凉意,杨牧云睁开眼,呼出一口气,心中思绪万千,自己并不想当锦衣卫,但却没得选择,师父究竟犯下什么事情,只有找到他才能弄清楚了。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今天晚上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
雅文吧
咦?这是什么?一滴湿湿的东西落在自己的鼻子上,接着,又是一滴......原来是下雨了。真倒霉,现在去哪里?杨牧云举目四顾,四周跟天空一样黑漆漆的。
杨牧云来到一棵大树下,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会儿,可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穿过枝叶间的缝隙砸下来,砸得他心都凉了。
正彷徨无措间,突然看见前面路上飘过来几点亮光,亮光越来越近,原来是有人打着灯笼朝这里过来。
杨牧云心中一喜,顾不得大雨淋身,快步上前,拱手施礼道:“这位兄台,在下从城外来,不想......”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女子娇嫩的的嗓音欢呼起来:“小姐,找到老爷了......”
雨中,周梦楠美眸中充满了欣喜之色,素月在后面为她撑着一把黄油纸伞,她玉唇轻启:“相公,可算找到你了。”
杨牧云沉默,在他的后面,宁馨轻舒玉臂,为他撑着一把伞。
七八个家丁穿着蓑衣,打着灯笼,环在他们周围。
见杨牧云不说话,周梦楠续道:“不管怎么样?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门房看着姑爷小姐一行人回来后,轻舒一口气,姑爷脾气够大的,一言不合,说走就走,还得小姐去哄,看来还是小姐喜欢姑爷多一些,这要把姑爷给惯坏了,可有小姐头疼的。
卧房里,周梦楠亲手为杨牧云解下被雨淋湿的衣服,那样子,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在请求自己的相公原谅。
杨牧云叹了一口气:“小姐不必如此,我的话说的很明白。”
“但我们还是夫妻,不是么?”周梦楠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杨牧云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妻不曾犯七出之条,相公拿什么理由来休我呢?”
“......”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我现在正让自己努力去喜欢你,你能让我有这样一个机会么?”
看着周梦楠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杨牧云不能再沉默了,
“我明天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回去,因为明日卯时我得护送我的上峰去一趟南都金陵。”
周梦楠笑了,笑得很开心,
“不碍的,明日我会跟父亲说你有急事,可你觉得给他编个什么理由好呢?”
“岳父大人为人精明,寻常理由他不会相信,你就实话实说吧!我是锦衣卫的事,恐怕不能瞒他太久,怎么说你自己把握,但这秘密就不要叫其他人知道了。”
“为妻明白,你去金陵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儿东西么?”
“什么东西?”
“什么都行,只要是女孩家用的都行,你买的我都喜欢。”
第十二章 风雨行程
京师午门外,天刚破晓,已经站满了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卯时,午门上的五凤楼敲起第一通鼓,午门打开左右掖门,第二通鼓响,两队衣甲鲜明的大内侍卫从左右掖门列队而出,并整齐排于门口两侧。第三通鼓响,文武百官按品秩列好队伍,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进入午门之后,在金水桥南整齐肃立,等待掌鞭太监鸣鞭上朝。杨牧云头戴七梁冠,身着赤罗衫,手捧象牙笏,站于群臣之首,睥睨四方。
掌鞭太监鸣鞭六响,文武百官按次序过桥,直到奉天门丹陛之前,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等待皇帝到来。
皇帝御辇进入奉天殿,韶乐奏起,皇帝安坐龙椅。鸿胪寺掌班太监高喊入班上朝,文武百官进入大殿,行一跪三叩首之礼,并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礼毕,列于两旁。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牧云公忠体国,拨乱济危,昃食宵衣,弸中彪外,挽狂澜于既倒 扶大厦之将倾。功勋盖世,特加封皇极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上柱国,一等安国公。赐坐蟒袍。钦此!”杨牧云下跪叩首:“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谢主隆恩!”起身接旨。
这时皇帝的声音传来:“爱卿啊!你且上前,让朕看看你。”
“是!”杨牧云一步步向丹陛之上行去。皇上的声音好熟悉......
“爱卿,你抬起头来!”
“是!”杨牧云抬起头的一刹那,就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浑身巨颤不已。
“爱卿,你怎么了?”皇帝的声音有些不悦。
“皇、皇......你、你......”杨牧云瞪大了双眼,只见师父穿着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上。
“爱卿,你的衣服怎么回事?”皇帝的眼睛射出一丝凌厉之色。
“我的衣服?”杨牧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大红官袍就像在血水里泡过一样,淋漓的鲜血顺着袍袂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他一阵头晕目眩,再看皇帝,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皇上,不,师父,我不是......”
话未说完,只听皇帝一声怒喝:“好一个公忠体国的臣子,竟用他人的鲜血来染红自己的官袍。来人,把他给我褪去衣袍冠带,推出午门斩首!”
“师父,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是有苦衷的,皇上、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
可是没人听他喊冤,在满朝冷漠的眼光中,他被五花大绑,推出了午门,刀光一闪,鲜血喷溅,一颗头颅滚落尘埃......
“啊......”杨牧云坐了起来,床帏微摆。外面的雨声犹自未歇。
“老爷,你怎么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杨牧云满头冷汗的向身侧看去,钻入眼帘的是一张娇美无匹的绝丽面容。
是宁馨?她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嚓”的一声,宁馨下地点燃了蜡烛,满室生辉。
杨牧云再看她,果然是宁馨,只见她穿着乳白色的亵衣亵裤,雪白秀美的脖颈下两条俏皮的小吊带勒出圆润滑腻的珍珠肩,粉白的抹胸将鸽乳般凸起的酥胸上挤出一抹诱人的雪痕,裸露着两条嫩藕一样的雪白手臂垂在细若水蛇一样的小腰上,圆圆的娇臀下赤裸着一双雪白的大腿,在烛光下闪着盈润的光泽,趿着鞋子的足踝浑圆线条优美。
宁馨纤腰款摆,点燃蜡烛后,半裸的诱人娇躯又重新回到床上。柔滑雪白的小手摸向杨牧云的额头:“老爷,你做恶梦了。”杨牧云握着她的手离开自己的额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宁馨脸一红,说道:“现在是寅时,老爷,还早呢!”杨牧云嗯了一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宁馨美眸低垂,声音细若蚊鸣:“小姐怕老爷一个人睡不好,让婢子来服侍老爷。”
“你不是我岳母大人身边的贴身丫鬟么?”
“夫人让我来伺候小姐......还有、还有老爷。”她的脸红到了耳朵根,这是她第一次上一个男人的床铺,她很紧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只能静静地等,等他睡着了以后,她才敢悄悄地穿着衣服躺在他身边,慢慢的,在自己不再紧张的时候,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衣裳褪下来。
“哦,你穿上衣服起来吧。”杨牧云明白了。
“老爷不喜欢我么?”宁馨脸上略显失望,心头像个小兔子一样突突地跳个不停。
“我睡不着了,把我的包袱和箱子拿来。”
包袱和箱子就放在卧房的桌子上,宁馨穿上衣服,来到桌旁,问道:“老爷,用婢子帮您打开么?”
“不用。”杨牧云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说道:“你帮我梳梳头吧!”
杨牧云换上了灰色的紧身衣装,带上袖箭,佩上腰刀,揣好腰牌,然后对宁馨说道:“剩下的东西帮我收拾起来,不要让别人知道。”
“是,老爷。”看杨牧云转身欲走,忙道:“老爷,等等。”又掂来一个灰色包袱,递给杨牧云:“这是小姐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千两的银票,银票只能在金陵周家开的店铺里兑成银子。”
“一千两?好大的手笔,这笔钱足可以在湖州买上一百亩上好的水田了。”看了一眼宁馨:“你知道我要去金陵?”
“不,小姐只是让婢子交代给老爷去哪里兑银子?”宁馨连忙解释。
“我就是要去金陵,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你会告诉别人么?”
“不,婢子绝不会告诉别人。”
“你喜欢什么?我去那里买了给你带回来。”
“婢子、婢子不敢......”
“你我已经同床共枕,给自己的女人带点儿东西,你害羞什么?”
宁馨羞红了脸,看了看他,咬着淡红的樱唇:“老爷看着买好了,您买的婢子都喜欢。”
湖州,西门,天还没亮,雨依旧很大,守门官打了个哈欠,一个士卒突然指着前方:“大人,有人来了。”
“你眼花了吧?黑灯瞎火的,又下着雨,鬼才回来。”
正说着,一个披着蓑衣斗笠的人瞬间来到他面前,守门官张大了嘴:“你是什么人,天亮才能开门,你不知道么?”
一个黄铜腰牌几乎要拍在他脸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锦衣卫办案,你也要阻拦么?”
“啊?大、大人,您、您稍等。”守门官冲着守门的士卒喊道:“还不快开城门。”
已经能看到驿站的灯光了,天还没亮,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轻松: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看来不会晚了。心头的一些思绪不禁一阵翻涌,自己不想加入锦衣卫,可实际情况身不由己,否则的话,他们杨家,还有周家会是什么下场,这不用想都可以知道。杨牧云紧了紧衣领,出门的时候,看着宁馨一脸幸福娇羞的样子,他心底感到一阵暖意,他们什么都没做,虽然在一张床上。可这并不影响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就像素月一样。他不大了解大户人家的这种做法,跟平民人家不一样,大户人家小姐出嫁是有很丰厚的嫁妆的,其中有宅邸、贵重物品、甚至一些产业、还有......陪嫁丫鬟。当小姐出嫁成为了别人妻子,陪嫁丫鬟就自动转变成了妾室。当然,如果小姐的相公不拒绝的话。杨牧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碰她们。他就连周梦楠也没有碰,不是这些女孩子不美丽动人,而是......他叹了一口气:师父教的功夫很厉害,他的进展也很快,不过有一项弱点,就是在功法冲破玄关之前不能亲近女色,否则就很难再有所精进了,而且,可能还会大打折扣。他已练至第八重功法,他不想功亏一篑。等冲破第九重就无碍了,到那时......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到了驿站大门前,只见大门开着,门口无人守卫。杨牧云快步进入院内,直到外厅。厅中,有五个跟他穿戴相同灰色劲装的人分两列肃立,他们站得笔挺挺的,一声不吭,甚至杨牧云进来都不向他看上一眼。杨牧云默默地脱下蓑衣斗笠,挂在门口墙壁上,整整衣衫,右手握了一下佩刀,站在左首第二人下位,雨仍旧下个不停,不断有跟他们穿着同样灰色劲装的人匆匆进来,静静地依位而站,谁都不发一言。临近卯时的时候,厅中已有十人,静静的分两列肃立。
卯时,晨光熹微。只听吱嘎一声,一辆马车停在了院中。门帘掀起处,何启秀一身白色劲装,快步而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灰色劲装的护卫。何启秀穿过众人,向后院行去,口中一句废话没有:“走!”
后院栓着十几匹马,雨小了很多,一行人清一色的蓑衣斗笠。何启秀跨上一匹白马,当先驰出驿站后门,两个贴身护卫上马紧随其后,后面的十人也选好马匹,鱼贯驰出。杨牧云选了一匹栗色的马,他没骑过马,但练过武的人都身手矫捷,他骑上去一抖马缰,那马一声长嘶,也不乱跑,跟着队伍踢踏而去。一行十三人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辰时,天已放亮,天空还下着蒙蒙细雨,一辆马车出了湖州,驶向南浔镇,后面跟着几个家丁赶着一辆拉着礼物的货车紧随其后,车上盖着一层油布。
马车内......
“相公什么时候出发的?”周梦楠问。
“刚过寅时,小姐。”宁馨回答。
“他这么早出发,天下着雨,路上不好走,如果骑马的话,也不知道傍晚时能不能赶到。”
“东西都给了?”接着突然问。
“是的,小姐,您交代给婢子的都转告给老爷了。”
“他有没有说要给你带你喜欢的东西?”周梦楠眼中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意。
宁馨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双眼,雪白的脸颊上升起两团红晕。
虽然没回答,但已不必问。
周梦楠笑着将目光转向了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素月:“你放心,相公也会给你带礼物的。”
爱莲庄,周府。
“宁馨,来,让我看看,有没有被人欺负,啧啧啧,看来随了人就是不一样,看这气色,都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周夫人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生怕别人听不到。
“哼!”周大官人鼻孔中重重地出了口气,不悦的看了女儿一眼,
“你那相公就那么忙么,连登一次门的时间都没有?”
“爹,先不说这个,咱家在南都和杭州的生意这个月涨了三成多呢!走,让女儿给您好好说说。”
看着周大官人和小姐离去的背影,宁馨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周老爷对自己有意,自己一个丫鬟能做周家的姨太太对一个下人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可一想到周大官人比她爹还大的岁数,她就心中发抖。她不敢想像自己独自面对一个四五十岁老头子的情景,那是一个十几岁少女的噩梦。自己现在的男人是小姐的相公,他长得斯文俊秀,对自己很客气,而且没有强迫自己......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夫人。
周大官人的书房,
“你说我那女婿是锦衣卫?”
“是的,爹,而且相公说锦衣卫已知道了您为什么要嫁女儿的原因?”
“哦?那他想要怎么样?”周大官人眼中精芒大盛。
“爹,钦差大臣已自扬州北返,这件事算过去了,您不用担心。”
“他的本事倒不小,这件事也能压下去?”
“至少现在还没有官差找上门来,看来相公说的不假。”
“那他现在呢?不会是去办案了吧?”
“爹说的不错,他是去外地公干了。”
周大官人轻舒一口气,说道:“也罢,他既不在家中,那你就留在这里多呆几日吧!”
中午,天空依旧下着蒙蒙细雨,在通往南都的官道上,一行十余人骑马飞奔。一个灰衣人一指前方:“大人,前方就是溧阳县城了,我们要不要进城休息一下?”当先一个白衣人说道:“停下的话傍晚就赶不到金陵了,叫弟兄们咬咬牙坚持一下。晚上到了金陵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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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秦淮风光
酉时,雨渐渐停了,雄伟壮阔的南京城终于出现在何启秀带领下杨牧云一行人的视线中,众人由高桥门进入外城,并放缓马步,约摸半个时辰后,众人由正阳门进入南京内城。
锦衣卫南指挥使司衙门在皇城正门承天门的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由于天色已晚,一行人先去驿馆安歇。一进驿馆,何启秀就立下军令状,在南京期间,他和两名贴身护卫出门办事,杨牧云和另外九名护卫在驿馆留守,留守期间,十人白天可外出,傍晚戌时之前必须回到驿馆安歇,违令者重责三十大棍。之后,何启秀便匆匆领着两名护卫出去了。
杨牧云和其他九名护卫分住五个房间,和杨牧云在一起住的也是一名小旗,他叫韩亭,大概二十七八岁,面皮微黑,身材颇为魁梧。他挺好奇的打量着杨牧云:“小兄弟,你有多大呀?”杨牧云一笑:“十五岁。”韩亭奇道:“才十五啊!你不会也是一名小旗吧?”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将黄铜腰牌举在他面前晃了晃,韩奇嘿嘿一笑:“我说呢,跟百户大人出来的应该全都是小旗才对。”然后说道:“我叫韩奇,小兄弟你呢?”
“我叫杨牧云,韩兄,小弟刚加入锦衣卫没多久,很多事不明白,还得要多请教一下韩兄呢!”
“好说,杨兄弟,你真让老哥我大开眼界,十五岁就能当上锦衣卫的小旗官,除非靠的是祖上福荫,否则可真不多见。”
“韩兄说笑了,小弟我只是湖州一介白丁,哪来的祖上福荫呀!”
“那杨兄弟可真有本事,要知道老哥我十六岁加入锦衣卫,十年才熬上了一个小旗。”
“韩兄,你说我们跟着百户大人来南都,应该都需要做些什么呀!”杨牧云换了一个话题。
“做什么,嘿嘿,吃饭,睡觉,白天不愿意呆在这里,就出去逛窑子,玩女人,只要戌时之前赶回这里就行。”
“这样啊!那要我们这么多人干什么?”
“杨兄弟,这从湖州来南都好几百里地呢!我们只负责一路上保护大人,到了南都呢?除非特殊情况,剩下的都要百户大人自己忙了。否则到哪里大人都带我们乌泱泱一大帮人,也太不方便。”
“小弟明白了,韩兄,你说百户大人为什么来这南都呢?”
韩奇目光一闪,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杨兄弟你不知道,咱锦衣卫南镇抚司驻杭州千户卢忠卢大人快要调任京城北镇抚司任副指挥佥事去了,这千户的位置一空出来那得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何大人在这百户位置上都干了六年了,能不赶紧来南都活动活动,争取一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么大的事儿韩兄怎么知道的?”
“我妹夫是何大人身边的试百户,何大人一升调,他就是百户,这事他能不关心么?”
看看杨牧云听得发怔的样子,韩奇嘿嘿笑道:“杨兄弟,总之何大人要在这里忙上一段日子,明天老哥就带你去乐呵乐呵,要知道,这南都的姑娘呀!那可是......”说着说着口水都差点儿没流下来。
杨牧云心里却想:“看来这一趟出来没什么大事了,娘子让我给她带点儿东西,女孩儿家都喜欢什么,应该都是些胭脂水粉,珍珠首饰什么的,明天我去看看,对了,素月和宁馨跟了我,也少不了她们的......”
第二天,杨牧云借口不舒服,要留在驿馆里睡觉。韩奇也不勉强,嘻嘻哈哈的和同道中人出去乐呵了。
杨牧云打开周梦楠让宁馨交给他的包裹,里面有几件用上好湖丝制成的袍子,还有一个信封,打开信封,里面是十张一百两的银票,都盖有梅花小戳,背面写着能够兑换银子的商铺。
杨牧云换上了一件秋香色的对襟长袍,将全部银票拿上,便出了驿馆。
南京城做为六朝旧都,自古便为繁华之地,朱元璋在元至正十六年攻克南京后,至今已九十多年,虽然他的儿子朱棣将都城迁至北京。可这里作为陪都,繁华依然不减。城中街市纵横,商铺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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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来到聚宝门一带,这里的店铺和作坊鳞次栉比,游人如织,秦淮河上,画舫处处,船中不时传来婉转的歌声,动人心魄。他来到一个叫涌和布庄的店铺里,拿出一张银票,掌柜的见了,立马将银票收下,让账房给他支了一百两银子。
杨牧云出了铺子,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他也没买过女人用的东西,就只好向着女人聚集较多的地方去看看。在一处莺莺燕燕、羣雌粥粥的场所,果然都是卖胭脂水粉,首饰玉镯的店铺。他正要随便看看,突然发现迈不动步了,因为这里逛的几乎全部都是女子,一双双亮晶晶的眸子向他这边飘来,有媚惑的,诧异的,讥诮的......全集中在这个长相俊俏的小相公身上。这么被人盯着的滋味真让人受不了,可也不怪人家盯着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子来看女人家用的东西,你让人家怎么想。是不是变态呀?
一个扭着水蛇腰打扮妖艳的女子手拿团扇来到杨牧云面前。
“哟,小相公,你想要什么呀?到姐姐这里来,看看有没有你需要的?”说完朝他一摇团扇。
一团浓郁的花粉味差点儿没让杨牧云呛出声来。
“你别过来!”杨牧云转身飞也似的跑了。背后爆出一片娇笑声。
“哟,没想到还是一个雏儿呢!”
跑出老远,杨牧云方才止住脚步,心中一阵懊恼:“娘子要什么不好,偏要一些女子用的物件儿!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去那种地方嘛?”站直身子,看着周围如织的人群,心中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女人们逛的地方我是再也去不得了,不如先回驿馆再作计较。”
沿着秦淮河而行,河中一条条画舫在河中来回游弋,船头都挂有大红彩球和红灯笼。船中芳影处处,一个个满头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凭栏而望,看见岸上打扮得风流潇洒的贵阶公子。便频频送去一串串让人意乱情迷的秋波。
杨牧云看得瞠目结舌,不愧是六朝烟花,纸醉金迷之地,寻常人的定力早被这些粉黛蛾眉消磨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这时,一个岸边的老艄公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子,一人在此逡巡岂不寂寞,您且上船,让小老儿带你去个地方耍耍?”
哼,这么大岁数还来这里做掮客,杨牧云正要出言拒绝,突然只见那老艄公眼睛一亮:“哟,宋公子您来了,还有蒋公子,张公子,你们这是......”当先一个脸圆圆的身穿紫袍的贵公子,急忙打断他的话:“老邓头儿,赶快,给我追上前面的花船。”老艄公哎了一声又对杨牧云道:“这位公子......”
“废什么话?先上船再说,赶快!”说完竟一扯杨牧云的袖子,把他拉上了老艄公的乌蓬小船,跟在他身后的两名贵公子也急忙上了船。
杨牧云不禁啼笑皆非,素不相识,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拉拉扯扯,这宋公子的性子也真够急的。
船开了,宋公子长出一口气:“真够险的,差点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一个身穿青袍,身材瘦长的公子叹道:“唉!跑得我腿都断了,还是没赶上。”第三个身穿藕荷色长袍,一张国字脸的公子扔给老艄公一锭银子:“老邓头儿,赶上前面的花船,这银子都是你的。”
老艄公答应一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三人在船上和杨牧云互相介绍起来,那紫炮圆脸的公子叫宋平,青袍瘦公子叫蒋文英,一张国字脸的叫张天合,杨牧云也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宋平唰的摇开手中折扇:“没想到杨公子远在湖州都能知晓这国色馆赛花魁的盛事,真乃青楼佳客。”
张天合撇撇嘴道:“这有什么奇怪,这国色馆乃南都当红第一妓馆,别说在南都,就连扬州、苏州、杭州一代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都闻名而动,杨公子知道也毫不稀奇。”
蒋文英叹了口气:“咱们从家里能够出来已是万幸,可惜了成峰兄,还没出府门,就被人发现了,被他们家老爷子叫人连拖带拽地给弄了回去。”
宋平哈哈一笑:“他自己去不成,可怨不得人家,不过可惜这一百两银子打了水漂。名额是占了,人却去不成,这银子可也不会退。反正他们陈家也不差这一百两银子。”
杨牧云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大概听出这帮纨绔子相约去青楼花船,由于家里长辈阻拦,结果出来晚了,而且有一个还没能出来。
几个人正说着话,只听老艄公说:“几位公子,快靠近前面大船了。”
杨牧云抬头看去,只见乌蓬小船已渐渐接近一艘两层楼船,这楼船比其他花船船体都要大,但船行得颇慢,船体周身披红挂彩。船上还传来一阵阵丝竹管乐之声,宋平等三人站起身,准备一靠上去就登上大船。
杨牧云也站起身来,却拱手施礼道:“三位公子请了。”
宋平奇道:“杨公子,你不跟我们一起上去么?”
杨牧云乜了宋平一眼,心道:这宋公子莫名其妙,谁说我要跟你们一起上花船了,这人真是一厢情愿得可以。”
张天合笑道:“这原是宋兄的不对了,我可从没听杨公子自己说要跟我们一道呀!”
宋平用扇子一敲脑门,恍然大悟:“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杨公子,原是我一时性急唐突了,你不要见怪。”
杨牧云一笑:“哪里哪里,宋公子,不知者不怪。”
蒋文英斜了一眼杨牧云,笑道:“宋兄,你看,成峰兄未能跟我们一道,而你却扯上了杨公子,这不是天意么?”
宋平听了眼珠一转:“着哇,反正这每人一百两银子的入幕钱已经交了,不如这个机会就让给杨公子吧!”
正说着,乌蓬小船已和楼船轰然相接。
宋平一把扯住杨牧云的衣袖:“杨公子不用客气,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抢到的,要知道,这国色馆里的美女那个个是......”话没说完口水都流下来了,“其中三个尤其是我南都花魁,不去看看那可是毕生的遗憾呀!”
这时,大船上传来声音:“请问是宋公子、蒋公子、张公子和陈公子么?”
宋平头也不回:“正是,不过陈公子有事没来,让杨公子替他来了。”
杨牧云大惊:“宋公子,你怎么能......”
话未说完,宋平哈哈一笑打断他:“杨公子,去热闹热闹,给我个面子......”
丝竹管乐声和客人的喝彩声都自二楼上传来。
杨牧云无奈地被宋平拉扯着上了二楼,自从第一次和他碰面就一直被他拉拉扯扯,他真感到心里腻歪死了。
“宋公子,你不用拉我,我跟你上楼便是了。”
二楼坐无虚席,从穿戴上看不是豪门公子就是富商巨贾。只有靠后临窗的一张桌子空着,四人连忙过去坐下,自有丫鬟上来奉上香茗。
楼上贵客虽多,但却鸦雀无声。
四人向前面看去,只见前面是一半圆形舞台,上面铺着红布,在荡人心魄的丝竹管乐声中,一群身姿曼妙的妙龄少女,像彩蝶一样翩翩起舞。只见她们玉臂轻挥,如云似水般的长袖如同无数娇艳的花瓣一样翻飞于雕梁画栋之间,散发出阵阵沁人肺腑的花香。渐渐的,那些迷人的“花瓣”聚拢在一起,倏忽又突然散开,有若绽开的花蕾,在漫天的花雨中,一个有若仙子般的红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妙身姿。
让人觉得不过瘾的是,她始终背对着大厅中的诸位贵客,吊起一个个贪婪的胃口,在一阵曼妙的舞姿后,红衣少女如水之柔的娇躯慢慢向后软倒,众人仿佛一只只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抻长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等着美人玉颈倾倒,来让他们一睹美人的绝世芳颜。在一片哀叹声中,众人分明看见,少女寥若晨星般的美眸之下,遮着一条薄如晨雾般的面纱。
杨牧云分明看见,一些宾客手上青筋凸起,简直恨不得上前将面纱扯下。丝竹管乐声慢慢静止了下来,在一片惋惜声中,红衣少女慢慢退入帘幕之后。待她转过娇躯,即将退入幕后之时,一团红影朝宾客席中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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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高山流水
红衣少女在退入幕后的一刹那,掀起蒙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容,厅上众人惊鸿一瞥间,芳影已逝,只留下飘荡在空中的一团面纱。
众人顾不得发出惊叹,就纷纷如同油锅中跳起的青蛙,向那一团红影扑去,宋平更是化作一只恶鹰,展翅而去。杨牧云心中暗道:“那红衣少女真不愧为秦淮花魁,这姿色当真倾倒众生。”
“松手,松手,我先抢到的。”
“胡说,分明是我先抢到的。”
只见宋平和一锦衣公子各自扯住那红巾的一角,那红色纱巾便是红衣少女蒙面的纱巾。
“徐天琪,你想打架不成?”
“宋胖子,像你这样的仨都不是我对手。”
“徐天琪,别以为你爹是南京守备我就怕你,告诉你,我们宋家可不是好惹的。”
“宋胖子,你们家不过一区区西宁侯而已,我们徐家乃堂堂魏国公,还怕压不住你......”
......
杨牧云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圆脸宋公子竟然是西宁侯府的公子,自己这一不小心就跟南京城的勋贵子弟打上交道了。既然自己是跟宋小侯爷来的,那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他正想上前劝架,这时突然过来一位约摸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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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两位公子,两位公子,你们两位可千万不要动手呀!先消消气,先消消气。”
两个人哼了一声,不再拿话互怼了,但气哼哼的谁也不松手。
“你先松手。”
“不,你先松手。”
两人眼看又互不相让了。
这时徐天琪身边一个威猛大汉上得前来,吼道:“我家公子叫你松手,你没听到么。”“呼”的一拳,向宋平面部打去,拳头中夹杂着劲风,看来这大汉功夫不弱。蒋文英和张天合不会武功,一时看得呆了。宋平也吓得呆住了,就在拳头堪堪到达他的鼻尖时,那大汉只觉手臂一麻,拳头再也递不上去。
这时,只见杨牧云笑嘻嘻的上来把他的手臂拉了回去:“这位大哥,这么大火气干么?大家都是来这里高兴的,把这里打坏了,节目还怎么进行下去?”大汉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嘴里又不干不净起来:“妈的,小兔崽子,关你什么屁事?”左臂无力,右臂又挥拳向杨牧云头部打去,力道比刚才那拳更大更猛。只见杨牧云一矮身,不知如何钻到大汉怀里,挺起右肘闪电般击向那大汉胸口,“砰”的一声那大汉飞身向后倒去,噗通一屁股摔在地上。
徐天琪一时看得呆了,这大汉是魏国公府上侍卫,武功不错,因此随时护卫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上走不了三招两式,手一松,纱巾让宋平夺了去。
那大汉被人扶起,登时满面羞惭。
那妇人忙上来打圆场:“这位大爷喝醉了,没有站稳,都散了,都散了啊!”
对徐天琪说道:“徐公子,蝶雨姑娘只是我国色馆三位花魁之一。还有两位姑娘没有出来呢!您大人大量,先别与人计较,这后边的姑娘说不定呀才更适合你。”
徐天琪哼了一声,满眼怨毒地看向杨牧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没等杨牧云回答,宋平站了出来:“他是我身边的护卫,怎么地?姓徐的,你能带护卫,本公子就带不得?有什么事就冲我西宁侯府来。”说罢又扯着杨牧云去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不等杨牧云开口,宋平就松开了手,嘻嘻一笑拱手谢道:“多谢杨公子,不但替我挣到了接近蝶雨姑娘的机会,还替我教训了姓徐的那个王八蛋。”蒋文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杨牧云,叹道:“没想到杨公子还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杨牧云笑笑没有答话,张天合以为他因为得罪了徐天琪心有不安,便道:“杨公子不用担心,徐家虽是魏国公,但只是散秩勋贵,并没握有实权,虽名为南都守备,可真正的军权握在南都镇守太监唐观唐公公手里,所以不用去怕他。”说着一指蒋文英:“除了宋兄出身西宁侯府外,蒋兄的祖父是定西侯蒋贵,我的祖父是英国公张辅,你代替的陈成峰陈兄的祖父是宁阳侯陈懋,你有什么事我们大家都会帮你。”说完蒋文英和宋平一齐点头。杨牧云心中稍安,拱手一礼:“如此多谢各位公子了。”
四人从新落座,蒋文英冲着宋平笑道:“宋兄,没想到今日的头彩让你给拔了,能和蝶雨姑娘一近芳泽,当真是艳福不浅。”宋平摆摆手:“哪有那么容易,这国色馆的三大花魁都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的,能让他单独给我舞上一曲,就很不错了。”张天合笑道:“你还有亲近的机会,你要是不满意,让给兄弟我如何?”宋平呸的一声,闭上眼睛拿起那面纱放在鼻端闻了几下,蒋文英凑趣道:“好香啊!”杨张二人禁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那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说道:“下面由诗茵姑娘为各位弹奏一曲《凤求凰》,诗茵姑娘在琴艺上的造诣可谓一绝,各位听过雅音之后,如能持任何乐器和她合奏一曲,就能得到和诗茵姑娘单独相处一次的机会。”底下不知谁叫了一声:“包不包括在床上相处啊?”众人哄堂大笑。那妇人也不生气:“客人说笑了,诗茵姑娘是清倌儿人,卖艺不卖身的,客人如果有心的话,就看能不能打动诗茵姑娘芳心的了。”
宋平对杨牧云说道:“这老鸨叫夏红玉,是国色馆的老板。”夏红玉说完,众人一片哀叹之声,看来大部分人都不通音律,不能一亲诗茵姑娘的芳泽了。只有徐天琪眉飞色舞,向他们这里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杨牧云心中一动:“看来这徐公子颇通音律。”
帷幕开启处,一位绝色丽人轻移莲步,飘然而来,她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穿一袭鹅黄色对襟纱裙,外罩浅白色透影纱衣,云鬓高挽,上面插着一对蝴蝶流苏步摇簪子。额前刘海随意飘散,玉颊上一对梨涡浅浅,宝石般的眼波动处,宛若天仙。想来她便是诗茵姑娘了,一名绿衣少女将琴放置于她的面前,诗茵姑娘微露皓齿,顾盼一笑。厅中诸人,无不倾倒。她微微福了一礼,婉婉落座,水袖轻拂,露出纤细晶莹的玉指,抚上琴面,略一凝思,琴声便如碎玉般溅入每个人的心窝,发出清脆的共鸣。
杨牧云暗道:“这位诗茵姑娘的相貌与那蝶雨姑娘不相上下,只不过那蝶雨姑娘热情奔放,能将人生生融化,这诗茵姑娘碧婉素雅,将人的心活活浸透。”
心念转动之间,琴声袅袅,时而舒缓如流水,时而激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呢喃细语。再看那诗茵姑娘挥动琴弦的纤纤素手,有若精灵一般翩翩而舞,舞姿优雅,风情万种;在纵跃起落之间,飞出的一串串音符仿佛一朵朵竞相开放的鲜花,飘逸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厅中诸人只听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犹不知觉,稍顷,方才发出一片赞叹声和喝彩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也不外乎如此。
杨牧云赞道:“这诗茵姑娘的琴艺真不同凡响,与百户大人比起来不知谁高谁低,不过何大人的琴声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呼啸而去。不如
诗茵姑娘的柔美婉约,更能使人心生亲近。”
这时,只听诗茵姑娘玉唇轻启,声音如珠落玉盘:“不知哪位公子能够上得前来与诗茵共同弹奏一曲高山流水。”看来她并不打算为难人,高山流水只要是懂音律的都会弹奏。
徐天琪扬然而起,昂首阔步的走将上来。他刚刚站定,脸色微微一变,只见一位白袍微须的公子哥儿也缓缓走了过来。
杨牧云见了,心中不由一震:“何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何启秀仿佛没看见他,一步步走到台上。
徐天琪脸色不淡定了,问:“这位仁兄面生得紧,不知如何称呼?”
何启秀笑道:“小生姓何,贱名不足挂齿。”
诗茵姑娘一笑,嘴角生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知两位公子用何乐器?”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跟姑娘一样。”
诗茵姑娘轻挥柔荑:“快给两位公子上琴。”
杨牧云脸色阴晴不定,心道:“我进来时,不知何大人有没有看见我,不对,之前我与魏国公府的徐公子闹出那么大的风波,他绝不会没发现我,他不上来与我碰面,会不会回去责罚我?”
宋平见他脸色难看,便道:“怎么,杨兄弟认识这姓何的?”由于杨牧云援手的事,宋平感觉跟他又亲近了一层,干脆称他杨兄弟。
杨牧云摇摇头:“不认识。”
当下有人抬上来两部竖琴,何启秀潇洒地一调琴音:“诗茵姑娘,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徐天琪哼了一声,伸手也朝琴弦上划过,心浮气躁之下,琴声中竟有一丝金铁相交的铿锵声。
诗茵姑娘一笑,玉指轻抬处,音符如一股清泉般汩汩流出。
高山流水是俞伯牙弹奏给知音钟子期的,乐曲中包含了高山的雄浑和流水潺潺的意境,它的余音长短适中,是最富于表现庄重古朴的抒情乐曲。
在诗茵姑娘的纤纤素手下,琴音有如下桥下潺潺的流水,孤鸿飞过时的几声轻啼,低落处又如易安居士的婉婉叹息;琴音扬起处,有如看薛涛的浣花小笺,看一朵淡淡的兰花,静静的开放在遥远的夜空;又如一缕春风拂过,满树桃花盛开。
何启秀巧手叮咚间,已与诗茵姑娘的琴音融为一体,听起来或缠绵悲切,或泉水叮咚,或如走马摇铃。曲声扬起,若风起处,松涛阵阵。
只有徐天琪琴音略显滞涩,他虽通琴艺,但还未到操之若行云流水的地步。是以曲调中不断间以杂音,使人感觉极不协调。
眼看徐天琪即将落败,杨牧云心中暗道:“之前宋平与徐天琪闹出如此大的阵仗,何大人绝不可能不知道这徐天琪的身份,他只是锦衣卫的一名百户,放在湖州还算通天,可在南都这公卿子弟遍地的地方,实在不算什么。听韩奇说他来这儿的目的是活动一个千户的位置,以他的城府又怎会为了一个烟花女子来和魏国公府结怨呢!”
随着曲子即将弹完,徐天琪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只听“铮”地一声,何启秀手中的琴弦居然断了,琴音也嘎然而止。
诗茵姑娘和徐天琪将乐曲奏完后,厅中一片静寂。诗茵姑娘樱唇轻启:“何公子的高山流水,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流水,奈何琴弦忽断,莫非子期离你而去了么?”
何启秀微一拱手,叹道:“子期倒不曾离我,是子琴不帮我,如之奈何?”转身对徐天琪道:“徐公子,恭喜!”说完起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徐天琪满头汗水,心中狂喜,对何启秀道:“何公子,承让了。”
诗茵姑娘冲徐天琪一笑:“徐公子请了,待此间结束后再与公子叙话。”说完起身娇躯款摆,不多时消失在幕后中。
宋平不禁有些愤愤然,说道:“这姓何的分明是故意弄断琴弦,他这样做,难道就是为了卖给魏国公府一个人情么?”
杨牧云心中一动。
夏红玉手摇团扇摇摇摆摆地上得前来,媚笑道:“接下来可是轮到我们的紫苏姑娘出场了。”
一位贵公子起身不满的喝到:“夏老板,别不要又出什么难题,蝶雨姑娘扔巾选配也就罢了,抢不到也算给了大家机会,可诗茵姑娘要求和她弹琴共鸣,这也太难为大家伙了,这操琴抚音的事儿有几人能会,要知道,大家伙儿可都是花了银子来的,却连个争的机会都不给......”
夏红玉一摇团扇,媚笑道:“嗳哟!我说郑公子,规矩呢是姑娘定的,我这当妈妈的也不好插手,这接下来呢?紫苏姑娘喜得是诗词歌赋,在座的诸公子很多是从国子监出来的,来比拼一下诗词文章,可不算是为难大家伙儿吧?”
郑公子哼了一声,坐下不再说话。
夏红玉高声道:“快叫紫苏姑娘出来,别叫大家伙儿等急了。”
帘幕启处,众人一时闭住了呼吸。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亮,心中不由大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美人?”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眼珠子都恨不得瞪了出来。
第十五章 南都花魁
帷幕中出来的少女一袭白衣,约摸十五六岁,出尘脱俗。倾国倾城、天姿国色不足以描述她的美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不足以概括她的姿容。她的每一缕青丝,每一根小指头都美到了极点,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妩媚之极。她仿佛不是凡人,而是贬谪人间的仙子。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青衣少女,姿色也颇艳丽,但跟她一比,顿时黯淡无光。
杨牧云看着众人仿佛被定身术定住了的样子,心中暗叹:“也难怪他们如此失态,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到了极处的女子。我娘子、素月、宁馨、还有刚才的蝶雨姑娘、诗茵姑娘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但一比起这位人间仙子,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如此人物怎么会沦落青楼?真是可惜!”
紫苏姑娘用她那双连天上的星星都为之黯然失色的勾魂双眸扫了一下在场的诸人,轻启比花瓣还要美丽的朱唇,发出了有如天籁一般的声音:“各位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众人恍若如梦初醒,纷纷还礼。杨牧云偷偷看了一下何启秀,见他虽对紫苏姑娘的绝世容颜颇为讶异,但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和同桌的人说话去了,看也不看杨牧云这里。
她身边的青衣少女娇声说道:“我家小姐最仰慕文人雅士,最喜华彩文章,能与在座诸位公子相聚一堂,当以文会友,长篇大论的锦绣文章当可免了,不如请在座诸位即兴赋诗一首,题目自拟,不知以为如何?”
先前发泄心中不满的郑公子挺胸凸肚,满脸淫笑道:“好说好说,作诗而已,谁人不会。本公子现在就已做好一首欲赠与小姐,就先开个场。”说着拱手做个罗圈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首诗以小姐为题,听好了......”吟道:
“何方仙娥落凡间,玉面桃花羞答答。明眸善睐惹人慕,婀娜身姿人人夸。翠玉金钗头上戴,乌发云鬓似墨染。佳人一笑城墙摧,他日暮春落谁家?”
“ 噗”的一声杨牧云刚喝的一口茶水给呛了出来,连连咳嗽不止。宋平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杨兄弟,这位郑公子的诗作的不好么?”
“咳、咳......不是不好,而是作得实在太好了,对仗工整,有平有仄,咳、咳......”看到有几人向他这边看来,杨牧云连忙言不由衷地说道。
宋平又看了看蒋张二人,说道:“我就说么,这郑公子的诗也没什么不妥,不过可惜,我也想以紫苏小姐为题赋诗一首,倒被他给先用了。”说罢连连摇头,蒋文英嘿了一声道:“宋兄,这蝶雨姑娘已被你给抢了,难不成这紫苏小姐你也不放过么?”宋平乜了他一眼:“蒋兄,如这紫苏小姐垂青于我,蝶雨姑娘当让给蒋兄。”
这时只见郑公子摇头晃脑地对紫苏小姐说道:“本人郑万恩献丑了,怎么样?紫苏小姐,本公子的诗可合您的意么?”
紫苏小姐浅浅一笑,没有回答。青衣少女笑道:“郑公子请坐,总要在座各位每人赋诗一首之后,小姐才能做出评价。”说完眼光一扫厅中诸人,续道:“不过已被蝶雨姑娘和诗茵姑娘选中的公子,就不能在参加了,否则会被国色馆列为最不受欢迎的人。”
张天合听了对宋平使了个鬼脸,笑着说:“宋兄,看来你没这机会了,否则紫苏小姐不会选你,蝶雨姑娘也不见你了。”宋平无奈地笑笑。
这时一个身材瘦长的公子站起来问道:“我也想以紫苏小姐为题赋诗一首,不知可以么?”此人正是蒋文英。
青衣少女笑道:“当然,小姐说了,题目不受限制。”
蒋文英轻咳一声,说道:“轻轻翘首看前方,婀娜多姿美娇娘。仔细看去心荡漾,丝丝情意入心房。我心飞到你身旁,围着你来直打转。全副身心赠与你,不知美人意如何?”吟罢洋洋得意,拱手道:“本公子姓蒋名文英,献丑了。”
杨牧云这时强忍住笑,赞道:“蒋兄,你的诗实在比那郑公子还要高明几分。”蒋名文两眼放光,道:“真的么?紫苏小姐也会这么认为么?”掉头看了一眼紫苏小姐,只见她美目微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杨牧云心中暗道:“就你那打油诗,紫苏小姐会有兴趣才怪。”
接下来几人纷纷奉上打油诗一首,都是以紫苏小姐为题,题材雷同,言语乏味。杨牧云听得甚觉无聊,转首悄悄向何启秀那桌看去,只见何启秀和同桌的人不知说些什么,从手势上看,同桌的人好像也在劝何启秀上去赋诗一首,而何启秀拒绝了。不觉暗想:“何大人琴艺不错,不知诗文如何,像他这样的人,就算不擅吟诗弄词,认真做一首也比这些打油诗强吧!可见他的目的不是这些当红花魁,而是交际权贵。”心下暗自警惕:“我还是低调些,千万不要引他注意。”
就在此时,厅中一时沉寂下来,看来这打油诗对很多人来说也不是很容易做出来的。宋平霍地站起,青衣少女眉头微蹙:“这不是抢了蝶雨姑娘面纱的宋公子么,您是不能参加这诗词比赛的。”宋平圆脸一窘,他差点儿忘了,可坐下又不甘心被人讪笑,于是一把拉起杨牧云:“谁说是我?是杨公子想要作诗一首,又不好意思,我、我来拉他一把......”
杨牧云心中大恨,怎么今天竟被这人拉来扯去的,自己想要低调,看来不受人瞩目也不成了。
青衣少女面色稍霁,声音也变得柔和:“原来是这样,那就请杨公子赋诗一首。”
杨牧云刚想推辞,但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这里,便硬着头皮咳嗽一声:“那、那小生就以明月为题吧!”
总算换了一个题目,所有人顿时来了兴趣。
杨牧云略一思索,吟道:“明月当空夜更明,广寒深宫心更凝......”诗一出口,便大异于方才的一众打油体,众人登时听入了神,不但青衣少女来了兴致,而且紫苏小姐微闭的美目也缓缓睁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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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眼婆娑心已断,离愁正引千丝乱。倚窗垂首唯幽叹,不知伤高竟怀远。瑶池仙草今如在,不教相思空满怀。”一语已毕,四座寂然。
紫苏小姐的美目已发出耀人的光芒,青衣少女拍手叫道:“好诗好诗。杨公子真好文采。”杨牧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欲坐下,青衣少女忙道:“杨公子还没说出自己的名讳呢!”杨牧云见躲不过去,拱手道:“小生来自湖州,姓杨名牧云。”
“噢,原来是杨牧云杨公子。”说着看了小姐一眼,紫苏小姐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杨牧云坐下后,宋平笑道:“没想到杨兄弟竟能做出如此好诗,你一定有功名吧?”杨牧云答道:“不敢,小弟只是一介秀才而已。”眼睛瞥向何启秀和,见他并不看向自己这边,心中稍安。宋平眼珠一转:“怪不得,对了,张兄不赋诗一首么?”张天合笑笑:“我倒想,可惜编排不出来。”
接着又有几人作出诗文并吟诵出来,可惜都没有达到杨牧云的意境。
看看再无人应作,紫苏小姐转身如仙子般悠然而去。青衣少女看了一眼厅中诸人,说道:“诸位的诗作小姐已听闻了,一时不好做出评断。”顿了一下,从帷帐后取出一副卷轴,伸展开来,却是一副对联。上面写道:“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白。”青衣少女朗声道:“如厅中诸位公子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写好一联,并能得到小姐认可,便能与我家小姐单独会面。”说着,一群少女手持上面放着笔墨纸张的托盘,穿花蝴蝶般将盘中之物分发给众人。
杨牧云看看铺好的宣纸,微一思索,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拿起写就的下联走上前去交与了青衣少女。青衣少女惊异地说道:“杨公子,这么快?”展开一看,下联是:“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夏夏秋求,暑暑凉凉,严冬过后始逢春。”展颜向杨牧云一笑,便拿着下联去找小姐了。
杨牧云回头一看厅中诸人,有凝思苦想的,有谨慎斟酌如何下笔的,还有干脆置之一边,与他人说笑的。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交上下联的寥寥无几。
不多时,夏红玉走了进来,手执团扇笑道:“让诸位久等了,姑娘们,快进来。”一个个打扮妖娆的风月女子纤腰款摆,搔首弄姿地来到每一个客人的身边,同时,仆役端上来一盘盘精致可口的酒菜。夏红玉妖媚地对众人一笑,然后对徐天琪和宋平道:“徐公子,宋公子,请随我来。”
杨牧云看看窗外天色,问道:“蒋兄,张兄,这船什么时候靠岸。”蒋文英以为他没被紫苏小姐选上而心中不快,笑道:“杨兄弟,看来紫苏小姐没有心仪的人选,你不必介怀,这别的姑娘其实也不错......”正说着,就见紫苏小姐身边的青衣少女来到杨牧云身边福了一礼:“杨公子,请跟我来。”蒋文英只得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杨牧云跟随青衣少女下到一层,来到从船头数第一间舱门前停下,敲了敲门,并说道:“小姐,杨公子到了。”里面一句柔美之极的声音传来:“知道了,你下去吧,让杨公子进来。”青衣少女一推门,对杨牧云说道:“杨公子,请......”
杨牧云走了进去,紫苏小姐房间的摆设非常简单,不设床幔,入门左首靠墙是一张棋桌,两把座椅。正前靠墙放着一张琴几,一把方凳,琴几上的方琴装饰古朴,墙上挂着一些字画。紫苏小姐坐在里面书桌前不知写着什么,杨牧云不敢打扰,便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一会儿,只听紫苏小姐嗯的一声,转过身来,露出那张令任何男人都心旌动摇的娇美容颜。她看向杨牧云,微微一笑,比月光都要皎洁,杨牧云心中一荡,不敢直视:“紫苏小姐。”
“我把你刚才作的诗写了下来,你看怎么样?”她莲步轻移,如玉般的纤纤素手展开一张写满纤秀字迹的宣纸。
“随口胡诌之作,怎敢当得小姐将之记下。”杨牧云看着她那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纤纤玉体向自己移来,慌忙将目光移向一边。
“公子过谦了,如此佳句满船之人也只有公子一人能够吟出,不过我改了两处,你看......”紫苏小姐的樱唇比杏脯还要娇嫩,声音犹如天籁。
杨牧云感到好奇,略微凑近了一些看去,只觉一阵诱人之极的女儿体香扑面而来,让人心为之一醉。
“我把婆娑改成了朦胧,这样意境更幽远一些,正我改成了更,你听听......泪眼朦胧心已断,离愁更引千丝乱。是不是比原来要好些?”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杨牧云。
“泪眼朦胧心已断,离愁更引千丝乱。更引来千愁万绪却比正引来千愁万绪更佳,小姐学识渊博,让小生受教了。”
紫苏小姐笑了,仿佛春天里的百花一齐开放。
“杨公子,请坐。”
“谢小姐。”
“公子叫杨牧云,从湖州来。”
“正是。”
“公子可是专程赶来,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国色馆在这画舫里举办的赛事?”
杨牧云看了一眼紫苏小姐,见她满眼都是询问之色,心中一动。
“我若说我是临时被人拉扯过来的,压根就不知道国色馆的事情,小姐信么?”
紫苏小姐眨了眨勾魂摄魄的大眼睛。
“公子说得未免太离奇了,难道那人着了魔了,公子不肯,硬要拉扯公子来么?”
“此事我也觉得仿佛做梦一般,小姐相信缘分么?如果两个人有缘的话,命运会抓住两个人的手让他们握在一起,而不是擦肩而过。”
紫苏小姐脸一红,雪白如玉的双颊升起一抹霞光。
杨牧云也自觉失言,讪讪地不好意思。
“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小生不是那个意思,小生是说朋友一般的缘分,小生唐突了......唉!不知怎么跟小姐解释才好?”
紫苏小姐看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禁一笑。转移了话题。
“杨公子,我这里也作了两首诗,请你点评一下......”
第十六章 意乱情迷
“没想到杨公子这么年轻就中了秀才。”
“小小功名,不足让小姐挂齿。”
“过谦了,秀才公子,这是我前两天刚作的诗,你看一下......”
......
“小姐请看这里,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汝相思意。两个人的心如果不连在一起,怎么能够一样呢?如果改成只愿君心明我心,互相理解明白,岂不心灵相通,而且这‘汝’词义有点儿贬低他人的意味,改成卿更好,小姐再听一下,只愿君心明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是不是读起来更好?”
“只愿君心明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嗯,这一改意境的确提高了很多。杨公子,受教了。”
“紫苏小姐过奖了,小生冒昧问一句,这是小姐为心上人写的诗么?”
“杨公子取笑了,我才十五岁,男人都没见过几个,哪里能有什么心上人。”
“那这是......”
“这是我读一部才子佳人的书有感而作。”
“原来如此,小姐的文笔直让人感同身受。”
......
两个人讨论起诗词文章来,当真有说不完的话题,杨牧云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舱外,心中一跳:“糟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紫苏小姐看到了他焦急的神色,贝齿微露:“公子有急事?”
“不瞒小姐,我是跟我家大人从湖州来南京的,大人有令,戌时之前必须赶回驿馆,否则要受重罚。”
紫苏小姐睁大了美艳至极的剪水双瞳:“杨公子原来是在官府中当差的。”
杨牧云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便轻咳一声,说道:“小生只是临时干些差事,八月秋闱之时,小生还是要回去参加乡试的。”
紫苏小姐笑了:“原来是这样,以杨公子大才,乡试必然能够中举。”
杨牧云拱手一礼:“多谢小姐吉言,天色不早了,小生该告辞了。”
紫苏小姐嗯了一声说道:“杨公子,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杨牧云沉吟了一下:“实不相瞒,小生今日能够有幸得见小姐,是被宋平宋公子拉到这里的,这意外之缘,是小生的福分,小生还是要跟随我家大人回湖州的,能与小姐邂逅,当让小生铭记终生,岂敢奢求其它?”
紫苏小姐眼波流转,淡淡地说道:“那就让我送送公子吧!”
“小姐,人都走远了,您还不回房么?”
“絮儿,你相信缘分么?”
“相信,比方说吧,跟小姐见面的人,从没有超过一盏茶时间的,可这杨公子跟您在一起都两个时辰了,你还对他依依不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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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你胡说什么?”
“小姐,你心里想的可都挂在脸上了,你不觉得,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絮儿......”
“不过呢?杨公子可真是个谦谦君子,对小姐您始终以礼相待。别的男人呀,只会垂涎于小姐的美貌,还没说上两句,就光想着对小姐您动手动脚......”
“絮儿,你去打听一下,驿馆在哪条街上?”
“好的,小姐......您不会自己亲自去登门吧?”
“我不过叫你去打听一下,你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小姐,您可别生气,这杨公子是从湖州来的,还是要回湖州的,您对他下这么多心思,值得么?”
“小蹄子,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小姐,我不敢了......”
杨牧云坐着乌蓬小船离开了画舫,看着画舫渐行渐远,终于吁了一口气。今天只是出来随便转转,没想到糊里糊涂地被人拉到了画舫上,
又糊里糊涂地邂逅了一位比天仙还要风华绝代的美人,那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抗拒不了,真是迷死人不偿命。她说什么,还会不会再见面?还是不见面的好,再见上一面恐怕自己就把持不住了......
“杨兄弟走了?你怎不叫住他?”宋平瞪着眼看着张天合。
“他正跟那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依依惜别,旁人怎好去打扰?”
“什么?俩人还依依惜别,他们才认识多久啊?我去见那蝶雨姑娘,还没喝完一盏茶呢!就被撵了出来。”
“看不出来吧?杨兄弟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对付女人的手段也是你宋兄望尘莫及的啊!”
“不行,不能让他走,对了,他住在哪儿?”
杨牧云身上打了个寒颤,谁在背后说我呢?
回到驿馆,杨牧云看了看天色,还好,不算太晚,应该还不到戌时。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韩奇已回来了。
韩奇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杨牧云心虚道:“怎么了?韩兄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去哪里了?”韩奇不怀好意地问道。
“只是随便在外面走走,怎么了?韩兄,是不是我回来晚了?”
“晚倒是不晚,不过,大人回来了,”韩奇盯着他的眼睛,“而且,他吩咐你一旦回来就要你马上去见他。”
何大人回来了?杨牧云心中一颤。紫苏小姐送他出来时,画舫第二层还喧闹不已,客人们行酒令的声音,推杯换盏的声音,女人们银铃般的娇笑声,声声不息......何大人怎么就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何启秀的房间在驿馆里最僻静的地方,房间里很干净,何启秀正站在书桌前手执毛笔在宣纸上不知写着什么。敲门声响起,很轻,何启秀头也不抬,嘴里只吐出一个字:“进!”杨牧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进来,看何启秀正在写字,便静静地候在一旁。
何启秀笔走不停,仍旧没有看他一眼。杨牧云站在那里,只觉房间里静得让人喘不过气。良久,何启秀放下笔,点点头,似对自己所写比较满意,但还是不发一言,也不看杨牧云一眼。杨牧云沉不住气了:“大人......”
“嗯......”何启秀没有抬头。
“属下有罪!”杨牧云用尽最大的力气将这几个字说了出来。
“什么罪?”何启秀终于抬头看向杨牧云,脸色十分平静。
“属下、属下不该与人流连在青楼画舫之所。”
“嗯,刚来南都时我立下的规矩你还记得吧?”
“是!”
“说来听听!”
“属下等十人白天可外出,晚上戌时之前必须回到驿馆,违者必责三十大棍。”
“你晚上外出了?”
“不曾。”
“那你戌时之后回来的?”
“不曾。”
“那你罪在何处?”何启秀的眼睛变得冷峻起来。
“属下、属下......”杨牧云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
何启秀一步一步地踱到他身边,杨牧云低下头去。
“你入青楼画舫是你的私事,只要你不作奸犯科,我也不便干涉。但这南都与别处不同,是我大明两京之一,开国靖难的勋贵云集之地。举手抬足就可能得罪一个你惹不起的人,魏国公乃开国第一功臣,他的后世子弟也是你能惹得起的?”何启秀的话渐渐严厉起来。
杨牧云不禁汗流浃背,说不出话来。
看着杨牧云站战兢兢的样子,何启秀的语气略微放缓了一些。
“跟你坐在一起的都是什么人?”
“一个叫宋平,他的父亲是西宁侯宋瑛;一个叫蒋文英,祖父是定西侯蒋贵;还有一个叫张天合,祖父是英国公张辅。”
“哼哼,你的收获不小哇,怪不得敢对魏国公的侍卫动手。”
“属下不敢。”
何启秀的脸色好看了些:“他们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杨牧云本想否认,但一看何启秀的脸色,便改变了主意。
“结交对你有助力的朋友,不是坏事,”何启秀看着他的眼色也柔和了些,“但年轻人也须学会克制自己,随便替人强出头,会为自己召来无穷的祸患。”
“是,大人。”
“我做的你都看到了,如果我存心与徐天琪争得话,他争不过我,但为了一个青楼歌妓而得罪一个国公府的公子,不是一个小人物的做派,你明白了么?”
“是,大人。”
“好了,你下去吧。我也不责罚你,你回去反躬自省一下。”
“是,大人。属下明日便闭门思过。”
何启秀不置可否:“你好自为之。”
翌日,杨牧云正在房中打坐,忽见韩奇脸色古怪的走了进来,见到他欲言又止。
杨牧云问道:“韩兄,有什么事么?”
“有人要交给你一封信。”
“信呢?”
“她说要亲自交给你。这人你见不见?”
什么人会有信要交给我,难道从湖州来的?杨牧云不禁问道:“那送信的人在哪里?”
韩奇坏笑了一下,过去将门打开,只见人影一闪,进来一位十分俊秀的青衣少年,青衣少年没有说话,瞪了韩奇一眼,韩奇嘿了一声,走出房门并把门关上。
“你是......”杨牧云疑惑地看着她。
“杨公子贵人多忘事,才一天就把我忘了。”青衣少年嘟起了嘴,样子十分俏皮可爱。
“你是絮儿。”杨牧云恍然大悟。
“你总算记起来了。”絮儿灿然一笑,向房门看了一眼:“那人是谁,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他是我的同伴,怎么了?”
“你怎么跟这样的人做同伴?”
“他欺负你了?”
“哼,他敢,他早就看出我是女的,对我疯言疯语,要不是替我家小姐给你送信,我早对他不客气了。”
絮儿的长相很甜美,白白嫩嫩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难怪就算穿上男装也很容易就让人看出是个女孩。
“你家小姐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姓杨的,见过我家小姐的男人个个都失魂落魄的恨不得像个影子似的粘着黏着,你好大的架子......”
杨牧云不说话了,一句话惹来人家姑娘一通机关炮,还是闭上嘴的好。
见他不说话了,絮儿瞪起大大的眼睛:“我家小姐给你的信,你要不要。”
杨牧云无奈地伸出手:“信在哪里?”
絮儿一指自己:“信就是我,我带的是口信。”
杨牧云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被涮了的感觉。
絮儿得意的道:“你不想问问我家小姐给你带的是什么口信么?”
杨牧云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以免再次被涮。
絮儿眨了眨眼睛,低声道:“辰时三刻,我家小姐跟你相约大中街淮清桥相见。”
杨牧云皱了皱眉头:“我今天需要面壁思过,哪儿也不能去。”
“你----”絮儿急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反正话我带到了,你爱来不来。”转身赌气走了。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甩上了。这姑娘的气场可真大。
“我到底去不去呢?”拒绝这样一位比天仙还要美丽的女子,杨牧云心里有些不淡定了。
“唉,还是你赢了,我没法拒绝你。”杨牧云暗叹一声。
淮清桥头。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他说要面壁思过,你还等他干什么,我就说,你要端起架子让他来找你,这可倒好,人家倒摆起谱来了。”絮儿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在她的身边, 紫苏小姐身着丁香色长衫,头戴月白色书生巾,虽然一副书生打扮,但仍遮掩不住出尘仙子般的天姿国色。
“他要面壁思过,为什么?是不是有人要罚他,都怪我,昨天让他回去晚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娇躯微转,便要快步离去。
“小姐,你平时的矜持都哪里去了。”絮儿微一跺脚,正欲追去。
只见小姐吃惊的停住脚步,鲜嫩如果脯一样的樱唇微微张开,一双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絮儿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去,也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杨牧云穿着一袭水色长衫摇摇摆摆的昂首阔步而来。
“你来了?”紫苏小姐有些羞涩。
“嗯,我忍不住来见你。”杨牧云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人为难你么?”紫苏小姐问。
“我只怕为难了你。”杨牧云的声音有点儿低。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两个人像打哑谜。
“听絮儿说你被罚面壁思过,我担心你会来不了。”
“我也想好好面壁思过,可惜我不是和尚。”
紫苏小姐笑了,笑得很妩媚。
“你不后悔?”
“我若不来,会更后悔,”杨牧云压低声音,“只愿君心明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
紫苏小姐娇躯微震,笑得更妩媚了。
第十七章 投壶问箭
所谓十里秦淮,自东水关经白鹭桥、文德桥,蜿蜒向西,再穿过武定桥、镇淮桥,最后到达西水关,大约十里路光景。这一段水路,是南都最繁华的地方。
这些地方,紫苏小姐熟得不能再熟,可有知己陪同,又有了一番新的味道。杨牧云昨日匆匆来过,但却不曾细细观赏,一路上倒也看得津津有味。絮儿远远跟在后面,生怕打扰了他们。
十里秦淮,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应天国子学和江南贡院了,这里人熙来攘往,两人来到桃叶渡口,渡口得名岸边栽满了繁缛的桃树,春天起风的时候就会有接连不断的桃叶轻浮水面,被风吹得四处飘零,因那满河浮泛着桃叶,所以谓之桃叶渡。桃叶渡口各色船只往来如梭,除渔船画舫外,还有帆船,船上拉的不是货物,而是人----读书人。他们一个个从桅杆上高悬“江南乡试”的帆船上下来,再匆匆去找落脚的地方。
杨牧云愕然:“离乡试还有三个多月,所有南直隶的秀才们都要赶过来了么?”
紫苏小姐冲他一笑,百媚丛生:“这时不来,难道八月再挤破头么?”见杨牧云不明白:“亏你还是个秀才呢?对乡试一点儿也不着急。乡试三年一次,许多考生早在一年前,已在这周围住下来。你看见的还是来得晚的,还有来得更早的,就是上次秋闱落第,索性秦淮河边上找个落脚的好地方,好好预习功课,准备三年再考。三年考不上,再住三年,再考。”
“然后再落第......”杨牧云接口道。
“噗嗤......”紫苏小姐笑出声来“看你这读书人的嘴,巴不得别人都考不上才好。”
“不是我嘴毒,小姐你看,这考了三年又三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放弃搁谁身上都不甘心。”
“那你准备考几年呀?杨秀才?”紫苏小姐打趣地问。
“何须几年,今年一举中的。”杨牧云豪气干云。
“哧,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杨公子你若真有心,现在就该准备了,现在浙江的秀才们估计除了你之外大都齐聚杭州了吧?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紫苏小姐美目一转,看着他的脸。
“有小姐你担心就够了,我就负责用心考试就行了。”杨牧云依旧嬉皮笑脸。
“杨公子,科考非同儿戏,有人一辈子一个举人都考不上,你可不能大意呀!”紫苏小姐认真起来。
“小姐一番好意,我岂能不知,但杨某在湖州当地还有官差在身,不能随心所欲,能去应考,已是万幸。”杨牧云也认真起来。
“杨公子,”紫苏小姐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你在南都呆的时间长么?如果长的话,我叔叔是南都的国子监祭酒,可以把你的学籍办到那里,这样你就可以在南都参加乡试了。”
杨牧云心中一动:“我在这里,小姐你会......你会时时来见我么?”
“你这人?”紫苏小姐纤细的腰身一扭,转身不理他了,良久才幽幽道:“你的身上没有长腿么?就不能来找我?我一个女孩儿家,怎好时时抛头露面?”
就算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这天仙般的人物话中所蕴含的情意。
杨牧云心中反而一激灵,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我已成亲,怎好再接受他的情意。自己心中一直将紫苏小姐引为知己,虽然被她惊为天人的美貌所吸引,可并未对她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江南贡院大门非常气派,为三阙辕门,木制结构,中间的门开着,门两侧有兵丁把守,严禁寻常人靠近,两扇侧门则封闭着。正门五间大小,正中门上的朱红匾额上书“贡院”两个大字。门前立着一对石狮子,甚是森严气派。两旁各立有一座牌坊,左边为:“开科取士”、右边为“为国求贤”。
两人在贡院门前站立良久, 紫苏小姐方对杨牧云说道:“杨公子,贡院是专门进行科考的地方,平常人是不能进去的。如果是在洪武和永乐年间的时候,你中举后还可以来这里考进士,现在就只能北上京师了。”
杨牧云摇头道:“江南如此风景,为何太宗皇帝要将国都迁往幽燕那苦寒之地,连带我江南士人进京赶考都要再跑到千里之外。”
紫苏小姐那诱人之极的眼神瞟了他一下:“秀才公,难道你不晓得天子守国门么?太宗皇帝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他的雄心壮志又怎会被江南的莺莺燕燕所牵绊。”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一片规模宏伟的学宫前,杨牧云一抬头,这学宫的大门跟贡院一样气派,门额上的大红牌匾刻着“应天府国子学”六个描金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洪武十五年立”。
杨牧云叹道:“这国子学可比湖州那府学气派多了。”大门内进进出出的全是身着儒衫的书生,应该都是国子学的学生。杨牧云顿感亲近,正想和紫苏小姐入内一游,忽听大门的牌楼左边传来一阵叫好声,边循声望去,只见一大群学生们不知围在一起看什么。
紫苏小姐好奇地拉拉他的袖子:“杨公子,我们过去看一下。”杨牧云点点头。
两人过去一看,原来国子学的学生们在玩投壶游戏,两个双耳细口的陶壶放在两人五步之外,每人手中十枝羽箭,向各自的壶中投去,学生们投壶的技艺都不高,也不甚讲究,以投中多少定输赢,多者胜。看了半天,一局十箭全中的都没有,杨牧云微微摇头,他跟自己的师父练过三年暗器,对这种小把戏自然看不下去。正要转身离去,忽听一个清脆的嗓音:“哥,你看他们投壶,实在太差了。”杨牧云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对一位年约二十许的青年说着话,那青年身穿绯色长袍,腰间佩带一块黄玉,丰神俊朗,眉宇间英气勃勃。绯衣青年连忙呵斥:“不要胡说。”
这时一个正在投壶的书生不服道:“我们不行,那你来。”绯衣青年拱手施礼:“舍弟出言无状,还请仁兄原谅。”那书生乜了他一眼:“好啊!那你投中十个,我就原谅他,不然,”坏笑一声,“就把令弟给了我吧。”说完周围的人一阵哄堂大笑,那少年气得满脸通红:“你、你大胆,你胆敢......”绯衣青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少年忙把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
绯衣青年微笑道:“那恭敬就不如从命了。”他从箭壶里拿出十枝箭,在五步的距离上又后退两步,稳稳站定,右手抽出一支箭,略一瞄准,羽箭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当啷”一声羽箭稳稳地落入壶口里。“第一支,中!”旁边的评判人喊道。
绯衣青年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没有丝毫的激动。
“嗖---”,“当啷”......
“第二支,中!”“第三支,中!”......
“十支全中,还是在七步远的地方。”学生们一片惊呼。
绯衣青年搓了搓手,正准备离开......
“他真厉害,这么远的地方他全投中了。” 紫苏小姐一脸惊讶地看看杨牧云,杨牧云淡淡一笑:“雕虫小技,有什么好惊讶的?”紫苏小姐的美目忽闪了两下:“你也会投壶?”杨牧云不愿再谈这个问题:“咱们走吧,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出去再说。”
“不!”紫苏小姐执拗地朝场中喊了一句:“等一下,还有人要和你比......”
闻听一句天籁之音,众人愕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比天仙还要美丽的公子......不,是女子,她怎么穿了一身男装?所有人一时惊呆了,绯衣青年也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缓缓回身立定:“这位公子......不,姑娘,你要和我比么?”紫苏小姐一笑,众人心头一阵狂跳,她拉住杨牧云衣袖,让他转过身来,贝齿微露:“是他和你比!”
杨牧云脸上微有愠色:“你胡闹什么?”还没等紫苏小姐回答,就听有人说道:“这位公子,当着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好意思当缩头乌龟么?”“是呀!这么多人看着呢!可不要让你身边的姑娘看轻了你呀!”......
众人七嘴八舌,杨牧云看着紫苏小姐脸上盈盈的笑意,无奈地向场中走去。
绯衣青年见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嘴角不由自主的挂上一抹轻蔑的笑意。他身边的少年也把嘴一撇:“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嘛!还想跟我哥哥比......”
“小兄弟,是你要跟我比么?”绯衣青年很有礼貌地向杨牧云拱了拱手。
“嗯。”
“那小兄弟,请你去拿箭吧,你可以站在五步的距离上再投。”
“不!”杨牧云拒绝:“这样多没意思?”
“小兄弟的意思是......”绯衣青年愕然,他不知道杨牧云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按古法和你比。”杨牧云眼中露出一丝狡狯之色。
“古法......”绯衣青年不明白他的意思。
“涑水先生的《投壶新格》兄台不会不知道吧,咱们按那里面的规则来,如何?”
“你是说用投壶计筹法?”
“正是!”
“好,我比了。”
投壶计筹?国子学的学生们纷纷来了兴趣,他们中很多人知道这种高雅的玩法,但由于手法不高明,都没有认真玩过。
这时一个年纪稍长的书生来到他们面前,拱手施礼:“请两位公子报上姓名,我们大家好为你们计筹。”
“杨牧云。”
“成钰。”
杨牧云过去拿了十支羽箭,走到离双耳陶壶十步远的位置,对成钰笑道:“本人习惯十步远的位置,成公子可在原处无妨。”
成钰嘿然一笑,也走道离双耳陶壶十步远的位置,与杨牧云并肩站定。
“成公子程公子,你先请----”杨牧云做了个让的手势。
成钰也不再客气,手一扬,羽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当啷”应声入壶。
“成公子,有初,十筹。”判定人高喊。
杨牧云的手跟着扬起,“当啷”一声,羽箭斜斜地插进陶壶左耳孔中。
“杨公子,有初贯耳,二十筹。”......
“哇----”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叹声。
......
“ 嗖”的一声羽箭飞来,斜斜地插进陶壶左耳,箭头却没有落地。
“成公子,带韧,十五筹。”
“ 铮”的一声箭在壶口上旋转了一下,斜斜地倚在壶口处,尾羽犹自震颤不已。
“杨公子,浪壶,十四筹。”
随着两人手上的箭支一支支减少。紫苏小姐也越来越紧张,突然,她举起纤细柔美的右臂,高喊了一声:“杨公子,加油!”她带有磁性的声音好像富有感染力一样,带动着很多人跟着叫起来:“杨公子---,加油---!”
跟着成钰来的少年不服气地盯了紫苏小姐一眼,也高举起一支白白嫩嫩的手臂,尖声喊道:“成公子,加油!”虽然也带动了一些人为成公子打气,可声势上比紫苏小姐小姐一方弱了不少。
紫苏小姐的眼波向少年得意地瞟了一眼,像是挑衅一般,少年气得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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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第九箭了,羽箭在成钰手中飞出,划出一道弧线,斜斜地插入壶口,箭羽正对着成钰。
“成公子,龙尾,十五筹。”
羽箭也从杨牧云手中飞出,划出一道弧线,同样斜斜地插入壶口,不过箭头正对着杨牧云。
“杨公子,龙首,十八筹。”
两个人手中都只剩下一支箭。
“现在先公布一下,两位公子前九发全中,成公子共计一百四十二筹。杨公子共计一百五十四筹。”
“太好了!”紫苏小姐的笑靥比鲜花还要美丽,玉手紧握,心中暗道:“赢定了。”
少年的脸色不大好看,差着十几筹呢!杨牧云只要投中,就赢定了。
成公子的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差着十几筹,恐怕追不上了,他微一凝神,手扬,箭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划过,可能是力道稍大,“嘡”的一声飞进壶口旋了一圈又弹了出来,紧张得所有人的心脏似乎都要跳出来了。“当啷”羽箭又垂直掉入瓶口,箭身晃动不已。
“成公子,骁箭,十筹。成公子十箭已毕,共计一百五十二筹。”
“唉......”众人一片哀叹声,十箭还没有人家九箭筹数多,看来已经输定了啊!
成钰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好像已提前认输了。
第十八章 乌衣巷战
看着成钰灰败的脸色,杨牧云心中一阵得意。不禁环视了周围众人一圈,他现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等自己发出这一箭后,就会立即为他发出欢呼之声。他又看了一眼紫苏小姐,她绝美的面庞满是兴奋之色,望着他的目光就像看待一名凯旋而归的英雄。
杨牧云举起最后一支羽箭,瞄准前面的陶壶......
“年轻人要学会克制自己,不能凡事都要出风头,为了一件小事而随便得罪人,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应有的品性。”
这是谁的声音?一个相貌威严的人浮现在自己面前,是何大人。是何大人告诫自己的话。
杨牧云沉默了,刚要扬起的手微微一窒。
他又扫了一下成钰灰败的脸,然后手一扬,羽箭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圈----
“嘡”的一声,箭尖斜斜地插入瓶口......
“倚杆、倚杆、倚杆......”所有人齐声地喊道。
箭尖插入壶口太浅,箭尾抖了一抖,“啪”的一声,箭尖翘了起来,落在了地上。
现场一片沉寂,谁都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良久,一片惋惜声此起彼落。
“杨公子,空壶。杨公子十箭已毕,共中九箭,共计一百五十四筹。成公子全壶,成公子胜!”
少年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入场中,抱着成钰大叫:“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紫苏小姐花容失色,眼光莹然,似有眼泪在里面打转,玲珑纤细的完美娇躯一动,快步来到杨牧云身边,娇颤的声音满是埋怨:“怎么会?怎么会?你本是赢定了的。”
杨牧云的声音很平淡:“小小游戏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转身对着成钰潇洒的一笑,拱手作别:“成兄,你赢了,恭喜你,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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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转身离去, 紫苏小姐忙跟了上去。
成钰犹在哪里发呆,感到难以置信,喃喃道:“他怎么会最后投了个空壶?不对,他肯定......”抬头一看,杨牧云已走远了,“杨公子,等一下我。”连忙追去。“哥,你干什么?等等我。”少年也追了上去。
“你为什么要让他?" 紫苏小姐仍旧不能释怀。
“你怎么知道我让他?”杨牧云反问。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出手前犹豫了一下,而且出手时力道也松了。”
“你观察得很仔细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紫苏小姐紧追不舍。
“因为......因为他输不起。”杨牧云眨了一下眼睛。
“输不起?”紫苏小姐的眼睛闪了一下,有些明白了。
走过一座寻常的石桥,紫苏小姐领着杨牧云走进了一条古色古香的小巷,小巷里的青石板凹凸不平,墙壁斑驳发暗,院门陈旧。
“杨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么?”紫苏小姐一指这幽暗的小巷。
“如此斑驳陈旧,肯定年代十分久远了。现在的落寞并不代表它以前不曾辉煌过。”杨牧云似若有所思。
“杨公子说的不错,一千多年前,这里确曾十分辉煌,因为这就是王谢等世族大家聚集的乌衣巷。”
“这里就是乌衣巷?”杨牧云有些讶异:“乌衣巷在朱雀桥南,那朱雀桥呢?”
“刚才你所经过的石桥就是,”紫苏小姐看了看杨牧云越发诧异的脸色,“只不过,昔日桥上装饰著两只铜雀的重楼,早就不复存在了。”
杨牧云摇摇头:“时间可以成就辉煌,但也可以把辉煌淹没。千载盛名,其实难副。”
“杨公子的话总是让人感觉挺深奥的,你来这边......哎唷,这是什么东西?”。紫苏小姐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一种软软的、滑滑的东西。娇躯一颤,险些滑倒。杨牧云连忙上去扯住她的衣袖。
两人一齐向地上看去,只见一条红黑条纹相间的小蛇从紫苏小姐脚下窜出,迅速游走开去,在蛇的不远处,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墙根处,手里拿着一根竹筒,筒口对着地面,小蛇速度很快,“哧溜”一声钻进竹筒,那乞丐迅速把筒口封住,将竹筒收了起来,然后冲着他二人一阵傻笑。紫苏小姐忿忿地道:“这乞丐当真古怪!”
杨牧云没有作声,仔细看了看周围情景,乞丐对面的一家院门口,坐着一位妇人,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院门口玩,孩子脚上穿着一双绿色虎头绒鞋。再不远处,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货郎挑着一副担子向这边走来,肩膀上的扁担乌黑发亮。杨牧云又看了看附近几家院门,门缝透出的光线明暗不定,明显门后藏着有人。再一看周围院墙,墙头隐隐有寒芒闪动。心中不由一紧,对紫苏小姐低声道:“不要做声,向前一直走。”紫苏小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嗯了一声。
两人大概走出百十步开外,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些人乔装改扮埋伏在这里,一定是行刺什么人,还是远远躲开为妙。”
正想间,突然前面转弯处传来一阵谈话声,只听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说道:“方参将,想当年在永乐四年的时候,朝廷还未将国都迁往燕京,老夫来到这南都赶考,因客栈已满,就借住在这乌衣巷中一户姓庾的人家,应该在前面.......唉,转眼四十多年了,不知那家人还在不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到前面标下一定探听一下,如果在的话,标下一定替大人好好答谢一下那户人家。”苍老雄浑的声音嗯了一声感叹道:“老夫记得当年中的是二甲第十七名进士,太宗皇帝给老臣的第一个职务是兵科给事中,可那只是一个跑腿的活。真正接触政务的是做这应天府丞,这位置可真不好做,这南都里随便拉一个官儿,都比我品秩高,需要处理的公务没有跟这些高官勋贵不扯上关系的,不到一个月,参老夫的折子都摆满了太宗皇帝的龙案......”
话语声越来越近,从转弯处过来两人,左边靠前的是一位年近七十,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者。那老者身穿绛紫色袍服,满面红光,正口沫横飞的对身边一名三十出头,面色黧黑,形象英武的汉子说着自己的往事。黧黑汉子陪笑说道:“大人扫南逐北,功业彪炳,居然还能把昔年的这些事情记得这么清楚。”老者大笑道:“老夫年轻时经历的坎坷最多,怎能不刻骨铭心。”话音刚落,拐弯处又出现四名手持腰刀的便衣护卫。
一行人穿过杨牧云二人向前走去,杨牧云心念一闪,对紫苏小姐说道:“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我过去看看。”紫苏小姐刚想说话,杨牧云已快步向那一行人追去。
“这位大嫂,请问这儿有一家姓庾的么?”老者身边的黧黑汉子向带孩子在院门口玩的妇女问道。
“嘻嘻,姓庾的,我知道。”旁边那孩子笑道。
“在哪里......”话未说完,只见那孩子飞身而起,手中寒光一闪,手握一把短刀向黧黑汉子的心口刺来,黧黑汉子吃了一惊,但反应快捷,身子一斜,堪堪躲过。只听一声冷哼,那女子揉身而上,手握一把窄身长刃的单刀劈向他的脖颈。
黧黑汉子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大吼一声:“保护大人!”转目望去,只见刀光闪处,鲜血四溅,不知何时从两边的高墙内跃出十几个持刀蒙面人来,将四名护卫瞬间砍翻在地。黧黑汉子目眦欲裂,不及多想,飞快捡起护卫所遗腰刀,扔给老者一把,自己一把。这时两边院门大开,又冲出十几名持刀蒙面人,几十人将两人团团围住。黧黑汉子和老者背靠着背被围在中间,额头上满是冷汗:“大人,怎么办?”老者冷冷地道:“你没杀过人么?还问什么,杀。”顿时兵刃相交之声大作。老者和黧黑汉子的武功不错,不一会儿连伤三人。可对方同样武功不弱,而且人多势众,见他二人凶猛,不再单个攻击,而是围起来同时出手。瞬间,他二人连遇险情,老者肩膀被击中,黧黑汉子左臂也受了伤,但二人临危不乱,紧守住门户。
就在他二人神经紧绷的时候,突然发现来的方向有人杀过来了......
杨牧云见情势危急,袖口一扬,“嗤嗤”两支袖箭如流星般飞入两个蒙面人的咽喉,两人中箭后哼都没哼一声立马倒了下去。众蒙面人见有人杀了过来,忙分出三人将杨牧云拦住。杨牧云脚步不停,又是一箭从当前一名蒙面人左眼射入,脑后贯出。在对方即将倒下时,夺下他手中单刀,一刀劈向他身后的同伴。后面那人忙举刀格挡,谁知杨牧云手腕一甩,一道寒光闪过,另一个蒙面人脖颈处鲜血狂喷。瞬间连杀四人,一众刺客大惊,围住老者和黧黑汉子的阵型登时乱了。
杨牧云又砍到一人,忽觉背后劲风大作,便挥刀向后一档,“锵”的一声震人耳膜的金属相交之声,杨牧云只觉手臂发麻,心中一骇:来人好大的臂力。定睛一看,面前一人身材异常高大,比平常人都高出一头有余,手拿一根乌黑粗大的铁棍,向自己扫来。这不是刚才的那个货郎么?手中铁棍就是他方才挑担的扁担。杨牧云心中一凛,凝神对招,他不再硬接对方来棍,用刀直削对方要害。那大汉将铁棍舞得风雨不透,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几招过后,杨牧云见那大汉虽然力大无穷,但身手不甚灵活,便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诱那大汉全力攻来,自己像游鱼一样从他胁下穿过,运足全身内劲,一脚踢向对方后心心脉脆弱之处。“砰”地一声,大汉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像一座山一样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刺客中有人大叫一声:“官兵快来了,速战速决!”众人一阵狂攻,老者和黧黑汉子谨守门户,反而不再轻易移动身体了。刀光掠处,杨牧云又劈翻一人,扭头只见那乞丐将竹筒对准那老者,筒盖一去,一条红影直扑老者面门,老者一惊,已不及躲闪。杨牧云不及思索,手中刀脱手而出,左手微抬,一支袖箭射入当面扑来蒙面人的咽喉。一刀飞掠而过,将红影劈为两截,落于地上,是方才那红黑相间的小蛇,两截蛇身在地上犹自扭曲不已。老者朝杨牧云瞥了一眼,大声道:“小友,多谢援手!”
乞丐破口大骂,那妇人朝杨牧云怨毒地看了一眼,喝道:“官兵来了,快撤!”一吹口哨,拉上伤者,一行人穿墙越户,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上一片狼藉的尸体。这时,一名顶盔掼甲的军官领着一群官兵匆匆赶来,他叫一队士兵包围住现场,其他人迅速去追刺客,然后朝老者一揖到地:“标下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杨牧云见老者已安然无恙,转身欲走,只见聘聘婷婷地站在不远处,花容失色。
杨牧云忙上前急道:“不是叫你等在那里不要过来么?你知不知道这里多么危险......”紫苏小姐已扑入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啜泣着说:“刚才人家好害怕,害怕一个闪失,倒下来的人会是你,杨公子,你,你不要丢下我......”温香软玉抱满怀,杨牧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想去伸手抱住她,却又觉得不合适。只得轻轻拍拍她的香肩。
这时,身旁响起一阵声如洪钟般的笑声:“这位小友,请了。”杨牧云略一扭头,那老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紫苏小姐见有旁人,脸上一红,便松开了杨牧云的怀抱。
那老者理也没理前来救他的一众官兵,只顾对杨牧云说道:“要不是小友援手,老夫今日命已休矣,救命之恩,真不知该如何相报?”杨牧云拱手道:“老人家客气了,路见危难,拔刀相助是应该的。”
那老者捻须点了点头,说道:“还请小友借一步说话。”转身向巷外走去。
杨牧云正犹豫要不要跟去,那位顶盔掼甲的军官快步过来作了个请的姿势:“这位公子,请!”
“这位大人,小生还有事......”杨牧云正想推辞。那军官冷冷地道:“你知道请你的这位大人是谁么?不要不识抬举。”
杨牧云心中不快,便道:“那好,那小生要带她一起去。”说着一直紫苏小姐。
那军官的眼睛一亮,对紫苏小姐的绝世容光也颇为惊讶。但也没废话:“两位请!”
第十九章 不改初衷
“五城兵马司指挥佟大人到----”
“大人受惊了,卑职来迟,望乞恕罪。”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领着一群巡城兵丁来到。
......
“应天府尹戴大人到----”
“大人遇险,下官失职,还望恕罪。”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官员领着一群皂隶、衙役、捕快匆匆赶来。
......
“南都兵部尚书冯大人到----”
“大人无恙,下官就心安了,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着人将刺客捉拿归案。”一个身穿大红官服的官员带领一群卫所官兵前来。
......
“杨公子,看来你救了一个大人物。”紫苏小姐看着他,美眸中眼波流转。
杨牧云苦笑,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都骑在马上,两匹马挨得很近。
见他不说话,紫苏小姐继续说:“我只知杨公子文采不凡,没想到武功也很高。真是文武双全......”
杨牧云听她樱唇轻吐天籁之音,仍旧没有开口。他心中现在翻腾不已,这不是他第一次动用武功与人交手了,但却是第一次杀人,而且杀得还不止一人,看着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味儿,他有种想吐的的感觉,但干呕几声没有吐出来。搏命厮杀时没想太多,可停下来时直感到全身虚脱无力。
紫苏小姐看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感觉不舒服么?”
杨牧云轻轻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气:“还好。”
紫苏小姐转身侧首对身旁不远处的一名军士说道:“这位军爷,问你一些事行么?”
那军士见紫苏小姐虽一身男装,但仍不掩风华绝代,早就看得痴迷了,听她问话,忙不迭道:“不敢,姑娘有什么只管问。”
“这位老大人的来头很大呀!你能告诉我他是谁么?”
“姑娘有所不知,这位老大人便是当朝领兵部尚书衔,总督西南军务的靖远伯王骥王大人。”
“就是那位北扫鞑虏,南平诸蛮的王尚书么?”
“正是,王大人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又手握兵权,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呀!”
紫苏小姐不说话了,她看了一眼杨牧云,他还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自己刚才跟别人的谈话,他听到了么?
一路上, 王骥坐在八人抬的枣红色大轿里虚应着南都众文武官员的探视,随着一应官员随从的加入,周围的护卫队伍越来越庞大。
方参将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也不骑马,步行护卫在轿子旁边。
“大人,事情很蹊跷?”方参将隔着轿帷说道。
“你有什么发现?”王骥的声音从轿中传出。
“刺客显然早就埋伏在乌衣巷中,但是大人的行止路线只有大人和标下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知的?”
轿中沉默了一会儿,方传出一句:“方参将,你与老夫出生入死,老夫相信你。那四个护卫已经身死,就不要再查了。”
方参将道:“标下不敢有负大人信任,只是今天之事若不彻查清楚,难免以后不会......”
轿中声音淡淡道:“老夫乏了,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王骥的居处是一座宏伟的园林建筑,非常恢弘气派。回到府中后,一众官员方才散去,王骥命人将杨牧云和紫苏小姐送入会客厅安坐,自己到内室换了一身青白色家居燕服出来会客。 方参将则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陪同王骥出来见客。
四人分宾主坐定后,王骥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老夫是朝中领兵部尚书衔,总督西南军务的靖远伯王骥。”一指方参将:“这位是后军都督府右参将方瑛。”杨牧云忙躬身施礼道:“小人湖州人氏,姓杨名牧云。见过王大人、方将军。”一指紫苏小姐:“这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紫苏小姐虽一身男装打扮,但由于其美绝人寰,瞎子都能看出她是女的,自然不能以男人身份介绍。但以女人身份如何介绍?说是妹子吧,但是相貌一点儿不像,又怕被揭穿了。以朋友身份介绍,以当今礼教之大防,一单身美貌女子和一男子同行,不但自己会因行止不端而被人看轻,而且人家姑娘名节也会为人所诟病。一时竟不知如何说好。
紫苏小姐上前大大方方向二人福了一礼,说道:“小女子紫苏,是杨牧云的妻子。见过王大人,方将军。”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杨牧云目瞪口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紫苏小姐:“你、你说......”王骥呵呵一笑:“原来是杨夫人,两位请座。”杨牧云呆在当地,没听清他说什么。紫苏小姐红着脸一扯杨牧云袖子:“相公,王大人叫咱们坐下呢!”“哦!”杨牧云方才如梦初醒。
王骥见两人均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以为是刚成亲的一对小夫妻,杨牧云当众介绍自己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道:“杨小友携夫人从湖州来此,是专门来游玩的么?”
“不劳大人亲问,小人和内......内子来南都寻一位朋友,不想在乌衣巷有幸得见大人。”杨牧云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得见小友,是老夫幸甚,不然老夫安能坐于这里。”
“那是大人洪福齐天,冥冥中有神灵护佑,方能化险为夷。”
“是呀,是神灵让小友护佑老夫才让老夫化险为夷的呀!” 王骥一捋胡须仔细看了一下杨牧云:“小友虽武功高强,但看起来更像一个读书人,不知可有功名啊?”
“不瞒大人,小人今年刚中秀才。”
“噢。”王骥更高兴了:“我大明军中通文墨者不多,以小友文武全才,如在军中历练,当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看看杨牧云不说话,接着说道:“如今西南边疆不甚太平,兵祸不断,老夫来南都正欲整肃江南各卫所军备,以待来年大军开拔。小友如若无事的话,就跟在老夫身边,先做一个亲兵队长,你觉得如何呀?”
方参将用羡慕的目光看向杨牧云:“大人如此抬爱,还不赶快谢恩!”
杨牧云身子一躬,抱拳为礼道:“大人如此厚爱,小人铭感五内,只是家有父母在堂,需小人侍奉,他们更希望小人继续读书走科考之路。”
“杨小友......”王骥拉长了声音:“读书是为了作官,而不是为了继续读书。老夫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可如今能身居高位,并不是在朝堂上站班跪奏得来的,而是靠决胜于疆场之上。如今我大明四方不靖,北有鞑虏时时犯边,南有蛮族裂我疆土,就是东边的大海之上,也不时有倭寇犯我沿海,杨小友文武双全,难道肯甘心在家读书么?” 说着看了一下紫苏小姐,希望她以妻子的身份劝劝自家相公。
这时,府中的老管事匆匆走进厅来,看看杨牧云“夫妻”二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王骥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老管事这才说道:"大人,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沈云沈大人求见。"王骥眉头一皱:"锦衣卫?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他们,南都的官员该来见老夫的都来了,他们这时登门难道要找老夫的晦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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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见有客要来,起身告退:“大人既有要事,小人当改日再来拜见。”
“不妨,小友既来老夫府中,一杯水酒还是要管的,锦衣卫的人既然来了,就让他们陪一下小友吧!”王骥眼光移到杨牧云身上的时候顿时变得柔和了。
靖远伯府的花厅已摆下筵席。
“沈镇抚使,你后面这位是……”沈云约摸四十出头,穿一身红色飞鱼服,双目炯炯有神,人显得十分精明干练。王骥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约三十,身穿青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官员,于是就问了一句。
“大人,这是下官辖下百户何启秀。”沈云介绍道。
“卑职参见大人。”何启秀深深一揖。
“哦。”王骥听后心中颇为不悦,一个小小百户,六品官,来我这里做甚?
王骥领着一众人等在席上落座,然后介绍说:“沈镇抚使,这位是后军都督府方参将。这位是老夫遇刺时对老夫施以援手的杨壮士及其夫人。”
“......”
“这两位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沈镇抚使,何百户。”
“......”
杨牧云心扑通一跳,何启秀怎么会来这里?再看看何启秀,他盯着自己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不知沈镇抚使来老夫这里,到底有何高干呀?”
“下官听说大人遭遇歹人行凶,特来拜望一下大人。”
“噢?老夫还没有一命归西,沈镇抚使可以安心了吧?”
“大人说笑了,大人是国之柱石,安能有丝毫损伤,沈某职责所在,出此疏漏,实有负于朝廷。”
“此类案件交给应天府就可以了,安敢劳动沈镇抚使?”
“行刺朝廷一品大员,危害社稷,已形同谋反,应天府已将此案件移交锦衣卫南镇抚司。沈某不敢不慎重!”
“杨壮士看起来很年轻呀!”何启秀故意装作不认识杨牧云。
“何......何大人有何指教?”杨牧云硬着头皮问。
“指教不敢,方才本官和沈大人去了案发现场,地上遗留尸体一共有一十五具,除却四具是王大人身边护卫外,还有一十一具,皆蒙面劲装,携带兵刃,系刺客无疑。这十一人是否都是杨壮士所杀?”
“不,我只杀了七人而已。”
“真看不出来,杨壮士武艺不凡呀!从尸身上看,这些刺客身手不弱,杨壮士能够手刃七人......”眼光看向方参将,意在询问。
方瑛沉声道:“本将手刃两人,王大人亲手格杀两人。”
王骥脸也沉下来了:“沈镇抚使,这是老夫的府邸,不是锦衣卫的诏狱。你想问案的话,还是回你的南镇抚司吧!”
沈云忙道:“大人训斥的是,是下官驭下不严,还望恕罪。”对何启秀斥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可以胡言乱语的?还不退下。”
“卑职狂妄!卑职知罪!卑职告退!”何启秀起身深深一揖,转身告退。
王骥依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沈云只得躬身告退:“下官失礼,望大人宽恕,改日下官再登门谢罪,告辞!”起身去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后, 王骥方才轻吁一口气,淡淡道:“别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来,喝酒......”
“杨小友,大丈夫生于世上当轰轰烈烈,你满腹经纶,又一身的武艺,如效力于疆场,必能一展所长......”
“......”
“老夫的话,你可以考虑考虑,这是老夫的信物,你想通了,可随时来找老夫......”
“......”
筵席终了,杨牧云起身告辞,王骥与方瑛亲自送他“夫妻”二人出府。
杨牧云看了看手中一块琥珀色的玉牌,上面雕着一只狰狞的虎头,这是王骥送与他的信物。紫苏小姐眨了眨她那双迷人的美眸:“你是不是后悔了?这位王大人手握兵权,位极人臣,你要是跟着他建功立业,封侯拜爵,封妻荫子,皆不在话下。”
杨牧云摇摇头:“这王大人是带兵的,跟着他只能出入战阵,杀敌建功。杨某读圣贤书,更希望垂治庙堂,做一介文臣。”
紫苏小姐笑了,笑得能迷死人:“秀才公说得真妙,读书做文官,那你练那么好的武功岂不可惜了?”
杨牧云也是一笑:“练武非得去打架杀人么?强身健体不可以么?”
“秀才公说得都对,小女子可辩不过你。”紫苏小姐纤腰轻摆,像一朵风中微拂的芍药。
“对了,你为什么在王大人府上冒作我的妻子?”杨牧云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说话吞吞吐吐,好像我很见不得人似的,你一定在想,说我是你妹妹吧,怕被揭穿;说是朋友吧,又对你我名声有碍;说我是你的......又怕我跟你翻脸。所以,还是我替你说了吧!不过,你可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紫苏小姐脸红红的看着他,唇角似笑非笑。
“能够得见小姐,已是小生天大的福分,岂敢奢求其他?”杨牧云忙撇清自己。
“你明白就好,今天是我主动叫絮儿约你,明天你必须主动来找我。”
“大小姐,我一穷书生可去不起那国色馆。”杨牧云想推辞,他心里很抗拒去那风月场所。
紫苏小姐静静地看着他,一阵风拂过,丁香色长衫紧紧裹住了那完美无瑕的娇躯,丰满的酥胸,纤细的腰肢,修长的美腿......勾勒出了一条条动人的曲线。
“其实,我并不在国色馆里......”紫苏小姐认真地说。
第二十章 缉拿刺客
“哦?”杨牧云感到有些意外。
“紫苏不是烟视媚行的欢场女子,杨公子若有心,珍珠桥畔竹林巷就是我的居处......”紫苏小姐唇边泛着淡淡的笑意,她当然不是烟花女子,而是出落人间的仙子。
杨牧云正想说话,一眼瞥见一红一青两个人影向他走来,那是沈云和何启秀,无奈地说道:“小生谨记,锦衣卫的人来了,小姐还是回避一下,碰上他们很麻烦的。”
“他们为什么紧盯你不放?”紫苏小姐也发现他们了。
“王大人遇刺时我毕竟在场,可能有些问题要找我了解一下。”杨牧云顿了一下续道:“你放心,此间事了,我一定会去竹林巷。”
紫苏小姐脸上带着笑意离开了,纤细的腰肢轻轻扭动着,那动人的风韵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在风中袅袅娜娜。远处,已等了很久的絮儿迎了上来。
看着紫苏小姐和絮儿的身影消失不见,杨牧云上前一揖拜倒:“属下参见沈大人、何大人。”
“请起。”沈云看了一下何启秀:“你说得不错,救王大人的果然是你的属下。”
锦衣卫监牢停尸房,沈云扫了一眼停放的一排尸体,淡淡道:“王大人四名侍卫的伤口都在身后,经仵作检验,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人偷袭一刀致命,刀口与刺客所携兵器吻合。这十一名刺客的尸体......”看了一眼杨牧云:“其中四具中了我锦衣卫特制的梅花袖箭,三具在咽喉处,一具由左眼射入,脑后贯出。这应该是你杨小旗所杀吧?“
“是的,大人。”杨牧云回道。
“还有三具是被刺客自身携带刀具所杀,另外四具所中的是王大人侍卫使用的军中刀具......”沈云盯着杨牧云,希望他解释。
“大人,属下当时没带兵器,便随手捡了一把刺客所用单刀,并用这把刀杀了三人。”
“哦?那你的意思是另外四人非你所杀?”
“是的,大人。”
“大人,在王大人府上时方参军说他杀了两人,王大人亲手格杀两人。”何启秀在旁边说道。
“嗯,这就对了,杨小旗,除了王大人、方参军和你之外,还有谁和刺客交过手?”
“没有了,王大人手下官兵到来时,刺客已走得干干净净。”杨牧云仔细思索了一下。
“刺客一共有多少人?”沈云问道。
“二十八人,十三人从墙头跳下,十一人从两旁院门冲出,皆劲装蒙面。还有四人,应该是这些人的头目,有一人身高七尺,手持铁棍。还有一个妇女,一个孩子,一个耍蛇的乞丐。”
“你是说,刺客有二十八人,死了十一人,逃走十七人。”
“是的,大人。”
“你倒观察得很清楚。”沈云脸色微微好看了些:“这四个头目的样子你还记得么?”
“回大人,还记得一些,那个七尺大汉与属下交过手,还受了伤,他的相貌属下记得最清楚,其他三人属下只记得大概长相。”
“哦?还打伤了一个,好,回来你把这些刺客的相貌描述给经历司的楚经历,让他着人绘影图形,遍贴各城门,勿使一人漏网。”
“是,大人。”
“不过,现在你要跟本官去一下乌衣巷的案发现场,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
乌衣巷。
“大人,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刺客的踪迹。”一个身穿青色飞鱼服的百户禀道。
“哼,没有发现你来禀告什么,你们是应天府的那些饭桶捕快么,告诉你和你的部下,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刺客给我挖出来。挖不出来,你们就自己跳下去,自己把自己埋了。”沈云声色俱厉。
“是,大人。”
“等等。”沈云叫住那个百户。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帽子也摘下,给他换上。”沈云一指跟在他身后的杨牧云。
“大人?”那百户浑身颤抖。
“怎么?你是自己脱,还是让我扒了你的皮?”沈云眼中射出凌厉之色。
一身青色百户飞鱼服穿在了杨牧云的身上。沈云只冷冷地吩咐道:“汪百户办事不力,现已革职,你现在暂时顶替他的位置,他手下的人也暂时交于你带,好好办差吧!如若不然,本官扒下的可不只是一件官服了。”
“大人,床底下看了,没有。”一个黑衣锦衣卫校尉向杨牧云禀告。
“......”
“大人,您看,厨房锅灶地下也没有暗道。“一个身穿绿色锦绣服的锦衣卫小旗向杨牧云禀告。
“......”
“大人,客厅,卧室的地面都敲过了,没有找到暗道。”一个身穿青色云锦服的锦衣卫总旗向杨牧云禀告。
“......”
王骥遇刺现场周围的所有院子都搜查遍了,仍然没有发现丝毫线索。杨牧云觉得非常蹊跷,根据各方面提供的线索。在王骥被救时,南都的巡检官兵、应天府捕快、一部分卫所官兵、锦衣卫各方人马已把乌衣巷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刺客撤退时还带着伤者,不可能赶在官兵合围之前全部逃出去。 既然逃不出去,又找不着丝毫踪迹,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杨牧云带着疑惑,一个院子一个院子亲自查看。
“大人,我们在这里几十年了,可不敢做犯法的事啊!”
“大人,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
乌衣巷的老百姓被折腾得苦不堪言。杨牧云只得边探查边安慰他们。
“大人,你说什么?老婆子听不见。”
杨牧云搜查的这家只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太婆。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进来一个青年汉子,肩膀上挑着两桶水,青年汉子把水挑到屋里,把桶卸下,说道:“李妈妈,我把水给您挑来了,就......”看见屋中站着一群锦衣卫,登时目瞪口呆,喉咙里如同吞了个鸭蛋,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牧云上前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位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呀!”
“大、大人,这位李妈妈孤苦伶仃,小人可怜不过,因此每天、每天过来帮他挑水......”
“噢!”杨牧云做恍然大悟状,看了一下院中,院中杂物堆积之处,露出一口水井,井上竖立井架,上面还装着一个可用手柄摇转的轴,轴上绕着绳索。
“这位大哥,李妈妈这里有一口井,你为何还从外面挑水进来呀?”杨牧云笑眯眯的问。
“大人,李妈妈院中这口井早就干了,已、已打不出水来。”青年结结巴巴地说。
“哦?”杨牧云起身,来到这口井旁转起了圈子。一个身穿青色云锦服的锦衣卫总旗在旁边陪笑道:“大人,这里卑职已检查过了,井底确实干了。”
“是么?”杨牧云居然漫不经心地摇起了井架上的手柄。
“绝对不会错,卑职还扔了一块大石头下去,一点儿回音也没有。”那总旗陪笑着说。
“我看应该把你扔下去才对。”杨牧云脸色一冷,喝道:“把他们拿下。”
那总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李妈妈突然耳不聋眼不花了,身形暴起,朝墙头飞掠而去,一时身轻如燕。杨牧云早有准备,抬手一支袖箭射去,“嗤——”响起一声金属射进肉体的声音,李妈妈腰间中箭,气息一散,刚攀上墙头的身体就像木桩一样坠落下来。两名黑衣校尉忙上前将她抓住。
一名绿衣小旗也上去将那挑水青年控制住。
李妈妈被押了过来,双眼像刀子一样劈向杨牧云:“你是怎么发现的?”
杨牧云悠然一笑:“你演得很好,我已经被你骗过去了。不过......”看了一眼那挑水青年:“这个人是一大败笔,他挑水进来让我对这口废井产生了兴趣,本来我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说着不慌不忙的摇了摇手柄:“如果长时间这井轴不用的话,手柄摇起来会很困难,可偏偏它摇起来很轻松,分明是经常使用。一口废井经常使用井轴干什么,还有井轴上的绳子,还挺结实的......”
李妈妈眼神黯淡了下去,叹口气道:“没想到你人不大,却是一只小狐狸,比那些一把胡子的难骗多了......”那总旗脸上一红。
“还有......”杨牧云瞟了一眼那两只水桶,“他不应该挑这么两大桶水来,这么多水,一天足够四五个人用了,他还说天天挑......你用不完,那会给谁用呢?”
那总旗红着脸冲着李妈妈喝道:“快说,贼人在哪里?”
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你忘了我说要把你扔到井里去么?”
井轴上绳索的一端系着一个大筐,一个黑衣校尉坐在筐里被人摇动着井轴缓缓放下井去。
“大人,井底和周围没有任何暗道。”黑衣校尉的声音从井底传来。
杨牧云一打手势:“把他抬高一点儿,让他再敲敲周围井壁,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
“是,大人。”众锦衣卫官兵对杨牧云心服口服,干劲十足。
良久,忽听“呼啦”一阵墙壁倒塌的声音,接着一个惊喜的声音传了上来:“大人,我发现密道了......啊----”一声惨叫。
杨牧云心中一紧:“赶快把他拉上来。”
筐拉了上来,但筐里的黑衣校尉也已气绝,他胸口中刀,鲜血染遍了他的衣衫。
杨牧云眉头一皱:“快,多调些人手来,准备柴草等易燃之物,点着后扔到井里,然后封住井口......”
两个时辰后,锦衣卫的人下去拖上来五个被烟熏得奄奄一息的人上来。其中一个便是当天跟杨牧云交过手的那个身高七尺的壮汉,他的随身兵器铁棍也被拖了上来。其余四个看装束应该是一众蒙面刺客中的四人,他们五人人人带伤,所以被安排藏在这里。
“大人,卑职等人已查过整个地道,里面并无出口。”
杨牧云闭目轻叹:“看来其他人已经逃出去了,好在王大人一出事,城门就已关闭,其余十二名刺客应该还没有逃出城。天色已晚,只有明天再做打算了。”
今天晚上杨牧云没有回驿馆,而是在锦衣卫南镇抚司。整个南镇抚司通宵达旦,沈云来到监牢看了看杨牧云带来的一众人犯被拷打得血肉模糊,听着他们发出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皱着眉头问一位身穿天青色飞鱼服的男子:“任副千户,犯人还没招么?”任副千户一脸惭愧:“大人,这帮贼子嘴硬的很,恐怕要多费些功夫。“沈云哼了一声,冷然道:“任副千户,我要的是他们的口供,而不是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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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大人。”任副千户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大人,这帮贼子之间开口说话让人听不懂,不知说的是哪里的语言。”
“有这等事?”
“是的,大人,下官不敢说谎。天牢中有个狱卒是云南人,之前在云南跟蛮人打过交道,懂一点儿蛮人的话,听他说那些贼子们互相说的话是来自云南西部麓川一带,大概意思是为什么卯王而献身,灵魂当升入神殿之类的鬼话。”
“麓川?卯王?”沈云脑海中一闪,对任副千户道:“让那个云南狱卒监视那些人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本官禀告。”
“是,大人。”任副千户恭恭敬敬应道。
天牢大门,杨牧云静静地候在那里。见沈云匆匆出来,上前参见:“大人,属下已去过经历司楚大人那里,楚大人已着人将属下描绘的三名头目相貌画了出来,相信天明之前通缉画像并文书一定能遍贴南都的各个城门。”
“好,杨牧云,你做的不错,如果能将这些刺客悉数捉拿归案,那本官一定将汪百户的这个位置赏给你。”
“谢大人。”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你先去百户缉捕房稍微休息一下,卯时之前集合你的人,去巡视三山门、聚宝门、通济门一带。”
“是,大人。”
第二十一章 再见故人
天刚朦朦亮,杨牧云集合起了全部人马。仅仅是昨天,这些人还是另一个人的手下,今天他们便对杨牧云的命令凛遵不误,这就是锦衣卫的铁血和纪律,他们只会对皇权负责,而不会效忠于个人。
“祁总旗,你带四小旗人的人去三山门一带巡查,按经历司所画图像按图锁拿。”
“是,大人。”
“陆总旗,你带四小旗人的人去通济门一带巡查......”
“是,大人。”
“其余人,跟我去聚宝门......”
南都戒严了,街面上到处是一队队匆匆行走的官兵。堂堂靖远伯,领兵部尚书衔并总督西南军务的一品大员被刺,不是小事,整个南都的官场都被震动了。每个城门都设置了拒马和鹿角,而且官兵也比平常多了不少,他们个个浑身披挂,手持刀枪,如临大敌。
南都,聚宝门。
“站住,你出城干什么?”一个头戴樱盔,身穿罩甲的把总盯着一个带孩子的妇女问道。
“官爷,奴家昨日来城中娘家探亲,今日要回夫家。”
“拿画像来。”一个小校忙将一卷通缉图文抻展在那把总面前。
那把总冷冷一扫。嘴里迸出几个字:“下一个......”
后面,准备出城的百姓队伍排得老长。
聚宝门旁东侧是一座两层茶楼,杨牧云身穿便装坐在楼上靠窗户的一张桌子,边慢慢饮茶边紧紧地盯着下面排着长队的人群。不时有一些便衣校尉匆匆上来在他耳边禀报什么,他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有什么好消息。一个校尉轻声说道:“大人,那些刺客如果要逃出城肯定会易容改装,根据图文捉拿恐怕不太容易。”
“那你有什么高见?”杨牧云问道。
“如果让牢中的那些刺客站在这里指认的话......”
“好主意,那你去天牢和那些刺客待着吧!”杨牧云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这时,一个车夫赶着一辆马车向聚宝门赶来,车上拉着十几个大桶。马车径直向城门行去。
“这是干什么的?”杨牧云问。
“大人,这是拉泔水的。”
“泔水?”
“大人,这南都茶楼酒肆甚多,每天都要产生大量泔水,需要第二天一早运出城去。”
“走,下楼。”杨牧云快步下楼。
“快走!”守门的把总捂着鼻子催拉泔水的赶快过去。
“站住!”杨牧云带着几名锦衣卫校尉快步赶来。
“你是......”因为杨牧云没穿官服,那把总乜了他一眼问道。
杨牧云也不废话,拿出一面银制腰牌在把总面前一举:“锦衣卫办案,停车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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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泔水桶的盖子打开了,那味儿......周围的人全捂住了鼻子。
杨牧云吩咐:“你们上去,拿刀往每只桶里捅一捅。”
“是!”几名锦衣卫校尉跳上车,拔刀往桶里捅去......
“大人,桶里没人”
“大人,我这里也没有。”
......
搜查结束,没有什么异常发生,杨牧云带着手下离开了。
“官爷,我这......”拉泔水的哆哆嗦嗦问那把总。
“还不快滚!”那把总狠狠骂了一句,然后盯着杨牧云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阉货身边的一群狗腿子,我呸---”
“城外有什么异常情况?”杨牧云问身边的校尉。
“回大人,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外城安德门外今早来了一群难民。”一名校尉答道。
“难民?南都周围哪个地方遭灾了么?”
“还不曾听说。”
“奇怪,春耕时节不在地里劳作,逃得哪门子难?那群难民现在哪里?”
“回大人,安德门守卫拦住他们不让进城,现在他们正在安德门外。”
“走了么?”
“目前还不曾离开。”
“盯住他们,有什么情况立即回报。”
“是,大人。”
“黄小旗,吕小旗,孟小旗。”
“大人。”三名身穿绿色锦绣服的锦衣卫小旗应声而出。
“你们带领手下看紧这里。”
“是,大人。”
“段小旗,你带人跟我去城里巡视一下。”
“是,大人。”
杨牧云和段小旗及一众手下身着便衣,来到了大功坊一带,这里的热闹程度不次于秦淮河,虽说南都已经戒严,但很多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咦?这是谁家的府邸,好气派呀!你看这守门的,穿得跟城里的官兵差不多。”
杨牧云上下打量着这有着高大牌楼,门口放着一对超大石狮子的宏伟宅邸。
“大人,这就是开国第一功臣魏国公的府邸,他的府门前守卫的是真正的官兵。”段小旗忙向他解释。
“噢!”杨牧云不言语了,因为他想起了徐天琪。
向前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东西南北的人流交汇于此,更是熙熙攘攘。
“爹,我要糖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捏糖人的摊点前拉着父亲的衣襟。
“昨天不是已经给你买过一个了么?”父亲不答应。
“不嘛,不嘛,我就要......”那孩子不依不饶。
杨牧云看了心中一热,思绪回到了童年,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缠着父亲要糖人,父亲不答应时,母亲就偷偷买给自己。
“妞妞,你是不是喜欢这拨浪鼓?”不远处一个妇人正对一个八九岁的女童说话。她们站在一个卖拨浪鼓的摊贩前。
“嗯!”那女孩盯着拨浪鼓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老板,多少钱?给我女儿来一个。”
......
这十字路口人流众多,摊贩不少,其中有很多卖小孩子玩具的。带小孩的大人路过这里总是被孩子缠着要这要那。
“大人,过了这个路口前面就是应天府衙了。我们要不要再往前走。”
“不用了,他们的地盘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我们原路返回。”
“是,大人。”
“咦?”杨牧云只觉眼前一道细小的绿影一闪,这感觉?好熟悉。
追着绿影看去,是一双绿色虎头绒鞋在移动,而这双鞋穿在一名十岁左右的女童身上。这名女童紧紧跟在一名夫妇的身后,那妇人穿一身浅色月华裙,秀发挽成堕马髻,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相貌十分端庄秀丽。旁边是一名青衣书生,和她年纪相仿,相貌文雅,只是身形极瘦,想必就是她相公了。三人也不说话,快步穿过十字路口,那女童更是对满街的玩具看也不看。
杨牧云心念一闪,盯着那一家三口,沉声道:“跟上去。”
这时只听一声马嘶,人群乱了起来,有人喊道:“马惊了,马惊了。”只见一匹受惊的马拉着马车横冲直撞地跑到这十字路口,货摊被撞翻,行人纷纷躲避。马拉的是一辆轿车,车窗和车门被帷布遮住了,看不清里边状况,车夫不知跑哪里去了。
杨牧云眼看危急,在马车冲过身边时纵身一跃,跳到马车驾位上,抓住缰绳,用力一勒,马头一偏,朝一条偏僻的小巷奔去。
杨牧云没驾过马车,不敢勒得过紧,好在小巷中没有行人,奔不多久,马的速度慢了下来,远远望见前面有一堵墙。杨牧云心跳到嗓子眼,手上逐渐加力,那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在小巷的尽头停了下来。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跳下马车掀开轿帷,冲里面说了一句:“没事了,快出来吧。”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的蓝衣少女战战兢兢地从车中钻了出来,一看确实安全了,便高兴的叫起来:“小姐,没事了,没事了,”钻进车里,从里面扶出一名衣饰华丽的女子,那女子约摸十五六岁,穿一身雪青色襦裙,肤色极白,容貌惊艳,他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腻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惊忧,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增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小姐,是这位公子救的我们。”蓝衣少女指了指杨牧云。
“多谢公子出手搭救。”那小姐对着杨牧云深深一福,声音如珠落玉盘。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多礼。”杨牧云有些手忙脚乱,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这时,段小旗领着一群校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杨牧云正跟一位相貌极美的少女说话,松了一口气道:“大人,您总算安全了。”
“大人?”那小姐美眸闪了几下,正待开口。又有一人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道:“妹子,你没事吧?”来人大约十八九岁,锦袍玉带,是一位贵公子,那小姐眼睛一亮,伸出一只雪白如玉的小手向他摇了摇:“哥,我在这里,我没事。”
锦袍公子跑到妹妹跟前止住脚步,那小姐眼光扫向杨牧云:“哥,是这位公子救了我。”锦袍公子朝着杨牧云拱手一礼:“多谢公子搭救舍妹,我陈成峰......”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远处有人喊道:“陈兄,等等我们,你别跑那么快呀!”远远跑来一位身穿紫袍的圆脸公子,后面还跟着两人。
杨牧云一看,这不是宋平么?身后跟着的不是蒋文英和张天合还能是谁?宋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陈兄,你跑得太快了,兄弟都快累死了。”陈成峰笑道:“你没看我妹妹很危险么?幸亏这位公子......”话未说完,宋平就吃惊道:“杨兄弟,怎么是你?”杨牧云无奈地说道:“碰巧吧?跟宋兄真是有缘。”蒋文英和张天合也跑了过来,见是杨牧云也吃惊地张大了嘴。
“你们认识?”陈成峰惊讶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天代替你去国色馆画舫的杨牧云杨兄弟,你不知道,那天......”宋平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张天合打断道:“宋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场所。”宋平拿扇子一拍脑门:“就是,你看我这嘴......对了,忘了给杨兄弟介绍了,这位就是那天你所代替去画舫的陈成峰陈兄,而这位----”宋平拉长了声调:“就是南都官家第一美人陈思羽陈大小姐。”
陈思羽看到宋平指向自己,玉面含羞,娇嗔道:“宋哥哥就会胡说八道。”轻嗔薄怒,更增丽色。杨牧云看得心中一动,要论美貌,无人能及那紫苏小姐,这陈小姐虽说比起紫苏小姐来稍有不如,却别有一番温文婉约的动人风情。
宋平上来一扯杨牧云衣袖:“杨兄弟,上次你可真不够意思,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来,为兄领你到一个地方,先罚你三杯......”
杨牧云脸色不自然起来,这人怎么一见面总忘不了拉拉扯扯的。
“宋兄,我还有公事,我们还是改日再聚,改日再聚。”杨牧云一边推辞一边朝着段小旗连使眼色。
段小旗会意,上前道:“宋公子,我家大人真的是有公事。”
“大人?”宋平一愕。他一直认为杨牧云只是一个从湖州来南都游玩的读书人,怎么还成了大人。
段小旗说道:“不瞒公子,我家大人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
一时间宋平一行人都愣住了。
“刷”的一声宋平打开纸扇,又重新上上下下将杨牧云打量了一遍:“杨兄弟真是真人不露相呀?这么年轻居然就是朝廷的正六品官身了。真是愧煞为兄了。”
“宋兄,说来话长,小弟改日再详细解释给宋兄听。”
“不用,不用,择日不如撞日,为兄找个地方让你慢慢解释,你不用说了,看看天都晌午了,再怎么办公事都不能不去吃饭吧,皇上还不差饿兵呢......”
杨牧云见推辞不过,便道:“宋兄执意如此,那小弟就先向我的手下交待一下。”转过身低声对段小旗说道:“十字路口的那一家三口你有没有派人盯住?”
“大人放心,您说跟上去的时候,我已让赵良和孙印悄悄蹑上去了。”
“好,你让他们盯紧了,一有情况马上过来禀告我。”
第二十二章 与君同行
南都马府街,最有名的酒楼上元楼三楼临窗的一间雅阁里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陈兄,你不知道,那天你没有去太可惜了,国色馆那三大花魁,可以说是倾国倾城啊!尤其是那紫苏小姐,真如那天人下凡......”宋平说得口沫横飞。
陈成峰听得目瞪口呆。蒋文英和张天合也在一边帮腔:“宋兄说得不错,紫苏小姐这样的佳人,我们兄弟俩阅女无数,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宋平乜了杨牧云一眼:“这朵南都最美的花儿,,可惜却让杨兄弟给摘了。”说罢脸上一阵坏笑。
三句离不开风月,这些纨绔子弟每天当真闲得发慌。杨牧云听得顿觉无聊,昨天晚上一夜没合眼,又忙了一上午,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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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羽在旁边倒听得很认真,女孩子对男人的话题一般都不感兴趣,但一旦听男人讨论哪个女孩漂亮,那她的兴趣就上来了,没有任何一个漂亮的女孩会认为别的女孩比自己更漂亮。她长长的睫毛上下舞动了几下,红嫩的樱唇轻轻张开:“宋大哥,那紫苏小姐真有这么漂亮么?”
宋平斜了杨牧云一眼,嬉笑道:“这你得问一问杨兄弟,那天只有他有这个艳福能跟紫苏小姐单独会面。”
杨牧云心中暗道无聊,看到陈思羽一双美目停在自己身上,便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陈小姐和紫苏小姐的美貌各不相同,就如春花秋月一般,各有千秋。”
陈思羽不说话了,漂亮的女孩一般都比较聪明,男人这样说的时候,就是在安慰自己。她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杨公子一定很喜欢紫苏小姐吧?”
宋平听了插口笑道:“妹子这话问得太有意思了,难道还有哪个男人会说不喜欢紫苏小姐么?”
杨牧云心中暗骂一声:“一个只会用下半身想事情的夯货。”脸上不动声色:“我跟她只是关系很正常的朋友,用喜欢这个词恐怕不太合适。”
杨牧云的回答让陈思羽眼前一亮,让她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子。她从心底是很不喜欢哥哥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的,在他们嘴里谈论起女人,就像谈论一件玩物。而杨牧云跟他们不一样,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对女人的尊重。
这时,外面一片混乱,众人朝窗外看去,只见一队官兵正在街上抓人,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行人纷纷逃避。
蒋文英忿忿道:“只不过一个靖远伯遇刺而已,就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不是扰民么?”
张天合笑着说:“王骥跟我们不一样,人家可是手握实权的朝廷一品大员,总督西南军务,还掌着兵权。岂是一般闲散勋爵能够与之相比的。”
宋平哼了一声:“刺客早就逃了,难道还站在街上等你抓么?”
众人正纷纷议论之时,陈思羽来到哥哥身边说道:“哥,你跟他们在这儿继续喝吧?我走了。”
陈成峰问道:“妹妹是要回府么?”陈思羽摇摇头:“你忘了,我是要去看娘的,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娘一定等急了。”
陈成峰急道:“可外面这么乱,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走?”
杨牧云上前一步:“如果陈公子不介意的话,由我送小姐一程,如何?”
“你?” 陈成峰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陈思羽美眸一亮,微微点了点头。
“杨公子,谢谢你。今天让你帮了我两次。”陈思羽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他,唇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小姐何必客气,其实我早就想走了,只是一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这样算起来其实还是小姐帮了我。”杨牧云笑道。
陈思羽坐在马车里,倚在车窗上跟杨牧云说着话,杨牧云跟在马车旁边。不远处段小旗领着手下们悄悄地走在后面。
“对了,小姐要去哪里?”杨牧云问。
“聚宝门外,聚宝山上的无心庵,我母亲在那里修行。” 陈思羽抬起如花一样美丽的容颜朝着杨牧云灿烂地一笑。
“修行?”杨牧云感到一阵惊讶。
“大人。”段小旗快步来到他身边低声道。
“有什么情况?”杨牧云头也不回。
“大人令小人盯住的一家三口据赵良回报说住进了位于太平里的一家大通客栈,到现在也没出来。”
“继续盯紧,不要只在客栈外面盯,要防备客栈里有其他门通向别处。”
“是,大人。”
“另外,太平里临近通济门,叫陆总旗也派些人手来盯住他们。”
“是,大人。还有一个情况,外城安德门外的那群难民依旧在那里逗留,没有要走的意思。”
“进不来又不走,有点儿意思。继续盯着,还有什么情况?”
“外城江东门外来了一群走镖的,此外别的没有什么了。”
“查一下那群走镖的......”
......
聚宝门前出城的队伍依旧排得很长。
“杨公子?”陈思羽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出城队伍,向杨牧云飘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杨牧云将胸脯一挺:“小姐只管跟我一起向前走便是。”
守门的把总早已没了早上那不可一世的神情,无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让手下的士卒去挨个检查出城的人。
一阵“隆隆”的车轮声响起,他微微一翻眼皮:“没长眼么?到后面排......”话没说完,就看见了跟马车一起走来的杨牧云一行人。
“哟!锦衣卫的百户大人来了,可惜这会儿没送泔水的,不能挨个儿打开给您闻一闻。”话一说完,周围的兵丁一阵哄笑。
杨牧云对这把总的调侃充耳不闻。上前“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架在那把总的脖子上。
“你、你干什么?”那把总一下子懵了。
“刺客从你这里出城了,你该当何罪?”杨牧云厉声喝道。
“什、什么,大、大人,您是在开玩笑吧?下官瞅了一上午,可、可没......”那把总吓得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聚宝门守门把总放走刺客,按通匪论处,着令即刻收监。”杨牧云声色俱厉。
那把总只觉天旋地转,耳朵嗡嗡直响,“扑通”一声竟跪在地上了。
杨牧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脸上仍是紧绷绷的:“现在我等需赶快追拿刺客,回来再处理尔等。”将刀收回,坐上马车,穿过聚宝门而去。段小旗也领着众校尉快步跟了上去。
“把总大人,他们都走远了,您快起来吧!”两个士卒上来架起了那把总。
那把总惊魂未定:“你们听见了么?是锦衣卫要拿我......呜----”竟嚎啕大哭起来。
马车跑出很远才慢慢放慢脚步,陈思羽掀开车前帷帘,笑靥如花地看着杨牧云:“过个城门也不用这么吓人家吧,怪不得每个人都那么怕你们锦衣卫。”
杨牧云也是一笑:“那你怕我不怕?”
陈思羽脸一红,啐了一口。
“令堂为什么不好好在侯府中居住,偏偏来这山野之中修行呢?”杨牧云见她不好意思,就转移了话题。
一听这话,陈思羽灿烂如朝霞的娇美面庞立刻黯淡了下去。
杨牧云知道自己不该问这问题,忙道:“对不起......”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思羽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展颜一笑:“杨公子,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没有。”杨牧云心念电转,一个个美丽的倩影从自己心头飘过,周梦楠、素月、宁馨还有那个美绝人寰的尤物紫苏小姐,他虽然对她们都有好感,但要说喜欢,还真没有。
“你要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她的什么呢?是她的家世?还是美貌?”
杨牧云不言语了。
“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的美貌,那她老了,美貌不在,你还会喜欢她么?会不会抛弃她?”陈思羽追问。看着杨牧云迷惘的神色,陈思羽感到心被揪住了,我原以为他与众不同,看来他和哥哥的那些朋友一样,把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年华当成自己漫漫人生旅途中一个临时驻足的驿站。
杨牧云摇摇头:“我想我不会。”
“为什么?男人还会碰见更年轻更美丽的女孩。”陈思羽不相信他说的话。
“能陪着我一起慢慢变老才是我和喜欢的人最好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不会放弃。”杨牧云很肯定地回答。
陈思羽的眼亮了:“如果母亲......母亲能碰到一个真正懂她爱她的人,又何必遁入空门 ......”
马车在一个幽静的山门前停下,山门的牌匾上写着“无心庵”三个字。
蓝衣丫鬟扶着陈思羽从马车上下来,杨牧云站在旁边拱手作别:“小生已将小姐送至山门,就此别过。”转身欲走。
“杨公子?”陈思羽叫住了他。
“小姐还有事么?”
“你也会把我当成一个关系正常的朋友么?”陈思羽颊生双晕。
“不会。”杨牧云看着陈思羽突然变得微嗔的面庞,接着道:“我们早已是朋友了,何必再当成......”
“我想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你会来看我么?”陈思羽的娇靥像绽放的百合花。
“当然,如果小姐不讨厌小生来叨扰你的话......”
走在回城的路上,杨牧云远远看见西边山峦起伏之处、绿树掩映之间有一片恢弘广阔的殿宇,便问道:”这是什么去处?竟如此壮观?”
“大人,那里就是天界寺,礼部下设的僧录司就在那里,虽说那是一所寺院,但实际上是一座正六品的衙门,代替朝廷管理天下寺院。”段小旗解释得很详细。
“哦?怪不得比寻常庙宇要大得多。”
“大人要不要去那里参观一下?”
“改日吧,我们现在还有很多事去做。咦?”
杨牧云看到寺庙外面游弋着三三两两的和尚,这些和尚都穿着殷红色长袍,袒露右臂,赤足上穿着草鞋。说道:“这里的和尚装扮也如此奇怪。”
段小旗忙解释道:“大人,这不是我大明的和尚,是西南化外之地的番僧。他们来我大明,都要到天界寺报到,获取度牒。”
“那你看他们都来自哪里?”杨牧云心中一动问道。
“不好说,应该都是木邦、老挝一带来的,可能还有麓川的和尚。”段小旗边思索边说。
“这些和尚来我大明干什么?”
“应该是向慕王化,到我大明来学习交流的。”
正说着话,一个身穿大红僧袍,头戴绘有佛像图案尖顶僧帽的番僧从寺庙里出来。杨牧云见他大概有五十岁,身材高大,颈上挂一串拳头大的红玛瑙佛珠,同样袒露右臂。其他僧人见他出来,都聚集在他身边,垂首合十,态度极为恭谨。看来那番僧是一个首领,只听他不知说了些什么,众番僧不住点头,番僧头领讲完后转身回寺,众番僧也跟在他后面进了寺院。
杨牧云看得出神,说道:“这些番僧挺有意思,派个人去问一下,看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段小旗应了一声,忙分派人手前去打探。
这时只听马蹄声响,一名身穿黑衣的锦衣卫校尉快马奔来,在杨牧云身边停住,下马拜倒:“大人。”
杨牧云一挥手:“快起,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黑衣校尉起身来到杨牧云身边低声道:“大人,大通客栈的三个人跟丢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
“陆总旗说,那三人进了客栈后住的是三楼丙字号客房。可一连两个时辰不见动静,派人去门口听也不见屋内有任何声响,陆总旗便让人踹开房门,可里面空空如也。仔细搜查后,发现房梁上的屋瓦有移动的痕迹。原来他们掀开屋瓦从房顶跑了。”
“果然是他们!”杨牧云心中豁然明了,他从关注那女孩脚上的绿色虎头绒鞋开始,觉得跟乌衣巷那刺客孩子脚穿的绿色虎头绒鞋很相似。他们肯定是同一个人。那穿浅色月花裙的美丽少妇应该就是乌衣巷那带孩子的妇女,那时那女人的脸是黄黄的,容貌可以通过化妆来改变。那个瘦削的书生----杨牧云想象他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样子,肯定就是那个耍蛇乞丐。
“快,回城!”杨牧云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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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尔虞我诈
南都太平里,大通客栈三楼丙字号客房。
杨牧云看看屋里面摆设,又看看屋顶。陆总旗在一旁惴惴不安。
“大人,我已着人绘影图形......”
“不用了,他们一定会再易容改装,”杨牧云叹了一口气:“南镇抚司大狱那边有什么消息,被抓的刺客可吐露出什么没有?”
“听牢头说,任副千户还在加紧拷问。”
“唉,当时我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没有对他们进行立即抓捕。”杨牧云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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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现在怎么办?”
“南都有十几个城门,我们只负责三个。能不能抓住刺客,看运气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未时一刻。”
“刺客要想出城,必须要在酉时之前,否则只能等明天了。”杨牧云顿了一下,“他们三人既然入住大通客栈,必是想在通济门出城,可他们已发现有人跟踪并成功脱身,就不会再选在这里。”
他们会选在哪里出城呢?杨牧云旋入了沉思。东边北边的城门是宫城陵寝所在,驻有重兵,就是出了城门也不好跑路。西北临近大江,西边河湖遍地,也只有南面是商业繁华之地,才好混出城去。出了城都是山地,更可迅速遁逃了。
可每天出城的人这么多,刺客可随时易容改装,说不定现在刺客已出城了。
杨牧云长吁一声,看来只能碰碰运气了。
秦淮河边,杨牧云掬一捧水洗了下脸,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噗通”一个石子砸进杨牧云身边的河水中,水珠四溅,把他的衣衫也溅湿了。
他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左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在河边玩扔石子的游戏。段小旗正要喝骂,被杨牧云拦住:“小孩子玩闹而已,不要大惊小怪。”
一位葛衫老者上前赔礼道:“相公,小孩子不知轻重,小老儿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
杨牧云笑道:“哪里,老丈言重了。”
“爷爷,你看,又来一艘大船。”一个小孩指着一艘乌蓬大船说道。
那艘乌蓬大船插着黄旗,是一艘官船。
老者笑道:“这河上来来去去这么多船,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船,爷爷。你看船头的人穿得衣服好奇怪。”
杨牧云也向船上的人看去。船头立着一人头戴无翅纱帽,穿着一袭绿袍,年纪约摸二十左右,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老者捻须笑道:“傻小子,那是皇宫里的公公,他们就是这么打扮的。”
原来是太监,杨牧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太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中暗赞:“这公公生得好生俊俏。不对,怎么感觉他这么眼熟呢?”杨牧云摇了摇头,自嘲了一下:“我真是晕了头了,看什么都疑神疑鬼,我怎么能见过宫里的太监呢?”
“爷爷你看,又出来一个穿蓝衣服的公公。”小孩又兴奋地说道。
杨牧云闻声看去,见从船舱里钻出来一个穿蓝袍的太监,看起来比那绿袍太监品秩高些,他冲着绿袍太监训斥了几句,便转身回舱。绿袍太监一脸的委屈,也跟着他进了船舱。
杨牧云暗暗好笑,肯定是那蓝袍太监训斥他不该出来,这宫里的规矩真多。他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突然扫到一瞥淡淡的红影,那是什么?杨牧云心中一紧,目光再次放了出去,在那绿袍太监掀帘钻进船舱的一刹那,从他绿袍底下露出一抹桃红,跟他的一身绿袍比起来是那么的刺目。
杨牧云长吸一口气,那抹桃红是一双绣鞋,是女人穿的东西,是不应该出现在太监脚上的。怪不得自己觉得她那样面熟,她会是谁呢?杨牧云苦苦搜索着记忆的深处。
“是她!”杨牧云眼睛亮了,大功坊十字路口的一家三口,那个风姿绰约的青年妇人。
“段小旗!”杨牧云兴奋地叫道。
“大人?”
“快派人跟上这条船。”
“大人,这可是宫里派出来的官船呀!”
“让你跟就跟,哪那么多废话!”
“是,大人,你们过来一下,快跟上前面那条船。”段小旗急忙分派人手。
“你看这条船是去哪里的?”
“应该是宫里派到江边采购鲜鱼的。”
“鲜鱼?那它在哪里出城?”
“三山门旁边的西水关水闸。”
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激灵,光想着在城门堵了,谁知刺客会走水路。
“要严密盯着那船停靠的地方。”
“是,大人。还有一个消息,天界寺的那群番僧不知去向了。”
“什么?”杨牧云心头突然涌上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快去通知陆总旗,让他带齐手下人快速赶到三山门,还有,让守在聚宝门布控的人手也速到三山门集合。”
“大人,船过了武宁桥了,我们需要截住它么?”
“不急,现在还在城里,我们拦截官船多有不便,等出了城再说。”
“是。”
“船有没有停靠?有没有别的船只接近过这条船?”
“都没有。”
“继续盯紧,我们布控在其它城门的人呢?”
“是......都赶向三山门了。”
官船缓缓向西行,已经快到镇淮桥了。镇淮桥是连接南门大街和聚宝门之间的桥梁,处在交通要道上,人流众多,因此建造的比其他桥都要宽大,是一座大型石拱桥。
官船行驶到桥底的时候,整个被桥面遮住了。快要出来时,一条货船正从西往东行驶,也快驶入了桥底下。
“停下,快让开,这是宫里的船,你也敢抢道。”桥底下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公公,船桨断了,停不住呀!”货船上有人哭丧着脸喊道。
喊声未落,两条船轰然相撞。一时间,呼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快来看,这里撞船了......”有人看见忙奔走相告,呼啦一下桥上桥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大人,你看,这怎么办?”段小旗看向杨牧云问道。
杨牧云正犹豫间,突然看见几条熟悉的人影在对岸的人群中一闪。心中一下子全明白了。
“快,快过桥。”杨牧云大喊一声,向桥上冲去,可桥上已挤满了人。
他转过头冲着段小旗吼道:“快去叫所有的人火速赶到聚宝门......”
申时,南都聚宝门前已没有多少人了。
守门把总瞄了一下手中的路引,又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站着的一家三口。喉头一动,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暗道:“妈的,这小娘子也太媚了吧!要是能把她留下来......嘿嘿!”
“官爷,我们可以走了么?”那少妇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嗯,这个,你们出城干什么呀?”把总问道。
“我们住在城外,当然是回家了。”少妇媚眼如丝。
“住在城外那你们进城干什么?”把总又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回娘家呀!奴家娘家在城里火瓦巷。”说着伸手去拿路引。
把总死死拽住。
“军爷,你急什么?明日奴家还要进城来。”
“还,还来呀?”把总一张嘴,口水差点儿没流下来,手一松,路引被那少妇收了回去。
那少妇一笑,袅袅娜娜的带着丈夫孩子出城去了。
把总一耸鼻子:“香,真香,这小娘子明天还来......”
转过身来正满脑子做春梦时,就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向城门跑来,当先一人正是杨牧云。
把总的眼瞪得跟铜铃一样,背心只觉泛起一阵寒气:“大、大人,你、你怎么又来了......”
杨牧云劈头问道:“刚才有没有一家三口出城?”
把总一愣:“他们刚过去......”
“你呀!”杨牧云一跺脚:“他们是被通缉的刺客,你放走刺客......”瞥见城门不远处拴着十几匹军马。便飞奔过去,解开缰绳,飞身上马,对着段小旗等十几人喊道:“锦衣卫征用一下军马,你们也赶快上马,快追刺客。”
一行十几人骑着马旋风般从聚宝门呼啸而过,撇下那把总和一众兵丁呆呆地站在那里。
看着他们跑远了,那把总跳脚骂道:“先前你就说老子放走刺客,这会儿又说老子放走刺客,哪有那么多刺客让老子好放,仗着你是锦衣卫,胡乱攀诬人么?哎哟,不好,老子的马......”
杨牧云等十几人骑马狂奔一阵,却不见半个人影。
“大人,怎么没有半个人影,他们几个人走路不会走得这么快吧?”段小旗问道。
“一定是有人接应。”杨牧云说道。
“那我们现在往那里追?”
“安德门。”杨牧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个地方。
杨牧云一行人骑马拐过一个山脚,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群穿红衣服的人。杨牧云勒住了马,仔细一看,心中暗暗吃惊:“这不是自己在天界寺外见到的那群番僧么?后来探听他们不知去向,原来却是埋伏在这里。”再细细打量了一番,他们一共有二十多人,人人手执一把刀身细长,没有刀柄,刀把缠绳的怪异单刀,而那头戴尖帽的番僧首领手持一根粗大的红铜禅杖。
杨牧云低声对段小旗道:“发信号,让我们的人赶快赶来,你带人缠住他们,掩护我冲过去。”
段小旗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迅速用火折子点燃,“嘭”的一声一朵耀眼的烟花冲向天空炸裂开来。
“动手!”杨牧云话声刚一落地,双方不约而同地手执兵刃冲向对方。
杨牧云一抖缰绳,想从斜刺里穿过人群。突然劲风拂面而来,自己不及躲闪,举刀一格,“嘡”的一声,震得手臂发麻,单刀差点儿脱手,忙一个筋斗跃下马来,守住门户。定睛看去,原来是那个番僧首领手持红铜禅杖给自己来了当头一击。那禅杖势大力沉,可见那番僧臂力不弱。
那番僧不等杨牧云站稳,就又一禅杖扫向杨牧云腰间,杨牧云脚尖一点地面,腾空跃起,不等禅杖扫过去,脚尖在禅杖龙头上一点,借力凌空一翻,举刀直劈番僧面门。番僧一惊,后退一步,抽回禅杖勉强一挡,“呛”的一声,番僧手一软,连退几步,差点儿一跤坐倒。杨牧云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抢上身去,手腕一挥,幻化出一片刀影,刀刀直取那番僧全身要害。那番僧左支右拙,狼狈不堪,杨牧云瞅准他脚步散乱之机,左脚脚踏中宫,右手挥刀划向他的咽喉,番僧后撤半步,举杖磕开这一刀,突觉小腹一痛,中了杨牧云蓄含内劲的一脚。番僧一个踉跄,背靠一棵树稳住身形,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看来这一脚踢得不轻。
杨牧云身形一纵,向马奔去。番僧首领嘶吼一声,不知说的什么?有几个围攻段小旗等人的番僧抽身持刀向杨牧云飞奔而来。杨牧云不想浪费时间,一抬左臂,一支袖箭射入一名番僧的咽喉。刀光一闪,另一名番僧脖颈处鲜血飞溅,他脚步不停,侧身躲过又一名番僧用尽全力的一刀后,抬起左膝猛地撞向那名番僧的胸口,那番僧狂喷鲜血,身体向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出一丈多远,软倒在地。杨牧云瞬间连杀三人,其他人都看得呆了,一时不敢上前。一愣神的功夫,杨牧云已飞身上马,飞快地打马而去。
杨牧云也不知策马跑了多远,眼见就要穿过一处山坳。突然从旁边树林飞出一条绿影,直奔自己太阳穴而来,他心中一惊,以为林中有人施放暗器,身子微微后仰,以便躲过这一暗器。谁知这条绿影飞过自己面前时突然转弯,直扑自己眉心。杨牧云大惊,仰面一跃,手中刀闪电般挥向那条绿影。“嗤”的一声,那条绿影断成两截,自己也跃下马来。定睛一看,那条绿影是一条小蛇,已被自己砍为两截,蛇身在地上兀自扭曲不已。
正疑惑间,突听两声怪笑,从树林里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来。
杨牧云看着他们,恍然说道:“原来是你们。”
第二十四章 你死我活
那树林中出来的两人一个是身材瘦长的书生,另一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杨牧云目光一凝,冷然道:“终于现身了么?”
书生桀桀连声怪笑:“阁下能追到这里,也算有些本事,可惜到此为止了。”
小女孩冷冷道:“跟他废话什么,赶快杀了他,这里不能停留。”声音低沉而嘶哑,根本不是童音。仔细看那女童,目光深邃,眼角还有鱼尾纹,原来是一个侏儒。
杨牧云嘿然道:“就你们么?那女人呢?”
书生和那侏儒脸色一变:“大胆,竟敢对娘娘不敬。”
书生手一抖,甩出一根满是倒钩尖刺的长鞭卷向杨牧云,那长鞭柔韧之极,杨牧云不敢硬接,纵身跃起,向旁躲了开去。双脚还未落地,突觉寒风袭体,那侏儒手持两柄弯刀,揉身而上,一刀划向杨牧云咽喉,一刀直刺杨牧云小腹,动作之快,让杨牧云暗暗心惊。
“叮叮”两声,杨牧云格开侏儒凌厉双刀,身形暴退。这时书生的长鞭又卷向杨牧云的脖颈,杨牧云忙挥刀想将长鞭磕开,谁知刀碰上鞭身,长鞭只是一荡,鞭稍像蛇一样向自己脸上甩来。杨牧云一惊,身子一低狼狈躲过,侏儒的两柄弯刀又罩上了自己的要害......
兵刃相交之声如暴风骤雨,三人已电光石火般拆了十余招,书生长鞭远袭,侏儒弯刀近攻,配合得天衣无缝。杨牧云被逼得连连后退,只能勉强招架。
杨牧云心中暗道不好,瞥见左边是一片树林,灵机一动,借着书生又一鞭卷来之机,将刀尖黏住鞭稍,借长鞭一甩的力道,身形暴起。向山坳口左前方的树林飞纵而去。
“不好,拦住他!”书生和侏儒也腾身追了上去。
杨牧云跑到一棵树前停住,书生紧紧追来,见他停下便“刷”的一声一抖长鞭,鞭稍挑起一朵漂亮的鞭花,便如同一条巨蟒一样向杨牧云全身卷去。杨牧云身子一侧,提刀拍在鞭身上向后一带,长鞭便像一根象鼻子一样卷住了杨牧云身后的小树。书生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杨牧云已鬼魅般欺身而上,寒光一闪,刀锋劈上了自己面门。书生大叫一声撒手后退,这时侏儒已赶上,举起双刀迎了上去。“呛啷”一声,三刀相交,火星四溅,紧跟着侏儒身形暴退。杨牧云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趁书生手中没有兵器,一刀紧似一刀地招呼他全身要害,“嚓”的一声书生惨嚎连连右臂中刀,侏儒见状不妙发疯似的攻击杨牧云背后。杨牧云只得转身先化解他的攻击,没有了书生在旁相助,侏儒虽然刀法凌厉,但一对一并不是杨牧云的对手,几个照面下来,登时落于下风。书生右臂受伤,不能再使长鞭,眼见侏儒不敌,心中焦急万分,左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竹筒,右手掀开盖子,将筒口对准杨牧云后心。只听“咝”的一声一条黑影飞向杨牧云后背。
这时侏儒的双刀和杨牧云的刀绞在一起,侏儒双臂猛地向上一提,突然感觉对方手一松,杨牧云的刀竟然被挑飞了,人也跟着消失了。侏儒一怔,突觉双腿一紧,已被人牢牢抱住。侏儒不及思索,双臂运刀直贯杨牧云后背。这时,一团东西飞到侏儒脸上,他只觉眉心一痛,“是蛇!”嘴巴刚张开,咽喉一痛,就此倒地抽搐几下就一动不动了,咽喉处赫然中着一支袖箭。
杨牧云站起身,目光扫向书生,书生大骇,转身狂奔。奔出没几步,就“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背上后心处不知何时插着一支袖箭。杨牧云拔出他两人身上的袖箭,扯下一块衣襟擦拭干净重新收好,走出树林,飞身上马,飞快打马而去。
南都外城,安德门外。
“都说了你们不能进城,怎么还不走?”几个士卒手执刀枪驱赶着滞留在门外的难民。
“军爷,我们家乡遭灾了,无家可归呀!你们行行好,就让我们进去吧?”
“再啰嗦,把你们投进大牢去,快滚......”
......
“大人,你看那边过来一辆马车。”一个士卒指着门内前方粼粼而来的马车对守城军官说。
“妈的,这城门都快关了,这时候出城,不是折腾人么?快给老子叫他停下。”守门军官忿忿然骂道。
“停下---,停车检查!”守门士卒挥手大喊。
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长相妖娆的丫鬟递上来路引,守门军官随便在上面瞟了几眼。便把目光凝聚在马车上。
“车里还有什么人?”
“回官爷,车里就坐着我家夫人。”丫鬟笑得很媚。
守门军官哼了一声,一掀马车上的轿帷。里面端坐着一位长相更媚的妇人。
守门军官心中一阵狐疑,问道:“你们出城干什么?”
“当然是回府了,官爷。”丫鬟的声音甜得发腻。
“回府?你主仆二人两个妇道人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守门军官盯着那丫鬟的眼睛问道。
“官爷,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难道还怕有人打劫么?”丫鬟的眼神有些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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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军官还待再问,突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人大喊:“千万不要放走了她们,他们是刺客。”来人正是杨牧云。
守门军官脸色一变,正要拔刀在手。突听那丫鬟娇喝一声:“动手。”
城门外的难民连忙往两边散开。一排人手握长矛向城门官兵猛然投掷而来,“嗖嗖--”、“噗噗--”之声不绝,漫天矛雨过后,许多守城官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长矛射穿身体钉死在了地上。守门军官刚拔出腰刀,就被一根长矛从后背刺穿到前胸,他睁大了眼睛,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盯着前方。那丫鬟眼中的妖媚之色消失了,眼神似乎比长矛还要锐利:“你的话如果不那么多的话,原本是可以活得长一些的。”
安德门的几十名守门官兵几乎全死在了第一轮的长矛打击之下,有几个侥幸没死的也扔下刀枪跑了。
对方干得如此干净利落,杨牧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勒住马缰站在那里。
那妖娆的妇人从车中走了出来,冷冷地看了杨牧云一眼,漠然道:“很好,没想到你能追到这里来,我的很多手下应该都死在你手里了,现在,你去替他们偿命吧!”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缓缓向城门走去。她的身后,一排长矛手高举长矛,编织出一片漫天的矛雨......
不好,杨牧云飞身跃下马背,纵身向来路飞奔而去,还没跑出多远,一根长矛刺中了他的左后肩,带着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他的身后,他骑的那匹马已被长矛穿成了刺猬......
“娘娘,那边有人来了,我们快撤吧!”......
有几十骑人马赶到了安德门,看到了一地的尸体......
“大人,你怎么了?”骑在马上的人看到扑倒在地的杨牧云,赶紧下马跑了过来。
“大人被长矛射中左肩了。”
“我看看......”
“你轻点儿......”
“大人,你忍着点儿。”
杨牧云左后肩上的长矛被拔了出来,鲜血四溅。
“啊---”杨牧云惨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赶快包扎上......”
天黑了,一群骑马的人赶在回城的路上。
“哗----”一场雨不期而至。
“不好,下雨了,大人怎么办?他伤这么重,淋不得雨。”
“前面好像有灯光,应该住着有人,我们不如先把大人安顿在那里。”
......
“这是个尼姑庵。“
“管它什么庵?快去敲门。”
嘭嘭嘭----
“快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灰衣尼姑探出头来。
“你们是什么人?”
“官府的人,我们这里有人受伤了,需要在你这里安顿一下。”
“我们这里不方便接待外人。”
“管你方不方便,我家大人受了重伤,就得借你这地方安顿一下。”
“......”
“吵什么?吵什么?”一个蓝衣少女来到门前。
“景莲姑娘,这些人非要闯进咱们这里。”灰衣女尼怯怯地说。
“大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们说进就要进的么?”
“......”
“莲儿,怎么回事?”一位身穿雪青色襦裙的绝色丽人来到门前。
“小姐,他们说有人受伤了,非要把那人抬进这里。”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母亲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
“是,小姐......我家小姐发话了,你们快把人抬进来吧。”
“多谢了,快把大人抬进来......”
杨牧云被抬进一间清幽的禅房里。
“多谢小姐,不然我家大人可麻烦了。”一个为首的人向那小姐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那小姐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杨牧云,他脸色苍白,依旧昏迷不醒。她不禁娇躯一震,失声道:“杨公子!”
“小姐认识我家大人?”为首的人奇道。
那小姐便是陈思羽,这里就是杨牧云白天送她来的无心庵。她黛眉微蹙,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摸了摸杨牧云的额头,好烫!忙吩咐蓝衣少女:“景莲,快打一盆热水,准备一条毛巾。”
“是,小姐。”蓝衣少女匆匆去了。
陈思羽起身对那为首的人说:“这位先生,你带你的手下回去吧!这庵里都是女子,招待诸位不太方便。我和你家大人是朋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那就多谢小姐了。告辞!”为首的人也不多话,转身离去。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庵里又恢复了平静。
“景莲,你帮我把杨公子的衣服解开,还有,他包扎伤口的纱布被雨淋湿了,会引起伤口发炎的,也一并解开吧!”
杨牧云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床榻上,陈思羽仔细的为他擦拭着身体和伤口,娥眉颦蹙:“怎么伤得这么重?”对蓝衣少女说道:“景莲,去把咱们府里的金疮药取来,再拿来一些纱布,杨公子需要换药。”景莲答应着去了。
杨牧云伤口敷上了金疮药,又重新用纱布包扎好了,只是庵里没有男人的衣服, 陈思羽给他换上了一身宽松的女性对襟睡袍。还好杨牧云才十五岁,身形还未长成,穿上也不觉紧绷。
杨牧云的烧退了,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渐趋平稳。看着他逐渐好转, 陈思羽娇美如玉的容颜上露出一丝温馨的笑容,她伸展了一下纤细柔美的娇躯,好累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无微不至地照顾别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正想起身,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是他,他醒了么?陈思羽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握住自己的手,心跳加快。
“你不要离开我......”杨牧云在说梦话。
陈思羽静静地看着他,他也会说梦话么,他说梦话的样子好可爱。
“我不会离开你。”也不知道这话他能不能听到。
“陈小姐,你别担心,我一定会送你的。”
他做梦都会想着我么, 陈思羽的心甜甜的,嘴角扬起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只愿君心明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紫苏小姐,这两句诗可好?”杨牧云喃喃呓语。
“只愿君心明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陈思羽念着这句诗,看向杨牧云的眼神有些复杂:“这是他写给紫苏小姐的诗么?这么情深意切,他们只是朋友么?”
“紫苏小姐,我让你在那里等我你为什么不听,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杨牧云的声音突然有些大。
“两个人竟然都牵挂着对方的安危......”陈思羽抽回了被杨牧云握着的手。为他盖上了一条薄被。
她站起身,默默向外走去。陈思羽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女孩子,但就算心再大度,也不能很淡然地面对喜欢的人在倾诉另外一个女孩。
她打开房门,一位缁衣女尼静静地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母亲!”陈思羽愣住了。
第二十五章 卿本佳人
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
外面雨还在下,内堂灯火通明。沈云身穿红色飞鱼服正襟威坐,听眼前两个总旗服色的人向他汇报。
“这么说安德门的官兵全部死了?”沈云凝神问道。
“是的,大人,卑职已着人紧急通报给了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一名总旗说道。
“这时恐怕刑部和兵部都得惊动了,安德门那里一定很热闹。”沈云闭目沉思了一下,睁开眼来深深地问了一句:“杨牧云还好吧?”
“杨大人受了伤,无法在雨中行走,卑职把他安置在外城的一座叫无心庵的尼姑庵中。”另一名总旗回道。
“也真苦了他了,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事情。”沈云将目光放在窗外:“刺客的背景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这不是杨牧云一个人能扛得下的,连我们南镇抚司也不能。”目光收了回来问道:“那些番僧都抓住了?”
“除了七人被杀,其余十五人全部被捉住了,那个首领被杨大人打伤了,束手就擒。另外,再往南五里左右,发现两具尸体,一高一矮,是被人所击杀,从手法上看,应该是他们因拦阻杨大人而被杀......”
“再然后就是杨牧云追到安德门,遭遇接应刺客的大队人马,寡不敌众,受伤倒地。”沈云淡淡地接道。
“大人英明。”
“杨牧云现在无心庵是吧?明天一早你们两人带路,本官去看一下。”
南都外城,安德门。一片灯火通明,无数的人马在附近来回奔走,使得周围地面变得影影绰绰。
雨还在下,但一点儿也没有减弱现场的气氛。
方参将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拔下一具尸体上的长矛,递到一位身穿黑色带帽防水斗篷的老者面前。
“大人你看,矛头为铜质,长一尺二寸,矛杆由柚木制成,长五尺三寸,为云南西部麓川军中标准制式武器。”
那老者便是王骥。他点点头冷冷一笑:“麓川的叛贼又要蠢蠢欲动了么?竟敢派人来行刺老夫,战场上他们赢不了老夫,使这些宵小伎俩便能得逞么?”
“麓川既然派人来行刺大人,说明已准备与朝廷撕破脸了,大人还需早做准备,相信不久皇上就会降旨给大人,让大人再次征讨麓川。”方
参将分析道。
“如果皇上让老夫再次领兵征讨麓川的话,这次一定要犁庭扫穴,彻底根除后患。”
“嚯嚓”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王骥那张苍老而坚毅的面庞。
“母亲,你还没休息么?”陈思羽有点儿讶异地看着那位身穿缁衣的中年女尼。
“看着我女儿为别人这么操劳,我一个做母亲的怎能安心休息。”中年女尼脸上一片祥和。
“母亲......”陈思羽有些害羞。
“哎......羽儿,你长大了。”中年女尼长叹一声,转过身去:“跟我来,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在一起说说话了。”
一间清幽的禅房里,陈设很简单,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佛字。
“你们认识多久了?”中年女尼率先打破了他和女儿之间的沉默。
“我、我们今天才刚认识呀!”陈思羽躲闪着母亲的目光。
“刚认识就开始我们了?”中年女尼像是在取笑她。
“真的......”陈思羽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母亲。
中年女尼很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听得很仔细。
“你们之间如果真的没有什么,你是不该为他宽衣解带,擦洗换衣的,娘从小就教导你,男女......” 中年女尼长叹一声。
“母亲,女儿当时只想着救人,没有想别的。”陈思羽打断了她的话。
“冤孽......”随着中年女尼一声叹息,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中年女尼又先开口了。
“母亲——”陈思羽忙打断她的话:“女儿和他只是朋友,别的真没什么,况且、况且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南都内城珍珠桥畔竹林巷的一家私人小院。
紫苏小姐的一只纤纤素手托着她那晶莹如玉的下巴,一双灿若繁星的晶亮眸子痴痴地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滴。
“他一天都没有消息了。”紫苏小姐轻轻叹息了一声。
“小姐,该吃饭了。”絮儿过来催她。
“我不想吃,你去吧。”紫苏小姐慵懒地伸展了一下可堪盈盈一握的纤腰。
“小姐---,你中午饭都没吃。”絮儿嘟起了嘴。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紫苏小姐没有听见絮儿的话。
“小姐,看你,就一天没见他,都变得失魂落魄的。”絮儿把声音加大了些。
“才没有,我只是担心他,他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人不都说么?进了锦衣卫的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紫苏小姐的脸上像抹了一层胭脂。
“小姐!”絮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杨公子又不是刺客,下什么诏狱?他救了王大人,锦衣卫请他过去是提供线索的。”
“那他现在都没来,他答应过我的,不对,他们一定是为难他了。”紫苏小姐有些语无伦次。
“小姐---,你们前天见过面,昨天见过面,杨公子今天不来这里也很正常呀!你们之间又没什么,干嘛要天天见面?”絮儿的话像放机关炮似的。
“小蹄子,几天不拧你皮痒了不是?”紫苏小姐恼羞成怒。
“小姐,饶了我吧---”
江边,一群骑士护卫者一辆马车匆匆在雨幕中行走。
突然,前路马蹄声骤响。骑士首领立即命众人停下。
一声尖厉的啸声传来,骑士首领松了一口气:“是自己人!”
前面雨雾中奔来一匹马,马上骑手与骑士首领打过手势之后,径直向马车飞驰而来。到马车前飞身下马跪禀:“娘娘,卯龙国主请您回国有事相商。”
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从车中传出:“哀家知道了,请转告你们国主。哀家答应过老国主,不为他复仇终生不回孔雀飞起的地方,哀家要做哀家该做的事,不能食言,请你们国主好自为之。”至此再不发一言。
那骑手恭恭敬敬起身,打马去了。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美丽庄严的面庞,正是杨牧云苦苦追寻的女刺客,她面色如霜,威严的发号施令:“调转车头,向南。”
禅房中不住传出杨牧云的咳嗽声,陈思羽问身边的蓝衣丫鬟:“景莲,杨公子咳嗽了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景莲回答。
“伤口一定触及了内脏,不行,一定得找个大夫看看。”陈思羽说道。
“小姐,现在外面下雨,内城门也关着,到哪里去找大夫呀?还是等天亮吧?”
清晨,天刚朦朦亮,南都朱雀街同春堂的大门就被“咚咚咚”敲得直响。
“谁呀?这么早就来敲门?”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愿的去摘门板。刚摘下一块门板,一位天仙般的少女带着一名蓝衣丫鬟就冲了进来。
“楼不凡楼先生呢?我想请他去看一位病人。”长得天仙一样的少女急忙问道。
“我们先生呀?半夜就被锦衣卫请到南镇抚司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伙计迷迷糊糊说道。
“什么?楼先生犯什么事啦?竟然被锦衣卫带走了。”
“哪儿呀?是锦衣卫有人受伤,就让我们先生连夜去医治的......”
“快,景莲,我们快去南镇抚司。”那少女就是陈思羽,她连忙和景莲钻进马车,飞驰而去。
“侍卫大哥,请问杨牧云杨公子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呀?”一个长相甜美的少女问一名在锦衣卫南镇抚司门口值班的侍卫。
“我们锦衣卫里没有一个叫杨牧云的人呀?”值班侍卫回答她道。杨牧云刚来,值班侍卫对他还不熟悉。
“他不是锦衣卫,是被你们请到这里来的。”少女解释道。
“我昨天休息,并不当班,要不姑娘再问问别人。”
“小姐,我问过门口值班的了,他们都不知道杨公子。”那长相甜美的少女就是絮儿,她现在赶快来到紫苏小姐这里回报消息。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他,我们还是在门口等等。再问问别人。”紫苏小姐今天穿着一身水绿色襦裙,外罩一件粉红色比甲,脸上薄施胭脂,更显得出尘脱俗,美艳不可方物。
一辆马车粼粼而来,在锦衣卫南镇抚司门口停下,陈思羽和丫鬟景莲匆匆下车,直奔大门而去。
“侍卫大哥,请问楼不凡楼先生是不是在里面?”陈思羽问值班守卫。
“不错,楼先生正在里面给我们受伤的人疗伤。姑娘找他......”值班守卫。
“对,我家有人生病了急需找他。”
“那姑娘得等一会儿......楼先生忙了一晚上了,应该快出来了。”值班守卫看她焦急的样子安慰她道。
沈云来到缉捕房中,几名受伤的校尉躺在这里,一见沈云到来,忙挣扎着爬起施礼:“大人。”
“快快躺下,不用起身。”沈云转身对着一名青袍老者问道:“楼先生,他们的伤势如何?”
“回大人,他们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不过伤后又淋了雨,感染了伤寒,需服几副药,多多休息就没事了。”青袍老者回道。
“有劳先生了,不过先生也不要急着走,我司还有一名伤者滞留在城外,还得麻烦先生跟我跑一趟,帮他诊治一下。”沈云说得很客气。
“好说,好说,大人有命,小老儿自当遵从。”
陈思羽焦急得在南镇抚司门口来回踱步,一抬头,看见了一旁风姿绰约的紫苏小姐。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陈思羽微微一怔,她一向自负美貌,从未见过和自己一般美貌的女子。但和这紫苏小姐比起来,还是感觉稍有逊色。
“这位姑娘,你也是在这里等楼医师楼先生的么?”陈思羽问道。但心中暗暗希望和这美绝人寰的少女找得不是同一个人。
果然见紫苏小姐玉首轻摇,声音美如天籁:“我要找一位叫杨牧云的公子,听说他在这里,我便寻来了。”
陈思羽娇躯一震:“她要找杨牧云?难道她就是杨公子梦中说的那个紫苏小姐么?”她盯着对方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如玉娇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紫苏小姐也盯着她看,心中暗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姿色如此出众的女子,她美貌虽比不上自己,但却在国色馆另外两大花魁蝶雨和诗茵之上。”
看她欲语还休的样子,便问道:“姑娘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陈思羽刚到嘴边的话硬是没有吐出来。她感到一丝紧张,如果对方问到杨公子,那自己是说还是不说。
就在两人互相揣摩对方心思时。从南镇抚司大门出来一群人,当先一人身穿红色飞鱼服,正是沈云。
“思羽,你怎么在这里?”看到陈思羽,沈云比较意外。他和陈思羽父亲关系不错,所以直接叫她名讳。
“沈叔叔,你在这里就好了,我找这位楼先生。”陈思羽一眼看到了沈云身后的青袍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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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楼先生......”沈云眉头一皱,正待再问,身后一人悄悄在他身后耳语了几句。
沈云呵呵一笑:“你是不是要楼先生跟你一起去城外陈夫人那里?”
陈思羽点点头。
“那我们同路,一起去吧!”
“大人?”
听到有人唤他,沈云面目微侧。
只见紫苏小姐向他施礼问道:“大人,不知杨牧云杨公子可在您那里?”
“原来是杨夫人。”沈云在王骥府上见过她,当时听王骥介绍说是杨牧云夫人。
紫苏小姐脸一红,不知该如何答复。
“你家相公不在这里,想找他,就跟本官来吧!”沈云说完向前走去。
陈思羽心中巨震不已,他和紫苏小姐成亲了么?他不是说和她只是正常朋友么?怎么沈叔叔叫她杨夫人?她满怀疑窦的看着紫苏小姐,见她一副少女的打扮,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婚后的妇人,不禁心中大奇。
第二十六章 锦衣百户
“沈大人,这位公子的伤未及脏器,只是昨夜淋雨,偶感风寒,所以咳嗽不止,小老儿这里有一个方子,按方抓药,连服三天,当可痊愈。”楼不凡笔走龙蛇,一纸药方瞬间写就。
药方递出去时,同时伸过来两只纤纤素手。楼不凡一怔,看到两位貌比天仙的美少女同时伸出手来,但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一红,竟然
都没将药房接过去。楼不凡尴尬地咳嗽一声,不知将方子递给谁好。
沈云呵呵一笑,将方子交到紫苏小姐手中,目光洒向陈思羽:“思羽呀。杨夫人对你这里不熟悉,你陪她一起去抓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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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百户,她们都走了,你还不睁开眼么?”沈云站起身将双手背在背后。
“咳,咳,大人,属下失礼了。”杨牧云勉强挣扎了一下。他也不是故意装作昏迷不醒,只是沈大人进来后身边除了一个老郎中还有两个美貌姑娘,说起话来甚不方便,干脆就一声不吭的装昏迷不醒了。但他眼缝里流露出来的那活泛光彩,如何瞒得过沈云这老狐狸。
“杨百户不必多礼,现在你已被正式任命为我南镇抚司的锦衣百户了。”沈云看着他,以为他会欣喜若狂。可杨牧云显露给他的却是一副沉默的面孔。
“怎么,杨百户听了这消息不感到高兴么?”沈云感到意外,锦衣卫实授百户可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有些很有才干的人在锦衣卫里混一辈子也不过是一个总旗。
“属下未能将刺客全部缉拿,这百户之职受之有愧,还请大人收回成命。”杨牧云推辞着说。
“哦?”沈云本来以为杨牧云大喜之下会慷慨激昂的说一番感动肺腑的话,譬如感谢他的提携之恩,定当誓死效忠云云。谁知他死样活气的想把这恩遇推掉。沈云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像是打量一个怪物。
“杨百户不必过谦,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至于漏网的那人,其实力背景过于强大,并不是因为你不尽力。”沈云安慰他道。
“大人,属下想辞去锦衣卫的一切职务,可以么?”杨牧云默然半晌,终于勇敢地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什么,你想离开锦衣卫?”沈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属下是读书人,希望过读书人的生活,不习惯这样打打杀杀,还请大人成全。”
看着杨牧云企盼的目光,沈云沉默了。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在这个案子中,杨牧云所表现出来的冷静机智,杀伐果决深深的打动了他,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年轻人,几乎凭他一己之力将大部分案犯缉拿或格杀。这手段,这魄力,在整个锦衣卫南镇抚司里,都找不出几个,除了他......人才难得呀!沈云捻了一下颔下的一绺胡须,将这话题转移了开去。
“杨百户,有一事本官不解......”
“大人请说。”
“尊夫人既然已为人妇,为何还是一副未出阁的打扮?”沈云突然对此事产生了兴趣。
“我夫人?周梦楠来南都了?不对,大人说得原来是她......”杨牧云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是在王骥府上惹出的事儿,不知该向大人如何解释?
“这个,大人说的这个姑娘......”杨牧云咳嗽两声,不知该怎么说这个话题。
“姑娘?这么说她并非是你的夫人?”沈云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是不是,这纯属一个误会,大人千万不可如此说人家姑娘,这样有损人家名节。”杨牧云急得脑门冒汗。
“好,不说了。杨百户可知这是哪里,又是谁照顾了你整晚上么?”沈云淡淡的道。
杨牧云不说话了,他只能静静地听。
“这里是陈思羽母亲修行的庵堂,在你受伤的整个晚上,是陈思羽为你宽衣解带,擦拭身体,包扎换药......”沈云停了停续道:“而且,一大早又不辞辛劳为你请来郎中,开方抓药。”
“陈小姐大恩,真不知让小生如何相报了。”杨牧云感觉心中有些惶恐。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你做出这些,你觉得应该怎样报答她?”沈云语气加重了些。
杨牧云沉默了下去。
“陈思羽是宁阳侯陈懋最疼爱的一个孙女,侯爷是不会把她下嫁给一个平民庶人的。”沈云看他脸色变幻不定,继续说道:“你现在是百户衔,正六品,想跟宁阳侯府结亲的话这份量轻了点,但你还年轻,而且又能干,二十岁之前升到千户的话,就是正五品了。锦衣千户执掌一省的巡察缉捕之权,宁阳侯府也不能小觑与你,到那时......”
“大人,您误会了,我跟陈小姐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杨牧云忙插口道。
“是吗?但陈思羽呢?她会为一个普通朋友做出这么多么?”沈云眼中露出讥诮之意。
“大人......”杨牧云感觉喉咙突然被什么哽住了。
“你好好想一下,锦衣百户虽然品秩不高,但就算朝廷三四品的大员都不敢轻慢与你,这个机会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得到的。就拿你原来的上司何启秀来说,他现在已年过三十,仍旧不过是个百户,”话锋一转,“年轻人,要好好珍惜机会呀......”说罢转身慢慢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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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紫苏小姐么?”陈思羽试探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紫苏小姐讶异地眨了眨美丽的双瞳。
“杨公子晚上做梦时叫过你的名字,今早刚好碰到你找他,所以我就猜想会是你。”
“他晚上叫我的名字?”紫苏小姐又惊又喜,唇角勾勒出月牙般的弧度。
“对了,沈大人为什么叫你杨夫人呢?你和杨公子成亲了么?”
“没有,思羽小姐千万不要信这话,沈大人他误会了,我和杨公子只是朋友......”紫苏小姐连忙解释。
“哦!是这样。”听她说和杨牧云只是朋友,陈思羽顿感一阵轻松:“我是壬子年三月出生的,今年十五岁,紫苏小姐你呢?”
“巧了,我也是壬子年,不过我是七月份,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我先叫你妹妹吧!妹妹,你真漂亮,连我都被你吸引住了。”
“哪儿有,姐姐才漂亮呢!”紫苏小姐听她这样说感到很不好意思。
“妹妹,你是怎么跟杨公子认识的?”
“姐姐......”
两个女孩一会儿就熟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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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名身穿青色云锦服的总旗来到沈云身后。
“什么事?”沈云连头也没回。
“大人,宁公子回来了。”
“哦?”沈云霍然转身:“他的差事办完了?”
“是,宁公子说一切顺利!”
“走,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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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南镇抚司。
在衙门里养伤的几名校尉闲着无事,跟镇抚司里其他人聊起天来。
“你们不知道,这位刚从湖州来的杨百户武功可厉害了,那群番僧领头的个头这么高,”那校尉说得口沫横飞,拿手不住比划:“他那根全铜铸成的禅杖,我掂了掂,怕不有五六十斤重,这一杖挥下去,一棵树都劈断了,可就这样,杨百户一脚下去,他人都飞了起来......”他越说越玄乎,旁边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杨百户搞定了番僧的头儿,还有三个番僧不知死活的来拦他,他站在那里大吼一声:‘纳命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你快说呀!”旁边的人不耐烦的催他。
“被他当场吼死了一个,另外两个一刀一腿,只一个照面,全都了账。那头被砍下来,像西瓜一样骨碌碌滚出老远......”
所有人都听傻了,一个个大张着嘴不吭声。
“这是说谁呀?这么厉害!”一个阴柔细气的声音飘了过来。
说书声嘎然而止,众人慌忙起身,没头苍蝇似的乱站一气。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位翩翩美少年来,只见他双眼璀璨如星,鼻如玉柱,面如敷粉,唇红齿白,发束白色丝带,身穿宝蓝色软绸长衫,玉带围腰,腰间跨一柄三尺长剑,手执一柄象牙折扇,当真如玉树琼枝,风流倜傥。
众人仿佛排练好似的点头哈腰,齐声道:“宁公子!”
美少年一笑,露出两排珍珠贝齿:“没事没事,你们继续说,我只是好奇,你们说得究竟是谁呀?怎么这么厉害?”
一人上前禀道:“宁公子,他们风字号缉捕房的人在吹他们杨百户呢!”
“风字号缉捕房?他们的百户不是汪有为么?”宁公子问道。
“回宁公子,汪百户因在靖远伯被人行刺一案中办事不力,被沈大人给撤职了。”
“哦?”宁公子刷地打开折扇:“那这杨百户又是何方神圣,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回宁公子,杨百户叫杨牧云,是跟随何启秀何百户从湖州来的,他在乌衣巷遇见一群刺客行刺靖远伯王大人,便出手击杀七名刺客,救下了王大人,后来......”那人将前后事情娓娓道来,不再像刚才说书的那位添油加醋。
宁公子刷的一收扇子,脸上似笑非笑:“听你说的他倒像个人物,有机会本公子倒想会一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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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杨牧云打了个长长的喷嚏。
“杨老弟,别来无恙呀!”何启秀笑眯眯的来到杨牧云床前。
“何大人......”杨牧云要挣扎着坐起来。
“不敢当,杨老弟,你千万别起来。”何启秀赶忙上前扶住,“你我同为百户,老弟万不可再叫老哥大人了,老弟如果不嫌弃,老哥痴长几岁,便叫老哥一声何兄便是。”
“何大......何兄你此次来......”
“为兄此次来,其一:老弟受伤,为兄岂能不来看望。其二:为兄就要回湖州了,就顺道来向老弟道个别。”何启秀不等他问完便道。
“何兄要回去了么?那属......我怎么办?”杨牧云忙问道。
“老弟已经升为百户,就留在南都好好在沈大人手底下当差吧!”
“那怎么行,我家还在湖州。”杨牧云急道。
“大丈夫当四海为家,等老弟在南都都安顿好了,把家人接到这里来不就行了。”何启秀安慰道。
见杨牧云不说话,何启秀问道:“老弟有没有写给家里的书信,为兄可以替你捎带一下。”
杨牧云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何兄,小弟在这里的一些事情,还请何兄替小弟隐瞒一下。”
何启秀明白他说的意思,便道:“大丈夫谁没个三妻四妾,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老弟如果想先不让尊夫人她们知道的话,为兄不说就是了。”
“那就请何兄稍等,小弟现在就去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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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楼先生说了让你卧床静养,你怎么又起来了?”陈思羽嗔怪地将他扶到床榻上歇下。
“是啊!你还去写什么东西,不怕牵动后背的伤口么?”紫苏小姐捡起地上的几团废纸说道。
“我总不能一直躺着,怎么也得起来活动活动不是?”杨牧云有些心虚。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看着他的样子紫苏小姐眼波一转。
“我、我有什么可隐瞒的?”杨牧云心中暗道这丫头的心可真细。
“那可不一定,你说你是从湖州来的秀才,谁知你的真实身份是锦衣卫百户,要不是陈姐姐告诉我呀,还不知道要被你瞒到何时?”紫苏小姐脸上似笑非笑。
“这么快你们姐姐妹妹的都叫上了,我不也不知道么?”杨牧云想转开话题。
“你——你无赖!”看着紫苏小姐轻嗔薄怒的样子,跟杨牧云就像一对拌嘴的小夫妻。
陈思羽上来劝道:“紫苏妹妹,来,我们一起熬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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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我们这几天就要回京么?”一个十二三岁小书童问一位身穿绯衣的俊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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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生日马上就要临近了,我们必须安排日子回去了?”这位绯衣公子就是跟杨牧云在应天府国子学比试投壶的成钰。
“可是......”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远处,两个黑影在暗中盯着他们。
“什么时候动手?”一个黑影问道。
“不急,瞅着好机会再说。”另一个黑影冷冷的道。
第二十七章 劲敌出现
锦衣卫南镇抚司内堂。
“祖儿,事情办得一切都还顺利么?”沈云问那位长相极为俊美的宁公子。
“托义父的福,除了人手略有损伤,唐字号缉捕令上所有案犯全部拿获或就地格杀,无一漏网。”宁公子回道。
“好,你办事一向让我放心,这一次仍旧没让我失望。”沈云欣慰地说道。
“义父,我听说这几天南都发生了一件大案,有人行刺靖远伯王骥,而主犯竟然逃脱了。”宁公子问道。
“怎么?你对这案子感兴趣?”沈云瞄了他一眼。
“如果义父允许的话,祖儿愿意接手。”宁公子当仁不让。
“这案子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过问了,”沈云凝视了他一眼,“对方颇有来头,已超出我南镇抚司所能动员的力量,这一点王骥王大人也明白,所以这件案子只有靠王大人动员大军在疆场之上来解决了。”
宁公子微一沉吟,便不再坚持。
“义父,听说我南镇抚司来了一位叫杨牧云的百户?”
沈云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挂上一丝笑意:“你也听说他了?那可是个人才,能文能武,他不仅有着秀才的功名,而且武功也非常高强。与人交手通常只一个照面就能取其性命,手法干净利落。他办案思维缜密,眼光犀利,如果不是他的话,这件案子的多数案犯恐怕不会这么快落网。”
“义父好像很少这么夸一个人。”
“你嫉妒了?”沈云微微一笑:“他跟你一样,只有十五岁。都是年少才俊,整个南镇抚司里面,恐怕只有你才是他的对手。”
“义父这么说,我倒很想会会他,他现在在南镇抚司么?”宁公子突然来了兴致。
“他现在正在养伤,恐怕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衙,你刚办了一件大案子,好好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当值。”
这宁公子叫宁祖儿,是沈云的义子,是人字号缉捕房的百户,沈云手下得力干将,不但武功高强,行事狠辣,而且狡诈异常。南都的锦衣卫南镇抚司辖下管理着南方的七个千户所,南都的千户所由镇抚使沈云直管,不再另设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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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杨牧云正在无心庵花园中练习拳脚,他所练习的拳脚功夫绝少花架子,动作简单流畅,挥拳扫腿之处,虎虎生风。一柱香的时间下来,他只觉全身舒畅,伤口也不觉得疼了。卧床有一段日子了,再没有比活动活动筋骨更让他感觉舒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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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吁一口气,准备收功的时候,突然发现紫苏小姐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他练功。见他收功时,她轻移莲步,款款来到他的身边,
拿出一方杏黄色绣花的丝巾,替他细细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那样子,就像一位妻子在细心照顾自己的丈夫。
“看你,刚好一点儿就出这么多力气,也不怕牵动到自己的伤口。”紫苏小姐嗔道。
杨牧云只觉香风拂面,她柔软纤美的素手抚上自己的额头,脸上微红。讪讪地说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还是我来吧!”抢过丝巾自己擦拭,丝巾上香香的,擦过之后自己的脸好像也变香了。
“陈小姐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杨牧云问道。
“陈姐姐正熬着药呢!我过来看看你。”紫苏小姐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还是想着陈姐姐多些。
杨牧云擦完汗,想还给紫苏小姐,但又觉不妥。
紫苏小姐看他尴尬的样子,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这条丝巾你收着吧,不用再给我了。”看他讪讪地将丝巾收了起来,接着说道:“你快过去吧!陈姐姐应该把药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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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儿赶着马车走在回城的路上。
“小姐,你就这么走了,不向杨公子和陈小姐道声别么?”絮儿问坐在车厢内的紫苏小姐。
“需要么?他们不会在意的。”紫苏小姐淡淡的道。
“小姐,你那么念着他,一天不见他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而且这几个晚上都是你照顾他......”
“絮儿,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小姐----婢子只是替你打抱不平,那陈小姐长得没你漂亮,她凭什么......”
“絮儿----”紫苏小姐加重语气打断她的话,“陈小姐是个好人,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唉......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不是好人。”絮儿嘟囔着。
“希律律---”一声马嘶,马车剧烈颤动。
“你这人,怎么往马车上撞呀?”絮儿叫道。
“絮儿,怎么了?”紫苏小姐掀开车帘。
马车前一人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是---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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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陈夫人问道。
“嗯!他的伤差不多好了,留在这里多有不便。”陈思羽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母亲?”陈思羽愕然抬头,陈夫人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对女儿的鼓励。
“我不想自己的女儿人在这里,心却在别人那儿,你大了,该有自己的追求。”
“可爷爷,还有家里的人都不会同意我跟他在一起。”陈思羽犹豫道。
“你的意愿掌握在自己手里,别人能把你拦住,是因为你自己的态度不够坚决,就像我,如果想一心修行,陈家没有人能拦得主。”
“母亲!”陈思羽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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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粼粼向城中行驶而去。
杨牧云和紫苏小姐坐在车中,相对默然良久。
“你怎么来了?”紫苏小姐先开口问道。
“我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也准备要走的。你既然要走,也应该等等我。”杨牧云像是在埋怨。
“你不跟她一起么?”紫苏小姐话里有话。
“谁?”
“陈思羽陈姐姐。”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杨牧云解释道。
“我和你不也是朋友么?”紫苏小姐并不认可他的解释。
“你真的这么认为么?你比她漂亮,也应该比她更有自信。”
“可她是朝廷侯府勋爵之女,我不是。”
“我也不是,所以我跟她不可能。”
“可她喜欢你,我能感觉出来。你现在是朝廷正六品官,为了自己前途你更应该跟她在一起。”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你应该成为这样的人,跟我在一起,对你的仕途没有什么帮助。”
两人在车里说了很多,杨牧云发现他和紫苏小姐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了。
马车已进了城。
“你去哪里?我可以先送你过去。”紫苏小姐对杨牧云说道。
“我还可以去找你么?”杨牧云的声音有些低沉。
“可以,不过我不一定有空见你。”紫苏小姐脸色很平淡。
“我就在这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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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他虽已成亲,但和周梦楠并没有建立感情。相比之下,他和紫苏小姐相处时间最长,聊的话题也很多,并引以为知己,他开始很惊异紫苏小姐如天人一般的绝色容颜,但更被她的文采所吸引。如今......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吟起了那句‘只愿君心明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唉!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对她提起这句诗了。
“站住,抓住他们!”一阵狂呼声惊醒了他的遐想。
怎么回事?声音好像来自紫苏小姐所乘马车去的方向。不行,我得去看看。杨牧云身形一纵,像大鹏展翅般飞快向前掠去。
大中街,应天府的捕快们在狂追三个彪形大汉,为首的一个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须,脖颈处老长一道刀疤。
“站住,凌无缺,你往哪里跑?”前面包抄过来几个捕快。当先一人持刀朝那为首大汉砍去,“砰”的一声那大汉左手一拳先击中那捕快面门,将他打飞了出去,右手夺过捕快手中刀,往旁一指,喝到:“往府学巷那里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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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咱们从府学巷拐过去,还是走前面淮清桥?”絮儿问车内的紫苏小姐。
“走淮清桥吧!”紫苏小姐刚说完这句话。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哭爹喊娘,乱成一团。“怎么回事?”紫苏小姐想要掀开车帘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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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看,前面有辆马车。”一个汉子指向前面紫苏小姐的马车。
“快,夺马车。”凌无缺持刀大喊。他几步上前,一把扯开正在尖叫的絮儿,正要牵住马缰,忽见一位比天仙还要美丽的少女掀开了车帘。他不禁看得一呆,握缰绳的手就松了。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应天府的捕快从几个方向冲了过来,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凌无缺,你跑不掉了,快扔下刀,束手就擒。”众捕快大喊。
凌无缺心中暗骂:“这美貌的小妞害人不浅。”当下刷的一刀架在紫苏小姐面前。咬牙道:“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把这小妞杀了。”紫苏小姐眼见刀锋拂面,不禁花容失色。
众捕快见有人被他劫持,一时竟不敢上前。
杨牧云恰在此刻赶到,正要飞身上前。只见一条蓝色人影从天而降,一脚踢在凌无缺后心。凌无缺闷哼了一声,向旁边跌出几步,方才拿桩
站稳。那人影立定之后,众人看去,原来是一身穿宝蓝色软绸长衫翩翩绝世美少年,他光洁如玉的脸庞,洋溢着迷人的笑意;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璀璨的色泽;再加上那英挺的剑眉,玉柱般的鼻梁,绝美的唇形,更彰显他那如玉树临风般的风流潇洒。杨牧云心中不禁暗暗惊讶:世上怎会有如此俊俏的美少年。他虽然也比较英俊,但和这美少年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只见那美少年刷的一打开手中的象牙折扇,冲着紫苏小姐潇洒的一笑:“小姐莫怕,有小生在,那贼人伤不了你。”
凌无缺扭过头来,见偷袭他是一个俊俏之极的美少年,心中大为恼怒,虎吼一声,一刀如泰山压顶般朝那美少年劈去。美少年身子微微一侧,刀锋贴着他的衣袂扫了过去,而他未伤分毫。凌无缺见砍他不着,心中更怒,刷刷刷暴风骤雨般连劈十几刀过去,那美少年身形如同鬼魅,总是在那毫厘之间躲了开去。一阵猛攻,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没碰着,凌无缺顿时有些气馁,攻势为之一窒。美少年淡淡一笑:“名震江湖的江洋大盗凌无缺,竟如此不济么?”刷的一收折扇,身形一动,手中扇骨直点凌无缺眉心。凌无缺大惊,急忙提刀来挡。谁知这只是一记虚招,扇骨一转,扇尖直点向凌无缺持刀的臂弯,速度快若闪电。凌无缺只觉右臂一麻,手一松,刀“当啷”一声落于地上。同时美少年一脚踢向凌无缺胸口,凌无缺胸口剧痛之下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出老远重重跌于地上。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儿晕去。
另外两个汉子大惊,正要转身逃跑,美少年手指轻弹,两粒石子如流星般飞向那两个汉子的腿弯处,两个汉子直觉腿一麻,向前扑地而倒。现场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美少年手中折扇啪地一拍掌心,笑道:“还不将他们绑起来么?”众捕快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三人五花大绑起来。捕快头上前一揖,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请问公子高姓大名?”美少年刷的打开折扇,遮住自己面容,悄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那捕快头儿一脸惊异之色,忙恭恭敬敬的拱手而退。
美少年一收折扇,转身斯斯文文地向紫苏小姐施了一礼:“小生宁祖儿这厢有礼,请问小姐芳名。”紫苏小姐芳魂初定,不待开口,絮儿在旁说道:“我家小姐紫苏,在此多谢公子搭救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宁祖儿眼睛一亮,也讶异于紫苏小姐惊如天人一般的美貌。
宁祖儿一摇折扇,说道:“不知小姐居于何处,现在城中不靖,不如由小生送你一程,如何?”
紫苏小姐雪白的脸颊如同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唇角微微翘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玉齿微露,声音有如天籁:“如此有劳公子了。”
第二十八章 南都大案
紫苏小姐重新回到马车里,马车粼粼向北去了,宁祖儿轻摇折扇,不疾不徐地跟在马车旁边。不一会儿,一车一人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杨牧云轻吐一口气:“她安全了,不是么?是不是自己出手救得她,已经不重要了。那宁公子相貌胜我十倍,武功比起我来恐怕也只高不低。他和紫苏小姐在一起,倒真是一对璧人。”
杨牧云心中感觉到一阵不舒服,现在该去哪里呢?去锦衣卫南镇抚司?自己并不想去那里。可偌大的南都又没有其他熟悉的地方,杨牧云百无聊赖地漫步在街道上,街道还是那么的熟悉,可是身边的佳人已经不在了。他想起了湖州,他在那里出生、长大,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亲近。
正思潮澎湃间,忽然听到一阵哀哀切切的恸哭之声传来。杨牧云循声望去,原来是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打着白色旗幡,扶着一具黑漆棺椁,哭哭啼啼地从街上行过。棺椁行过之处,散发出一阵臭味,路过之人无不掩鼻。
一个挑担卖豆花的老者见状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杨牧云心中一动,上前拦住他道:“老丈,劳驾来碗豆花。”老者忙放下担子,作揖道:“不敢,公子请稍待。”片刻盛了一碗豆花递了过去,杨牧云接过尝了一口,问道:“老丈,这是谁家的丧事,行走如此匆忙。”
“公子你不知道,这是一位从京师来南都的买卖人,就住在前面上元街的福来客栈。我每天早上从客栈门前过的时候,都要吃我一碗豆花。可不知怎么的,三天前不明不白就死了,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说罢连连摇头。
“那这些人是?”
“哦,你说这扶柩送灵的人啊!肯定是他的亲人故旧,从南都到京师路程不近,有两千多里呢!回乡下葬的话,不赶快走怎么行?”
“多谢老丈了,这豆花多少钱?”
“公子,一共两文钱。......谢谢公子!”
杨牧云摸着下巴,正呆呆出神。闻听身后有人悄声道:“大人?”
“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杨牧云霍然回首,见段小旗带着几名手下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大人,沈大人有事要您回衙,属下都找了您半天了,您赶快回去吧!”
“嗯!”杨牧云一指那扶柩送灵的队伍:“你派两个人跟上他们。看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是!”段小旗分派两人跟了上去。
“我们走吧!”杨牧云转身向城东走去。
“沈大人叫我去究竟何事?”
“属下不知,不过属下见甘百户,江百户和宁公子都去了,事情一定不小。所以属下赶紧到处找您。”
“哦?”杨牧云有些疑惑。
“大人,甘百户叫甘英,是天字号缉捕房百户。江百户叫江伟,是地字号缉捕房百户。宁公子叫宁祖儿,是人字号缉捕房百户,因为他是沈大人的义子,人又年轻,所以南镇抚司上下都叫他宁公子。”
“宁祖儿?”杨牧云诧异地说了一句,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绝世美男子的形象。那救了紫苏小姐的翩翩美少年,不也是自称宁祖儿么?难道是他?
“大人认识宁公子?”段小旗比他更诧异。
“不认识,你继续说下去。”
“他们三个跟掌管缉捕的程杰程副千户合称沈大人手下四大金刚,是沈大人最得力的干将。”
“沈大人招他们去,一定有大事,我这百户还没当上几天,过去不合适吧?”
“沈大人要您过去,一定有沈大人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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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南镇抚司内堂。
沈云端坐在居中的官帽椅上,左边上首坐着一个年近四旬文士打扮的人,下首坐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右边上首的位子空着,下首坐的就是先前街上击倒凌无缺,救下紫苏小姐的绝世美少年了。三人都不穿官服,一身便装打扮。
杨牧云上前跟沈云见过礼后,沈云微微颔首,指着那中年文士道:“这是甘英甘百户。”
“见过甘百户。”
“这是江伟江百户。”沈云一指那精壮汉子。
“见过江百户。”
“这是宁祖儿宁百户。”
“见过宁公子。”
最后,沈云介绍道:“这位就是刚刚晋升为百户的杨牧云。大家认识一下。”甘英和江伟对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宁祖儿笑嘻嘻地站起来说道:“杨百户最近好风光,整个南镇抚司上下都在传颂你的大名呢!”
“不敢,宁公子过奖了。”见对方起身杨牧云便向他施了一礼。
宁祖儿伸手去托他手肘时飞快点向他左边胁下,杨牧云见过他出手,心里早有准备。手臂一回,右手食指戳向宁祖儿胸口,宁祖儿脸上微微恚怒,挥臂格开。右手并指快如闪电般直取杨牧云咽喉,在即将触到杨牧云喉头时,手腕一紧,已被杨牧云死死攥住。宁祖儿运力一挣,杨牧云松手退至一边,拱手道:“宁公子武功高强,在下已在府学巷口见识过了,甘拜下风。”宁祖儿一笑,不再进迫,便坐了回去。
沈云一笑,指着江伟下首:“牧云你也坐吧。”
待杨牧云坐定后,沈云便说道:“今天召集你们来,是有一件大事。郕王殿下和永清公主在我南都失踪了。”此言一出在座诸人身形为之一震,一个王爷和一个公主什么时候来南都了?又怎么会离奇地失踪了?
“郕王殿下和永清公主是微服来我南都的,这事情除了皇上外,朝廷上下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住在城南的承恩寺里。据保护他们的侍卫讲,昨晚两人自戌时回屋休憩,一直到上午巳时还未出来。之后随侍的李公公去敲两人房门,无人应声,便打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李公公和侍卫们找遍全寺,也未找到他们。这才来到我南镇抚司,要我们锦衣卫出面来找寻郕王殿下和永清公主。”
“大人,应天府和刑部知道此事么?”宁公子问道。
“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应由我南镇抚司一手查办。”沈云站起身,说道:“我已先派人封锁住承恩寺及其周边,现在你们就召集手下人马,和本官一起去承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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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们为何不去寺里查访,却到这外面来。”段小旗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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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里已经有沈大人领着甘百户、江百户和宁公子进去了,我怕挤不下咱们,所以到外面来看看有什么线索?”杨牧云打趣道。
“可人是在寺院里面失的踪,在外面能查出什么来?”段小旗还是不明白。
“那可不一定,查案么,就得多走访走访。”杨牧云安慰他。
远远看见祁总旗和陆总旗迎面走了过来,杨牧云问道:“怎么样?两位可有什么收获?”
“没有,老陆你呢?”祁总旗眉头紧皱。
“我也到处问了,都说没有见到一个大约二十岁穿绯色衣衫的公子和他身边那个十二三岁的青衣书童。”陆总旗脸色也不好看。
“大人,我们还是到寺院里查查吧!”段小旗还在坚持。
“去里面查?里面早就被他人查了个底儿朝天了。还会给你们留下什么新的发现?”杨牧云脸带讥诮。
“那我们也不能在外面乱转悠啊?大人......”祁总旗也建议。
“那我们就扩大范围,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在承恩寺门口碰面。”
“唉-----”众人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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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来客栈?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点儿熟悉?”杨牧云在慧露街一个挂着福来客栈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哟,客官,你住店?”店里的伙计忙出来招呼。
杨牧云还未说话,旁边就有人阻止道:“这位客人,这个店刚死了人,可不能住啊!”说话的也是一个伙计打扮的人。
“你们大通客栈的人想找事是不是?你说的那人得了急病是在求医的路上死的,已经被收殓在棺材里停到承恩寺去了。跟我们客栈何干?你不要找打?”那伙计捋开袖子就想找那个嘴欠的人开打。
“承恩寺?”杨牧云脑中一亮,拦住那个伙计:“那个人住在哪个房间,快带我去看看。”
“你是?”
“官府办案。”杨牧云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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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就是那位京师来的客人住的房间。”客栈掌柜的满脸堆笑。
“他是什么时候入住的?”杨牧云环视了一下房间问道。
“大概半个月前吧,这位客人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在小店门口张老汉那儿喝一碗豆花就不知去往哪里,直到很晚才回来。”掌柜的尽量说得很详细。
“他叫什么名字?”
“黄全。”
“嗤---”杨牧云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起个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个这样的名字,真是命归黄泉。”
“他什么时候死的?”杨牧云忍住笑。
“三天前那黄全说他身体不适,就没再出门,快到午时的时候,突喊自己心口疼,小人忙叫伙计带他去看郎中,谁知走到半道上他就没气了。”掌柜的有些惴惴不安。
“然后呢?没再拉回你们店里?”
“这哪儿敢呢?小人还做生意呢!就这样还有人说小店死了人,这几天来住店的客人都少了......”掌柜的嘟嘟囔囔地说。
“那他如何收殓入棺的?”杨牧云不想听他扯其他的。
“这说也巧,小的正不知怎么办,当时围观的人中出来一位身穿缁衣,手拿念珠的大善人,说是承恩寺的香客。他说他家里备有一口棺材,原本是给自己用的,觉得这人死在异乡甚是可怜,于是就让人从家里将棺材运来,将这客人就地收殓。小人便跟他一起将棺材送入附近的承恩寺暂时停放。”
“那人倒真是个大善人,”杨牧云一笑,“他叫什么名字?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他说他姓贾,听口音不太像南都本地人。”
“他住在哪里你知道么?”
“不知道。”
“那你们是在哪儿碰到的?”
“朱雀街清平桥。”
“围观的人中有人认识他么?”
“小人没注意。”
“哦?”杨牧云紧接着问,“那棺材呢?还停在承恩寺中么?”
“应该不在了,今儿一大早,我就听伙计说,那黄全的家人去到承恩寺里,取了棺椁扶棺回乡了。”
“他的家人动作倒快,京师离此两千余里,居然这么快得到消息并飞身赶到。”杨牧云感到不可思议。
掌柜的不知他什么意思,不敢乱说话。
杨牧云在房中转了一圈,随便翻了翻问道:“那黄全的东西呢?”
“黄全行李不多,小人收拾收拾一并寄存到承恩寺了。现在应该被他家人取走了吧?”
杨牧云在房间中来回踱了几圈,又四处看了看。对那掌柜的道:“这一段时间你必须留在店里以便听候传唤。”
“是,大人!”掌柜的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
杨牧云从福来客栈中出来,对段小旗说道:“你赶快带人去朱雀街清平桥一带,打听有没有人知道一个贾大善人?他是不是住在南都?”
“是,大人!”段小旗匆匆领人去了。
杨牧云抬步欲走,忽然见宁祖儿带着几个手下也朝福来客栈这边走来。心中暗道:“他动作倒真快。”
宁祖儿也看见了杨牧云,脸上现出讶异的神色,一摇折扇,剑眉一挑:“没想到杨百户先我一步。”
杨牧云笑道:“哪里,在下只是偶然路过,宁公子多虑了。”
宁祖儿看了一下福来客栈的招牌,叹道:“看来该问的你已经问完了,我再来已是多此一举了。”
“宁公子客气了,宁公子武功才学胜我十倍,见识更是不凡,有你出马一定还会有新的发现。”杨牧云一笑正欲离开。
“刷”的一声宁祖儿打开折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番:“府学巷口你也在?”
杨牧云不知他何意,没有答话,脚步还在向前迈去。
“那位小姐美如天人,杨百户以为呢?”宁祖儿嘴角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杨牧云心中一紧,蓦然回首看向宁祖儿。
宁祖儿哈哈一笑,手摇折扇快步而去,只丢下一句话:“珍珠桥畔竹林巷,看来本公子捷足先登了。”
只剩下杨牧云木然站在那里。
第二十九章 深山古宅
南都承恩寺。
“施主要找方丈大师?方丈大师久已不问世事,寺里一应俗事由主持大师广源打理。”知客僧对杨牧云回道。
“那就请小师傅知会一下广源大师,在下有事想要向他请教。”杨牧云亮明了身份。
广源主持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手握佛珠,身穿一件黄色僧衣正在大雄宝殿礼佛。听了知客僧的禀报,脸上老大不耐,说道:“就说我今天身体突发不适,不能再见客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爽朗的声音传来:“广源大师在佛祖面前都敢打诳语,难道不怕佛祖怪罪么?”
广源主持转身看去,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不知何时已来到这大雄宝殿。广源主持双手合十,面不改色:“佛门清净之地,小檀越岂可不请而自进?”来人正是杨牧云。
“佛门不假,不过清净不再,大师拒不见客,便能挡得住是非么?”杨牧云语含讥诮之意。
“老衲不与小檀越多作饶舌,有什么你就问吧!”广源主持有些无奈。
“广源大师,在下不多作叨扰,请问今晨可有住在贵寺的香客离开?”
“这话你们已经有很多人问过了,不错,今日辰时确有三位庐州来的香客离开。名单已交给你们的人去查了。”
“还有其他人么?比如说贵寺僧众?”
“此外更无一人。”
“那么请问广源大师可知一位经常来寺里上香的姓贾的香客?”
“寺里上香之人众多,老衲如何一一记得?”广源主持淡淡回道。
“那三天前送一副棺材来寺里停放的那位大善人,大师总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那位姓贾的施主,他是庐州人,并不住在本寺。”
“那他住在哪里?大师可否能指点一二?”杨牧云心中一动,这么巧,都是庐州人?
“这就不是老衲所能知晓的了。”
“那他送来的棺材呢?”
“一早已被死者家人取走。”
“什么时辰?”
“也是辰时。”
“寺里有人失踪,主持为何还让人随便出入并取走寺中东西?”
“小檀越此话甚是有趣,承恩寺又不是官府,如何限制他人自由出入?至于棺材,是他人临时停放于寺中,其家属前来认领,老衲如何能予以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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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雄宝殿出来,杨牧云仰望天空,正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段小旗快步向他走来。
“大人,属下在朱雀街清平桥一带打探遍了,无人知晓一名姓贾的大善人。”段小旗前来禀告。
“知道了。今早我让你派人跟踪的扶棺回乡的一行人等,现在是什么情况?”杨牧云问。
“他们出了三山门,已上了一条船,向北而去。”
“要盯紧点儿,别再跟丢了。”杨牧云嘱咐道。
“大人放心,属下绝不敢再出一点儿差错。”
杨牧云点点头,向寺中后院客房行去。刚走过一道角门,就迎面碰上从另一边月亮门出行来的宁祖儿。不待杨牧云开口,宁祖儿笑道:“杨百户这么快就把事情查清楚了么?”杨牧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感到这个俊美到骨子里的家伙无比的讨厌。
“紫苏小姐为答谢我的救命之恩,今晚要设宴款待与我,杨百户要不要同去?”宁祖儿一摇折扇,嬉笑道。
杨牧云拳头一紧,恨不得一拳甩在他鼻梁上,打他个满面桃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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郕王殿下失踪的房间里,沈云来回踱着脚步,甘英和江伟站在一旁。
“那早上离寺的三名香客还未找到么?”沈云看向甘英。
“回大人,我已派人去各个城门查寻,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甘英回道。
“寺中所有人等,有什么可疑之处?”沈云向江伟问道。
“暂时还没有。”江伟回道。
沈云眉头紧皱,听见房门一响,抬头看见杨牧云和宁祖儿两人一齐走了进来。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沈云向他两人问道。
杨牧云眼皮微微下垂,没有说话。
宁祖儿看了他一眼,向沈云禀道:“大人,属下怀疑郕王殿下和永清公主被人藏在寺院停放的棺材里并被偷偷运出寺了。”
“棺材什么时候被运出寺的?”沈云问。
“今日辰时。”
“现在已是午时,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从时间上来说棺材已被运出城了,是么?”沈云盯着他问道。
“属下已派人去追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哼!又是很快,李公公已经把两位殿下被劫持的事上奏京城,如果在皇上的旨意下来之前两位殿下的事还没有眉目的话,你们......”沈云顿了一顿,眼中精芒四射,向刀锋一样扫过屋里众人。
杨牧云上前一步,说道:“大人勿忧,那帮偷运棺材的贼人属下已派人跟上了,现在他们已出了三山门,上了一条船,正向江边驶去。”
“哦?”沈云眼睛一亮,脸现喜色:“有了他们的踪迹了,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当时属下人手不够,如若动手,非但救不了两位殿下,反而会惊动了贼人,所以先派人跟着他们。”杨牧云解释道。
“好!好......”沈云兴奋地在屋中连转了几个圈子,抬头对杨牧云道:“牧云,此案若破,本官当记你头功。现在你赶快带人追上去,两位殿下可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对了,祖儿,你跟牧云一起去,务必将这些贼人从速抓获......”
杨牧云阴沉着脸从承恩寺中走了出来,宁祖儿面带笑容跟在后面,手摇折扇阴阳怪气地说道:“杨百户真是能通天彻地呀,贼人在你眼前一过你就能看出来,好本事!好本事!”
“你怕了?”杨牧云揶揄道:“晚上佳人有约,你还是留在南都吧!”
“你怕我跟你抢功?放心,只要你不跟丢人,这头功还是你的。这佳人么?等案子办完再约也是一样。”宁祖儿一脸欠揍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你很讨厌,不想与你同行而已。”杨牧云终于忍不住了。
宁祖儿笑了。
“无妨,我这人只在乎女人喜欢,而男人讨厌不讨厌我,有什么关系?”他细长的眼睛玲珑剔透,眼角微微扬起,笑得像只千年狐狸。
杨牧云顿时感觉喉咙里像吞了个鸭蛋,从里到外腻歪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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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江浦县。
在长江边的一座破庙里,杨牧云、宁祖儿带着一群人围在一口黑漆棺材前。校尉孙印向杨牧云禀告道:“大人,那群人把棺材抬入这庙里大约半柱香时间后,就把衣服换掉了,然后就押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男的长得倒气宇轩昂,身穿绯色衣袍。另一个十二三岁,长得眉清目秀的,一身书童打扮。对了......”孙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与杨牧云:“小的在棺材里找到了这个物件,大人您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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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手是一块黄色玉佩,通体晶莹温润,没有一丝杂质,是用最好的甘黄玉制成。玉佩两边刻有纹路,中间是一个“钰”字。杨牧云只觉这玉佩好生熟悉,细细一想:“这不是多日前在应天府国子学门口和自己比试投壶的成钰成公子随身佩戴的玉佩么?难道那成公子就是郕王殿下?”
“郕王殿下名讳中有一“钰”字,看来这玉佩是郕王殿下随身之物,那十二三岁的书童年纪跟永清公主吻合,应该是公主女扮男装。由此可见,贼人所挟持的必定是郕王殿下和永清公主无疑了。”宁祖儿分析道。
“那群贼人挟持两位殿下往哪里去了?”杨牧云收起玉佩,向孙印问道。
“他们向西去了,赵良和钱永一直跟着他们,沿途他们会留下记号。”
“我们赶快追上去。”杨牧云对众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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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宁祖儿一行人向西整整追了五天了。
“大人,没错,是赵良和钱永留下的记号。”孙印指着一棵树上刻的怪鱼标记,这是锦衣卫特有的标记。
杨牧云一看,前面就是连绵不断莽莽苍苍的群山了。山上烟雾缭绕,树木郁郁葱葱,道路曲折盘旋。要进山吗?杨牧云一时犹豫了。
宁祖儿“刷”地打开折扇,脸上也少有的现出了一抹凝重,对着杨牧云道:“怎么样?要进山么?”
杨牧云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一行两百多号人,而且人人骑马,就这样进山动静太大,不如你带大队人马在山外驻守,我带一小队精干人马步行进山,等探明了情况再和你联络。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宁祖儿一笑:“为什么你不带大队人马在山外驻守,而让我去带人进山呢?”
杨牧云也笑了,心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还用去争么?说道:“进山太危险,你与佳人有约,而我没有牵挂,还是我去吧!”
“你真的舍得把她让给我?”宁祖儿嘴角带着一丝挑衅:“你可别后悔。”
“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谈何让给你。”杨牧云经过这几天的纠结,终于想开了。
“但她在我面前提起你时显得对你情意颇深,你真的想放弃?”宁祖儿脸带讥笑。
“你三番四次在我面前提起她,究竟是何用意?”杨牧云不耐地问。
“没什么,因为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男人吃醋的时候是很可爱的。”宁祖儿摇了两下折扇,眉眼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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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带着十几个人进山了。这十几人除了孙印外,个个身手不弱,其中包括段小旗在内的自己麾下六人,还有宁祖儿手下五人。
一行人在山中披荆斩棘,不知行进了多久,可再也没有发现赵良和钱永留下的标记。天渐渐黑了,杨牧云吩咐:“就近找一个地势高些比较空旷的地方宿营,另外,不要使用明火。”段小旗答应一声,正要去传令。忽然听到有人低声说了一句:“看,那边有一大片宅院。”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到对面山间平地上,有一处大概有着八九进院落的大宅子。在宅院中能够歇息的话,自然胜过露宿野外,众人的眼光齐齐向杨牧云这边聚来,听他发号施令。杨牧云微一思索,命令道:“段小旗,你带两人先过去探查一下,其他人注意警戒。”
“大人,那里是一座空宅子,里面没人。”没多大功夫段小旗便返回来向杨牧云禀告道。
“是被人废弃的一座宅院么?”杨牧云问道。
“应该不是,里面的一切都打扫得很干净,应该是有人住的,但就是看不到一个人。”
“嗯?”杨牧云扫视了众人一圈,说道:“走,去看看。”
推开黑漆漆的大门,杨牧云领着众人走了进去。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向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也开着,衬着昏暗的天色,显得有些诡异。
进入厅堂,两侧摆放着几把对称的方几和座椅,正中板壁前放着一张紫檀木条案,条案正中放置一青铜香炉。条案前是一张四仙方桌,左右两边各配有一把太师椅,均是紫檀木制成。板壁正中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座巨大的莲花宝座上坐着观世音菩萨。与寻常观世音菩萨画像不同,这画上的菩萨美艳之极,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慈悲,而是极尽妖媚之色。
杨牧云心中一阵骚动,暗道:“光这幅画像都已让人心旌动摇,要是真人的话岂不更颠倒众生,把菩萨画成这副模样,当真古怪。”上前将手探入香炉,炉灰犹有余温。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四下去看看,这宅子里的东西不要乱动,有什么古怪立即向我禀报。”众人齐声应诺,四下散去。
第三十章 深夜惊魂
“大人,属下四处看过了,没有一个人影。”
“大人,属下发现所有的房间里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没有一件男人的物品,好像整个宅院里住的都是女人。”
“大人......”
众人回来后纷纷向杨牧云禀告自己所探查的一切,但是结果只有一个,整座宅院空无一人。
这时,外面下起了雨。
杨牧云待所有人都返回厅堂后,沉声说道:“把厅堂的门关上,今晚所有人都在这里休息,不许分开,不许动这里的一切东西。”
夜,在淋漓的雨声中来临了。
整个深宅大院中一片静寂,除了雨声,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号叫。
杨牧云盘腿坐于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沉下心去,开始修习师父所传功法。
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淡定了,在这令人窒息的静夜中再沉默不语的话,很多人会发疯。不到半个时辰,一些人已经开始切切私语起来。
“我外公是庐州人,他后来到京都做官,那时咱大明朝的国都还没迁到燕京呢......”已经有人开始讲故事了。
“后来怎么样?”还真有人来了兴趣。
“我外公官做到户部左侍郎,那可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官呀!我外公官一大,就开始翻盖这庐州的老宅子来,总共翻盖了九进院落。这院修得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所有人都来了兴趣,不知不觉围在他身边。
“......后来我外公获了罪,被贬谪到交趾的卫所去了。这家一下子就败了,大片的楼房瓦舍,都空闲荒废着,于是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儿,你们猜是什么?”
“别打哑谜了,快说呀!”有人不耐烦道。
“这房门呀总是自开自关......”一阵冷风透过门缝吹进来,有人抖缩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厅堂的门看去。
“听起来怪吓人的。”有人自言自语。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是哭声;有时是大喊大叫声;还有吹拉弹唱声;更奇怪的声音是,好像一个唱旦角的,咿咿呀呀地唱了整晚上,天一亮声音就消失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的看看窗外,雨还在下,屋里的气氛显得更冷了。
“嘿,怎么样?害怕了吧?我就说......”讲故事的人突然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声音嘎然止住了。
雨声中,隐隐传来一阵女子抽抽噎噎的幽泣声。屋中众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感觉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颤抖起来。
“你们赶快面孔朝外,围坐一圈。”杨牧云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众人慌忙起身,手忙脚乱的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子。
“闭上眼睛,稳住心神,不要去听那声音。”杨牧云喝道。
那幽泣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似乎萦绕在每个人的周围。一些人的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身上不住打着哆嗦。
“呼----”“哐啷”厅堂的四扇门忽然朝里敞开,门板晃动不已。
“呀---”众人大叫一声,跳起身来,拔刀在手。向门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杨牧云分开众人,来到院中。四周环视一圈,四周静悄悄的,雨已停了,只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杨牧云一报拳行了一个江湖礼,朗声说道:“此间主人请了,我等主仆路经此处,因错过宿头,不得已来到贵庄,还请借宿一宿,明早便行。如有惊扰之处,还请莫怪。贵庄主人能否现身让在下一见么?”声音运气而出,远远传了出去,但除了片刻的回响之外,再无一丝应答。
杨牧云连说三遍,仍无半句回音,只有风吹枝叶猎猎而响。
“既然贵庄主不肯现身,那在下只有告罪不请而暂住此处了。”说罢深深一躬,转身回房了。
“把门关上。”杨牧云吩咐道。
“大人,您觉得刚才那哭声是人,不是鬼么?”一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立于世则心正身直,鬼神也会敬而远之。”杨牧云皱着眉头解释道。但他忘了身边的人拿刀缉捕在行,听了他这掉书袋的话可就不知所云了。
一人还直埋怨刚才讲故事那人:“罗东兄,你讲什么不好,偏偏讲这凶宅闹鬼的事,这不,把鬼招来了吧?”
门重新关上了,众人背靠背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不再说话。周围又渐渐安静下来。
谁知刚刚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咭儿”传来一阵荡人心魂的少女娇笑声,众人不禁为之一怔。
“我在这里,你过来呀!你快过来呀---”声音销魂蚀骨,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不好!看来对方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杨牧云言念及此,对众人喝道:“赶快堵住自己耳朵,不要受人蛊惑。”
“呀----”少女一声惊叫,“不要,不要这样......”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厅堂众人除了杨牧云之外,其他人都脸颊泛红,眼神出现迷离之色,显是神志已不甚清醒。
“啊----”少女一声长长的娇呼,片刻之后,“嗯---”一声摄人心魄的呻吟声响起。
厅堂中已经有人忍耐不住,站起身撕开自己衣衫,脸颊酡红,手舞足蹈的抱住厅中的一根立柱,又啃又咬,像发疯了一样。
“嗯......啊......”诱人呻吟声像淋漓的雨声一样此起彼落,敲击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罪恶的欲望。
更多的人疯狂了,已经有人互相搂抱在一起撕扯着衣服,情状已不堪入目。
“坏了!”杨牧云不及思索,纵身推开屋门,如大鹏展翅般跃入院中。忽见院中白影一闪,消失在一处角门里。“站住!”杨牧云追了上去。
穿过角门,杨牧云一连追了两个院落,那个白影飘到一处假山后消失不见。杨牧云遍寻不见,只得返回。
待回到厅堂时,杨牧云不禁心头一震,他带来的十二个部下已影踪全无。
杨牧云一惊非同小可,贴着厅柱而立,凝神倾听四下动静。整个厅堂静悄悄的,大厅中间的观音像正用一种讥诮的目光注视着他。杨牧云心中一动,缓步走到观音像前,慢慢掀开......
寒光一闪,一道森寒的剑气刺碎了暗夜的宁静袭向杨牧云的胸口。
杨牧云不及闪避,一提刀鞘。“叮”的一声,火星四溅。杨牧云连退数步,拔刀在手。定睛看去,只见一名白衣蒙面女子手持长剑凌空一翻,一剑长虹突然化作了无数光影,向杨牧云当头洒了下来。杨牧云周围一切死角,都在剑气笼罩之下,避无可避,只得持刀不偏不倚地迎上了对方剑锋。“嘡”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后,一道寒气就递到了杨牧云的咽喉。杨牧云大骇,这女子好快的身手,迅速向后仰天斜倚,双足牢牢钉住地面,一记铁板桥躲了开去,手中刀锋旋即闪电般划向那女子腰间。
那女子身形一闪,杨牧云暗道不好,脚步迅速向左踩了一步,身形一侧,一道寒芒自右胁下穿了出来......
一连七八个照面之后,那女子手中的剑芒如附骨之蛆一般不离杨牧云周身要害三寸之处。而杨牧云刀锋扫向她时,都被他如同鬼魅般的躲开。
像这样自身随时处于威胁之下,而击不到对方身影的事情杨牧云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当机立断,手腕一抖,幻化出漫天的刀锋卷向那白衣女子娇小的身影。“叮---”悠长的金铁撞击声响起,白衣女子的身形为之一窒。杨牧云大喜,刀锋划出一条弧线,电光石火般笼向对方周身。
“嗡----”刀锋震颤不已,白衣女子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厅堂中重回静寂,杨牧云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一切,怕又从哪里冷不防暴出一人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缓缓来到观音像面前,右手平伸,用刀尖慢慢将观音像挑到一边,后面是光滑平整的一面墙壁。而那白衣蒙面女子正是从这画像后面暴出而给自己一击的。后面一定有机关!杨牧云用刀敲了敲墙壁,发出“咚咚”的声响。
怎么打开这机关呢?杨牧云却不得要领。他将四仙方桌和太师椅移开,仔细踩了踩地面。又准备去搬紫檀木条案,条案却纹丝不动,好像生生的和墙壁连在了一起。“真古怪!”杨牧云自言自语了一声,就去搬条案上的香炉,谁知香炉好像铸在了条案上,别想移动分毫。杨牧云讶异之下,又加了一份力道,香炉竟然自左往右缓缓转动起来。杨牧云心中一喜,慢慢转动香炉,香炉转动三圈之后,便停住了。
“轧轧轧----”一阵响声过后,靠墙的地面竟轰然裂开,现出一条台阶次第而下的地道。
“果然有机关!”杨牧云心中暗道。他从地道口向下看去,里面漆黑一团,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抬腿便向下走去。走出没多远,只听轰隆一声,上面的地道口又合上了。
杨牧云心中一悸,前面不知通向哪儿,后路又被断了。当下一咬牙,摸黑向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远,迎面碰上了一堵墙,左右又都没有路。杨牧云在墙上摸索了一阵,触手处光滑冰凉,没什么异常。他又摸向左边,一阵摸索终于触碰到了墙壁上镶嵌的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他心中一喜,在那圆球上来回抚摸,那圆球通的一声缩回墙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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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愣,只听身后哗的一响,一道亮光透了进来。他转过身,原来身后是一堵石门,石门裂开一条缝,光线通过这条缝穿了进来。
杨牧云眯着眼向外看了看,见没什么危险,便侧着身从这条缝跨了出来,哗的一声石门又合上了。
杨牧云此时置身于一条宽敞明亮的地下甬道中,他正思索要向哪个方向走时,忽听甬道前方传来了说话声。他连忙向甬道后方跑去,但想到跑不多远还是会被发现,便向甬道两侧看去。只见甬道两边有很多凹进去的小通道,通道里面是一扇扇门板,应该是一个个小房间。眼看甬道前方说话的人快要转过来了,杨牧云来不及思索,便奔向一个小通道,抬手敲向门板。
“咚咚咚----”敲门声很急。
“来了---”里面传来一句女子的声音,“我马上就梳妆好了,不用催这么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白衣蒙面的女子从门后探出了身子。“你---”她瞪大了眼睛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杨牧云捂住了嘴挤进房间里重新关上了门。
“你们听好了,那个人已钻进地道,无路可逃了。你们要加紧巡视,一发现他的踪迹要马上发出信号。”一个女子的声音威严的说道。
“是,旗主。”几个女子齐声应道。
“那个人武功不弱,你们要小心,发现他一定要等齐人手,不可贸然与他相斗。”那个女子又嘱咐道。
“是,旗主。”
“旗主......”一个女子怯怯的声音欲言又止。
“怎么了?”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不悦。
“那个人真那么厉害么?连蚀心大法都奈何不了他?”
“哼, 那小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一定没碰过女人,否则焉能抵抗蚀音之术的魔力。”那女子说道。
“呀!没想到那么俊俏的小子居然还是个童男子呢!”一个女子咯咯笑道。
声音渐行渐远,显是朝甬道的另一方向去了。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对被自己捂着嘴的女子说道:“我会松开手,你不要出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女子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杨牧云慢慢将手松开,那女子退到墙角,眼神中充满恐惧。
“这里是什么地方?”杨牧云问道。
“.......”
“我带来的人都关在什么地方?”
“......”
那女子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一只手慢慢向从墙上垂下来的一段绳索摸去。
“不好!”杨牧云暗叫一声,纵身一跃,向那女手臂抓去。
那女子一吓,身子向后一仰,后脑撞在墙上,竟然晕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男人似水
杨牧云见她晕了过去,不禁松了一口气,看了一下她即将触摸到的绳索,心道:“好险!这一定是一个拉响警报的机关,如果被她摸到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看了一眼横卧在地昏迷不醒的白衣蒙面少女,寻思道:“方才在厅堂中与我交手的女子是白衣蒙面的,这个少女在自己的房间里也用白纱巾蒙住自己的面貌,可见这里的女子应该都是人人蒙面的,我何不利用这一点......”心中灵机一动,俯身将那少女抱了起来,平放在床上。
他解开了少女蒙在脸上的面纱,那少女约摸十五六岁,五官端正,脸上微有几粒雀斑,肤色较为白皙。心道:“这女孩儿虽不漂亮,但也并不难看。”接着就想解她的衣衫,但见她眼睑低垂,睫毛微微抖动,脸颊红润,呼吸均匀,饱满的胸脯起伏不定,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心中不由一荡,这手就没能再递过去。
杨牧云从来没解过任何女孩的衣衫,包括和岳母身边那个美丽的女婢宁馨同床共枕的那次。宁馨的容貌体态,都比这个少女要强很多,可杨牧云和她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一晚,他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在之前的蚀心大法中迷失自己的本性。
“在这个相貌平常的小姑娘面前我反而把持不住了么?”杨牧云自嘲了一下,默默念叨着:“事急从权,得罪莫怪。”手指一挑,少女的衣襟分向两边,露出了身上嫩嫩的肌肤......
这少女虽相貌平常,但身材高挑。她的衣服穿在杨牧云身上,倒也合身。杨牧云坐在梳妆台的铜镜前,散开自己的长发,挽成和那少女一样的发式,再将少女所戴首饰一样样仔细插在头上。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细细的给自己描眉画眼,然后双眼含笑,执起一盒胭脂,轻点双唇,淡然抿唇。登时镜中出现了一位俏丽的少女面庞。杨牧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由笑了:“没想到自己化妆成女人也不难看,如果教宁祖儿化妆成女人的话,一定会更加惊艳的。”
他在自己指甲上涂完蔻丹后,用白纱巾蒙住了自己面貌,恐怕现在谁也无法认出我是冒充的吧?他看了一眼平躺床上只着内衣内裤的少女,她身体半露,却兀自未醒。杨牧云转念一想,便找来绳索将她全身缚住,再在她嘴里塞上一团布,拉来一条被子盖在她身上。
杨牧云正要出门,忽听有人敲门。刚抽开门闩,就见一白衣蒙面女子推门而入。冲他急道:“小妍,你怎么回事,时辰都快到了,今晚我们两个值宿,迟了恐怕就要被罚了。”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那女子边走边说:“你今天真是奇怪,你一向出门比我早,这次怎么了?不舒服么?”杨牧云怕她听出自己口音,只得含糊以应。
两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中,不时可以看见和他们同样装束的白衣蒙面女子走过,当有人和他们打招呼时,杨牧云只得低头匆匆而行。
也不知走了多远,过了几道暗门。带她同行的女子领他来到一处甬道尽头,一按墙壁上的机关,头顶的石板“轧轧轧---”地开了。两人拾级而上,出了甬道,现身于一片花园中。淡淡的月光下,花香处处,一片静谧祥和。两人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一幢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绣楼前。只见迎面来了一位白衣蒙面、腰束杏黄丝带的女子,她双目含霜,瞪视着她两人斥道:“你们两个怎么才来?”领杨牧云来的那位女子躬身道:“梅总管,小妍今天身有不适,梳妆慢了,还请饶恕。”
梅总管哼了一声,说道:“身体不适就可以不要规矩了么?快些上去把,下次再这样定不轻饶。”
两人沿着楼梯上得楼来,只听两声欢呼雀跃声传来,两名白衣蒙面的少女迎了上来:“小彩,小妍,你们总算来了。”
“你们快过去吧!少主正跟苗旗主内堂叙话,你们在门口千万不要发出声响。”一名白衣蒙面少女说道。
“好了,我们快走吧,值了半宿夜,快困死了,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另一名白衣蒙面少女伸了一下懒腰便匆匆忙忙拉着同伴走了。
“小妍,我们快过去。”那个叫小彩的女子回头提醒了一下杨牧云,杨牧云点点头,一路上他始终跟在她后面,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小彩领着他来到一个挂着帷帐的厅堂门口,两人便分左右站定。
厅堂里面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苗旗主,这么说,你是一直没抓到那人了?”一个威严略显稚嫩的女声从里面飘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一种诱人的磁性。
“禀告少主,那人自入了地道之后,就无影无踪。想是误打误撞地从其它出口出来,就逃离整个山庄了吧?”一个女声恭恭敬敬的说道。
“想是?”那少主冷笑一声:“苗旗主就是这样为圣教办事的么?”
“属下知罪,属下现正全力查找,只要他没出整个山庄这个圈子的话,天亮之前一定能将他拿获。”苗旗主有些诚惶诚恐。
“嗯---”那少主不置可否,接着道:“已拿获的那些人关押好了么?”
“少主放心,他们总共十二人已关至最隐秘的地方,而且他们还都没醒呢!”
“这帮人用处不大,关键看紧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杨牧云心中一动:“她说得是不是郕王殿下和永清公主?”
只听那苗旗主说道:“属下明白,请少主放心。”
“嗯---山外情况如何?”那少主问道。
“已有一路不明身份的人马停驻在山外,只是一时还不敢开进山里。”苗旗主回答。
“哼,他们动作倒快,看来余金彪他们办事还是不干净,留下蛛丝马迹让朝廷鹰爪的手这么快就伸了过来。不过这一带山区绵延千里,他们就是来十万兵马,也休想找到这里,关键是一定要将他们入山的探子一网打进,以防他们里应外合。”
“是,圣主所虑极是。”
“那个探子倒颇为了得,圣教的蚀心大法居然奈何不了他,连苗旗主亲自出马,也拿他不下。朝廷派出这样的人物,看来来着不善。”那少主悠然道。
“属下一时大意,未尽全力,再遇见他,我不会再留后手。”苗旗主似乎有些不服。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去告诉余金彪,集中寨子里的人,不要光等着人家打上门来,要学会先在险要地方设伏,引诱对方来上钩,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少主。”
“我乏了,你下去吧 !”
“属下告退。”
帷帐一掀,出来一位腰系金色丝带的白衣蒙面女子,看体型步态,杨牧云确定是先前与自己交手的那个白衣蒙面女子无疑。杨牧云忙低下头去,怕她认出自己,可那女子连看都不看他这里一眼,径直去了。
“来人-—”里面传来了少主的声音“我要沐浴更衣。”
杨牧云侧身看向另一边的小彩,小彩也看了他一眼,便向门前迈了几步,转身双手放于左膝,俯身福了一礼。回道:“是,少主。”
在弥漫着氤氲水汽的香闺中,一个巨大的木桶中注满了温热的清水,水面上洒满了馨香柔嫩的玫瑰花瓣。花瓣簇拥着一具晶莹如玉、曲线曼妙的美丽恫体,那位少主仍然蒙着面纱,看不见她的相貌。但她那双连天上璀璨的繁星都为之黯然失色的剪水双瞳,足以倾倒一切。她的三千青丝倾入水中如同黑色的锦缎。曲线柔美的秀颈之下是雪白的香肩和精致的锁骨,胸前一对明月在水中散发着莹润的光彩。
杨牧云的心脏现在怦怦跳得厉害,他从未看过女人的裸体,就是宁馨跟他同床共枕时也只半裸。虽然不曾看见这位少主的面貌,但从她还不够丰腴成熟的窄窄纤腰和丰隆的秀臀来看,她应该不超过十三岁。但就这具尚还稚嫩的少女娇躯,已让他心旌神摇了。如果再过几年,她到了十七八岁,这小妖精,还不把人活活迷死。
“你怎么了?”少主她那两汪清水似的明眸,盯在了杨牧云身上。
“我......能够服侍少主沐浴,奴婢不胜欣喜。以至,以至激动不能自已。”杨牧云尖起了嗓子,心通通地快跳到了喉咙口。
“哦?”少主收回了目光:“水凉了,快去再加些热水。”
“是——”杨牧云慢慢退出门口,转过身拍拍胸口,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杨牧云提起一桶热水正徐徐地注入木桶里。
“少主---”门外响起了梅总管的声音。
“什么事?”少主连眼皮也没抬,嫩如春葱般的柔荑轻抚着羊脂美玉般的玉臂。
“那十二个人已经醒了,请问如何处置。”梅总管问道。
“山庄里不准男人停留,既然他们醒了,就把他们押到余金彪的寨子里去吧!”
“是,少主。”
杨牧云提着空桶出来准备再提一桶热水,只见梅总管站在门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侍候完少主你们俩别急着回去,先到韦副旗主那里报到,准备去利金寨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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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梅总管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听到杨牧云的话小彩沮丧不已,嘴里嘟囔着:“都忙活一宿了,还不让人回去睡个觉,偏偏又去什么利金寨。”
“她让我们去那里干什么?”杨牧云问。
“你没听少主说么?押那十二个人去余金彪的寨子,我们就被那梅总管点为押送人,唉---真倒霉!”小彩没好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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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的剑,拿好了,看好那些人,路上不准交头接耳,听清楚了么?”那个被称为韦副旗主地白衣蒙面女子严厉的命令道。
“是----”包括杨牧云在内的六个白衣蒙面少女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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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逶迤连绵看不到尽头。
山林草木间,几名白衣蒙面女子押着被绑缚着双手的一群人走在陡峭的山间小路上。
其中一人被脚下山石绊了一下, 踉跄着仆倒在地。
“水、水---”他张着干裂的嘴唇,一时没能挣扎着站起。
“干么?要死呀?再不起来你信不信我一剑戳你个窟窿。”一名白衣蒙面女子过来踢了他一脚,拔剑在他身上比划道。
“别伤他,我这里还有水,可以给他喝两口。”杨牧云上前将那人扶起,解下水袋给他喝了几口。
“哟!你倒好心,不会喜欢上他了吧!”那白衣蒙面女子讥笑道。惹得旁边几位白衣蒙面女子也笑出声来。
“少主吩咐将他们押到利金寨,而不是在路上整死他们。”杨牧云反唇相讥。这些人是他的部下,他得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维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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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要再说了,加快行进速度。” 韦副旗主扭过头瞪了她们一眼。
一行人翻过一个山坳,突然从两边的山林里冲出一群手持兵器的青衣大汉,个个体型彪悍。当先一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汉子,手持三股钢叉,见了那群白衣蒙面女子躬身行礼:“在下陶三水,拜见各位圣姑。”
“嗯---”韦副旗主上前受了他这一礼:“余金彪现在在寨里么?”
“寨主去外面查探情况去了,请各位圣姑跟在下先回寨里,在下这就派人通报给寨主......”陶三水看了一眼她们身后被绑缚双手的一群人,问道:“他们是?”
“他们是朝廷的探子,误入山庄时被拿获了,少主命令把他们押到你们这里关押起来,你现在就派人将他们先押回寨里去吧!”韦副旗主吩咐道。
“是!”陶三水一挥手,登时上来几十名青衣大汉,两个架一个,将这十二人押了过来,直奔山寨去了。
第三十二章 各怀心机
利金寨座落在一座方圆五里左右的山头平地上,寨子四周建有巨石垒就的寨墙,寨墙内建有高高的瞭望台,寨墙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从山脚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通向由两条巨大石柱支起的山寨寨门。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得到山下喽啰通报后,二寨主尤得财亲自率人下山迎接一行白衣蒙面女子。
二寨主尤得财长得矮壮敦实,一身团花锦袍,唇上两撇鼠须,看上去不像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倒像一个市侩商贾。他满脸堆笑:“圣姑远来,在下迎接来迟,还望恕罪。”恭恭敬敬地将韦副旗主一行人迎入山寨。
韦副旗主在山寨大厅落座后,对身边一白衣女子道:“小玉,你带两人去看一下寨中牢里关押的人。”
“是!”那白衣女子躬身应道,她就是方才路上被杨牧云顶撞的白衣女子。
她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向杨牧云等五人,目光在杨牧云身上顿了顿,指着杨牧云和另一个白衣蒙面少女道:“你,你,跟我来。”
三人来到山寨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石屋前停住,把守的寨丁打开屋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那叫小玉的白衣蒙面女子伸手在鼻端扇了扇,便挺身走了进去,杨牧云和另一白衣女子紧紧跟在后面。那守门寨丁头前领路,石屋中间是一条甬道,两边是用一根根圆木围成的一间间囚室。囚室里面都关着人,杨牧云的十二个手下也关在一间大囚室里。小玉对所有囚室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砖石垒成的囚室,看不见里面关的人。小玉让寨丁打开囚室的门,迈步走了进去,杨牧云和另一个女子也紧跟了进去。
石室里面点着一盏煤油灯,所以并不暗。杨牧云看过去,石室比较宽敞,收拾的也比较干净。里面墙角背对着她们坐着一个人,身穿绯色衣袍,看不见他的面貌。小玉喊了一声:“朱祁钰---”那人肩头微微动了一下,却并不转身。
“果然是郕王殿下,” 杨牧云心中微微一震:“可永清公主在哪儿呢?”四下看了看,室中再无其他人。
见对方并不理会她,小玉哼了一声,走上前去,伸出剑鞘点在他下巴上,慢慢将他面貌拨转过来。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孔映入杨牧云的眼帘,杨牧云心中一动:“他果然是那日在应天府国子学门口和自己比试投壶的成钰公子。”
“怎么样?王爷,这里比起你那京师的王府如何?”小玉话语中充满了嘲讽。
朱祁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也不看她一眼。
“都阶下囚了,还摆什么臭架子?”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小玉有些忿忿然了。
“......”
“你如答应我们少主的条件,你现在就可以走出这间囚室。”
“......”
“看来你还没在这里待够,你再好好想一想吧!”
“......”
“走!”她还想说几句,但发现朱祁钰如老僧坐定一般,再说下去也只是白费唇舌,便银牙紧咬,跺了跺脚走出了囚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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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见她没说几句话就气愤愤的走出了囚室。心中暗道:“总算找到郕王殿下了,我要想个什么办法来救他呢?”可现在领头的走了,他也不能在囚室中停留,只能无奈的跟了出去。
小玉气哼哼的像一阵风一样穿过了甬道,快走到囚牢大门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瞥了跟在后面的杨牧云一眼,冷冷道:“你不是同情那些押过来的人么?那你就留在这里,不用跟我出去了。”她本以为此话一出,杨牧云定会心中害怕,然后对自己苦苦哀求。谁知杨牧云木然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今天这是怎么了?碰到的都是哑巴。”小玉哼了一声,和另一个女子出了牢房大门。在她身后,杨牧云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目光。
“圣姑,你,你看这......”好端端的把一名圣姑留在囚牢里,弄得守囚牢的寨丁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没事,那位姐妹在跟我怄气,我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好了。”杨牧云安慰那位寨丁:“把所有囚室的钥匙给我,你先出去吧!”
“是!”那寨丁没有丝毫违抗,将钥匙交给杨牧云,转身出了囚牢大们。
“咣当——”一声囚室的门锁打开了,面壁而坐的朱祁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郕王殿下,郕王殿下......”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叫道。
朱祁钰愕然睁开眼,慢慢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衣蒙面女子。他心一沉,又将眼睛闭上。
“郕王殿下,您还记得应天府国子学门口的投壶比箭么?”见他又闭上了眼睛,杨牧云忙道。
朱祁钰身体一震,双目圆睁,仔细打量起他来。杨牧云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面纱,朱祁钰只觉得他面貌好生熟悉,可跟他投壶比箭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并不是一位“姑娘”。
杨牧云见他脸色惊疑不定,便单膝跪地,拱手拜道:“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辖下百户杨牧云,拜见郕王殿下。”
朱祁钰这才恍然,眼前之人是男扮女装,于是起身将杨牧云扶起,说道:“杨百户不必多礼,赶快请起。”
“自从那日一别,我一直苦苦寻你,没想到我们却在这里相见。”朱祁钰十分感慨。
“那日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哪里哪里,杨百户最后一投手下留情,没让我难堪,实在让我感激不尽呀!”
“郕王殿下,公主殿下现在哪里?”杨牧云问道。
“你说永清,她没在其他囚室里么?”
看着朱祁钰一脸担忧的神色,杨牧云这才想起,整座囚牢里关的都是男人。他又记起了昨晚那位少主说的话,山庄里不准男人停留,而永清公主是女人,那就是说公主应该被关在山庄中了。
“殿下不要担心,公主一定在别的地方,在下一定会细细查访。”杨牧云安慰道。
“如此有劳杨百户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殿下救出去,在下先出去查探一番,然后再定对策。”
“那杨百户你要多加小心。”
杨牧云重新戴上面纱,走出囚牢,门口把守的寨丁也不敢过问,任他去了。杨牧云发现他在寨子里很自由,想去哪里都无人阻拦,寨子里的人对每一位来自山庄的白衣蒙面少女都奉若神明。但杨牧云无心在这里赏玩风景,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将朱祁钰救出山寨。寨子四周都是悬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下。自己就算将朱祁钰从囚牢中救出来,又能跑出多远?这位王爷的武功虽不知如何,但想来一定稀松平常,否则也不会被抓到这里。杨牧云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自己就算长了三头六臂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什么人?站住!”猛听到有人大喝一声,杨牧云不禁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黑影拐进一幢房屋的角落,两个寨丁手持兵器追了上去,那个黑影看上去有些熟悉,杨牧云无暇多想,也紧跟着追了上去。只听两声闷哼,杨牧云赶过去时,两个寨丁已被打昏在地,而出手的人已没了踪影。
杨牧云正想过去仔细看看那两个寨丁是如何被击昏的,忽听头顶风声忽起,一个灰衣蒙面人如大鹏展翅般从天而降,一掌直劈杨牧云后颈处。杨牧云吃了一惊,好在他心里已有准备,手握剑鞘向后背上一挺,只听啪的一声,灰衣人一掌击在剑鞘上。杨牧云向前跃出几步,转身拔剑。灰衣人一惊,他未想到这个白衣女子会有如此身手,他双手连弹,“嗤”,“嗤”两声,两颗石子挟着凌厉的劲风直取杨牧云的眉心和咽喉。只听“叮当”两声,杨牧云挥剑将两颗石子一一磕飞。灰衣人眼中精芒一闪,刷的一声抽出背后长剑,挑起一朵剑花,直取杨牧云胸口。杨牧云只觉对方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当即身形一侧,左手持剑鞘拍向来剑剑身,右手手腕一勾,长剑自下而上挑起一道圆弧,划向灰衣人的胸口直至咽喉。灰衣人哼了一声,纵身一跃,剑交左手,“嘡”的一声,两剑相交,两人各自退了一步,剑身嗡嗡之声不绝。
杨牧云左手剑鞘扬起,一条灰巾随风飘落。再看灰衣人,露出一张无比俊美的脸庞。
“宁祖儿?”杨牧云失声叫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灰衣人愣住了。
“我是杨牧云!”杨牧云一把扯下了蒙在脸上的纱巾。
“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打扮成这个样子?”宁祖儿问道。
“一言难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把这两个人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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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中一处僻静的地方。
“你是怎么进到这寨子里来的?”杨牧云问道。
“你想知道?”宁祖儿语气中微带戏虐。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杨牧云一脸严肃。
“我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宁祖儿一指围墙外的悬崖。
“这么高,你能爬得上来?”杨牧云不相信。
宁祖儿拿出一副精钢打制的钢爪,其爪略像鹰爪,有五个爪钩,每个爪钩又分为三节,可张可缩,其最前一节末端尖锐,飞起来能穿透一切物体。爪内装有机关,可控制各个爪钩。钢爪尾部系有长索,与机关相连。用机括将这钢爪弹射出去,可牢牢抓住悬崖上高处的物体,爬上去后,再向更高的地方弹射钢爪......一个武功高手用这东西攀爬悬崖峭壁,当然并不困难。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宁祖儿得意的看着他:“我的手下,都配置有这东西,爬山如履平地。”
“真的?”杨牧云眼一亮:“你的手下都来了?”
“他们都在底下候命。我先上来探探情况。对了,杨牧云,你怎么扮成一个女的?还别说,你扮成女的还挺好看的,对了,你手下那十二个人呢?”宁祖儿又是调侃又是问话。
“这事说来话长......”杨牧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
“这么说,郕王殿下就关在这里?”宁祖儿惊喜地道。
“这是囚室的钥匙,这一把是囚室大门的钥匙,这一把是郕王殿下的,这一把是你我那十二个手下的。”杨牧云哗啦一声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宁祖儿:“钥匙给你,囚室在寨子西北角,你赶快召集你的人上来,务必要把郕王殿下他们救出去。”
“那你呢?”宁祖儿问道。
“永清公主殿下还未找到,我还要跟她们回山庄一趟,继续找公主。快,趁着他们寨主还未回来,寨中人手不足,你们赶快动手,否则就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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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来了?”小玉问杨牧云。
“那里又阴森,又脏,都是一些臭男人,我实在受不了了。”杨牧云可怜兮兮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求我,看来我高看了你。”小玉嘲讽道。
“姐姐还是饶了我这一回吧?”杨牧云哀求道。
“你跪下,我就饶了你。”小玉眯起了眼睛,盯着她道。
杨牧云一愣,心下暗怒:“让我跪你这臭丫头,你也太过分了。”正踟蹰要不要给他跪下去。只听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行了,小玉,差不多就得了,人家已经讨饶了,你就高抬贵手吧!”
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蒙面少女飘然走了过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玲姐姐,你也要帮她说话么?”小玉冷笑道。
“她即使冲撞过你,现在已经求你了,你也挣回了面子,何必如此不留情面。你若执意要她跪下,那也由得你。”那身材高挑的白衣蒙面少女说完,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聘聘婷婷地去了。
“你听着,下次不要再犯到我手里,否则要你好看。”小玉说着也转身去了。
“你说你,你得罪她干什么?她可是韦副旗主身边的人,下次可不要替人强出头了。”小彩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劝慰道。
第三十三章 寻访公主
“小玲,这是尤得财送给少主的礼物,你先回山庄把这礼物呈送给少主,我还要等一下余金彪,晚些才能回去。”韦副旗主指着桌上放的一只锦盒,吩咐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蒙面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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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旗主。”小玲躬身应道:“旗主,属下可以带一人一起护送礼物回去么?”
“只要事情能办妥,其他的你自行安排吧!”韦副旗主诧异地看了小玲一眼。
莽莽青山,郁郁丛林,两个白衣蒙面女子快步走在山林间的小路上。
“累么?累就休息一下。”小玲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杨牧云,那种眼神与其说是关怀,不如用含情脉脉更恰当一些。
“没事,我还能走。”杨牧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他不知道小玲为什么要选他一起回山庄,记得小彩说过,小玲是韦副旗主身边最得宠的人,有她保护,小玉就不敢欺负他了。杨牧云回头看了一眼利金寨的方向,心中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宁祖儿带着人救出朱祁钰了没有?要不是还得去找永清公主,他就丢下这身份和宁祖儿真刀真枪一起去救人了。”
“永清公主会被关在哪儿呢?”他心念一转,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小玲,问道:“玲姐姐......”
“怎么了?”小玲转过头来看着他。
“那位朱王爷关在利金寨里安全么?会不会被朝廷派人劫回去?”
“你怎么关心起这事儿来了?”小玲轻笑了一下:“利金寨里的地势你也看到了,朝廷就是派再多人来,也攻不上去,要把那位朱王爷劫走,除非插上翅膀飞到寨里去。”
“那姓朱的公主呢?”杨牧云问。这才是他想问的重点。
“那个公主呀!她就在山庄里关着,更不会有人找到她。”小玲轻描淡写地道。
公主果然被关在山庄里,杨牧云心中默默念道。他不敢再问,再问下去就该被人怀疑了。
“小妍,前面有条小溪,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小玲对杨牧云说道。
“好,全凭姐姐做主。”杨牧云应道。想要套她的话,就只能事事依她。
小溪的水很清澈,小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把水袋扔给了杨牧云:“小妍,我的水没了,给我把水袋装满。”
杨牧云接过水袋,片刻功夫就把水装满了,然后走到离小玲三尺远的距离将水袋递了过去:“玲姐姐,水装好了,给你!”
“你离我近点儿呀!我够不着。”小玲看着他嫣然一笑。
杨牧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依言上前了一小步。
“再近一点儿嘛!怕我吃了你不成。”小玲眼中带着一丝媚笑。
杨牧云已经快贴在她身上了,拿着水袋的手微微一探,小玲娇笑了一声,伸出手去。她并不是去接睡袋,而是拉住了杨牧云的手腕,稍微用力一扯。杨牧云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在小玲怀里。小玲咯咯一笑,伸出双臂搂住了他。
“玲姐姐,你......”杨牧云惊呆了。
“小妍,我喜欢你,让姐姐好好抱抱你。”小玲的声音甜得发腻。
杨牧云只觉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眼看着小玲的红唇向自己吻来,连忙推开她,手忙脚乱的站在了一边。
“怎么?还害羞呀?”小玲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玲姐姐,请不要这样,我不习惯。”杨牧云的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能让对方听明白。
“小妍,你要弄明白,只有我能保护你,你要从了姐,姐保证你再不受人欺负。”小玲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重。
杨牧云心中咒骂不已,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我呸!你这个变态,就算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老子也不会让你再碰一下。但又不能当真跟她翻脸,于是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玲姐姐,我脑筋比较笨,还转不过来这个弯儿,你给我时间让我考虑考虑行么?”
“好!”小玲从石头上一跃而起,“那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你想通了,就来找我。”
杨牧云心中暗骂:“老子又不是变态,才不会想通呢!真奇怪,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女人喜欢女人?是了,整个山庄没有一个男人,把山庄里的女人都憋疯了,只能去找女人来发泄自己的情欲。
一路上,杨牧云暗暗的跟她保持着距离,也不敢问她话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给调戏了,失不失身倒还其次,如果被她发现自己是男儿身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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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大家不要出声,悄悄把囚牢的守卫干掉。不要惊动寨子里的其他人。”宁祖儿低声命令攀爬上来的一众手下。
“咣当”一声,囚室的门打开了,朱祁钰转身看去,进来的不是杨牧云,而是一位无比俊美的少年。
“你是谁?”朱祁钰警惕地问道。
“在下是锦衣卫百户宁祖儿,拜见郕王殿下。”宁祖儿屈膝下拜。
“快快请起,杨牧云呢?他在哪里?”朱祁钰赶紧扶起宁祖儿问道。
“杨百户去寻公主殿下了,殿下,时间紧迫,我们快走吧!迟了被人发现可就走不成了。”宁祖儿催促道。
回到山庄,小玲和杨牧云来到少主的居处,准备亲自呈上韦副旗主交待的礼物。但少主却并没有接见他们,而是让门口的侍女收下礼物,打发她们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小玲一脸轻松,对着杨牧云说道。
“不敢劳烦姐姐。”杨牧云想要推辞。
“我跟你顺路,想不一起走都不行。”小玲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被她拉着,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激灵。但他没把手甩开,回到小妍房间的路他虽然还记着,但各处暗门的机关回去时如何打开,他却并不知道。老实说,他也确实需要有个人领他回去。
地下甬道中,两个人正走着,杨牧云突然抽回了手。
“玲姐姐,我到了。”杨牧云低着头默默地说道。
“你到了?”小玲还没反应过来。
“玲姐姐请早些回去休息,我也累了。”杨牧云转身离去,一点儿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杨牧云开开房门,转身关好,回身看了一下屋里,一切没什么变化。只是小妍醒了,正在床上苦苦挣扎,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由于嘴里塞了布团,喊不出话,涨得满脸通红。杨牧云走过去,对她说道:“你如听话,不大喊大叫,就点点头。” 小妍忙不迭的连连点头,杨牧云取出她嘴里的布团,只见她唔唔了两声,不住地喘着气,神情颇为萎顿。
“渴了吧,绑了你一天一夜,对不住了。”杨牧云打开水袋,凑到她跟前让她喝了几口水。小妍不小心喝呛了,不住地咳嗽。
“你先穿上衣服,” 见她听话,杨牧云便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去衣柜中取了几件衣服扔在床上,“你一定饿了,我给你带了些饭菜,现在给你放在桌上,穿好了衣服就过来吃吧!”
看着小妍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杨牧云觉得过意不去:“小妍,对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妍一呆。
“这一天一夜我扮作你,听其他人这么叫你的。”杨牧云解释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妍问道。
“我是朝廷的人,你们掳走了王爷和公主,我就追查到了这里。”
“......”
“掳劫皇亲国戚,这是大罪,国家律法森严,你不怕祸及自身和家人么?”
“可,可我只是个小角色,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小妍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想洗脱自己也不难,只需把你所知道的一切交代出来。”杨牧云语气放缓了些。
“嗯......那您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好!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叫翠薇山庄,是观音教的总院。”
“观音教?”杨牧云心想怪不得我一进这大院就看见一幅奇怪的观音像,于是问道:“你们那少主是什么人?”
“她是我们圣主的亲传弟子,是圣教的继承人。”
“她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侍候少主微不足道的一个奴婢,而且来到总院不久,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你们圣主呢?”
“圣主外出传教去了,这里由少主打理一切。”小妍顿了一下:“圣主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只是偶然听人说她好像姓唐。”
“你们观音教底下的旗主是怎么回事?”
“观音教分设八旗来护卫圣教,每一旗设一旗主和副旗主,下面统领很多教众。现在在翠薇山庄护卫总院的是白旗旗主苗方菁和副旗主韦运兰。”
“永清公主关在哪里?”
“这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山庄的一个下人,不可能让我知道这样的大事。”
“那好,小妍,你听着,我还要以你的身份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直到查出公主的下落。你就呆在屋里,哪儿也不要去。明白么?”杨牧云盯着她的眼睛。
“我,我知道了。”小妍的眼神有些闪烁。
“咚咚咚--”有人敲门,杨牧云看了一眼小妍,低声道:“快躲到衣柜里,不要出声。”小妍依言而行。
刚一开门,小彩就闯了进来。
“小妍,你在呀!我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小彩一进来就撅着嘴嘟嘟囔囔道。
看着杨牧云一脸的平静,小彩奇怪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坏消息么?”
“我不想知道坏消息就不会来么?你快说吧!”杨牧云无奈的笑了笑。
“那个梅总管说还叫我们两个晚上当值,你说说看,昨晚我们就没休息,今天又去了利金寨,刚回来又要去当值,还教不教人活了?”小彩一屁股坐在床上,生起了闷气。
“再不愿意我们也得去呀!”杨牧云安慰她:“你赶快回去休息一会儿,我梳妆打扮好了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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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小彩哄走了后,杨牧云打开衣柜,放小妍出来。
“要不晚上我去当值吧?”小妍听到了他们说话,便对杨牧云说道。
“你忘了,我说过要你留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能去。”杨牧云提醒她。
“是——”小妍默默的坐了下来。
“小彩住在哪里?”杨牧云问。
“出去往左第二扇门就是她的房间。”
杨牧云想迈步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小妍,一咬牙,悄悄走到她背后,一掌切向她后颈......
站在少主门外当值的时候,小彩不住的打着哈欠,看来她确实很累。杨牧云的精神头要好很多,他曾尝试过三天三夜不睡觉,所以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希望小妍醒来不会埋怨他狠心将她打昏过去并绑起来。但如果让小妍好端端的一个人呆在屋里,杨牧云不敢冒这个险。要怎样去查找公主呢?杨牧云脑海中又浮现出绯衣公子身边那个俊秀的小书童形象,她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应该跟这位少主的年纪相仿......
“来人----”少主的声音惊散了杨牧云的思维。他和小彩对视了一下,忙快步走进内室。
“少主----”他和小彩齐齐低头福了一礼。
“你们抬起头来。”少主吩咐道。
杨牧云和小彩缓缓抬头看去,身体不禁一震。眼前是一位年约十二三岁,长得眉清目秀的青衣小书童。杨牧云心下大骇:“这不是永清公主么?堂堂大明的公主怎么会是观音教的少主?”那书童璨然生波的妩媚眼神微微一转,贝弧微露,一指里面那张绣床:“你们过去看一下。”
杨牧云和小彩依言过去,掀开床帏,只见里面躺着一人,双目紧闭,正在熟睡。杨牧云心头狂跳,床上躺着的也是一位十二三岁的青衣小书童,跟站着的少主长得一模一样。他霍然转头,只见那少主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心中一下子明白了:“这位少主一定会易容之术,她要假扮成公主的样子。而床上躺着的是真正的永清公主。”
第三十四章 死里逃生
“怎么样?床上躺着那人可与我相像么?”少主得意地问道。
“少主神乎其技,婢子拜服。”小彩连忙说道。
杨牧云心念电转:“怪不得无人知道公主关在哪里,原来就在少主的房里。我要如何救她?带她杀出去么?翠薇山庄守卫森严,恐怕出这栋楼都很困难......
“少主,利金寨来人有急报。”梅总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少主淡淡的说道。她这里是不能男人进入的,梅总管既然未把来人带进来,自己就得出去见了。
“你们留在这里,如果她醒了,就看好她,等我回来再作发落。”少主吩咐道。
“是---”杨牧云和小彩一齐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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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咛---”少主刚出去没一会儿,床上那书童就醒了。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站在床边杨牧云和小彩,说道:“那小妖精呢?”
“你说谁是......”杨牧云还没反应过来。
“大胆,你竟敢如此说我们少主!”小彩娇叱道。
“她就是一个小妖精,她扮作人家的样子,学得跟人家一模一样,不是个小妖精是什么?”小书童跳下地来。
“你不能出去。”小彩拦在她面前。
“那我要方便怎么办?总不能在你们少主屋里吧?”小书童顽皮得一笑。
“你---”小彩气得胸脯一动一动的,看了杨牧云一眼:“你看着她,我去拿夜壶来。”
看着小彩出去的背影,杨牧云低声在那书童身边耳语道:“公主殿下......”
书童眼中顽皮的神色消失了,凝重地向他看去:“你是?”
“锦衣卫百户杨牧云。”杨牧云掏出一块黄色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红色的钰字:“公主认得这个么?”
“王兄?王兄他脱险了么?”书童惊呼出声。
“公主殿下噤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会儿......”话还未说完小彩已提着夜壶走了进来。杨牧云停住了口站在一边。
“好了,你快方便吧!”小彩把夜壶往地上一放。
“你转过身去!”永清公主瞪着她不依不饶。
小彩无奈,只得悻悻然转过身去。这时杨牧云一个箭步来到小彩身后,举起右掌无声的拍向她的后颈,小彩闷哼一声向后倒去。杨牧云眼疾手快,抄起她的身子将她抱了起来。
“快过来,跟她换衣服,还有,把脸蒙上。”杨牧云将小彩放到床上,急忙对永清公主说道。
永清公主体型娇小,小彩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大,毕竟她才十二岁,身材还未长高,躯体还未发育成熟。
杨牧云用被子将小彩整个人盖住后,转身拉起永清公主快步向外走去。
“殿下一定要把头低下,一定不要出声,脚步一定不要停下。”杨牧云叮嘱道。
一路上不时碰上一些白衣蒙面女子插肩而过,都让杨牧云紧张上老半天。
“站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是梅总管。”杨牧云心头一震,低声对公主说道:“不要停,继续向前走。”
“拦住他们!”梅总管的嗓音刚一落下,一道寒光劈面闪了过来。杨牧云不闪不避,抬起左脚旋风般踢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娇呼,一名手持长剑的白衣蒙面女子被踢中手腕,长剑脱手而飞。杨牧云右手疾伸,将长剑抄在手中。左手紧紧拉住公主,嘴里大喝一声:“快跑!”
“快围住他们!”梅总管的声音在怒吼着。无数条白色身影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一般飞身朝杨牧云这边扑来。
“不好!一旦被围住就算插翅也难逃出去了。”杨牧云额头冒出了冷汗。看见右侧有一道窄窄的角门,就拉着公主飞一般穿了进去。一过角门,两道剑光闪电一般向自己划了过来。“噹”的一声,杨牧云挺臂架开了一剑,身子一矮,躲过一剑,腰身一拧,“嘭”的一声,一脚踢中一白衣女子的胸口,那女子闷哼一声,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旁飞了出去。趁着这空当,杨牧云拉着公主向前疾奔。
穿过一道月亮门,杨牧云又击退了三人。此时他突然瞥见一道剑光划向公主的颈部,“不好!”左手使劲向后一带,将公主拉到自己身后,右手手腕一翻,持剑朝那道剑光横切了过去。谁知那道剑光倏忽一变,像一朵火星崩向自己眉心。杨牧云一惊,面目微侧,手腕一转,划出一道剑弧,反切对方手臂。对方飞身而起,剑光倏忽再变,挽起七八朵剑花,像毒蛇吐信一般刺向杨牧云咽喉、胸口、小腹等各处要害。
“叮叮当当”一连串爆豆般的响声过后,杨牧云身形爆退,眼看白衣蒙面女子越聚越多,对方武功高超,非短时间能够击败,一拉公主,朝旁边一座小山上跑去。
“果然是你!”和他交手的白衣蒙面女子一咬牙:“快!围上去,不要让他再跑了。”这女子便是那天在山庄最外间厅堂中与杨牧云交手的苗旗主。
杨牧云和永清公主跑到小山山头,公主突然“啊”的一声惊呼,杨牧云一看,前面再走几步就是一道断崖,崖下深不见底。
山下,上百名白衣蒙面女子呈扇面形朝山头包围过来。
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少主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山头,他回头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梅总管,那目光比刀锋还要凌厉。
“你这翠薇山庄的总管当得可真够称职的,朝廷的奸细都安插到我身边来了。”
“少主---”梅总管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得有如筛糠一般。
“余金彪那废物,让朱祁钰被人给救走了,现在这山庄里又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她目光又回到了那山头上,冷哼了一声:“你也过去,如果让这两人又跑了,你就从那崖上跳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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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现在我们怎么办?”永清公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
杨牧云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他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握着长剑的手背布满了青筋,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一步步逼近的一众白衣蒙面女子。
苗旗主的目光像鹰隼一样盯着他,语气冰冷:“把你的剑放下,和公主一起下来,你跑不掉的。”
“你想不想再被她们捉去?”杨牧云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公主说的。
“我死也不会再到她们那里。”永清公主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语气却很坚定。
“好!请公主殿下抱紧我。”杨牧云沉声道。
“你说什么?”永清公主一愣,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趴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不好!”苗旗主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脚尖一点地面,身体一跃而起,飞一样向山头扑去。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当她的脚尖触到山头的地面时,杨牧云已经抱着永清公主跳下了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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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祖儿将朱祁钰安全带回山外营地。
“郕王殿下,下官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沈云,下官迟来一步,让您受苦了。”沈云恭恭敬敬的迎上前去下跪行礼。
“沈大人快快请起,请问杨牧云和皇妹有没有回来?”朱祁钰赶紧将沈云扶起。
“杨百户和公主殿下?”沈云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
“可有他们的消息?”朱祁钰心中一沉。
“暂时还没有,下官已广派哨探,相信很快就有他们的消息了,郕王殿下不必担心。”沈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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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
“他还没有回来么?”一位比天仙还要美丽的女子站在南镇抚司的门口,自言自语地说道。
“紫苏妹妹,你也来了。”一辆马车停在南镇抚司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位身穿雪青色襦裙的绝色少女向她打着招呼。
“陈姐姐,你是来找杨牧云么?”那位比天仙还要美丽的女子正是紫苏小姐。
“难道你不是么?”身穿雪青色襦裙的绝色少女是陈思羽。
“陈姐姐误会了,我找的是宁祖儿宁公子,他是这南镇抚司里的百户。”紫苏小姐忙解释道。
“哦?”陈思羽有些意外。
“这一段时间南镇抚司正在办一件大案,所有的人都出去了,我今天是想看看宁公子回来了没有。”说到宁公子时紫苏小姐加重了语气。
“我也听说了,今天见不着他,恐怕明天我就不能来了。”陈思羽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陈姐姐?”紫苏小姐问道。
“我爷爷病了,现在京师,明天我要跟所有的陈家子弟北上京师,杨公子回来时,我恐怕不能迎接他了。”陈思羽的神情有些黯然。
“陈姐姐---”紫苏小姐握住了陈思羽的手:“你的心意,我会转告给杨公子的,你放心,他听说后一定会理解你的。”
“紫苏妹妹---”陈思羽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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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山脚处有一个深深的水潭,像一块铮亮的明镜,平整洁净。忽然,平静的潭水上冒出了一个黑点儿,散出了大大小小的水纹,大水纹套着小水纹,一圈又一圈地扩大。
“呼——”杨牧云从深深的潭水中探出头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天上的一轮明月。感觉身上一阵轻松,好险!要不是这崖底的一潭深水,自己恐怕就要摔得尸骨无存了。不好!公主呢?他一个猛子又扎进深深的潭水中......
永清公主被杨牧云拖上岸的时候,已经一动不动,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杨牧云趴在她胸口,还好,还有微微的心跳声。杨牧云解开她的衣服,双手放在她小腹上部,往下一压、一收......
一股清水从永清公主的嘴角流了出来,“咳、咳......”永清公主睁开了眼:“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公主殿下,我们从上面跳下来,掉到这水潭里了......” 杨牧云还没说完, 只听一声惊呼:“我,我的衣服,你,你大胆,竟敢解开本公主的衣服?”
“事急从权,望公主恕罪。”杨牧云连忙解释道。
永清公主紧紧抱住自己胸口,躲到了一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自己。杨牧云哭笑不得,你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我难道还能把你怎么样?
杨牧云站起身来,看着永清公主一副紧张的神情,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他在周围拾了一些柴火堆成一堆,身上的火折子湿了,他便将干草团成一团放在一边,拿起一根木棍戳在一块木块上,然后使劲搓动手中木棍。不一会儿,木块就开始冒烟了。杨牧云心中一喜,又使劲搓动木棍,烟变得越来越大,这时他小心地把干草团拿起来放在烟雾上面,轻轻地往里边吹气,干草团突然冒出通红的火星,烟变得越来越浓,看样子马上就要冒火了,他把干草团放在地上,慢慢在上面加上柴火,哄的一声一团火苗穿了上来。杨牧云大喜,忙大把大把的添加柴火,不多时,一堆熊熊的烈火就燃烧了起来。
笔趣阁
杨牧云拿起一根木棍向永清公主递了过去:“请公主殿下把衣服脱下来搭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干再穿上,否则会生病的。”
“你、你走远点儿。”永清公主抱在胸口的手又紧了紧。
杨牧云轻轻把木棍放在地上,远远地走了开去。他看了看天色,离天亮还早,得找点儿吃的东西垫垫肚子,天亮的时候才好赶路。正琢磨怎么找吃的时,忽见前面树丛中发出一道幽光,他快步走上前去,扒开树丛,只见一把长剑斜插在草地上。这里怎么会有一把剑呢?稍一思索,便即恍然,她抱着公主跳崖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夺来的长剑,想来是掉在这里了。
手中有了武器,杨牧云精神大振。沿着水潭向前走去,想看看能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吃。
第三十五章 峰回路转
潭水边有一些黑黑的东西,杨牧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群大鱼。可能是这里很少来人,鱼见人过来也不逃走。杨牧云举起长剑,闪电般的朝水里扎去......一圈水纹散去,剑刃上多了一条苦苦挣扎的大鱼,杨牧云将鱼扔到草丛里,举剑又朝水中刺去......
杨牧云在岸边将鱼洗剥干净,用草绳穿起来,转身往回走。
“公主殿下,您烤好衣服了么?”杨牧云隔着火堆老远就问道。
“你过来吧。”永清公主的声音平静了很多。
杨牧云来到火堆旁坐下,用木棍串起一条鱼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你不烘烤衣服么?”永清公主问他。
“没事,我这来回走了一圈,衣服已经干了。”杨牧云回答。其实他身上的衣服还湿漉漉的,但总不能在公主殿下面前袒胸露体的去烘烤衣服去。
杨牧云不断转动着火上的鱼,不一会儿鱼就烤熟了,肉香四溢。他将烤好的鱼递给公主,又串了一条鱼在火上烤了起来。
鱼烤得焦焦的,一点儿也不腥气。可能是饿了,永清公主吃得很香。
“杨牧云,这里是什么地方?”永清公主问道。
“翠薇山庄那道断崖的崖底。”
“啊?我们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死?”永清公主惊讶道。
“吉人自有天相,要不是崖底有这么深的一个水潭,恐怕十条命也都没了。”杨牧云看了看崖壁,又看了看水潭。
“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天太黑了,先休息一晚,到明天早上才能去找出去的路。”
“要在这里睡呀?这周围会不会有野兽?”永清公主耸了耸肩,心里有些害怕。
“我把火生大一些,任何野兽都不敢靠近了,它们都怕火。”杨牧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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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薇山庄。
少主站在山头断崖边,目光冷峻地扫视着黑漆漆的崖底,久久不发一言。
“少主,他们已经跳下去了,活不成了。”苗旗主在旁边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死定了?”少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利刃一样。
“这么高......他们怎么可能会生还?”苗旗主不敢看她的目光。
“那好,你去把他们的尸体给我找来,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少主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苗旗主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少主目光又转向浑身颤抖的梅总管。
“你现在去把山庄里所有的人召集起来,挨个查,我不希望身边再发现一个朝廷的奸细。”
“老奴领命。”梅总管一躬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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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天际透出了第一缕阳光,永清公主还在熟睡,杨牧云轻轻推了推她。
“公主,公主。”杨牧云在她耳边低语。
“嗯......好哥哥,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永清公主的香肩微微晃了两下,便又不动了。
“公主,你看,那边有好几只狼,它们朝这里扑过来了。”
“啊----”永清公主惊叫一声,一骨碌爬了起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狼,狼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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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亮了,公主殿下,我们该起程了。”杨牧云平静的对她说道。
“你竟然敢骗我?”永清公主发现没有危险,便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
“在下没有欺骗公主殿下,如果殿下还留在这里的话,恐怕就会真的有危险了。”杨牧云很认真的道。说完,他起身朝阳光照来的方向走去。
“唉---你要干嘛去?你别丢下我一个人,等等我----”永清公主嘴里咒骂着,脚下却不停,跟在他后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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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间蜿蜒盘旋的小路上,走着一群白衣蒙面女子。
“旗主,这崖底下这么深,我们要绕多远才能走下去呀?”一名白衣女子说道。
“就是,还要到底下去找摔下去的两个人,这么高,肯定摔死了。”另一名白衣女子说道。
“谁说不是呢?这山里野兽这么多,这两个人的尸体如果被野兽叼走吃了怎么办?这可到哪儿找去?”又一名白衣女子嘟囔道。
苗旗主冷冷的盯着她们在那里七嘴八舌。
“少主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如果被野兽吃了,就把尸体从野兽肚子里掏出来。总之,一定要找到他们。” 苗旗主的话充满了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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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杨牧云,还得走多远呀?”日头当空,永清公主走得气喘吁吁。
“这得碰到一个人问问,等我们能够进到一座城镇里,那就安全了。”杨牧云说道。
“我实在走不动了。”永清公主一屁股坐在草丛里,再也不起来了。也难怪,像她这样的金枝玉叶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呢!
“公主,这里不安全,万一山庄里的人追到这里,那我们就惨了。”杨牧云劝道。
“可我实在走不动了,谁爱抓抓,爱杀杀吧!”永清公主玉容憔悴,少气无力的道。
“公主,你来,我背你走!”杨牧云在她身边蹲下了身子。
“没想到公主年纪不大,还挺沉的。”杨牧云满嘴打趣。他的双臂箍紧了公主的大腿,感觉柔软滑腻,弹性十足。
“好啊!你竟敢说本公主胖。”永清公主说着伸手去拧他的耳朵。
“公主,你轻点儿,哎哟......痛!”
......
两人正在打闹间,“吼---”一声虎啸声传来。
“啊---,是老虎!”永清公主惊叫一声。
“别怕,有我在呢!”杨牧云箍着公主大腿的双臂紧了紧。这时又传来一声人的吆喝声。杨牧云侧耳倾听了一下,便背着公主朝声音来处奔去。
转过一道弯,只见一位年轻的猎人手持钢叉,正跟一只斑斓猛虎搏斗。那头猛虎体型庞大,动作也非常迅捷,它跟那猎人僵持了一会儿,将猎人的钢叉引向左边,然后虎吼一声,挥爪向他右边扑去。猎人持叉回刺已然不及,便横扫猛虎腰间。啪的一声,叉柄重重击在猛虎腰间,猛虎大吼一声,前爪也抓伤了那猎人的肩头。猎人闷哼一声,后背靠到了岩壁上,肩头血流如注。见那猎人受了伤,猛虎反而不着急进攻了。他围着猎人来回逡巡,让对方始终保持紧张状态。
杨牧云将永清公主放在地上,轻轻说道:“我去帮他一把,否则他会命丧这猛虎爪下。”
“那你要小心。”公主的眼神中有些担心。杨牧云拍拍她的肩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提剑走了过去。
这时那猛虎又向猎人发动了猛攻,一掌拍飞了他手中的钢叉。正准备对猎人进行最后一击的时候,一块石头准确地砸到猛虎的眼角上。猛虎吃痛大吼一声,转过身来。杨牧云手持长剑如渊渟岳峙,猛虎前爪微微抬起,后腿猛地一蹬,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杨牧云猛扑过来。杨牧云身子微微向左侧一倾,手腕一转,右手长剑闪电般划出一道半月形圆弧。只见半空中洒下一片血雨,那猛虎自咽喉至肚腹被长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狂溅。
猛虎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嘶吼一阵,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永清公主跑过来拉住杨牧云的手臂,担心的问:“杨牧云,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杨牧云淡淡的道。
“它死了么?”永清公主的目光转向那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猛虎。
“死了。”杨牧云的话十分肯定。
猎人扯下一块衣襟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快步上前对杨牧云一躬到地。
“多谢恩公出手救了小人性命。”
“这位大哥不必如此多礼,路遇危难,当拔刀相助。”杨牧云连忙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这猎户大约二十出头,方面大耳,皮肤黝黑,身材甚是壮硕。
“在下杨牧云,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不敢当,小人姓雷,叫雷震,是这山中猎户。”猎户垂眉低首,态度极为恭谨。
“雷大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天柱山,听口音恩公不是本地人,怎么会来到这里的?”雷震问道。
“我们是去凤阳老家拜祭祖坟的,路经此处,迷失了方向,还请雷大哥指点一下道路。”永清公主抢着说道。
雷震见说话的是一位长相十分清丽的小姑娘,看样子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不禁一呆。
“这位是?”
“他是我的相公,我是他的娘子。”永清公主红着脸看了杨牧云一眼。
“什么?”杨牧云和雷震同时惊叫出声,杨牧云心说公主殿下你怎可如此胡说八道,称呼什么不行,偏偏叫相公娘子干什么,如被别人知道岂不是给我惹下了天大的祸事么?
雷震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姑娘虽然长得很是漂亮,但毕竟年纪还小,怎么就嫁做人妇了?
“哦?原来是恩公夫人,雷震有礼了。”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雷大哥,可有路能够走到山外么?”杨牧云忙转移话题。
“这儿往中都走还远着呢!你们再往东北走几十里之外就是霍山县,在那里雇个车去凤阳府才行。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山路难走,恩公夫妇不如先到小人那里屈就一晚,明日由小人亲自领路送你们先到霍山县。”雷震建议道。
“如此那就打扰雷大哥了。”
“哪里话,恩公救我性命,恩同再造。微末小事,何谈打扰。”说着用未受伤的肩膀扛起死去的老虎头前带路。
“雷大哥,我帮你一起抬这老虎吧?”杨牧云担心他的伤势。
“恩公不用担心,山中打猎,受伤乃家常便饭,我这点儿伤不碍事。”几百斤的老虎扛在肩上,雷震仍健步如飞。杨牧云看得直惊叹,这汉子好大的力气。
杨牧云重新背起公主跟在雷震后面。
“公主殿下,刚才你不应该如此乱说的。”杨牧云埋怨道。
“我怎么乱说了?我乱说什么了?”公主反问道。
“你说你是我的......我的......”杨牧云突然结巴起来,这话他真说不出口。
“你说这个呀!那本公主问你,你看都看了,摸都摸了,抱都抱了,那你要教本公主扮作你的什么人。”永清公主的嘴像连珠炮似的,但眼中却蕴含着笑意。
“你-----”杨牧云嘴一张,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人远远看到一处山坳里座落着十几户人家,雷震一指:“恩公,我们到了。”
这里住得都是山中猎户,他们对杨牧云两人的到来很是热情,雷震将老虎扔给他们,让大家一起洗剥。晚上,山坳里的所有人家将剥了皮的老虎架在火上烘烤,然后手拉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永清公主见了很是新奇,拉着杨牧云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
热闹散去后,杨牧云和公主回到雷震的家里休息。雷震还未成家,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住处比较简陋,只有三间草房。雷震将其中一间打扫干净,让给杨牧云“夫妇”居住。
永清公主住在房中简陋的床铺上,心中突突跳个不停,她只十二岁,还不懂男女之事。在宫里的时候,身边侍候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跟一个年轻的男子同处一室,还是头一回,心里感觉很是不妥。
“吱呀”一声门开了,杨牧云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你,你做什么?”永清公主紧张地说道。
“走了一天,得泡泡脚,明天还要赶路呢!”杨牧云语气平淡。
“那你放下吧!我自己泡。”永清公主一指自己脚下。
“那我出去了,有什么事叫我。”杨牧云依言将盆放在公主脚边。转身步出屋外关上了门。
雷震正在院中洗刷剥下来的老虎皮,抬头看了一眼杨牧云从房中出来,笑道:“怎么?还不早点儿休息?”
“雷大哥,你弄这老虎皮做什么?”杨牧云支开了这话题。
“这可是好东西,把它洗干净晾干,拿到城里去卖的话,能卖上百两银子呢!”雷震一脸的欣喜。
第三十六章 惊天阴谋
“杨牧云----”公主在房里叫他的名字。
“你娘子在叫你,你快过去吧!”雷震对杨牧云冲他笑了一下。
杨牧云苦笑了一下,过去推门进入房中。
“公......,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杨牧云刚一张口,顿觉不妥,及时收住了那称呼。
“人家的脚......”公主刚想说出来,却憋得满脸通红。
“脚怎么了?”杨牧云过去蹲下身来,伸手抬起公主的一双纤纤玉足来,公主羞不可抑,脚趾紧紧地蜷在一起,好像羞涩的花瓣。公主的足踝温软柔美,握在手里光滑如玉。
“啊,你的脚磨出血泡了。”杨牧云恍然,难怪她不好意思:“你忍着点儿,我用针帮你挑破,否则明天别想走路了。”
杨牧云帮公主挑开血泡,用嘴又轻轻的吹了一下。一抬头,看见公主的两眼水汪汪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杨牧云心中有些惶惑。
“没事,你继续挑吧。”公主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
“杨牧云----”公主欲言又止。
“公......你想说什么?”杨牧云感觉她的表情很奇怪。
“我---我叫朱熙媛,你不方便称呼我的话,就叫我熙媛好了。”公主咬了一下红红的樱唇,勇敢地说了出来。
“熙媛---”杨牧云轻轻的叫了一声,不明白公主是什么意思。
“我外公跟你一样,是锦衣卫的百户,所以我母亲的出身并不高贵......”朱熙媛娓娓道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杨牧云听。
杨牧云没有打断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直到宣德九年,我母亲因为没有给父皇生下子女,还只是一位普通的贵嫔,这个身份一直到宣德十年正月初三父皇驾崩。按宫中惯例,没有跟父皇生育子女的嫔妃是要给父皇殉葬的,恰恰在这个时候,宫中的女官发现,我母亲已怀有身孕,是我的及时出现,让母亲躲过了一劫。”朱熙媛沉默了一下。
“这种制度太没有人性了,怎么能把人的生命视如草芥。”杨牧云愤愤不平。
朱熙媛的眼睛一亮,我果然没有看错他。
“我出生的时候父皇就已经不在了,皇兄即位后,册封母亲为太妃,册封我为大明王朝的永清公主......”朱熙媛缓缓地说着,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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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熙媛看了一眼杨牧云:“外人都觉得我是金枝玉叶,其实我只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罢了。紫禁城里很大,可是你不能在里面随意走动,到哪儿都有一大堆太监宫女跟着,随时随刻都有一大堆规矩束缚着你,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着,我感觉随时都会疯掉......”说到这里,她眼神里现出一种难言的痛苦。
杨牧云站起身,坐在她的旁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而冰凉。
朱熙媛脸颊升起一团红晕,小手微微一颤。
“其实我是偷偷跟郕王哥哥出来的,出来后才被皇上发现,他也没办法,只有下诏让郕王哥哥好好照顾我。”朱熙媛抬头看向杨牧云:“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笼子里。我好羡慕普通百姓的生活,如果上天让我重新选择,我不想再生在帝王之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让人心酸。
“宫里最起码很安全,不会有人劫持你,也不会有人伤害你。”杨牧云安慰她说。
“你从那翠薇山庄救我出来,是不是认为我会感谢你?”朱熙媛的小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锐利。
“难道你会恨我么?”杨牧云苦笑。
“对,我恨你。因为你的出现让我又回到了那个笼子里。”朱熙媛的粉拳在杨牧云的肩头锤了两下。
杨牧云默然,朱熙媛说的也许是对的。因为他在翠薇山庄少主的房间里第一次遇见她时,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恐惧、悲伤,反而咯咯笑着管少主叫小妖精,原因是少主扮得和她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不对?杨牧云突然有些紧张。
“那个少主扮作你的样子干什么?”杨牧云紧张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觉得好玩呗。”朱熙媛没想太多。
“她挖空心思将你和郕王殿下绑来,难道就是为了扮作你的样子好玩?”杨牧云提醒她不要太天真。
“那......那你说她为了干什么?”朱熙媛也感觉有些不对了。
“我也不清楚,但可以推想一下,首先,她们是一群反朝廷的人,不然也不会绑架你和郕王殿下了。我跟着她们去利金寨的时候,她们要郕王殿下答应少主的条件,究竟是什么条件,我不得而知。”杨牧云看了朱熙媛一眼。
“那个少主的年纪是不是跟你差不多?”杨牧云问道。
“对呀!她跟我一样都是出生于宣德十年。”朱熙媛说道。
“她模仿你的样子,你的举止,你的神态。还有,你的生活,身边的人,还有宫中的一切掌故,是不是都告诉她了。”杨牧云的语气很严峻。
“是,她是问过我很多关于宫里面的事情,我只跟她说了一小部分。然后你就来了......”朱熙媛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如果她掌握了你的一切,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代替你成为永清公主然后回到皇宫?”杨牧云没有继续说下去,到那时,真的公主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说她会冒充我到宫里去?”朱熙媛惊叫道。
“到那一步的时候,郕王殿下恐怕也被她们控制了,有郕王殿下的配合,她可以借着公主的身份接近并控制皇上,包括宫中的每一个人。”杨牧云点点头。
“啊----”朱熙媛惊呼出声“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控制并颠覆整个大明王朝。”杨牧云叹了口气:“公主殿下,你出生在皇家,就得承担起一个皇室子女对整个王朝的责任。而不能像一个平民百姓那样任意妄为。有时你的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就会给很多人带来伤害。”
朱熙媛不说话了,杨牧云的话深深地说到了她心里。
“如果你不回去的话,她就会以你的身份出现并代替你,到那时......”
“你不要再说了!”朱熙媛抬起头:“我会回去的,而且会很快回去。”
“天已经很晚了,公主殿下早些休息,我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杨牧云出去的时候没有忘记顺便把门也关上。
杨牧云慢慢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踱着步,他没有心思睡觉。明天的路程该怎么走,他心里得先合计一下。离这里最近的县城是霍山,那到了霍山下一步该怎办?亮明自己的身份让官府护送?还是不声不响的到更大一点儿的城埠?他已经跟锦衣卫的大队人马失去了联系,在山区中迷了路。山区是官府管控较弱的地方,不到一座大一些的府城,是谈不上安全的。想了半天头脑仍旧很乱,杨牧云叹了口气,干脆闭上了眼睛,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二天天一亮,杨牧云敲开了公主的房门,朱熙媛眼睛红红的,想是一夜未睡好。
吃过早饭,雷震收拾好昨天的那张虎皮和一些其它的兽皮,正准备领杨牧云和朱熙媛出门。忽然邻家的二虎子跑过来说道:“雷哥,你不用大老远地跑去霍山卖你的兽皮了,南边来了一支商队,专门收购皮毛和药材的。”
“那太好了,” 雷震转身对杨牧云道:“恩公,你夫人走不得山路,正好可以搭商队的马走一程。”
杨牧云听了精神不禁也为之一振,和朱熙媛对视了一下,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跟商队的人说,说好了再接你过来。”杨牧云兴奋地道。
朱熙媛听了点了点头。
这是一支大约五十人的商队,赶着大约百十匹骡马,几乎所有骡马的背上都驮满了东西。
来到这猎户聚居的山坳里,商队停了下来。猎户们取出自己家中的兽皮和药材,来和商队进行交易。
山坳里顿时热闹起来,一些骡马背上驮的粮食、盐、铁器、布匹也是山里人所急需之物,猎户们和商队的人围城一圈,吆喝着对所需物品进行讨价还价。
雷震拿着虎皮对一个三十多岁,尖脸留着胡须的商队首领说道:“这里有上好虎皮一张,老板能出银子么?”
那人眯起了眼仔细瞄了一下虎皮,一捻胡须:“当然,不过我得好好看看货色。”
雷震将那虎皮递了过去,那人用手摸了摸皮上毛色,细细翻看了几遍,点点头:“好,皮上没有划伤。作价纹银六十两。”
雷震瞪大了眼睛:“老板,俺要将这虎皮拿到城里,至少可卖一百两。”
那人嘿嘿一笑:“小哥说得不错,不过离这里最近的县城都在百十里外,小哥如来回走上一趟,恐怕都得几天时间,中间所耗精力财力,咱先不说,到那儿能不能很快脱手,也还未知。小哥既然到城里买卖,就得给官府交税,虎皮一时卖不出去,就得在城里吃住。这一项项累积下来,即使你能卖出一百两银子,拿回家也不知几何。哪像你在这家门口卖这么容易,给你六十两,已经不少了。”
雷震挠挠头,他读书少,算不清这么多账目累计起来的关系,但觉得人家似乎说得不错,便道:“老板,你再加十两吧!为了猎这只虎,俺差点儿没把这条命搭上。”
那人摇了摇头,正要再说几句。忽听对方人群中有人叫道:“冯全?冯大管事!”
那人脸色一变,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出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人一见,不仅膛目结舌:“你是?姑爷,你怎么在这里?”
那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杨牧云。而那位商队首领,却是他老丈人周伯安府中地冯全冯大管事。
冯全对身边的一个人说道:“你先帮我跟他们讲一下价钱。”然后跟杨牧云到一无人处说起话来。
“姑爷,总算找到你了,小姐一直担心你呢?”冯全的脸色很是欣喜。
“梦楠?她现在哪里?”杨牧云问道。
“何大人从南都回来后,就到府里找过小姐,说姑爷你已被他的上司留在了南都,还受了伤。小姐担心姑爷,就想赶过去。老爷不放心,就让小人陪同小姐和姑爷的两位如夫人赶往南都。谁知到了南都后,姑爷跟南镇抚司里所有人都去办案了......”冯全一口气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姑爷有所不知,小姐本想在南都等姑爷回来,可是南昌府有一些事情需小姐出面处理,小姐就坐船赶往南昌了。去南昌前,小姐让小人去采购一些皮毛药材,小人就组织了一队骡马来这山里收购。对了,宁馨姑娘也在小人的商队里。小人这就把她给您叫来。”
“宁馨也来了。”杨牧云眼睛一亮:“我跟你一起过去。”
冯全领着杨牧云来到一群人中间,只见一名身穿窄袖圆领青衫,相貌十分俊美的少年正在询问猎户们送来的药材。
“宁馨----”杨牧云叫了一声。
“老爷?真的是你!”那俊美少年看向杨牧云时不禁愕然一怔,然后欢呼一声快步上前和杨牧云紧紧拥在一起。
直看得周围的人瞠目结舌。
“走,我们到一边说话。”杨牧云拉住宁馨的手。
宁馨抹了一把眼中幸福的泪花,红着脸跟着杨牧云从人群中穿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冯大管事的商队里?”杨牧云问道。
“小姐想让我帮她料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就让我跟着冯大管事熟悉熟悉药材皮货的买卖情况。”宁馨秋水般的双瞳凝视着杨牧云:“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老爷。”说着嘴角勾起了一轮新月。
“跟着骡马队跋山涉水辛苦么?”杨牧云关心地问。
“我没怎么受累,冯大管事一路上照顾得我很好。什么事都跟我商量。”她这句话不假,整个周府上下都知道她和素月是姑爷身边的如夫人,所以冯大管事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位主子。
“有件事我想跟你和冯大管事说一下。”杨牧云态度很认真的对她说道。
第三十七章 虚惊一场
“老爷有事请尽管吩咐。”宁馨对杨牧云的话很听从。
“你们的商队准备去哪里?”
“我们准备先往东,沿着大山的南麓先到达桐城县,再向南沿大路到安庆府将收购的货物装船,返回南都。”宁馨说得很细。
“往东走陆路,沿着大山边缘......”杨牧云沉吟良久,抬头说道:“我要送一位很重要的人走出大山,需要跟着商队走,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
“你放心,老爷。我和冯大管事一定不会泄露您的秘密。”
商队启程了,长长的队伍逶迤向东行去。
朱熙媛换了一身青衣男装,骑在一匹栗色的马上,夹杂在骡马队中间而行。杨牧云贴在她左侧步行,没有骑马,宁馨紧紧跟着他,也没有骑马。
“宁馨,你骑上一匹马走吧。走山路很累的!”杨牧云劝道。
“没事,一路上我已颠簸习惯了,还是老爷您骑马吧!”宁馨反过来劝杨牧云。
“喂--杨牧云!”朱熙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瞟了一眼宁馨:“这是位姐姐吧?长得好漂亮呢!”
宁馨颊生双晕,睫毛低垂,没有说话。
“宁馨,宁静馨香,啧啧啧,好名字。”朱熙媛感叹道。
“公子的名字也一定很好听了,不知尊姓大名?”宁馨还不知朱熙媛是女儿身,只觉这小公子长相俊秀,说话很讨人喜欢。
“我......”朱熙媛刚张口就被杨牧云打断了。
“公子渴了吧?来,喝水。”杨牧云递给她一个水袋,并对宁馨使了一个眼色。
宁馨立时会意,不再言语了。
“你们认识?你很喜欢他,是不是?”朱熙媛眨了眨眼向寸步不离杨牧云的宁馨问道。
宁馨笑了笑,不再跟她说一个字。
“她很听你的话么?你们究竟什么关系?”朱熙媛朝杨牧云嘟起了嘴。
“你想知道么?”杨牧云故作神秘地靠近她,低声道:“回到宫中我再告诉你。”说完哈哈一笑,拉着宁馨朝前去了。
“你----”朱熙媛一时气结。
一路相安无事,临近傍晚,商队赶着骡马来到一处城镇的关卡前。冯全来到杨牧云跟前说道:“姑爷,前面就是庐镇关了,过了这个关口,咱们就进入安庆府的地界了。小人先去打通一下关系,好赶快过关。”
“不用,咱们只管大摇大摆地过去。”杨牧云制止了他。
“姑爷,这......行么?关口驻扎着一巡检司的官兵,有几百号人呢!”冯全不放心地问。
“人多好,人多安全,你只管跟在我后面,别的不用管。”
“是,姑爷。”
庐镇关隶属于庐州府舒城县,过了庐镇关往东是安庆府桐城县地界,往西南去是潜山县地界,是三县要冲。来往行商旅客极多,所以舒城县在此设卡收税,派驻巡检官兵。
庐镇关的巡检正官姓金,现在亲自坐镇关口。
金巡检很不爽,堂堂一个朝廷正九品的巡检,看着一支赶着骡马的商队大摇大摆的过来,连一个上前示好的都没有,真是太不懂规矩了。他和旁边的税课大使严希来对视了一下,说道:“这支商队得好好查一查,看有没有携带走私违禁的物品。”严大使点头会意。
“站住,停队检查。”巡检司官兵老远就对杨牧云等人吼道。
吼声过后,商队仍然缓缓前行。
“妈的,你们耳朵聋啦!叫你们停下,你们听见了没有?”几名巡检司的官兵持刀迎上前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当先的一名官兵吃了一记耳光。一名剑眉星目的少年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戟指:“叫你们巡检过来。”
那名官兵被打懵了,捂着脸拿刀一横:“反了,竟然殴打官兵,弟兄们,快把他们看押起来。”
金巡检见前面乱成一团,眉头一皱,起身抬步走上前去。巡检司的官兵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怎么回事?”金巡检问道。
“他抗拒官兵检查,还打人。”挨打官兵拿刀一指那位剑眉星目的少年。
“你就是这庐镇关的巡检?”那少年不等金巡检开口,抢先问道。
“阁下是?”见对方盛气凌人,金巡检不免心下一虚。
“巡检请这边说话。”那少年转身朝一僻静处走去。金巡检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不知巡检怎么称呼?”那少年问。
“本官姓金。”金巡检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说道。
“金巡检,本人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辖下百户杨牧云。”少年取出一块银制腰牌,递到金巡检面前。
当金巡检看到腰牌上字迹的时候,眼中的瞳孔放大了,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百户可是正六品,比他这个正九品的巡检高整整六个品级。
“下官拜见大人。”金巡检一拂袍袖,作势要跪。
“金巡检不必多礼。”杨牧云连忙将他扶住:“本官此次是陪同上司来查探山中匪寇。还望金巡检不要透漏我等的行踪。”
“是、是、是......下官谨记,下官谨记。”金巡检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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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的上司就在商队之中,现天色已晚,需要在此留宿,金巡检要尽到保护之责。”杨牧云的语气变得威严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大人请随下官到这边来。”
杨牧云领着商队跟随金巡检来到巡检司官兵的驻地。金巡检腾出最好的房舍请他们入住,并命人杀猪宰鸡大摆筵宴招待杨牧云一行人。如此情景直把冯大管事惊得目瞪口呆,当初杨牧云刚和周小姐成亲时只是个寻常秀才。没想到一月不到,他随便亮一下腰牌,就能让一县巡检俯首听命。姑爷究竟做得什么官呀?竟如此的威风,冯大管事不敢问,一时也猜想不透。
宴罢,杨牧云安排朱熙媛住在最宽敞舒适的一间房内,自己则住在她隔壁。其他人的房间由冯大管事安排。
“一切都安排好了么?房间够不够住?”杨牧云问冯大管事。
“够!当然够!姑爷你可真有本事。不过姑爷你和宁馨姑娘住的房间稍小了一些,跟姑爷来的那位小公子住的房间太大了,不如让她和姑爷换一下更好。”冯大管事说道。
“我和宁馨在一间房?”杨牧云一愣。
“姑爷你怎么了?宁馨姑娘是侍候姑爷的如夫人,当然要和您住一间房。”冯大管事对杨牧云的态度有些诧异。
“哦,没事了,你下去吧!叫大家伙儿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杨牧云吩咐道。
杨牧云走进自己的房间,刚放下手中的剑,宁馨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老爷,洗洗脸吧!等会儿我再打盆热水给您泡泡脚,您劳累一天了,需要早些休息。”说着她把热水中浸泡过的毛巾拧了一下,递给了杨牧云。
杨牧云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扫视了一下屋内,房间倒整洁干净,靠墙只有一张大床。他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去,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伸展着双臂,微微闭上了眼睛,好舒服呀!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躺在床上的感觉了,从出了南都城一路追踪,再到翠薇山庄扮作卧底,就是昨晚在猎户家都是在院子里熬到天亮的。
“老爷,该泡脚了。”宁馨的话使杨牧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
他起身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娇艳欲滴的小美人,一跃到地,一把将宁馨抱到了床上。
“老爷,你......”宁馨娇呼一声,羞不可抑。
“我来侍候你泡脚。”杨牧云说着起身捉住了宁馨的脚并除去了她的鞋袜。
一双晶莹雪白,纤巧秀气的玉足呈现在杨牧云面前。杨牧云入手只觉温软滑腻,慢慢将之放入翻腾着热气的水中。他抬头看了一眼宁馨,宁馨的脸红红的,像抹了一层胭脂。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
杨牧云将宁馨的脚擦拭干净,起身扶着她的肩让她平躺在床上。
“老爷......”宁馨偷偷看了一下他,声若蚊鸣,心口突突直跳。
杨牧云将被子盖在她身上,轻轻说道:“你先睡吧!我去外面查看一下。”
“老爷,我陪你一起去。”见杨牧云要走,宁馨脸上微露失望之色,忙拉住他的手。
拉着自己的那只纤纤素手微微发颤,杨牧云心中一软,身子斜靠在了床上......
“宁馨,我还不能和你亲热,我在练一种武功,功法大成之前是不能和女人亲热的。”杨牧云拍了拍她的柔软的香肩,解释道。
“宁馨明白了,老爷,我会等你,等你练功大成之后,我再好好陪你,现在,让我搂着你睡,好么?”宁馨一支雪白的玉臂绕在了杨牧云的脖颈上。
“你这样我会受不了的,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杨牧云说的是实话,一位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半裸着玉体睡在自己旁边,要不动心他就不是男人了。
“老爷要受不了的话,就要了我吧!”宁馨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妩媚。
“你这不是害我么?”杨牧云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这时,只听隔壁公主的房间“砰”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打碎了,接着就是“啊”的一声惨叫。
“不好!”杨牧云推开宁馨,从床上一跃而起,顾不得穿好衣服,抓起长剑飞一样冲出门去。
“嘭”的一声杨牧云一脚踹开了公主的房门,只见房中凌乱不堪,窗户大开,公主已不见了踪影。
杨牧云大惊,一步飞跃到窗户前,举目四望。窗外月挂中天,地上白茫茫一片,却无半条人影。他不及多想,纵身跳了出去,正待四下查探。
只听格儿的一声娇笑从身后传来,杨牧云蓦然回首,朱熙媛正站在窗前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贼人呢?闯进你房间的贼人哪里去了?”杨牧云一迭连声地问道。
“他不就站在院子里么?”朱熙媛一指杨牧云,眼睛眯得像一弯新月。
杨牧云直感觉好像有人举起一桶凉水将自己从头淋到脚,生生的被涮了,而且涮得好惨。
“小祖宗,你这玩得是哪一出?简直能把人吓死!”杨牧云苦笑道。
当杨牧云重新回到公主的房中时,宁馨也穿好衣服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坏了你们的好事。”朱熙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公子没事的话,就早些休息吧!”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心口还在怦怦乱跳。
“你们不要走,留在这里陪我。”朱熙媛看到杨牧云拉起宁馨的手正欲出门,便叫住他们。
“这恐怕不方便吧?”杨牧云说道。
“那你不要后悔,当你再进来的时候,我保证你再不会找到我。”朱熙媛故意板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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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十万。我又赢了。”朱熙媛将手中牌打了出去。
三人在房中打起了叶子牌。
看着朱熙媛将牌全部反面扣在桌上,兴致勃勃地用双手反复搓动着。杨牧云和宁馨都有些意兴索然,杨牧云本身就不喜欢打这叶子牌,而且被这小公主涮了一把。宁馨以前跟着周夫人的时候经常陪着夫人跟其他贵妇打马吊,但现在实在提不起兴致。
“这一次我坐庄,你们俩合起来打我。”朱熙媛玩兴不减。
“好啊......”两个人回答得都有气无力,无奈地伸手去抓桌上的纸牌......
夜深了,朱熙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意。
“宁馨,你扶她到床上休息吧!”杨牧云说道。
“啊?老爷,这不合适吧?”宁馨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朱熙媛,心道这位公子年纪虽小,毕竟是个男子,自己怎可服侍她上床。
“她跟你一样,都是女儿身,你不必顾忌。”
宁馨低头看去,果然在朱熙媛的领口下看到一抹粉红的女式亵衣。
杨牧云仰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道:“看来,今天又得将就一晚了。”
第三十八章 再遇凶险
天亮了,商队的人早早起来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公子。我们该启程了。”杨牧云站在门口催促着里面的公主。
“我累了,不舒服,今天不想上路。”朱熙媛在屋里说道。
“什么?”杨牧云推开门,只见朱熙媛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呆呆地看着窗外。
“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
“我哪儿都不舒服,今天实在不想走了。”朱熙媛没好气地道。
杨牧云见她面色红润,不知她堵得什么气,便劝道:“这里还不太安全,不能久耽,我们得速速离开这里。”
“要我跟你走也行,但我不想跟着这商队走了。”
“为什么?”杨牧云不解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朱熙媛硬邦邦地甩了一句。
杨牧云无奈的出了房门,见商队的人都已收拾停当,宁馨上来问道:“老爷,冯大管事让我问你,咱们何时启程?”
“你们先走吧!”杨牧云说道。
“老爷,这是为什么?”宁馨闻听有些吃惊。
“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办,不能一起走了。”杨牧云没说太多。
“那我跟你一起留下。”宁馨不假思索的道。
“不,我办的是公事,身边不方便带女孩子。我办完事后,会回南都。你回到梦楠那里,跟她还有素月说一下,我很好,不用她们挂念。”
......
“冯管事,我不能跟你们去了,你一定帮我好好照顾宁馨。”杨牧云来到大路口,看着宁馨依依不舍远去的身影,对冯全交代道。
“姑爷放心,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对宁馨姑娘很是尊敬,您大可放心。”冯全拍着胸脯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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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巡检司驻地,杨牧云看见金巡检正指挥许多官兵搬东西装车,看样子是要远行。
“金巡检,你这是在做什么?”杨牧云不禁问道。
“大人,现在已到月底,关上这个月的税银需要押运到知县大人那里。”金巡检连忙躬身施礼。
“东西不少呀!”杨牧云扫视了一圈。
“大人不知,这除了税银之外,还有关上一些官员士卒捎带给住在县城家属的一些日常用品。所以装运的东西就看起来多了。”金巡检忙解释道。
“这得需要不少人押运吧?”杨牧云摸了摸下巴。
“那当然,这税银不能有失,至少得百人押送。”
“嗯---,好!金巡检,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杨牧云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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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百十人的巡检司官兵押着十几辆大车向着东北方向,通往舒城县城的大道上走着。
队伍的最后,有两个人身穿巡检司士卒的服装,在一起窃窃私语。
“公主,你如果跟着商队走的话,就能骑马,不用步行跋山涉水了。”一个士卒低声说道。
“我高兴,我愿意,只要不跟那个宁静馨香的假男人在一起,你让我爬着走我都愿意。”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士卒说道。
这两人就是杨牧云和朱熙媛,他们穿着巡检司普通士卒的衣装,走在队伍的最后。"
“她到底招你了惹你了?你对她发这么大火气?”杨牧云苦笑。
“反正我看到她跟你在一起,心里就很不爽。而且,你们两人晚上还住一个房间,真不羞。”朱熙媛脸一红,啐了一口。
“真是不可理喻!”杨牧云哭笑不得,干脆闭上了嘴。
“怎么?舍不得你那个大美人呀?你可以去追呀!桐城方向离这里不远,现在你快马加鞭还追得上。”
“......”
“大人----”前面探路的兵丁来向押送车队的副巡检报告。
副巡检姓常,叫常天佑。长得身材高大,样子很是威猛。
“大人前方道路由于昨晚山石塌方,已被乱石堵住,过不得了。”
“那就绕路前进。”常副巡检一声令下,队伍立马向另一个方向前进。
巡检司的队伍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前面的路有些窄,路的左边是一条河,右边是一座山,一山一河中间夹着一条窄窄的道路。
常副巡检的目光扫视着山上郁郁葱葱的林木,脸上的肌肉微微跳动着。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人喊马嘶声,常副巡检和一众兵丁循声望去。原来后面来了一支商队,驮马吭哧着拉着装满货物的货车在艰难的前行,车把式甩着漂亮的鞭花吆喝着拉车的牲畜走快一点,十几辆大车的旁边是二三十名骑马的劲装骑士,背剑跨刀,样子甚是威武。
“老爷,前面道路甚是狭窄难行,要不要派个人前去探探道路。”一个管事摸样的人对一个相貌威严、留有长须的中年汉子说道。
“派个鸟,这条道老子走了几十年了,告诉大伙儿,不要停,过了这座山,傍黑就可以在舒城过夜。”长须汉子的目光向商队扫了一圈,在常副巡检这边停了一下,又转向前方,“驾!”蹄声得得,打马向前去了。商队马车也没有停歇,发着粼粼的车轴声继续向前方行去。
“大人,如果再晚走一个时辰的话,恐怕天黑前就赶不到舒城了。”一个兵丁对常副巡检说道。
“等前方探马回来再说。”常副巡检很沉得住气。
身后又是一阵车马声响起。
“老方,你也来了啊?”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矮胖子对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说道。
“大道被乱石堵住了,只能绕道这里。老夫比史老板早一个时辰出发,没想到你却早到了。”
“不说了,我们一起过去,不然的话天黑之前就到不了舒城了。”史老板对那姓方的老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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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得得,车声粼粼,两支商队并作一支向那依山傍水的山路行了过去。
“杨牧云,你看这好几支商队都过去了,为什么我们停在这里不动呀!”朱熙媛不解地问。
“探马还未回来,常副巡检要了解前方情况才好带队通过。”杨牧云解释道。
“奇怪,那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矮胖子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他。”杨牧云苦苦思索起来。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前方响起,常副巡检派出的探马终于回来了。
“妈的,这么晚才来,误了回舒城的时间,我扒了你的皮。”常副巡检咒骂道。
“大人,前方一切平安无事,可以通过。”探马回报道。
“操,都起来,赶快走。”常副巡检怒吼一声。
巡检司的车队缓缓行进在山道上,一时相安无事。
“杨牧云,我们是不是到了舒城就一切安全了?”朱熙媛问道。
“还不行,应该说到了京师,进了宫,你就安全了。”杨牧云说道。
“你说你要送我到京师?”朱熙媛眼睛一亮,俏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公主误会了,在下官小职微,只能将您送到暂时安全的地方,到时自会有京师来的大人物来保护公主,到那时在下的使命就完成了。”杨牧云见她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紧,心说送你去京师,开什么玩笑,有你在,老子一天不得安生。
“我不管!杨牧云,你如真送我去京师,我就跟皇兄说,让他重重赏你,封你一个大官做,怎么样?”朱熙媛一脸企盼地看着他。
“公主,先过了这座山再说吧。”杨牧云苦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杨牧云突然见到前方数里之外的山林里飞出一大群鸟,黑压压的盘旋在山林上空。
“咦?”杨牧云心中涌出 一种不祥之感。
“杨牧云,怎么了?”朱熙媛奇怪地问道。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紧紧地跟着我。”杨牧云一脸严肃。
常副巡检带着车队拐过一处山脚,突然见到前面有一堆东西堆放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十辆空马车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
“停下!”常副巡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来人,快把这些车子移开。”
“是!”一名士卒正要上前,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山上飞下,正中那士卒的咽喉。
“啊---”那士卒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身体扭曲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常副巡检和一众兵丁还未反应过来,一片箭雨从山林中泼洒而下,钻入许多人的肉体,“噗噗”之声不绝,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第一波箭雨就射倒了一大片人。
“不好!”杨牧云一把将朱熙媛扯到自己身后,挥剑将一支飞来利箭劈为两半。
“冲啊!”一阵山崩一样的吼声从山林中轰然响起,数百名身穿青衣劲装的汉子手执刀枪呼啸着如同滚石一般从山上疾冲而下。
“快,退到车后,大家聚在一起,不要慌......”常副巡检声嘶力竭地吼着。“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中他的左肩,常副巡检翻身落马。
巡检司的官兵只剩下几十人,很快就被犹如洪水一般的青衣汉子围了起来。
山路上,喊杀声震天。刀光洒落处,鲜血四溅,断肢横飞。
杨牧云四周霎时已围过来一群青衣汉子,嘶吼着举刀向他砍来。杨牧云飞身跃起,挥剑格开几柄单刀,手腕疾伸,剑尖挑起一朵耀眼的剑芒划出一道新月形的光弧,光弧闪过之处,几名青衣汉子的咽喉鲜血狂迸而出。“蓬”的一声一人胸口中了杨牧云一脚,身子飞起,重重摔在岩壁上,口吐鲜血,委顿于地。一名青衣汉子挺枪向杨牧云的后背刺去,对方身影如鬼魅般消失不见,后背一痛,一道森冷的剑锋从后背透到前胸......
杨牧云身影闪处,鲜血立现。剑光消逝的地方,已有九人倒下。
杨牧云看了一眼周围,剩下的巡检司官兵已或死或降。常副巡检已被擒住,一名青衣汉子已将刀架在他的脖颈处,他名字虽然叫常天佑,但看来老天也不护佑他了。
更多的青衣汉子已向自己这边聚来,杨牧云不及多想,又挥剑刺倒两人,拉着朱熙媛向河边冲去。
一柄单刀向杨牧云头顶劈来,杨牧云侧身闪过,一剑贯穿了一名青衣汉子的胸膛。他甩开朱熙媛的手,推了她一把。
“你快去河边,游过去,我在这里先抵挡一阵。”杨牧云冲她吼道。
朱熙媛花容失色,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向河边跑去。
一股劲风砸向杨牧云背后,杨牧云不及躲闪,挥剑扫向身后。
“嘡”的一声,兵刃相交,对方兵器势大力沉,杨牧云一阵手臂发麻,知道对方来了硬茬。
杨牧云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矮胖子手持一柄鬼头大刀向自己砍来,正是方才山口碰见的一支商队的史老板。杨牧云明白了,之前过去的三支商队都是盗匪装扮的,车上拉的不是货物,而是盗匪和兵器。他们拐过这个山脚之后就将货车堆放在路中间拦住去路。所有人爬到山林中埋伏起来。怪不得先前远远看到一群惊鸟从山林中飞出,应该是盗匪们埋伏时惊到了林中的飞鸟。
“小子,功夫不错么?连伤我十几人。”矮胖子高举手中的鬼头大刀,阴恻恻地说道。
这语调好熟悉,杨牧云脑中一闪。
“你是利金寨的尤得财。”杨牧云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我?”矮胖子一愣,那时杨牧云扮作一白衣蒙面女子,他这个利金寨的二寨主自然不识得他。
杨牧云也不答话,长剑挑起一朵剑花直取尤得财的胸口。尤得财虽身体较胖,但动作敏捷,闪身躲过,右手一抖,鬼头大刀携起一股劲风卷向杨牧云全身。杨牧云后退一步,瞥眼瞅见几名青衣汉子朝朱熙媛追去,心中暗道不好。这时尤得财的鬼头大刀又向自己当头劈到,杨牧云脚尖一点地面,身形高高跃起,右手一翻,剑尖如一点寒星,刺向对方右侧太阳穴。尤得财冷哼一声,迅速变招,刀锋一转,夹杂着凛冽的劲风劈向杨牧云小腹。杨牧云剑锋闪电般回转,“噹”的一声,刀剑相交,鬼头刀一窒。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杨牧云双足在鬼头刀身上一点,身子凌空翻了两个筋斗,落地时人已在数丈开外。
第三十九章 机关重重
“这小子好俊的功夫。”尤得财暗暗吃惊。
杨牧云刚脱离与尤得财的接触,脚下不停,一剑又刺中一名青衣汉子的后心。几步来到朱熙媛身边,反手一剑又挑开了一名青衣汉子的咽喉,护着她向河中奔去。
眼看两人跳到河里,奋力游向对岸。尤得财大吼一声:“放箭。”
一队身背长弓箭壶的青衣汉子走上前来,引弓搭箭,一阵箭雨划过天际直插入河中。
“快---,潜到水里去。”杨牧云大叫一声,双手猛地将朱熙媛按入水中,自己扑上去牢牢将她护住。
“咻---”,“咻---” 朱熙媛屏住呼吸,在水下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一支支利箭扎入水中,在自己眼前像鱼一样游过。
“噗---”这是利箭扎入肉体的声音,朱熙媛不安地看向杨牧云,杨牧云的脸色依然很镇定,但他周围的水慢慢变成了红色......
“杨牧云,你一定不要有事!”朱熙媛紧紧抱着他,眼中含着泪,顺着水流拼命向下游对岸游去。她水性不好,可这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抱着一个人游了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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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快靠向岸边的时候,杨牧云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杨牧云---,你醒醒,你千万不要睡着了。”朱熙媛在他耳边大喊。她拽住他的手臂,拼命向岸上拖去。
河沿上,一个娇小的身躯拖着一个比她大得多的躯体,一步一挪地慢慢移出了水中,来到了岸上......
当双脚踏在草地上的时候,朱熙媛再也撑不住了,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她看了一眼身边地杨牧云,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支罪恶的箭,箭羽在风中不住地摆动。
“杨牧云,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朱熙媛咬牙用手在地上用力一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弯腰抓住了那支罪恶地箭柄,缓缓闭上双眼,一咬银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一拔......
“啊---”鲜血飞溅,杨牧云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再次晕厥了过去。朱熙媛将拔出的箭远远地扔了出去,惊恐万分地上前紧紧抱住了杨牧云,只见他嘴唇紧闭,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呼吸......呼吸怎么停了?朱熙媛紧张地将耳朵贴在了杨牧云的胸膛上,心脏怎么好像也停止了跳动?
朱熙媛吃惊地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终于忍不住了......
“杨牧云,你千万不能死......呜......你千万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不能没有你......呜......”她拼命地晃动着杨牧云的身体,全身抽搐着,眼泪像打碎的水晶顺着雪白的脸颊不住地掉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
“咳......咳咳......”杨牧云缓缓睁开了眼:“公主,你别晃了,你再晃下去,我就真的挂了。”
“杨牧云,你没死,真太好了!”朱熙媛见他醒了过来,大喜过望。紧紧的将他拥抱在怀里,如花笑靥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发出璨然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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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慢点儿走,小心牵扯了伤口。”朱熙媛架着杨牧云的左臂,走在河边的草地上。
“公主,你先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杨牧云后背的伤口已经用扯下来布条简单的包扎住了,他右手拄着一根木棍,一顿一步地向前走着。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朱熙媛嗔道。
“公主,这要让人看见......总之,对你很不好。”
“啧啧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朱熙媛乜了她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公主,你又来了......”杨牧云听得心惊肉跳。
“杨牧云,你看---”朱熙媛一指前方,杨牧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里地外的河湾处,有一栋小房子。
“那里是一户人家,公主,看来我们今晚有住的地方了。”
“嗯---”朱熙媛眼中蕴含着笑意。
“公主,我们过去向人家借宿一定要客气一点儿,如果房主问我们的关系,我们就说是兄妹吧!”杨牧云抢先建议道。
“为什么?我才不要,我又不缺哥哥,我哥哥不是皇上,就是王爷,你要怎么扮?要我说,我们还是假扮夫妻吧!”朱熙媛笑吟吟的说道。
“公主这样说不合适,公主年纪太小了,扮夫妻可不像。”杨牧云苦着脸说道。
“像不像你说了不算,本公主说扮什么就扮什么。”朱熙媛板起了脸。
“好,公主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杨牧云苦笑着说道。
“这还差不多,来,乖相公,让为妻慢慢扶你过去......”
房屋的门打开了,里面打扫得很干净,东西摆放得很整齐,但就是没有人。
杨牧云和朱熙媛觉得很意外。
“我们只能先住进来等主人回来后再向人告罪了。”杨牧云说道。
“嗯,那就先这样了,杨牧云,这里有张床,你先躺下吧!我去看看能不能去烧点儿热水?”朱熙媛扶着他向床边走去。
屋子不大,房间正中的墙上挂的是一幅神像,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每个老百姓的家中都有自己供奉的神祗。可就是这幅神像引起了杨牧云的兴趣。因为这幅神像是一幅观音像。
“咦?这幅观音像好熟悉呀!”杨牧云仔细端详了起来。画中巨大的莲花宝座上坐着的观世音菩萨美艳之极,特别是那眼神,流露的不是慈悲,而是极尽妖媚之色。
“杨牧云,你怎么了?一直盯着这观音像看什么?”朱熙媛不解地问道。
杨牧云不答,缓步走到观音像前,观音像下靠墙放着一张条案,条案正中放着一个青铜香炉。杨牧云双手放在这青铜香炉上,微一用力,香炉自左向右缓缓转动起来,他将这香炉转了三圈之后,只听“轧轧轧----”一连串刺耳的声音响起,脚下晃动起来,他连忙退后,条案底下的地面竟轰然裂开,出现一连串的台阶通向地下。
“杨牧云,这是怎么回事?”朱熙媛惊叫道。
杨牧云脸上异常凝重,看了朱熙媛一眼:“我下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如果底下有什么异常,你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我跟你一起。”朱熙媛抱住他的胳膊。
“不行!”杨牧云沉声喝道。朱熙媛一愣,他从未见过杨牧云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
“我再说一遍,你留在这里。”杨牧云抽回自己的手臂,缓步走下台阶。
借着外面的亮光,杨牧云发现下面只是一间地下暗室,没有连着任何通道。暗室里居然有一张床铺,旁边放置着一些生活用品,角落里还有一坛清水。
身后脚步声响起,朱熙媛没有听他的话,还是跟来了。
“杨牧云,你怎么知道这个机关的?”朱熙媛好奇地问。
杨牧云没有回答,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之色,走了这么远,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没想到又回到观音教的地盘上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又是什么?
“咦?这里有一盏油灯,我来点燃它。”朱熙媛哧的一声晃亮了火折子。
油灯点亮了,朱熙媛想举起它,谁知那油灯纹丝不动。
“这油灯真古怪。”朱熙媛双手再一使劲,油灯竟缓缓转动起来。只听哄的一声,暗室通向地面的石板合上了。
“杨牧云---”朱熙媛尖叫一声,扑到杨牧云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杨牧云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下坏了,自己和公主都被困在了这暗室里,可怎么出去?双手用力一握,背后的箭伤就一阵疼痛,手中的长剑早已在中箭时掉入河中,以现在的情况与人交手的话,一般人还能应付,如果遇到高手,恐怕过不了三招两式。
杨牧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静谧的暗室中都能听到两个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过了好长一会儿,周围依然安静如初,没有任何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也听不见任何其他人的声音。
两人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头顶地面微微震颤,再一听,远方似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杨牧云---”
“嘘---”朱熙媛刚一张口就马上被杨牧云制止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踏在地面像敲鼓一样。声音堪堪到达房外时,只听一阵马嘶,马蹄声嘎然而止。
然后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响起,大概有三四人进了屋子。
杨牧云的心又提了起来,“噗”他一口气吹灭了油灯。暗室中立时漆黑一片。
“第四小队有什么消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报告旗主,根据飞鸽传书,第四小队已到桐城,追上了那支商队,可商队中并无那奸细和永清公主。”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
“奇怪,天柱山的信徒不是说他们跟一个商队走了么?第三小队的消息如何?”那旗主问。
“旗主,第三小队向南已到潜山县,仍然没发现那奸细和永清公主的踪迹。”
那旗主沉默了下去,好像是在苦苦思索。
杨牧云脸上的肌肉一紧,那旗主不是别人,正是翠薇山庄将他们逼下断崖的苗旗主苗方菁。她要下来怎么办?杨牧云紧紧盯着地道口方向,紧张得都快透不过气了。
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一队人马来到屋外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禀告道:“旗主,韦副旗主来了。”
一阵脚步声踏进了屋里。
“运兰,你那里怎么样?”苗方菁问道。
“将朱祁钰救走的是锦衣卫,我本已带人找到了他们的所在,可那些鹰爪孙耳目灵敏得多,竟然获悉了我们的到来,埋伏起来袭击我们,而且他们的个个身手不低。尤其是一个长得特别俊俏的小子,武功尤为高强,连我都不是他对手......”韦运兰讲述道,语气有些黯然。
“看来再把朱祁钰抓来已不可能了。”苗方菁叹了口气。
“旗主,在来的路上我碰到了利金寨的二寨主尤得财,他说他们刚在这条河的上游劫了庐镇关巡检司的税银......”
“哼---这些山贼,总是少不了拦路打劫的勾当,我真想不通,圣主收编他们干什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苗方菁不等韦运兰说完,就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们归顺圣教不久,旗主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韦运兰劝道。“那尤得财说他们拦劫税银时,有一个普通士卒武艺极为高强,连杀了十多名他们寨子里的人。后来他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士卒跳河往下游跑了,尤得财追之不及,捡到了他遗落的兵器,你看......”
说着就听到她解下一件什么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教中的长剑!”苗方菁惊呼一声:“那两人肯定是永清公主和那朝廷奸细。他们跟着巡检司的队伍,是要到哪里去?”
“巡检司是押送税银去舒城县的,所以他们去的一定也是舒城县。”韦运兰判断道。
“运兰,你说得不错,沿着这条河往下游再走几十里,就是舒城县城。那奸细只要将公主带到通衢大邑,就能摆脱圣教的掌控范围。”
接着是一阵起身装束的声音。
“运兰,我们赶快沿着这条河追下去,少主有令,对他们两人一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阵脚步声噔噔噔的出了屋子,接着马蹄声响起,得得得向远处去了。
地下暗室中的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牧云,这里还是那个邪教组织的地方,对不对!”朱熙媛忍不住问道。
“不错,这栋房子应该是她们的一个联络站。”杨牧云沉吟道。
“那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要是被她们发现咱们在这里可就糟了。”朱熙媛急道。
“咱们先把灯点着,看看打开这暗室的机关在哪里?”
第四十章 午夜杀气
戌时,黑暗已笼罩了大地,无边的旷野中亮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周围,坐了一圈青衣劲装的彪形大汉,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嘴里不停的喷吐着污言秽语、哼着淫浪的小调。
“二寨主,你看这天都黑了,要找的人都还没个影儿,我们要在这荒郊野地晃荡到什么时候呀?”一个青衣汉子问坐在中间的一位身材矮壮,穿着团花锦袍,唇上留着两撇鼠须中年汉子。
“这我说了不算,大寨主说了也不算,还得要听圣教的指令。”这个矮壮鼠须的中年汉子就是利金寨的二寨主尤得财。
“妈的,二寨主,你说弟兄们以前活得多逍遥自在,大寨主干么非得拉着弟兄们加入什么观音教,让一群娘们管着咱们。娘的,要多憋屈有多憋屈。”一个青衣汉子骂骂咧咧道。
“是呀!要换成以前,早回山寨快活去了,还用在这里喝风。”又一个青衣汉子在发泄不满。
“二寨主,碰到那群白衣娘们时你真不应该说那么多,不然也不会要咱们留下来帮她们找什么人了。”
大家七嘴八舌,似乎要把这一天的郁闷都在这旷野中发泄出来。
尤得财眯着眼,也不说话。他理解手下这帮弟兄们的郁闷,他何尝不是。只不过这些话他们可以说,自己只能憋在心里。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紫春色的凤纹玉佩,这是杨牧云和朱熙媛跳到河里时他追上去捡到的,当然,还有一柄长剑。只不过他将长剑交给了韦运兰,而这块玉佩他留了下来。
“嗯,玉的成色不错,没有一丝杂质,尤其是这种颜色的精品不多,一定很值钱。”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玉佩莹然生光,正中刻着一个大大的熙字。“这俩小子究竟什么来头,身上竟会有这样值钱的东西。”
身边发泄不满的抱怨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周围一时静得出奇。
一阵风吹来,篝火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尤得财的眼皮禁不住眨了眨,就这一眨眼间,手中的玉佩已消失不见。
尤得财大骇,抬头向四下望去。
篝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灰色的人影。
尤得财霍地站起身来,右手紧紧抓住了身边的鬼头大刀。
那灰色人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那张脸很年轻,应该二十出头,但并不英俊,线条太冷硬,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人不敢和他对视,那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慑人,沁得人心底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灰衣人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掌心上赫然是那块紫春色的凤纹玉佩。
他的声音极淡,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来人---”尤得财大吼一声,可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衣袂猎猎作响。
“哼---这里除了你之外,再没一个活人了。”灰衣人嘴角抽动一下,冷哼一声,带着不屑和轻蔑,令人感到深深地寒意。
尤得财瞪大双眼向四周望去,自己的几十名手下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生气。他心胆俱裂,慌忙跑过去挨个翻他们的身体,准确的说,应该是---尸体。每个尸体的致命伤只有一处,那就是咽喉处的一道血痕。
尤得财的身体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我再问一遍,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灰衣人的声音不大,但像是从地狱飘出来的。
“我说了你会放过我么?”尤得财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那就看你说不说实话了。”灰衣人悠然道。
“我---说---”尤得财拼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握住鬼头大刀刀柄的双手青筋暴突,喉咙中低低一声闷吼。
突然,尤得财身形暴起,矮壮的身躯疾如一颗出膛的炮弹飞向灰衣人,双手握刀奋力一劈,凌厉的刀锋夹杂着呜呜的破空声,仿佛要把灰衣人连带周围的空气一起劈开。
森冷的刀锋如同电光一闪而逝,灰衣人已消失不见。
尤得财茫然中只觉喉头一凉,眼中的景物已变得模糊发黑起来......
“扑通”,尤得财的身体如同一截木桩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灰衣人叹息一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这里发现什么了没有?”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问几个正在河边摸索的青衣汉子。
“三寨主,什么都没有,人顺着河水冲向下游,还得到前面看看。”一个青衣汉子说道。
这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就是利金寨的三寨主花万亭,他虽然年纪最大,但入伙最晚。所以在山寨中坐第三把交椅。
“走,咱们到下游再去看看。”花万亭摸了摸颔下的胡须。
“三寨主,都这么晚了,到处都黑灯瞎火的啥也瞅不见,到天亮了再找吧。”一众青衣汉子叫苦连天。
“到天亮人都跑了,还找个屁。”花万亭呵斥道。“你,去这里找找。你们,到那里。还有你们两个,到那片芦苇荡里去搜一下......谁敢偷奸耍滑,别怪我手里的断魂枪不客气。”
两个青衣汉子来到一片芦苇荡前。
“我说,为了那些白衣娘们,三寨主怎么那么卖命啊?”一人说道。
“不知道,可能那些娘们里有三寨主相好的吧?”另一人坏笑道。
两人淫笑着向芦苇荡里走去......
“啊---”、“啊---”两声惨叫自芦苇荡里传来,惊飞了几只夜间栖息的鸟。
“人在哪里!”花万亭又惊又喜,“快,包抄过去......”
花万亭和几十名青衣汉子包围了一片芦苇荡。
“啊---”一声惨叫过后,一个青衣汉子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人从芦苇荡里扔了出来,浑身血肉模糊,眼见是不活了。
“扔火把,烧!”花万亭断然喊道。
话音刚落,一道流星自芦苇荡里飞出,直奔花万亭胸口。花万亭迅速抽出随身的精钢短枪迎上去,“嘡”的一声巨响。花万亭只觉手臂发麻,精钢短枪及差点儿脱手而出。
思路客
那道流星被挡了一下,向旁飞了出去,“啊--”、“啊--”惨叫声不绝,流星所过之处,一众青衣汉子的胸口鲜血迸射。剩下的人发一声喊,四下而逃,片刻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时,芦苇荡里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踩在地面像擂鼓一样。花万亭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精钢短枪。
两边苇丛一分,走出一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来,手持一把长柄双刃斧,在那里一站,如渊停岳峙。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手下。”花万亭问道。
那壮汉不答,举起双刃斧朝花万亭兜头劈了下来,花万亭不敢硬接,向旁一闪。右手持枪对准了那壮汉一按,枪头带着一条铁链像一支离弦之箭般直插那壮汉的咽喉。
壮汉闷哼了一声,硕大的头颅迅速一偏,枪头擦着脖颈而过。
花万亭手一扬,枪头迅速飞回枪柄。他双手一握枪柄用力一拧,只听“咔咔”连响,枪柄暴增七尺。长度比壮汉的长柄双刃斧只长不短。
“咻”的一声花万亭挺枪挽起一朵枪花直刺壮汉的胸口,壮汉侧身避过,展臂挥斧磕向长枪枪身。“噹”的一声金铁交鸣,花万亭虎口崩裂,长枪差点儿脱手。知道对方臂力奇大,不能与之硬碰,遂后撤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壮汉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踏前一步,双手迅速反转,幻化出漫天的斧影,像狂风一样朝对方席卷而去。花万亭不敢再接他的兵刃,左躲右闪,已渐渐不支。
“叮--”的一声双刃斧的刃尖勾住了枪头,但枪尖却对准了壮汉的面部。花万亭大喜,一按枪柄。枪头如白蛇吐信般,脱离枪柄带着铁链刺向对方面部。如此距离,壮汉根本避无可避。谁知壮汉口一张,“喀”的一声一口钢牙咬住了枪尖,“咔嚓”生生将枪尖咬断。
花万亭大骇,扔下长枪转身飞奔。壮汉一握斧柄,倏的一声,七尺长柄缩为一尺。右臂运足力气将短斧向前一甩,短斧如流星赶月般,打着旋儿飞向花万亭跑去的方向。
“噗”金属切入肉体的声音之后,是一声长长的惨呼......
沿河岸的一片树林中,一个相貌威严、留有长须的中年汉子领着几十个青衣汉子在里面搜寻着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中年汉子问身旁的一名青衣汉子。
“回寨主,现在已是戌时了。”
“嗯——,现在陶三水应该已经押着巡检司的车马回到山寨了。”中年汉子沉吟道。他就是利金寨的大寨主余金彪。
“寨主,你让那么多人押着巡检司的车马回山寨,留下的人是不是太少了?”一名青衣汉子问道。
“还少?我们要找的只是两个人,几十号人还不够么?”余金彪哂笑道。
“寨主,小人不明白。你说我们在山上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加入那个观音教啊?这头上供着一个活祖宗,就像戴着一个紧箍咒一样,叫咱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一名青衣汉子发牢骚道。
“你乱说什么?以后这话要烂在肚子里,不准再说出来。”余金彪眉头一皱。
“可弟兄们都这么说。”
“......”
树林中,两名青衣汉子手执钢刀正在仔细搜索着。
“你那里发现什么没有?”一名青衣汉子问道。
“黑布隆冬的,能发现才算见到鬼了。”另一人嘟囔道。
“咭儿”一声女子的娇笑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两人不禁毛骨悚然,不会真遇到鬼了吧?夜黑风高,荒郊野外,哪儿来的女子?
“我们一起去看看。”两人紧握钢刀,全身戒备,朝声音来处慢慢走去。
月光下,两棵树之间系着一条红丝带。红丝带上躺着一名妖娆少女,那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酥胸微微隆起,一抹春痕如凝脂白玉,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美腿勾勒出诱人的曲线,秀美的莲足在丝带上一跷一跷,发出诱人的气息。
闻听有人过来,她转过头,露出一张极其美艳的面容。一双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芳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无不在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两名青衣汉子张大了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看傻了。
“姑娘,你是谁?怎么会一人在这里?”一人问道。
“想知道么?过来,我就告诉你。”红衣少女的声音比她的相貌还要媚,让人心里痒酥酥的。
两名青衣汉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齐向她缓缓走过去。
在进入红衣少女一丈距离之内时,红衣少女已倏忽不见,空留下一条红丝带随风飘摇不已,
两人瞪大了眼睛正欲张嘴呼叫,忽觉背心一痛,心口一凉,一根六棱精钢长刺自后背直透到前胸,声音哽在喉咙口,再也发不出来了。两人模糊的双眼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穿着一袭红衣的少女那冰冷的目光......
“咦?这人都哪儿去了?怎么一个都不见回来?”余金彪遥望四周,心下嘀咕道。
他向左侧林中走了过去,突然,他感觉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俯下身来一摸,是一具尸体。心中怵然一惊,将尸体翻过来,竟然是自己的手下,尸体微温,胸口致命处还在往外渗着鲜血。
余金彪心一紧,浑身冷汗直冒,惶惶然向前寻去......这儿有两具,那里有三具,还有树旁草丛里......
余金彪终于找到了他的全部手下,只不过他们都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人数够了么?”语声极为妩媚。
余金彪循声看去,月光下,一位妖艳之极的红衣少女倚着一棵树,把玩着手中一对六棱精钢峨嵋刺。少女转过脸对他璨然一笑,一双媚惑到极处的桃花眼眨了两下。
“现在就差你一个了。”
第四十一章 图穷匕见
红衣少女银铃般的声音让余金彪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师妹,这个人就让给我吧!”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年约二十八九岁的白衣书生不知何时出现在红衣少女的身旁。只见他风度翩翩,手摇一把乌黑的折扇。
“我看上的猎物,凭什么让给你?”红衣少女乜了他一眼。
“他的手下都被师妹杀光了,你就手下留情,对他网开一面,如何?”“铮”的一声,白衣书生打开折扇,竟然发出金属的铿锵声,他那把乌黑的折扇居然是乌铁所铸。
“网开一面让你去杀么?”红衣少女揶揄道,嘴角勾起一丝妩媚的笑意。
“师妹应多行善积德,这恶人还是由我来做,难道师妹不愿意么?”白衣书生啪的把扇子一合。
“大师兄这么说,小妹也不跟你多饶舌,十招之内你若拿不下他,你就......”红衣少女抿嘴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十招?我若超过三招,就恭恭敬敬跪下给师妹磕三个响头。”白衣书生剑眉一轩,凛然说道。
“哟,我可不敢当,师兄不会只耍嘴皮子吧?”
两人一唱一答,直将余金彪当作死人一般。
余金彪胡须微微抖动,紧握剑柄手背布满了青筋。
“两位说够了么?”余金彪颤巍巍的说道。
白衣书生看向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我跟两位素不相识,为何对我的手下痛下杀手?”
“好一个素不相识,庐镇关的百余巡检司官兵,跟你等也素未谋面。拦路抢劫税银也就罢了,还将这百余条性命杀得一个不剩,你等难道就不该遭到报应么?”白衣书生冷笑。
余金彪脸色一变,不再答话。右手倏地一扬,无数道青森森的剑影刺向白衣书生全身各大要害。白衣书生面色一肃,“铮”的一声,打开折扇,在面前划出一道乌黑的光圈......
“叮叮当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余金彪的杀招被白衣书生的铁扇一一挡下。白衣书生好整以暇的朝红衣少女一笑:“第一招!”话音刚落,身子动如脱兔,瞬间就到了余金彪的面前。手腕一动,扇骨直点对方眉心,动作之快,让人目眩。余金彪眼前乌光一闪,慌忙想挥剑架开,对方却迅速变招,扇骨往自己斜下里一压。余金彪手臂一麻,手一松,长剑“当啷”一声坠落于地。心惊之下,抱着手臂急速后撤。
“第二招!”招字刚落,一道乌光如影随形朝着余金彪的胸口要害直扑过来。他失了兵刃,不能硬架,施展身形一侧身,铁扇自右胁下穿过。余金彪左手握拳,直击白衣公子面门。拳风扫到他脸上时,白衣公子瞬间消失了。
“第三招!”这是余金彪一生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当他听完这句话时,一支泛着青光的剑尖从自己胸口钻了出来。他的眼神变得模糊起来......
月光下,白衣书生从铁扇中取出一把剑,细细地擦拭上面的血迹。
“怎么样?师妹,没超过三招吧!”语气带着一丝得意。
红衣少女转身快步向林外走去,只硬梆梆的丢下一句话。
“你慢慢擦吧,我先走了。”
“师妹,你这是干嘛?喂---等等我......”
下游河湾处的一栋小房子旁边站着一个长得并不英俊的灰衣年轻人,脸上线条又冷又硬,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人不敢和他对视,那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慑人,沁得人心底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座亘古便矗立在那里的一座雕塑。
一阵咚咚有如擂鼓般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一个高大威猛的壮汉背着一柄双刃巨斧踩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他的身边。
“你来了。”灰衣人的声音里有着少有的温和。
“嗯!”这就是壮汉的回答。
两个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想进去?”壮汉问。
“嗯,这房子里有古怪。”灰衣人似乎在思索。
“那你还等什么?”
“等他们......”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大师兄,你看,这里居然有一栋房子。”说话的是一位长得异常妖艳的红衣少女。
“前后没有人家,这栋房子一定有古怪。”一位白衣书生回应道。
“我们快过去看看......”
房子旁边的人变成了四个。
“哟,二师兄,三师兄,你们两位也在这儿呀?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进去?”红衣少女看向壮汉和灰衣人时,妩媚的眼神变得纯洁天真,声音也不再带有诱惑的磁性。
灰衣人一言不发,举步向屋门走去,壮汉跟他并肩而行。红衣少女格格一笑,像一只百灵鸟一样欢快的跟在他们后面。白衣书生悠然一笑,甩开扇子迈步走在最后。
房子下面,一盏昏黄的油灯使得地下暗室不那么幽暗。
“杨牧云,还没找到出去的开关么?”朱熙媛俏丽的大眼睛现出了一抹失望的色彩。
杨牧云摇摇头,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
“每个地方我都试过了,可能出去的开关不在这里吧?”
“杨牧云,如果没有人来的话,我们会不会在这里困死?”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杨牧云说得没有丝毫犹疑。
朱熙媛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那你今天最想干的是什么?”朱熙媛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杨牧云皱了皱眉。
“你快回答我。”朱熙媛的眼神很急切。
“我......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会嫁给你!”朱熙媛一口气说了出来,脸上红红的像抹了一层胭脂。
杨牧云惊得张大了嘴,连呼吸似乎都停顿了。
“你呢?会娶我么?”朱熙媛推了他一下。
“我能娶你么?你是大明的公主,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杨牧云苦笑了一下。
“如果把我公主的身份去掉,你会娶我么?”
“我......”杨牧云刚吐出一个字,只听上面门吱呀一声开了,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踏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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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没人。”红衣少女在房里瞅了一圈:“奇怪,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摆放得很齐整,不该没有人住呀?”
“好妖媚的菩萨画像。”白衣书生转过头来冲着红衣少女一笑:“师妹,你看,如果让你穿上菩萨的衣服,坐在这莲花宝座上,是不是就跟这画像上一样。”
“去你的,哪有拿我跟菩萨开玩笑的?”红衣少女啐了一口。
“这菩萨的画像,很古怪。”灰衣人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我也觉得古怪。”壮汉也应和道。
三个人的话很罕见地保持了一致,红衣少女诧异地走了过去,和三位师兄一起仔细的端详起这幅观音菩萨的画像来......
“他们怎么都站在地道口的位置不动了,杨牧云,他们是不是要打开地道口?然后准备下来?”朱熙媛惊恐地问道。
杨牧云不答,他缓缓解开左臂的衣袖,取出一梅花状的袖箭发射筒,从里面取出两支袖箭紧紧握在手中。“咝---”杨牧云倒抽一口冷气,背上的箭伤由于他手上稍稍用力而变得更疼了。但他没办法,再疼也只能忍着。他从翠薇山庄夺来的长剑在跳入河中时丢失了,身上的武器只有这袖箭发射筒里的六支袖箭,他取出两支袖箭当武器用,另外四支当暗器发射。
“希望这几个人的武功不高,否则我很难护的公主周全了。”杨牧云心中暗暗祈祷。他握着袖箭在地上慢慢打磨起箭尖来,尽量在战斗开始之前使箭尖变得更加锋利一些。由于手上用力牵扯到背上的伤口更疼了,冷汗已湿透了他的衣衫。
朱熙媛从他的动作解读到了事情的严峻,她只能静静地偎依在他身边,让他凝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画中是一位美艳之极的观世音菩萨端坐在巨大的莲花宝座上,一双丹凤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普度众生的慈悲,而是勾魂摄魄的妖媚。
“怎么会有人把观世音菩萨画成这样?这还是观世音菩萨么?”红衣少女喃喃自语道。
她的目光顺着画像向下看去。
“咦?”红衣少女走上前去,将一只纤纤玉手探入画像前条案上的青铜香炉中。
“香炉中没有炉灰,显然是没有上过香的迹象,奇怪,不上香摆一个香炉干什么?”她两只素手抓住两边的铜耳,微一用力,想把它搬下来细细查看一下,可香炉纹丝不动。
“古怪,难道它在条案上生根了不成?”红衣少女又加了两分力道,香炉竟然转动起来。
“轧轧轧----”
地道口的石板一寸寸的移开了。
杨牧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握袖箭的手心也沁出了汗水。
他转过头低声对朱熙媛说道:“我待会儿杀出去,趁乱你再跑,一旦跑出去,你就沿着河的下游往舒城方向走,进到城里,你一定要去官府......”
“你呢?”朱熙媛打断了他的话。
“我随后去找你,你先走!”杨牧云安慰她。
“你胡说,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一旦出去就再也不会活着来找我了。”朱熙媛声音变得哽咽,两行清泪流下如玉的脸颊。
“你听我的话,我就娶你!”
朱熙媛的娇躯一震。
“杨牧云---”她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她那像花瓣一样娇嫩的樱唇和杨牧云的嘴唇紧紧贴在了一起......
地道口终于完全打开了。
“这有一个地道。”红衣少女眼睛一亮,身形一动,正要飘身入内。
一条灰影鬼魅般的先她一步闪了进去。
“三师兄---”红衣少女张口叫道,身形为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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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我说的话!”杨牧云一把推开了朱熙媛,抿了一下嘴唇。
暗室中空气微微拂动。
“终于来了。”杨牧云强忍背上伤痛,身子如出鞘的利剑划向出口。左手一扬,一只袖箭如流星赶月,夹着劲风向着空无一人的地道口飞了出去。
“嚓”,青光一闪,袖箭断为两截,飘进地道口的一条鬼魅般灰影为之一窒。
灰衣人冷硬的脸庞罕见的抽动了一下,目光移向外面。
“好敏锐的人,竟能提前判断出我的方位。”他手中握着一把弯刀,青青的刀光,弯弯的刀身,仿佛一钩新月,透着逼人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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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兄总是抢在我前面......”红衣少女还没顾得上发牢骚。一条人影风一样逼到自己面前,她悚然一惊,身形爆退,手中一对峨嵋刺如鹞子入林自右上至左下劈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是生生要把那人影连同周围的空气一起撕裂。
“嘶---”人影和空气一样化作了虚无。
红衣少女暗道一声不好,咽喉处一凉,一支尖利的箭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放开她---”只听一声齐吼。杨牧云左颈抵着一把弯刀,右颈抵着一把双刃斧,后心抵着一支从铁扇中弹出的长剑。
冷汗在杨牧云的额头上渗出,背上的箭伤已经迸裂,鲜血浸透了背后的衣衫。但他的右手依然稳稳地紧握袖箭抵着红衣少女的咽喉。
“他身上居然有伤。”白衣书生张口说道。语气中透着一丝惊异。
“放了她,你就可以走。”灰衣人冷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咳、咳”杨牧云左手擦了一下嘴角微微流出的血迹。“我还要带一个人走,否则我跟她一块死。”
“你还想讲条件?你还撑得住么?”白衣书生冷笑。
“我可以撑到她死,你们敢试么?”杨牧云强忍着没有咳出来,冷冷反问道。
“杨牧云——”朱熙媛不知何时已出了地道口,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第四十二章 庐州大营
“公主殿下---”四个人齐声惊呼道。
“你们快放开他,他的伤很重......”朱熙媛急道。
“是---”三人撤下了抵在杨牧云身上的兵器,上来向朱熙媛见礼。
“原来他们是来保护公主的。”杨牧云心里一松,手一软,抵在红衣少女咽喉处的袖箭“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衣少女一把将他推开,杨牧云站立不稳,眼睛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头脑中一阵晕眩,他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杨牧云---”朱熙媛快步扑上前去抱住他:“你怎么了?你可千万不要有事?”眼泪止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
“公主殿下不必激动,还是赶快给他检查一下伤口要紧。”白衣书生劝道。
“那你们赶快救他,他本来就受了伤,刚才又勉强施展功夫......啊---怎么又流了这么多血?”朱熙媛惶急地喊道。
壮汉收起双刃斧,抱起昏倒在地的杨牧云,将他放在一张床铺上。
杨牧云背上沾满鲜血的衣衫被解开了。不出所料,背上原来箭伤刚结的血痂迸裂了,血水还在不断地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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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眉头一皱,对红衣少女说道:“师妹?你去打一盆热水,让我先清一下伤口。”
“我去哪里打热水?”红衣少女嘟着嘴。
“我去烧水。”朱熙媛捋了一下秀发,起身走向里间的厨房。
“公主殿下,我......”红衣少女一跺脚,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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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悠悠醒转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朱熙媛那张写满焦虑的俏脸。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朱熙媛兴奋地抓起他的手。
“公主殿下,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领你到安全的地方吧。”白衣书生见杨牧云醒了,便对朱熙媛说道。
“那他怎么办?他还不能下地走路。”朱熙媛紧紧握着杨牧云的手不肯松开。
“公主殿下,我来背他走。”壮汉踏前一步。
六人出了小屋,沿着河向东北方向行去。
“多谢你们了,忙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朱熙媛看着他们四人说道。
“公主殿下客气了,贱名不足挂齿,我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我叫乔子良。”白衣书生自我介绍道。
“我叫阿古拉,是蒙古人。”壮汉背着杨牧云的手臂往上紧了紧,说道。
“冷一飞。”灰衣人不多说一个字。
“我叫林媚儿。”红衣少女看了一眼阿古拉背上的杨牧云。
“他叫杨牧云,跟你们一样,也是锦衣卫,不过是他是南镇抚司的。”朱熙媛向他们介绍道。
“小兄弟的身手不错,没想到南司有这样的人才。”乔子良手持铁扇啪地击打了一下手心。
“你伤好后,我再跟你较量。”冷一飞看着杨牧云的眼睛,一字字地说道。
杨牧云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善意的笑。他现在连说一句话都会牵扯背上的伤变得生疼。
“要较量也得我先来,三师兄,这次你不能再抢到我前面了。”林媚儿柳眉一竖,伸手攥了攥腰间的峨嵋刺。
冷一飞没有答话,看样子显然是默许了。
“你们不要伤害他。”朱熙媛来到杨牧云身边紧张地说道。
“公主殿下放心,等他伤好了,我想跟他切磋一下武功,到时点到为止,不会伤他分毫。”林媚儿妩媚地一笑,看向杨牧云的眼神充满了诱惑。
“前面有人骑马过来。”这些人中数阿古拉身材最高,最先发现远处的情况。
众人望去,月光下,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小黑点儿。
“十几人而已,二师弟,你背好他。师妹,你保护好公主。三师弟,我们上去会会他们。”乔子良话音刚落,一条灰影迅速没入前方茫茫的夜色中。
乔子良停在当地,脸色十分凝重。所有人都跟着他停住了脚步。
不一会儿,一条灰影一闪,冷一飞不声不响地回到了众人身旁。
“他们都做掉了?”乔子良问道。他相信冷一飞出手从不拖泥带水。
“是自己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十几人骑着马转眼来到众人跟前。
“希律律”一阵马嘶,当来人准备下马时,其中一人惊叫道:“大人——”
杨牧云抬了一下眼皮,来人正是段小旗,只见他激动地来到杨牧云身边:“大人,总算找到你了,你不在的时候,你不知道弟兄们有多担心......”
“你叫他大人?”林媚儿奇怪的问道。杨牧云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
“对,他是我们的百户大人。”
——————————
“杨牧云,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朱熙媛格格娇笑道。
“公主,别闹了,你还得回京呢?”杨牧云劝道。
“不嘛!我就要玩!”朱熙媛笑着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咦?这里的雾怎么这么大。”周围起了一片大雾,白茫茫的伸手不见五指。“公主,不要再闹了,快跟我回去吧!”无论杨牧云怎么喊,
都听不见朱熙媛的回应。
雾渐渐散去了,杨牧云面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宅院。
这地方好熟悉,杨牧云抬脚迈入院内,前面角门处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闪。
“公主!”杨牧云追了过去。
在追了好几个院落之后,那个娇小的身影跑到了一座小山上,背对着杨牧云站定。杨牧云也跟着跑到了小山上,喘了口气说道:“公主,你别闹了,快跟我回去吧!”
“你叫谁跟你回去?”公主的声音变了,那个娇小的身影转过身来,一双连天上璀璨的繁星都为之黯然失色的剪水双瞳注视着他。
“少主?”杨牧云吃了一惊。
“杨牧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来我翠薇山庄。”少主脸上蒙着面纱,看不到表情,两道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向他扫了过来。
“我......”杨牧云后退一步,向山下一瞥,只见无数白衣蒙面女子向自己围了过来。
他不禁又退了一步,当他再退的时候,一脚踩空,跌下了万丈深渊......
“啊——”杨牧云大叫一声,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一营帐内。
“大人,你醒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段小旗走上前来关切地问。
“我这是在哪里?”杨牧云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里是庐州城外的营盘,大人,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公主呢?”杨牧云忙问。
“公主殿下一直陪着你,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才离开,大人,你不知道,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郕王殿下来过,沈大人也来过,他们都吩咐不要叫醒你。”段小旗递给他一块热毛巾。
“公主现在住在哪里?”
“公主殿下和郕王殿下都住在庐州城内府衙,周围护卫森严,大人大可放心。”
“那四个人呢?”
“哦?大人说的是不是北司那四位大人?他们可是北司一等一的高手,他们现正护卫在两位殿下左右。”
“你知道他们?”
“他们是北司玄鸟卫。”
“玄鸟卫?”
“大人,北司里有一个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门,平常不在北司里当值,他们就是玄鸟卫。他们的腰牌和普通锦衣卫不同,是由翡翠制成,上刻一黑色的玄鸟。能进入玄鸟卫的都是挂百户衔的一流武功高手,所以由他们保护两位殿下的安全,就更确保无虞了。”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
“公主殿下和郕王殿下既然都已安然无恙,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再过几天,京师的护卫和仪仗应该就要到了,到那时等公主殿下和郕王殿下踏上回京的路程,大人就可以回南都了。”
“还得等几天。”杨牧云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牧云一直躺在床上养伤,这一段时间他难得睡上一个好觉,如今总算能好好歇歇了。
他的伤好得很快,经过这几天休养,已经能够自由下地行走,不需有人搀扶了。
这一天他正在帐中行走,忽觉背后好像有人,霍然转身,看到一张无比俊美的面孔,是宁祖儿。
“真是稀客,没想到你会来。”杨牧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坐。”
“没想到你修养这几天,功夫还是没有落下,我这么轻的动作还是被你发现了。”宁祖儿一掸袍袖,潇洒地坐入了椅中。
“你此次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吓吧?”
“哪里,好歹是在一个衙门里共事的人,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宁祖儿笑道。
“回南都后,天天都能相见,何必急于这一时?”杨牧云眼神中微露讥诮。
“恐怕杨大人不能随我回南都了......”说到这里宁祖儿神秘地一笑。
“此话怎讲?”
“郕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希望你能随同回京,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到了京师,必会得到皇上的诏见,到时封官许愿,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小弟呀!”说着宁祖儿满怀羡慕地看了他一眼。
杨牧云心中不由一跳,想起了朱熙媛的话:“你说的,要送我回京,可不许反悔。”
他浑身打了个冷战,看着宁祖儿:“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我骗你作甚么?”
“我能否向两位殿下告个罪,说我身上有伤,行走不便,恐吃不住回京路上千里奔波,不能随侍两位殿下左右了。”杨牧云苦笑道。
“原来杨兄担心如此,这倒不妨事,你的伤势两位殿下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定会做出妥当的安排。”
“......”
宁祖儿走后,杨牧云的心突然乱了起来,自从将朱熙媛从翠薇山庄救出后,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跟她纠缠不清。如今可倒好,纠缠到这里还不够,还要再纠缠到京师去,这要叫皇上知道了......杨牧云直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起来。
他走出帐外,长吁一口气,便沿着营地的四周走动起来。
“姑娘请问你是要找谁么?”
杨牧云循声看去,营盘门口,一个锦衣校尉正在盘问两人。
“是她,她怎么来这里了?”杨牧云的心陡地一沉。
一位让天仙都为之失色的丽人身着丁香色长衫,头戴月白色书生巾,飘然站在营盘门外。她虽然一袭男装打扮,但瞎子都能看出她是一位绝色佳人。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俊俏的青衣书童。
紫苏小姐带着絮儿居然来庐州了。
她还是那身打扮,就像那一天和他同游秦淮河、乌衣巷一样。
“只愿君心明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杨牧云又吟起了那两句诗,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想忘掉一些事真的很难。
他转过身,突然想回到自己的营帐,但刚迈出一步就停在了那里。
“她一定是来找宁祖儿的,也罢,跟她相识一场,就在今天作一个了结吧!”
————————————
“请问这里是南都锦衣卫的大营么?”青衣书童打扮的絮儿上前问门口的锦衣校尉。
“不错,你问这个干什么?”锦衣校尉一抬头看见杨牧云走了过来,忙施礼道:“大人——”
“嗯——”
“杨公子——”紫苏小姐灿若星辰的美眸发出了璀璨的光彩。
“她们是宁公子的朋友,让她们进来吧!”杨牧云没有去看紫苏小姐,便转身朝里走去。
“是,大人,两位请——”锦衣校尉退到一边。
紫苏小姐默默地跟在杨牧云的后边。
“他对你好么?”
“嗯!”紫苏小姐不置可否。
杨牧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人家都追到庐州来了,还问人家这样的问题。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哦?”杨牧云在听。
“陈思羽去京师了,让我转告你一下。”
“知道了。”杨牧云淡淡的道。
“你不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么?”看到他的表情紫苏小姐觉得很诧异。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杨牧云步履有些蹒跚。
“你受伤了?”紫苏小姐眼光很敏锐。
“我没事。”杨牧云不想多说什么。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现在已感觉彼此的距离好远。
第四十三章 遥山相对
利金寨,由两条巨大石柱支起的山寨寨门上,挂着三颗人头,山寨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三颗人头是谁的。他们依次是大寨主余金彪,二寨主尤得财,三寨主花万亭。
陶三水身上抖得厉害,他身后几百名喽啰身上抖得更厉害。
不远处,站着一位面色冷峻的灰衣人,他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每扫过每一个人的时候,都让人心底发凉。
“考虑好了么?”灰衣人冷冷地说道。
“小人和山寨所有人等,愿意归顺朝廷。” 陶三水跪了下来,他身后数百喽罗乌压压地跪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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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薇山庄里,到处穿梭着高举火把,手执刀枪的锦衣卫。
“大人,大堂里都找遍了,没有一个人。”
“大人,整栋绣楼里都搜遍了,没有什么发现。”
“大人,正厅地下有个机关,属下带人下去全都搜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大人......”
听着手下们的汇报,沈云眉头深深地拧成了一个结,看来还是晚了一步,对方竟然得到消息提前遁逃了。
“大人请看,属下搜到了这个。”一个身穿青色云锦服的总旗官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画卷,一座巨大的莲花宝座上坐着一位极为妖艳观世音菩萨。
“哼,白莲教妖孽,还真是无处不在。”沈云冷冷地哼了一声。
“大人,这座宅院既然搜不到人,不如一把火烧了。”一位总旗官建议道。
“留着它,派人暗地里进行监视。”
青翠幽深的山林中,匆匆走着一行人。她们大约有五六人,个个白衣蒙面,都是清一色的女子。最前面的一位身材娇小,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
一阵泉水叮咚声响起,一条小溪横亘在她们面前,溪水在月光下闪动着细碎的鳞纹,犹如抖动的绸缎一般。
“少主,我们歇息一下再走吧!朝廷的官兵再快也追不到这里。”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衣蒙面女子说道。
“嗯——梅总管,现在我们到哪里了?”身材娇小的白衣蒙面女子问道。
“少主,过了前面那道山岭,我们就出了南直隶,到河南商城地界了。”梅总管说着抬高了声音:“小玲,小玉,你们两个去站岗望风。小妍,小彩,你们一个去打水,一个去准备吃的东西。”
话音落地了好长一会儿,却没一丝回应。
“一群没规矩的东西,出了山庄我就管不了你们了么?”梅总管霍然转身,凌厉的目光扫向身后。
蓦然,梅总管眼中的凌厉之色转变为惊恐,因为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尸体,四具倒在地上胸口汩汩流血的尸体。
月光下,一位妖艳之极的红衣少女倚着一块山岩,把玩着手中一对六棱精钢峨嵋刺。她对着梅总管灿然一笑:“荒山野岭,在这里歇息不害怕么?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梅总管没有答话,右手手腕一动,一道寒光闪电般飞向那红衣少女。“噹”的一声,一柄刃薄如纸,呈柳叶状的飞刀深深插入红衣少女刚刚倚靠的山岩上,飞刀尾部兀自晃动不已,而红衣少女却已影踪不见。
梅总管紧张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周围一片静寂,仿佛根本就没有人出现过。梅总管的目光看向少主的时候,少主瞪大了眼睛看向她背后,眼中满是惊骇之色。不好!梅总管刚刚转过目光,就见一道凌厉的光影划向自己上身,当下不及思索,右手提剑迅速反手一撩,“叮——”跟对方兵器甫一相交,梅总管就感觉小腹一痛,当即后退一步。红衣少女就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一旦发现对方出现一丁点儿疏漏,就迅速欺身到梅总管身边,左手峨嵋刺引开对方长剑,右手峨嵋刺如灵蛇出洞般刺入对方小腹。梅总管伸手一摸自己腹部,摸出一手鲜血,她大叫一声,怒目圆瞪,扑上前去如惊涛骇浪般一剑又一剑劈向红衣少女,其势如疯虎。
红衣少女犹如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左飘右闪,总能在险之又险中躲过对方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梅总管五指微颤,长剑斜指,快速划出一个圈子,挑起朵朵剑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地刺向红衣少女的全身要害。这是她用尽全力的一击,虚招封堵对方闪避,实招直取要害。
“嗡——”当长剑刺中红衣少女胸口时,发出抖颤不已的嗡嗡声,而对方的身体却如水中的倒影一般化为虚无。
梅总管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后背一痛,她扭过头,红衣少女鬼魅般飘然来到她身后,将手中峨眉刺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身体。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少主,我已做了我能够做的一切,希望你能原谅我之前所犯的错误。可惜,我不能再服侍你左右了......”她心里默默念叨,冲着红衣少女微微一笑。
“坏了!”红衣少女似乎从她那安详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迅速拔出峨嵋刺。扑向那个娇小的身影,手一扬,一把扯下蒙在她脸上的面纱。一张平凡惊惶的小脸露了出来。
“你是谁?”
“我、我不是她,是她们让我这么做的,你千万别杀我......呜呜......”小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
“果然中了金蝉脱壳之计。”红衣少女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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浠水河上,一艘扯着风帆的小船顺流而下,行得飞快。
一位从身形上看大约有十二三岁的白衣蒙面少女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坐在船头,看着前方滚滚而逝的河水呆呆出神。
“少主,外面风大,您还是进船舱里吧!”一位白衣蒙面女子从船舱里掀帘出来对她说道。
“翠姨,你说师父见了我,会如何责罚我?”她那双连天上璀璨的繁星都为之黯然失色的剪水双瞳现在有些呆滞。
“少主,你是老圣主最钟爱的弟子,她怎么会忍心责罚你?”
“可这件事让圣教损失很大......”少主的秀颈垂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黯淡。
“损失再大难道还有老圣主当年损失大么?相当年,老圣主在山东高举义旗的时候,我就跟在她身边,那时我跟你一样,也是十二岁。后来,由于朝廷调集重兵围攻山寨,老圣主寡不敌众,身边的人死的死,降的降,只剩我一个人陪在她身边。那段日子我们颠沛流离,比你现在可苦多了。老圣主如果像你现在这样,稍遇挫折就灰心丧气,哪还有现在圣教的大好景象。”
一席话说得少主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翠姨说得不错,只要一息尚存,我就可以东山再起。”她摸了摸小白狐滑如锦缎般的皮毛。自言自语道:“小东西,我只学了你的狡猾,现在我又比你多学了一样,那就是忍耐。”
她抬起头,眼中重新充满了自信:“翠姨,前面是什么地方?”
“过了前面河湾处,就是湖广地界了,如果一切顺风顺水的话,不出一天,就可以进入长江了。老圣主现在正在武昌一带发展教众,我们到那里去,一定会碰到她老人家的。”
“师父,我来了。”少主抱着小白狐闭着眼睛长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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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城外锦衣卫营帐。
“紫苏小姐,你要这样拿剑,才可以发挥腰间的力道。”宁祖儿很认真的纠正着紫苏小姐拿剑的姿势。
紫苏小姐作了几个动作问道:“是不是这样?”
宁祖儿笑而不答。
“我是不是很笨?”紫苏小姐没好气的问道。
“你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那么的美。”宁祖儿笑道。
“好哇,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在拐着弯儿骂我?”紫苏小姐举起粉拳,向他捶了过来。
“好妹妹,饶了我吧!我可没想到你能听懂。”宁祖儿抱头鼠窜。
“你还说,看我不好好收拾你。”紫苏小姐提着长剑追了上去。
这一幕被出来散步的杨牧云看在眼里,他只觉心中一阵发堵,调转过头准备往回走。眼前出现一个俊俏的小书童,是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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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们在打情骂俏,心里不舒服是不是?”絮儿的话就像一把小刀,戳进了杨牧云的心窝里。
杨牧云现在已刀枪不入。
“他们在干什么,与我何干?”
“那你为什么不迎上去,干嘛掉头就走?”絮儿依旧不依不饶。
杨牧云很奇怪的看着她,揉揉自己的鼻子,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只丢下一句话:“古人云‘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哼——就你会掉书袋?难道你不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悦君兮君不知。’么?”
杨牧云愕然回首。
“杨牧云,我要是你,我就跟宁祖儿比试一下,看谁厉害,然后把自己心爱的人抢回来。”絮儿不知是讽刺他还是在为他打气。
杨牧云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人家在一起比翼双飞,已郎情妾意,再这样做还有意思么?
他回到自己营帐口,段小旗迎了上来禀告道:“大人,沈大人要你准备一下,郕王殿下要来看你了。”
“啊?什么时候?我是说郕王殿下什么时候到?”杨牧云忙问。
“沈大人说大概一个时辰后,现在看应该不到半个时辰了。”
“快,段成,快过来帮我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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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大红团龙圆领亲王袍,皱着眉头看向躺在床上身患“重病”的杨牧云,只见杨牧云脸色蜡黄,嘴唇苍白毫无血色,眼圈发黑,双目无神......
“郕王殿下,您来了,咳......咳咳......”杨牧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段小旗忙上前将他扶住。
“杨卿家不必多礼,前几日听说你身子大好,今日一见怎么病得如此重了?”
“不瞒殿下,前日下官外出走动偶感风寒,没想到......咳......咳咳......回来便发烧不止,今日越发重了,不能起身迎接殿下,望殿下恕罪。”
“杨卿家,你救了本王和公主,本王感激不尽,本想、本想......”朱祁钰沉默了一下,“本想带卿家一同进京,现在你先好好养病,进京的事以后再说。”
“下官辜负了殿下一片恩情,不胜惶恐......咳......咳咳......殿下,下官在去营救殿下的路上,发现了这个......”杨牧云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玉佩递了过去,“殿下,您看——”
朱祁钰将玉佩握在手中,玉佩通体晶莹温润,没有一丝杂质,是用最好的甘黄玉制成。玉佩两边刻有纹路,中间是一个“钰”字。
朱祁钰默然良久,将玉佩又送回杨牧云手中:“这是本王自小随身携带之物,现在就送给杨卿家吧!他日有缘,你如能来京城,就持此物来找本王吧!”
“下官谢过郕王殿下......”杨牧云挣扎着施了一礼。
沈云领着一众锦衣卫官校恭送闷闷不乐的朱祁钰走出营门,仪仗队伍中一顶大红鸾轿的轿帷掀开一角,头戴凤冠霞帔,身穿大红绣金云凤纹鞠衣的朱熙媛从轿中轻移莲步,步出轿辇。
“公主殿下——”周围所有人齐声拜道。
朱熙媛不理他们,径直来到朱祁钰身边:“杨牧云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他病了,病得很重,不能与随同我们一起返回京师了。”
“我离开时,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而且还病得很重。”朱熙媛的一双美目看了一眼营门方向:“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站住——”朱祁钰加重了语气:“熙媛,请注意你的身份。一位未出阁的大明公主,抛头露面去见一个年轻男子,众目睽睽之下,皇家脸面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王兄——”朱熙媛无语凝噎。
“你如真想见他,就同我回京去见皇上,请皇上下诏将他招来京城,到时你们是否有缘相见,就看他的造化了。”
第四十四章 巢湖泛舟
郕王和永清公主的车驾终于北上了,一路旌旗招展,车乘相接,扈从如云,前拥后簇,声势浩荡。沈云领着锦衣卫南镇抚司一应属员还有庐州府的大小官员衣装整齐,列队相送。
远处的一座山冈上,杨牧云身穿一件灰色风衣,目送整个车驾队伍远去。在一辆用大红绣金帷布装饰的豪华马车上,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窗帘一角,露出一张雍容秀丽的面容,目光中带着幽怨看向远处山冈上的人。
杨牧云似乎感觉到了那道幽怨的目光向自己这边看来,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转身欲走。
“我没想到你会留下来,能告诉我原因么?”
杨牧云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宁祖儿。
“不能!”杨牧云拒绝得很干脆。
“你恨我?”宁祖儿笑了。
“我恨你什么?”杨牧云脸上不动声色。
“你心里一定这样认为,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和紫苏小姐之间不会形同陌路。”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杨牧云嘴角牵动了一下,“你在我面前不提到她,是不是就没别的话题。”他慢慢转过身,看都不看宁祖儿一眼,便迈步向前走去。
“我和她已订下终身,或许回到南都不久我就会迎娶她过门。”宁祖儿说完这句话一瞬不瞬地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身子一震,正要迈出的脚步停滞了在了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恭喜你们!”他这句话好像是从胸腔里喊出来的,听起来很是沉闷。
“她可是南都第一美人,你不想把她再夺回去么?只要你打败我就可以。”宁祖儿手中折扇“啪”地拍了一下掌心,剑眉一轩:“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跟你的武功究竟谁更高一些。”
这一富有挑衅性的举动对杨牧云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杨牧云默然良久,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你不敢?”宁祖儿语带讥诮。
“我会跟你比试,但不会为了她。我不会跟别人去争一个不再喜欢自己的女人。”杨牧云头也不回,步子迈得更加快了。
“如果她依然喜欢你呢?”宁祖儿大声说道。
“无聊——”杨牧云硬梆梆地丢下一句,飘然远去。
杨牧云一口气走出很远,当他抬起头时,已身处一片小树林中。他长吁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紫苏小姐的倩影好像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他们两人因为诗文而交集,从而产生更多的话题而互相引为知己。秦淮河畔,朱雀桥南,乌衣巷内,他们两人在一起相伴相随。无心庵日日夜夜的精心服侍......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因为他刻意去抹灭而变得模糊,反而越发清晰。这就是因为爱上一个人的原因么?
“谁?”话音未落,杨牧云的身形快速向旁一闪,一道寒光从自己胁下穿了过去。
“反应倒挺快。”前方出现了一个娇俏的人影,一位妖艳的红衣少女手执一对六棱精钢峨嵋刺,是林媚儿,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接下来我看你能躲几次?”
杨牧云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伤还没完全好,而且身上没有携带武器,面对这样一位高手。他拢了拢袖口,还好......
他转身飞速朝左边林内跑去。
“你还想跑?”林媚儿妩媚地一笑,身子一动,飞快闪入林中。
耳边风声一阵微微拂动,杨牧云身形疾速一转。改变方向奔向一片树丛,一边飞奔一边悄悄解开风衣的衣钮。
“嗤——”劲风破空,一道凛冽的寒光穿入杨牧云后背,“噹”的一声,一支峨嵋刺将他钉到一棵树上。
“不好!”林媚儿凌空向后一翻,一道乌光堪堪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杨牧云解开自己的风衣,就地一滚,左手袖箭飞出......
林媚儿手中的峨嵋刺刺中的是杨牧云的风衣,而杨牧云的袖箭差点儿射中林媚儿的眉心。
两人的速度同样够快,出手同样够狠。
杨牧云背后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但他无暇顾及,缓缓拢起袖口,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媚儿,生怕一个微小的疏忽就引来对方致命的一击。可伤痛使背变得越来越沉重,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落入了眼眶里,又酸又涩,他禁不住微微眨了一下。就这一眨,林媚儿消失了。
杨牧云的心一紧,迅速辨别风声,作势向一个方向猛冲几步。然后倏忽转身纵身一跃,跳入一树丛中,这时背上一阵抽痛,下跃时立足不稳,扑倒在地。一阵疾风直贯后脑,他大骇之下,向旁迅速一滚。“叮”的一声,一支峨嵋刺狠狠扎进他刚才扑倒的地方。他丝毫没有停歇,顺着一个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红影一闪,林媚儿正要追去,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拦在了她的身前。
“师兄——”林媚儿失声叫道。
来人身穿灰衣,面色冷峻,正是冷一飞。
“师兄,你让开,我说过一定会再找他较量。”
“可他伤还没好!”灰衣人话说完,并没有让开。
“我们动身回京了,我如何去找他?”
“等他伤好,你会找到他。”
“好,这可是你说的。”
林媚儿一跺秀足,不再说话,收起峨嵋刺,满心不情愿地离开了。冷一飞也随在她身后离去。
杨牧云骨碌碌地滚到一个山坡底下,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不敢有丝毫停留,踉踉跄跄地向营地跑去。
————————
送走了郕王和永清公主,沈云也领着南司的一应属员动身回南都。为了照顾杨牧云的伤势,沈云领着南司一行人马走得并不快。这一日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湖边,沈云吩咐众人安营扎寨。
杨牧云走在湖边,放眼望去,这大湖烟波浩瀚,碧水连天,远处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漂着点点渔舟,天上不时有水鸟飞过。不禁感叹道:“这一定就是巢湖了。”
“不错,庐州附近除了巢湖,再没第二个有如此景象。”沈云笑呵呵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大人——”杨牧云连忙施礼。
“又不是在衙里当值,牧云不必如此多礼。”沈云叫得很亲切。
看着杨牧云一脸欣喜的样子,沈云接着说道:“牧云若喜欢这里,我们不妨在这里多呆几天。”
“大人如此厚爱,属下心领了,属下怎能因一时赏玩而耽误大人公事。”
“无妨,这件大案一了,该让全司上下好好放松放松了。”沈云的兴致看起来很高。他拍了拍杨牧云的肩膀:“其实我高兴的不光是了了这桩案子,而是你能留下来,要知道,我南司不比北司天子脚下,人才济济。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甘英和江伟为人老成,干练不足。只宁祖儿一人又不敷使用,还好你来了,要不是你,这桩案子不会这么快了结,两位殿下也不会这么安然救出。”
他感叹了一声:“当我听到郕王殿下向我要你去护卫他返回京师时,心里确实紧张了一番。还好你装病瞒过了殿下......”
杨牧云心中啼笑皆非,暗道:“我装病重不去京师,是不想跟公主殿下纠缠不清,哪里是因为想留在南司......沈大人如此看重我,我要向他请辞恐怕就更难了。”
一声少女的娇笑犹如天籁之音驱走了杨牧云的沉思,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连天仙都为之逊色的丽人正欢快地在湖边徜徉着,阳光挥洒在她的惊世容颜上,洁白如玉的脸颊此时泛起了红晕。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上下颤动,遮掩不住她比宝石还要璀璨的眼眸。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放任不羁地在天地间飞舞。
“宁公子,你快来看,那里有条船,我们上去到湖里畅游一番如何?”
“小姐既然高兴,那小生立刻叫那条船过来。”一张无比俊美的脸孔迎上来笑道。
紫苏小姐与宁祖儿的对话打乱了杨牧云的思绪,他一时愣在了那里。
沈云见他看向湖边,以为他也想去湖中遨游,便对宁祖儿说道:“祖儿好兴致,不如捎上老夫与牧云同游如何?”
————————
巢湖风光,山清水秀,浑然一体,另有姥山与孤山坐落于湖中,使烟波浩淼中隐现峰峦叠嶂,更显雄奇壮阔,气象万千。四人坐一乌蓬大船,畅游在这湖光山色之间,别有一番情调。
紫苏小姐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杨牧云,杨牧云也很知趣的远远躲到一边。
这时,一道清脆优美的渔歌声从湖面上传来,伴随着清凉的湖风十分悠扬动听:“莲叶绿来荷花红,巢湖水中摘紫菱,妹摘紫菱爷打鱼,紫菱跳到鱼儿身。”歌声婉转,曲调悠扬,四人循声望去,一艘乌蓬渔船正随波荡漾,一位身穿紫色衣裙的婀娜少女赤着双足站在船头唱渔歌,船尾一头戴竹笠的渔翁正奋力摇橹。
“菱姑,快让你爹把船靠过来。”乌蓬大船上的船老大叫道,显然他和这采菱女父女俩很熟。
紫衣少女一笑,回头对船尾的渔翁说了几句话,那渔翁点点头,奋力将渔船摇了过来。
“这是菱姑新摘的菱角,这是刚打的鲜鱼。”渔翁将菱角和鲜鱼送上大船。
“姑娘,你歌唱得真好听!”杨牧云对紫衣少女说道。
紫衣少女看向他,见说话的人眉清目秀,穿一袭长衫,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编贝:“公子是读书人么?”
“区区不才乃一秀才。”杨牧云文绉绉的说道。
“那你会做诗么?我爹说读书人都会作诗,你能给我作一首么?”紫衣少女一脸的期盼。
“那就请姑娘出个题目吧!”
紫衣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一抿嘴儿笑道:“我也不知出什么题目,公子就随便作一首吧。”
“好!那我就以姑娘的采菱女为题,姑娘请听好——”杨牧云抬头看看天,低头又看看湖水,清了清嗓子吟道:“天高水阔白云飘,霞光初现影动摇。碧波泛舟菱儿满,与君一道唱风谣。”
“天高水阔白云飘......”紫衣少女将杨牧云所作的诗默默又吟诵了一遍,拍手笑道:“好诗,公子好文采!”
“菱姑,我们该走了。”渔翁眉角含着笑催促道。
“知道了!”紫衣少女对着杨牧云璨然一笑:“公子,我叫紫菱,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紫菱,好美的名字,我叫杨牧云。”
“杨公子,我家住在巢湖西面的莲花圩,你如他日有暇,能来我家做客么?小女子还想听你作诗!”紫菱的清澈的眼眸中泛着光彩,脸儿微微有些红。
“姑娘盛情相邀,小生难却,但今日有事难以抽身,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那......说好了,公子一定要来。”紫菱话刚说完,渔翁长篙在大船上一点,小渔船又悠悠荡荡地返回了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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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越来越远,一阵湖风吹来,吹来一曲采菱女饱含韵味的歌声:“湖水翻来碧波清,清水照见妹的心。有船有桨哥来坐,无船无桨难相逢——”歌声清甜动人,透露出绵绵情意。
船老大不自禁地看向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姑娘的春心动了,一首诗竟然将她的芳心虏获了,”紫苏小姐的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宁祖儿,“宁公子,你也为我作一首诗,好不好?”
宁祖儿轻摇折扇,苦笑道:“我是一个练武的人,说到作诗可就太让人贻笑大方了。”说着瞥了一眼杨牧云。
“酒菜已经齐备,你们快过来跟老夫小酌几杯。”沈云在船舱中招呼道,像是在帮宁祖儿解围。
三人来到舱中陪沈云坐定,桌上已上满了菜:清蒸银鱼,红烧麻鸭,白虾锅贴,葱油爆鳝......满满一桌充满巢湖风味的特色菜肴。
紫苏小姐为三人斟上酒,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小女子不胜酒力,还请三位大人多饮几杯。”
“紫苏姑娘不必拘束,听说姑娘文采不凡,就请姑娘出一道酒令,为我等助兴,不知姑娘以为如何?”沈云捻须笑道。
第四十五章 湖畔应对
“沈大人既然发了话,小女子敢不从命。”紫苏小姐美眸一扬,挺起曼妙的娇躯。“各位大人身在朝堂,乃饱学之士,小女子就出一对联,请各位大人作对,如何?”
“紫苏姑娘但出无妨。”沈云呵呵一笑,眼神有些闪烁。锦衣卫乃武职,可不是文官,这咬文嚼字的事可真难为了沈大人。
“各位大人请听好,我们既然在这湖中漫游,小女子就以天下九湖作一上联,‘游九湖提酒壶,酒壶掉九湖,酒壶,救乎!’”说完,美眸看向在座一应人等。
“九湖”和“酒壶”“救乎”都是一样的音,对联看似不长,但较为难对。宁祖儿蹙起了眉头,沈云苦笑一声,目光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略一思索,便道:“小生思一下联,不知是否工整,权且说来,”他举起一杯酒,“擎酒盅过九盅 ,酒盅失九盅,酒盅,酒终!”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牧云不愧是有功名的人,出口便能成章!”沈云击掌赞道。
“小姐听了以为如何?”宁祖儿笑着问道。
“对得还算工整,不过听起来像是一位贪杯饕餮之徒。”紫苏小姐揶揄道。
“祖儿,该你了。”沈云目光转向宁祖儿。
“在下的文采与紫苏小姐不能相比,说出来怕让人见笑了,”宁祖儿手中折扇一击掌心,吟道:“我这上联比较简单,‘天高云淡风轻’。”说罢刷地打开折扇,微微晃了两下。
“祖儿这对子虽不难,但辞藻工整,就让老夫对一下下联。”沈云一捻胡须,吟道:“夜静花好月圆,如何?”
“妙!大人诗词婉约,令祖儿佩服。”宁祖儿赞道。
“牧云,该你了,你自小读圣贤书,年纪轻轻便考取了秀才,可谓学富五车,出的对子可不要太难喽!”沈云呵呵笑道。
“哪里?大人与宁公子对得如此意境悠远,倒让在下汗颜了。”杨牧云拱了拱手,“我这上联比起宁公子,意境上可就逊色多了。”见三人的目光都集向自己,便道:“进古泉连饮十口白水。”
“扑哧——”紫苏小姐一声娇笑:“杨公子的上联怎的如此太白?”笑声甫落,秀眉一颦,感觉其中大有门道:十口为古,白水为泉。此联看似浅白通俗,实则暗含拆字。想要工整的将下联对出,着实不易。
沈云沉吟良久,脸色凝重地道:“老夫对不出,祖儿,紫苏姑娘,你们可否想出来了?”
宁祖儿手中折扇微点额头,剑眉一拧,目光转向紫苏小姐:“小姐,你觉得——”看到她手托香腮,黛眉紧蹙,下面的话便住口不语了。
船舱内的空气都似乎因为沉思而凝结,默然许久,紫苏小姐秀眉一轩,樱唇轻启:“小女子想到一联,杨公子请听好,‘登重岳一览千里丘山’。”声音清婉悠扬,如珠落玉盘,字字有声。
“好,好——”沈云击节赞叹。
“小姐如果身为男儿进京应试,一定能够高中三甲。”宁祖儿也由衷地感佩。
杨牧云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投去一抹钦佩的目光。
“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老了,这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老夫就不献丑了,这杯酒老夫先干了。”沈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人,属下有一事想请大人做主。”宁祖儿上前替沈云将酒满上。
“哦?什么事?”沈云现在兴致很高,脸带笑意地问道。
“属下跟紫苏小姐情投意合,已暗订终身,属下与大人情同父子,还望大人成全。”宁祖儿深深一躬。
“噢?”沈云颇感意外。他第一次见到杨牧云和紫苏小姐是在靖远伯王骥的府上,那时他们两人自称一对夫妻,后来杨牧云因追缉刺客负伤而被暂时安置于无心庵中,紫苏小姐便跟到庵中对他日夜照顾,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怎么现在紫苏小姐却跟祖儿暗订了终身呢?
他看了一眼杨牧云,杨牧云面色如常,正举杯浅酌。再看向紫苏小姐,她脸带娇羞,美艳不可方物。
“嗯——既然你们二人你情我愿,本官自无不允。”沈云满腹狐疑地点头应道。
“谢大人!”宁祖儿回身落座。
“大人——”杨牧云向着沈云举起了酒杯。
“牧云,你这是——”沈云的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他实在不知道这两个得力属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气氛有些不对。
“大人的知遇之恩,属下没齿难忘,现先干为敬。”杨牧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属下现有一事想请大人成全。”
“牧云请讲,只要本官能做得到,自无不允。”沈云心中一动:莫不是他想与祖儿争这位紫苏小姐,这一女怎能分许两人?心下正自嘀咕,只听杨牧云说道:“大人,属下想暂时离开南都。”
“嗯?牧云此话何意?”沈云的心突地一跳。他现在对杨牧云十分钟爱,已倚为左右手,对他说这样的话感到十分惊诧。
“大人,属下想去杭州,参加今年的秋闱。”杨牧云说得很认真。
“杨兄,你已经有官身了,不需要再靠科场来晋身仕途了。”宁祖儿对他的做法很奇怪,因此劝道。
“宁公子,人各有志,不经过科场取士而进入宦途,对别人来说是一条捷径,对我这样自小苦读圣贤书的人却是一种遗憾,因此还请大人成全。”杨牧云深深一躬。
“噢——是这样。”沈云放下心来:“参加秋闱也不必非去杭州,如今衙中大事不多,牧云大可留在南都参加科考。”
“大人,属下的籍贯隶属于浙江湖州,按朝廷规定,是应该到入籍地的省城参加今年秋闱。”
“这也容易,本官回去就去办理你入户南都,这下你放心了吧?”
“大人——”杨牧云双膝跪地:“属下实在想离开南都一段时间,请大人一定成全。”
“牧云,你——”沈云看了一眼宁祖儿和紫苏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快起来,兹事体大,容本官考虑一下。”
————————
杨牧云站在船头望向远处,太阳已没入天边,只留下一道霞光,迎着清凉的湖风,他感到心中一阵轻松。能把心中的话吐出来,不再憋闷在心里,竟是如此的畅快。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他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幽香。
杨牧云脸色一暗,转身正想离开,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杨公子请留步,我有话要对你说。”紫苏小姐的声音还是当初一样动听。
“你是在叫我么?”杨牧云并没有看向她,但脚步还是停住了。
“我想问一下杨公子,你想离开南都是因为我么?”
“我本来就不是南都人,离开那里很奇怪么?而且能在科场上证明我自己,是我毕生的梦想。我的离开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你今天的身份地位是你豁出性命挣来的,轻易地将之舍弃,杨公子不觉得可惜么?”
“我说过,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文官,治国安邦。为此我可以从头做起。”
“如果我们还像当初一样,你还会离开南都么?”
“小姐禁言,你已快嫁为人妇,此话如要宁公子听见,甚为不妥。”杨牧云正要抬腿,一个倩影拦在自己身前,紫苏小姐的美眸如一泓秋水,
贝齿轻咬樱唇:“ 请你告诉我,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还会离开么?”
杨牧云叹了口气:“你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么?”说着抬头看了看天:“我不知道,或许不会吧!我这样说你该满意了吧?”说完侧身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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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湖边已升起一堆堆的篝火,远远望去,仿佛已与天上的繁星融为一体。
锦衣卫的旗官校尉们围着篝火坐成一圈,像江湖好汉们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尽情宣泄这一段日子的奔波劳苦。
杨牧云漫步向自己属下围坐的那堆篝火走来,段小旗眼尖,喊了一声:“大人来了!”众旗官校尉呼啦一声纷纷起身迎上前去,将他如同众星捧月般拥入篝火边。杨牧云一掸袍袖,席地而坐,众旗官校尉便也跟着他坐下。
“今天大家的兴致很高啊!”杨牧云笑道。
段小旗斟满一碗酒恭恭敬敬的给他敬上,说道:”大人你不知道,现在我们所有风字号缉捕房的弟兄那是个个扬眉吐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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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问道:“这是为何?”
陆总旗上来将他碗中酒满上,说道:“大人不知道,想当初汪有为汪百户管理我们风字号缉捕房的时候,我们是这个。”说着一竖右手小指,续道:“那时弟兄们出门面对其它缉捕房的人都抬不起头来。现在我们可是这个。”说完一竖大拇指。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厚道啊!”杨牧云微微笑道。
陆总旗涨红了脸,大声道:“大人,这话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这是我们全体风字号缉捕房弟兄们的心里话,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人,陆总旗说得对。”
“妈的,老子早就看不惯人字号缉捕房的人那张不可一世的臭脸了。”
“要不是大人,我们哪能挺起胸脯堂堂正正做一回爷们。”
“我们现在可是四大缉捕房中排第一号了,终于可以让其他人看咱们脸色了。”
......
众人七嘴八舌,不停地发泄着过去积压在胸中的郁闷。
杨牧云举起双手往下压了压,众人的喧嚣声立刻停止了。
“过去的事,大家不要再提了,今晚痛痛快快的喝酒。干——”杨牧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干——”众人红着脸齐声喊道......
湖边的夜晚,凉风吹过,篝火熊熊燃烧的火苗翩翩起舞,仿佛燃烧的更旺了。火光的映照下,是锦衣卫旗官校尉们被酒精燃烧起来的通红兴奋的脸膛,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大笑,可以毫无顾忌的骂娘,他们现在的举止就像一群穿着官衣的响马。
但有一个人却沉静如水,他缓缓地走在湖边,没有心思跟这样热烈的气氛融合在一体。
沈云抬头看着缀满繁星的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义父——”宁祖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边。只有没人的时候,他才这样称呼沈云。
“怎么,你不去好好陪陪你的部下?”沈云淡淡的道。
“现在义父更需要人陪,不是么?”宁祖儿轻轻道,怕打乱了他的思绪。
“祖儿,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恭喜你呢?”沈云将目光转向了他。
“祖儿明白义父的意思,义父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杨牧云离开南司。”
“嗯——自太宗皇帝将都城迁往燕京后,就设立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当然,我们南镇抚司也并没有被裁撤,不过已渐趋式微。如果我们只能办普通案子的话,那南都有应天府就足够了。这一次的案子,你和牧云都没让我失望,如果等到北司的人插手才将两位殿下救出,那还要我们南司何用?”
沈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了一下,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很能干,整个南司的人也都这么认为。可你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宁祖儿,而不是十个。”他脸上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北司派来的四个人你都见过了?”
“嗯。”宁祖儿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你认为他们四人怎样?”
“论武功,论手段,他们都不在我之下。”
“这样的人我们南司能拿出几个?”
宁祖儿沉默着没有说话。
“杨牧云在两位殿下启程回京的那天跟其中年纪最小的林媚儿交过手,结果差一点儿死在她手上。杨牧云的武功如何,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他有伤,而且没带武器。”宁祖儿辩解道。
“那你认为你跟她交手,结果会如何?”
宁祖儿不吭声了。
“你不确定,对不对?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像北司这样的人我南司最多只能拿出两个,而且......”沈云仰天长叹一声:“可能用不了多久,连两个都没有了。”
“义父——”宁祖儿一摇折扇:“杨牧云是不会离开南司的。”
“你有办法?”沈云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一丝狡黠。
第四十六章 江边疑云
“段成,我们离南都还有多远?”杨牧云骑在马上极目远眺。
“大人,我们已经过了和州,前面就是乌江镇了。离南都只剩下一百多里了。”段小旗回答。
“乌江?是西楚霸王项羽自刎的那个乌江么?”
“是的,大人。镇南的凤凰山上还有一座霸王祠,听说就是那位项王兵败自刎的地方,大人要不要去凭吊一下?”
“改日吧!路上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影响沈大人的归程了。”
杨牧云纵马疾驰,段小旗领着十余人骑马紧紧跟在后面。一路上,杨牧云不想跟着大队人马慢悠悠地走,总喜欢冲在前面。段小旗作为他的贴身护卫,自然要随时护卫在他身边。
杨牧云骑马路过一个小山丘时,只见上面盘旋着一群兀鹫,“嘎嘎——”怪叫着久久不肯离开。
杨牧云心中一动,便策马向小山丘上驰去。
山丘上躺着一具奇诡的干尸,尸体通体呈灰黑色,皮肤干瘪,眼眶深陷,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气。更让人奇怪的是,兀鹫是最喜欢吃腐尸的,但在天上空自盘旋,却并不下来啄食。
杨牧云从马上一跃而下,围绕干尸转了一圈,细细察看周围的痕迹。这时段小旗也带着手下人跟着上了山丘,当他们看到这具干尸时,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身上寒毛直竖。大白天看到尸体都够晦气的了,可他们的杨大人看起来对这具尸体还挺感兴趣。
“大人,这看起来像是一桩命案,不如通报给当地官府,让他们来这里勘察得了。”段小旗从马上下来劝道。
“这件案子地方官府可管不了。”杨牧云抬头看了他一眼,从他腰间拔出腰刀,“哧——”地一声划开了干尸干瘪的外皮。外皮一翻,露出里面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仔细一看,全是圆圆的、白白的已经死去的小虫子。段小旗等人感觉头皮都要裂开了,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其中有人竟然弯腰呕吐起来。
杨牧云对旁人的反应充耳不闻,犹自说道:“周围没有他人踩踏过的痕迹,那么这具干尸是怎么来的呢?”轻抚着下巴苦苦思索起来。
“鬼——”一人惊悚地叫了一声。
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住口!青天百日,哪来的鬼?”
段小旗曾跟随他经历过深山古宅的闹鬼事件,最后证实不过是观音教的人在装神弄鬼。知道这位大人胆子奇大,从不相信所谓鬼神之说。便道:“大人,没人将这具干尸移来,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它自己飞来这里,第二种就是它自己走到这儿。”
“尸体会飞会走,那不还是鬼么?”一人失声叫道。
“闭嘴,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小心我掌你的嘴。” 段小旗呵斥道。
“会飞绝不可能,走到这儿倒不是不可能。”杨牧云一句话吓得一众手下人头发都竖起来了。
杨牧云看了一眼他们的反应,笑道:“这应该是一种控尸术,具体用的是什么手段,恐怕只能找到施用此术的人才能知晓了。”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段小旗问道。
“回南都!”杨牧云将刀丢回段小旗,一跃跨上马背,飞快打马而去。
————————
中都凤阳府皇城的一处宫殿里,朱熙媛正逼着一位宫女换上她的衣服装扮成她的样子。
“公主殿下,求求你放过奴婢吧!奴婢实在是害怕。”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宫女可怜兮兮地向她哀求道。
“你要不听话,我就命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朱熙媛恐吓道。
“公主......”小宫女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公主只是想跟王兄开个玩笑。你也别害怕,你扮成本公主的样子乖乖的呆在这里,不要说话,也不要动,我保证你没事?”朱熙媛连吓带哄地说道。
“公主,真的没事吗?”小宫女怯怯的道。
“哎呀,我都说没事了,你还啰嗦什么?就算被发现,被责罚的也是本公主,跟你没关系。来,快把本公主的衣服换上......”
朱熙媛穿上宫女的衣服,悄悄出了宫殿,低着头快步朝着北边玄武门的方向走去。
中都凤阳的皇宫占地之广不下于京师和南都,可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平常只有几个老太监打扫一下卫生,此外再无别的人,到处都是一片荒凉。
快走到玄武门了,朱熙媛的心口怦怦直跳。
“站住——”守门的侍卫长喊住了她:“有出门的宫牌么?”
朱熙媛强忍内心的紧张呈上一块青色的玉牌。
侍卫长拿过来翻看了一下,盯着她问道:“谁派你出去的?出去干什么?”
从小到大还没人这样呵斥过她,小公主心里一急,抬起头来,玉面含霜,一张樱桃小口就像爆豆子:“这中都的皇宫里,能有几个主子,公主殿下交待的事,难道还要跟你说么?你是不是没伺候过主子?连规矩都不懂了?”
连珠炮似的话语愣是把侍卫长给砸晕了,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朱熙媛“哼”了一声,小瑶鼻里就像迸出个冰豆子,一把抓过侍卫长手中的青色玉牌,雄赳赳气昂昂迈着莲步穿门而过。
“杨牧云,说好陪我回京师,却装病跑了,真是个大骗子!哼哼,你不来,本公主就去找你!”心中越想越得意,“幸好王兄去皇陵祭祖了,不然的话还真不容易出来呢?”
朱熙媛紧走几步,心中暗道:“前面过了一片园林,就是北安门了,一出北安门,我便去南都找那个大骗子!”
“公主殿下,你这么急匆匆地要去找谁呀?”一个柔媚至极的声音传来。
“糟了!”朱熙媛娇躯一震,循着声音望去。林媚儿穿着一袭红衣,靠着一棵小树,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含着盈盈笑意看向自己。
“我出来走走,不行么?”朱熙媛气鼓鼓地说道。
“好啊!难得公主殿下这么有兴致,你去哪里?我陪你。”林媚儿双臂环抱,笑着说道。
“不用,你离我远点儿!”朱熙媛心中一黯。轻轻一叹,转过了身子,顺着来路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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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案藏馆,杨牧云回来后直奔这里,现在他正翻阅自洪武年间到现在所有的案卷记录。和州乌江镇那具诡异的干尸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想看看案藏馆中有没有这类似案子的记载。
这里的案卷浩如烟海,比之湖州府学藏书要多得多。杨牧云仔细地翻阅着,其中大多是处置朝廷重臣和皇亲贵戚的档案记录,没有这类奇闻异事。他凝了凝神,向案藏馆深处走去。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陋室中,他翻阅到了一卷不寻常的档案:“洪武十七年,西平侯征讨广南雨溪峒,令锦衣百户路祥查探敌情,祥至烟瘴之地,路不得通。入夜,月挂中天,忽闻凄厉骨笛之声,既而橐橐声响,令人探之,回曰,尸鬼至矣!祥与诸人视之,月下,尸鬼数十,双臂平伸,膝不得弯,跳之则至,众骇然。初,火铳击之,铅子不伤;既而刀斧斫之,亦不能伤;终而黑油及身,以火燃之,尸鬼遂化为余烬矣......”杨牧云缓缓合上了案卷,心道:“看来这尸鬼就是能够行动的干尸,受骨笛之声操控,火铳、刀斧皆不能伤,最后用火攻才能将之消灭。可这干尸是怎样变成可操控的尸鬼呢?”
杨牧云又去翻阅其它案卷,但记载此类极少,翻阅半天,才又找到一卷,翻开,里面写道:“永乐五年,交趾地入大明,帝设交趾布政使司,另设锦衣千户所。五月,锦衣百户阮绍至清化府。清化地近盆蛮,盆蛮人喜养尸虫。月圆,盆蛮人以刀斫面,血流如注,遂呓语请虫入尸,嚎啕之声,泣于天地。少顷,尸起,行走自如,与常人无异,但不得久,至明,尸扑于地,不复动矣。阮绍甚异之......”
杨牧云合上卷宗,心中暗道:“这上面说有一种尸虫进入尸体后,导致尸体能够起身行走。这尸虫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他想起和州乌江镇的那具干尸体内圆圆的、白白的小虫子,不知那是否就是能够使尸体行走的尸虫。
他又打开卷宗,细看了一下。心下暗忖:这上面记载又与先前案卷不同,洪武年间记载的尸鬼双臂平伸,膝不得弯,只能跳之。而这上面记载的行尸行走自如,与常人无异。真是有趣,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同,这些鬼东西都记载于西南蛮荒之地,而且都在月圆之夜较为活跃。这倒挺有意思,为什么这种邪物专挑月圆的日子出来?”
他重新合上卷宗将之放回木架上,“如今江南之地竟然出现了这种邪物,不知是何方人物来此作祟?”思索了一下,不禁哑然,沈大人已准许自己离开南都去杭州参加今年秋闱,现在应去打点行装,择日离开才是,又想这些做什么?哂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案藏馆。
走出了案藏馆的大门。杨牧云见到段小旗匆匆走来,见到他喜道:“大人,可找到你了,宁公子让小人来给您这个。”说着将一张大红喜帖交予他手上。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喜帖杨牧云不由心中一沉。
“宁公子和紫苏小姐就要成亲了,日子定在这个月的二十二日,意为成双成对,,地点在......”
杨牧云只觉头脑嗡的一下,后面的话就再也没有听到。
杨牧云将一封书信留在自己的签押房中,便拿起自己的包裹离开了。沈云允准他离开南都的事杨牧云没说给任何人听,他来南司的日子虽不长,但深受属下们爱戴,他不想看到那些不舍的眼神和听到那些挽留的话语。
出了南镇抚司的大门,杨牧云雇了一辆马车,上车之后就没向车外再看上一眼。
他躺在车里,感受着车身摇晃的感觉,心中一阵轻松。来南都的这一个月来,一直在繁忙与紧张中度过,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去过一种读书人的生活。他闭上眼睛,听着车轴发出的吱吱声,不再想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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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行了多远,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便停了下来。杨牧云睁开眼睛,掀起车帷,问道:“车怎么......”话未说完,声音已哽在喉中。
面前,站着一大群人。陆总旗、祁总旗、段小旗......南司风字号缉捕房的所有人都站在南都城外这个绿树环荫的路口。
杨牧云缓缓走下车,看着他们,默然良久没有说话。
“大人......大家都舍不得你走。”陆总旗先开口说道。
“大人——”所有人都齐声发出胸腔中沉闷已久的声音。
“我只是出去办事,大家想多了。”杨牧云尽量稳住心中激荡的情绪。
“大人,临走前弟兄们想敬你一碗。”陆总旗端出一只白瓷大碗,段小旗抱起一坛酒倒上满满一碗。
陆总旗缓步上前,垂首躬身高举双臂,将这碗酒恭恭敬敬奉上。
杨牧云心中一热,将满满一碗酒接过。这时每个人的手中都斟上了满满一碗酒。
“弟兄们,我......不多说了,干——”杨牧云强忍着眼眶中的热泪没有流下,捧起碗将酒灌入口中,酒水顺着嘴角汩汩而下。
“干——”所有人喊得整齐划一,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杨牧云转过身,正想上车,突然感觉脑中一阵晕眩,怎么回事?才一碗酒而已,难道是太激动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大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在车前不醒人事了。
“快,把大人扶上车......”有人喊了一声,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杨牧云扶入车内。
“调转车头,回南都!”段小旗用刀鞘拍了一下车身,丢给车把式一块银子。
“是,官爷。”车把式战战兢兢应了一声,扬起马鞭,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下,马车重新朝南都城内驶去......
第四十七章 小楼春雨
我这是在哪里?杨牧云感觉眼前一片朦胧,浑浑噩噩的不知身在何处。
周围怎么这么多人?而且他们一个个冲着自己在笑,我现在很可笑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佩大红花,穿着一身六品青色圆领官服。还有,头上怎么带着一顶双翅乌纱帽?
正疑惑间,忽听外面三声铳响,接着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刺耳的唢呐声,震耳的锣鼓声。周围的人簇拥着他走出门去,扶他上了一匹高头大马。杨牧云的头脑仍旧晕晕乎乎,犹如身在云端一样。
我这是在做梦么?这梦好奇怪,杨牧云跟着这些人来到一座张灯结彩的宅院前下马,然后被人拥簇着进了宅院。杨牧云懵懵懂懂地被这些人领着从宅院中的一栋绣房里迎出一位大红盖头遮面,肩披霞帔,身穿绣金花红袍服的新娘子来。
我这是又回到过去了么?梦见跟周梦楠成亲地日子?杨牧云迷迷糊糊地不知所以,感觉眼前一切似真似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杨牧云随着司仪的声音跟新娘子完成一项项婚礼仪式。夫妻对拜的时候杨牧云看了一眼披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心头一阵疑惑:“新娘的身段娇柔妩媚,怎么看起来不像梦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头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完全身不由己。
接下来,有人扶着他过来答谢宾客,许多人向他敬酒。他一杯杯来者不拒,很快便喝得人事不知了......
“咦?怎么起雾了?”杨牧云发现身边弥漫着浓浓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
雾气氤氲分辨不出方向,他只能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长时间,眼前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去。
前面模模糊糊好像有个人站在雾里。
“终于碰到一个人了!”杨牧云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那个人影背对着自己,但从纤秀婀娜的身材上看,应该是个女子。
杨牧云走到近处,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子头戴凤冠,肩披霞帔,身穿绣金花红袍服,乌云似的秀发如同瀑布一样披散下来。
“是梦楠么?”杨牧云只见过周梦楠一人穿过新娘服,所以他这样问道。
那女子没有答话,杨牧云又走近了些,伸手向她肩头搭去。
突然,那女子倏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妖艳且带有杀气的脸庞。
“林媚儿?”杨牧云愕然。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两支六棱精钢峨嵋刺已插向他的胸口。
“啊——”杨牧云大叫一声。
杨牧云睁开眼,头上冷汗直冒。
“这是哪里?”他四下一打量,这是一个房间,房中贴着大红囍字,桌上点着大红喜字双烛,靠墙是一张围着大红床幔的双人喜床。床前挂着大红帷帐,床上铺着绣着大红双喜的锦被,新娘子盖着红盖头,肩披霞帔,身穿绣金花红袍服静静地坐在床边。
“这里是一对新人的洞房,我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右手指节轻叩自己额头:“当日我和昔日属下共干离别酒,然后怎么就醉倒了?”他看向新娘子,“我一直在做奇怪的梦,难道梦还没醒?”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好疼!不是梦。”
“新娘子在这儿,怎么没有新郎?而我却在这里?”他垂下目光,“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我、我这是......”他看看自己的穿着:头戴双翅纱帽,胸佩大红花,身穿六品青色圆领官服。
“难道我是新郎?”杨牧云惊道,“这也太荒谬了。”
他看向静静的坐在床边的新娘,“她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问问她了......”
杨牧云正欲上前摘下新娘的红盖头,突然想起了梦中的林媚儿,手一缩,瞥见桌上放着一根金如意,便拿起如意,全身戒备走上前去,伸长手臂用手中如意一挑红盖头......
“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张大了嘴。
烛光下,是一张令天仙都为之黯然失色的绝色容颜。
紫苏小姐脸带娇羞,一双美出天际的剪水双瞳瞟了一下杨牧云,没有说话。
“这玩笑开得太大了。”杨牧云喃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谁在开我的玩笑,把我弄到了这里,我这就去找宁公子,向他解释,向他道歉......”杨牧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忙不迭的说道。边说边转身要走。
“夫君——”紫苏小姐天籁般的嗓音柔柔的,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
“小姐认错了,我是杨牧云,不是宁祖儿。我这就找他过来——”话还未说完,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拉住了他。
“夫君,来,我们一起坐下来说。”紫苏小姐大大方方地将他拉到床边一起坐下。
“小姐,你,你不要拉着我......你不会有事吧?”
“夫君,你一定认为今天是我和宁祖儿大喜的日子,对么?”
“难道不是么?”杨牧云诧异道。
紫苏小姐从枕边拿出一张大红喜帖递给杨牧云:“你一定收到过这样的大红喜帖,对么?”
“不错,怎么了?”
“打开它。”紫苏小姐淡淡道。
杨牧云满腹狐疑地打开了喜帖,只扫了一眼,便“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喜帖上写得分明:“ 新郎下面是杨牧云,新娘下面是紫苏,落款大明正统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字体十分清秀。
“这每一张喜帖都是宁公子写的,”紫苏小姐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他还跟我打赌,说你收到喜帖绝不会去看的,我不相信,”她微微一笑,“结果我输了。”
“为什么会这样?”杨牧云愣住了。
“说起来你可能会不相信,”紫苏小姐轻叹道:“我和他之间只是逢场作戏,而且只作给你看。他这样做,是为了激你,让你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和他决斗,而你却一退再退,宁可将我让与他,让他失了盘算。”说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杨牧云目光闪烁,脸上有些赧然,讪讪地不发一言。
“而我,是为了气你,我怕你为了陈思羽,而不理我了。”说着泫然欲泣。
杨牧云握住她纤柔的小手,动情地道:“不会的,我怎么会不理你呢?”
“那你为甚么对我一直冷冷的,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人家说。”紫苏小姐抬起头,一双美眸里泪珠直打转。
杨牧云心道:“你那时跟宁公子在一起,彼此看起来相亲相爱,我又怎好去自讨没趣。”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劝道:“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都成了夫妻了,还提过去的那些事干什么?”
紫苏小姐脸一红,像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杨牧云接着说道:“有一件事我感到很奇怪?”
“什么事?” 紫苏小姐好奇地看向他。
“像你这样的绝色佳人,宁公子难道就从来没动过心么?”
“看你,老是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不正经。”紫苏小姐啐了一口。随即肃然道:“我跟宁公子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夫君不要多心。”
“为什么?难道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夫君别问了,这其中的原因宁公子不想让人知道,总之我跟他之间清清白白,从未做过有逾越礼法之事。”
“这个地方是什么所在?”杨牧云不再追问了。
“这是沈大人送给你的一幢三进宅院,外面是里仁街,离南司不远,沈大人为了留住你,真是不遗余力。”
“他不过想让我加倍为他卖命罢了!”杨牧云淡淡道。
“夫君,那你还会去杭州么?”
“他们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还能那么不识抬举么?”杨牧云苦笑。
“那——夫君,你不考举人了?”
“举人还是要考,不过我想让我身边的女才子来考!”杨牧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夫君说笑了,哪有女子进科场的?”
杨牧云还待再调笑她几句,只听一阵敲门声。
“小姐——”
“啊,是絮儿,进来吧!”
絮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到床边,垂首而立:“小姐,您该洗脚了!”
“嗯——”紫苏小姐看了一眼身旁的杨牧云。
杨牧云站起身笑道:“絮儿,今天就让我来侍候你们家小姐洗脚吧!”
“杨公子,这怎么使得?”絮儿忙道。
“你还叫我公子?”杨牧云笑着对她说道。
“那......”絮儿求助的眼光看向紫苏小姐。
“你就叫老爷吧,反正你也要侍候他的。”紫苏小姐笑着说道。
絮儿脸一红,讪讪地竟然转身退了出去。
杨牧云蹲下身子,为紫苏小姐除去鞋袜,一对纤秀的玉足呈现在自己面前。杨牧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双脚,温滑如暖玉,细拱如残月,白皙如落雪,秀美而不丰腴,修长而不瘦骨!真如精雕细琢的一般。杨牧云将之轻轻放入盆中,撩水来回轻抚洗濯。
紫苏小姐的凤冠取下来了,乌云般的秀发如瀑布一样披散开来。秀颈处的纽扣解开了,露出胸口一抹雪白娇嫩的肌肤,她绝美的容颜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娇艳欲滴,一双美眸妩媚迷离。杨牧云感觉自己呼吸的气息都变重了,浑身变得燥热,大脑的神智迷糊起来,眼睛开始发红。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朝着床上的紫苏小姐扑了过去......
喜床左右钩上的红罗帐已经放下,杨牧云紧紧地压在紫苏小姐柔软香滑的娇躯上,贪婪地吻着她鲜嫩的樱唇,伸出舌头跟她柔滑的香舌绞在一起。紫苏小姐身上的衣衫已被杨牧云一双不老实的大手解开了,露出如凝脂白玉般诱人的躯体。躯体线条流畅,鼓的鼓、弯的弯、圆的圆、翘的翘......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香气。
紫苏小姐眼波如同流动的泉水,堆雪般隆起的酥胸抵在杨牧云胸膛,一双柔荑探向他胸口去解他的衣扣......
“哎哟!”杨牧云感到背后一阵抽痛。
“怎么了?夫君。”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紫苏小姐花容失色地问道。
“我背上的伤发作了......”
“快躺下来让我看看......”
杨牧云裸露着上身,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紫苏小姐披上一件半透明的软罗纱衣,仔细的给他的伤口上药包扎。
“这伤发作的真不是时候,小姐不会怪我吧!”杨牧云叹息了一声。
“你还叫我小姐?”紫苏小姐嗔怪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说这个。”
“哦?小......夫人,我恐怕得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跟你行房,你......”
“以后我们俩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你好好养伤,不急在这一时。”紫苏打断他的话,白了他一眼,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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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真倒霉,我来南都才一个月,就受了两次伤,看来这锦衣卫的差事是干不得了。”
“也是,弄得我也跟着你担惊受怕。”紫苏轻轻按摩着他背部的肌肤,好让他神经放松。
“你说我辞了这个差事,去考举人,再去考进士,可好?”杨牧云扭过头看向她。
“夫君无论去干什么,只要你高兴,我都支持。”紫苏莞尔一笑,竟对他百依百顺。
夜深了,看着身旁熟睡的紫苏,杨牧云心口还突突地乱跳。对这位比天仙还要美丽地绝世佳人,自己竟然没能把持的住,还好,欲望由于伤痛而及时消退,否则......恐怕自己的功法就废了,想到此,杨牧云后怕不已。
锦衣卫地差使他早就想辞去了,可一直没有合适地机会。现在提出恐怕更不合适,看来只能以后找机会向沈大人提出了。想到这,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紫苏梳洗一新,更显得艳光照人。杨牧云打趣道:“夫人如此打扮,是要去哪里呀?”
“我回竹林巷一趟,有些经常用的东西我需要带回来。”紫苏笑道。
“那我陪夫人一起去。”
杨牧云陪着紫苏漫步在南都的街道上,絮儿紧紧跟在后面。三人来到汉府街,只见一户宅院门前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看热闹,杨牧云不禁来了兴趣。
“絮儿,你陪夫人先去竹林巷,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杨牧云举步要走。
“夫君,你小心一些。”紫苏含情脉脉的叮嘱道。
“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第四十八章 杜宅风波
杨牧云挤进人群,只见这户人家门户大开,院中摆着香案香烛,一名瘦小枯干的道士头戴瓦楞帽,身穿八卦阴阳袍,左手执一把桃木剑,右手摇铃,翻着白眼,浑身震颤,口中念念有词。
杨牧云心中好奇,便向身旁一位上了岁数的老者问道:“老伯,请问这个道士在这里做什么?”
“驱邪呀!”老者的大嗓门吓了他一跳:“你不知道,这户人家姓杜,是做绸缎生意的,主人叫杜有财,只有一个儿子,十六岁了。三天前的一个晚上,他的儿子正在街上行走,不知怎的突然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求医问药没用,说是中了邪,这不,杜有财就专门从茅山上请了这位道长过来驱邪捉鬼......”老者说得滔滔不绝,口沫横飞。
这时道士睁开双眼,右手将铃铛放在香案上,拿起一支笔,在碗里蘸了点儿朱砂,在一张黄裱纸上一挥而就,也不知画得是什么符文。然后他将这道符文插于桃木剑上,闭上眼喃喃念了几句,端起一只碗喝了一口符水。
“噗——”道士尽数将符水喷于符文上。
“哄——”符纸化成一团火。
“哇——”周围发出一片惊叹声。
那道士脸色泛红,双眼翻白,像患了羊角风一样浑身抖颤不已。蓦然,他双目圆睁,如渊停岳峙,大吼一声:“恶鬼,哪里走,还不快束手就缚。”持剑指东打西,乱舞一通,然后大叫道:“着——”一剑击在香案上的一叠黄裱纸中。“啪”的一声,隐有红色之物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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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将那邪鬼斩杀了。”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人们纷纷拥上前去看。果然,黄裱纸上有一道深深的红痕。
“道长好本事呀!”
“要不是道长,这邪鬼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
众人纷纷议论。
“那杜公子醒了麽?”杨牧云问道,他的声音在一片颂扬声中显得特别刺耳。
这时,一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茶色团花锦泡的中年男子匆匆从屋中出来,焦急地道:“道长,小儿还未苏醒,这可怎么办?”那道士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气定神闲地道:“杜施主勿慌,贵公子身上邪鬼虽除,但邪毒仍在。我这有一剂良药,合水煎服,让贵公子连服七天,自然就会醒了。”说着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包药递了过去。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杜有财接过药包,连连作揖。然后取出一锭银子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道长笑纳。”
“谢杜施主,贫道告辞。”那道士袍袖一甩,接过银子,收起法器,匆匆而去。
法事结束,众人纷纷散去了。杨牧云还饶有兴趣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杜老板——”杨牧云叫住了正想转身回房地杜有财。
“公子是在叫我么?”杜有财见是一位年轻俊秀的书生,止住了脚步。
“杜老板,”杨牧云拱手作揖,“能让我见一下贵公子么?”
“这——”杜有财一拱手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为何要见我家小儿?”
“我与贵公子有旧,听说他遭此劫难,特来探望。”
“小儿昏迷未醒,不方便见客,还是请公子改日再来吧!”说罢正要转身。
“杜老板——”杨牧云没再废话,直接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
“啊——原来是官、官差大人......”杜有财惊呼道。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大人请——”
杜公子的房间有些阴暗,里面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杜公子躺在床上,脸色灰黑,眼窝深陷,除了心脏还有些微跳动外,跟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杨牧云解开他的衣衫,他身上的皮肤也呈灰黑色,干瘪没有弹性。
“杜公子是怎么中邪的?”杨牧云皱着眉头问道。
“三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儿说跟朋友一起去喝酒,结果到了子时还没有回来,于是小人就带着家人一起去寻找,结果发现他倒在升平桥头,人事不知,怎么叫都叫不醒。小人就赶紧把他送到同春堂楼不凡楼先生那里,可楼先生也诊断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小人觉得可能是中邪了,所以就请了一位道长过来......”
“你们发现他时是什么时辰?”
“大概是丑时。”
“升平桥周围情况如何?”
“空无一人。”
“当时天气情况如何?“
“我想想......对了,那天的月色很亮,走夜路都不用打灯笼。”
“月色很亮?”杨牧云感觉脑海中闪到了什么片段,手抚下巴思索起来。
半晌,他抬起头,对杜有财说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令公子是如何中邪的了,你如果想叫他醒过来,就按我吩咐的去做。”
————————
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杜公子赤身裸体被放入一个大木桶中,大木桶中注满雾气蒸腾的热水。在木桶的周围,放着四个大火盆,火盆中燃烧着熊熊的炭火。
如今虽然还没进入六月,可南都的天气已经变得很闷热。
“大人,这真的能行么?”杜有财担心地问道。“小儿身体弱,我怕他会禁受不住。”
杨牧云面色凝重,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木桶内的杜公子,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光泡在蒸腾的热水里,都能把人热晕过去,何况旁边还放着四个大火盆。
杜有财紧张地擦着脸上不断冒出的汗水,不时的用一种不安的眼光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汗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到他的下巴,再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衣衫上......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杜公子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但他灰黑色的肌肤逐渐泛红,脸上也变得红润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呕——”杜公子突然呕吐起来。
“浩儿——”杜有财激动地冲上前去。
杨牧云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杜公子不停地呕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为止。
“爹——”杜公子艰难地睁开了眼,声音几不可闻。
“浩儿——”杜有财抱住儿子,已泣不成声,“快,快把我儿的衣裳拿来,还有,快帮我把他扶回去......”杜有财一迭连声地叫道。
杨牧云缓缓走到木桶前,手拿一根木棍拨拉着杜公子吐了一地的污秽之物,在满是血块胃液的脏物中,他拨拉出一些圆圆的、白白的已经死去的小虫子来。
“果然是这些尸虫。”杨牧云嘴角泛出一丝笑意。这些虫子跟和州乌江镇干尸上的尸虫一模一样。
————————
珍珠桥竹林巷的一处幽静的宅院里。
“小姐,这些咱们都要带上么?”絮儿问道。
“当然都要带上,我还有用。”紫苏看了一眼叮嘱道。
“这么多,可怎么带呀?”絮儿嘟起了嘴。
“你不会出去找人过来搬么?连这都要让我教你。”紫苏嗔道。
“小姐,我有个办法,不如叫杨公......叫老爷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你看可好?”絮儿嬉笑道。
“好什么?还我们?小蹄子思春梦了吧?底下毛还没长齐,就想着怎么给人做小了。”紫苏娇笑着拧了一把絮儿白嫩的脸蛋儿。
“小姐,不来了,你又欺负我!好,不跟你说了,我出去找人搬。”说着絮儿像一只小燕子一样飞也似地逃了。
————————
“杜公子,你还记得当日是怎么中邪的么?”杨牧云来到杜公子房中向他问道。
杜公子喝了一点儿稀饭,脸上气色好了很多。
“我不知道,那日我跟朋友喝完酒出来,走到升平桥的时候,只觉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头脑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杜公子说话还有些气喘。
“那你跟朋友在什么地方喝的酒?”
“朱雀街的醉风居酒楼。”
“跟你喝酒的都是你的朋友么?”
“是的,大人。”
“那你在喝酒的过程中有没有跟人发生过口角?”
“这个......对了,大人,小人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时曾叫了几名歌妓在一旁弹琴唱曲助兴。我们正喝得高兴时,邻桌有人喝醉了酒,就过来调戏我们请来的歌妓,小人气不过,推了那人一把,结果我们差点儿没打起来,还好我们被各自桌上的人拉开。”说到这里杜公子咳嗽了一声。
“后来呢?你们有没有再发生冲突?”
“没有,那桌客人先走了,我们喝到后来见天色已晚,也都散了。”
“跟你发生冲突的那桌客人你以前见过么?”
“没有,他们的装束很奇怪,个个青布缠头,耳朵上戴着大铜耳环,面相古怪。”
“他们是哪里人,你能看出来么?”杨牧云眼前一亮,激动地问道。
杜公子摇摇头:“应该是很远的地方来的吧!他们之间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后来听同桌一个朋友说他们好像是来自云南的百夷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杨牧云不再问了,起身慢慢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凝思着低声自语道:“看来这位杜公子身上的尸虫很有可能是被这些来自云南的蛮子下的,奇怪?这些人来南都干什么?”
————————
“小姐,你看我带谁来了?”絮儿兴冲冲地跑来说道。
紫苏抬头看去,絮儿一闪身,一位身穿宝蓝色软绸长衫的绝世美少年就站在了她面前。
“宁公子,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紫苏惊喜道。
“应该是碰巧吧!我今天去国子监拜访一位故人,回来时就见到絮儿姑娘在外面找人搬运东西,所以就跟她过来了。”说着宁祖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怎们样?他对你还好吧?”
“嗯——牧云他待我很好,我今天特地回来一趟准备把我的东西都搬过去。”紫苏脸上露着幸福地微笑。
“那杨兄呢?你们新婚燕尔,他应该不会去衙里当值吧?怎么不见跟你一块儿过来?”
“我们本来是一起过来的,可他在路上碰到一些人看热闹,就好奇地跑过去了。”紫苏说着向外看了一眼,“奇怪,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他怎么还不过来?”
“小姐,你需要的东西都已经装上车了。现在就回去么?”絮儿过来问道。
“你先跟着车回去吧,记得东西往下搬时让他们小心一些。”
“是,小姐。”絮儿应声去了。
“我得过去我夫君那里看看,宁公子,少陪了。”紫苏脸上带着歉意。
“无妨,我左右无事,顺便陪你一同过去。”宁祖儿微笑道。
————————
杨牧云从杜家出来,拐出汉府街 ,顺着成贤街往北向珍珠桥走去。
“杜公子身上发生的这件事甚是蹊跷,这个案子说起来不大,是报给应天府呢?还是动用锦衣卫的力量查下去?”杨牧云正举棋不定。抬头远远看见迎面走来两人。
紫苏如云的秀发挽成一高髻,上面插着金步摇,身上穿着绯色襦裙,外罩一件银朱色比甲,脸上薄施胭脂,更显得出尘脱俗,美艳不可方物。她巧笑嫣然,正和身边一位身穿宝蓝色软绸长衫,长相无比俊美的公子说着话。
“这不是宁祖儿么?”杨牧云心头微微一黯,两人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璧人。
“他们看起来更般配一些。”杨牧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悄悄转过身去。
“夫君——”紫苏眼尖,先看到了他。
杨牧云停住身子,脸色有些不大自然。
紫苏轻移莲步,像一朵彩云一样飘到杨牧云跟前。
“你怎么才过来?”紫苏一双美眸里含着一丝牵嗔怨:“看你,怎么弄得满头大汗的?”紫苏拿出一方浅粉色的绣花丝巾,帮他细细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咳——”宁祖儿走上前来轻咳一声。
“啊——”紫苏脸一红,对杨牧云说道:“你看我都忘了说了,我搬东西时正巧碰到宁公子......”
“是么?那可真巧!”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杨兄一直不来,尊夫人放心不下,想过来看看,我怕她一个人行走不安全,就陪她来了。”宁祖儿微笑解释道。
“那就多谢宁公子了。”杨牧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心下暗道:有你在更不安全。
第四十九章 对茶当歌
“不知杨兄碰到什么有趣的事,竟然把尊夫人都抛下了,能说给我听听么?”宁祖儿刷的打开折扇微笑着问道。
杨牧云心想干你屁事,怎么我的什么事你都要掺和,正想不理他,但转念一想,凑近他耳边说道:“你真想听?”
宁祖儿手摇折扇微笑不语。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杨牧云故作神秘。
“那尊夫人怎么办?”
“我先送她回家,宁公子说个地方,我随后就去。”
“马府街的采芝斋,离杨兄家不远。杨兄觉得如何?”
“好!我们半个时辰后采芝斋见。”
看着宁祖儿翩翩离去的背影,杨牧云啐了一口,小白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转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妻子,说道:“你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得见他?他是不是一直在打你主意?”
紫苏又好气又好笑,这男人吃起醋来看起来比女人地酸劲儿都大。
“夫君,宁公子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和他之间光明磊落,你老是疑神疑鬼地做什么?”
杨牧云不吭声了。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紫苏一直吃吃地笑个不停。
“夫人,你别笑了,你再笑,我就真生气了。”杨牧云绷起脸。
“好,我不笑了。”紫苏的美眸中溢光流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男人很可爱,“你知不知道,你吃醋的样子可爱极了,没想到男人的心胸有时候也跟针眼儿一样小。”
“夫人......”
“好,我不说了。对了,夫君,你碰到的究竟是什么有趣的事,还非得跟宁公子专门找个地方聊。”紫苏也产生了好奇。
“你想知道?”杨牧云神秘兮兮地看着妻子。
“嗯——”紫苏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告诉你!”杨牧云说完扭头就走。
“你——”看着丈夫的背影,紫苏恨恨道:“你真是个无赖。”
————————
“这就是采芝斋么?”杨牧云看到店里的布置和陈设,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座酒楼呢?原来是一个茶馆。这宁祖儿,请个客也这么小气。”他缓步踱了进去,在里面靠窗的一个角落里看到身穿宝蓝色软绸长衫的宁祖儿。
宁祖儿一见他,剑眉一轩,长身而起:“杨兄,你来了。”
“没想到宁公子的好奇心真大,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不会真的来呢!”杨牧云来到他对面,一掸衣衫下摆,便坐了下去。
“哪里,杨兄感兴趣的事,一定非同寻常。”宁祖儿一笑:“喝点儿什么?休宁松萝?虎丘白云?还是西湖龙井?”
“这茶我可不太懂,宁公子做主吧!”杨牧云说着看了看窗外。
“老板,来两壶龙井。”宁祖儿也没再客气。
“咱们开始聊这话题之前,我想冒昧的问宁公子一句,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么?”杨牧云盯着他问道。
“这个问题很有趣,信还是不信很重要么?”宁祖儿反问。
“当然,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宁公子不表明态度的话,这个话题我们怎么聊呢?”
“你这么说,我对这事就更感兴趣了。如果说我也敬鬼神而远之,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开始聊了?”
“聪明,跟宁公子这么聪明的人说话,当真痛快!”杨牧云叹道。他抿了一口茶,开始叙说道:“从庐州回南都的路上,我在和州乌江镇见到一具干尸,干尸上方盘踞着一群兀鹫,兀鹫是喜欢吃腐肉的,可它们偏偏没啄食这具干尸。”
“哦?这倒是挺奇怪。”
“我用刀剖开这具干尸,发现里面长满了尸虫......”
“对,尸虫。不过里面所有的尸虫都死了。可能这就是兀鹫为什么不啄食这具干尸的原因。”
“这具干尸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呢?”
“这具干尸周围没有任何人踩踏过的痕迹,换句话说,没有人放置那具干尸。”
“无人放置,有意思,难不成是那具干尸自己走过去的。”宁祖儿奇道。
“很有可能。”
“这太荒谬了,杨兄不是不信鬼神之说么?”
“我回南都后,去案藏馆翻阅了一下锦衣卫自我大明开国到现在的所有记录,发现两条记载很有意思。一条是洪武十七年,一位叫路祥的锦衣卫百户在云南广南雨溪峒刺探军情。一个月圆之夜,他和部下受到了一群干尸的攻击,他们用火铳打,用刀劈斧砍,都不能将干尸击倒。后来将油泼在干尸身上,用火去烧,才将干尸消灭。”
杨牧云顿了一下,续道:“另一条是永乐五年,当时安南并入我大明,太宗皇帝在那里设置了锦衣千户所,一位叫阮绍的锦衣卫百户记述紧挨安南清化府有一个叫盆蛮的地方,那里的人喜欢养尸虫。月圆之夜,盆蛮人用刀割伤自己面部,向天地祈祷,使尸虫进入尸体。不一会儿,尸体就站了起来,能像平常人一样行走,但不能持久,太阳出来之前尸体就会仆倒在地,不再起来。”
“真难为了杨兄,那案藏馆里的档案浩如烟海,找出这两条记录很不容易呀!”宁祖儿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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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尸体能够行走是完全可能的。”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一个人走到那里倒下后变成干尸呢?”
“你以为那些兀鹫虫蚁会等一具刚倒下的尸体慢慢变成干尸么?”
宁祖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有没有查出这干尸的来处 ?”
“我今天陪夫人回她原来的住处,路过汉府街时,看到一户姓杜人家请一位茅山道士开坛作法,原因是他们家唯一的儿子三天前中邪倒地人事不知,所以请这位道士来驱邪捉鬼,这种江湖骗子的鬼把戏显然不会有任何成效。我进去看了一下,杜公子眼窝深陷,皮肤呈灰黑色,干瘪没有弹性,除了心脏还有些微跳动外,跟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他的情况让我想起了那具干尸,所以我就冒险用一种土法来医治他一下。”
“什么土法?”宁祖儿来了兴趣。
“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把杜公子赤身裸体放入一个注满热水的大木桶中,再在木桶的周围,放四个燃烧着炭火大火盆。”
“嗯?以现在的天气,那人还不得热死了。”
“寻常人会,像他这样中邪毒已深的人反而适得其反,通俗的说这叫以毒攻毒。”
“那他一定是醒了,对么?”
“对,而且他呕吐了一大堆东西,在那里面我发现了和干尸身体里一模一样的尸虫。”
“尸虫?”宁祖儿惊呼起来。
“没错,你试想一下,如果杜公子死了,会变成什么样?”
“一具会行走的干尸?”
“很对!而且我怀疑有人故意将尸虫放入人体内,把人变成行尸。”
“是什么人想这样做,杨兄这里有线索么?”
“我问过杜公子,杜公子说他和朋友喝酒时曾跟一群服饰怪异的人发生过冲突,之后出来时就中邪了。”
“那应该是那群服饰怪异的人所为。他们来自哪里,杨兄可曾探听出来?”
“据杜公子的朋友说可能是来自云南的摆夷人。”
“他们和那群摆夷人是哪一天在哪里喝的酒?”
“三天前朱雀街的醉风居酒楼,怎么?你不准备把这个案子交给应天府,而是自己亲自去查么?”
“如果要交给应天府的话,你会给我说得这么详细么?”宁祖儿狡黠地一笑。“而且你要不是觉得自己受了伤,不方便奔波查案,你就不会来这里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你敢说不是么?”
杨牧云无奈地长长叹息了一声:“有时候我在想,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不会跟我成为朋友呢?”
“可能是我们没有成为朋友的缘分吧!”宁祖儿抿嘴一笑,俊美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可爱。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杨牧云迟疑了一下,“从我被我部下敬的酒晕倒开始,到一直迷迷糊糊地迎娶紫苏。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有些事何必问那么明白呢?”宁祖儿悠然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紫苏么?”
宁祖儿对着他妩媚地一笑,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喜欢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说着把手轻轻地放在他肩头,眉目含情地道:“你明白了么?”
“你、你把手拿开——”杨牧云听得浑身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把肩膀往回一缩。“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在这儿慢慢喝吧!”说完起身落荒似的向外跑去,跑的时候只觉脚跟发软。
宁祖儿站在那里放声大笑,闹得茶博士赶紧过来问怎么回事。
“没事,......哈......哈哈......你不觉得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很好笑么?”宁祖儿大笑不止。
“唔——”茶博士不明所以。
杨牧云跑出老远,回头看了一下采芝斋的招牌,还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他心里实在不能接受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这种爱慕的方式。那次在翠薇山庄作卧底的时候,自己扮成了一个女人,结果被一个叫小玲的女人强迫欢好,让自己恶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人真变态,难怪紫苏不愿意说出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的原因。”杨牧云掸了掸宁祖儿刚才触摸过的肩膀。
他来到家门口时,听到院中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
“奇怪,是谁在院子里弹琴?”杨牧云心中一阵疑惑。清新悦耳的琴声如同泉水从山崖上落下,撞击在鹅卵石上发出清越的声响,迷蒙起阵阵水雾,令人只觉得身上一阵清凉。
“难道是国色馆的诗茵姑娘来了么?”杨牧云怀着疑问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碧绿的葡萄架下,一位白衣丽人披散着乌云般的秀发,双手轻抚琴弦,清风微微吹过如玉般的面颊 ,扬起万千青丝又缓缓落下,她的芊芊玉指在弦上来回的舞动着,像阳光下的精灵一般, 跳着绚丽的舞蹈。亮丽的音符在她的纤纤十指下汇成一条涓涓细流,打着漂亮的旋儿淌向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院中,一位穿着胭脂色紧身舞裙的美丽少女踩着音符的节拍翩翩起舞。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婀娜的身段如云絮一般柔软,双臂水袖轻舞,脚下生出朵朵莲花,如花间飞舞的蝴蝶,令人目眩。琴声渐急,她的身姿随着琴音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眼波流转,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琴声的节拍慢慢放缓,她身姿也随着柔软起来,水袖翻飞,弯腰跪地,头朝后仰去,纤细的腰肢如彩虹般弯起。一曲终了,一切都安静了,少女起身微微调解了下呼吸,扬起漂亮的眼眸,含着笑意朝白衣丽人看去。
“啪啪啪——”杨牧云鼓起了掌声:“精彩,真是精彩!”
“老爷——”少女转过螓首,是絮儿。
白衣丽人缓缓站起,扬起美眸微笑着对杨牧云说道:“夫君,你回来了。”
“没想到你还会弹琴,而且还弹得这么好,我还以为是诗茵姑娘来了呢?”杨牧云一脸的惊异。
“老爷,你不知道,小姐的琴弹得比诗茵姑娘还好。”絮儿插嘴道。
“絮儿——”紫苏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泡茶去,老爷都累了。”
“不用不用——”杨牧云双手连摆:“我都喝了一下午茶了。”一提喝茶他都心有余悸。“你们坐在这儿陪我说会儿话就好。”
“老爷,我舞跳得怎么样?”絮儿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两颗黑葡萄。
“舞美,人更美,你跳得比国色馆的蝶雨姑娘还好看。”
“真的么?”絮儿的眼睛溢出一抹亮彩。
“要不要我把你送到国色馆里跟蝶雨去比一下?”紫苏戏谑地瞟了她一眼:“还不回屋换衣服去。”
“不要——”絮儿讪讪地去了。
杨牧云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她袅娜的背影。
“絮儿才十四岁,你就不要打她主意了。”紫苏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男人啊!总是见一个,爱一个。”
“夫人说笑了。”杨牧云的脸红红的。
第五十章 夜半笛声
夜幕降临了,两个更夫一人拿锣,一人拿梆,边走边敲,“笃笃———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好门窗,防火防盗。”
两人一唱一和。
一辆马车飞快地从他们两人身旁驰过,带着辚辚声驶向前方。
“这天都黑了,还赶这么快的车,很容易撞到人的。”一个更夫摇摇头叹道。
“嘭”一个硬物撞到肉体的声音传来。
“你说得可真准!”另一个更夫脸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马车撞倒一个人连停都没停,就从他身上轧过去飞快地钻入茫茫的夜幕中。
“快救人!”两个更夫飞快地跑了过去。
一个更夫将人扶起,另一个将灯笼照在他脸上急忙问道:“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啊——”惊叫声响彻夜空,灯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里仁街,杨家小院。
杨牧云坐在一张藤椅上,咪着眼看着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今天并不是月中,可月光依然很亮,洒在庭院中,像铺了一层霜。
“月挂中天是夜晚最美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最适合于呆在家中。”杨牧云懒洋洋的伸展了一下腰身。
“夫君,你怎么还在外面?快跟我回屋去。”紫苏掀开门帘步入院中。
“外面呆着舒服。”杨牧云打了个哈欠。
“小心被风吹着了,快进来吧,我写了两句诗,你来帮我看看。”不由分说拉起杨牧云就走。
“女人一旦嫁给你,就恨不得把你锁在她身上。”杨牧云苦笑了一声。
书案上铺着一张粉笺纸,上面写着两行清秀的字迹。
“暮春暖风偎碧树,杨柳展尽黄金缕。”杨牧云轻轻念了一遍。
“下面两句人家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夫君,你来续一下,好么?”
“现在正是五月,晚春的暖风和绿树偎依在一起,吹拂起柳树万千金黄色的柳枝,夫人的诗好意境啊!”
“怎么?难住了我们的杨秀才了?”紫苏妩媚的眼光睥睨了他一下。
“难住了为夫不要紧,夫人还可以去问宁公子么!”杨牧云嬉笑道。
“讨厌——”紫苏举起粉拳在他背上敲了一下。
“好,不跟夫人说笑了,下两句为夫已经想出来了。”杨牧云拿起笔,一蘸浓墨,笔走龙蛇,刷刷写下两行遒劲有力的文字。
“侬把钿筝移玉柱,梦里寻花无觅处。”紫苏细细地念了一遍,美眸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我在拨弄装饰着罗钿的筝柱,你却梦里寻花而且还没找到。”紫苏似笑非笑挺起酥胸贴上前去,大有兴师问罪之意。“说,你到底想寻哪朵花呀?”
“当然是夫人了,这世上还有哪朵花比夫人更漂亮呢?”杨牧云微一愣神忙陪着笑脸说道。
“你作了诗到处乱送人,在巢湖的时候,一首采菱女都把人家小姑娘的心给摘了。你梦里要寻的花是不是就是她呀?”紫苏嘴角微微翘起,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夫人,你多心了......”杨牧云暗暗叫苦,作诗作成这样,真是始料未及。“夫人你这么漂亮,再无第二个女人能及得上你,我怎么还会去想别人。”
紫苏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锐利的目光消失了:“女人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长得再漂亮也终有让枕边人看腻的一天,到那时......”美眸看向杨牧云:“夫君,你会让我静静地离开么?”
“夫人,我......”杨牧云心中一软,正想再劝几句。忽然脸色一变,舒展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夫君,怎么了?”紫苏也看到了他脸上的变化。
“嘘——”杨牧云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入夜,月挂中天,忽闻凄厉骨笛之声,既而橐橐声响,令人探之,回曰,尸鬼至矣!”杨牧云想起了这条南司案藏馆洪武十七年的记录,他听到了一丝凄厉乐器发出的声音,声音隔得很远,按道理传到这里平常人是听不到的。但杨牧云听得到,他身负武功,精通暗器,最擅长听风辨位,耳力远较一般人为强。
“絮儿——”杨牧云高声叫道。
“老爷——”絮儿听到杨牧云传唤赶紧跑了进来。
“你陪在夫人旁边,不准片刻离开她。”他边说边抄起墙上挂着的绣春刀,对紫苏说道:“夫人稍安,我去去就来。”说着匆匆奔了出去。
“夫君,你还没换衣服......”紫苏话未说完,杨牧云早去的远了。
出了家门,杨牧云一路向北疾奔,大约跑了四五百米,在一个路口看见魂不附体倒在地上的两名更夫。
“发生了什么事?”杨牧云厉声问道。
“人......不,鬼,被马车撞死的鬼,朝北走了。”一名更夫战战兢兢地说道。
杨牧云瞧了瞧北边无人的街道,凝了下神,提刀向北追了过去。
一直追出老远,也没见着半个鬼影,杨牧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那凄厉乐器发出的声音消失了。
杨牧云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不知该向何处追寻。愣了一会儿神,转过身,正要往回走。
“站住——”只听前面传来一声断喝,迅速跑过来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方面短须,头戴乌沙泷帽,上插翎尾,外穿一件玄色比甲,内穿圆领蓝色罗袍公服,看装扮是一捕快头儿。再看周围人打的灯笼上贴着应天府字样,原来是一群应天府的捕快。
只见那蓝袍捕快头儿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深夜持刀在街上狂奔。”
杨牧云没好气地掏出腰牌举在他面前晃了晃。
蓝袍捕快头儿轻轻一瞥,顿时一惊,忙躬身作揖:“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下官这里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没事,没事,我只是......”杨牧云还未说完,只听到路东皇城根护城河边传来一阵犬吠声,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一群野狗好像从河里往岸上拖拽什么东西。
杨牧云快步走将上去,那群捕快见了也忙跟了过去。
那群野狗刚将那东西从河里拖到岸上,见到一群人明火执仗的奔了过来,便狂吠几声,四散逃了。
“快过来照一下,看是什么东西?”杨牧云对那些捕快说道。当下便有两个跑在前面的捕快提着灯笼照了上去。
野狗拖上来的是一具浑身湿漉漉的尸体,杨牧云用刀划开尸体身上的衣服,发现尸体通体呈灰黑色,皮肤干瘪,眼眶深陷,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气。
“这、这河里怎么有个死人?”蓝袍捕快头儿惊呼一声,众捕快都瞪大了眼。
杨牧云没有吭声,用刀划开尸体的皮肤,将皮肤往外一翻,露出里面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仔细一看,全是圆圆的、白白的已经死去的小虫子。
“果然又是这些尸虫。”杨牧云哼道。
周围的人除了杨牧云外,全都看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有人放下手中灯笼,蹲在河边大声呕吐起来。
杨牧云挑出几只死去的虫子用一块布包起来,转身要走。蓝袍捕快头儿忙上前拱手问道:“大人,请问这句尸体......”
“哦,这句尸体你们应天府看着办吧!”杨牧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头儿,这具尸体怎么办?”底下捕快们问蓝袍捕快头儿。
“还能怎么办?锦衣卫可以不管,我们应天府能不管么?将尸体抬回府衙停尸房,明天再贴个告示,叫人来认领。”
“啊——”捕快们面面相觑。
“你去——”
“不,你去抬——”
“呕——”
......
杨牧云回到原来的那个路口,两个更夫仍然神不守舍的坐在地上。
他弯下腰,对他们笑道:“两位,我是追捕江洋大盗的官差,刚才您们看见被马车撞倒的尸鬼就是江洋大盗装扮的,明白了么?”
“唔——”两人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如果我要听到有人散布谣言,说晚上城里闹鬼,以致引发百姓恐慌,我就将你们两个送官究办,听见了么?”杨牧云疾言厉色地说道。
“大人,小的不敢说,小的明白了——”两人忙不迭地说道。
————————
“前面就快到家了。”杨牧云紧走了两步,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刚才一阵跑动,背后的伤口又疼痛起来。
刚跨进院门,就听见絮儿的声音:“老爷,您回来了!”
“夫君——”紫苏迎了上去,一眼瞥见杨牧云脸色苍白,头冒冷汗,气色萎顿,“你怎么了?絮儿,快帮我扶老爷进屋。”
杨牧云趴在床上,裸露着上身,紫苏将一块泡过热水的湿毛巾拧干,细细的给他擦拭伤口。
“伤口又裂开了,往外渗出了不少血,你看你,究竟发生什么事,话都不说明白就风风火火的往外跑。”紫苏嗔怪道。
“夫人别说了,我没事!”杨牧云的声音有些少气无力。
“你看你的脸色,还说没事。”紫苏正在擦洗他伤口的纤纤素手微微用力向下按了一下。
“啊——”杨牧云痛呼一声,扭过头瞪了她一眼:“夫人,你干嘛?”
“你不是说没事么?”紫苏眉眼含笑,揶揄道。
“小姐——”絮儿端来了药酒,药膏和纱布。紫苏先用药酒在伤口上擦拭了一遍,再抹上药膏。
“夫君,明天我带你去同春堂,让楼不凡楼先生看一下你的伤口怎么治。”紫苏边给他包扎边说道。
“不用了夫人,我这只是外伤,养养就好。”
“夫君,找楼先生看看也不多,上次你受伤就是他看的,让他出个方子能让你伤痊愈得快一些,也是好的。”紫苏劝道。
杨牧云正待拒绝,但转念一想,也就不吭声了。
月光如水,洒在床帷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紫苏坐在床边,着一身薄如蝉翼的软罗纱衣,白色的抹胸上绣着几朵艳红的牡丹,更勾勒出一身诱人的曲线,她伸手拔下倌起墨色青丝的玉簪,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映衬着她如玉般的绝色容颜更加的出尘脱俗。
杨牧云不由得看痴了,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纤纤柔荑。紫苏的手轻轻一颤,美眸低垂,轻咬樱唇:“夫君,你伤还没好......”见他没有说话,怕他不高兴:“等你伤好了......我答应你,把一切都给你,好么?”清泉一样的眼眸不安地向他看去。
杨牧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夫人想多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会儿话,来,躺下来。”
紫苏羞涩地一笑,手托螓首侧卧在他身边,一双美眸里星光灿然:“夫君想跟我聊什么呢?”
“夫人精通音律,擅使乐器,除了会弹琴之外,不知可否还会吹笛?”
“怎么?夫君想让我吹给你听么?”紫苏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雪白编贝。
“不必,我只是好奇,夫人吹的笛子是什么样的?”
紫苏一笑,起身在一个狭长的檀香木盒里取出一管雪白莹润的玉笛。
“夫君你看,这是用最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玉笛,用它吹出的音色纯正,音调清越婉转,比一般竹笛和玉笛的音质要圆润柔和得多。”
杨牧云拿在手里轻轻抚摸了一下,笛身清凉光滑,色泽莹润,应该是上上之品。
“要我吹给你听一下么?”紫苏俏皮的问道。
“如果夫人有一管用骨头做的笛子,我倒想听你吹一下。”杨牧云笑了一下。
紫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现出一抹诧异之色。
“夫君的话好奇怪,你怎么会想到用骨头做的笛子?”
“我听人说过,因此感到好奇,不知用骨笛吹出来的乐曲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中原之地极少听说过用骨头做的笛子,这种笛子在边疆蛮夷之地倒是比较常见。”
思路客
“这是为什么呢?”
“骨笛质感比较粗糙,难登大雅之堂,而且用骨笛吹出的音色尖锐凄厉,不好配乐。所以边疆蛮夷之地的人多用骨笛模仿动物之音来召唤猎物......”
“哦?听夫人一席话,当真胜读十年书。”杨牧云拱手一礼。
“夫君——我们夫妻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第五十一章 同春偶谈
朱雀街,同春堂。
“这个方子拿去,药要按时煎服,下一个......”楼不凡笔走龙蛇,将迅速写就的方子随手一递,浑厚的声音就开始叫道。
“楼先生——”
“坐吧!什么症状?”楼不凡连眼皮都没抬。
“相思症。”
“什么?相......”楼不凡快要合上的眼皮瞬间打开,眼前站着一对十五六岁的璧人,男的容颜清秀,女的貌胜天仙。“你是杨......”
“杨牧云,无心庵幸得先生妙手搭救,鄙人一时不敢或忘。”杨牧云笑道。
“对,老夫想起来了,你是锦衣卫的杨大人,这位......”楼不凡指节微敲额头,“可是南都花魁紫......”刚想说下一个字, 但见紫苏如云的秀发挽成一高髻,上面插着金步摇,一副大户人家少妇的打扮,下面的话就咽了回去,眼光转向杨牧云:“现在该是叫杨夫人了吧?”
紫苏脸上微微一红。
“不错,正是拙荆。”杨牧云说着坐了下来。
“那就恭喜两位了,杨大人,你此次不会是专门来找小老儿叙旧的吧?”楼不凡见他精神焕发,面色红润,不像身上有疾的样子,不由心下嘀咕。
“楼先生,我夫君他前一段时间在外办差,不小心后背中了箭伤,养了一段时间昨晚伤口复又崩裂,还请楼先生好好诊治一下。”
“噢?外面人多眼杂,袒衣甚不方便,还请贤伉俪随同老夫到里间来。”楼不凡说着站起身来。
回春堂后面的一间静室里。
楼不凡仔细的看了杨牧云的伤处后,捻须沉吟了一下,对紫苏说道:“杨夫人放心,杨大人是皮外伤,未伤及内器,只要好好将养,是没有大碍的。”说罢看了一下他们,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笑意,清了清嗓子:“这个......嗯......年轻人新婚燕尔,但房事也应有所节制,杨大人的伤需要静养,在伤好之前这段时间,杨夫人还是不宜对他进行过多叨扰......”
“啊?”两个人听了脸羞得跟个大红布一般。
“这楼先生,怎么说这样的话?真是羞死人了?人家哪里跟他有......有过什么?”紫苏虽是少妇打扮,但其实还是一个处子,听了这话羞不可抑。
“这可真是冤枉,”杨牧云直叫屈:“我和她是夫妻不假,虽然也在一起同床共枕,可是什么都没做呀!这顶帽子扣下来,我岂不冤枉死。”可事关男人尊严,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只能一脸尴尬地呆在那里。
楼不凡没工夫搭理两人心潮澎湃,执笔在一张宣纸上刷刷写了一堆蝇头小楷,递给紫苏:“杨夫人,药分两副,一副外敷,一副内服,上面我已写明使用方法和次数,另外,老夫的话一定要切记......”
紫苏红着脸接过药方,瞪了杨牧云一眼,娇叱一声:“还不快走,跟我抓药去。”
“你先去吧,我还有事要跟楼先生讨教一下。”杨牧云不敢看向她。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面说?”
“这是关于男人的事,女人不方便听。”杨牧云凑到她跟前在她耳边低声道。
紫苏狠狠剜了他一眼,在他腰间重重地拧了一把,头也不回地像一朵云一样飘了出去。
“你——”杨牧云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看着这对小夫妻打情骂俏,楼不凡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转向一边。
“楼先生——”杨牧云干咳了一下,“我有些东西想请你看一下。”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打开,露出里面圆圆的,白白的虫子来。
楼不凡低头看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捻着胡须半晌不语。
“楼先生,你见过此物么?”杨牧云问道。
“尸虫,这应该是西南蛮荒之地的尸虫。”楼不凡捻须说道。
“楼先生了解这些尸虫?”杨牧云惊讶地问。
楼不凡点点头,开始侃侃而谈:
“我们楼家是医学世家,想当年太祖皇帝派军征讨云南时,我的祖父楼英就随军当了一名军医。云南乃蛮荒烟瘴之地,毒虫毒兽甚多,我祖父在那里一呆数年,见到过很多在中原见不到的稀奇古怪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这尸虫。此物喜寄生于人尸之内,终年见不得阳光,月明之时极为活跃。”
“那它会寄生于活人人体之内,从而将人致死么?”杨牧云问道。
“寻常尸虫不能,但虫王可以。”
“虫王?”
“对,虫王跟你拿的这些寻常尸虫不同,它的个头要大一些,身体呈暗金色,所有的尸虫都由虫王繁殖,一只虫王可以一次繁殖出成千上万的尸虫。虫王和这些尸虫呆在人体之内,可几天之内吸干人之精血,使人变成干尸,从而致人死亡。”
“那人死亡变成干尸后,可否能够行走?”
楼不凡捻须沉思了一下:“据说可以,我祖父就曾见过云南的部落巫师在月明之夜用骨笛吹奏乐曲让尸虫控制尸体自如行走,但这并不长久,天明之前尸体就会重新仆倒在地。到那时多数尸虫都会死亡,但虫王不会。在这个时候,操控尸虫的巫师就会用骨笛吹奏一种乐曲,将虫王从人体内召唤出来,并将之收走。”
“那巫师养这尸虫做什么呢?”
“据我祖父讲跟一种宗教仪式有关,在云南当地部落,人们都相信巫师是神灵派到人间的使者,巫师将尸虫送入人体,是要尸虫将人的灵魂收走并带入天堂。但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巫师将虫王所吸人之精血用来入药,究竟制什么药就不得而知了。”
“一群愚弄蠢夫愚妇的神棍。”杨牧云暗骂一声。
“虽然尸虫进入活人体内可致人死亡,但这并不难治,只需将中了尸虫的人放入注满热水的盆中,四周佐以炭火烘烤一到两个时辰即可将体内尸虫驱出。前几日汉府街杜有财的公子因昏迷找我医治,我怀疑可能中了尸虫,正要根据此法医治。谁知他竟带着儿子找人驱邪去了。”说罢摇头不已。
“楼先生跟我所见真是略同,没想到我用在湖州乡间给人驱邪的土法竟然误打误撞地驱走了杜公子体内的尸虫。”杨牧云心中暗自窃喜不已。
“多谢楼先生将这些告知于我,先生还有诸多患者来找你医治,我就不打扰了,告辞!”杨牧云躬身一礼正欲向外走去。
“杨大人慢走!”楼不凡起身相送,末了又叮嘱一声:“杨大人切记,色欲伤身,不可不加以节制,否则对你伤口痊愈不利。”
杨牧云脸上现出一抹怪异之色,心中暗自咒骂不已。
“夫君,药我已经给你抓好了,我们回家吧!”见他从里面出来,紫苏迎上来说道。
“不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陪我在街上走走,散散心。”
“可夫君你的伤?”
“无妨。”杨牧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又不是和你回房去行云布雨,怕它作甚?”说完哈哈一笑,迈步出门而去。
“你——”紫苏一时气结,不知说什么好,迈开莲步紧跟了上去。
————————
山东,东昌府运河行宫的一处僻静的小院内,一个浅青色的娇小身影在院中纵跃如飞,娇躯如同雏燕般的轻盈。她手中的长剑如一道长虹,在空中幻化出道道光影,与她的身影融合在一起。她手腕翻转间,长剑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发出炫目的光芒。
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一位相貌无比娇艳的红衣少女正环抱玉臂,妩媚的眼中含着盈盈笑意注视着院中的一切。
不多时,娇小的身影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身收剑,还剑入鞘。
朱熙媛调匀呼吸,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向柳树下的林媚儿。
“林姐姐,你看我这剑练得怎么样了?”
“公主殿下的剑术突飞猛进,短短几天就能有如此进展,当真让人刮目相看。”林媚儿嘴角含笑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学你的峨嵋刺,却让我练这剑法?”朱熙媛有些不解。
“公主殿下,臣下的峨嵋刺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可不是用来练着好看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练这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公主殿下,难道你还要去学怎么杀人么?”
“我不管,我要学能胜过他的武功,只要能胜过他,让我学什么都可以。”朱熙媛的大眼睛眯了起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胜过他呢?”林媚儿脸上露出一丝媚惑的笑意。
“我武功比他高了,就可以留住他,叫他哪儿也跑不了。”
“那也不一定非得练武呀!再过几日就到京师了,等公主殿下您回了宫,就可以去找皇上讨一道旨意,把你心中的那个人从南都调到京师来不就行了?”
“就算把他调到京师,以我的身份想跟他见一面也是极难的。”朱熙媛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林媚儿眼波流转,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想让他留在你身边其实并不难,将他净身入宫侍候在你左右不就成了。”
“啊——”朱熙媛低低地惊呼一声,玉齿紧咬樱唇,默然不语。良久,她方才恨恨的说道:“杨牧云,你个大骗子,把本公主惹恼了,本公主就真把你切了入宫来当太监。”
看着朱熙媛恨恨的样子,林媚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了,妩媚的眼中掠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杀气。
————————
“阿嚏——”杨牧云重重的打了一个大喷嚏。
“夫君,你怎么了?”紫苏关心的问道。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有点儿感冒,夫人勿须担心,不碍事的。”杨牧云宽慰她道。
“夫君你看——”紫苏伸出玉指向前一点:“前面是一个珠宝首饰店,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杨牧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左前方有一很气派的店面,上面手书”水云轩”三个描金大字。
“我可以说不好吗?”杨牧云摸摸自己的鼻子,看到一张娇嗔的面孔,无奈地叹道:“你们女人呀,就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水云轩的店面布置得奢华大气,店主约摸五十多岁,身材不高,身体胖乎乎的,脑袋又大又圆,短而黑的眉毛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他一见杨牧云夫妻俩进门,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二位,您可好久没来了,里面请!”
“......”
“许久不见,公子越发的俊俏了,这位夫人也变得更漂亮了。你看小老儿的脑子,竟把公子的称呼给忘了,当真该打。”说罢就真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
“我姓杨......”杨牧云忍不住说了出来。
“对,是杨公子,杨夫人,您请这边看,这里可都是精品。”
......
“杨夫人你看,这可是今年在官宦人家的小姐太太中流行的上品首饰。”店主取出一支金簪递与紫苏。
紫苏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支金簪身为扁锥形,顶部是一朵绽开的白玉花,中心镶蓝宝石一颗,往下是一只碧玉蝴蝶,蝴蝶背镶红宝石一颗,两蝶须用金丝缠绕,顶端各有珍珠一颗,下部是一朵红玛瑙花,中心镶红宝石一颗。放在手中璀璨生辉。
紫苏将金簪插在头上,对着杨牧云嫣然一笑:“怎么样,我戴上好不好看?”
“你这么美,戴什么都好看?”杨牧云的话像在敷衍。
“老板,这支金簪怎么卖?”
“杨夫人,这支簪子通体黄金,由专门匠人打造,费时不短,再看这宝石,可是来自西方万里之外的天方国,非我大明之物......”
“好了,老板你就说个价吧!”紫苏不想听他废话。
“杨夫人痛快,看在是老主顾,我就不多饶舌了,起码这个数!”说着店主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两?”杨牧云脱口道。
“杨公子说笑了,是二百两。”
“什么?”杨牧云瞪大了眼睛。对紫苏低声说道:“夫人,这可是二百两,我这六品官一个月的俸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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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又不花你的钱,你急什么?”紫苏睨了他一眼,对店主说道:“老板,天方的宝石我见过,亮度至少可达七级以上,可你这金簪上的宝石亮度可没这么高,还有这上面的金丝......”紫苏娓娓道来,说得店主脸上的肥肉一抽一抽的。
“杨夫人真是行家,那你说个价吧!”店主的声音有些无奈。
“最多四十两,不然的话,你就自己留着吧!”紫苏说着拉起杨牧云的衣袖转身要走。
“杨夫人留步!”店主叹了口气,一咬牙:“就依你,四十两......”
第五十二章 意外发现
紫苏得意地将买来的金簪插在自己的秀发上。
“夫君,好看么?真的好看么?”一路上她不停地这样问杨牧云。
“好看,真的好看,好看极了!”杨牧云都快被她问烦了。“夫人真有本事,二百两银子被你还到四十两。”杨牧云叹道。
“那是因为他的东西根本不值这么多。”紫苏狡黠的一笑:“他那些说词骗得了外行人,可骗不了行家。”
“夫人经常去那家店么?”杨牧云问道。
“不是,这家店我是第一次去,”紫苏眼波流转,“这个店里的货色一般,我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那为什么店主说我们是老主顾呢?”杨牧云不解。
“我的傻夫君,老主顾还有叫不上名字的么?何况像他那样猴精猴精的人。”紫苏睥睨了他一眼,嘴角挂起一弯弧月:“你呀!可真傻!”
“我傻么?”杨牧云挠挠头。
紫苏看着他的样子娇俏的一笑。
“还有,夫人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要知道我一个月的俸禄也才十两银子。”
“夫君,我的钱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你要想知道的话可以来查。”紫苏的眼里也含着笑,“就算你不去做官,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也可以一辈子养你,而且养得你风风光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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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呆住了,他感觉在紫苏面前就像一个傻子。
“夫人,我们回家吧!”杨牧云感到意兴索然,男人的自尊想要受到打击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陪女人逛街。
“为什么?不是你让我陪你在街上走走,散散心么?”紫苏诧异地问道。
“可是我突然想回去了。”
“那好吧,你这人可真难侍候,要你回家你不高兴,陪你散心你又不高兴。”紫苏一声叹息。
“究竟谁难侍候?”杨牧云心中暗暗苦笑。
————————
“老段,你输了你请客,可不许赖皮。”
“谁赖了,老子在这醉风居请你们,怎么样?够气魄吧!”
一段熟悉的声音传入杨牧云耳中,杨牧云循声望去,只见段小旗和黄小旗,吕小旗,孟小旗四人来到一座酒楼前正说着话。
“段成、黄宣、吕翔、孟奇!”杨牧云大声喝道。
“大人——”四人一齐惊呼,想转身就跑,谁知身子像钉在地上一样一步也动不了。
杨牧云快步上前,冷哼一声:“怎么,见到本官就想跑么?”
“大人,属下祝您和紫苏小姐......不,紫苏夫人新婚大喜,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四人说得参差不齐,语无伦次。
杨牧云心中不觉好笑,但脸上仍然罩着一层寒霜:“说几句好话就想蒙混过去么?不敬上司,给上司下迷药,按大明律法该当何罪呀?”
“大人——”四人一齐跪倒,连连告饶:“是沈大人和宁公子让属下这么干的......”
“是呀!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呀,大人......”
“大人,属下知错了,看在我们鞍前马后的份上,您就饶了我们吧!”
紫苏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杨牧云身边劝道:“夫君,他们的做法虽然不对,但对你并无恶意,再说这事也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你还敢说情,你也是同谋!”杨牧云仍旧沉着一张脸。
“你这人——”紫苏气极反笑:“好好好,我是主谋,你满意了吧!你杨大人要罚就罚我好了!”
“夫人,你这——”杨牧云一时语塞,对那四人喝道:“这笔账暂且记下,以后再跟你们算账!”
“谢大人——”“谢紫苏夫人——”四人站起身忙不迭地说道。
“大人,紫苏夫人,您二人大喜属下们也没能好好地庆贺一下,现在由属下们做东,请您二位上去小坐一下。”段小旗恭恭敬敬地说道,其他三人也忙躬身应和。
杨牧云看了紫苏一眼,紫苏笑道:“夫君,我也走得累了,难得你这些属下们一片敬意,我们就上去小憩一会儿 ,你看如何?”
杨牧云嗯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一些,段小旗四人忙头前带路。
“醉风居——这名字怎地好生熟悉。”杨牧云看了看酒楼牌匾心中默默念道。
众人在楼上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杨牧云看着前后招呼上菜的段小旗:“你们四个今天不用去衙里当值么?怎么出来打牌喝酒?”
“托大人的福,现在我们风字号缉捕房的弟兄在衙里可风光了。沈大人说了,这接连的两桩大案子大人您劳苦功高,现下您又大喜,让您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您休息,弟兄们也跟着可以好好清闲清闲了。”段小旗笑着说。
“老段,怎么我听沈大人说让我们暂时归宁公子管?”孟小旗问道。
“老孟,这你可就不懂了,这是沈大人说给衙里其他人听的,只是一个面儿上话,宁公子何曾真正使唤过我们?”黄小旗接口说道。
“哦?那宁祖儿现在忙什么呢?”杨牧云对他很感兴趣。
“回大人,宁公子昨天就已出了南都,去苏州查案了。”吕小旗忙回道。
“他可真忙,是什么案子劳动他亲自出马?”
“听说是几天前来南都的一群云南摆夷人,他们现在去了苏州,宁公子要查的就是他们。”段小旗说道。
“这宁祖儿,还真的去抢应天府的饭碗了。”杨牧云暗笑。
“老爷,夫人,祝你们大富大贵,多子多福,求您发发善心,赏小的几个钱吧!”一个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乞丐拄着一根拐杖,拿着一只破碗向一桌客人乞讨,那桌客人捂着鼻子在他的破碗里扔了几个铜板,然后摆了摆手。
乞丐也很知趣,讨了钱便离开。只见他转过身,朝着杨牧云这张桌子走了过来,还没走到桌前,段小旗就扔了几个铜板过去,“当啷”几声脆响,铜板落在了地板上。乞丐忙伏下身子去捡,露出了腰间一根白白的东西。
紫苏见了,不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惊异之色。杨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乞丐腰间白白的东西是一根骨头,上面还有几个眼儿。
“夫人,怎么,有什么不对么?”杨牧云问道。
“夫君,你不是对骨笛感兴趣么?那乞丐腰间别着的就是一根骨笛。”
“夫人看错了吧?这么粗糙的一根骨头,上面不过有几个眼儿,就是一根骨笛了?”杨牧云不相信。
“夫君,我不会看错,那几个眼儿形状规则,分明是按宫商角徵羽五音排列的。”见杨牧云不信紫苏忙向他解释。
“起来,起来,臭要饭的,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店里的伙计跑过来对那乞丐喝道。
“是,是”乞丐捡起铜板踉踉跄跄向外跑去。
“真是晦气!”伙计咒骂一声,转过脸对杨牧云等人陪笑道:“扫了几位爷和夫人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那个乞丐经常来么?”杨牧云问道。
“还经常来?上一次他就在我们店里闯了祸事,闹得一帮常客好几天都不来了。”伙计摇了摇头。
“哦?这倒挺有意思,小哥能讲一讲么?”杨牧云突然来了兴趣。
“爷您不知道,四天前的一个晚上,经常来我们店里喝酒的几位常客就坐在您现在的位置上,他们那天还带了几名歌伎唱曲儿助兴。旁边一桌是几位外地的客人,穿戴打扮都稀奇古怪的。这两桌客人正喝得高兴,这要饭的就来了。他刚来到这外地客人桌旁,不知怎么惹恼了人家,人家就伸手朝他抓去。这要饭的也怪灵活,跑到这桌常客身边的歌妓后面,外地客抓他没抓住,倒差点儿抓到人家歌妓身上。这可把几位常客惹恼了,以为外地客要调戏歌妓,就说上前推搡了一下,双方差点儿没打起来。后来听说一位常客在回家时还倒地昏迷不醒......”
杨牧云脸色变了,“其中一位常客是不是姓杜?”
“对,他就是汉府街杜有财杜老板的公子,怎么,公子认识他?”
杨牧云顾不上答话,紧张地向窗外望去,见那乞丐已出了酒店,正向北走去。
“吕翔,你陪着夫人,段成、黄宣、孟奇你们三人跟我来!”
“夫君,怎么了?”紫苏吃惊地问道。
“夫人你可立了大功,等会儿再说你听。”杨牧云看了她一眼,快步下楼。段成、黄宣、孟奇三人紧紧跟了过去。
“夫君,你小心点儿,你还有伤......”话未说完,杨牧云早跑得远了。
杨牧云领着三人出了店门。往北一指,“给我追,追上刚才那个乞丐。”“是,大人——”四个身影向北追去。
乞丐摇摇晃晃地来到路口的大树下席地而坐,将手中的破碗放在自己的面前,刚一抬头,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公子领着三个人跑到自己面前将自己团团围住。
乞丐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那位年轻公子,扯着一个破锣嗓子干笑道:“公子这么匆匆忙忙地带人过来,是要施舍叫花子一个金元宝么?”
杨牧云微笑着俯下身来:“金元宝我可以给你,但我想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嘿嘿,叫花子身上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够入得了公子法眼么?”
“当然,把你身上的那根骨笛拿给本公子,本公子不但给你金元宝,还送你去一个好吃好住的地方。”杨牧云话音刚落,只听“呛啷啷”三声刀响,段黄孟三人拔出自己腰间佩刀,刀锋指向了那名乞丐。
“公子想要,叫花子拿给你就是了,何必刀剑相向呢?”乞丐脸色微微一变,伸手向腰间摸去。
“呼啦——”一团粉末从乞丐手中猛然挥洒出来,杨牧云和段黄孟三人连忙举袖遮住了自己面部。
“不好——”杨牧云撤袖定睛再看时,乞丐已不知去向。
“追——”杨牧云指着往西边飞窜的一条模糊人影,领着段黄孟三人飞快追了上去。
————————
“吁——总算交了差了。”一群捕快出了应天府衙,一名捕快长出了一口气。
“真晦气,抬了一具尸体回来。”一名捕快拍了拍身上衣服,“我这会儿身上还有尸臭气呢!”
“大家都别说了,辛苦了一晚上,咱们去找个地方乐呵乐呵。”一位方面短须,身穿圆领蓝袍的捕快头儿说道。
“好——”一众捕快顿时来了兴致。
“头儿,我知道个好去处......”一众捕快说着向北来到了府东街与中正街的交叉路口。
“呼——”一道人影风一样在他们面前飞奔而过。
“快拦住他——”后面还有四个人追了过来。当先一人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这不是昨晚上锦衣卫的那位大人么?”一名捕快说道。
杨牧云冲着他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他就是昨晚河边沉尸的凶手,还不快追!”说着话身子连停都没停便呼啸而过。
“头儿,怎么办?”一众捕快都把目光盯在他们的头儿身上。
“没听见么?赶快给我追!”捕快头儿一咬牙,拔刀在手,追了上去。
“追——”捕快们也呐喊着追了上去。
————————
“怎么人不见了?”杨牧云等四人来到一个三岔路口。
“大人,我见那人往前跑了。”孟小旗说道。
“不对,我见他的身影往南一拐。”黄小旗说道。
“别说了,孟奇,你往前追;黄宣,你往南追;段成,你跟我往北。”杨牧云喝道。
“是,大人——”
......
“大人,前面没有路了,怎么办?”段小旗指着前面的死胡同。
“奇怪,我明明看见一条人影闪进了这个胡同,怎么偏偏就不见了呢?”杨牧云抚着下巴看向两边一丈多高的高墙。
他来到墙根下,双手高举抠住墙缝,双臂用力,脚下使劲一蹬。他整个身体就如同一只大鸟一样凌空拔高七尺,双手牢牢扒上了墙头,脚尖再在墙壁上一点,整个人就稳稳地坐在了墙头上。
“大人好功夫!”段小旗赞道。
“少废话!快上来!”杨牧云沉声喝道。
“大人,我上不去呀!”段小旗哭丧着一张脸。
第五十三章 应天之行
“真没用!”杨牧云骂了一声,解下腰带,垂了下去,“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段小旗好不容易爬上了墙头,往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墙这头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排满了黑漆漆的棺材。
“大人,您追的人会在藏在这院子里么?”段小旗瞪大眼睛问道。
“不下去搜一下怎么知道?”
“可这也太高了,怎么下去呀!”话刚说完,段小旗“啊”的一声,肩膀一歪,整个身子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肥鹅一样坠了下去。
“这不就下去了么?废话真多!”杨牧云哼了一声,纵身一跃,身体像一团棉花一样稳稳落地,没发出一丝声响。
“把棺材盖掀开,看他有没有藏在里面。”杨牧云吩咐道。
“是,大人。”段小旗只有硬着头皮按杨牧云说的去做。
“吱嘎——”一个棺材盖打开了。
“这个里面没有。”
“吱嘎——”......
......
一连掀开了几十个棺材盖,依然没有什么发现。有的棺材是空的,有的棺材里的尸体已经腐烂,让人看了头皮发麻,胃里直翻腾。
“大人......”
“嘘——”杨牧云打断他的话,指了指他后面。
段小旗向后看去,只见一口棺材的盖缝压着衣衫一角。“棺材里有人?”
“袖箭带了么?”杨牧云问道。
“带了。”段小旗点了下头。
“待会儿你一掀开盖子,我们就一齐向里面发射袖箭。“
“属下明白。”
“吱嘎——”棺材盖刚刚打开一条缝,两道乌光就爆射而出,“噗”、“噗”两声,传来两声利箭钉入木头的沉闷声。
“怎么没人?”段小旗惊叫道。
话还没说完,两点寒星自棺材盖的内侧飞迸而出,直射向杨段二人。
“小心——”杨牧云飞起一脚将段小旗踢开,抓起跨刀横在自己面部,“噹”一点寒星击在杨牧云刀鞘上,原来是一三棱飞镖。
“呛啷”杨牧云拔刀而出,一道炫目的光弧横向斜劈了出去。
“嘡”、“嘡”、“嘡”一连串刺耳的兵刃相交声过后,一条人影凌空一个倒翻。稳稳地立在身后的棺材板上。
“年轻人好快的身手。”乞丐站在一口棺材上如渊渟岳峙,目露精光,手中握着一柄从拐杖里拔出的长剑。“躲过追魂镖竟然还能连挡我七剑,真是了得。”
“你废话太多了。”杨牧云挥刀扫向他下盘,乞丐腾空一跃,手中剑刺向他面部,杨牧云侧身变招,刀刃幻化出一道光弧划他胸口,“嘡”,乞丐迅疾回剑一封,借兵刃相交的力道身子向后一弹,双足稳稳的踏在了地面上。
杨牧云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这一连串交手耗力极大,背后的伤口又隐隐疼痛起来。
“你受了伤?”乞丐脸上微微一笑,“看来我们之间的胜负没有悬念了。”
“我就是一只手也能拿下你。”杨牧云一咬牙,猛然一踏地面,纵身跃起,手中刀化作一道厉芒劈向对手,霎那间刀光欲裂,威震穹宇。乞丐脸色一凝,不敢硬接这一刀,身形暴退;杨牧云一击不中,复又借力腾身而起,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腰身一拧再度寻得对方破绽直扑而下,紧握刀柄的手臂暴起青筋,刀刃化作一道长虹,挟着风雷之势疾劈过来,乞丐再要避让已是来不及了,咬牙挺剑挡了过去。
“锵——”的一声巨响,乞丐手中剑已断为两截,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向后飞出老远,扑通一跤坐倒在地。“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我说过,我一只手也能拿下你。”杨牧云强忍着背后的疼痛,沉声说道。
乞丐想挣扎着站起来,可胸口一阵剧痛,刚挺起身子就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渐渐萎顿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你如果不轻敌的话,可能真有赢的机会,可惜,你的大意让这个机会失去了。”杨牧云缓缓道。
乞丐瞪视着他,因为身受内伤,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大人——”段小旗匆匆跑了过来“您没事吧?”
“快叫人,把他押出去。”
“是。”
————————
杨牧云长吸一口气,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出了义庄的大门,在他身后,段小旗和黄小旗、孟小旗三人将那乞丐五花大绑地从义庄里押了出来。
“大人,这个人我们是不是要把他押到衙内的诏狱去?”段小旗问道。
杨牧云还未说话,只见前面跑来一群人,仔细一看,是昨晚碰到的那群应天府捕快。
“正主来了,人犯交给他们就可以了。”杨牧云眼光扫了一下那群捕快。
“这位大人,我们来迟了,还请宽恕。”蓝袍捕快头儿喘着气来到杨牧云跟前说道。
“贵姓?”杨牧云微微一笑。
“鄙人姓范,叫范勇。请问大人......”
“哦,是范捕头,昨晚河里沉尸的人犯已被拿获,现就移交给你吧!”杨牧云打断了他的话,一挥手,段小旗等人将那五花大绑的乞丐押到范捕头面前。
“大人,这人犯是您拿获的,怎好移交给我等。”范捕头陪着笑说道。
“怎么?范捕头想随我回南镇抚司一趟,来个签字画押不成?”杨牧云的眼光有些不善。
“大人说笑了?”范捕头脸色一变,“只是此案事关人命,小的位卑人微,在府尹大人那里说不上话,还得大人亲自屈尊到府尹大人那里交接一下,如此小的感激不尽。”说罢深深一躬。
杨牧云阴沉着脸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大人?”范捕头怯怯地在后面轻轻叫了一声。
“啰嗦什么?我们大人带伤为你们应天府抓贼,你们倒蹬鼻子上脸了。”段小旗忿忿道。
“范捕头——”杨牧云停住了脚步,脸微微侧了一下。
“大人?”范捕头赶紧恭恭敬敬上前。
“去你们应天府,你还不头前带路。”
“是——”范捕头眼睛一亮,赶紧前面引路。
————————
“夫君——”紫苏在吕小旗的陪护下快步迎了过来。“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又跟人动手了?”紫苏比花还娇艳的玉容挂满了深深地忧虑。
“夫人,我没事,我还要到应天府一趟,你就先回家吧!”说着对吕小旗说道:“吕翔,你快护送夫人回家。”
“不,夫君,我一定得跟着你。”紫苏的美眸下是一脸的坚毅:“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罢了!”杨牧云叹了口气:“你愿意跟就跟吧!”紫苏的绝美容颜由嗔转喜,轻呼一声,迈着轻柔的莲步娉娉婷婷的紧贴在他身边。
身后,应天府的捕快在切切私语。
“这就是这位锦衣卫大人的夫人,妈呀!怎么这么漂亮,你看那身段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夫人可是咱们南都的花魁,等闲人见她一面都难......”
......
一行人来到应天府的朱漆大门前,杨牧云对紫苏说道:“夫人,这府衙你不方便进去,你还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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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等你出来。”紫苏的声音低低的,但透着一股坚定。
杨牧云无奈,只得对范捕头说道:“我们进去吧!”
“大人请——”范捕头刚跨过府衙门槛,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位头戴纱帽,身穿青袍的官员,官服的补子上是一只鹭鸶。
“范捕头,你不是交班了么,怎么又过来了?”那青袍官员问道。
“推官大人,是这样......”范捕头在那青袍官员身边耳语了一阵。青袍官员听了眉头一皱,随即上来对杨牧云道:“请问你就是锦衣卫百户杨大人吧,本官是应天府推官于梦言。”
“于大人,范捕头引我来有事要见府尹大人,还请于大人通传一下。”
“杨大人,府尹大人现在正忙,恐怕你得稍等片刻了。”
这时里面隐隐传来升堂问案的声音。
“府尹大人正在审案么?”杨牧云问道。
于梦言笑而不答。不一会儿里面又传来水火棍顿地声音,有人大声呵斥的声音,还有女人嘤嘤的哭泣声。
“看来府尹大人遇到难题了。”杨牧云剑眉一挑。
接着听到惊堂木一拍,于梦言眉毛一扬,对杨牧云一笑:“杨大人请跟我来。”
杨牧云跟着于梦言穿廊过户,来到一个花厅前站定,于梦言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引杨牧云进了花厅。
杨牧云跟他绕过一扇屏风,来到一间厢房,应天府尹戴春尧头戴乌纱,穿着一件大红官袍正在一张官帽椅上正襟危坐。
于梦言简单向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便下去了。
戴春尧略一挥手,请杨牧云就坐,应天府尹是正三品官员,杨牧云不能坐在他旁边,便在下首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
这位戴府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两眼细长,相貌方方正正,颔下三绺长须,看上去不怒而威。
杨牧云简单说明来意,戴春尧微微点头,缓缓说道:“本府知道了,待本府审结刚才那个案子,再好好听你详细讲述。”
“刚才那个案子戴大人还没审结么?”杨牧云有些讶异。
“哪有那么容易,”戴春尧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是本府辖下高淳县的案子,高淳县令宣判后被告不服,又告到本府这里,本府方才听他们吵嚷了半天,直吵得本府头都大了,也没听出个头绪。”
“哦?那戴大人能跟下官讲一下么?或许下官能明白一点儿。”杨牧云宽慰他道。
“既然杨百户这么有兴趣,那本府就略微赘述一下。”能发泄一下胸中郁闷,戴大人也来了兴致。“这个案子发生在高淳县的广通镇,这镇上有姓汪的兄弟二人,父母早亡,他二人相依为命。他二人靠做小买卖积下点儿家业,后来两人同时娶妻,老大的妻子姓韩,老二的妻子姓邓。兄弟二人成亲后也没分家另过,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妯娌俩相处倒还和睦。可好景不长,这汪姓兄弟二人到外地进货途中由于意外双双身亡,这妯娌俩就开始龃龉起来。突然有一天,汪韩氏到县衙告汪邓氏与人通奸,但说不出奸夫姓名。于是高淳县令就拘汪邓氏到案审讯,汪邓氏说出了奸夫叫高屯保,但却说他与汪韩氏通奸,与自己无关。县令又拘来高屯保当场对质,高屯保当堂承认与汪邓氏通奸。高淳县令当即宣判汪邓氏与人通奸,并押入大牢,可汪邓氏大呼冤枉,抵死不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并托人将官司打到了本府这里,人嘴两张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方才妯娌两人在大堂上使疯耍泼,弄得本府头都大了。”
“大人勿忧。”杨牧云略微沉吟了一下,“我这里有一个办法不知可否行得通......”说着起身低声对戴春尧说了几句。
“这......”戴春尧捻着胡须不置可否,思索一阵对杨牧云道:“这样吧,杨百户可随同本府一同升堂问案。你觉得如何呀?”
“下官愿听从戴大人差遣。”
“威武——”两旁衙役高声喊着号子。戴春尧昂首阔步,威风凛然地步入大堂,来到公案后的官椅上正襟危坐,一拍惊堂木,“升堂——”。
杨牧云潇洒地来到戴大人公案的右下侧站定,他身后陆续有人搬上来一些砖头石块放在大堂上。杨牧云看了一眼戴春尧,戴春尧向他点点头。他便把目光转到堂下。
堂下跪着两女一男,那男的约摸二十七八岁,长得油头粉面,一脸地浮滑相。
“你就是高屯保?”杨牧云看了他一眼。
“是,是小人。”高屯保抬眼见问话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不由一怔。
“你们哪位是汪韩氏,哪位是汪邓氏,给本官报上来。”
“本官?”两个女子心下一阵嘀咕:“这么年轻的一个少年居然是一位大人?”
“小女子就是汪韩氏。”一名身穿杏黄衣衫的女子俯首说道。
“小女子汪邓氏。”一名绿衣女子的头微微一低,口气生硬的说道。
第五十四章 庭院深深
那汪韩氏眉目含春,倒有几分姿色。汪邓氏相貌端庄,不假辞色。
“女人因为名节而对簿公堂,终是对名声有碍,而让你们立于这公堂之上的,”杨牧云一指高屯保。“就是这个人。”目光扫向妯娌俩:“你们一定很恨他吧?”
汪韩氏垂首不语。汪邓氏圆睁杏目,狠狠地盯着高屯保。
“这样的人按大明律是要处以极刑的。”杨牧云目光看向地上的那堆砖头石块:“你们可以用这些东西把他砸死。”
“什么?”妯娌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里可是应天府大堂,怎可在这公堂之上殴伤人命?”她们两人的目光看向坐在公堂之上的府尹戴大人。
戴春尧微微颔首,并未出言反对。
妯娌两人看看周围,迟迟不敢动手。
“这句话是本官说的,出了什么事本官兜着,你们怕什么?公堂之上这么多人都可以为你们作证。”杨牧云脸色一沉,嘲讽道:“怎么,不敢?还是不忍?难不成你们两人跟他都有私情?”
“大人,把他砸死这可是你说的。”汪邓氏看着杨牧云大声说道。
“当然,公堂之上这么多人,我不能否认。”杨牧云话音刚落,汪邓氏蹭蹭蹭几步上前,搬起一块最大的石头朝着高屯保狠狠地砸了下去。
“臭娘们,你真砸呀!”高屯保一个懒驴打滚,堪堪躲开。“砰——”石头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白印。
“我砸你,我砸死你个王八蛋,叫你坏我名节......”汪邓氏一击不中,又搬起一块石头追上前狠狠地砸了下去。
“哎哟——”高屯保这次没能躲开,腿上挨了一下,连滚带爬的远远躲了开去。
“你不砸么?”杨牧云的眼光冷冷的扫向汪韩氏。
“我、我砸......”汪韩氏哆哆嗦嗦地捡起几个最小的石块,少气无力地朝高屯保扔了过去。
“啪嗒”小石块落在了地上,侥幸落在高屯保身上的,也跟挠痒痒似的。
汪邓氏想再搬一块石头去砸的时候,杨牧云拦住了她。
“大人?” 汪邓氏惊讶不知他是何意。
“好了,砸过去不疼不痒的,跟做戏似的,”杨牧云“当啷”扔到地上两把匕首,“用这个,敢么?”眼光冷冷地看向她们妯娌俩。
汪邓氏一咬银牙,抓起一把匕首就朝着高屯保刺去,“哧——”匕首刺中了高屯保的衣服,撕拉一声从颈至臀,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高屯保一个趔趄,连滚带爬的逃了开去,样子狼狈不堪。他惊魂失色地看向汪韩氏:“玉娘,快救救我,她、她可是真动刀子啊!”说着惊慌失措地跑到汪韩氏身后。
“妹妹......”汪韩氏伸开双臂拦在了汪邓氏面前。
“你让开,我今天非捅了他不可。”汪邓氏咬牙切齿地举着匕首作势欲刺。
“妹妹,这里有应天府的青天大老爷治他的罪,你就饶了他吧!”汪韩氏苦苦哀求道。
“这王八蛋诬陷于我,坏我名节,我跟他不共戴天!”汪邓氏看着她身后的高屯保,目眦欲裂。
“汪二夫人,这可怨不得我呀,这都是玉娘想赶你走,好霸占汪家的财产才让我这么做的。”高屯保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将真相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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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屯保,你——枉我对你那么好,你竟敢......”汪韩氏气急之下说不出话来。
“好了!”杨牧云上前夺过汪邓氏手中匕首,转过身对戴春尧说道:“戴大人,看来真相已经大白了。”
“精彩,真是精彩!”戴春尧从公案后的座椅上长身而起,缓步来到杨牧云跟前,捻须微笑道:“杨百户断案真是让本府大开眼界,沈大人身边真是有人才呀!”
“戴大人过奖了!”
“你都记下来了?”戴春尧对着旁边作案情记录的书办说道。
“是——”书办起身恭恭敬敬地将案录文书呈至戴春尧面前。
戴春尧乜了一眼跪在地上体若筛糠的汪韩氏和高屯保:“你们是现在签字画押,还是等用刑之后?”
“大人饶命——”两人嚎啕一声仆倒在地。
————————
戴春尧亲自将杨牧云送出应天府衙的大门。
“戴大人请留步。”
“杨百户,这个案子本府如果还有不明之处的话,还得请你屈尊前来呀!”
“戴大人客气了,您一句话,下官随叫随到。”
......
“夫君——,你怎么样了,你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看他出来紫苏忙迎上去问道。
“夫人,我......”杨牧云感到一阵头晕,身子一晃,差点儿没能站稳。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扶一下你们的大人。”紫苏冲段小旗等人喊道。
......
里仁街,杨家小院。
杨牧云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紫苏仔细地为他擦洗着伤口。
“伤口又崩裂了,你看你,就不想让自己的伤好起来么?”紫苏嗔道。
“我就是忍不住,看到案情已经明朗了,疑犯就在你身边,怎能无动于衷呢?”
“你呀!就是天生劳碌的命,明明该应天府操心的事,你一个锦衣卫管那么多干什么?”
“夫人说得对,我一定听你的话,再不多管闲事了 。”
“你从今天起,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沈大人不召唤你,你就好好养伤。”
“知道了,夫人大人......”杨牧云故意拖长了声调。
......
第二天一觉醒来,杨牧云一摸身边,枕边佳人已不知香飘何处。
“夫人——”杨牧云连叫几声都不见回应。
“老爷——”絮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呢?”杨牧云问道。
“小姐有事出去了,老爷你有什么吩咐?”
“哦?没什么,我要换衣服,你出去吧!”见紫苏不在,杨牧云的心登时放松下来。
“老爷,我来给你换衣服吧。”絮儿说着就要上前解杨牧云睡衣上的纽扣,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拦住,“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下去吧!”
絮儿站在那里垂手低眉,一双雪白柔嫩的小手轻捻衣角,贝齿紧咬樱唇。
“你怎么了?”看着她那样子杨牧云奇怪地问道。
“老爷是不喜欢絮儿么?”絮儿姣好的面庞有些忐忑。
“唔——”杨牧云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耳边低声道:“絮儿,你还小,等你大点儿老爷我再让你伺候。”一句话说得絮儿小脸飞红,像只云雀似的飞奔出屋去了。
杨牧云哈哈一笑,梳洗穿戴一新,迈着稳健的步子正准备出门。此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絮儿清秀的小脸上眉目含笑:“老爷,小姐吩咐了,让你好好在家养伤,哪儿也不能去。”
“嗯?”杨牧云睨了她一眼:“我只是出去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絮儿换了个口气哀求道:“老爷,小姐也是为你好,你就回屋歇着吧!”
“那我岂不要闷死!”杨牧云苦着一张脸,他真不习惯在屋里圈着。
“絮儿陪你。”絮儿秀美的小脸上露出如花般的笑容:“老爷,絮儿给你跳舞好不好?您不是说絮儿的舞跳得比国色馆的蝶雨姑娘还好看么?还有,絮儿还会吹笛子......”
“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杨牧云来了兴致。
“都是小姐教的,小姐会得可多了,琴棋书画,歌舞弹唱,她无所不会。”絮儿一脸的仰慕之色。
“她为什么要教你这些呢?”杨牧云问道。
“小姐说我无论相貌还是资质都是上上之选,她说要把我打造成南都新的花魁。”絮儿自豪地说。
“她来打造花魁,国色馆的老板不是夏红玉么?”杨牧云奇道。
“是......是的,夏姐是国色馆的老板啊?”絮儿自知失言,忙转移话题:“老爷,絮儿陪你下棋好不好?”
杨牧云的脑海中又响起了紫苏的话:“就算你不去做官,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也可以一辈子养你,而且养得你风风光光的。”看来我这位夫人身上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
“老爷,当头炮,你又输了。”絮儿得意的说道。
“那我往上走一步。”杨牧云想悔棋。
“卧槽马,还是你输。”
“不玩了,不玩了,老是输。”杨牧云一拨拉棋盘。他已连输了七盘,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下不过,简直郁闷透了。
“咚咚咚——”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杨牧云刚想起身。
“老爷,我去开门。”絮儿像一朵云一样飘了出去。“啊——,是宁公子。”外面传来絮儿惊喜的声音。
“这个变态来干什么?”杨牧云心中一颤。
“杨兄——”宁祖儿手持折扇一掀门帘举步入内,他还是那么的潇洒,那么的风度翩翩,不仅女人会见了他着迷,连男人的目光都会被他吸引住。
“宁公子辛苦了,”杨牧云向他打了一声招呼,“不好意思,让你白去一趟苏州。”
“杨兄不必介意,”宁祖儿一笑,“没想到杨兄比我更喜欢跟那些应天府的捕快抢生意。”
宁祖儿说着一掸袍袂,姿态潇洒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中。
“虽然案子让杨兄破了,但我苏州也没白去。”宁祖儿刷地打开折扇。
“此话怎讲?”杨牧云一听也来了兴致。
“宁公子,请喝茶。”絮儿袅袅婷婷地掀帘进来,将一杯茶端到宁公子身边的小几上。
“絮儿,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宁祖儿潇洒地摇了摇折扇。
絮儿脸一红,螓首微垂退了出去。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我在外面风餐露宿,你却在这里妻妾环抱,唉——,同人不同命啊!”宁祖儿感叹道。
“那群来自云南的摆夷人,你在苏州找到他们了?”杨牧云不想跟他扯别的。
“不错,”宁祖儿扇子一合,面容一肃:“他们全部来自云南孟艮土司府。”
“孟艮土司府?”
“孟艮土司府是云南布政司辖下最南边的一个御夷府,离这里有数千里之遥。”
“有趣,那这些摆夷人来南都干什么?”
“请封。”
“请封?”
“对,因为孟艮土司府的知府,世袭景栋侯换人了。”
“这些土知府向来是世袭,换人说明上一任知府过世了,这很奇怪么?”
“换人是不奇怪,四十年前,安南的国王由陈氏换成了胡氏,还引发了大明和安南的一场战争。”宁祖儿悠然道。
“你是说孟艮土司府的知府,世袭景栋侯换成了外人?”杨牧云惊讶道。
“孟艮土知府,世袭景栋侯原为刀氏,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叫绍斯黎,不是很奇怪么?”宁祖儿悠悠道:“自安南脱离我大明后,云南的各土司就蠢蠢欲动,为此我大明与麓川土司思氏爆发了三次战争,就是为了打击这些与我大明的离心势力。”
“我明白了,你是说孟艮土知府,世袭景栋侯的非正常更迭,会引发云南一省的动荡。”
“麓川土司思机发正厉兵秣马,准备卷土重来,所以任何一方土司的风吹草动都会对局势产生微妙的变化。”宁祖儿脸色凝重。“在这方面朝廷的态度很重要,在朝廷没有明确态度之前,我们不宜牵扯进去。”
“他们请封应该去京师,为何到南都,又去了苏州。”杨牧云不解。
“他们需要采购一些东西,另外要办些事情,我们只需派人稍加监视就可以了。”
“这件事禀告给沈大人了么?”
“当然,此事一早我就禀告给他老人家了,左右无事,听说杨兄追查干尸案时跟疑犯交了手,因此过来看看?”宁祖儿看着他,眼光中满是关怀之色。
“唔——我没事!”杨牧云不敢看他的眼光,将脸庞转到一边。
“小姐,您回来了!”外面响起了絮儿欢快的声音。
“老爷呢?”声音婉转娇柔,是紫苏在问话。
“宁公子来看老爷了,老爷正在房中跟他叙话。”
第五十五章 国色添香
门帘一掀,一阵香风拂面而来,房间中多了一个聘聘袅袅的倩影。
“宁公子,你来了!”紫苏笑靥如花。
看到这小白脸至于这么高兴么?杨牧云心下嘀咕道。
“杨夫人,听说杨兄昨日带伤又跟人交手,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宁祖儿笑着解释道。
“听见了没?关心你的人还真多。”紫苏乜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只能尴尬的笑笑。
“好了,我不多说了,衙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宁祖儿长身而起。
“都已经中午了,你就别走了,留下来吃完饭再走。”紫苏上前拉住宁祖儿的衣袖。
“今天真的不行,改日吧!”宁祖儿目光瞥向杨牧云,杨牧云的脸上已经起了一条黑线。
“宁公子,我送你。”杨牧云向门外走去。
宁祖儿潇洒的一笑,手摇折扇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尊夫人只是热情好客,别无他意,杨兄不要往心里去。”临出门宁祖儿解释道。
“你想多了。”杨牧云淡淡道,“几天没回衙了,真想回去看看。”
“沈大人已吩咐过,等你伤好了,就可以回衙当值了。”宁祖儿安慰道。“告辞。”转身翩然而去。
杨牧云目送他远去,正要转身回房。
只听扑通一声,杨牧云讶然看去,不远处街上正在行走的一位老者不知怎么突然晕倒在地。
“爷爷——”他身旁的一个小男孩扑在他身上痛哭失声。
“这人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不会是中邪了吧?”
周围行人纷纷聚拢来,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
“中邪?”杨牧云心中一震,正要上前好好察看一番。这时过来一位年轻的灰衣僧人,分开人群来到晕厥老者旁边,轻轻抱起老者,让他斜靠在自己胸前。用拇指依次掐按老者的人中、十宣、印堂诸穴,然后将老者身体放正,盘腿坐于老者身后,双臂高举,五指箕张,依次按摩老者头顶百会穴,两侧太阳穴,颈后的风府和玉枕穴。良久,灰衣僧人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轻吐一口气,用手掌轻轻拍击老者后背。
“噗——”老者吐出一口浓痰,悠悠醒转过来。
“醒了!”
“小师傅好本事呀!”......
众人纷纷赞叹。
“谢小师傅——”老者拉着孙儿就要给灰衣僧人下拜。灰衣僧人连忙拦住:“老人家,使不得,我身为佛门弟子,救死扶伤乃应有之义。”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沓传单:“小僧的微末之技,实不足道。我师父金禅大师,他老人家神通广大,现正挂单大报恩寺,每日讲经布法,还请各位施主前去捧个道场。”说着将手中传单一张张递到围观的每个人手中。
“小师傅年纪轻轻就如此本事,他师父肯定就是个活佛啊!”人群中有人喊道。
“孙儿,走,跟爷爷去答谢活佛去。”老者拉着孙儿的手走出人群。
“马兄,我们也去大报恩寺看看这位活佛吧?”
......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当即又有几人跟在老者的身后朝着大报恩寺的方向而去。
灰衣僧人来到杨牧云跟前,单手作揖,宣了一句佛号,将一张传单递了过去。杨牧云没有接,轻笑一声:“请问小师傅法号?”
“贫僧......贫僧静圆。” 灰衣僧人微微一怔。
“夫君——”紫苏轻摆襦裙,推门翩跹而出。“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宁公子他......”美眸瞥见了那位灰衣僧人,嫣然一笑:“小师傅,你好!”
“女施主......好!”陡然看见一位美若天仙般的少妇,灰衣僧人一下子呆住了。
杨牧云伸手从他手中将传单抽了过来,略微一扫,抬眼看着他:“静圆师傅——”
“啊?施主。”灰衣僧人回过神来,垂首合十。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杨牧云吟道:“静圆师傅,你说是么?”
“啊......施主所言极是。”灰衣僧人唯唯诺诺,“贫僧还有事,告辞。”转身匆匆去了。
“假和尚......”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夫君,你认识这和尚?”紫苏问道。
“不认识,夫人,我们回屋再慢慢说吧!”杨牧云拉着她的手,回身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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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世众生,个个恋色贪财,尽是失人身之捷径;日日耽酒食肉,无非种地狱之深根。众生皆愚,或毁他节行,而妻女酬偿;或污彼声名,而子孙受报......是故佛怜终生,派弟子金禅降临世间,现暂驻大报恩寺,为世人讲经说法,答疑解惑。”紫苏念着杨牧云拿来的传单,抬头睨了他一眼:“夫君,你看,有人自称佛祖弟子降世,来拯救世间众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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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术士诳人骗财的老把戏,只能愚弄些蠢夫愚妇罢了。”杨牧云哼了一声。
“夫君,我觉得你去听听人家讲经说法也不错。你看,这段时间你一直血光之灾不断,如果去大报恩寺一趟,说不定真销了自身的业障呢?”紫苏笑道,美眸中满是调侃的意味。
“我是大杀星,那和尚见了我,恐怕一辈子的修行,就会毁在我手上了。”杨牧云话锋一转:“对了,夫人,你一早上哪里去了?怎么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看夫君睡得正香,就没忍心打搅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有一个姐妹快要出嫁了,我过去陪她说说话。”
“是国色馆的姐妹么?”
“嗯。”紫苏回答的声音很轻。
“我认识么?”
“嗯,你不但认识她,她要嫁的夫婿你也认识。”紫苏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她就是一个多月前你在画舫上跳舞的蝶雨姑娘,她要嫁的人就是你的好友西宁侯府的公子宋平。”
“是他们?”杨牧云想起了那长着一张圆脸身穿紫袍的宋公子,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就是从他对自己的拉拉扯扯开始。“蝶雨姑娘嫁给他是要做妾么?”
“难道青楼出身的女孩子只配给人家做妾吗?”紫苏白了他一眼:“宋平尚未娶妻,蝶雨姑娘嫁给她是做正妻的。”
“这怎么可能?宋公子出身西宁侯府,他的家里能同意么?”
“我跟他说了,做不到就别娶蝶雨姑娘。”紫苏得意的说道。“我们蝶雨姑娘是不会去给人做妾的。”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杨牧云感到不可思议。
“很简单,脱离宋家,离开了那深深的侯门宅邸,蝶雨姑娘就能够平等的嫁给他做正妻了。”
“宋兄真有勇气,不过他脱离了宋家,他就变得一文不名了。嫁给一个一文不名的人,蝶雨姑娘甘心么?”
“能够碰到一个为他舍弃一切的男人,作为女人她感到幸福还来不及,又何谈不甘心呢?”紫苏的美眸盯着他,像是要看透他心底似的:“要给人做妾的话,蝶雨姑娘早就嫁给一个身份地位更高的人,又何必等着嫁给他呢?”
杨牧云躲避着紫苏的目光,曾几何时,他有些看不起这位宋公子,以为这些勋臣贵戚家族出身的贵公子,除了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之外,不会干别的。但至少在这一点上,他相比宋平感到有些自惭形秽,他一直没有告诉紫苏,他在湖州有一个叫周梦楠的妻子......
“夫君,你怎么了?”紫苏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给带了回来。
“唔——我没事。”杨牧云感到有些心虚:“他们什么时候成亲?”
“明天。”紫苏语气微微顿了一下,“晚上我还要出去一下,到明天才能回来。家里就让絮儿陪你吧!”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她还小,你可不能欺负她。”
“你要为他们主持婚礼么?”杨牧云感叹一声:“国色馆的姑娘有你做他们的老板,的确是一种幸事。”
紫苏娇躯微微一震,美眸中流露出一抹惊异:“你怎么......是絮儿告诉你的?”
“不是,自从我们相约游秦淮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这位南都花魁的一切行动都很自由,从来没有任何国色馆的人出来干涉你。我那时只是奇怪,还有你买东西出手阔绰,为夫远远不及。直到絮儿无意间说你教授她各项才艺,而且会捧她做南都新的花魁。”杨牧云眼皮眨了一下:“絮儿的姿色不下于蝶雨和诗茵,只是年纪尚幼,这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夫人,你想想你夫君是做什么差事的,这个秘密怎么会维持很久?”杨牧云的声音很平淡。
“你知道了,会不会......”紫苏螓首低垂,一口雪白的编贝咬着嫩如果脯般的樱唇,香肩微微耸动。
“夫人——”杨牧云缓步来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一双柔荑。“你虽出身青楼,但我一直很尊重你,没有半点看不起你的意思。说起来,国色馆的姑娘也是一群可怜人,毕竟没有人生来就愿意流落风尘,你能安排她们风风光光的嫁给喜欢的人,就已经很善待她们了。”
“夫君——”紫苏扑在他的怀里,如玉般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我善待她们,你会善待我么?”一双美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难道我没善待你么?”杨牧云一笑“说得我好像天天在虐待你似的。”
“我不知道,但总有一天,我会衰老下去,到那时......”
“到那时我也老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嘤咛——”紫苏如玉娇靥像绽开的白兰花,“虽然知道你在哄我,但我还是很开心。”一双美眸眯成了月牙。
“我可以出去走走么?”杨牧云似在恳求:“一直闷在家里,我怕会闷出毛病。”
“傍晚的时候我陪你出去,好么?”紫苏也在恳求。
杨牧云哑然了,若论到买嗲,男人怎么会是女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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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地行驶在热闹的街道上,杨牧云掀开车窗上的帷布看了一下外面的情景,然后对车内的紫苏问道:“夫人,国色馆还有多远?”
“快了,夫君不要心急,宋公子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紫苏说着叹了口气:“自从他脱离了西宁侯府,他的一帮朋友都跟他绝交了,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去看他的。”
“能跟狼藉的过去一刀两断,对他来讲也是一件幸事。”杨牧云并不为他感到可惜。
国色馆座落在秦淮河畔,是一座四层建筑的楼馆。大门口是一座花牌坊,上面刻着国色馆三个鎏金大字。夜幕刚刚降下,国色馆及周边已是一片灯火阑珊。朦胧艳丽灯花下,披着轻纱的曼妙女子,说着缠绵悱恻的吴侬软语,吹着管箫,弹着琵琶,在灯火迷离的幻影中显得更加妩媚入骨,袅袅多姿,温柔蜷娟。
马车在国色馆正门呼啸而过,驶入旁边的一个小巷,又走了老远才在一个侧门旁停住。
大红灯笼下,早有一名仆役过来牵住马车,掀开帘帏。杨牧云下得马车来,又去扶车内的紫苏。
“这些地方都是国色馆的么?可真大!”杨牧云感叹着说了一句。
“你以为南都第一青楼是白叫的么?”紫苏妩媚的眼神瞟了他一下。
两人进了侧门,早有人通报了里面。夏红玉手摇团扇,扭着水蛇腰,眉眼含笑地迎了过来。
“姑娘,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放心,蝶雨姑娘出嫁的事老身绝落不到地上......哟,公子也来了,公子你这是第一次来吧!”
夏红玉的声音让人听起来腻得发慌。
“行了,红姐,我夫君没来过这种风月场所,你就别逗他了。”紫苏吩咐道:“你带他到宋公子那里,我去找蝶雨。”
“是,姑娘。”夏红玉媚笑着福了一福,团扇盖着自己红唇,一双媚眼看向杨牧云:“公子,请跟老身来吧!”
“有劳红姐了。”杨牧云作了一揖。
“公子客气了,请——”夏红玉扭着水蛇腰向着一道月亮门走去。
第五十六章 秋水伊人
国色馆一进正门是个阔大的天井,一层是一圈围廊,廊下倚柱儿摆着一张张桌子,是寻香客们喝茶,挑选姑娘的地方。天井上方二到四楼是一圈儿小房间,每间每户都不大,门口挂着牌子,这是最普通的娼寮。过了天井往后第二进院落是当红姑娘住的地方,档次比这里要高很多,再往后第三进,第四进的院落则是整个南都首屈一指的姑娘住的地方了。
杨牧云随着夏红玉过了一道月亮门,来到一个开满鲜花的庭院,庭院中有一曲活水,活水上建有木桥,木桥边还有一个古朴的凉亭。
“姑娘在你那里还好么?”夏红玉问这句话的时候媚态一敛,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很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幸福。”杨牧云一时不知怎样措词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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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敢对她不好,我们整个国色馆都饶不了你。”夏红玉说这句话时嘴角含着笑,但眼睛里露出一抹厉色。
杨牧云打了个激灵,脊背透出一股寒意。
夏红玉带着他过了一个角门,面前出现了千百竿翠竹,翠竹掩映下,一条羊肠似的石子甬道通向竹林深处。
漫步于静谧的竹林里,看着株株亭亭玉立、枝叶翠绿的竹,那么端庄凝重,那么文静温柔,就仿佛是在品味一杯沁人心脾的绿茶,杨牧云感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喏,到了。”夏红玉手中团扇一指前面一栋精致典雅的房舍。
杨牧云抬眼看见房舍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翠红轩三个大字。“这不是一位当红姑娘待客的香房么?”心下一阵犹豫,脚下便踟蹰不前。
夏红玉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毛一挑,说道:“这里本来住着一位叫绯烟的姑娘,半个月前,绯烟嫁给了一位姓史的公子,已搬出去了,现在宋公子暂居于此,公子不必多虑。”
“多谢红姐了。”杨牧云有些不好意思。夏红玉一笑,团扇遮面,转身袅然而去。
杨牧云上前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圆圆的脸。
“杨贤弟——”
“宋兄——”
两个久未谋面的人脸上现出了激动的神色,宋平一把扯住了杨牧云的衣袖,将他拉入了房中。
“宋兄,你松开手好么?”杨牧云很不习惯他这样拉拉扯扯。
“对不住,对不住,愚兄一见贤弟就有些情不自禁了。”宋平赧然松开了手。“贤弟请坐。”转身倒了一杯茶,回身双手奉上。
“宋兄你变了好多。”杨牧云惊讶地接过茶杯。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是变得不认识了。”杨牧云叹道。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宋平圆圆的胖脸挤出一丝笑容,“我还以为不会有一个人来祝贺我呢?”
“此话怎讲?”
“蒋文英和张天合都说我傻,为了一个青楼女子闹得跟家里一刀两断,他们已经不齿与我为伍了。”宋平一声长叹。
“你后悔了?”
“嗯——”宋平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坚毅:“但是失去了蝶雨,我会更后悔。”
“宋兄,你是西宁侯府的公子,就算以后不能继承西宁侯的爵位,也会得到皇上其他的封赐,前途不可限量。”
“我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了蝶雨你还会再邂逅其她年轻美貌的女子,但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封侯拜爵这种机遇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宋平沉默了,良久才一字字地说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很傻?”
“不,我只是希望宋兄好好考虑考虑,毕竟姻缘和前途孰轻孰重,宋兄应该好好衡量一下,而不是仅凭一时冲动。以蝶雨姑娘的美貌和才艺,不愁没有好的归宿,而宋兄......”
“杨贤弟,愚兄是个大傻瓜,你如看我不起,我们就此别过。”宋平说完转过身去,给杨牧云留下一个背影。
“不,宋兄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杨贤弟——”宋平激动地回过身。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宋平快步上前将门打开,一阵香风拂面,三名比绽放的鲜花还要更加娇艳的女子有如月下仙子飘然而入。
“宋平,我想过了,我要我们的婚礼这样办!”当先一名穿着火红衣衫的少女风风火火地说道,她就是蝶雨姑娘。身后紧跟着她的少女一袭鹅黄色对襟纱裙,恬静淡雅的像一朵秋菊,正是诗茵姑娘。最后进来的女子一身少妇装扮,长得比她二人都要美丽,月光洒在她身上,就像飘落人间的仙女,正是紫苏。
“你说什么?”宋平被她风风火火的一句话说得摸不着头脑。
“宋公子——”紫苏微笑着说道:“蝶雨不想晚上举办婚礼,她也不想蒙着盖头,她想穿着大红喜服,戴上凤冠霞帔,和你一同坐上一条红绡红绫装饰的乌篷小船,泛舟在秦淮河上。从桃叶渡直到西水关,可以么?”
“宋平——”蝶雨拉住宋平的手,眼中璨然生光,“我想让全南都的人来见证我们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青楼女子也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堂堂正正的嫁人。”
“好浪漫——”诗茵在一旁感叹道。
“我为你已经舍弃了一切,难道这点儿要求还不能答应你么?”宋平紧握住她的手,动情地说道。
“好,那我们说好了。”......
杨牧云上前拉住紫苏的手,让她知趣的离开。紫苏会意,向诗茵招了招手。
三人一同离开了翠红轩。
“诗茵,蝶雨这一嫁人,这国色馆的台柱子就只剩下你一人了,你有什么打算?对了,你和魏国公府的徐天琪徐公子相处得如何了?”紫苏问道。
“他呀!”诗茵不屑地嗤了一声:“她要有宋公子的一半,我也就嫁给她了。在他眼里,我这等青楼女子只是一个稀罕的玩物......算了,不说他了。”说罢意兴索然。看着紫苏和杨牧云手牵着手,幽幽道:“姑娘,如果我一辈子嫁不出去,我可以一直留在这国色馆么?”
“当然,你看,有的姐妹嫁人后过得不如意,又回到国色馆,这里还是像从前一样待她们......”紫苏话锋一转:“诗茵,你不要这样想,你怎么会嫁不出去呢?但你也不要太固执了,蝶雨这姻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果遇见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爱你怜你疼你,给人家做小也不见得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好了,姑娘,不说这个了,”诗茵强堆起一副笑脸,“蝶雨走了,舞师这个位置就空了,能顶替她的就只有絮儿了。姑娘什么时候让絮儿过来?”
“你说絮儿?”紫苏的脸色有些奇怪,她看了杨牧云一眼:“恐怕她来不了了,她还有人需要侍候。”
“我明白了。”诗茵眼波流转,轻轻一叹:“姑娘的心胸真宽,我是做不到的......”说着微微福了一礼:“姑娘,公子,你们万安,诗茵去了。”裙袂轻摆,窈窕的身影隐入了茫茫夜色中。
紫苏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眼中现出迷离之色。
“我就不如蝶雨,敢想敢干,和心爱的人穿着一身礼服,坐着花船,畅游秦淮河,让全南都的人都为他们的婚礼作见证。那是多么的浪漫!”美眸睥睨了一下身旁的杨牧云:“夫君,我们补一个婚礼吧!我也要像蝶雨一样,穿着一身婚礼服和你同坐在一艘花船上,漫游秦淮河,迎接全南都的人为我们的婚礼祝祷......”紫苏说着缓缓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一副安详的笑容。
“夫人你说怎样便怎样吧!”杨牧云不禁心中苦笑,这些做女人的真是异想天开,将婚礼办在一艘花船上,还要全城的人跟着你们疯,还为你们祝祷?他们不往船上扔烂菜帮子臭鸡蛋就不错了。
“姑娘——”夏红玉的呼声打破了紫苏的遐想。
“怎么了?红姐。”紫苏睁开眼,从思绪中又回到了现实。
“姑娘,老六从江北又买了一批雏儿来,还请姑娘过去看看。”夏红玉手摇团扇,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的。
“你自己不会去安排么?还要过来问我。”紫苏脸现不悦之色。
“寻常的雏儿老身自然不会来打搅姑娘,可这里边有几个质素非常不错的,还请姑娘过目一下。”夏红玉脸上堆满了笑。
“那好吧!”紫苏看向杨牧云:“夫君,你也来帮我看看。”
————————
国色馆第五进院落的一间精致的雅厅里,站着高高低低十几个小女孩,她们中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八九岁。
紫苏慵懒地坐在一张黄梨木太师椅中,扫了一眼这群未及豆蔻的冲龄女孩儿。伸手指了一下:“你,你留下,其她人下去吧。”
杨牧云见留下的两个小女孩都是十一二岁,长得明眸皓齿,容颜秀丽,都是十足的绝色美人胚子。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都会些什么?”紫苏问其中的一个女孩。
“我叫二丫,十二岁了,扬州人,我家是打鱼的,我会吹笛子。”小女孩语音清脆流利,吐字清晰,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二丫,这也叫名字么?”紫苏轻笑了一下:“从现在起你叫瑾萱,明白了么?”
“还不快谢谢小姐。”夏红玉提醒道。
“瑾萱谢谢小姐。”小女孩身份转换得还挺快。
“你呢?”紫苏目光看向另外一个女孩子。
“我叫怜儿,十二岁,凤阳人,我们家是种地的,我......我只会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这个小女孩性格素净,说不了几句话脸上就微微泛红。
“这么小就被家里人卖了,是挺可怜的,”紫苏微微叹息一声,“这个名字不要叫了,你就改称熙雯吧。”
“怜儿......不,熙雯谢谢小姐。”小女孩怯怯的说道。
“姑娘,这两个丫头都还挺伶俐的,相貌也说得过去,留在你身边侍候,你看......”夏红玉陪笑着说道。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紫苏瞥了夏红玉一眼,“蝶雨就要嫁人了,国色馆不能没有一名舞师作为台柱子压阵,这个位置,论姿色,论才艺,现在只有絮儿能顶上去,是不是?”
“姑娘说得极是!”夏红玉连忙附和。
“可这事我说了不算呀!你问问我夫君吧!”紫苏悠悠一叹。
“公子......”夏红玉愕然。
“你身边的人,问我做什么?”杨牧云苦笑:“絮儿一身才艺,让她身处闺中,岂不可惜!”
“你真舍得?”紫苏眼神中露出一抹戏虐之色。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杨牧云佯装恚怒。
“那好!”紫苏脸色一肃,对着夏红玉说道:“等蝶雨一出嫁,我就让絮儿过来住到她那里去。瑾萱——”眼角微微一瞥,“你就跟着我吧!”
“是,小姐!”小女孩响亮的回答道,声音中掩饰不住一丝喜悦之色。
“至于熙雯,红姐,你把她带到诗茵姑娘处,让诗茵姑娘好好调教一下她,看她适不适合做一位乐师。”
“是,姑娘!”夏红玉声音中难掩兴奋。
“你们都下去吧。我倦了......”紫苏长长的睫毛缓缓垂了下来。
————————
“夫君,你去哪里?”紫苏睁开了眼,看见杨牧云正要举步迈出房去。
“我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一起去。”紫苏从椅中一跃而起,像只欢快的小鸟挽住了杨牧云的胳膊。
“你不是倦了么?”
“那是说给他们听的,这你也信?”紫苏嘴角勾起一弯月牙。
杨牧云沉默着没有说话。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我没有考虑到你心中的感受。”紫苏脸色一黯。
“那倒没什么,如果这些女孩儿一定会被人卖掉的话,卖到你这里总比卖到其它地方要好得多。”杨牧云平淡地说道。
第五十七章 劳燕分飞
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秦淮河上,像铺了一层碎玉。杨牧云和紫苏漫步在秦淮河边。
“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携手共游这秦淮河了吧?第一次我们还只是诗文上的知己,没想到这一次我们已经是夫妻了。”紫苏感慨地说道。
“你真打算让他们以泛舟河上的方式来举行婚礼么?”杨牧云看着眼前的这条秦淮河。
“这样不好么?如果我们能够重新举办一次婚礼的话的话我也想这样。”紫苏的美眸中泛着光。
“你们这是在挑衅传统,挑衅人们心中固有的礼教观念。”杨牧云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紫苏斜睨了他一眼,脸上满是不在乎的表情。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让他们这样做是在全南都人的面前狠狠打掉了西宁侯府宋家的脸面。”
“宋平已经脱离宋家了。”
“他还姓宋,不是么?”杨牧云悠悠一叹,“你们真天真得可以,一个赌气似的约定真以为什么都可以视而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
“宋家一定会全力阻止,因为这不但事关西宁侯的脸面,还牵涉到朝廷的颜面,这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国色馆能够对抗得了的。”
“夫君,你想多了。”
“是么,”杨牧云嘴角微微勾了勾,“夫人,但愿你是对的。”
————————
第二天,一艘披红挂彩的敞篷小船,在震天的锣鼓唢呐声中,顶着漫天飞舞的爆竹红屑,驶离了桃叶渡码头。
“快来看,这有一艘花船......”南都的人奔走相告,纷纷聚集在秦淮河边看热闹。
“姐妹们——,你们每人提着一个花篮,然后结伴去秦淮河的每一座桥上,等花船驶过桥下的时候,将篮中的花瓣洒向花船,听明白了么?”紫苏向国色馆全体红颜吩咐道。
“谨尊姑娘吩咐——”数百名美娇娘一齐莺声呖呖地应道,场面倒也颇为壮观。
“宋平,我、我感到有些紧张。”蝶雨的美眸扫向岸边纷纷聚过来地人群,不安的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宋平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别担心,有我呢!”
......
杨牧云看着悠悠行驶的花船,一脸的肃然。
“夫君,你干么这么严肃,你不为他们而感到高兴么?”紫苏来到他身边,看到他的表情感到很诧异。
“没事,我只是感到有些紧张。”杨牧云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硬是没有挤出来。
......
“这是谁家办喜事呀?”
“听说这是西宁侯府的宋公子和国色馆的蝶雨姑娘......”
“什么?堂堂朝廷一品侯府的公子竟然在青天化日之下和一青楼女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行此匹嫡之礼,朝廷颜面何在?”
“这回西宁侯的老脸可丢得够大的。”
人群中轰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舟中男女,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有伤风化之事,简直不知廉耻。”一名老夫子挥臂疾呼。
“是啊,真是臭不要脸。”一个妇人抬手将挎在篮中的一枚鸡蛋朝花船扔了过去。“啪”鸡蛋击中花船的栏柱上,蛋清四溅。
“啊——”蝶雨惊呼一声,倒在宋平的怀里。
“别怕,有我在——”宋平紧紧搂住她,轻拍她的香肩安慰道。
一时间,谩骂之声顿起,鸡蛋、石块、菜根等杂物有如雨点般砸向花船,宋平紧紧将蝶雨护在身下,不使她被伤到分毫。
“看见了吧,他们此举是在挑战多数人心中固守的礼教......”杨牧云严峻的脸上一阵抽动。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是么?”紫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花船快行驶到文德桥下了,紫苏快步来到桥上,和国色馆的姑娘们站在一起。
“蝶雨,宋公子,我们支持你们。祝你们永结同心,白首偕老。”紫苏大声喊道。
“蝶雨,宋公子,我们支持你们——”国色馆的姑娘们一齐喊道。伴随着祝福声,漫天的花雨飘洒而下,掩盖住了花船上的累累伤痕。
杨牧云的目光向西看去,远处,一艘大船自西向东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位面色冷峻的锦衣公子,身边簇拥着一群劲装大汉。杨牧云心头一紧,瞳孔骤缩,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花船穿过了文德桥,很快与大船迎头相遇。
面色冷峻的锦衣公子一摆手,当即就有人甩出铁钩勾住花船拉了过来。还没等两船靠稳,几个劲装大汉跳到花船上,架起宋平就往大船上拖。
“松手——”宋平大喊道,他双眼盯着大船上的锦衣公子:“大哥,我不是已经跟宋家一刀两断了么?干么又来抓我?”
“无知的蠢货,西宁侯府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锦衣公子冷哼一声,“带走!”转身朝船舱里走去。
“相公——”蝶雨大叫着死死拽着宋平,却被一名大汉一把推开。
“娘子——”宋平伸出手去想拉住她,可早被一群劲装大汉拖到大船的船舱里去了。
勾住花船的铁钩松开了,大船顺流向西驶去。只留下花船在河中打着转儿,还有蝶雨嘤嘤的哭泣声。
“夫君,他们把宋公子抓走了,这可怎么办?”紫苏从桥上跑下来,焦急地对着杨牧云说道。
“赶快把蝶雨姑娘的船拉过来,不管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杨牧云铁青着脸看着逐渐远去的大船。
————————
国色馆。
“小姐,蝶雨姑娘哭得跟泪人似的,怎么劝她都不听。”瑾萱过来对紫苏说道。
“夫君,怎么办?”紫苏向杨牧云求助道。
“这是西宁侯府的家事,我以锦衣卫的身份出面肯定不合适。”杨牧云在房中来回踱了几个圈子,慢慢抬起头,眼光变得深邃起来:“看来,只有去找他们了。”
......
秦淮河上的一艘画舫上。
“蒋兄,来,干——”张天合端起了酒杯。
“张贤弟,请——”蒋文英举起了酒杯。
两人一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有杯中酒,却无歌舞助兴,饮起来真是乏味呀!”蒋文英一擦嘴角叹道。
“若论歌舞声乐,整个秦淮河上无出国色馆之右,可惜,今天国色馆休业一天,都去给宋平和蝶雨姑娘的婚礼捧场去了。”张天合叹息一声。
“我就真弄不明白,你说宋平他抽的什么疯,堂堂侯府公子,非娶一个青楼女子做正妻,竟为此跟家里闹翻了,唉——”蒋文英说着连连摇头:“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一介情种啊!”
“这可倒好,西宁侯发了雷霆之怒,这下可有得宋平受的了。”张天合一举酒杯,“从此这秦淮河上,就少了一位世家公子了。”
两人正说着,一阵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水面的微风传了过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前面漂过来一艘小型画舫。
画舫船头,一位白衣丽人脸上蒙着素白的细纱巾,披散着乌云般的秀发,双手轻抚琴弦,河面吹过一缕清风 ,拂起她那万千青丝扬扬洒洒,她玉手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抚上琴面,凝心静气,琴声犹如滴落在水中的雨滴叮咚响起,声音划过水面,清遽而又委婉。如鸟鸣山涧,如泉水撞击山崖,发出潺潺而又汩汩的韵味......
她的芊芊玉指在弦上来回的舞动着,像阳光下的精灵一般,踩着绚丽的节拍。亮丽的音符在她的纤纤十指下汇成一条涓涓细流,打着漂亮的旋儿随着秦淮河的河水流淌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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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面前,一位穿着胭脂色紧身舞裙的美丽少女踩着音符的节拍翩翩起舞。她婀娜的身姿如云絮一般柔软,双臂水袖轻舞,脚下生出朵朵莲花,随着音乐舞动曼妙身姿,似是一只蝴蝶翩翩飞舞,似是一片落叶空中摇曳,似是丛中的一束鲜花绽放出迷人的光彩。少女随着琴声的节奏扭动着纤细柔软的腰肢,绽放出迷人的韵味,甜美的笑容始终荡漾在秀美的娇靥上,清雅如同夏日荷花,腰肢倩倩,风姿万千,妩媚动人的旋转着,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她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中,一双如烟的水眸眼波流转,整个人犹如罩上了一层薄雾,令人看了如梦如幻。
蒋文英和张天合看得目眩神迷,听得如痴如醉。不禁击节赞叹:不知哪儿来的一对尤物,那跳舞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竟能跳出如此风情,比起国色馆的蝶雨姑娘也不遑多让。那弹琴的女子更是乖乖不得了,素纱遮面,仅露出一双清莹秀澈的盈动水眸,都已让人迷醉,如果摘下面纱......两人对视一眼,对着画舫撑船的艄公大叫道:“船家,快将船靠过来。”
船头两女见有人呼叫,便停止了抚琴舞蹈,略一整理便步入船舱。船头调转,反而向相反的方向驶去。蒋张二人哪里肯舍,急令自己船上的艄公速速撑船靠过去。
两条画舫刚刚靠在一起,还没停稳,蒋张二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还未走进船舱,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对他们一拱手笑道:“蒋兄,张兄,别来无恙。”
“啊——杨公子,是你!”两人吃惊的叫道。
“两位大驾光临,真让在下感到蓬荜生辉,两位请——”杨牧云一掀舱帘,做了个请的姿势。
蒋张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缓缓点了下头,举袖撩袍迈步入内。
舱中早摆好酒席一桌,杨牧云引着二人分宾主落座。
杨牧云给两人杯中满上酒,然后“啪啪啪”击掌三下,舱帘掀起处,蒋张二人只觉一阵香风拂面,眼前一花,面前已多了两条倩影。仔细一看,正是方才船头两位抚琴弄影的两位绝代佳人,那位白衣丽人脸上的面纱已经摘去,露出她那张连天人都为之失色的绝美容颜。
“紫苏小姐——”蒋张二人惊叫失声。
“这是在下的内子紫苏,两位应该见过,”杨牧云又一指她旁边一身胭脂色舞裙的美丽少女,“这是内子的贴身侍婢絮儿。”
两人微微一福,向蒋张二人见礼。
“两位公子不是外人,夫人不如弹奏一曲,让絮儿佐以舞蹈,为二位公子助兴。”杨牧云说道。
“贱妾弹得曲糙音寡,倒让二位公子见笑了。”紫苏妩媚一笑。
“哪里哪里——”蒋张二人目光闪烁,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悠扬的琴声响起,絮儿翩翩起舞。
“蒋兄,张兄,请——”杨牧云举起了酒杯。
“杨公子,请——”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公子将我二人引来,可是有什么事么?”蒋文英问道。
“怎么,在下跟二位好久不见,就不能做东请二位一醉方休么?”杨牧云提起酒壶给二人倒上酒,“只是可惜,没有宋兄在身边,这氛围比起我们初见面时弱了不少......”
蒋文英和张天合眼光微一对视,心下暗道:“终于来了!”
杨牧云的话嘎然而止,举起酒杯微微一笑:“蒋兄,张兄,请——”
“杨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我们又不是外人。”张天合饮干杯中酒,颊边浮起一抹酡红。
“张兄好酒量,这可是国色馆窖藏的陈年女儿红。来,请再饮一杯——”杨牧云没有接他的话题,又将他的酒杯满上。
“杨公子——”蒋文英喝完酒将酒杯放置一旁,“你不说的话就是看不起我们二人。”
“蒋兄言重了,”杨牧云笑意微微一敛,“我想请宋兄也过来一聚,可以么?”
蒋文英和张天合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一时间沉默不语。
“在下也知道,蒋兄,张兄,还有宋兄都是公侯世家出身,同气连枝,怎能之间互生龃龉,此事对于二位来说虽乃举手之劳,可事关几家交往,两位慎重斟酌一下是应该的。”
“你想跟宋平见面恐怕是不可能了,”张天河抬头缓缓道,“他的兄长宋杰将他押入府中,已经重重的看护起来,明日一早,宋杰就将押着宋平在外金川门的江边登上去京师的大船,送交他们的父亲西宁侯宋瑛发落。”
第五十八章 金蝉脱壳
南都,外金川门江边的龙湾内泊着一艘大船,船桅上挂着一面宋字大旗。
身穿锦衣,面色冷峻的宋杰看着府中的家丁将最后一批箱笼扛上船时,大手一挥,“拔锚。开船!”
“等一等——”一声绵长的呼声顺着江风飘了过来。
“大公子,你看——”宋杰身边的人一指城门方向,宋杰极目远眺,只见三个人骑着马快速向这边飞驰而来。
“大公子,好像是定西侯府的蒋公子和英国公府的张公子,我们——”有人眼尖,看出了来人是谁。
“吩咐下去,暂缓开船。”宋杰命令道。
三匹马奔至船边放缓步伐,马上三人飞跃下马,快步顺着舷梯踏上大船。
“张公子,蒋公子,你们急匆匆而来,是有什么急事么?”宋杰皱着眉问道。
“大公子,我们与二公子相交一场,如今他要远赴京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见,因此特备薄酒一杯,前来送行,大公子不会见怪吧!”蒋文英拱手向宋杰一揖。
“文伯,带他们去见二公子。”宋杰冷冷地哼了一声吩咐道。
“两位公子,这边请——”一名身穿茶色长衫的老者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头前带路。
“拿好东西,待会儿还需要你侍候。”张天合对身后一青衣小帽、低首垂眉的小厮说道。
“是,公子。”小厮紧了紧挎在臂弯下的食盒。
三人随着文伯来到船尾的一间偏僻的舱房前停住脚步,文伯上前轻拍舱门:“二公子,你的朋友来看你了。”
“让他们进来吧。”宋平的声音有些萎顿。
“吱呀”一声,文伯推开舱门,“二位公子请——”
“这是我的贴身下人,是伺候公子用餐倒酒的。”张天合眼光看向文伯。
文伯微微颔首,不置一言。
三人走进舱房,青衣小厮回身将舱门关上。
“蒋兄,张贤弟,没想到你们能来看我。”宋平见了他们,憔悴的胖脸上现出了一抹亮色。
“不要说那么多了,宋兄,你看这是谁?”张天合一指身后的青衣小厮。
青衣小厮摘下小帽,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孔。
“杨贤弟——”宋平又惊又喜。
“嘘——”蒋文英急忙一摆手,“你们两人赶快把衣服换了。”
......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宋兄,请你满饮此杯,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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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兄,张贤弟,你们一定要来京师看我。”宋平的声音有些哽咽。
文伯站在门口,一双眼睛似闭非闭。
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蒋文英和张天合唏嘘不已地走了出来,一身青衣小帽的小厮跟出来后回身将舱门带上,便低首垂眉佝偻着腰匆匆跟在他们身后去了。
“奇怪?”文伯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这小厮怎么感觉变胖了些,他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么?”皓首频摇:“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
宋家大船终于拔锚启航了。
“宋贤弟,你顺着这条小路往西走,走到尽头就是秦淮河口,杨夫人带着蝶雨姑娘在那里等着你,你快去吧!”蒋文英催促道。不时回头看看逐渐远去的大船,好像怕它去而复返似的。
“杨贤弟真的不会有事么?”宋平忐忑的看着大船驶去的方向。
“放心吧,宋兄,杨公子武艺高强,脱身不难,”张天合看了他一眼,“倒是你,恐怕以后要浪迹天涯了。”
“大恩不言谢,蒋兄,张贤弟,告辞!”宋平拱手一揖,翻身上马。
“一路保重。”
蹄声得得,人影转眼间变得模糊起来。
......
秦淮河注入长江的河口码头。
“蝶雨,你和宋公子此去需隐姓埋名,再不能公开露面了,包袱里有你们两人的路引,还有五百两银子。一定要拿好......”紫苏仔细地交代着。
“姑娘......”蝶雨欲语凝噎,眼中噙着热泪。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们快走,如果让西宁侯府的人发现就不得了了。”紫苏催促道。
“蝶雨,船快开了,我们快走吧。”宋平拉着蝶雨的手,扭头看了一眼紫苏:“杨夫人,回来你对杨贤弟说一声,我宋平谢谢他了。”
“我知道了,你们不要说了,赶快走......”
......
拉着宋平和蝶雨的船出了秦淮河口,逐渐向上游驶去......
“小姐,你说老爷会有事么?”絮儿在旁问道,俏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紫苏收回目光,睨了她一眼:“你老爷本事大得很,怎么会有事?”
“可是他现在面对的是西宁侯府,他们家大势大,我怕老爷......”剩下的话絮儿便说不下去了。
“有你保佑着他,他一定会没事的,这么多大风大浪他都过来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紫苏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担心他。”
“老爷说过,等我长大了让我侍候他。”絮儿睫毛微垂,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这混蛋,连我身边的丫头都不放过。”紫苏心中暗骂一声,脸上不动声色,“蝶雨走了,回去后,你就直接住进她的飞燕阁吧,我看你的天资比她还要出众,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会比她现在还红。”
“小姐——”絮儿怯生生地道:“絮儿不想当什么花魁了,絮儿只想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
“没出息。”紫苏哼了一声,心道:就你那小心思,还想瞒我。正想说她两句,眼波一转,“好啊!那你就好好教教瑾萱,把她教好了,能够代替你了,你就回到我身边吧!”
......
“大公子,前面就是运河口了,往北过瓜洲镇就可以直通京师,南面是镇江府,快到午时了,我们要不要在镇江府停靠一下。”船上掌舵的驾长过来向宋杰禀告道。
“往北,过瓜洲。”宋杰的话没有丝毫犹豫。
“大公子——”文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欲语还休。
“怎么了?文伯。”宋杰问道。
“二公子在房中大发脾气,乱扔东西,还不让我们下人进去。”
“由得他闹吧,不要去理他,把饭放到门口就走,他爱吃就吃,不吃收走。”宋杰冷冷道。
宋家大船一路顺风顺水,第二天晚上就过了淮安府,夜间停靠在在洪泽湖边的乌头镇。乌头镇属于淮安府清河县,是黄河与淮河交汇处的一个小镇,自黄河改道南下在清河县与淮河汇合后,就形成了一个大湖,叫洪泽湖。
杨牧云已经假装成宋二公子在大船上呆了一天一夜了,因为他使疯耍泼,使得宋府下人不敢进他的房间,宋杰也不来理他,使得他能够暂时蒙混过去。可离南都越来越远,离京师越来越近,他这假宋二公子迟早得露陷穿帮,逼得他不得不思考如何脱身的问题。
茫茫夜色中,他看着烟波浩渺的洪泽湖面,心中暗想:“已经两天了,宋平和蝶雨姑娘应该逃得很远了。我现在脱身的话,宋家的人应该也追不到他们了。但我就这么走了,宋家还是不会放过他们,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认为宋二公子死了,这样就可以让事情一了百了。”他抚摸着下巴,目光扫到了房中的书案上,书案上放着一沓纸,那是宋平心烦意乱随手写的一些残章断句。他还曾细细看过,暗中笑话这宋二公子不通文墨,字体潦草。
现在......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当即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摆好笔墨纸砚,握笔凝神,微一思索,笔下生花,一篇“宋体”遗书顷刻间写就于纸上。杨牧云写好后拿起一读,会心一笑,正要吹干纸上墨迹,转念一想:不对,宋二公子读书不多,这遗书写得骈四俪六,让人一看就觉得非出于他的手笔。于是揉成一团,隔着窗户扔了出去。他从新铺好一张纸,用半俗半雅写了一篇“宋体”遗书,遗书中勾勾画画,涂抹甚多,其中一些句子甚不通顺,大有宋二公子之风范。
他写好后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满意的将这封遗书压于笔架之下。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打开窗户,纵身向湖中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大船上值夜的宋府家丁连忙打着灯笼赶到船舷上,“不好,有人落水了。”
杨牧云奋力向湖面深处游去,在他身后,宋家大船上的灯笼火把已乱成一团......
水流在杨牧云身边发出哗哗的声响,他也不知道自己游了有多远,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宋家大船上的灯光已消失不见。他抬头看了看前方,不远处有几点豆大的灯光,不由来了精神,快速向灯光处游去。
离灯光处越来越近了,杨牧云加快了速度,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挣了一下,手脚反而缠得更紧了。正彷徨无措时,灯光朝这边移动过来,行到近处,原来是一艘渔船。
“当家的,快出来,好像网到了一个大家伙,快帮我拉一下网。”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
“原来缠住我的是一张渔网。”杨牧云刚念叨了一下,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应了一下。身上一紧,自己被紧紧罩在渔网中,“哗啦”一声被拖出水面,“啪嗒”落在船头甲板上。
杨牧云感觉身上一松,一道亮光射到眼睛里。
“这是——”传来女子咯咯的娇笑声,“当家的,快来看,你看我们网到了什么?”
杨牧云睁开眼,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用手捂着嘴,双肩不停地耸动,显然在强忍着笑意。这时过来一位年约二十,长得浓眉大眼的青年,看着罩在网中的杨牧云,吃惊地瞪大了眼:“妈呀,怎么网到了一个人?”
“看上去还是一位小相公呢!”女子拨去罩在杨牧云身上的渔网,“小相公,你怎么跑到我们家渔网里来了?”
“我......”杨牧云一时语塞。
“你看人家浑身都湿透了,有什么话进舱换身衣服再说。”浓眉大眼的青年说道。
进得舱中,那女子给他拿来一身自己男人的衣服,便出去了。杨牧云脱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袍服,换上一身灰色粗布短衫。舱帘一挑,浓眉大眼的青年端来一个粗瓷大碗,“船上没备热水,这里有一碗薄酒,你且喝了,驱驱身上寒气。”
“谢谢这位大哥!”杨牧云接过碗来,其时天已进入六月,白天的暑气已消,夜凉如水,他虽在水中游了半天,但也并不觉得身上寒冷。
“当家的,东西都收好了,我们回家吧?”女子进舱说道,眼睛一瞥杨牧云:“小相公,没事了?”
“好多了,多谢大嫂关心。”杨牧云拱手一揖。
“那你在舱里休息吧,我和当家的撑船去。”女子一笑,跟那浓眉大眼的青年出舱去了。
“这洪泽湖大得很,看来不下于湖州的太湖和庐州的巢湖,晚上不容易辨明方向,看来只有先跟着这对青年打鱼夫妻,等天亮再做计较。”杨牧云心中暗暗思忖道。
......
杨牧云掀开舱帘,船头,青年正在摇着船桨,桨叶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使得湖面像被揉皱了的绿锻。女子坐在青年的旁边,借着月光修补渔网。
“大哥,大嫂,小生杨牧云,来自江南。到江北淮安府寻访一远房亲戚,不想在这湖上碰上一群打劫的水匪,小生侥幸跳水逃得性命,幸被大哥大嫂所救,实在感激不尽。”说着躬身一礼。
“杨公子不必客气,我叫曹水生,她是我老婆,叫芸娘。”青年介绍道。
“曹大哥,曹大嫂。”杨牧云重新见礼。
“杨公子看起来像个读书人。”芸娘抬起头,斜睨了他一眼。
“小生是湖州府的秀才。”
“我说呢?说起话来怎么文绉绉的。”芸娘一声轻笑,“你晚上一人行走,确实不安全。”
第五十九章 淮安疑云
曹水生摇着小船驶进北岸湖湾的一个港汊中,靠岸后,他跳下船,将缆绳系在一棵柳树上。杨牧云帮着芸娘拿东西,一大网兜的鱼扛在肩上,仍能健步如飞。
“小秀才的力气倒是不小。”芸娘深感意外。
前面不远处就是曹水生和芸娘居住的条湖村,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曹水生的家很好找,村口的第一个院子就是。
打开院门,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妇人迎了出来。
“水生,芸娘,你们怎么才回来呀?”老妇人抱怨道。
“娘,水生见今晚月色很好,就想再多打一网鱼,这不,回来就晚了。”芸娘向老妇人解释道。
“回来好,回来就好,娘可担心死了。”老妇人看到他们身后的杨牧云,“这位小哥是——”
“他是杨秀才,不小心落到水里,被我和水生救了上来。”芸娘介绍道。
“大娘好!”杨牧云上前行礼。
“好,好,别在外面说话了,都赶快进屋吧。”老妇人忙道。
......
这是个普通的打渔人家,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老妇人是曹水生的亲娘,她的老伴已亡故,现跟着儿子和媳妇一起生活。
杨牧云进得屋来,水生娘忙招呼他坐下,并和芸娘一起将早已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饭菜也很简单,除了蒸鱼和咸菜之外,只有白饭。杨牧云也觉得饿了,端起碗来吃得分外香甜。
“娘,你也坐下来吃吧?”曹水生说道。
“你们先吃,我给长老上过香之后再过来。”水生娘说道。
“长老?”杨牧云暗觉奇怪,只听说给佛祖上香,给菩萨上香,从未听说给什么长老上香。他抬头看去,只见水生娘点燃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正厅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前的香炉内。然后双手合十,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双膝跪地,虔诚地拜了几拜。
杨牧云仔细看了看那幅画像,上面画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不觉奇怪,待水生娘拜完来到饭桌前时,便问道:“大娘,请问你这拜的是什么神祗呀?小生怎的从未见过?”
“小相公,你是外乡人,自然不知道这位大师的事。”水生娘的眼中泛起一抹激动的神色,“那是正统十一年发生的事,也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整个洪泽湖边爆发了一场瘟疫,那时很多人都得病死了,包括水生他爹......”说到这里,水声娘的喉咙哽住了,停了一下续道:“当时我也染上了瘟疫,还有芸娘......”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媳妇,芸娘的脸上也是一黯,“就在我们都感到绝望的时候,金禅大师来了......”
“金禅大师?”杨牧云惊呼失声。
“怎么?小相公也知道金禅大师?”水生娘诧异道。
“不知道。”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心中浮现出了数日前家门口发生的那一幕:一个突然晕倒在地的老者被一名灰衣僧人所救,灰衣僧人救醒老者后就向周围人大肆宣扬自己神通广大的师父金禅大师。他与水生娘口中所说的金禅大师是否同一个人呢?难道世上还有两个金禅大师?杨牧云思索着当日发生的情形。
“我就奇怪,小相公来自江南,怎么会知道金禅长老呢?”水生娘继续说道,“金禅大师用他身上的灵药医好了我们所有患病的人,他就是佛祖降世呀!”水生娘越说越激动。
“娘,您歇一会儿,先吃饭吧!”芸娘劝道。
“大娘,那位金禅大师现在在哪里?”杨牧云问道。
“金禅大师现在已经是淮安府甘霖寺的主持大师了。”水生娘说道。
“哦?那他现在离开甘霖寺了么?”
“金禅大师怎么会离开甘霖寺呢?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信徒去找他除病袪灾,长老忙都忙不过来,怎么还能抽身离开呢?”水生娘奇怪道。
“哦?”杨牧云感到有些意外,“这位大师还管除病袪灾么?”
“当然了,金禅大师乃佛祖亲传弟子降世,神通广大,前几天村西头的王二娘家天天晚上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可门一关上,敲门声又响起来了。人人都说这是鬼敲门,吓得王二娘赶紧去金禅大师那里求了一道帖子粘在门上,你别说,还真灵,那鬼敲门声呀,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倒是真的,今天早上王二娘的儿子大头还跟我说,这两天他们家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曹水生也附和道。
“看来金禅大师不但能治病救人,还会除灾袪邪呢!” 芸娘也赞叹道。
听着他们一家对这位金禅大师大加赞颂,杨牧云只感到无比荒谬,一个出家人,却热衷于尘世之事,不在寺庙好好念经诵佛,却像一个茅山术士一样去画符驱鬼,这行为本身就让人感到无比诡异。杨牧云是一个读书人,读过很多书,虽不敢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也能够洞察许多世事。这也就注定了他的见解不可能和这些村夫氓妇在一个思维平面上。事出反常则必妖,他一向这样认为。
“芸娘啊,你和水生成亲也都两年了,还没有个孩子,明天你和水生卖完鱼后,就去甘霖寺一趟,向大师求一副药......”
“娘,你看你,有外人在呢,你却说这话......”芸娘的脸臊得像个大红布。
“怕什么,杨相公是个读书人,不会笑话你的,况且,他看起来也像是成过亲的。”水生娘和蔼地笑着。
杨牧云吓了一跳,我成过亲这老太太是怎么看出来的。
水生娘见他脸有异色,笑道:“杨相公如果好奇的话,不妨明日和水生芸娘一起去一趟甘霖寺,见见那位金禅大师。”
杨牧云尴尬地笑笑:“那......好吧。”
......
杨牧云躺在小院左侧的厢房地床铺上,月光如水,周围一片静寂,他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淮安一个金禅大师,南都一个金禅大师,这是偶然的么?这两位金禅大师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他本来打算明日一早就返回南都,现在反而不着急走了。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走走吧。他起身穿好衣服,推开屋门,来到院里。踱了两圈,便推开院门,向外走去。
湖边种满了柳树,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柳枝随风舞动,就像少女梳理自己柔嫩地秀发。杨牧云感到一阵寒意,正想返身回去,突然感觉眼角一闪,心中一动,目光一凝。柳林深处,似有一丝微弱地火光在闪动。
他全身的神经开始绷紧,快步朝着那点亮光的方向奔去。
眼看着越来越近了,他全身开始戒备起来。“刷”一道寒光自斜刺里向自己的左肩劈来,杨牧云身形一顿,左肩微晃,躲过这道寒光,右腿猛地抬起,“嘭”的一声右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对方胸口,只听一声惨呼,噗通一声,那人飞起重重摔在地上。
又一道寒光向杨牧云腰间扫来,杨牧云纵身一跃,身子高高跃起,腰身一拧,一个漂亮的旋风踢直接踢在对方面门上,直接将他踢晕了过去。
杨牧云刚站定身子,只见火把连闪,又过来十余人,将他团团围住。杨牧云卯足精神,正欲抢先出手,这时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杨牧云面前的人闪开一条路,一名玄衣男子快步走入圈中。那男子看上去年龄不到三十岁,身材甚高,留有髭须,目光炯炯如电。
玄衣男子一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本官乃淮安府新任推官贺东循,不知壮士如何称呼,缘何与本官下属动手?”话音铿锵有力。
原来是官府的人,杨牧云心下一凛,举起随身所佩戴的银制腰牌递了过去,“本官乃锦衣卫百户杨牧云。”
贺东循接过仔细看了一下,恭恭敬敬地还了回去,躬身一礼:“杨大人。”锦衣卫百户是正六品,除了顺天府和应天府推官是从六品外,地方府衙推官均是正七品,因此贺东循见了杨牧云要恭恭敬敬行礼。
“本官在湖边行走,见这里出现火光,便过来察看一下,不想碰到贺大人,请问贺大人在此所为何事?”杨牧云问道。
“杨大人请随下官来——”贺东循转身朝前而去。
杨牧云跟着贺东循来到围着一圈火把的地方,这是一个被刨开的坟墓,里面的棺材已经油漆剥落,棺盖被掀至一旁,露出里面磷磷白骨。
“贺大人,这是——”杨牧云不解,目光看向贺东循。
“杨大人,下官来到这淮安府推官任上还不到一月,发现一件蹊跷事......”贺东循没有直接说这眼前的事,“......在整理上一任推官遗留的档案时,有记载正统十一年夏六月,沿湖大疫,疫病致死之人甚多。”贺东循脸上现出一抹凝重,“下官老家也爆发过瘟疫,疫情一发,传染之快,蔓延之广,其惨状非言语所能形容。”贺推官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惧色,“按照常理,要隔断疫情,须远离疫情爆发地三十里以上。可奇怪的是,有的村庄之间相隔不到五里,一村人人皆疫,另一村却安然无恙......”
“贺大人此说,的确反常。”杨牧云点头赞同。
“因此下官请示知府大人,请求重新彻查此案,可知府大人以此案没有苦主为由,不置可否......下官无奈,只有私下走访。”贺东循说着频频摇首。
“贺大人可曾查出了什么?”杨牧云问道。
“杨大人请看——”贺东循取出一段发黑的骨殖,“这是下官从棺中尸骨上所取,髓腔如墨,骨面上遍布黑褐色斑点,显是中毒而死,而非疫病所致。”
“中毒?”杨牧云目光一闪,“贺大人的意思是正统十一年夏沿湖疫情系人为投毒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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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贺东循面色肃然,“这一段时间下官走访十一处地方,开棺取证八处,证物表象均一般无二。”
“贺大人将此事禀告给知府大人了么?”
“下官正想将此事禀告给知府大人。”贺东循话虽说得有力,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犹豫。
“知府大人一旦认可此案的话,就要彻查如今在淮安府风光无限的金禅大师,可这位大师信徒拥簇者极多,在淮安府影响力极大,要彻查这样一个人,恐怕棘手得很。”杨牧云明白他心中的顾虑。
“杨大人......”贺东循欲言又止。
“贺大人,即使本官站在你这一边恐怕也无济于事。”杨牧云明白他想说什么,“如今几乎整个淮安府的老百姓都对这位金禅大师顶礼膜拜,如果硬要彻查的话,恐怕会激起民变。”
“那杨大人认为该如何办才好?让这个妖僧惑乱整个淮安府的民情,恐非朝廷之福。”贺东循深感忧虑。“汉末的太平道,元末的白莲教,都是靠蛊惑民心来达到为祸天下的目的。”
“贺大人忧国忧民,忠心可表。此事急不得,还须细细查访,搜集足够的证据,让民众幡然悔悟。等民心重新站在朝廷的一边,区区一个妖僧还不手到擒来。”杨牧云安慰他道。
————————
京师,朝阳门外校场点将台上,一位年约二十岁的青年头戴金盔,身披黄金锁子甲,脚踏龙纹战靴,挥舞着令旗。
一支背插黑旗的军士手执刀枪大喊着向点将台冲来。
“前军,拦击!”青年将军一挥青色令旗,一支背插青旗的官兵呼喊着号子簇拥在台前将青年将军紧紧护住。
“后军,断敌后路!”青年将军一挥红色令旗,远处,一对背插红旗的骑兵扬起漫天尘埃斜插在黑旗军背后。
“左右两军,侧击!”青年将军将蓝色令旗和绿色令旗交叉挥舞,两支分别背插蓝旗和绿旗的官兵从左右两边向黑旗军包抄过来。
“中军,随朕杀入敌阵!”青年将军高举黄龙旗领着一彪军马向黑旗军杀了过来......
第六十章 天子宏图
“我蒙古脱脱不花愿降大明天可汗。”一名黑旗将军双臂环抱胸前,双膝一弯,拜服在青年将军面前。
“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场所有的青旗绿旗蓝旗红旗黑旗官兵呼啦啦跪倒一片。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终于扫灭残元,一统漠北。完成先帝未竟之伟业。”一个身穿红袍的老太监踩着公鸭步一晃一晃来到青年将军身旁跪倒在地说道。
青年将军阴沉着脸,丝毫没有欢愉之色,转身大踏步地向校场外走去。
“皇上——”老太监尖锐的嗓门叫了一声,起身又迈着公鸭步追上去了......
这个年轻将军就是当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镇,身边的老太监就是权倾朝野的“内相”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
朱祁镇快走出校场的时候,停住脚步,仰天长叹一声,良久不发一言。
“皇上?”王振小心地来到朱祁镇身边,“老奴不中用,伺候不好皇上,请皇上责罚。”
“王先生......”朱祁镇叹道:“朕记得你第一次带朕来这里阅兵的时候,是在正统元年吧?”
“皇上的记性真好,那时皇上才九岁,就已经能够统领千军万马了。”
“现在朕已经二十岁了,还在九岁时的校场玩过家家的游戏......”朱祁镇转过身一双龙目紧盯着他,“你打算让朕在这里玩一辈子么?”
“皇上——”王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无能,不能让万岁爷一展宏图,奴才有罪......”
“王先生,太祖皇帝八扫犁庭,太宗皇帝五征漠北,难道朕就得像这笼中鸟一般,无所作为么?”
“皇上,老子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现下我大明天下太平,四海宾服。皇上怎么老是念念不忘对外用兵呢?”
“好一个天下太平,四海宾服。”朱祁镇剑眉一轩,“正统元年,鞑靼袭我甘肃陇东;正统三年,兀良哈扰我北境;同年,鞑靼又窜扰我陕甘边境,那时朕就要御驾亲征,可满朝文武大臣说朕年幼,现在朕二十岁了,还不能效仿太祖太宗扬鞭大漠么?”
“皇上——”王振拖长了声调,“天子威服四海,不需要亲身犯险的,想当年汉武大帝,打得匈奴漠南无王庭,也并没有御驾亲征,而是派两员大将卫青、霍去病深入漠北,封狼居胥而还。皇上只需坐镇京师,底下的事,交给做臣子的去办,不照样可以青史留名么!”
“哼——”朱祁镇睨了他一眼,“满朝文武当朕是小孩子,你也当朕是小孩子么?几句话就想把朕给哄过去?”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为万岁爷着想。”王振低眉敛目,屏息凝气。
“哟,皇上这是在跟谁生气呢!”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不远处,美丽可爱的小公主朱熙媛穿着一身大红襦裙带着盈盈的笑意正欢快地朝这边走来。
“永清,你回来了。”朱祁镇颇感意外,
“公主殿下——”王振赶忙拜见。
“王公公起来吧!”朱熙媛转身朝着朱祁镇盈盈下拜,“臣妹永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你!”朱祁镇一跺脚,连忙扶住她,“又不是在宫里,那么多礼干什么?”
“皇上,臣妹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朱熙媛美丽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好不得意。
“祁钰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朱祁镇问道。
“郕王兄太慢了,我不耐烦跟他一起,就先骑快马赶回来了。”朱熙媛小嘴一撇。
“你呀!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一点儿皇家公主的样子都没有。”朱祁镇笑道。
“吔——”朱熙媛俏皮的一吐可爱的小舌头,“对了,皇上,刚才是谁惹你生气呢?”
“还能有谁,王先生跟满朝的文武大臣呗。”朱祁镇瞪了一眼王振。
“哦?我明白了。”朱熙媛宝石一样的美眸滴溜溜一转,“皇上又想御驾亲征番邦,结果王公公和文武大臣劝谏,说皇上万金之躯,不可轻动。结果皇上的宏图大业又不了了之了,是吧?”
王振苦笑。
“王先生哄朕做什么汉武帝,用卫青、霍去病去横扫漠北,朕倒是想做汉武帝,可卫青、霍去病在哪儿呢?”朱祁镇忿忿道。
“这卫青、霍去病么?”朱熙媛微一沉吟,眼中闪出一抹亮彩,“臣妹倒可以向皇上推荐一个。”
“哦?是谁?”朱祁镇来了兴趣。
“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杨牧云。”朱熙媛终于将这个每天在心中念叨了无数遍的名字一口气给吐了出来。
“杨牧云?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朱祁镇默默念了一遍,抬头看着朱熙媛,“这锦衣卫的百户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你介绍的这个百户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朱熙媛一昂头,“臣妹和郕王兄在南都遭人劫持,是杨牧云只身闯入虎穴将我和郕王兄救了出来,请问皇上,京城的那些百户有谁能够做到?”
“哦?那永清你就跟朕说说这位杨牧云杨百户吧!”朱祁镇脸上闪现出一丝好奇。
“臣妹遵命!”朱熙媛福了一福。
......
“听你说来,这个人倒是文武双全,真是个人才!”朱祁镇抚摸着下巴赞叹道。他瞥了王振一眼,“这位杨百户跟王先生一样,居然也是个秀才呢!”
“听公主这么一说,老奴倒也想看看这位杨牧云杨百户。”王振眯起眼笑道。
“此人立了大功,坐在百户的位置上太委屈他了,就晋升为千户吧!”朱祁镇瞅着王振,“另外,招他进京,让朕好好看看,是不是能做朕身边的卫青、霍去病。”
“老奴遵旨!”王振的腰躬得像个虾米。
“杨牧云,要撇开本公主,休想——”朱熙媛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只要你进了京,就别想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说着伸出雪白的小手虚握了一下。
————————
杨牧云打了个寒噤。
“杨相公,你不舒服么?”芸娘见了关心的问道。
“还好,可能昨晚在水里游得时间长了,受了点寒。”杨牧云苦笑,他感觉有点儿邪门。
“当家的,离淮安府还有多远?”芸娘问道。
“喏——”曹水生撑着船桨一指前面,“看见城墙了么,就快到了。”
杨牧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运河的东岸,出现了一段青灰色的城墙。
......
淮安府是南北水运枢纽,东西交通的桥梁。自明朝迁都北京后,所有从湖广、江西、浙江、江南来的运粮船只必经淮安北上,由于淮安府又是著名的淮盐产地,卸载后的粮船,再从这里装满盐运往南方各地。由于其地理位置特殊,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进行货物交易,旅客也在此盘桓,使整个淮安的商业十分繁荣。淮安城内外店肆酒楼鳞次栉比,通宵达旦,昼夜不歇。
甘霖寺在淮安城北,香火十分旺盛,每天前来到寺里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就像逢年过节人们去赶集一样。
杨牧云和曹水生、芸娘来到大雄宝殿,给佛主上完香后,向知客僧捐献了香火钱,知客僧将施主姓名记录在薄,听他三人说明来意,便让一个小沙弥领他们去后院找金禅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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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找金禅大师人排起了长队,问起来,有找他看病的,有求帖驱邪的,有来找他指点迷津的,看来这大和尚无所不能,能解决人间一切俗事。曹水生和芸娘一到这里就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长队,杨牧云不耐枯坐久等,跟水生芸娘打好招呼后,便在这寺里闲逛起来。
甘霖寺本是一座小寺院,自金禅大师到来后,变得远近闻名,不但原有殿堂塑像修葺一新,周围还有一些在建的新的殿堂。
杨牧云不愿在人多的地方多作盘桓,便信步走进一道偏僻的角门。角门内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里面有亭有塔,鲜花处处,一道池水,蜿蜒穿过整个庭院,池水上还搭建有小桥,让人感觉如同进了一个仙境一般。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好的一个去处,杨牧云心生感叹。在庭院中漫步了一阵,杨牧云只觉神清气爽。
“这里为什么不能进去?你知道我是谁么?胆敢拦住本小姐的去路。”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
杨牧云不禁循声看去,在庭院西北角的一个偏门旁,聚集着几个女子。一位身穿粉黛色交领襦裙的少女戟指着一个和尚的光头娇叱道,她下身的裙摆不住抖动,显是气愤之极。
“女施主请恕罪——”那和尚也不着恼,“里面是一座在建的殿堂,工匠们正在里面忙碌,实在是不方便,如建好了,小僧定请女施主第一个进去瞻仰。”
“哼——”少女的小瑶鼻一皱,“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里面如此安静,那里有一点儿像工地的样子。”
“时近正午,工匠们都去吃饭去了。”那和尚解释。
少女杏眼圆瞪,还要再说。
“妹妹,那边花开得甚是鲜艳,我们不如一同去观赏一下,不远胜过在这里跟人生闷气么?”一个娇柔之极的声音说道。
杨牧云身形剧震,仔细看去,一位身穿嫣红色襦裙的美丽少妇微笑着劝说那少女,她美丽中带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一言一语,让人听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可抗拒。
“周梦楠,她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惊骇不已,他想要转过身去,但已经晚了。
周梦楠的美眸已经扫到了他的身影,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那里。
“要不是周姐姐劝我,我定不饶你!”少女一挥粉白的小拳头。
“小僧不敢,小僧不敢。”那和尚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周姐姐,我们走——”少女一挽周梦楠的手臂。周梦楠没有动,整个身子僵住了,眼中似乎也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周姐姐,你怎么了?”少女奇怪地问道。
“呃......没什么。”周梦楠回过神来,目光中有一丝闪烁,“妹妹,天色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周姐姐,你不是要和我一起赏花么?”
“可是快到正午了,如果不回去的话,姚大人会担心你的。”周梦楠拉着少女的手快步向庭院外走去。
“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少女嘟囔道。
“妹妹,送你回去后,我有事要回同福客栈一趟,就不在你府中停留了......”周梦楠拉着少女路过杨牧云身边时说道。
看着两个倩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杨牧云的眼眯了起来,周梦楠永远都是这样,她的成熟远远超过她所处的这个稚嫩的年龄,就算再激动的事情都不会使她的情绪爆发。她就像一潭幽深的湖水,再大的石头掉进里头,都只能扩散出一圈浅浅的涟漪,而不会激起一点儿浪花。
杨牧云回身看了一眼她们俩刚才驻足的地方,那和尚用一把锁将那道偏门牢牢地锁住,便匆匆地去了。
“梦楠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在暗示我到同福客栈去找她,夫妻一场,我又怎能不去?”杨牧云感叹一声。在南都的这段日子里,虽然他跟紫苏生活在一起,但在心底里他却从来没有否认过,他和周梦楠之间才是真正的结发夫妻。
杨牧云走出庭院,金禅大师禅房前的队伍仍旧排得很长,杨牧云找到曹水生和芸娘,对他们说了声有事,便出了寺院。
同福客栈的位置很好打听,它就座落在淮安府城最繁华的镇淮楼大街上,这里是店肆酒铺青楼最集中的地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欢场女子甚至大白天就公开在街上拉客。
同福客栈是镇淮楼大街最大的客栈,在客栈巨大的招牌下,是杨牧云踟蹰的身影,夫妻两人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她会问我些什么呢?杨牧云突然感到心有点儿发虚。
第六十一章 螓首娥眉
“老爷——”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杨牧云的犹豫。
一个梳着桃心髻的漂亮少妇向自己走来。
“素月,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叫道。
“怎么了?老爷不认识我了?”素月甜甜的一笑。
“不是,你变得更漂亮了,差点儿让我没认出来。”杨牧云说道。
素月秀脸一红,“快进去吧,小姐还等着你呢!”
......
这是同福客栈最好的房间,有卧室,有书房,还有会客厅。
书房里,周梦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对襟褙子长裙,斜倚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的看一本书,姿态是那样的娴雅恬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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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杨牧云走了进来。
周梦楠将书放在了桌上,对着他浅浅的一笑。
“坐吧!”纤纤玉指指向旁边的一把椅子。
“我,我站着就好!”好久不见,杨牧云在她面前显得有些拘束。
周梦楠一笑,也从椅中站了起来。
“你还好么?上次接到何大人带来的书信,说你受了伤?”
“已经全好了,不用担心。”
“宁馨回来时跟我说她在庐州碰到了你,当时你正负责保护一个人,后来她和你就分开了......”
“那时我正在办差事,不方便和她一起......”
“哦?”
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快陷入了沉默。
“岳父和岳母他们还好么?”杨牧云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爹娘他们很好。”周梦楠眼睛一亮,“听说你在南都升了官,爹爹很是高兴。”
不等他再问,周梦楠抢先说道:“公公婆婆他们也都很好,只是我不能侍奉在他们身边,你......会怪我么?”
“身为人子,不能朝夕侍奉,已是不孝,我怎么能怪......娘子你呢?”
听他说出娘子两个字,周梦楠洁白的脸颊像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这段日子你过得怎么样?上次我碰到宁馨时听她说你去了南昌。”
“嗯,宁王爷过七十大寿,我代替爹爹去给宁王爷贺寿去了。”周梦楠看了他一眼,“宁王府一直是我们周家生意上的大主顾,宁王爷的寿辰我们周家不能不去。”
“也真难为了你,一个女孩子像男人一样东奔西走,抛头露面。”杨牧云叹道。
“这倒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周梦楠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在南都过得怎么样?她......对你好么?”
“你说什么?”杨牧云身子猛地一震,看向周梦楠。她的面容很平静,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你都知道了?”
周梦楠微颔螓首。
“我......其实跟她没什么。”杨牧云嗫嚅着,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你们俩拜堂的时候,她本应该给我奉上一碗茶的。”周梦楠的语音很轻,但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杨牧云的脑门上。
“她......”杨牧云不知该如何解释,当时拜堂的时候自己都糊里糊涂的。
“她长得很美,而且又多才多艺,不是么?”周梦楠悠悠道。“可她的性格很敏感,生怕别人会因为她出身青楼而看轻她。”
“娘子——”杨牧云赧然道,“我怎么感觉你倒像是个锦衣卫似的。”
周梦楠笑了,笑得很得意。
“你以为我会吃醋?我能让素月和宁馨服侍你,难道还在乎你身边再多一个青楼女子?”
“那是,娘子是干大事的人,怎么会跟我这小人物斤斤计较?”杨牧云讪讪道,他想捧她几句,但捧得很蹩脚。
“你们男人呐,永远都不会嫌自己身边女人多的。”周梦楠轻叹一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对了,娘子,你怎么会在淮安呢?”杨牧云想转移话题。
“淮安有朝廷最大的盐场,我用船把从江南采购的粮食卖到北方,然后回到这里装上盐再运到长江上游各府去卖。”周梦楠淡淡地说道。
“那个跟你一起的女孩儿是谁?”
“她叫姚碧晨,是两淮盐运司同知姚楚熙的女儿,两淮盐运司同知是驻淮安府盐运司的最高长官,我要用船装盐就必须从他那里取得盐引。”
“所以你就必须要跟姚大人的家人搞好关系。”杨牧云突然明白周梦楠为什么跟姚碧晨姐姐妹妹叫得那样亲热了。
“这中间还托了你的福。”周梦楠神秘的一笑。
“跟我也有关系?”杨牧云感到诧异。
“以前我和爹爹面对姚大人时,姚大人官架子摆得十足,多讨一张盐引都百般刁难,自从我跟他说我男人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他每次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说罢抿嘴一笑,样子十分可爱。
“那是,朝廷上下不怕锦衣卫的官儿恐怕很少。”杨牧云突然感觉自己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
“那杨大人还需要问小女子什么呢?”周梦楠俏皮地问。两人之间的谈话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拘束。
“还有一个问题,你和那姚小姐怎么会去那甘霖寺呢?”杨牧云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甘霖寺的金禅大师是远近闻名的佛祖弟子降世,姚小姐就拉着我去拜访了他一下。”
“要见他一面可不容易,排队排得很辛苦吧!”杨牧云关心的问。
“嗤——”周梦楠笑了,“那是没钱的人,我这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一捐出去,那位金禅大师还不巴巴的起身相迎么!”
杨牧云瞪大了眼,愣住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有钱也同样能使佛推磨。”杨牧云叹道:“一千两,都够我领一百个月的俸禄了。”
“那是,相公是个正派人,还没学会衙门里捞钱的法门。”周梦楠的话不知是赞他还是损他。
“那位金禅大师怎么样?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神乎其神?”
“神不神的我倒没看出来,一双眼睛倒是很不老实,老是骨碌碌的往人家身上看。”周梦楠吃吃笑道。“而且他说话神神叨叨的,还要我经常去他那里听他讲经说法呢!”
“后来我遇见你时,姚小姐非要到一个偏门里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让姚小姐非常感兴趣么?”
“那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也许正因为这样,姚小姐才会感兴趣吧!”
杨牧云听完后,沉吟半晌,看来这庙里的确有古怪。
“相公,你在想什么呢?”周梦楠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没事,娘子,你要在淮安府待多长时间?”杨牧云问道。
“这个还不好说,”周梦楠沉吟了一下,“那要看淮盐什么时候能够装好,盐引所什么时候能够批验放行。”
“哦?”
“相公,你来淮安是专门来办案的么?”
“我如果说是来游玩的,娘子信么?”杨牧云嘴角勾了勾。
周梦楠的眼眯了起来:“有谁相信一名锦衣卫会单独出来游玩的?”
“没人相信,不过——”杨牧云盯着周梦楠:“我现在跟我的娘子在一起,是不是就会有人相信了。”
————————
镇淮楼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并行走着一对十五六岁的少年夫妻,男的俊美,女的温柔靓丽,堪称一对璧人。
“相公,你拉我到这街上来做什么?”周梦楠娥眉微微弯起。
“陪你逛街呀!你不是不相信我是来游玩的么?”杨牧云看着她笑道。
“相公,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还不太习惯......”周梦楠美目扫着周围的行人,脸上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娘子......”杨牧云看着她的眼睛,动情地道:“你还记得我离开湖州的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么?”
“我说的话?”周梦楠有些迷惘。
“你说,我去南都的时候让我给你带些女孩儿家用的东西,可这个诺言我一直没有兑现。”杨牧云一脸严肃。
“相公,这件事我已经忘了。”
“可是我没忘,这个承诺一天没有兑现,我就总觉得对你有一种亏欠。”杨牧云拉起周梦楠的手向人群中走去。
————————
在一个露天的珠宝首饰铺前,杨牧云正小心地将一支嵌着红宝石的菊花形金簪插在周梦楠的发髻上。
“好看么?” 周梦楠不安的问道。
“还是人更好看!”杨牧云赞道。
“你就会油嘴滑舌的哄骗人家。”周梦楠啐了一口。
“再戴戴这个——”杨牧云又拿了一支兰花翡翠玉簪准备给周梦楠戴上。
“老板,你这里有刚从苏州进来的钿花么?”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
杨牧云闻声看去,只见过来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手执团扇,脸上浓妆艳抹,一看就是欢场女子。
“有有有——”那老板忙道,“姑娘们请看,这一款碧玉蝴蝶钿花,就是苏州府今年刚流行的款式,就连南都都有不少妇人佩戴。”
“来,我看看——”姑娘们争相尝试着佩戴在自己的发髻上,“怎么样?好看么?”她们互相问着。
“碧浓,还是你戴着最好看。”几位女伴一致对着她们中间一位最美艳的女子说道。
“老板,这个钿花多少钱?”
“姑娘们都是小号的常客,我就说个最低价,三十两银子。”老板一脸爽快的样子。
“贵了——”碧浓说着摘下钿花,放了回去。
“碧浓,整个依翠栏就数你最红了,现在又有一位大官人刚包了你的场,这三十两银子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她旁边一个女伴说道。
“小蹄子,你疯了,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这些......”
......
“相公,我累了,不想再试了,我们回去吧!”周梦楠的脸色有些不愉。
杨牧云知道她心里不愿意跟这些欢场女子同处一室,正要说话,只听“哎哟”一声,他抬头一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走路时急了些,脚下一绊,扑倒在那群欢场女子的脚底下。
“你这人,怎么不看着点儿?”碧浓嫌恶地一皱娥眉,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庞。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连连打躬作揖。连退几步,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着那少年消失的背影,杨牧云现出一抹异样的色彩。
“娘子,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有事去去就来。”话音刚落,身影就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中。
在一个僻静的小胡同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玫瑰色的钱袋子,解开袋口,从里面掏出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银子在空中一抛一抛。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一个相貌英俊的书生双臂环抱,笑吟吟地挡在了自己面前。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像突然封冻的湖面。书生渐渐向他走近,他意识到了危险,迅速将钱袋揣入怀中,转身就跑。还没跑出几步,那个书生又笑吟吟地拦在自己面前。
这人是鬼么?怎么这么快的身法?少年又转过身,刚迈动双腿,就又发现了那个书生......
“你还跑么?”书生看着眼前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悠然说道。
“不跑了,这袋银子给你,只求大爷放过小的。”少年喘着粗气,将手伸进怀里。
一道寒光,又猛又狠地戳向了书生地胸口,少年从怀中掏出的不是钱袋,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刺进书生胸口的时候,书生却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少年一愣,只觉手腕一痛,手掌被人刁住,接着被人反手一扼,“当啷”匕首掉在了地上。
“啊——”少年大叫一声,只觉痛彻心肺,额头冷汗涔涔而出。
“大爷饶命,大爷饶了小的吧!”少年俯身双膝跪倒,连连求饶。
书生冷哼一声,手一扬,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少年连忙爬起,从怀中掏出那个钱袋,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
书生伸手接过,掂了掂,冷冷道:“滚,再让我碰见你,我就废了你。”
“谢大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少年连连后退,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
“娘子——”杨牧云匆匆赶了回来,“咦?那些女子呢?”
“她们都走了。”周梦楠问道:“相公,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走得那么急。”
“哦,没事,娘子,我们回去吧!”杨牧云摸了一下揣在怀里的那袋银子。
第六十二章 姚府对酒
回到同福客栈的客房中,杨牧云从怀中取出那袋银子放在桌上。
“相公,这钱袋是从那里得来的?”周梦楠问道。
“捡的。”杨牧云淡淡一笑,打开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上。他用手仔细翻看了一下,除了大大小小十几块碎银子外,再无别的东西。
“相公,丢失钱袋的人一定很着急,你一定要想办法还给人家。”周梦楠劝道。
“娘子说得是。”杨牧云将那些银子重新装回钱袋中,寻思:那些女子来自依翠栏,听名字肯定是一青楼妓馆。要还银袋子,还必须得找到那地方,还好我听见其中一个姑娘叫碧浓,通过她找到失主并不难办。”手中拈起桌上最后一块银子准备放入钱袋子,突然感觉银锭底部凹凸不平,好像铸有字迹,正要翻过来一看......
“老爷,小姐,姚大人府上家人刚刚来过,请你们晚上去姚大人府上,姚大人要宴请你们。”素月匆匆跑来说道。
“哦?是我们,而不是你小姐一人?”杨牧云看向素月,素月点点头。“是你跟姚小姐说我在淮安么?”他眼光又看向周梦楠。
“没有。”
“那这姚大人的消息够灵通的。”杨牧云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那......相公你跟我一起去么?”周梦楠问道。
“当然。”杨牧云看了一下那块银锭底下的字迹,“啪嗒”一声扔到钱袋里。“人家都已知道我在这里,我若不去,岂不让人心中不安。”
————————
酉时,一辆马车发着辚辚声碾过淮安府热闹的大街。
杨牧云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看,天还没有黑的意思,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相公,离姚大人府上还有一段距离,你不必这么心急的。”周梦楠笑着对他说道。
“哦,娘子,我还没有见过这位姚大人,不知他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讲讲么?”
“相公——”周梦楠的美眸中现出一丝复杂的色彩,“天下最富,莫过于盐课,而天下所产之盐,大半出于两淮。我大明每年产盐大概一百七十万引,每引抽税一两,就是一百七十万两,而朝廷一年税赋不过才八百万两白银......”
“嗯,那也就是说我大明官员领的俸禄当中每四两银子中就有一两来自于盐税。”杨牧云若有所悟。
“这还只是明面上,实际上我们盐商所持盐引都是去年预提的。”
“预提的?什么意思?”
“就是官府将下一年的盐引提前发给我们盐商,”周梦楠看了一眼懵懂的杨牧云,苦笑道:“这样的话每引就要抽银三两。”
周梦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悠悠道:“两淮产盐一百二十万引,而姚大人负责管理的淮安十大盐场就占了一半。你可以算算经他手里过的银子会有多少?”
“当在百万以上。”杨牧云略一思索,脱口而出。
“但你去了他家你就会发现,他住的院子不大,只有四进院落,还不如一些普通的盐商。他和他的夫人穿着朴素,房屋内的摆设也很简单,家中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人。”
“看来这位姚大人廉洁奉公,实乃我大明官员的表率。”杨牧云赞道。“姚大人只有一个女儿么?”
“听爹爹说他原先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忤逆不孝被赶出了家门,现在就只跟这个女儿生活在一起。”
两人说着话,马车不知不觉驰向淮安城西南一个偏僻的所在。
姚楚熙的府邸位于淮安城的西南,马车碾过闹市区,驶过一座小桥,穿过几条小巷,在竹林边的一个普通院落前停了下来。
姚楚熙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一月白色道袍,领着夫人和女儿,还有几个老仆,亲自在门口迎接。
杨牧云下车连忙上前打躬作礼:“下官区区一六品武官,怎敢当姚大人亲自出迎。”
“应该的,应该的。”姚楚熙呵呵一笑,“杨大人少年英雄,老夫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当真是一表人才。”
“哪里哪里,姚大人谬赞了。”杨牧云看了一下姚楚熙,这位姚大人约摸四十余岁,相貌清癯,颔下一绺长须。姚夫人相貌雍容大气,身穿一袭剪裁得体的水田衣。姚小姐还是穿着白天的一身粉黛色交领襦裙。
“杨大人,请——”姚楚熙侧身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不敢,姚大人,你先请。”虽说家常闲居,杨牧云也不敢乱了朝廷的规矩,盐运司同知是从四品,他一个锦衣卫六品百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在他前面。
姚楚熙一笑,也不再推让,当先入内,杨牧云紧跟其后。然后姚夫人与周梦楠携手入内,姚小姐跟在最后。
姚家院子不大,但布置得相当典雅,墙边是一片翠竹,院中栽着几株梅树,梅树下是一个小鱼池,一群金鱼在鱼池中快乐地吐着泡泡。
杨牧云跟着姚楚熙来到第三进院落的一个花厅里,花厅正中放着一张檀香木八仙桌,众人来到八仙桌前分宾主落座。酒菜流水介端了上来。
菜肴也富有当地特色,软兜长鱼、白炮虾仁、清蒸羊肉、叉烧麻鸭......
姚楚熙向女儿递了个眼色,姚碧晨会意,盈盈起身款步来到杨牧云身边,举起酒壶给他满上一杯酒:“杨大人,您如此年轻就身居要职,小女子对您十分敬仰,还请满饮此杯。”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在下惭愧,小姐过奖了。”杨牧云一饮而尽。
“杨大人好酒量。”姚碧晨又将他酒杯满上,又给父亲斟满了酒,便退到一旁。
“梦楠,到这里就跟到家一样,千万别拘束,来,吃菜。”姚夫人招呼着给周梦楠的碟子里夹菜。
“姚夫人,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周梦楠谦让道。
姚楚熙看了她们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着杨牧云一举杯:“杨大人,老夫也敬你一杯。”
“姚大人,折煞下官了。”杨牧云忙起身一躬,酒杯微微向下平举。“下官怎敢当得大人敬酒。”
两人相对一饮而尽,自有姚碧晨来为二人重新斟酒。
“杨大人,你我现在并未身在公门,如此称呼太显生分,老夫痴长几岁,就叫你一声贤弟如何?”姚楚熙一捋长须。
“姚大人,内子与令爱平辈论交,晚辈如何当得,您与家父年龄相若,如蒙不弃,晚辈就叫您一声世伯如何?”
“那老夫就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吧!”姚楚熙微微一笑:“不知贤侄年庚几何?”
“承蒙世伯下问,小侄年方十五。”
“哦?”姚楚熙脸上微露讶异之色,看了女儿一眼,“晨儿,这位杨贤侄可与你是同年呢!”
“杨大人年少有为,女儿怎能与之相比?”姚碧晨一脸景仰。
“杨贤侄——”姚楚熙心生感慨,“老夫十五岁时还在益阳老家读书。宣德五年,老夫进京赶考,中三甲第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那时老夫已经二十八岁了,才刚刚步入宦途。杨贤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六品的官身,前途真不可限量啊!来,老夫再敬你一杯!”
“世伯过奖,小侄惶恐!”
......
“贤侄在南都时的事迹,老夫已有耳闻,王骥王大人乃国家柱石,郕王爷与永清公主乃皇上至亲,他们都蒙你所救,如此大功,贤侄不日还得高升呀!”
“微末之功不足挂齿,怎比得世伯,小侄对世伯素所景仰。”杨牧云亲自给他斟上酒。
“我?”姚楚熙哑然失笑,“一老朽而已,有何景仰之处?”
“世伯为朝廷管理盐课,等于是坐在一金山银山上,每年在世伯手中所过银两,何止百万。”杨牧云四下一扫,“而世伯清贫若斯,为官如此高洁,如何不令小侄景仰。”
“贤侄过誉了,”姚楚熙长叹一声,“现在朝廷正在多事之秋,北修长城以御鞑靼,南兴兵戈以震诸蛮,再加上内地一些地方水旱频仍,老夫课税的这点儿银子,早已不敷缴纳,如若不是预提来年盐引给诸盐商,真不知该要如何向朝廷交待。”
“世伯忧国忧民,实乃我辈之楷模。”
“要为皇上分忧,给朝廷解难,老夫敢不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姚楚熙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贤侄在南都当差,如今来到淮安,一定身负公事,老夫恭为地主,不知可有让老夫帮得上忙之处?”
“世伯多虑了,”杨牧云举起酒杯在他酒盅上轻轻一碰,“内子一人孤身来此,小侄心中甚是放心不下,便向司里请假特来淮安一行,待得她办完诸项事宜,小侄就要和她一同南返了。”
“原来如此。”姚楚熙向周梦楠看去,只见她颊生双晕,眼中说不尽的柔情蜜意。“贤伉俪倒是情深义重。”
“情深或许有,义重则未必。”周梦楠美眸中眼波流转,“世伯和夫人几十年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才是晚辈们素所敬重的,相公,你说是么?”
“世伯,小侄敬您一杯,请——”杨牧云尴尬地将目光转向姚楚熙。
“贤侄年少风流......”姚楚熙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轻咳一声,”大丈夫不拘小节,贤侄,请——”
......
宾主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夜色已深,杨牧云借口出外方便,便暂时离席。
当他回来时,见姚碧晨正倚在院中的树下,遥望天上的一弯新月。
“姚小姐——”杨牧云轻咳一声。
“杨大人——”姚碧晨像是刚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身子微微一颤。
“内子与小姐姐妹相称,小姐不必如此见外,小生觍颜恭为兄长,如小姐有什么心事,可否对小生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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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姚碧晨眼中目光闪烁。“没想到今日在甘霖寺中,让周姐姐注目失神的人,居然就是杨大人。”
“哦——”杨牧云心说她原来想得是这个,“内子当时与小姐一起,不方便与小生相认,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姚碧晨玉手轻摇,“杨大人言重了。”
“内子说,她和小姐一起,今日有幸得见甘霖寺的金禅大师,可这位大师的眼神顾盼神飞,言谈举止似乎也有些轻浮之态......”
“嗤——”姚碧晨一笑,“可能是周姐姐太漂亮了,让大师动了凡心吧?”
“看来小姐经常去他那里,对这位大师已经见怪不怪了。”杨牧云知道她在开玩笑。
“我和母亲经常到寺里听他讲经说法,金禅大师对外人一向庄重,在周姐姐面前说话风趣了些,可能是由于跟我一起的缘故吧!”
“那姚大人也经常和你们一起去寺里么?”
“不......”姚碧晨螓首微摇,“父亲最讨厌和尚道士,所以寺观一类的地方他是绝对不去的。”
“小姐既是寺中常客,一定对这寺中十分熟悉,何以今日在庭院寺中僧人还对小姐如此见外呢?”杨牧云悠然道。
“杨大人想多了,此事原是我唐突,那里本就是寺中禁足之地,别说外人,就是寺中寻常僧侣也是不能入内的。”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定不会是他,可是那身影怎么会跟他那么相像?”
“贤侄——”姚楚熙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庭院中。
“世伯,小侄不胜酒力,因此在院中稍停片刻,碰巧小姐也在院中,因此就多说了会儿话。”杨牧云向他解释道。
“晨儿,你娘已领着你周姐姐回房说话去了,你也去陪陪她们吧!”姚楚熙对女儿说道。
“是,父亲。”姚碧晨转身款款向内院去了。
“世伯,小侄已不能再喝了。”杨牧云深深一躬,“夜已深,我与内子不便在此多作打扰,该当告辞——”
“不急,贤侄难得来老夫这里一趟,”姚楚熙将他手臂托起,“况且令夫人还跟拙荆在房中叙话,你如不愿再回去饮酒,就随老夫房中喝杯茶吧!”
第六十三章 青楼寻踪
姚楚熙的书房古朴而别致。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杨牧云就站在这幅画的面前,上面画的是一个虬髯大汉双手叉腰,双腿微曲并叉开,得意洋洋地抬首望天。一个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白面汉子微蹙双眉,双手握拳,趴在地上正准备在他裤裆下爬过。
“这可是吴道子的真迹,据说画风工笔在他那幅《萧何月下追韩信》之上。”姚楚熙在他旁边介绍道。
“大丈夫能为而不为,能忍受一时之辱而换得来日纵横天下,封王拜侯。实真丈夫也!”杨牧云感叹道。
“淮阴侯是我淮安人,他的故事本地的三岁小儿都耳熟能详。其一生的际遇,令人嗟叹。”姚楚熙一捋胡须。“老父早年与他遭遇甚为相似,虽不曾爬人裤裆,但也受过莫大羞辱。老夫在想,如果当时没能忍受一时之气,或许今天就不能跟贤侄站在这里了。”
“世伯以淮阴侯之志来鞭策自己,实令晚辈感佩。”
“今日能与贤侄相识,实是有缘。老夫克己奉公,实在没什么好送给贤侄的,唯余几幅字画,还拿得出手,还请贤侄过来看一下。”说着来到书案前,展开一幅卷轴。
杨牧云信步来到案前,姚楚熙展开的是一幅山水画。画中山川奇伟,陡峭的山石于群峰中傲然而立,如练的瀑布从山壁上飞流而下。瀑布的壮观与山峦的雄峻融为一体,高山流水的意境盎然于纸上,壮丽宏伟中又隐然有一种清幽疏旷。
“这是顾恺之的晚年所作的高山流水图,贤侄以为如何?”
“顾三绝最擅长画的是人物,正因如此,他的山水画才显得尤为珍贵。”杨牧云手指点于其间,不时发出赞叹。“大家之作,果然意境悠远。”
“如若他不是淡泊名利,又如何能成为一代大家呢?”姚楚熙捻须笑道。
“淡泊名利的人又为何去攀附权贵担任幕僚呢?”杨牧云淡然一笑,“出仕不成,便寄情于山水,将一身傲骨用笔锋书于峭石飞流之上,乃不得志文人通病,顾三绝也未能免俗!”
“从画中能看出文人风骨,看来这画与贤侄也是有缘,老夫就将此画赠与贤侄,还请万勿推却。”姚楚熙慢慢将画轴卷起。
“此乃世伯珍藏之物,小侄万万收受不得。”杨牧云连忙推辞。
“贤侄若是不收,老夫就将之付之一炬。”姚楚熙说罢将画轴举起作势欲放入香炉之中。
“世伯万万不可,小侄收下就是了。”
......
从姚府中出来之时,夜色已深,马车碾过幽暗的街道,发出吱吱的响声。
“相公,你看,这是姚夫人送我的一件水田衣,”周梦楠展示的水田衣有浅浅的绿色,泛红的黑色,深深的青色,撞色非常大胆巧妙。“这姚夫人的手可真巧,剪裁出来衣服不但美观大方,还纤秾合体,就像给我量身定做的一般。”
“姚夫人跟姚大人感情很好么?”杨牧云并没有看向那件衣服。
“应该是吧,我听姚小姐说他们两人之间从未红过脸。”
“姚大人有没有出入过风月场所?”
“姚大人是那样的人么?”周梦楠一笑,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了他一下。
“一个洁身自好,又不贪墨的人,为何如此殷勤招待我们,而且又赠送礼品。”
“洁身自好不贪墨就必须是一个老古板么?”周梦楠乜了他一眼,“如果为人不通人情世故,他又如何做到朝廷从四品大员。”
“娘子说得好,姚大人是从四品,而我不过是六品,似乎这人情世故没有通到我这儿的道理吧?”
“相公真是妙人,连锦衣卫是干什么的都忘了,别说是从四品,就是朝廷一二品的大员锦衣卫都拿下过不少吧?”
“难道姚大人有怕被我拿下的把柄么?”
“这个我可回答不出来,你可以去查。”周梦楠眼波流转,“总之跟一个锦衣卫交好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坏处。”
见杨牧云默然不语,周梦楠问道:“不知姚大人送给相公的是什么礼物?”
“哦,也没什么,一幅前人的字画而已。”杨牧云一拍身边的卷轴。
“让我看看,”周梦楠说着展开了那幅画卷,“顾恺之的高山流水图,姚大人这手笔可真不小。”
“那姚夫人呢?不会只送你一件水田衣吧?”杨牧云笑道。
“姚夫人屋里只挂着一幅观音像,你总不能让她摘下来交给为妻去早晚参拜吧?”周梦楠打趣道。
“观音像?”杨牧云心头突地一跳。忙问:“是什么样的观音像?和平常见的观音像一样么?”
————————
夫妻两人说着话,马车不知不觉行到同福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相公,今天让素月陪你行么?我有些不舒服。”周梦楠从马车上下来,红着脸低声对杨牧云说道。一想到晚上要和他同处一室,周梦楠心里就没来由的紧张。
“不用,我还有事,就不上去了,你不舒服就让素月陪你吧!”杨牧云比她还紧张,说完扭头落荒似的逃了。
“相公——”周梦楠刚喊出来,杨牧云的人影就消失在人流中。
......
亥时,镇淮楼大街依旧灯火通明,这个时候是勾栏瓦舍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街道上到处站着身姿妖娆的欢场女子,搔首弄姿地勾引着身边穿梭而过的买春男士。
“小相公,你别走呀!到姐姐这儿来!”一名红衣女子扬着手巾拦住了杨牧云的去路。
“姑娘,你这里是依翠栏么?”杨牧云问。
“哼——就凭依翠栏那几个骚货,怎比得上我红绣苑的姑娘。” 红衣女子翻着媚眼,“跟姐姐来红绣苑吧,包你欲仙欲死——”
“不用了。”杨牧云满头冷汗,忙不迭的跑了。
......
“这个时候,问个地方可真难。”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南都国色馆的姑娘,媚而不妖。哪像这淮安的,一个个就像母狼似的,恨不得把男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他突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哗——哗——”一阵扔钱袋的声音传来,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边走边得意地将手中的钱袋在空中一抛一抛。
“又是他——”杨牧云眼珠一转,悄悄跟了上去。
“哈哈,发财了,里面肯定不少......”少年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钱袋倏地一下消失了。然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白天的那个书生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杨牧云也学着他抛了抛手中的钱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们又见面了。”
“大爷——”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饶了小的吧,我再也不敢了。”
“想要回这个袋子么?想要就跟我来。”杨牧云说着转身朝一个偏僻地方走去。少年起身慢慢跟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杨牧云问道。
“我......我没有名字,人家都叫我小梁君。”少年嗫嚅道。
“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错?小梁上君子。”杨牧云笑道。“你父母呢?”
“我没父母,我是个孤儿。”小梁君的头垂了下来。
“看来你不但是个小梁上君子,而且还是一个小可怜虫。”杨牧云突然有些同情他了。
“小梁君——”黑暗中传来一声大吼。
“啊——”小梁君惊叫一声,浑身直抖,“是志彪哥。”
“志彪哥是谁?”杨牧云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是......”小梁君还未说完,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黑面汉子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来到了跟前。
“小梁君,你今天的份子呢?怎么到现在都没交上来?”黑面汉子捋起袖子阴阳怪气的问道。
“志......志彪哥,我......我已经一天没......没吃饭了。实在是......”小梁君结结巴巴的浑身打着哆嗦。
“没用的东西!”黑面汉子一巴掌呼了过去,“啪”小梁君重重挨了一巴掌,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黑面汉子还要再打,“住手!”杨牧云身形一动,拦在了他的面前。
“哟呵!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老子教训自己的人,你挡什么横,滚开——”说着伸手去推杨牧云。可他还没碰着对方的衣衫,就只觉喉头一紧,整个人被人掐着喉咙提了起来。
“你让谁滚开?”杨牧云冷冷地说道。
“......唔......”黑面汉子脸涨得通红,双眼暴凸,两条腿不住地在空中乱蹬。眼看他舌头伸了出来,杨牧云冷哼一声,一甩手,扑通一声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身后的一众衣衫褴褛的汉子连忙将他扶起。
“还不快滚——”杨牧云怒喝一声,一群人扶着黑面汉子连滚带爬的跑了。
......
“你慢点儿吃,这都是你的,还怕谁抢了不成?”杨牧云打趣道。
“恩公不知道,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小梁君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面条,这已经是他吃的第三碗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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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将他救起后就领他来到这街角的小面馆中。
“你多大了?”杨牧云问道。
“十四岁。”
“我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兄长!”
“不行不行——”小梁君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这么大本事,又救了我,我愿意在你身边做个小跟班,就叫你一声公子,好不好?”
“随你吧!”杨牧云笑了笑。“啪嗒”将一个玫瑰色的钱袋子仍在桌子上,“还认得这个钱袋子么?”
“这是依翠栏碧浓姑娘的。”小梁君嘴里含着东西说道。
“依翠栏在哪儿,你知道么?”
“那当然,只要是这淮安城里的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小梁君自豪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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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翠栏位于镇淮楼大街西边的花门巷中,老鸨李四娘手摇团扇,正满脸媚笑地招呼客人,目光一瞥处,一个相貌俊俏的年轻公子领着一个小厮进了依翠栏的大门。
“这位公子可面生得紧,是第一次来吧?”李四娘媚眼如丝迎了上来,“不知可有相熟的姑娘?”
“碧浓姑娘在么?我是专门来找她的。”杨牧云笑道。
“公子好眼光,碧浓可是我们这里的红招牌,”李四娘一声浪笑,手摇团扇,“不过她已经被一位大官人包下了,现已送到人家府上。”
“那可真不巧。”杨牧云遗憾的转过身。
“公子——”李四娘紧走几步,拦在他的面前,“公子,依翠栏里还有其他红姑娘,公子可以试试,雪烟——?”
“哎——”一名身穿石榴红衣裙的妖娆少女如蜻蜓点水般移到了李四娘身边。“妈妈叫我?”
“不长眼睛的小蹄子,还不赶快去伺候这位公子。”李四娘笑骂道,向杨牧云斜了一下眼睛。
“公子,请跟我来——”妖娆少女娇笑着上前拉住了杨牧云的衣袖。
在走进雪烟姑娘的房间前,杨牧云对身后小梁君嘱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碧浓姑娘的住处,她来了马上告诉我。”
“是,公子。”小梁君点头应道,身子像一只狸猫贴着墙溜入了夜色中。
“公子请进——”雪烟待杨牧云进来后回身关上了房门。刚要说话,一锭亮灿灿的银子摆在自己面前。雪烟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现在你就躺在床上睡觉去,不许脱衣服,不准说话。天亮的时候我会再给你一锭。”杨牧云笑道。
“是,公子。”这句话比催眠曲还厉害,雪烟接过银子乖乖的来到床前,拉开帐幔,然后和衣躺了进去。
杨牧云静静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红烛,从怀里掏出那块底下刻了字的银子在烛光下细细把玩。
“深夜将青楼女子接走,却不敢来这儿嫖宿,看来这位大官人的身份来历值得玩味。”杨牧云的嘴角微微勾起。
“咣——咣!咣!咣!咣!”外面的打更的锣声一慢四快,敲了五下。
“五更天了!”杨牧云伸了一下腰,打了个哈欠。
“笃笃——”有人在敲窗棂。
杨牧云警觉地站起身,过去轻轻打开房门。
“公子,碧浓姑娘回来了!”门外露出了小梁君那张眉清目秀的脸。
第六十四章 迷雾重重
碧浓回到自己房中,擦的一声划着了火折子。刚点亮蜡烛,突然她“啊——”的一声尖叫,杏眼圆睁,身子急速后退,脸上的神色惊恐之极。她发现房中竟然站着一个人。
“碧浓姑娘,你不必害怕。”那人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她说道,他正是杨牧云。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里?”碧浓战战兢兢的问道。
“我是官府的人,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一下。”杨牧云一指桌边的椅子,“坐。”
“你想问我什么?小女子可没做过什么不法的事。”听说是官府的人,碧浓的心放下大半,但还是不敢接近他。
杨牧云一笑,来到她跟前,拿出一个玫瑰色的钱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东西吧?”
“是,是我的,白天的时候不知怎么丢了,它怎么会在你手里?”碧浓心里惊疑不定。
“我在你的钱袋子里发现了这锭银子。”杨牧云没理睬她的话,将那块底下铸有字迹的银子拿了出来。“这是盐运司的库银,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钱袋子里?”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碧浓。
“我,我不知道。”碧浓频频摇头,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你要说不清楚的话,这库银就是你涉嫌偷盗的,那你就得跟我去衙门一趟。”杨牧云说着朝她走近了两步。
“不,不。不是我偷的。”碧浓退后两步,身子顶在了门板上。额头已渗出了冷汗,“你让我想想......”
......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被一个大官人包场,没有接过其他客人,这银子一定是他给我的。”碧浓坐到桌前,稳定了一下情绪,盯着蜡烛思索了一阵,缓缓说道。
“那个大官人是谁?”杨牧云问。
“我不知道,那大官人是通过李妈妈包的我,每天戌时左右,就会有人领我过去,我先登上一辆四面封闭的马车,然后马车停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这时有人将我带到一间大屋子里等那位大官人。大约半个时辰后,那位大官人就来了,他和我欢好后,并不急着回去,而让我留下陪宿。直到过了四更天,他才让人把我送回去。”
“马车在路上跑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哦。”杨牧云抚摸着下巴,思索这一炷香的距离。抬头又问:“那个地方你熟悉么?”
“马车是四面封闭的,我看不到外面情况,到的地方又很偏僻,周围好像有一片树林......那个地方之前我没来过。”碧浓思索道。
“你说大约半个时辰后,那位大官人就来了。难道他不住在这里么?”
“是的,因为我每次要求他多陪我一会儿,他都不肯,说是有事必须在五更之前回去。”
“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说是干什么的?”
“听口音应该是淮安本地的,至于叫什么、干什么他从来都不肯说。”
“他长什么样子,有多大岁数?”
“他脸方方的,眼睛不大,鼻梁高高的,嘴唇和下巴上都留有胡子,年纪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吧!”
“他每天晚上都让人接你过去么?”
“不是,有时两三天都没派人来接过我。”
杨牧云缓缓在房中踱着步子,半晌才抬头对碧浓说道:“我来你这里的事情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位大官人的情况你一定要多加留意,只有将他抓住了,你才能洗脱嫌疑,明白么?”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变得很严厉。
“是......大人。”碧浓回应的声音有些发颤。
......
“小梁君,你留在这儿帮我盯着这碧浓,一有情况马上来同福客栈天字一号房找我。”杨牧云走出依翠栏时对小梁君说道。
“是,公子。”话音刚落,一个袋子抛了过来,他连忙接住,用手捏了捏,是一袋银子。“谢公子——”小梁君勾起了嘴角。
————————
杨牧云回到客房,一进门就见到周梦楠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素月站在她身后正认真的帮她梳头。
“相公,你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周梦楠的脸微微侧了一下问道。
“娘子你猜?”杨牧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绷了一晚上神经,突然一放松,他就感觉很困。
“你们男人呐,晚上还能去什么好地方?”周梦楠脸上似笑非笑。
“去的地方可能不是一个好地方,但我可是一个好人。”
“噗嗤——”素月忍不住笑了。
“对,你是一个好人,可不是一个好东西。”周梦楠乜了他一眼。
杨牧云不吭声了,跟女人互怼的男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他走进卧室,躺在了床上,正准备闭上眼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门开了,只听见素月的声音说道:“姚小姐,您来了。”
“周姐姐——”
“嘘——妹妹轻点儿,我家相公在里面休息呢!”
“不好意思,”姚碧晨将声音压低了八度,“周姐姐,妹妹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想邀您一块儿去呢!”
“这——”周梦楠声音顿了一下,“素月,你进去看看老爷睡着了没有,没有就跟他说一声。”
杨牧云赶紧打起了鼾声。
“小姐,你听,老爷应该睡着了。”
“那好,素月,你留下,我和姚小姐出去一趟。”
“小姐,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
“那怎么行,老爷身边得留个人伺候。”
“小姐,老爷已经睡着了,你就让我跟您去吧!”
“周姐姐,你身边也得有人使唤,就让素月跟着去吧。”
......
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杨牧云睡意全消,姚碧晨一早就来找周梦楠,很难说不是出于姚楚熙的授意。自从碧浓那里发现盐运司的库银,杨牧云就觉得淮安的盐课肯定出了问题,姚楚熙又是请客又是送礼,更是让杨牧云对他产生了怀疑。要不是跟碧浓所描述的人相貌上有出入,杨牧云甚至疑心那个大官人就是
姚楚熙。
杨牧云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感到一阵疲累,按道理他可以不管这些事,而且锦衣卫的职责主要是侦缉官员的不轨和谋逆。至于肃贪,有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可问题是这案子让他碰上了,对牵扯到他手里的案子一查到底,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使命。
他站起身,向窗外看去,素月扶着周梦楠跟随姚碧晨上了一辆马车,向西驶去。看着马车驶向远处,杨牧云正要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这不是淮安府的推官贺东循么?”只见他和几个属下身着便衣,正在目送一支送葬的队伍经过,边看边摇头不已。
杨牧云心中顿感涌起一阵暖意,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走出房门,匆匆出了客栈,正迎上贺东循等人转身离开。
“贺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朝他一拱手笑道。
“哦?是杨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贺东循很惊讶在这里能碰上他。
“贺大人可与这死者相识么?”杨牧云瞥了一眼送葬的人群,没有回答贺东循的问话。
“杨大人,借一步说话。”贺东循眼神复杂地看着杨牧云。
两人来到一个小酒馆的偏僻角落坐下。贺东循的几个属下则到酒店外守卫。
“这死者姓曾,四十八岁,家住仁和巷,因患肺痨长期卧床不起。半个月前,他家人将他带至甘霖寺金禅大师处,金禅大师给了他一碗佛粥,说是能治百病。他喝了之后,居然不咳了,也不喘了,面色也红润起来,不用人扶也能下地行走......”贺东循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这世上哪有能治百病的药物,这碗佛粥里肯定有古怪。”杨牧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贺东循投去一瞥赞赏的目光。
“就在前天早上,他家人做好饭,见他迟迟未起,便去唤他,谁知他已死在了床上。”说完贺东循一脸的沉重。“他家里人都认为这是他天年已到,寿终正寝,丝毫不认为这是那妖僧的药物所致。”
“贺大人可否查到了什么证据?”
“我走访了几户去金禅大师那里看过病的人家,所有人口中所述几乎如出一辙,那金禅大师先是念经作法,使患者的精神变得亢奋起来,然后再施之以佛粥,让患者多年沉疴立时消除无虞,人也变得精神百倍。”
“这肯定是假象,那妖僧一定是先以邪术使患者进入幻境,然后再用一种精神控制类药物麻痹患者疼痛,刺激神经使其变得兴奋。让患者感觉自己的病真的好了,实际上是在提前透支患者的生命力。”
“可惜没人会相信你和我的说法,所有人都认为那妖僧医术高超,乃佛祖下凡。”贺东循叹道。
“如果贺大人硬要查办那妖僧的话,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就是我作为一介推官的悲哀,明知道有人在敛财害人,却偏偏不能将其绳之于法。”贺东循脸现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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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贺东循的一名手下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有人来找您报案,说是自己的妻子失踪了。”
“哦?”贺东循长身而起,对杨牧云一拱手:“杨大人,您在这里安坐,下官得回衙一趟了。”
“不妨。”杨牧云也站了起来:“现在我四下无事,不如就陪你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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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淮安府署的签押房,看到那报案人,杨牧云不禁瞪大了眼,眼前的人居然是曹水生。
“水生哥,你怎么来了,芸娘呢?”
“杨相公,你也在呀......”曹水生顾不上跟他多说话,就立刻拜倒在贺东循脚下:“大人,求你救救我老婆吧,她......”
“来,起来好好说。”贺东循上前将他扶起。
“大人,昨日我和芸娘从甘霖寺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吃完饭就睡下了,谁知我一觉醒来,芸娘,芸娘她......”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抽泣起来。
“他怎么了?”贺东循问。
“她不见了。”曹水生又激动起来。
“不要着急,慢慢说。”贺东循安慰道。“昨晚可有什么异常现象发生?”
“昨晚......”曹水生苦苦思索着昨晚发生的事,“我们睡下后,周围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现象发生呀?”
“整个晚上都是如此么?”贺东循压低声音问道,“你再好好想想。”
“昨晚我睡得很好,一觉就睡到大天亮......”
“昨晚睡得很好?难道你以前经常睡不着么?”贺东循打断了他的话。
“那倒不是,只是我每天晚上睡觉有个习惯,就是半夜会起来方便一下。”曹水生解释道。
“每天都如此么?”
“是的。”
“那昨晚你一觉睡到天亮,中间却没有起来过。”贺东循脸上变得凝重起来。
“对,我也奇怪,可能是昨晚回来太累了吧?”曹水生不明所以。
“走,本官到你们家去看看。”
......
贺东循和杨牧云来到水生家中。
“贺大人,你有没有在房间里闻到一丝香气?”杨牧云四下扫视着。
“虽然很淡,但下官还是能闻得出来。”贺东循凝神说道:“残留的香气中含有蔓陀萝花和醉仙花的味道,这些都是做迷魂香的原料。”
“很显然,他们睡觉时被人下了迷香,而下迷香的人趁这个机会就把芸娘给掳走了。”杨牧云说道。
“这已是本官自上任以来发生的第三起妇女失踪事件了。”
“她们都是被迷香迷倒并掳走的么?”
“对,现场总是会留下这种熟悉的味道。”贺东循沉思道,“而且她们都还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她们都是在见过金禅大师之后失踪的。”
“并且她们都很姿色,不是么?”杨牧云和他对视了一眼。“我现在很想去见一见这位金禅大师。”
‘我跟你一起去。’
第六十五章 金禅作法
甘霖寺的山门前,香客如织,熙来攘往,依然一片热闹景象。贺东循紧锁眉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杨牧云身边。
“贺兄,放轻松一些,你如果这个表情进去,寺里的和尚还以为你是来找他们收账的。”杨牧云想逗他开心一些。
“杨大......不,是杨贤弟,待会儿我们怎么去见这位大师呢?”贺东循依然愁眉不展。
“贺兄上任不过一月,淮安识得你的人应该不多,而我来自南都,更无几人知道我的来历。”杨牧云沉吟道。“亮出官身,固然不妥。但如以平常身份去求见的话,恐怕不容易见到这位大师。”
两人说着话,不觉来到甘霖寺的山门前。山门前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杨牧云眼睛一亮:“这不是姚碧晨所乘坐的马车么?竟然停在这里,难道她又拉着梦楠来找金禅大师了?”
“杨贤弟,怎么了?”见他表情有异,贺东循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杨牧云心念电转,思索着跟他走进了山门。山门两侧塑有两尊金刚力士像,形貌雄伟,怒目相向,手持金刚杵以镇慑妖魔鬼怪。左边的力士怒目张口,右边的力士怒颜闭唇。
“贺兄,我觉得我们就像这两位力士,来这里镇妖伏魔来了。”杨牧云打趣道。
穿过天王殿和大雄宝殿,两人向寺后的一片禅房行去。
方丈室前仍旧排着长长的队伍,杨牧云并未停下脚步,和贺东循越过长长的队伍,径直朝里走去。
“阿弥陀佛——”在走到方丈室内院的院门前时,一位大约三十多岁,方脸细眼,高鼻髭须的棕衣僧人口宣佛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知两位施主意欲何往?”
“当然是去拜访方丈大师。”杨牧云双手合十回道。
“这些施主都是来拜访方丈大师的,”棕衣僧人一指排着长长的队伍,语气平和地说道:“施主对他们视而不见,径直越过他们,不觉对他们不公么?”
一般人听了这话一定脸红过耳,然后讪讪地退下。可杨牧云例外。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师说得甚是,不过在下昨日刚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今日再次登门就如此见外,恐怕佛祖面上也不好看。”
“施主说笑了,昨日捐赠一千两银子的是一位女施主,”棕衣僧人似乎觉得他的谎话很拙劣,要一揭到底,“那位女施主现正在方丈那里聆听佛法,施主要不要见见。”说完目光平静的等待着这两人赧然而退。
杨牧云脸上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实不相瞒,那位女施主便是在下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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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沙门行道,无如磨牛,身虽行道,心道不行,心道若行,何用行道。”白须白发,宝相庄严的金禅大师正坐在方丈室的禅床上谆谆而言。
“还请大师指点。”周梦楠双手合十,坐在一面青花绣墩上玉容恬淡地问道。姚碧晨与素月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
“有一位僧人,想要成佛,因此在夏天的每个晚上都赤身裸体地坐卧在山边,口中念佛,让蚊虫叮咬自身以作舍身之效,来达到专心求佛的目的。佛祖欲验其真伪,就变化成一只老虎,咆哮着来到山边,要他舍身让自己吃掉。那位僧人忙一跃而起,大叫道:‘今晚撞见你这个大俗客,小僧是无论如何舍不起这个身了?’”金禅大师用一个诙谐的故事阐释了这句佛偈。
“噗嗤——”姚碧晨与素月都被大师的语言逗笑了。
“弟子明白大师的意思了,大师是说修道之人重在心诚,而不在磨牛的表面功夫。”周梦楠神色平静地回应道。
“善哉。女檀越心有慧根,如入空门,受佛法浸润,必成一代智者。”金禅大师眼中露出一丝嘉许之色。
“弟子已为人妇,尘缘难断。如有来世,当再续佛缘吧!”周梦楠静静的说道。
这时一名棕衣僧人匆匆来到禅房,俯身在金禅大师耳旁低语几句。金禅大师点点头,雪白的长眉微微颤了颤,对着周梦楠说道:“女檀越说到尘缘,尘缘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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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施主请跟我来!”棕衣僧人对杨牧云和贺东循说道,正欲转身头前带路。
“请问师傅法号?”杨牧云对他产生了兴趣。
“贫僧广幻,是大师座下首席大弟子。”棕衣僧人说道。
......
“老爷——”,“杨大人——”,见杨牧云走进禅房,素月和姚碧晨忙起身向他打招呼。
“相公——”周梦楠盈盈而立,对着他淡淡一笑。
杨牧云对她们点头致意,转身对金禅大师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金禅大师了,下官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杨牧云,久仰大师大名。”一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淮安府新上任的推官贺东循贺大人,也对大师十分仰慕,特来跟下官一起来拜见大师。”贺东循拱了拱手,一脸木然。
“两位大人来到敝寺,老衲行动不便,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说罢微微欠身,让小沙弥搬来两个绣墩,请两人坐了。
杨牧云见金禅大师慈眉善目,须发皆白,身披一件大红袈裟坐在禅床上,倒真有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正欲再拱手说上几句,只见广幻和尚又匆匆进来,来到金禅大师身边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金禅大师长眉一轩,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大师如若有事,我等改日再来拜访。”杨牧云朗声说道。
“无妨。”金禅大师脸上皱纹微微一动,“有一施主生命垂危,要来找老衲施救,佛门弟子,救死扶伤,应有之义,没什么好避忌的。”
......
来人被人用担架抬进了禅房中,担架上的人是个约摸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双目紧闭,脸色呈酱紫色,口鼻中出的气息多,进的气息少,眼看快要不行了。旁边一个中年女子是他妻子,只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丈夫本来就患有哮喘病,今日与人口角,一时气急攻心,当场晕厥,还请大师救我丈夫性命。”
“女檀越不必心急,先让老衲仔细察看一番。”金禅大师缓步上前,一挽袍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掀开那汉子的眼皮,见他眼中瞳孔逐渐变大,显是已到弥留之际。
金禅大师不住摇头,“这位施主气息微弱,心脉衰竭,老衲纵有好生之德,恐也回天乏术。”
“大师——”中年女子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无论如何,请大师救小女子丈夫一命,小女子愿倾家荡产,为奴为婢,也要报答大师。”
中年女子旁边有一男一女,女孩大概十四五岁,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男孩只有十二三岁。想是这中年女子的一双儿女,只见他们也哭哭啼啼地跪了下来,扯住金禅大师地僧袍,求他救担架上爹爹地性命。
“大师——”周梦楠美眸中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是呀,大师......”姚碧晨和素月也上前相劝。“他们太可怜了。”
“也罢,那老衲就权且一试。”金禅大师老眼睁大了一些,看了跪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孩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这个细节被杨牧云看在眼里,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小沙弥取来一个小木匣,金禅大师将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排金针,然后将其一根根缓缓扎入患者眼窝周围的丝竹空、鱼腰、攒竹诸穴位,手法极为熟稔老道。
患者的眼睛被撑开了一条缝,金禅大师口宣佛号,开始闭目诵经,良久诵经完毕,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
杨牧云见了心中不觉一凛,只见金禅大师盯着患者微微张开的眼缝,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平伸在患者的面部上方,不住地划着圈子。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中年汉子的眼皮逐渐张开,瞳孔渐渐收缩,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金禅大师一一将金针收回,对身边的小沙弥吩咐了几句,小沙弥点头退出了禅房。
金禅大师伸手去按摩中年汉子胸口的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诸穴,接着又在其胸口天池穴上揉搓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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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中年汉子咳嗽不止,脸色也变得潮红起来。
“啊——,相公......”中年女子又惊又喜。
这时,禅房中的诸人只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小沙弥端来一碗棕褐色的浓粥来到金禅大师身边。
金禅大师伸手接过,闭目默诵一阵经文,伸出手指在粥上一圈一点,然后睁开眼向小沙弥点点头。
小沙弥会意,上前将担架上目光呆滞,不住咳嗽的中年汉子轻轻扶了起来。金禅大师将粥碗凑到他嘴边,用汤匙一点一点地将粥喂入他口中。
不大一会儿,中年汉子停止了咳嗽,目光中恢复了神采,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大师......”中年汉子沙哑的喉咙中刚吐出这两个字,便挣扎着起身要向金禅大师跪拜。
“施主不可妄动......”金禅大师劝阻道。
“多谢大师救了我丈夫的性命!”中年女子喜极而泣,拉着一双儿女就向他跪拜下去。
“大师好手法,居然将人救活了!”姚碧晨啧啧赞叹。
贺东循趁着所有人都围过去观看说话的机会,悄悄凑上前将中年汉子喝剩的半碗粥倒入袖口的一个皮囊中。
杨牧云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的来到周梦楠身边说道:“娘子,贺兄有事要返衙一趟,我去送他回去,还请娘子替我二人向金禅大师道声抱歉。不能向他亲自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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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得寺来,贺东循忍不住问道:“杨大人,尊夫人怎么会在那妖僧那里?”
“盐运司同知姚大人的夫人和女儿对金禅大师十分仰慕,经常来寺中布施上香,聆听他讲经说法。我夫人她家里是江南著名商贾,做着贩盐的生意,自然要少不了跟姚大人府上往来,所以在淮安期间常常陪姚小姐来这寺里见这位大和尚。”杨牧云解释道。
“我也奇怪,为什么姚大人的家眷经常会来这甘霖寺中,而且每次还用车拉着大箱小箱的礼品来寺中布施......”
“你说姚夫人和姚小姐来寺里的时候还经常用车拉着大箱小箱的礼品?”杨牧云诧异地问道。
“是的,据我属下回报说箱中都是些土特产品和一些日常用品,是姚夫人布施给寺中僧侣日常用的。”
“姚夫人和姚小姐虔心向佛,经常来寺中布施,这也没什么奇怪。”
“可姚大人一次都没有来过,这就让下官觉得很奇怪了。”
“姚大人不喜和尚道士,不来寺中也很正常。”
“如果姚大人真是这样的话,一定会约束自己家眷,即便约束不了,也不会让她们如此大张旗鼓的与寺中频繁往来。这就好像给人一个假象,就是姚大人不方便亲自来这寺中,而让自己的家人来代替。”贺东循侃侃而谈,说得似乎也很在理。
“那姚大人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跟寺中僧人频繁往来呢?”杨牧云看着他,意在询问。
“那就不是下官所能知晓的了。”贺东循摇摇头。
“那现在我们去哪里?难道不回府衙么?”杨牧云见他向东南而走,这并不是回府衙的方向。
“下官需要将这妖僧让患者所服之物拿去找人检验一下,看究竟里面是什么东西?”贺东循回答道,“府东街德妙堂的皇甫安老先生是我淮安第一名医,他一定能够检验出这碗佛粥中的成分。”
“还有一件事需要贺兄去派人办一下。”
“哦?什么事?”贺东循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
“今日禅房中被施救之人贺兄需派人到他家附近暗中盯一下,”杨牧云肃然道,“否则的话,她女儿就将是第四个失踪的女子了。”
第六十六章 剥丝抽茧
德妙堂在淮安府衙的东边,坐堂的淮安第一名医皇甫安看上去有七十岁了,鹤发童颜,目光炯炯有神,满头白发披散在肩头,微微闪着光泽。看上去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贺大人,今日怎么有暇来小老儿这里?”皇甫安刚送走一名病人,见贺东循和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向他走来,便起身说道。
“皇甫先生,我这儿有一样东西需要您帮我看一下。”贺东循说着递上一个皮囊。目光转向杨牧云,“这位是来自南都的杨大人。”
“杨大人——”皇甫安打了个招呼,接过贺东循所递过来的皮囊,领着他们二人来到德妙堂后院的一间密室里。
皇甫安小心地将皮囊中的佛粥倒入一个玉碗里,用一个玉匙微微搅拌了一下,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伸出一指蘸了一点儿放入口中品了品。
“怎么样?皇甫先生?”杨牧云与贺东循都紧张地盯着他。
“嗯——”皇甫老先生点了点头,捋着白须凝思了一会儿,说道:“此粥中除了少量地田七、当归、茯神固本培元之外,主要就是极乐花果实的汁液提取物熬炼而成的。”
“极乐花?”杨牧云与贺东循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不禁愣住了,眼睛齐刷刷看向皇甫安,希望他解释一下。
“此花原不是我大明之物,数百年前由西域传入我中原,当时也不叫极乐花,而是叫芙蓉花。此花四五月份开放,花朵呈杯状,盛开之时,华美绚烂,姿态轻盈,有如饱含着热情与妖娆的妙龄少女,鲜华艳丽,不输牡丹芍药。”皇甫安脸色凝重,在房中踱着步子。
“六月之后,花瓣凋落,结出鸡蛋大的椭圆形蒴果,等果实稍现黄色时,用刀片切开果皮,有白色乳汁渗出,遇风则化为棕色。稍加放置,即可得棕黑色膏状物,前人称其为芙蓉膏。”
“此物可治病吗?”杨牧云问道。
“在医学上可作辅助性应用。”见他二人不明白,皇甫安解释道,“在病人疼痛不堪时,服之可使其疼痛稍减,情绪稳定。 起一个麻醉镇痛的作用,服用多了还可使人中毒致死。”
“那平常人服用了会如何?”贺东循问道。
“会嗜之成瘾,并产生幻像,这前人已有记载,”皇甫安侃侃而谈,“宋人管极乐果叫莺粟子,宋人喜食羹,文人雅士便常用这莺粟子来熬汤,苏轼诗中称‘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苏辙喝过莺粟汤后说:‘饮之一杯,失笑欣然;我来颍川,如游庐山。’苏大学士喝过此汤之后飘飘欲仙,产生了幻觉,颍川的寻常山水在他眼里也变得和庐山一样锦绣瑰丽。”
“那皇甫先生的意思是喝了这粥的患者病并没有被治好,而是产生了幻觉,感觉自己的病好像被治好了一样。”杨牧云说道。
“正是如此,”皇甫安捻须颔首,“万物相生相克,自神农氏尝百草以来,历经数千年,还从未出现过能够包治百病的药物。”
“极乐花,这名字起得好,让人服用了便往生极乐。”杨牧云嘿然笑道。
“多谢先生指点。”贺东循向皇甫安拱手说道。
......
出了德妙堂,两人沿着府东街向西走不远就是淮安府衙的大门。
淮安府衙虽比不上南都应天府,但也颇为气派,大门口两侧立着两个大石狮子,大门牌匾上刻着四个黑漆鎏金的大字“淮安府署”。
贺东循来到府衙门前顿住了脚步。
“从这大门进去,就是一座石牌坊,”贺东循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牌坊上刻着荀子之言‘公生明’,背面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说着看了一下杨牧云:“不能将这欺世诈民之徒绳之于法,下官愧对淮安百姓,从此羞于在此牌坊之下经过。”
“贺兄但有此心,唯天可表。”杨牧云劝道,“百姓不明真相,正需要贺兄这样的干吏领着他们去拨云见雾,重见青天,而不是在这里空自嗟叹。”
“杨大人说得对,倒是下官多愁善感了。”说着便举步向府衙迈去,见杨牧云矗立不动。
“杨大人不与下官进去么?”
“贺兄请便,天色已晚,我还有事得回客栈,不能与贺兄同行了。”
......
杨牧云回到同福客栈三楼天字一号房门口时,只见门开着,素月正在门口和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在说着什么。
“素月,怎么回事?”杨牧云紧走几步来到门跟前。
“老爷,这个孩子说要找你,我问什么事,他又不肯跟我说。”素月小嘴一嘟。
“你是杨公子么?”男孩冲他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对,你找我有什么事?”杨牧云问道。
“小梁哥哥让我来告诉你,那大官人派人过来对碧浓姑娘说会在今晚亥时接她过去,他会在那里一直盯着她直到等你过来。”男孩低声说道。
“小梁君?是小梁君派你来的?”
“嗯——”男孩点点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好,我知道了,这个给你,乖——”杨牧云微笑着递给他一块银子。
“谢杨公子——”男孩接过银子一蹦三跳的走了。
“老爷,那孩子到底找你什么事?怎么神神秘秘的?”素月待杨牧云进了屋,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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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什么事。”杨牧云看了一眼屋内,“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梦楠呢?”
“小姐跟着府里的刘管事去安东县了。”素月回道。
“为什么要去那里?那里出了什么事么?”
“不是,小姐押运到这里的二十艘大船都已经把盐装好了,现正停在安东县的淮安坝。就等明日一早盐引所批验放行了。”素月解释道。
“难怪她这么急着过去,看来她还是不放心。”
“老爷你不知道,盐运司的那些胥吏可不好打交道了,他们制定了许多条条框框的规矩来卡你,”素月见杨牧云挺感兴趣,于是接着说道,“凡是起运的官盐,每引四百斤,每二百斤装一袋,袋子按五斤算。经过批验所的时候,要依数抽取一些过秤盘称重。如果这一袋盐连袋子超过二百零五斤,就按贩卖私盐论罪。”
“这么严格,如果一袋盐有二百零六斤呢?就多出一斤,也要论罪么?”杨牧云吐了吐舌头。
“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你背后有没有靠山了。否则,这些胥吏有的是手段来刁难你。”素月看着他一笑,神情说不出的娇媚,“如果运盐的商船未经允许稍稍越过批验所,他们就会说你未经查验私自贩盐,不但要杖责九十,还要押回来重新查验呢!”
“跟这样难缠的官吏成年累月的打交道,也真难为了梦楠。”杨牧云叹道。
“还好姚大人现在在安东县东城坊的盐运分司署,明天也会过去批验所亲自坐镇。他应该不会难为小姐的。”
“姚大人如果在场的话,我也就放心了。”杨牧云微一沉吟,“那姚夫人呢?没有跟姚大人一起么?”
“姚夫人明日一早要坐船回益阳老家,现在正忙着往船上搬东西呢?”
“哦?看来她带的东西可真不少。”
“那当然,姚夫人说,姚家宗族里的人多,就姚大人一人出来做了这么大的官,如今回去,可不能寒酸了。”
“既然这么忙,你们怎么还让姚小姐陪你们去甘霖寺?”
“是这样,姚夫人说有她有一部佛经落在甘霖寺了,让姚小姐去取,小姐和我就陪她一起去了,没想到碰见了老爷。”说到这里素月对着杨牧云浅浅一笑,“老爷离开后,姚小姐也拿了佛经离开了,小姐和我陪着她刚出甘霖寺,就碰上跟小姐一起来的刘管事......”
“那你呢?为什么没有跟梦楠一块儿过去?”杨牧云问道。
素月雪白的脸颊微微一红,声音细若蚊鸣:“小姐......小姐要我留下来服侍老爷。”
杨牧云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这个小丫头相貌绝美,不在周梦楠之下。他拉住了素月的纤纤柔荑,柔声道:“素月,我出身寒微,不明白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如果是因为梦楠的原因,而捆绑了你的选择的话,我心中是很不安的。”
“老爷——”素月的美眸水汪汪的,贝齿轻咬樱唇,“我虽身为奴婢,但小姐待我情同姐妹,我发过誓,要一辈子伺候小姐,永不分离。她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她嫁人的话,我也......”说到这里,她满脸红晕,纤细的手指轻轻揉弄着衣角。
“那伺候我,你愿意么?”
素月的脸更红了,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螓首微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牧云一只手揽住她的香肩,另一只手抄在她腿弯里,将她的娇躯横抱而起。
“老爷——”素月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杨牧云抱着她来到床边坐了下来,让她横躺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去解她身上的衣衫......
素月的娇躯微微颤抖,既是紧张,又是欢喜。
不一会儿,一具晶莹剔透的玲珑娇躯就袒裼裸裎在杨牧云眼前。杨牧云将她轻轻放置在床上,拉过一条锦被盖住了她如溪水般流畅的曼妙动人的娇躯。杨牧云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你在床上等我,我还要去办一件事。”
素月睁开了春水盈动的美眸,一段雪藕似的玉臂从锦被中伸出轻轻扯住了杨牧云的衣袖。“老爷,你一定要早点儿回来,我在床上等你。”
“乖——,我会的,你可不要出来。”杨牧云像是在哄孩子。
“嗯——”素月美眸中波光流转,媚眼如丝。
......
杨牧云从客栈中出来,心砰砰直跳,他不是圣人,没法做到坐怀不乱,但他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感到一丝得意,面对着已变得漆黑的夜空,深吁了一口气。
一辆马车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向着城门方向驶去。杨牧云掸了掸衣襟,正准备向西面的花门巷方向走去。
只听“希律律”一声马嘶,接着就是一声喝骂:“你瞎眼了,路都不看就往前闯......”
“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
杨牧云扭头看去,一个头戴斗笠的车夫从车上跳下来对一个拉着孩子的妇女喝骂道,妇女将孩子拉到身后,连连向那车夫道歉。
那个车夫的身影好生熟悉,杨牧云心中一动,正要仔细看去。车窗的窗帘掀开了一角,一张熟悉的面孔从车里探了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与人纠缠,还不快走?”
“姚夫人?”杨牧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更令人惊讶地还在后面,“是,夫人。”那车夫转过身,虽然斗笠压得很低,杨牧云还是看清了他的面目,方脸细眼,高鼻髭须......
“这不是甘霖寺的广幻师傅么?她怎么会跟姚夫人在一起?”
扮成车夫的广幻跳上马车,扬鞭一挥,马车重新发出辚辚的声音消失在了夜色中。
杨牧云目送马车远去,带着疑问转身朝着花门巷走去。
......
“公子,你可来了,快跟我上楼吧。”杨牧云到了依翠栏,小梁君连忙拉着他向碧浓姑娘的居处快步走去。
碧浓焦急地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笃笃——”敲门声刚一响起她就窜了过去。
“大人——”碧浓拉开门警觉地看了一下门外,小梁君自觉地站在门口,杨牧云赶紧闪身而入。
“大人,那位大官人亥时就要派人把我接过去了,我该怎么办?”碧浓关上门转身问道。
“你先别急,我交代给你几个问题,你记住后过去探一下他的口风,一定要把这个人打听清楚。”
“可......可是我害怕,他这个人一喝酒就喜欢打人,我怕他打我。”碧浓怯怯地说道。
“他来的时候还喝酒?”
“是的,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房间通常都会摆一桌酒菜,他来时会先让我陪他喝酒吃菜,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打我。”
“哦,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点点头。
第六十七章 水落石出
“把你的衣服拿出来,还有,你帮我梳妆打扮一下,将我打扮成你的样子。”杨牧云对碧浓说道。
......
面对铜镜中另一个楚楚动人的‘自己’,杨牧云还算镇定,碧浓却已看呆了。
“怎么了?难道我打扮得不行么?”杨牧云看着目瞪口呆的碧浓问道。
“不是......”碧浓揉了一下眼睛,“没想到大人扮成女人的样子,竟比当男人的时候还要好看。”
“是么?”杨牧云淡淡的说道。这是他第二次扮女人了,心态上要比第一次时更加从容一些。
“碧浓,大官人的车已经来了,还不赶快下来。”李四娘的声音在楼下喊道。
“知道了,李妈妈。”碧浓大声回道。低下头来小声问杨牧云:“大人,我现在该怎么办?”
“把你扇子给我,我替你出去,你躺在床上不要声张,记住,今天晚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还在依翠栏里。”
“是,大人。”
杨牧云手执团扇,遮在自己的脸上,一摇一晃地学着女人走路的样子慢步移了出去。
“哎呀,碧浓,你今天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怎么才出来,大官人的人等得都不耐烦了。”李四娘一见“碧浓”出来就连忙拉着她的手向院外快步行去。
依翠栏的门口停着一辆黑漆漆的马车,一个头戴斗笠的车夫不时向空中挥舞着鞭子。
“不好意思,今天碧浓姑娘梳妆的慢了些,请大爷多多包涵。”李四娘满脸堆笑。
那车夫冷冷的哼了一声,一掀车帘:“上车。”
......
马车果然密封得很严,想找个缝隙向外窥视一下都办不到,杨牧云只有静静地坐在车里,感受着马车的颠簸与摇晃。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帘一掀,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下来吧。”
这是一个很静谧的所在,正如碧浓所说,这个院落的周围是一片树林。
杨牧云被领进了院子,跟着那位车夫过了一道月亮门,然后被带进了一个亮堂的房间里。车夫关上门就出去了,杨牧云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粗如儿臂的红烛,中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酒菜。靠墙是一张红木雕花的绣床,床上铺着绣着碧水鸳鸯的红缎锦被,周围悬挂着红罗幔帐,映着红红的烛光,显得甚是暧昧。
“这一定就是那位大官人与碧浓风流快活的地方,待会儿那位大官人进来后,我要如何应对他呢?”杨牧云不禁握紧了拳头。“一进来就将他击倒拷问还是先虚与委蛇地应付一阵?”
杨牧云正思索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心头一紧, 蓦然转过身来。
“浓浓,我的小心肝,来,先让大爷来香一......”口字还未说出口,来人一脸的淫笑就僵住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你是谁?”
“你......”杨牧云心中的惊骇程度不下于他,眼前的大官人方脸细眼,高鼻髭须,竟然是甘霖寺金禅大师身边的大弟子广幻。他现在戴着一头假发,隐去了自己和尚的身份。
杨牧云心念电转,马上露出一副媚笑:“奴家是红袖,是碧浓的好姐妹,碧浓今天病了,不能来侍候大爷,就让奴家替她来了。”
“哦,”广幻听了神情稍微放松了些,色咪咪乜了他一眼,“你可真漂亮,连那碧浓也比不上你。”
“大爷过奖了,”杨牧云来到八仙桌边,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大爷请坐。”
“嗯——”广幻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杨牧云端起酒杯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广幻没有接那酒杯,而是握住了杨牧云的手,“红袖,你要是把大爷侍候好了,大爷就专包你的场。”
“大爷,你急什么?”杨牧云吃吃一笑,将手抽了出来,“先满饮此杯,夜还长着呢?”说罢叹了一口气。
“能侍候爷,是你的福气,你叹什么气?”广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瞒大爷,奴家爹娘家里出了一件怪事,”杨牧云给他满上酒,“深更半夜老是有人敲门,可打开门就是不见人,左邻右舍都说是鬼敲门,我爹娘因此被吓病了,”说着抽泣了一下,“他们虽将奴家卖入青楼妓馆,可毕竟是奴家的生身父母,奴家不能不回去照顾他们,恐以后不能伺候大爷了。”
“是哪个王八蛋如此捉弄人。”广幻喝完酒将酒杯掷于桌上骂道,“美人不用担心,我这里有破解之法。那门上一定是有人涂了活物的血,夜间蝙蝠闻着血腥味来撞击你们家的门,发出声响,就如同鬼敲门一般。你回去后只需将门板擦洗干净,就再也不会发生异响了。”
“原来如此,奴家替爹娘谢谢大爷了。”杨牧云作满心欢喜状,又给他斟上一杯酒,“我看大爷的本事比甘霖寺的神僧们都要强,请大爷再饮一杯。”
“屁神僧——”广幻喝完酒脸色变得潮红,忿忿地骂道:“一群江湖骗子而已,就只会愚弄些蠢夫氓妇,夺人妻女,敛人钱财。”
“大爷言重了,他们如何夺人妻女?”杨牧云又将酒杯斟满酒。
“想知道么?想的话就让大爷香一个。”看着对方娇羞的样子,广幻哈哈一笑,又喝完一杯酒,这时他已满脸通红,嘴里直喷酒气:“别的不说,就那金禅老秃驴的方丈室里,就有好几个美娇娘呢!”
“大爷说笑了,什么女子能深夜进到方丈大师的禅房里?”
“你不相信?”广幻瞪着眼睛,扯着嗓子说道:“只要金禅那老秃驴看上了哪个来寺里求医驱邪的女子,就私下派人用迷香将其迷倒并掳入寺中供他享用。”
“那盐运司的库银呢?你们是怎么盗入寺中的呢?”杨牧云眼波盈盈地冲着他笑道。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库银的事情?”广幻吃惊地站了起来。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见对方脸色一变,眼前一花,脑后被重重一击,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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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广幻和尚再幽幽醒转的时候,已身处在一个黑漆漆的大堂上,周围亮着火把,火光下站立着两排手持水火棍的皂隶,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站在他跟前面色冷峻地看着他,旁边还站着一位俊秀的少年公子。
那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就是淮安府推官贺东循,少年公子就是杨牧云。
“你醒了,还认识我么?”杨牧云笑嘻嘻地问道。
“你是......”广幻只觉得他面容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大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记不起奴家了。”杨牧云尖着嗓子调笑道。
“你,你是那红袖姑娘......”广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你总算记起来了,你对我说过那些话,现在就在这大堂上再说一遍吧。”杨牧云脸色一肃。
“我说过什么话?我这是在哪里?”广幻额头上满是冷汗。
“这里是淮安府衙熬审房,你现在快把你们甘霖寺一众妖僧的罪行如实交待出来。”贺东循厉声喝道。
“小僧冤枉......”广幻刚嚎出这四个字,只听啪嗒一声一锭银子落在他面前。
“这是你打赏给碧浓姑娘的银子,底部有盐运司的铸印,你作何解释?”杨牧云冷冷道,“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不交待其他人罪行的话,偷盗盐运司库银的罪行你就一个人承担下来吧。”
广幻浑身簌簌发抖。
“你是一个人下地狱,还是交代他人罪行将功补过?”杨牧云一句紧逼一句,“你以为会有人保你?这个时候他们跟你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不守清规、深夜嫖宿、妖言惑众、给人下毒、聚众敛财、掳人妻女、偷盗库银,你准备了几颗脑袋来砍!”
广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小僧......小僧招了。”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广幻终于瘫倒在了地上。
......
“戌时三刻,你驾着马车拉着姚夫人直奔城门方向,是要做什么去?”杨牧云问道。
“你怎么知道......”话刚出口就顿住了,广幻只有老老实实回答:“姚夫人要出城坐船离开,我驾车是送她出城的。”
“她离开为什么要让你送?”
“因为她是从甘霖寺离开的,车上还载着最后四箱盐运司的库银,一共两万两。”
“这么说,盐运司的库银是先转移到甘霖寺中,然后再由甘霖寺向外偷运。”
“是的。”
“姚夫人要拉着一船的银子去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小角色,这种事情是不会让我知道的。”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送她到船上就回来了,那时船还没开,她驾船离开应该不超过亥时。”
“贺大人——”杨牧云脸现焦急之色,“现在是子时,姚夫人的船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我得赶快骑马去追,否则就让他逃掉了。你现在赶快召集三班捕快皂隶,让广幻带路,趁夜包围搜查甘霖寺,不要让那群妖僧跑掉一个。”
“是,下官领命。”
————————
子时,漆黑的运河上,一条官船正缓缓顺着运河南下。
一名中年美妇身穿窄袖短衫,披着大红披风,站在船头,遥望前方那无边的夜色,她就是姚夫人。一名红衣少女从船舱中步履轻盈地来到她身后,拱手禀告道:“旗主,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扬州府地界,前方不远就是宝应县城了。”这个少女明眸皓齿,却是姚碧晨姚小姐。
姚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要他们加快速度,争取天亮之前能够到达大江之上。”
“是,旗主。”红衣少女迟疑了一下说道:“旗主,夜间加快行船恐不太安全......”
姚夫人一摆手,“现在顾不得这些了,锦衣卫已盯上了我们,如不赶快脱身的话,烈炎旗在江北的基业就要被连根拔起,少主和麾下的白玉旗已在庐州吃了大亏,我们可不能再大意了。”
“是......”红衣少女退了下去。
姚夫人吁了一口气,又迎风站了一会儿。水流开始放缓,姚夫人的一双柳眉渐渐蹙了起来,他发现,船速不但没有加快,反而变慢了。他转过身,大喝一声:“来人——”
船上静悄悄的,一丝回应也没有。好像整条船上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姚夫人脸色一变,鸳鸯双剑已擎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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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直击向她的脸颊,姚夫人右手剑一挥,“叮”的一声,将之磕飞,原来是一枚石子。
“咻,咻——”又是几道破空声呼啸击向她的胸口、肩头、小腹......姚夫人闪转腾挪,一对鸳鸯双剑舞得有如纷飞的雪片,“叮叮当当”,将来物纷纷磕飞。
“什么人,躲在暗处不敢出来,难道只敢做一个见不得光的鼠辈么?”姚夫人舌绽春雷,将声音远远送了出去。
“久闻观音教烈炎旗旗主杜月娘的鸳鸯十字斩闻名江湖,今日本公子倒想领教一下。”一名身穿宝蓝绸衫的翩翩绝世美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船头。
姚夫人的眼微微眯了起来,身形灵动,鬼魅一般欺身到美少年身边,“刷”、“刷”两道寒光一闪,飞快地从美少年的咽喉和腹部划了过去。
利刃破空之声响过后,美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好快的身法——”姚夫人双剑劈空之后身形毫不停顿,足尖在船头上一点,身子高高跃起,鸳鸯双剑一左一右,在空中划出了两道光圈。
“噹——”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一条人影落在甲板上,姚夫人凌空一翻,鸳鸯双剑如巨浪排空劈向那条人影。
双剑劈到一半,人影已逝。七八点寒芒飞向她腰腹之处,姚夫人腰身一拧,双剑横削。
“铿——”寒芒消失,她借力一甩,身形稳稳地站在了板上。
姚夫人刚一站稳,一道青光,如同一道光电一般向她冲击而来。她身形稍稍向旁一让,鸳鸯卷起两道漫天寒气袭向那道青光之后。
“锵——”青光如狂风倒卷与两道漫天寒气绞在一起,光影乍分,两条身形爆退。
第六十八章 尘埃落地
“好俊的身手,你是锦衣卫?”姚夫人调理了一下呼吸,冷然问道。
“不错,本公子乃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宁祖儿,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让本公子将你拿下。”宁祖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但眼神已变得十分凝重。
“就凭你?老娘叱咤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娘胎里呢!”姚夫人哂笑道。
“今时今日,你还觉得你能跑的了么?”宁祖儿双手紧握,全身高度戒备。
“那就试试——”最后一个字刚落地,姚夫人已腾空而起,全身劲力狂涌而出,双手鸳鸯剑呈十字型贴在一起,交辉出一道巨大的十字形光幕。
宁祖儿只觉劲风拂面,寒光刺眼,知道对方要使出绝招“夺命十字斩”。当下凝聚浑身劲力,手中的三尺青锋“铿”的一声发出一声龙吟,发出一道耀眼的剑芒如流星赶月向那道狂风般扫过来的十字形光幕爆射而去。
“锵——”一声巨响,接着是“喀喀”连响。剑芒已被绞断,十字形光幕威势不减,袭向宁祖儿身体。眼见宁祖儿就要被这道光幕撕裂为四块,骤然光幕消失,鸳鸯剑的森寒剑锋离宁祖儿面部一分处戛然而止,宁祖儿的衣袂和长发被劲风激得随风飘扬。宁祖儿坚毅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姚夫人,姚夫人的身形像是被冻住了,眼睛暴凸,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咽喉处,一截三四寸长的剑尖深深刺入了里面。
“当啷”,鸳鸯双剑掉在了地上,接着是扑通一声,姚夫人的身躯仰天而倒。
宁祖儿轻吁一口气,将手中的半截断剑扔在了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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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得得,杨牧云骑着马领着十余名捕快奔驰在运河边向南的大道上。
“北边关卡重重,她不会去北边,素月说她要回益阳老家,那她一定会往南走。”杨牧云心里想着,手中缰绳猛地一抖。
“大人,前边似乎停靠着一艘大船。”旁边一名骑马的捕快马鞭向前一指。
杨牧云极目望去,果见前方大约百丈处的岸边有一团艨艟巨影。
“走,过去看看——”杨牧云马鞭一挥。
......
子时,淮安城北的甘霖寺已是一片灯火通明,这座寺庙的每一个出入门户都把守着明火执杖的衙差。三班衙役们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执刀穿墙过户搜寻着寺庙中的每一个角落。
甘霖寺的僧人都被集中在了大雄宝殿里,贺东循看着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的佛像,眉头依然紧锁,金禅老和尚还没有被找到。
“大人,小的在方丈禅房的地下暗室里找到了几个女人,就把她们带来了。”一个捕快领着四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来到了大雄宝殿。
贺东循看了她们一眼,询问了一下她们的姓名,果然是这一段时间丢失的几名女子。其中一人是曹水生的妻子芸娘,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赫然是今日担架上男子的女儿。
“那金禅老和尚还是没有找到么?”贺东循有些焦躁。
“大人,小的们还在搜查,另外,小的们搜到了迷香,还有几大罐黑色的药膏......”
......
“师父,您慢点儿。”小沙弥搀扶着金禅大师从马车上颤颤巍巍地下来,再一步一挪地向河边的一艘乌篷小船行去。他们身后,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胖大和尚从马车上抱下一口大箱子跟了过来。
三人上了船后,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胖大和尚操起船桨向河中心划去。
金禅大师一屁股坐在船上,喘了几口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岸上远处星星点点地火光,催促道:“快划,快——”
“是,师父。”胖大和尚加大了操桨地力度。
眼看离河岸远了,金禅大师方松了一口气,“总算安全了。”
“师父,喝口水吧。”小沙弥递上一个水囊。
金禅大师接过喝了两口,禁不住骂道:“那杜月娘可真狠,仗着她是教中的旗主,不但要把盐运司的库银拿走,还要把老衲辛辛苦苦挣的银子也一两不剩的全部带走。”说着一拍身边的箱子,“幸亏我偷藏了一箱金子在身边,不然的话,就算逃出去也只能要饭了。”
“还是师父神机妙算。”小沙弥吹捧道。
“这一次我们要走得远一点儿,南直隶是不能呆了,咱们向西去河南,在那里重建一座庙,一切重头再来。”金禅大师一边说一边得意得笑了。
“师父大展宏图,一定能够东山再......啊——”起字还未说出口,小沙弥惨叫一声,向前扑地倒了,背上汩汩留着鲜血。
“广源,你要干什么?” 金禅大师惊恐地盯着那一脸狞笑的胖大和尚。胖大和尚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不住晃动,手中的匕首还在滴淌着鲜血。
“师父,你这一逃,官府就要发下海捕文书,你拿着这箱金子也逃不安稳,不如就给了徒儿我吧。”广源目露凶光。
“广源,我待你不薄,你竟敢——”话还未说完,淌着鲜血的匕首已狠狠地插入了他的胸口。
广源呸了一声,“死贼秃,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老子替天行道,替老天收了你。”
金禅大师瞪大了双眼,嘴唇翕动了几下,就此一动不动了。
“扑通”乌篷小船上投下了两具尸体,在河水中扩散出两圈涟漪,而小船不久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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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杨牧云上船后对宁祖儿说的第一句话。
“我说我想你了,你信么?”宁祖儿一对宝石般闪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宁公子又说笑了,”杨牧云感到背后一阵发凉,“这是沈大人派给你的案子么?”
“我哪有杨兄能干,都能自己去找案子来办了。”宁祖儿嘴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他交流,对身后的捕快们说道:“你们都上船搜一搜,看看赃物在不在?”
捕快们齐声应了一声,便四下散开。
“杨兄真不是一般的能干,当着南镇抚司的职,却办着淮安府的差事,这杨百户都快成为杨捕头了。”宁祖儿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说得杨牧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姚夫人?”杨牧云看到了甲板上躺着已死去多时的杜月娘惊叫道。
“你认得她?”宁祖儿问道。
“她是两淮盐运司同知姚楚熙姚大人的夫人。”
“她还有一个身份恐怕你不知道,”宁祖儿眼波儿一转,“还记得庐州观音教的事么?她是观音教烈炎旗旗主杜月娘。”
“她果然是观音教的人,那姚大人......”
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大人,小的查过了,船里满满一舱都是银子。”一名捕快上来禀报道。
“大人,船上的船夫都被人用重手击昏了,只有这一个小姑娘她刚刚醒来,我们就把她带来了。”两名捕快架着一位红衣少女来到他跟前。
红衣少女脸色惨白,但杨牧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姚小姐。”
“旗主——”看到杜月娘的尸体,红衣少女一声悲啼。
“带下去!”杨牧云眉头一皱。
“宁公子,不知你现在要如何处理此事?”杨牧云问道。宁祖儿在这里,他不能不问他的意见,况且船是他拦下来的,人犯也是他拿下和格杀的,一切还得先听他来处理。
“杨兄在淮安呆了这几天,都开始你你我我的生分了。”宁祖儿一笑,“我办的是南司的差事,当的可不是淮安府的职,这追赃的事本公子没兴趣。”说着纵身一跳,身姿优雅的立在岸边,冲着杨牧云一笑:“此间事了还是快回南都吧,要知道还有一个爱你的人在一直牵挂着你。”
看着宁祖儿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杨牧云心头一热,他想起了紫苏。
“调转船头,回淮安——”杨牧云吩咐道。
————————
翌日,安东县淮安坝批验盐引所后堂,四名名皮肤黝黑的脚夫扛着两大袋盐踩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批验所大秤前,一甩肩膀,两大袋盐重重落在秤板上,秤砣高高翘起。
“一号签,四百一十斤。”监掣官面无表情地喊道。
姚楚熙穿着一身红色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一脸严峻地看着现场的情景。他身后,站着周梦楠娇俏的身影。
“二号签,四百......”监掣官看了一眼姚大人, 姚楚熙微微颔首,继续喊道:“四百一十斤。”
......
“三号签,......”
......
所有抽验的盐包验讫后,姚楚熙来到批验所签押房公案前,周梦楠和刘管事跟在他身后。待姚大人坐定后,刘管事恭恭敬敬的将盐引呈上。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杨牧云领着一群捕快快步来到姚楚熙的签押房中。
“相公,你怎么来了?”周梦楠诧异地问道。
“你先办你的事吧,”杨牧云一笑,“我只是来找姚大人说会儿话。”说着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姚楚熙,姚楚熙面色不变,镇定自若地拿起大印盖在了盐引上。
“说话要带这么多人?”周梦楠看了一眼杨牧云身后的捕快。
“杨夫人,你盐引上的章盖好了。”姚楚熙起身将盖上章后截去一角的盐引递了过来。
“姚大人,怎敢劳您亲自起身......”周梦楠忙上前接过。
“无妨,这是本官办的最后一件公事了。”姚楚熙捋须笑道。
“姚大人......”周梦楠又看向杨牧云,“相公......”她感觉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杨夫人,你赶快回船上吧,不要耽误了行程。”姚楚熙面色平静的说道。
“夫人——”杨牧云轻咳一声,看向刘管事:“快扶夫人退下。”
“是,姑爷。”刘管事接过周梦楠手中盐引,“小姐,您还是赶快回船吧!”
看着周梦楠的倩影消失后,姚楚熙一笑:“谢谢你,杨大人。”
“谢我什么?”
“谢你在你夫人面前给我留了面子。”姚楚熙说着摘下自己的乌纱帽放在了书案上。
“看来你已知道我来的目的了。”杨牧云淡淡地道。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姚楚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么?”
“你夫人死了,装库银的船也被押回来了。”杨牧云说完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是我夫人,”姚楚熙睇了一下他急剧变化的脸,“我夫人早就去世了。”
“那姚碧晨......”
“她也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女儿,”姚楚熙苦笑了一声,“我只有一个儿子。”
“那令公子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姚楚熙长叹一声,“冤孽,一年前,我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就是我现在的女儿姚碧晨,她和她的主子控制了我儿子,要我为她们做事,否则就要害他性命。”
杨牧云默默地听他说下去。
“她们假装成我的妻子和女儿,开始我以为她们只是为了钱财,就答应了她们,后来我发现她们是颠覆朝廷的邪教乱党,”姚楚熙稳定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于是我骂自己的儿子,并和他划清界限,将他逐出家门。”说到这里,姚楚熙哽住了,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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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做是为了爱护他,救他,攀附乱党,颠覆朝廷,按律当满门抄斩。”杨牧云沉吟道。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姚楚熙一双混浊的泪眼看向杨牧云,“我有亏职守,罪该万死。希望你们不要株连他。”
“你既然将他逐出家门,你们就不再是父子了,何谈株连,”杨牧云脸上现出一抹异样的神色,“不过我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杨牧云回想起第一次去甘霖寺时,他看见姚碧晨非要进寺中一扇偏门时激动的神色,还有在姚楚熙家时看见她自言自语:“一定不会是他,可是那身影怎么会跟他那么相像?”就像在念叨一个情人。
第六十九章 新的行程
淮安发生的大案经查实,两淮盐运司同知姚楚熙贪墨库银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观音教妖僧金禅毒害民众,招摇撞骗,聚众敛财三十万两白银,现这些赃款已全部如数缴回。妖僧金禅在逃,后在运河上发现其尸首。姚楚熙已关押,家产抄没。
淮安知府栾慕岩深知案情重大,不敢怠慢,将此事奏报京师,请朝廷派大员前来审理。
淮安府运河码头,杨牧云与周梦楠依依惜别。
“相公,你不跟我一起走么?”周梦楠眼中含情脉脉。
“我还要留下来写一下案情记录,”杨牧云深深看着她,“载盐的船不能在这里久待,周家的重担都在你身上,娘子责任重大,还是先行南下吧!”
“我会在南都待一段时间,你如果方便的话,就来找我吧!”周梦楠将一纸信笺递与他手上,“上面写着我在南都的住址。”说完转身向船上走去。
“老爷,你多保重——”素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向着周梦楠地倩影追了过去。
船开了,渐行渐远。杨牧云在码头矗立良久,方才转身,抬首间,见贺东循带着两名衙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下官来晚了,不能跟大人一起恭送尊夫人。”贺东循带着歉意施了一礼。
“贺大人客气了......”杨牧云眼睛盯在他身后的衙差身上,这两个衙差年纪不大,均长得眉清目秀,一身崭新的皂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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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梁君,另一个是那天晚上来报信的孩子。
贺东循也注意到了他的眼色,“这两个孩子怪机灵的,我就留他们在我身边办差,你们还不快拜见杨大人。”
“杨大人——”两个孩子忙上前见礼。
“罢了,”杨牧云一挥手,看向贺东循,“你替我安置了他们,我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与杨大人共事一场,这举手之劳,原算不得什么?”贺东循一声长叹,“只是此间事一了,大人也得回南都了......”语声一顿,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下官在邀月居置下酒宴,有请大人与下官前去共谋一醉,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有人请吃饭,我还能不去么?”杨牧云脸上一笑,对着小梁君和他那个小兄弟说道:“怎么样?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感觉如何呀?”
“感觉可神气了,走在大街上,别人看俺俩的眼神都不一样。”小梁君把胸脯一挺。
“那你们可得好好办差,如果穿着这身衣服随便欺负人的话,贺大人还会给你们扒下来。”
“我们哪儿敢呀?”被杨牧云一吓,小梁君的腰又佝偻起来。
杨牧云看着他那样子,和贺东循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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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里仁巷杨家小院。
碧绿的葡萄架下,紫苏身着一袭白衣,披散着乌云般的秀发,芊芊玉指调弄着琴弦,正在弹奏一首《凤求凰》的曲子,琴声清越而悠扬,充满了相思的韵味,架上的葡萄枝叶似乎也陶醉了,发出莎莎的声响。
“笃笃——”有人在敲门板,“铮——”琴音也嘎然而止。
“瑾萱,快去开门。”紫苏吩咐道。
“是,小姐。”瑾萱娇俏的身影飞快地跑了过去。“啊,是絮儿姐姐。”门开处,是瑾萱欢喜的声音。
一名衣饰华丽的美丽少女来到紫苏面前敛衽一礼,“小姐——”
“你怎么来了?”紫苏美眸微睇了她一下,并未起身,“今天国色馆的客人不多么?要劳絮儿姑娘亲自登门。”
“絮儿遵照小姐吩咐,来教瑾萱歌舞。”面对紫苏话语中的讥刺,絮儿平静地回道。
“我吩咐的事情可多了,你就记住这一条么?”紫苏微微一笑,“絮儿姑娘现在可是国色馆的红人,有什么事要瑾萱去就是了,劳您大驾光临,就不怕坏了规矩么?”
“絮儿一日为婢,终身为婢。小姐如此说,可折杀奴婢了。”絮儿语调平和,不卑不亢。这一段时间她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原先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这些话你留着哄给你老爷听吧,我这里可不需要。”紫苏秀气的瑶鼻微微哼了一下。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
“啊——,是宁公子!”瑾萱惊讶的说道。
一个翩翩绝世美少年手摇折扇,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
紫苏起身迎了过去,比天仙还要靓丽的娇颜浮起盈盈的笑意。“宁公子,你来了。”
“嗯——”宁祖儿还未答话,就见一位服饰华美,相貌惊艳的少女上前敛衽一礼,“宁公子,你好!”
“哟,是絮儿,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本公子都认不出你来了。”宁祖儿手中折扇啪地一击掌心,连连赞道。
“宁公子,你还不知道吧?”紫苏波光潋滟的眼波悠悠一转,“絮儿现在可是国色馆的新任花魁,没事的话,你可得去那儿多给她捧捧场。”
“哦?”宁祖儿上下打量了絮儿一番,点点头,“不错,你这一打扮起来呀,比原来的蝶雨姑娘还要漂亮。”
“那比我呢?”紫苏秀目一凝,脸上似笑非笑。
“杨夫人说笑了,整个南都哪里还能找出比你更漂亮的女子呢?”宁祖儿轻摇折扇,眯着眼笑道。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那个没良心的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么?”紫苏贝齿轻咬樱唇。
“杨兄啊?他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他在淮安府那边搅上一件大案......”
“啊——”絮儿娇呼一声,“老爷,老爷他......他摊上案子了么?”
“那倒不是,”宁祖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杨兄就是这么一个脾性儿,甭管这案子跟他有没有关系,只要被他碰上了,非钻进去把它破了不可。”
“那他有没有危险,他的伤还没好。”絮儿仍然担心的问道。
“杨兄他一切都安好,淮安那边的案子已经了结了,他应该不日就会赶回来。”宁祖儿安慰她道。
“案子了结了,是不是艳遇也该了结了。”紫苏眼光瞟了一下絮儿,盯着宁祖儿说道。
“你怎么知......”宁祖儿及时停住了口,脸色有些异样。
“我明白了,这事还是让他亲口说给我听吧。”紫苏展颜一笑,“宁公子,多谢你对我夫君的暗中照顾,我们屋里说话吧!”
“你交托给我的事,我怎敢不尽心。”宁祖儿也不推辞,举步向屋内迈去。
紫苏乜了絮儿一眼,“你不是要教瑾萱歌舞么?还不快去。”说着也转身而去。
絮儿怔怔地立在那儿,心中暗忖:“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点儿小,先前老爷因为跟陈思羽亲近了一些,就赌气好长时间不理他。她现在这样对我,就是不希望我跟老爷亲近,可是我......”想到那日跟杨牧云下棋时杀得他大败亏输,她就禁不住抿着嘴笑。唉——,我和小姐之间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禁黯然神伤。
“絮儿姐姐——”瑾萱在旁边怯怯地叫了一声。
“走吧,我该教你学习舞蹈了。”絮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对瑾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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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个人走在沿着运河向南的大道上,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船,而是步行。他之所以这样,是觉得一路走过去的感觉很好。这不,路过宝应县的时候,他碰上一支迎亲的队伍,迎亲的乡亲们很是热情,非拉着他这个外乡人一道走,让他很是见识了一番宝应县娶亲的热闹习俗。
这一日他行到高邮县的清水潭镇,天色已晚,就在镇子上寻到一个最大的客栈,匾额上书“平安客栈”四个大字。
“这间客栈起的名字倒实在,出门在外的人谁不求个平安呢?”杨牧云点头轻笑了一下,身子一晃,迈步入内。
客栈一楼是个餐厅,餐厅中有三拨人在那里用餐。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名中年文士。左墙角坐着富家翁打扮的一位老者,那老者大概有五十多岁,满面红光,下颌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须,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坐在他旁边。右墙角坐着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年纪大概都在二十岁左右,男的书生打扮,相貌颇为英俊,女的斯文秀丽。
杨牧云要了一间安静的客房,放下随身携带的东西,就下来用餐。他在中间的一张桌旁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便自斟自饮起来。
“世林兄,我家里出了一件烦心事,憋在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那两名中年文士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窃窃私语,一名灰袍文士愁眉苦脸地说道。
“庭均兄但说无妨,看我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另一名蓝袍文士问道。
“我家里养着一只公山羊,见着谁就拿犄角抵谁,现在都没人敢蹬我们家门儿了。”灰袍文士说道。
“哦?世林兄家里养的公羊竟如此凶猛?”蓝袍文士眼珠一转,笑道:“我倒有个法子,你把这只公羊骟了,不就不凶了么?”
“不行,不行,”灰袍文士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现在被骟了的,不都变得更凶了么?”说着眼光向富家翁那一桌看去。
那富家翁打扮的老者脸色如常,像是没听见他们俩说话似的,倒是他旁边坐着的少年脸色变得通红。
“老爷......”少年目光向那两名中年文士看去。
“吃你的饭,别看那不相干的人。”老者沉声道。
“是——”少年向那两人啐了一口,回过身埋头接着吃饭。
他两人的嗓音都颇为尖细,让杨牧云不由得为之侧目。
“这些被骟了的,凶也就罢了,更令人可笑的就是粗鄙无文。”灰袍文士说道。
“世林兄此话怎讲?”蓝袍文士问道。
“有一次我在京师的时候,城门上贴着一张皇榜,引得很多人来看。一位老先生正摇头晃脑地看着皇榜,皇宫里的一位公公不知何时挤了进来,那位公公不识字,于是就问那位老先生,这上面写着什么,那位老先生就说,这上面写得不是很清楚么,于是就给这位公公念了上面的一段,下面的一段老先生突然就不念了......”灰袍文士对着蓝袍文士一笑。
“老先生为什么不念了?”蓝袍文士不解。
“那位公公也是奇怪,说老先生这下面的你怎么就不念了?”灰袍文士哈哈一笑,“你猜老先生怎么说?”
“他怎么说?”
“这下面......下面没有了哇!”
“咯儿”右墙角的少妇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后面还有更绝的。”灰袍文士憋住笑说道:“那位公公反而问道,这下面他怎么就没有了呀?”
此话一出,别说那少妇,就连那书生也和那两名中年文士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那少年涨红着脸“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蹭蹭蹭几步来到两名中年文士身边,指着他们厉声道:“你们两个老小子指桑骂槐的在说谁?”
灰袍文士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我说小哥,你过来激动什么?难道你的下面也没有了么?”说罢和蓝袍文士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少年气得就去掀他们的桌子。
灰袍文士不等他手触着桌面,手中筷子就向他眼睛里戳去,少年一惊,退后两步,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像一只豹子一样持刀朝灰袍文士胸口捅去。
灰袍文士动作很快,伸手拿住少年持刀的手腕,抬腿踢向少年胸口。
“嘭——”只听一声闷哼,少年的身子飞起,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杨牧云抬手在他腰间一托,卸去了他下坠的力道,“腾”的一声使他稳稳的坐在一张凳子上。
同时一只酒杯夹杂着劲风飞向老者后心,杨牧云甩手,筷子飞出 。“咄”的一声,筷子击中酒杯,力道未衰,将酒杯狠狠地钉在墙板上。
“阁下好俊的身手。”两名中年文士站起身来,沉声道:“难道你要插手护这两名阉狗不成?”
第七十章 清水潭镇
对这两人的质问,杨牧云就像没听到似的,眼皮也不抬一下,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
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互掣兵器在手。灰袍文士手中拿的是一对判官笔,蓝袍文士手中拿的是一杆短柄钢枪。
蓝袍文士手执短枪飞身向那老者背后戳去,少年大惊,身子弹起,手执短刀削向蓝袍文士肩膀。
而灰袍文士的判官笔左右一分,纵身朝杨牧云扑了过来。左手戳向他肩头,右手戳向他太阳穴,笔尖夹杂着劲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杨牧云看也不看,右手疾伸,手中筷子已点到了他的咽喉,灰袍文士大惊,身形急向后退。杨牧云右手圈转回来,夹起一个肉丸放进嘴里,对他仍旧看也不看。
那边少年很快就不是蓝袍文士的对手了,“当”的一声蓝袍文士手中钢枪磕飞了少年的短刀,接着“啊”的一声少年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肩头中了一枪。
杨牧云举起酒杯,只见蓝袍文士枪头一挺,就向那红面无须的老者背后扎去。枪尖还未触着老者衣衫,他只觉手腕一痛,整个手臂一麻,“当啷”短枪已落在了地上。他抬眼看去,杨牧云手中酒杯已然不见。
此时,灰袍文士瞅准了机会腾空而起,手中判官笔如泰山压顶插向杨牧云头顶。笔尖破空而下,但人却已影踪不见,灰袍文士一愣神的功夫,双肩一麻,头发被人揪住整个身子向后一仰,一股热辣辣的汁液灌入鼻腔中,刺激得眼泪横流。接着背心吃人一撞,身子飞起,扑倒在地。
蓝袍文士上前几步将他扶起,瞪着杨牧云说道:“这位公子既然插手此事,就请留下个万儿,我们回去也好有个交代。”说着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杨牧云夹了一筷子菜缓缓放入口中,还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蓝袍文士铁青着脸,捡起地上的短枪,一拉同伴的衣袖,低吼了一声:“走——”
待两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店伙计才点头哈腰过来收拾一地的狼藉。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少年捂着肩头的伤处上来深深一躬。
“小林子,我累了,先扶我上去休息。”红面无须老者长身而起。
“是,老爷。”少年不顾自己肩头伤口还流着血,忙上前搀住他的手臂。
在路过杨牧云身边时,老者嘴角微微一抬,向他投去一瞥感激的目光。
“老爷,人家救了咱们,您为什么不让小的好好答谢人家?”在踏上楼梯转弯处那少年低声问道。
“蠢材,大庭广众之下非讲话所在,人家不愿泄露身份,你却在一旁聒噪不休,当真蠢得可以。”老者低声训斥道。
......
现在一楼用餐的就剩下杨牧云和那对年轻的夫妻了。
杨牧云向他们投去一瞥奇怪的目光,刚才这里闹翻了天,他二人居然还坐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吃饭,就当旁边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当真邪门,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要知道一般人遇见这场景早躲一边去了。
“看来今天来这平安客栈住店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
“叮铃铃——”一阵银铃响动的声音,杨牧云不禁抬起头来。
一名穿着奇异服装的美丽少女,像一只欢快的云雀步入了这家客栈,她头戴一顶精美的银花冠,花冠上还插着一支牛角一样的银弯月,月尖上系着七彩飘带,银冠下沿又挂着一圈银花带,花带下是一圈小银花坠。她蝤蛴般的秀颈上挂着明晃晃的银项圈,胸前还戴着银锁和银压领。她上身传一件浅紫色右衽上衣,托肩和袖口绣着花鸟鱼虫的图案,一条蜡染的艳丽百褶裙系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腰间系着一串的银腰铃,一走起路来就发出一阵悦耳动听的铃声。
她大约有十四五岁年纪,一双宝石般的美眸灵动之极。右墙角的那位书生见了她不禁脸色一变,连忙垂下头去。
那一身银装的少女目光落在了这一对年轻夫妇处,莞尔一笑,迈动着一双悠长轻盈的大腿,娉娉婷婷地来到他们旁边,也不客气,曲身坐在他们对面。
“姐夫——”少女轻启檀口,声音如同潺潺的清泉流过山涧。
书生轻咳一声,一脸木然地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姐夫,你不认识我了么?“少女花瓣般的樱唇张成了O型,“我是嫚妮呀,我姐姐嬗娣是你的妻子,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书生露出一副嫌恶的嘴脸:“住口,本公子出身名门大家,岂会结识你这等山野女子。”说着不安地看了身边的少妇一眼。
那少妇拿出一块丝巾抹了一下樱唇,一双杏眼瞟了一下那书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凌一涵,你这是在哪里惹下的情债呀!”
“婉妹。”书生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千万不要相信这妖女一派胡言。”
“那好。”少妇冷冷地一指那少女,“你把她杀了,我就相信你。”
“婉妹——”书生听了一怔。
少妇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书生一咬牙,“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了那银装少女。
“你要杀我?”少女愕然。
书生不再答话,长剑化为一片寒霜,扫向少女稚嫩的娇躯。“铃铃——”座位上铃声袅袅,芳影已消失不见。
书生像发疯了一般,一击不中,一剑又一剑如狂风暴雨般卷向那如花芳婷。少女纤细袅娜的娇躯就像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总在堪堪倾覆之时
漂流过去。
书生又一剑刺下时却生生顿住,那少女躲在了杨牧云的身后。
杨牧云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他神色不变地斟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看都不看那书生一眼。
书生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瞪着杨牧云身后的少女,沉声喝道:“姅妮,你过来。”
嫚妮宝石般的双瞳骨碌碌一转,娇笑道:“姐夫,你怕他呀?”
书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姐夫,你答应跟我回去,从此留在姐姐身边,我就过去。”嫚妮的话轻柔之极,像是在恳求他。
“休想——”书生怒叱一声。
“那好,凌一涵,你可不要后悔。”嫚妮的语声逐渐变冷。
书生双眉一皱,正要再说两句。一眼瞥见那少妇轻移莲步,正向楼上走去。
“婉妹——”书生还剑入鞘,再也顾不上嫚妮了,快步追了过去。
嫚妮看着书生的身影消失,低头睇了一眼杨牧云,嬉笑一声,翩翩然坐在他对面。纤纤玉手拈起酒壶为他斟上一杯酒,然后平举酒杯敬了过去。
杨牧云没有接,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出了自坐在餐厅中的第一句话:“你不是汉人?”
“我是苗人。”嫚妮眯起了眼笑着晃动了一下身上的银饰,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个人要杀你,你还是快走吧。”杨牧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见他喝了自己敬的酒,嫚妮笑得更甜了。“你会保护我,是么?”
“但我终究会离开这里的。”杨牧云淡淡道,他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回敬了过去。
“没事的。”嫚妮接过酒杯也一气喝完,嫩如蛋清的脸颊升起两抹红晕,“等你离开这里之前他就会变成一个死人,而死人是不会杀人的。”说完“咯咯”一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杨牧云。”听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轻言诅咒一个人死,杨牧云皱了皱眉头。
“嫚妮。”嫚妮拈起酒壶斟满两杯酒,擎在手中,一杯递向杨牧云,杨牧云接过酒杯时触碰到了她滑腻的玉指,心中一动,看向她时,嫚妮美眸中满是盈盈的笑意,没有一丝羞涩。
嫚妮手中酒杯和杨牧云轻轻一碰,扬起秀颈一饮而尽。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喝完了杯中的酒。
嫚妮笑了,美眸眯成了弯弯的新月,转身哼起欢快的曲子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客栈外走去。
“蛮夷之地的女孩风气豪爽,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看着她消失的倩影杨牧云暗道。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休息,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过去拉开房门一看,那红面无须的老者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恩公——”老者尖着嗓子拱手施礼。
“老先生万勿如此,快快请进。”杨牧云忙将他让了进来。
两人在房中分宾主坐定,老者先开了口。
“今天要不是恩公,我主仆二人恐怕就已遭人毒手。恩公大恩,实难相报。”
“老先生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当言谢。”杨牧云客气道。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哪里人氏?可能否相告?”
“萍水相逢,当得一个缘字,老先生又何必太过拘泥呢?”杨牧云笑道。
“也罢,恩公既不愿说,老夫也不强求,他日恩公若能来京师的话,可到澄清坊的双鱼胡同来找老夫,老夫姓金,单名一个英字。”见杨牧云不欲说出身份,老者便起身告辞。
“在下如真有幸去京师的话,定到老先生府上拜访。”杨牧云客客气气的送老者出门。
待老者身影走远后,杨牧云方才掩住门扉。它长嘘一口气,从他二人行为言语,还有之前那两位中年文士的讥讽之辞中,他知道这主仆二人是两位太监。从心底里,他并不排斥太监这类有异于常人的群体,虽然他读过很多史书,而且史书上把太监描述得非常不堪,但他却认为这是一群可怜的人,身体上的缺陷使得他们跟正常人隔离起来,不为人所理解。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这主仆二人受他人嘲讽欺辱时挺身而出的原因。
杨牧云吹熄了灯火,和衣躺在了床上,心里暗暗盘算着一路的行程,明天出了清水潭镇,就是高邮县了,再往前就是扬州......离南都也有一段日子了,紫苏和絮儿还好么?还有,自己抽空也得回湖州一趟,父母年纪大了,自己不在身边,不知道他们现在身体怎样?姐姐和那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外甥胡文广,还有其他亲朋好友......自己回去势必要带上紫苏,可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媳妇,除了周梦楠。紫苏见了周梦楠要如何相处,她心眼小,会跟梦楠处好关系么?
他正想着,隔壁爆发了一阵争吵声,听声音是那位书生和他的娘子,没想到他们俩竟住在自己隔壁。杨牧云翻了个身,心中一阵厌恶,为那书生的人品而感到不耻,听那个叫姅妮的小苗女说这个叫凌一涵的书生和她姐姐相好,后来抛下她姐姐回到中原,另寻新欢。喜新厌旧也就罢了,还对昔日挚爱的妹妹痛下杀手,这人真该遭到诅咒。隔壁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杨牧云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门向外走去......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也在无奈的听着那争吵声,杨牧云从那彼此无助的眼神中发现,自己最好的选择是去外面走走......
夜晚小镇的街面上没有一个人,除了打更的更夫。他走在清净的街道上,忽然听见一阵清脆优美的乐曲声顺着夏日的凉风飘了过来,乐声时而高亢,时而尖锐,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如鸟鸣山涧,如清泉潺潺。似笛声,比笛声清越;似琴声,比琴声激扬。
杨牧云循着乐声向东来到一个湖边,一个纤细袅娜的倩影绰绰约约站在一株柳树下,月光照在她那一身银饰上,发出莹洁的光芒。
“嫚妮姑娘,是你?”杨牧云讶然了。
乐声嘎然而止,姅妮转身看向他,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月光洒落在她姣好的容颜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嫚妮姑娘,是你在吹奏乐曲么?”
“嗯——”姅妮轻轻地答道。
杨牧云见她身上并无任何乐器,不禁奇怪的问道:“不知姑娘是用什么吹奏如此动听的乐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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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湖边柳声
嫚妮一扬手中的一束柳枝,见杨牧云不解的样子,嫣然一笑,取下一片细长的柳叶放在嫩如花瓣的丹唇上,微一翕动,激扬婉转的曲调就顺着湖风在周围激荡开来。
杨牧云惊呆了,没想到吹木叶也能吹得这么动听。一片普普通通的柳叶在姅妮口中变成了一件绝佳的乐器。
“喏,你也来吹一下。”嫚妮摘下一片柳叶,递给了杨牧云。
“我,我不会。”杨牧云挠了挠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很简单的,放在嘴边一吹它就响。”嫚妮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鼓励他道。
“是么?”杨牧云怀着忐忑的心情接了过来,放在唇边鼓起腮帮子,“呼——”有如喷饭,音调没吹成,叶子反而吹破了。
“咭儿——”嫚妮笑了,笑得很可爱,美眸眯成了弯弯的新月。
“我说我不会吧,你偏让我出丑。”杨牧云的脸登时拉长了。
“我是让你吹,不是喷。”嫚妮又递给他一片柳叶,柔声道,“来,把它轻轻放在唇边,在用舌尖轻轻抵住,先慢慢吹——,对了,就是这样。”
杨牧云试了几次,终于吹响了,可是吹出来的音调颤颤悠悠,有如猫叫。
看着嫚妮似笑非笑的神情,杨牧云有些丧气:“我是不是太笨了?”
“没有啊,这么快就吹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嫚妮一抿嘴。
杨牧云看看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是夸他的样子。
“你如果学会了,会专门吹给我听么?”嫚妮眨了眨眼睛,一脸期盼的问道。
“我吹成这个样子,除了你,还敢吹给别人听么?”杨牧云没好气地说道。
嫚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缓缓勾起,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一曲清柔婉转的乐声悠然荡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音调馨新淡雅,如游水媛萱, 似乳莺归巢,听起来悦心清耳。
“嗳——,高山木叶起堆堆,可惜阿哥不会吹,哪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嫚妮将柳叶抛向湖面,唱起了苗家的山歌。
歌声是用苗家方言唱的,杨牧云只觉歌声优美动听,却不明白意思。
“你唱得真好听,能给我说一下意思么?”杨牧云憨憨的问道。
“等你吹得跟我一样好了,我再讲给你听。”嫚妮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嫚妮姑娘,你怎么还留在这里?难道你还希望凌一涵会跟你回去?”对嫚妮的笑杨牧云心里有点儿发怯,忙转换了一个话题。
嫚妮脸上的笑消失了,眼中闪现出一丝刀锋般凌厉的目光。
“我答应过姐姐,一定要带他回去的。”嫚妮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若是不答应呢?”
“他一定会答应的,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由不得他了。”嫚妮轻柔的语音中透着一丝寒意。
杨牧云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你姐姐真怪,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不值得去爱的男人,难道她就不能忘掉他么?”
“因为,他把我姐姐的心偷走了,”嫚妮的美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们苗家女子的心一旦交给一个男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因为我们一生只会爱一个男人。”
————————
杨牧云回到客栈,争吵声已经平息。他来到自己房间,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咀嚼着那个小苗女的话:“这些苗疆的女子真是古怪,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要一爱到底,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对方若不依从,就要咒人死。可笑,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岂是诅咒几句就能死的?”他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一侧身,眼皮一耷拉,就此睡了过去。
半夜,杨牧云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叫声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仔细听了听,叫声就在隔壁,听声音好像就是那个凌一涵。“此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自己的婆娘逼疯了不成?”耳听得那惨叫声越发的撕心裂肺,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推开门冲了出去。
隔壁的门打开着,他直接走了进去。屋里已站满了人,客栈掌柜的、伙计,被自己救下的那位老者和少年也在房中。凌一涵身上的衣服已被扯成一条一条的,浑身上下布满血痕,犹自不停的抓挠,口中大叫:“好痒,好痒,痒死我了。”手指挠过之处,一片鲜血淋漓。
“你们饭菜里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和凌一涵同房的那个少妇铁青着脸扯住客栈掌柜的质问道。
“小娘子可不要冤枉人呐,这其他客人也都吃了小店的饭菜,他们不都好好的站在这里么?”掌柜的叫起了撞天屈来。
“好热、好热,不要放火烧我,啊——”凌一涵不住地在地上翻滚挣扎,并大声惨叫。
“相公,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少妇惊慌失措回过身,看着凌一涵凄惨的样子,一时六神无主。
“这位公子不会是中邪了吧?小四儿,快去叫镇上的黄半仙过来看看。”掌柜的吩咐身后的一个伙计。
伙计答应了正要转身出门。这时一个深沉略尖的声音说道:“不用去了,他是被人下了蛊了。”众人看去,说话的竟是那位面红无须的老者。
“老先生,你说他被人下了蛊?”那少妇的声音有些激动,“您是否有解救我相公的办法?”
老者不答,上前问地上惨叫连连的凌一涵:“你是不是碰到过擅使蛊术的人?”
“我怎么知道?什么蛊术?”凌一涵俊秀的脸上现在因肌肉扭曲而变得十分可怕,“对了,一定是她,那个苗疆的小贱人,她给我喝过一碗相思茶,说如果我不回去找她,就会万蛊噬心,狂癫而死。啊——,我心口好痛!”捂住胸口在地上翻滚起来。
老者面目凝重,长叹一声:“看来他中的是最厉害的蛊——情蛊。”
“情蛊,那是什么东西?”那少妇问道。
“苗疆女子擅养毒虫,她们会用专门的器皿,在里面放入少女经血,再将一些毒虫放入,最后盖上盖子。七七四十九日后剩下的最后一只便是情蛊,之后她们会将情蛊和情花、曲仙草等物一起研磨成粉,让心爱的人服下。”
“老先生,您能救他么?”少妇哀哀地问道。
老者摇摇头,“这位公子身上所中的蛊毒只有施蛊者本人才能救他,否则......”顿口摇首不语。
“婉妹,我好冷,求你救救我,我快冻死了......”凌一涵浑身打着哆嗦,嘴唇皲裂,拉着少妇哀哀求告。
“相公——”看着他生不如死的样子,少妇花容失色,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凌公子,你跟我来。”杨牧云上前拉起他,对着那少妇道:“我带他去一个地方,你不要跟着来,或许能够救他。”
————————
杨牧云拉着凌一涵来到小镇外湖边的柳树下,如水的月光下,柳条依依,波光依旧,但姅妮姑娘的芳踪却无处寻觅。
“嫚妮姑娘——”杨牧云喊了几声,声音穿过湖面向周围扩散了出去,柳枝微微荡起,却无任何回应。
“我心口好疼,求你救救我——”凌一涵喘息着,眼神有些涣散。
杨牧云一急,脑中灵光一闪,扯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就吹了起来,忽高忽低的音调颤悠悠的如同涟漪一样向周围翻卷了过去。
杨牧云正涨红了脸使劲的吹着,忽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倏地转身,嫚妮带着盈盈的笑意站在他身后,微风拂过,发丝和裙袂微微飘起,就像轻纱笼罩下的一株芍药。
“你想我了?”嫚妮拢了一下鬓边的秀发,甜甜的笑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杨牧云一跺脚,一把拉过凌一涵,“凌公子现在难受得很,我就把他领来了,你快救救他吧。”
“嫚妮,好嫚妮......”凌一涵嚎叫着扑倒在她的脚下,喉咙中嗬嗬连声,“求求你救救我,我答应你,跟你回去和嬗娣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你真的要和我姐姐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嫚妮的眼眯了起来。
“真的,我不骗你,现在我就随你回苗疆,你快救救我吧,我心口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凌一涵的面目扭曲得有些狰狞。
“那好——”嫚妮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一柄雪亮的弯刀。
“你要干什么?”凌一涵慌忙向后退去。
“你说的,要和我姐姐一起的。”嫚妮秀丽的面容罩上了一层寒霜。
“嬗娣她.....难道......”凌一涵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就不会好好想想,为什么来找你的会是我,而不是我姐姐。”嫚妮眼睛变得锐利起来,手一扬,弯刀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
“不要,我不要死......”凌一涵大叫一声,刀光如闪电劈过他的胸口,激荡起漫天血雨。
“救我——”这是凌一涵在这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像一截被雷电劈断的朽木一样扑倒在地,从此无声无息。
嫚妮还刀入鞘,默默地走上前去,俯身握住凌一涵的双腿,往上一抬,陡然感到力道一空。她不禁讶然地抬头看去,杨牧云不知何时走过来帮她抬起了凌一涵的双肩。
“谢谢你......”嫚妮眼中锋芒敛去,涌出一股柔情。
杨牧云跟她一起抬着凌一涵的尸体来到不远处的一堆柴禾垛处,将尸体高高的平放在上面。
嫚妮将一纸枚点燃,掷向柴禾垛,“轰——”柴禾垛应该洒上了黑油,一着火星,就燃起了冲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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嫚妮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樱唇翕动,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看着她在为死者做祷告仪式,杨牧云不便在她身旁,就远远的走了开去。
嫚妮祷告了一会儿,便围绕着火堆跳起舞来,一时裙袂翻飞,环佩叮咚,一身的银饰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深夜中一个美丽的精灵。
“咳......”一声轻咳让杨牧云蓦然转身,那个红面无须的老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金老先生?”看到他杨牧云不禁露出了一丝愕然。
“苗女最为痴情,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义无反顾的纠缠到底,不死不休......”金英看着火堆旁仍在翩翩起舞的嫚妮,“凌公子命丧于此,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金老先生好像对苗人很了解,难道您在苗人聚居的地方呆过么?”杨牧云好奇的问道。
“老夫是交趾人,生长居住的地方诸夷杂处,因此对这些苗人的性情习惯知道一些。”
“交趾人?那您怎么会来到大明的?”
“怎么会来到大明?”金英苦笑了一声,眼睛变得深邃起来,“那是永乐五年的事了,那之前交趾还叫安南国,由于黎氏父子祸国乱政,招致大明讨伐,身死国灭。老夫就是那一年跟随英国公张辅的军队来到大明的。那时我才十三岁,是以一个阉人的身份踏上大明的土地。”
杨牧云默默听着,没有插口。
“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金英看了他一眼,杨牧云的脸色很平淡,没有丝毫厌恶和鄙夷之色。“整整四十年了,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已深深的融入了大明,要不是恩公问起,我都已经忘记了我自己曾经是一个安南人。”金英叹息一声。
“为什么会有人刺杀你呢?”杨牧云问道。
“朝堂之上,波诡云橘,皇宫大内,也不乏刀光剑影。”金英悠悠道:“老夫入宫四十载,曾坐到过司礼监右监丞的位置,可谓阅人无数,因此不可能一个人也不得罪。风光的时候没人敢把老夫怎么样,现在戚戚然行走于江湖草野,纵有人对老夫动手也没什么奇怪。”
“那您现在是欲于何往呢?”
“几年前,老夫在宫中得罪了一个大人物,因此被贬到南都来当镇守太监,现蒙皇上降诏,又让老夫回京,前路茫茫,不知是吉是凶?”
第七十二章 远水孤云
“金老先生为人厚道,遇事定然能够逢凶化吉。"杨牧云安慰道。
“希望能借恩公吉言,不过老夫离开南都后,有一件事着实放心不下。”金英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夫蒙先帝恩赐,不但获免死诏书,还可享受赏赐获罪官员的家产和女眷的恩遇。”
金英见杨牧云听得很认真,于是续道:“宣德九年,先帝赏了老夫一批罪臣的女眷,其中有一个两岁的女孩,长得十分玉雪可爱,老夫就将她作为自己的女儿来养,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现下就在南都......”
“金老先生的意思是让在下接她过来与你同行么?”杨牧云问道。
“不......”金英摇摇头,“她已经嫁人了,我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照顾着她,就算她嫁了人,我也在暗中派人对她进行保护......”说着叹了口气,“可老夫现在离开了南都,却没告知她一声,对她着实放心不下。”
“我明白了,金老先生是想让在下告知你女儿,你已远赴京师,让她好好照顾好自己。”杨牧云说道。
金英点点头,“也许是我多虑了,她丈夫是一名锦衣卫军官,已经不需要我对她的照顾了。”
“哦?”杨牧云一听不禁来了兴趣,“她丈夫居然是锦衣卫的。”
“怎么?恩公跟锦衣卫很熟悉么?”金英看到他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
“不是,在下的意思是你女儿既然是锦衣卫的家眷,那么她的安全就不烦您老操心了。”杨牧云心说不过传个信而已,登时感到一阵轻松:“不知金老先生的女儿芳名如何称呼?她又住在哪里?”
“她是罪臣之女,那原来的姓氏是不能用的,老夫是个阉人,又不好给她冠以老夫的姓氏,”金英踌躇了一下,一字字道:“她叫紫苏,是南都第一名楼国色馆的幕后老板,你到那儿应该能找到她......”突然看到杨牧云吃惊的样子,“恩公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觉得紫苏这个名字好像听过。”杨牧云强抑制住胸中激动的情绪。
“那当然,她可是南都第一美女,在南都,没听说过她的人恐怕不多......”金英嘿然一声,“如果你在国色馆找不到她,就去里仁街,她和她丈夫就住在那里。”他发现杨牧云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说道:“怎么,恩公有难处么?”
“没有,金老先生所托之事,在下一定办到。”杨牧云拱手深深一揖。
“恩公为何如此大礼,老夫本就欠你人情,现又有事情交托于你。本该老夫向你行礼才是。”
“金老先生高义,让在下感动,这礼一定要受。”杨牧云的心怦怦直跳。
“罢了——”金英托住他的手臂,看了一眼还在舞蹈的姅妮,“苗人生于蛮荒,行事古怪,恩公与她相处,还需多加小心为是。”
“谢金老先生叮嘱,在下谨记。另外老先生所托之事,在下一定办到。”杨牧云一脸的坚毅。
“如此拜托了,老夫告辞。”金英说完转身踽踽而行。
看着金英蹒跚的背影,杨牧云的双眼眯了起来。跟紫苏成亲以来,对她的身份来历就一直是个谜,她性格敏感,很在意别人看她的眼光。杨牧云一问起她的身世,她就顾左右而言他,原来,她的经历竟是如此的坎坷。杨牧云想到这里感叹一声,金老先生所托之事,我不仅要办到,还要办好。
天色微曦,凌一涵的躯体与篝火一起化为了一堆灰烬。嫚妮停止了舞蹈,跪伏于地,又默默祷告了一番,从腰间取下一个漆黑的罐子,小心的将凌一涵的骨灰收入罐中。等一切都完成后,她伸展起纤柔的腰肢,揉了揉发红的美眸,看见杨牧云站在不远的地方,不禁惊讶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杨牧云苦笑了一声:“我来时,是答应人家带凌公子出来医治的,可姑娘将他化成了灰,这叫我如何回去跟人交代。”
“那你就跟我一起走,你说过要吹木叶给我听的。”嫚妮一声娇笑,眼波流转,娇俏的身形盈盈而动,就像一只欢快的云雀向湖边的柳林中穿翔而去。
她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少女,擎刀在手的时候是如此的杀伐果决。杨牧云眼前似乎又出现昨晚的一幕,弯刀一闪,凌一涵的生命伴随着漫天血花落地而消逝。他转过身,不再向她多看一眼,向着来路而去。
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和凌一涵同来的少妇已不知去向,于是便回房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匆匆上路了。
————————
南都,国色馆听雨轩。
紫苏云鬓高挽,身穿一身浅粉色对襟襦裙,站在书案前,秉笔略蘸丹青,凝神细描。书案铺陈的精美宣纸上,一位俊秀的书生形象栩栩然跃然于其中。那书生五官清秀,旷达洒脱又不失斯文儒雅!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中难以形容的气质,将他身上的一切优点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自己特有的魅力,看上去是那样的让人着迷!
紫苏对着那幅画凝神良久,眼神里迷蒙出一抹复杂的色泽,蓦然,她秀眉一颦,挥毫将一管墨汁洒了上去,画上的俊秀人儿顷刻被玷污在一片斑斓的鸦青下,她似乎还不解气,纤手抓起宣纸揉成一团,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倒蹙娥眉、似嗔似怨地坐在一张紫檀木官帽椅上。
瑾萱默默地上前将那团纸拾了起来。
“你也舍不得他是不是?”紫苏粉面一寒,冲她娇叱道。
“小姐——”紫苏生起气来让人不寒而栗,瑾萱怯怯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夏红玉推门走了进来。
“哟,谁惹我们姑娘生这么大的气?”夏红玉笑着向瑾萱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红妈妈。”瑾萱如蒙大赦,赶紧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紫苏没好气地问。
“姑娘,”夏红玉扭动着腰肢来到紫苏身边,手中团扇轻轻朝她身后摆动两下,“您先消消气。”
“你这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是不是底下又惹出什么事了?”紫苏瞥了她一眼。
“有什么事摆不平就来找姑娘,我这国色馆大执事也就不用干了。”夏红玉笑嘻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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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紫苏美眸闪动了两下,“那就奇怪了,你不会是闲得发慌才到我这里来的吧!”
“姑娘说笑了,”夏红玉用团扇掩嘴一笑,“我听说姑娘心情不好,因此特地过来看看。”
“你倒是好心,”紫苏轻抚着自己的纤纤玉指,“我没事,你出去吧。”
“姑娘——”夏红玉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如果不开心,可以回老爷那里散散心,为了男人而气坏了身子,那可犯不着。”
“嗯——”紫苏似乎触动了心事,悠悠的说道,“我也好久没去义父那里了,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说着叹了口气,“有时我真怀念以前的日子,无论干什么都是无忧无虑的。这女人呀,还是不要嫁人的好。”
“姑娘说的是,这男人呀,就是不能对他们好一点儿,”夏红玉面容一肃,“姑娘要是不开心,咱就不回去了,就算杨公子找到这里,咱也不理他。”
“红姐,”紫苏美眸微微眯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虽然背后有些恼他,可一见了他面,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
“姑娘——”夏红玉正想再劝他几句,突然门“嘭”的一声开了,熙雯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姑娘,红妈妈——”
“熙雯,”紫苏秀眉一蹙,“你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这么不讲规矩。”
“姑娘,魏国公府的徐公子带了一帮人来,说今天一定要将诗茵姑娘和絮儿姐姐带走呢!”
“什么?”紫苏霍地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夏红玉,“徐天琪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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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站在南都城高大的城墙下,心里感到一阵暖流涌过,这里有他的家,有他爱的人,还有兄弟......他走在南都城的街道上,情景依旧,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
当他走到花市大街的时候,发现前方人群中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向一个地方跑去。
“这位大叔,请问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杨牧云拦住了一个年约四十,文士打扮的人问道。
“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带人到国色馆闹事去了,小兄弟有兴趣的话也不妨去看看。”那人说完便匆匆地去了。
“徐天琪?这家伙又抽什么风?”杨牧云加快脚步,向着国色馆的方向迅速行去。
国色馆的正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杨牧云便拐向旁边里弄的一个小巷。
他瞅瞅四下无人,双手扒住墙缝纵身一跃,“噌”的一声蹿到了墙头上。
......
徐天琪大摇大摆的坐在国色馆大堂的一个太师椅上,身后乌鸦鸦的跟着一大帮人。他面前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正不住向他点头哈腰陪着小心。
这个中年人是国色馆的二执事袁茂春,他是夏红玉的老公。只见他愁眉苦脸地说道:“徐公子,不是小的拂您面子,而是诗茵姑娘和絮儿姑娘的的确确病了。等两位姑娘病好了......”
“她们得的什么病呀?让本公子瞧瞧去。”徐天琪打断他的话,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敢有劳徐公子,两位姑娘患的是女儿家的隐疾,实不可宣之于外。”
“那好,那就有请两位姑娘到本公子府上养病去,我堂堂魏国公府向她们敞开大门,怎么样?够给她们面子了吧!”徐天琪洋洋得意的道。
“多谢徐公子,两位姑娘现在行动不便,不如改日......”
袁茂春话还未说完,一位虬髯壮汉揪住他的胸口吼道:“我们徐公子好生好气的请她们出来,你这老小子聒噪什么。”说着一甩手,将他远远地扔了出去。
“嘭”的一声袁茂春重重地摔在地上,差点儿没岔过气去。
“袁大哥——”两个倩影从人群中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到他身边连忙将他扶起。
“咳——”袁茂春喘了口气,“诗茵,絮儿你们怎么出来了?”
徐天琪抬眼望去,只见扶起袁茂春的两个女子服饰华丽,貌似天仙,正是诗茵和絮儿。
“你不是说她们病了么?”徐天琪冷冷一笑,“欺瞒本公子,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说着一摆手,“上,给本公子好好教训这老小子。”
“是,公子。”几名大汉卷起袖子挥舞着拳头走上前来。
“慢——”诗茵站起身拦在袁茂春身前,美眸看向徐天琪,“徐公子,你不要为难他,我跟你走。”
“早这样不就行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徐天琪斜着眼看向絮儿:“絮儿姑娘,你呢?”
“我也跟你走......”
“慢——”一声娇喝传来,一位比诗茵和絮儿还要美丽的华服丽人丰姿绰约的走了过来。
徐天琪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我道是谁,这不是紫苏姑娘......不对,现在应该叫紫苏夫人了吧?您出来这是要做什么呀?”
紫苏不去理他,来到诗茵和絮儿面前。
“姑娘......”
“小姐......”
诗茵和絮儿垂首敛衽向她施礼。
“你们是第一天来这里么?还懂不懂规矩了,跟客人出去这么大的事也是你们能作得了主的?”紫苏训斥道。
“姑娘, 诗茵知错了。”诗茵低声说道。
“小姐,可是他们......”絮儿抬头看向徐天琪一行人。
“这里有我,你们还不退下。”紫苏打断了她的话。
“慢着——”徐天琪摇摇摆摆的来到她们三人身旁,歪着头扫视了她们一圈,最后盯着紫苏说道:“紫苏夫人,你好大的威风呀!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金公公现在已经不在南都了,你最大的靠山已经不在了,在本公子面前抖威风,你还是省省吧!”
第七十三章 楼高微澜
“什么?”紫苏悚然一惊,“不可能,义父离开南都,他不会不告诉我,你一定是在骗人。”
“你不信?”徐天琪嘿然坏笑道,“你可以去皇城中的南都守备府去看一看,看金公公还在不在?”说着绕着她走了一圈,耸了耸鼻子,“好香啊!不愧是南都第一美人,连身上的香气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嘴角勾了一下,“金公公如果是高升的话,自然会将喜事第一个通知与你,他既然不声不响地走了,说明此行那是凶多吉少,告知你不过是徒增担心罢了。”
“你想怎样?”紫苏玉面寒霜,强抑制住心中的波动。
“很简单,”徐天琪背负着双手眼珠四下一转,“本来我只想带走她们两个,”眼光从诗茵和絮儿身上转移到她这里,“现在我想多带走一个,不知紫苏夫人意下如何?”
紫苏的瞳孔骤然收缩,娇躯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在等什么?”徐天琪讥笑道,“等你的男人来救你?”四下扫视了一圈,“他在哪里?他会来么?就算他来了,他敢出来么?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跟本公子回去,本公子会证明给你看,我比他更配得上你。”
“住口——”啪的一声,紫苏狠狠的在徐天琪脸上甩了一记耳光,“我不准你侮辱我的男人,他就算不在这里,也比你强上一千倍、一万倍。你这个只会仗着祖上余荫来欺负人的可怜虫。”
“你——”徐天琪捂着被她打过的脸,大睁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脸上的肌肉变得扭曲起来,忽然他阴恻恻地一笑:“美人,你想激怒我?我偏不生气,”大吼一声,“来人——,带她们回去。”
几个大汉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当先一个大汉准备去抓紫苏的手臂。“嗤——”的一声,一颗石子击中那大汉的肩头,大汉胳膊一麻,为之一窒。“啪”一颗石子又击在他太阳穴上,大汉“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啪”又是一颗石子准确地击中一名大汉的眉心,那大汉仰天倒了下去。吓得其他人连忙退了下去。
“谁——”徐天琪见状大叫一声,“究竟是谁在跟本公子作对?快给本公子出来。”
“嗤——”一颗石子挟着劲气如流星般朝徐天琪飞来,在堪堪要击中他的时候,一柄拂尘挡在他面前,卷住那颗石子一绕一带,借着石子激射的劲力将它反弹了回去。
“嗤——”又一颗石子飞出,啪的一声将那颗反弹回的石子击得粉碎。
一名头戴纯阳巾,身穿海青色八卦衣的道士,手持拂尘站在徐天琪面前。那道士留着三绺长须,目光如电,举手投足间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风范。只见他目视前方,朗声说道:“道友,你已露出身形,还请出来吧。”
一名身穿灰布短装的俊秀少年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夫君——”紫苏如玉容颜泛起两抹欣喜的红晕,她娇呼一声奔向前去,不顾众人的目光和他紧紧相拥在一起。
“夫人,那么多人在看着呢!”杨牧云扫了一下四周,看着所有人惊愕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
“我不管,你这没良心的,怎么现在才出来,人家一直想着你,你却一点儿也不担心人家。”紫苏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檀口一张,露出两排雪白的编贝,狠狠咬了下去......
“哎哟,疼——”杨牧云嘴一呲,脸上肌肉一抖一抖的,偏偏不敢叫出来。“夫人,你轻一点儿......”轻轻拍着她的香脊玉背。
“咳——”那道士一甩拂尘轻咳一声“两位亲热够了么?”
紫苏这才松开杨牧云,水汪汪的美眸波光潋滟。
“徐天琪,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还是没一点儿长进,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是不够深呐!”杨牧云跨前一步,嘲讽道。
“杨牧云,别以为你是锦衣卫本公子就怕你,”徐天琪看了一眼身边那道士,壮着胆子说道,“你知道我身边这位是谁么?他是来自武当山的洞虚子道长,就凭你那点儿微末功夫还不够道长打发的。”
“哦?”杨牧云微微一笑,“我说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了?原来找到助拳的了。”眼光落在那位洞虚子道长身上,一拱手说道:“道长请了,在下有一事要请问道长。”
“什么事?”洞虚子说道。
“请问道长,攀附权贵,强抢民女,这也是贵派创派祖师三丰道长传下来的宗旨么?”
“好利的一张嘴,”洞虚子脸上古井不波,眼中精芒大盛,“本派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摘。”拂尘一抖,“废话少说,本道长念你年少,先让你三招,你放马过来吧!”
“道长乃是前辈,没有晚辈先动手的道理,还是您先请。”杨牧云口中说着,却丝毫不敢大意,身形已暗暗拉开了架势。
“好,那你可别后悔!”洞虚子也不再推辞,身形一动,一瞬间就移到杨牧云身前,拂尘一扬,万千细丝向杨牧云面部卷来。
“这道士好快的身法。”杨牧云悚然一惊,身形急退。还未站稳,劲风拂面,一蓬细丝缠向自己肩头。杨牧云身躯一拧,肩膀一缩,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一撮细丝扫上了左臂。
“刺啦——”一声有如裂帛,衣袖居然被一小撮细丝生生刮开,杨牧云只觉左臂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连忙远远地跳了开去。
“夫君——”看到杨牧云遇险,紫苏不禁花容失色。
“夫人,你快让开。”杨牧云脸色愈发凝重,心中一凛,这道士好强的内家功夫。
“小子,你还是亮出你的兵刃吧,”洞虚子沉声道,“否则你赤手空拳是奈何不了本道长的。”
“呛啷”一声寒光闪现,杨牧云已拔刀在手,纵身一跃,一道森冷的光弧带着耀眼的寒芒像一颗流星划到洞虚子的面前。
“来得好!”洞虚子微微冷笑,拂尘一摆,万千细丝如同长了眼睛般卷了过去。
杨牧云直觉这一刀劈在了棉花上,丝毫找不到受力之处。劲道一窒,一股巨大的黏力犹如一股旋风将刀锋卷向一边,差点儿脱手而出。刚吸一口气,万千细丝化为万千银针刺向自己的咽喉。
杨牧云心头一震,凌空一个倒翻,堪堪躲过这一击。脚尖落地还未站稳,拂尘细丝像一条灵动的蛇已卷到自己颈部。他急忙矮身躲过,拂尘扫过他的发髻,万千黑丝扬起,束发的青色丝巾飞向空中像一片败叶缓缓荡落下来。
才几个照面杨牧云就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杨牧云展开身形,疾速游走,谁知那道士身法不慢于自己,始终贴在自己身后,不疾不徐。
“夫君,小心你背后。”紫苏疾忙提醒他。
一股劲风袭向杨牧云背心,杨牧云拧身挥掌一挡,“嘭——”和洞虚子拍来的一掌相交后,杨牧云身形疾转,远远漂了出去。他转身跳上一张桌子腾空而起,看样子想要逃走。
“想走?”洞虚子冷冷一笑,欺上前去,拂尘倏地甩出,细丝像一张蛛网缠住了杨牧云右足足踝。
“下来吧!”洞虚子手中施加了九层力道,用力往回一扯,想将他直接摔在地上。却见他身子一拧,握刀的手臂一划,一个耀眼的光发圈出嘶嘶劲风兜头罩了下来,洞虚子大惊,知道这是一个极厉害的杀招,当下迅速撤回拂尘,劲力大张,细丝化为漫天银针迎了上去。
“哄——”的一声大响,光圈和银针绞在一起像是炸开了一般,将万千银针生生绞断。洞虚子手中拂尘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尘柄,大堂中飘满了飞絮般的漫天银丝。光圈威势不减,化为一道光痕飞向洞虚子的眉心。
洞虚子避无可避,左手五指箕张,向那道光痕抓了过去,同时右手并掌,虚画一圈无声无息地拍了出去。
“噗——哧——”一阵刀剑入肉的声音过后,紧接着“蓬”的一声闷响,一条人影飞了出去。
洞虚子的左掌被杨牧云的绣春刀穿透,而他右掌也蓄着内家劲力击在杨牧云胸口,将他击飞了出去。
杨牧云甫一落地,口一张,一口血箭喷了出来。
“夫君——”“老爷——”紫苏和絮儿纷纷扑向前去,扶住他的身体。
洞虚子缓缓将绣春刀从自己左掌拔了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右手从衣襟上扯下一个布条,将鲜血淋漓的左手包扎了起来。这时一只飞虫闻到血腥味飞到他伤口上,洞虚子一皱眉,屈指一弹,将虫子弹落于地,踏上一脚,狠狠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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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洞虚子缓缓道,“本道长已经整整十年和人交手没受过伤了。”他眯着眼踏前一步,右手缓缓拔出背后斜背的长剑,青芒一闪,剑尖直指杨牧云。
“道长,我夫君已经受伤了,求你放过他。”紫苏站起身,向洞虚子哀求道。
洞虚子铁青着脸没有说话,手持长剑仍一步步靠近。紫苏将目光转向徐天琪,“徐公子,求你放过我夫君,我现在就跟你走。”
“道长——”徐天琪刚一开口洞虚子就挥手止住了他。
“徐公子,你的事本道长不管,我的事,你也不要干涉。”洞虚子冷冰冰地道。
“他可是锦衣卫的百户,堂堂朝廷命官。”徐天琪提醒他。
“谁说我要杀他了?”洞虚子眼中流出一丝怨毒之意,“我只是想废了他。”说着举起剑挑向杨牧云手腕。
“叮——”的一声一颗石子击在剑锋上,将洞虚子手中长剑荡了开去。
“咭儿——”一声轻笑传来,吸引着众人目光看去,大堂二楼的栏杆上坐着一位青衣少年,他背靠一根木柱,一条腿在空中一荡一荡。
“你还想废了他?”青衣少年将面目转了过来,露出一张无比俊秀的脸庞。他一挺身,灵动的身形轻轻巧巧地从二楼落了下来,姿态优美,一点儿声息也没发出。
杨牧云微合的双眼陡然睁了开来,口中喃喃道:“是他,怎么会是他?”
“老爷,你认识这位公子么?”絮儿在他身旁奇怪的问道。
“他......他......”杨牧云胸口一阵剧烈起伏,连连咳嗽起来。
青衣少年背负着双手来到洞虚子身前一丈处,一对似水双眸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弯新月:“你信不信我先把你废了?”
“锵——”洞虚子长剑发出一声长吟,“好大的口气,”洞虚子眼中闪现出一丝厉芒,“本道长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跟你的嘴皮子一样硬。”
青衣少年双手一摊,微微一笑,“本公子不出手,也会让你倒下,你信不信?”
洞虚子不再说话,脚踩中宫,手腕一抖,手中剑幻化出漫天的剑影如惊涛骇浪向青衣少年席卷而去。 青衣少年身形如同灵动的飘絮,在惊涛骇浪般的剑影中闪转腾挪,总是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避了开去。
洞虚子剑法一变,森冷的剑芒划出一道巨大的光圈将青衣少年身周死死封住,就在少年不知所措时,光圈凝成一个光点,袭向他的胸口。
就在人们以为洞虚子手中长剑即将刺入青衣少年胸口,再贯胸而出时。剑芒骤逝,剑尖在离他胸口一分处霍然而止。
人们再看向洞虚子,只见他脸色忽青忽白,眉毛胡须不住地抖动,好像忽然发了什么病一样。
“道长,你怎么了?”徐天琪奇怪的问道。
洞虚子不答,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盘腿席地而坐,双手捏了一个掌诀,开始运气调息。
“我说过,本公子不出手,也会让你倒下。”青衣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说着转身快步来到杨牧云身边,眨着一双灵动之极的大眼睛关心的问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你......你是嫚......”杨牧云一口气上不来,又被噎住了。
第七十四章 烟波杳杳
“你先不要说话,”青衣少年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我先带你找个地方歇下,然后再看看该怎样好生医治。”说着将他手臂扛在自己肩头,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把他撑了起来。
“多谢公子出手救我夫君,”紫苏在旁帮他扶着杨牧云,“公子,请跟我来。”说着正要头前领路。
青衣少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脚下却没动步。
这时,徐天琪的一群手下围了上来。
“紫苏夫人,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跟本公子打个招呼,想置我于何地呀?”徐天琪扫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杨牧云,大着胆子叫人上前拦住了她们。虽然洞虚子正在运功疗伤,不能再出手,可杨牧云也受了伤,那青衣少年即使有些古怪,却未显出如何厉害。因此徐天琪有恃无恐,仍然不肯就此罢休。
“徐天琪,你不要欺人太甚。”紫苏娇叱道。
“紫苏夫人,你别生气,你这一生气,就更漂亮了。”徐天琪淫邪地一笑,“别忘了,你男人现在已经动弹不得了,你还能仰仗谁呢?我劝你......”
“有我作为仰仗,徐公子觉得如何?”一个清朗的打断了徐天琪龌龊的言语。
“宁祖儿,是你?你怎么来了?”徐天琪扭头看去,一个俊美无匹的翩翩佳公子微笑着越众而出。
“宁公子——”紫苏一见是他不禁心中一喜。
“杨兄、杨夫人,对不起,我来晚了。”宁祖儿带着歉意说道。
“宁祖儿,你是来与本公子为难的么?”徐天琪叫嚣道,但气焰已经降低了不少。
“徐公子,你如果现在离开的话,我请你喝茶。”宁祖儿微笑着一摇折扇说道。
“那如果我要不离开呢?”徐天琪眉头一拧。
宁祖儿上前几步,以折扇遮面低声说道:“徐公子,要知道大明开国以来我锦衣卫办得可都是王侯公子的案子,魏国公一世英名,为人处世也须得谨小慎微,徐公子如果有什么出格的话,锦衣卫诏狱的大门可随时为你大开。”
“你威胁本公子?”徐天琪脸色一变。
“王孙公子上街掳劫平民,尚须问个罪过,何况这国色馆的姑娘都是我锦衣卫杨百户杨大人的亲眷,徐公子如此带人汹汹而来,是想挑战我们整个锦衣卫南镇抚司么?”宁祖儿的声音不高,但像锤子一样一记记敲到了徐天琪心里。
徐天琪脸上肌肉一阵抖动,看了一眼还在运功打坐的洞虚子道长,对自己的一众手下大吼一声:“走——”
待徐天琪一众人的身影消失后,紫苏上前敛衽一礼,“宁公子,这次又多亏了你,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宁祖儿一摇折扇,向她身后看去,“咦,杨兄呢?他到哪里去了?”
“什么?”紫苏听了霍然转身,身后哪有杨牧云和那青衣少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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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幽幽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软舒适的床上,“我这是在哪里?”他刚撑着试图坐起来,胸口一阵剧痛,“哎呀”一声痛呼,手臂一软,又倒了下去。
“你看你,伤得这么重,还乱动什么?”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柔美丽的面庞。
“嫚妮,是你?”杨牧云脱口而出,随之气息一窒,又连连咳嗽起来。
“好了,你不要说话了,那道士内家功夫厉害得很,你中这一掌可不轻。”嫚妮身穿一身绿色襦裙,秀发梳成小髻,完全一副汉家少女打扮。她端来一碗水,手里捏着一颗晶莹翠绿的药丸,“来,把它服下去,你的疼痛就会减轻一些。”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杨牧云没有去接那药丸。
“杨公子,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嫚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想单独和你在一起,给你治伤。”
“这是哪里?”杨牧云扫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我在南都租的一个小院,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国色馆中?而且那道士怎么就突然无缘无故的连剑都拿不住了?”杨牧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自清水潭镇那一晚之后,我就一直偷偷跟着你......”嫚妮说到这里甜甜的一笑。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说过要用木叶为我吹一首动听的乐曲,我离你远了,就听不到了。”嫚妮大眼睛里水汪汪的。
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杨牧云心中悚然一惊,他想到了凌一涵被苗疆女子下了情蛊的样子,又记起了金英的忠告,一时心潮澎湃。
“来,你快把药服下去,这水都快凉了。”嫚妮柔声催促道。
“这是什么药啊?绿得这么奇怪?”杨牧云还是不敢去接她手中的药丸。
“你怕我给你下毒么?”嫚妮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我先服给你看。”说着就要将药丸送入自己口中。
“不要......”杨牧云从她手中夺过药丸,被一个女孩子讥笑他可受不了。看了一眼那荧光翠绿的药丸,他一咬牙闭着眼睛将药丸吞了下去。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感觉从喉咙直通透到心里,一股暖流从自己胸口缓缓升起,迅速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只一会儿功夫,杨牧云就觉得自己全身舒泰,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变得暖洋洋的。
“感觉怎么样?是撕心裂肺?还是痛不欲生?”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嫚妮的美眸眯成了弯弯的新月。
“感觉......很好。”看着她盯着自己笑的样子,杨牧云的脸变得红扑扑的。“那个道士怎么样了?你杀了他么?”
“你这人,自己都伤成这个样子,还想着别人的事。”嫚妮瞟了他一眼,扶着他从床上坐起,将那碗水凑到了他嘴边,“你放心,那道士死不了的,不过他这一年半载都休想与人动武了。”
“你给他下蛊了?”杨牧云问道。
“噗哧——”嫚妮笑了,笑得很可爱,“你以为这蛊就跟大白菜一样,随便对什么人都使。”睨了他一眼,“我们苗家姑娘养一只蛊可不容易了,就像自己的孩子......”说着脸一红,想起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不合适,“我只是让一只抹了药的虫子飞到他伤处叮了一口而已,他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哦?”杨牧云想起了洞虚子将手上的飞虫弹落在地上的情景。“嫚妮姑娘,你能送我回去么?我怕......她会担心。”杨牧云轻轻说道。
嫚妮娇躯一颤,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她真的是你的夫人?”
“我们拜过堂......”杨牧云点点头。
“她真的很漂亮,比我姐姐还要漂亮。”嫚妮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你......没碰过她么?”
“你怎么知道?”杨牧云身躯一震。
嫚妮笑了,笑得很开心,迷离的眼神重新活泛起来,“跟这么美的女孩子拜过堂并同处一室,你为什么不碰她呢?”
“可能是我傻吧。”杨牧云装出一副憨憨的样子。
“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可能就会送你回去。”嫚妮喂他喝完水,站起身来。
“可能?”杨牧云心中突地一跳,看着她亭亭玉立的动人姿态,“嫚妮姑娘,你为什么换成这样的一身打扮?”
“好看么?”嫚妮回眸一笑,翩翩然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我换成汉家女子的打扮,是不是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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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馆听雨轩。
紫苏用丹青在一张宣纸上缓缓勾勒出一位青衣少年的形象,清灵秀气,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是这个人将杨兄带走的么?”宁祖儿在一旁问道。
“在你没来之前,牧云已经被那个道士打伤了,就是他出现后拦住了那个道士,”紫苏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那个道士跟他打着打着就倒地不起了,就好像中了邪似的。”
“中邪?那他是用的什么招式击倒那道士的?”
“他根本就没出手,那道士就倒下了。”
“哦?听你这么说他跟杨兄应该是友非敌,怎么会不声不响的将杨兄带走呢?”宁祖儿思索道。
“这个人我以前也没见过,而且也没听牧云提起过他。”
“这样吧。”宁祖儿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多画几张这个人的画像,我让司里的弟兄们都看一下,让大家按照画像好好搜寻一番。”
“好,我也让国色馆的姐妹们和你一起寻找。”
......
“这小子可真邪门,”洞虚子忿忿的骂了一句,从国色馆出来后他也没回魏国公府,独自走在南都的街道上,“也真奇了怪了,眼看着就要刺中他胸口了,怎么突然间浑身的力道就这么消失了?连拿剑的力气也......”他强提一口气,抬起自己的手臂,手臂依然酸涩无力,连握一下拳头都很困难。
他心里突然感到一丝恐慌,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结下的仇家着实不少,如果在这个时候碰上一两个......洞虚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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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现在得赶快回到武当山闭门恢复功力去,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别说遇见高手,恐怕一个剪径的小毛贼就能把本道爷给收拾了。”他思索着正要加快脚步。蓦然见到脚下一暗,心中不由一惊。待他抬起头来,全身不由得发起颤来。
一个相貌怪异,服饰奇特的老太婆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对着洞虚子阴恻恻的一笑:“这位道长,请问你是不是遇见过一位大约十四五岁、一身苗人打扮的小姑娘呀?”
“没有。”洞虚子回答的很干脆,向旁踏出一步,准备绕过她。这时从她身后上来两位青布缠头,身穿无领对襟短衫的大汉,一边一个架住他的手臂向着偏僻无人之处大步走去。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洞虚子又惊又怒,想甩脱他们,可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儿力道也使不出来。
“哼——”那老太婆冷哼一声:“目光黯淡,手脚无力,分明是中了幼主大人的酥筋化功露,还敢说没见过她。”
————————
清晨,南都闾子巷菜市场。
“大哥,这条鱼怎么卖?”嫚妮秀发挽成小髻,身穿绿色襦裙,掂起一条金黄色的大鲤鱼问一位卖鱼的小经纪。
“姑娘,这是从江里刚打上来的,足有三斤重呢!你要想要的话,二十五文钱。”小经纪答道。
嫚妮买了鱼正要往回走,碰见两位服饰艳丽的女子来到她跟前。
“姑娘,你有没有见过画上这位公子?”一位女子向她展开手中画卷,一位栩栩如生的青衣少年形象展现在她眼前:那少年相貌清秀,嘴角上扬,一双大眼睛颇有神采。
“画得真好,这是你们画得么?”嫚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赞叹一声反问道。
“这是我们国色馆紫苏姑娘画的,她的夫君被这位公子带走了,姑娘你见过他么?”另一位女子说道。
“没有!”
那两位女子脸现失望之色,正要卷起那幅画。
“这画能给我么?”嫚妮脸上带着微笑,软语相求,“我可以按照这幅画帮你们寻找他。”
“这......”拿着这幅画的女子犹豫了。
“姐姐,你就给她吧!我这里还有一幅。”另一个女子说道。
“那好,这幅画就给你。”那女子说着将这幅画卷起递给姅妮,“姑娘如果找到了画中人就请赶快到国色馆告知我们,我们姑娘还有赏钱呢!”
......
嫚妮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见杨牧云正坐在院子里看书。
“没想到你还留在这里,我以为你一定会离开的。”看到杨牧云的时候,嫚妮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如果走,会向你当面道别,而不会偷偷摸摸离开。”看她进来,杨牧云放下书起身对她说道。
第七十五章 兰舟亭晚
“你今天看来收获不小,”杨牧云对着她淡淡一笑,“这是要亲自下厨么?”
“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嫚妮也冲着她淡然一笑,“我只会做苗家的菜,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我帮你——”杨牧云从她手里接过鸡鸭鱼等一众下厨之物。
“在我们苗家,男人是不能下厨的。”嫚妮奇怪地看他一眼,提醒他道。
“我不是苗人,是汉人。”杨牧云丝毫不以为忤,“总不能让你治着我的伤,还为我做菜做饭吧!”
杨牧云没有下过厨,杀鸡剖鱼,淘米择菜,干起来远没拔刀在手、大杀四方来的利索。明明一刀割在公鸡的喉咙上,可鸡淌着血还在院子里乱飞乱跑;明明将鱼拍晕了,待剖它肚子时它却一跃而起,扑腾着尾巴摆出了一副跳龙门的架势......
嫚妮在一旁看了格格笑个不停......
“这是我们苗家的酸菜鲤鱼、这是炖鸡稀饭......”嫚妮将做好的饭菜一一端上来介绍道:“......还有这个是七仙女饭,是用不同颜色的糯米做成的,来,尝一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嫚妮秀丽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意。
杨牧云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看起来兴致不高。
“杨公子,怎么了?”嫚妮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向他问道。
“我这人笨手笨脚的,”杨牧云讪讪地托起了腮帮子,“很抱歉没能帮上你忙,反而让我弄得一团糟。”
“杨公子......”嫚妮的脸笑起来像盛开的山茶花,“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次下厨,来,你尝尝,这里面还有你精心打理的味道。”说着她夹了一块鱼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是么?”杨牧云夹起鱼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
“怎么样?好吃么?”嫚妮手托玉腮充满企盼地望着他。
“好吃。”杨牧云频频颔首,又尝了其它几道菜,“酸而不腥,香而不腻,甜而不糯......嫚妮姑娘好手艺!”说着一翘大拇指。一抬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不解道:“嫚妮姑娘,你也吃呀,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哦,”嫚妮脸微微一红,“我还不饿,你先吃吧,我喜欢看着你吃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
看着杨牧云吃得很香的样子,嫚妮突然说道:“杨公子......”
“嗯?”
“你以后别叫我嫚妮姑娘了?就叫我嫚妮吧!”
“好啊!那你也别再叫我杨公子了。”杨牧云嘴里吃着饭含糊着说道。“这样叫听起来很见外。”
“那我叫你什么?”嫚妮眼中漾着一丝妩媚的笑意。见他不答,于是便道:“我叫你牧云好不好?”
“你叫我......”杨牧云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碗筷,向嫚妮看去,佳人似玉,粉面含羞。“嫚妮,我已经成过亲了。”
“我知道,你说过,不用再提醒我。”嫚妮贝齿轻轻咬着樱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叫你一声牧云而已。”
......
傍晚,一首由木叶吹奏的乐曲在院落中飘起,乐声清幽低婉,美妙的旋律中缠绵着一丝哀怨的韵味。
杨牧云来到她的身边静静地听着,两个人在月下彼此互相凝视,形成一幅幽美的画卷。
曲终音散,嫚妮的目光飘向静谧的夜空,月上中天,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把夜晚烘托出一片平静与祥和,清凉的月光洒在树的枝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在晚风中影影绰绰犹如情人挥舞的手臂。
“我姐姐嬗娣是我们苗家最美丽的女子,”嫚妮似乎是在对月亮进行倾诉,“她今年十六岁,正处在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年华,如果她不遇见那个人的话,或许她一直都会过得很开心。”
杨牧云默然,他知道她又提起了凌一涵。
“她和那个人一齐在傩神大人面前起誓,要终生厮守在一起。”嫚妮的目光飘向杨牧云,见他默然不语,“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放弃了继承神主之位的机会。”
“那她现在呢?还在想着凌一涵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我姐姐已经死了,”嫚妮的话让杨牧云身子一震,“神主说她背叛了神宫,背叛了傩神大人,要她受万蛊噬身之刑。”
“什么?怎么会这样?”杨牧云惊愕道。
“姐姐是傩神大人选中的神女,是要继承神主之位终身侍奉傩神的。但她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不值得她爱的男人。”嫚妮苦涩地一笑,“她把一切都给了那个男人,包括自己的身体。”嫚妮哽咽了一下,“可在她危难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像狗一样地逃了。”
“所以你来到中原,把凌一涵杀了为你姐姐复仇?”
“不,我只是把他带回来,让他履行在傩神大人起的誓言,和姐姐永远厮守在一起。”见杨牧云不解,“他们的躯体都已化作了尘埃,再也不分彼此,永远也拆不散了。”
杨牧云对着月光闭上双眼,双手交叉环扣在胸前,口中喃喃自语。
“牧云,你在作什么?”嫚妮奇怪的问道。
“我在祷告,让你姐姐原谅那凌一涵,让他们在另一个没人打扰的世界好好的生活。”杨牧云很认真的说道。
“牧云......”嫚妮眼中噙着泪花,“我替姐姐谢谢你。”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给我讲述了一个这么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牧云,我们回房吧,你该服药了。”嫚妮拉着他向房中走去,嘴角悄悄挂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
“你们听见了么?”街道中一个服饰怪异的老婆婆转身对跟在他身后两个青布缠头的大汉说道。
“婠长老,您难道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个大汉说道。
“两个蠢货。”婠长老红着眼睛扯着嘶哑着嗓子骂道,“这是我苗家吹木叶的声音,幼主一定就在附近。赶快发出暗号,让其他人赶快过来这一带细细搜索。”
“是,婠长老。”
......
嫚妮端着一碗水,拿着一颗晶莹翠绿的药丸来到杨牧云面前。
“牧云,来,把药服下去。”嫚妮柔声说道。
“嫚妮,我感觉好多了,多谢你的照顾。”杨牧云接过药丸,放入嘴里吞了下去。
“牧云,在清水潭镇的时候你帮过我,这一次就算我还你人情吧。”嫚妮说着将那碗水递了过去,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嫚妮,等我好了,你是不是就该回苗地了?”
“你这么想我回去么?”嫚妮眨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嫚妮,别这样,我已经有夫人了......”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
“你不喜欢她是不是?”姅妮嬉笑着,“否则为什么你不去碰她呢?”
“嫚妮,你......”杨牧云感觉被噎住了,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牧云......”刚说出这两个字嫚妮的脸色突然变了,它隐隐约约听见一丝尖厉的哨音。
“怎么了?嫚妮。”杨牧云也看出她脸色不对。
“牧云,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嫚妮脸现惊惶之色。“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
“是......”嫚妮一跺脚,“你别问了,我们快走就是了。”
......
嫚妮拉着杨牧云在南都的街道上快速奔走,“我们现在去哪里?”杨牧云捂着胸口气喘吁吁的问道。
“不知道。”嫚妮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有个主意,我领你去......”
“别说了,我不会去你女人那里。”嫚妮打断他道。
杨牧云一愣,只得由她拉拽着自己漫无目的的向前跑去。
他们刚拐进一个小巷,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拦在他们面前。
眼前这人身材高大,面目如铁,披散着一头长发,身穿一袭玄色长袍,赤着双足,一双鹰隼般的目光瞪视着他们二人。
“仡卡护法?”嫚妮惊呼道。
“幼主,总算找到你了。”仡卡护法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他是谁?”
“我们快走。”嫚妮拉着杨牧云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眼前一暗,仡卡护法巨大的身形又拦在他们面前。
“让开——”嫚妮娇叱一声,寒光一闪,拔出弯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向仡卡护法胸前劈了过去。
“刷”嫚妮一刀劈了个空,仡卡护法高大的身形轻轻巧巧地躲了开去。“刷刷刷——”嫚妮横劈竖削又连劈几刀,仡卡护法身形连闪,一一躲过。
“走——”嫚妮又劈出一刀将他逼退至一旁,一拉杨牧云的手,准备向一条幽暗的小巷里奔去。
仡卡护法身子一抖,玄色长衫被劲风鼓荡而起,双臂爆伸,一双手如鹰爪般向前探出。
哔嘀阁
“咝——”指尖划破夜空,在月光下发出幽蓝的光,抓向杨牧云的肩头。
杨牧云肩头一缩,因为伤痛身形还是慢了半拍,“刺啦——”一声肩头衣衫被对方扯下一条。
“啊——”杨牧云惊叫一声,腥味扑鼻,随即明白对方指尖肯定抹了毒药。
“怎么了?你受伤了?”嫚妮侧目看了他一眼,急忙问道。
“我没事,快走。”杨牧云左臂一伸,“嗤——”的一声一支袖箭流星般向仡卡护法面部飞去。
仡卡护法一惊,身形一顿,头颅微摆,袖箭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待再凝神看去,两人已跑得远了。“站住——”他大吼一声,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
也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仡卡护法的吼叫声逐渐远去,周围一切又安静下来。
杨牧云抚摸着胸口靠在一堵墙上喘着粗气,嫚妮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担忧地说道:“你内伤未愈,不能用力过度,还是歇一会儿再走吧!”
杨牧云摇摇头,没有说话,扶着这堵墙向前走去,嫚妮忙上前搀扶着他。
走没多远,杨牧云领着嫚妮来到一扇院门前停住脚步。还没等嫚妮开口询问,杨牧云便上前敲门。
不一会儿门“吱呀”开了,门后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
“老爷——”俏丽的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正是瑾萱。
“嘘——”杨牧云让她噤声,瑾萱忙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又向外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
“夫人在么?”杨牧云向瑾萱问道。
“小姐已经从国色馆回来了,正在房中,我去叫她。”瑾萱欢快的跑了进去。
只听房中传来一声娇呼,一个身姿曼妙的倩影从房中飞奔而出,看到杨牧云后喜极而泣的扑上去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夫人,不要这样,旁边有人看着呢。”杨牧云尴尬地拍拍她的香肩。
“嗯——”紫苏脸一红,松开杨牧云向他身边看去,见是一位头梳小髻,身穿绿色襦裙的绝色少女正一脸不自然地将目光瞥向一旁,“这位姑娘是......”紫苏美眸转向杨牧云询问道。
“哦?她......”
“我姓苗,叫苗依云。”嫚妮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紫苏敛衽一礼。
“嗯,这位苗姑娘,夫人认识的,昨日在国色馆中救下为夫的青衣少年就是苗姑娘。”杨牧云向紫苏详细解释道。
“噢,原来您就是那位青衣公子,紫苏在这里谢谢你救了我夫君。”紫苏对着她盈盈一拜。
“紫苏姐姐千万不可如此。”嫚妮忙上前扶住她。
“苗姑娘,来,我们屋里说话。”听闻她就是昨日救了杨牧云的青衣少年,紫苏对嫚妮很是亲热,拉着她来到房中坐下,便招呼瑾萱端来茶水和点心。
“对了,苗姑娘,昨日你为何突然带着我夫君离开了,叫我好一通担心,”紫苏问道。
“不瞒姐姐,那日我见牧云受伤颇重,便带他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疗伤。”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杨牧云,“现在他已无大碍,已能够下地行走,怕你担心,就扶着他回来了。”
第七十六章 云淡霜天
夜深了,杨牧云和紫苏躺在床上互相倾诉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夫人,苗姑娘的住处安顿好了么?”杨牧云问道。
“放心,我早已让瑾萱把房间收拾妥当了,”紫苏美眸中泛着一抹异样的色彩,“夫君带回来的女人我可不敢怠慢了。”
“夫人千万不可开苗姑娘的玩笑。”一想到被苗女下蛊的凌一涵杨牧云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紫苏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心眼总也长不大。
“怎么?心虚了。”紫苏一声轻笑,雪藕似的玉臂轻轻放在杨牧云的心口,“牧云,牧云,我都没有叫得这么亲热过。”
“夫人,苗姑娘救过我,请你嘴下留德。”杨牧云脸色一肃,心说你还有完没完了。
“好,不说了,”紫苏美眸中波光潋滟,“只是我很好奇,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能跟我讲讲么?”
“你真想知道?”杨牧云看了一眼她毫无瑕疵的绝美玉容,忍不住在她脂溢晶莹的脸颊上拧了一把,“我是在金英金公公住的那家客栈里认识她的......”
“义父?”紫苏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你见过我义父了?”
“金英金公公是你义父么?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杨牧云嘴角微微一勾,脸上现出一副惊异的神色。
“夫君——”紫苏使劲抿了一下鲜红的樱唇,“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世,你心里会不会怪我?”
“你不告诉我,一定有你的苦衷,我只要知道你爱我,对我好,这就足够了。”杨牧云轻轻抚摸着紫苏晶莹剔透的脸颊。
“夫君大人荣禀,”紫苏握住他的手,美眸变得迷离起来,“我本是荣昌伯陈智的女儿,我父亲以参将佩征夷将军印,镇守交趾。交趾本为安南国,太宗皇帝时并入我大明。可安南豪强不服,各地反抗朝廷的暴乱风起云涌。我父亲镇守那里的时候,交趾的局势已糜烂不堪,朝廷在那里的根基已经动摇,放弃交趾只是时间问题。我父亲苦守交州城数年,终因兵乏粮尽,外援断绝,不得已率兵民由水路撤回广西钦州。我父亲回朝后,朝臣对他弹劾不绝,宣宗皇帝将父亲下狱,家属财产尽皆抄没,男丁发配蛮荒,女眷赐予有功之士。”说着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杨牧云伸手抹了一下她眼中留下的清泪。
“上天开了我们陈家一个天大的玩笑,我们陈家所有女眷被赐给了一个太监,那个太监就是司礼监掌印金英金公公,而他,居然是一个安南人。”紫苏苦笑一声,“我父亲跟安南人打了一辈子仗,最后却落得家人被一个安南人处置的下场,这真是冥冥中的天意。”
“那金公公待你们如何?”杨牧云问道。
“他对我们陈家的女眷很好,我那时才两岁,被他认为义女。从小他就让人教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十一二岁时,还让我管理一些他府上的事务。正统九年,义父出任南都镇守太监,我就跟随他从京师来到南都。义父在南都期间,做过很多生意,南都最大的青楼国色馆就是他开办的,现在交给我打理。”
“看来金老先生他说得不错,他倒是真的很牵挂你。”
“义父他现在怎么样?为什么他临走时不让我见他一面?”
“金老先生他正在去京师的路上,因为皇上招他入京,他不知是吉是凶,怕你担心,所以就没告诉你。”
“义父从未见过你,你们是怎么结识的?”
“这说来话长,让为夫一一为你道来......”
————————
一条影娇俏的身影从杨家院墙一翻而过。
嫚妮抬起头,凝视了这个院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快速没入茫茫夜色中。在她身后,两个黑影向着她的方向跟了过去。
......
“幼主——”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在姅妮背后响起。
她霍然转身,眼中射出一丝凌厉的光芒,“婠婆婆——”
一个眼珠为赤红色瞳仁的老婆婆缓缓走上前去,身子一躬,右手放置胸前,“属下见过幼主大人。”
“罢了。”嫚妮冷笑道,“婠婆婆,你真好本事,我都离开神宫这么远了,你都能找到我。”
“幼主——”婠长老恭恭敬敬地答道,“幼主私自离开神宫,神主大人非常震怒,还请幼主跟属下回去。”
“嗯?”嫚妮秀眉一挑,“我若是不跟你回去呢?”
“神主大人谕令,务必请幼主回去。”婠长老脸上古井不波。
“哼——”嫚妮转过身正要抬起秀腿,却发现身周已围了一圈青布缠头,身穿圆领短褂的苗家大汉,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披发跣足,正是先前与她交过手的仡卡护法。
“你要对我无礼么?”嫚妮回身瞪视着婠长老。
“属下不敢,”婠长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神主大人谕令,属下不得不遵从,如有得罪之处,等回到神宫后,就请幼主随意责罚。”
“你的意思是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嫚妮的语气变得森冷。
婠长老不说话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亘古以来便立在那里的雕塑。
“也罢。”嫚妮悠悠叹了口气,凝视了她一眼,“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必须带上一个人。”
“什么人?”婠长老眯缝着眼问道。
“一个我喜欢的男人。”嫚妮的美眸变得朦胧起来。
“你......你把那个东西给了他么?”婠长老睁大了浑浊的老眼,声音开始发颤。
“嗯——”嫚妮发出了柔和的呢喃声,但在周围所有人的心中,不啻惊雷。
......
第二天清晨,杨牧云正起身穿衣,紫苏坐在梳妆台前正梳妆打扮,就见瑾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爷,小姐——”瑾萱一脸的惊惶之色。
“怎么了?”紫苏秀眉一颦,“冒冒失失的也不敲门就进来,你也来了一段日子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瑾萱,发生了什么事?”杨牧云问道。
“苗姑娘,苗姑娘她不见了。”
......
杨牧云和紫苏来到嫚妮昨晚住的房间中,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
“她可能是没有休息就直接走了。”杨牧云来到床前,床上放着一个红色香囊,香囊上绣着两只蝴蝶。
“这会不会是她留给你的?”紫苏看了看香囊对杨牧云说道。
“她为什么会留下一个香囊呢?”杨牧云沉吟了一下,“难道是她无意间遗留下来的?”
杨牧云拿起那个香囊,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香囊做工精美,老远都可以闻到一股扑鼻的异香。
“你还是带在身上吧,如果碰到那位苗姑娘就还给她。”紫苏对他说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将香囊珍而重之地揣在怀里。
这时瑾萱走进来敛衽一福:“老爷,小姐,宁公子和絮儿姐姐来了。”
“哦?快请。”杨牧云说着和紫苏快步迎了出去。
宁祖儿一脸潇洒地走了进来,旁边在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位衣饰华丽的美丽少女。
“杨兄,别来无恙。”宁祖儿老远就向杨牧云打着招呼。
“宁公子——”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
“老爷,您回来了。”絮儿眼中泛起喜悦的光彩。
“哦,是絮儿,我差点儿认不出你了,你怎么这身打扮?”杨牧云见她一身浅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万千青丝用一条胭脂色的挽带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上面插着一支金步摇,眉心点着一记鲜红的朱砂,粉白黛黑,身姿绰约娉婷。
“哦,杨兄才回来,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絮儿姑娘可是国色馆的头牌,多少王孙公子都来捧她的场。”宁祖儿摇着折扇微笑道。
“那恭喜了,你现在如此声名远播,我可当不起你叫我一声老爷了。”杨牧云笑着对絮儿拱手一揖。
“老爷——”絮儿连忙曲身还礼,“在絮儿心里,你永远是我的老爷。”
“絮儿——”紫苏玉面一寒,“老爷已经回来了,你赶快回国色馆告诉众姐妹,让她们不用再上街找了。”
“是,小姐。”絮儿躬身应道。
“瑾萱,你陪絮儿一起回去,帮她通知各位姐妹们。”紫苏吩咐道。
“老爷,那我回了。”絮儿刚见他一面就要回去,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你先去吧,回来我找你下棋。”杨牧云微笑道。
“真的?”絮儿美眸一亮,她想起了那日杀得杨牧云连输七盘时的狼狈样子,嘴角勾起浅浅的酒窝。
“当然,只是你可别再让我输得那么惨了。”
絮儿笑了,笑得很妩媚,“放心,再下的话我不会让你输一盘的。”
“你还想找絮儿下棋,”紫苏瞪了杨牧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就你一个月那十两银子的俸禄,还不够给絮儿当见面礼的。”
“咳——”宁祖儿打开折扇掩面说道:“杨兄啊,既然你已无事了,那我也该回司里告知弟兄们一下,让他们不必再上街找你了。”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好久没回司里了,也挺想弟兄们的。”
“改日吧,弟兄们都有公事,今日恐不大方便。”宁祖儿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紫苏。
“宁公子,我送你。”紫苏摇曳生姿的走上前来,瞥了杨牧云一眼,轻轻一叹,“我现在才明白,女人是不应该急着嫁人的,应该好好吊一吊这些男人们的胃口,因为在男人眼里,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说着在杨牧云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唔——”杨牧云闷哼一声,涨红了脸强忍着没呼出声来。
————————
“婠长老,就是那个人昨晚与我交的手。”仡卡护法戴着一顶斗笠盖着面孔佝偻着身子一指不远处的一处院门前的两男一女。
婠长老眯着眼睛看去,“是穿宝蓝绸衫的那个么?幼主的眼光倒是不错,就是人长得太俊秀了,脂粉味浓了些。”
“嗯......”仡卡护法尴尬地道,“婠长老,不是那个,是另一个。”
“哦,”婠长老再次眯着眼看过去,微微点了下头,“这个长得虽然没前面那个俊,但一身的英气,更像个男人,不对......”婠长老脸色变了,“他身边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小娘子是他什么人?”
“这......”仡卡护法搓了搓手,“不会是他妹妹吧?”
“蠢货!”婠长老呵斥道,“那小娘子分明是汉家已婚妇人打扮,当老身看不出来。”婠长老鼻腔中喷出一股粗气,“幼主怎可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这要让神主大人知道了......”血红的瞳仁瞪了一下仡卡护法,“还不赶快去将那小子的情况打听清楚,神主大人要是震怒起来,先把你扔到神坑里去。”
仡卡护法浑身打了个激灵,紧接着一阵颤抖,“属下知道,属下这就去。”转身逃命似的去了。
“奇怪,幼主明明说她喜欢的那个男人还是童男之身,怎么他身边还会有个这么漂亮的少妇呢?”婠长老喃喃自语道。
......
“杨兄,淮安一行,你又立了大功,沈大人现在正巡视浙南一带,司里的事务不多,你就安心在家养伤吧。”宁祖儿走出院门对杨牧云说道。
“宁公子,那你慢走。”杨牧云将他送出院门一拱手说道。
“二位请留步。”宁祖儿拱手还礼,转身匆匆去了。
目送宁祖儿走远后,杨牧云回身刚迈出一步,眼角蓦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心头一动,迅速张望过去,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大身影匆匆拐进一个巷子。
“这个人的身影怎么这么熟悉,我究竟在哪儿见过他呢?”杨牧云定住身形思索起来。
“夫君,你怎么了?”紫苏问道。
“哦,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杨牧云刚踏进门槛的一刹那,脑中灵光一现,昨晚,在月光下一双指尖发着幽蓝的光的手掌抓向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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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杨牧云脱口而出。
第七十七章 执手良辰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御书房,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案前端着一张奏折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高兴,笑逐颜开地将之放置于书案上。
“皇上龙颜大悦,可是有了大喜事?”身着一身红袍的王振在一旁笑眯眯地问道。
“王先生——”朱祁镇眉飞色舞地一拍龙案,“皇妹永清推荐给朕的那个杨牧云破获两淮盐运司同知姚楚熙贪墨案,追回库银一百二十万两。搜剿观音邪教聚敛赃款三十万两。两厢加在一起,足足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啊!”
“啊?”王振听得两眼发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一下国库可就充实了。”
“对呀,”朱祁镇喜得连连搓手,“辽东、宣府换防运粮向朕要银子,工部修缮城墙、宫墙向朕要银子,江西、南直隶春旱向朕要银子,朕正愁的恨不得自己变成银子给他们算了,杨卿真是上天送给朕的财神,帮朕解了大围了。”
“此人年纪不大,连立大功,这是上天派他到皇上身边来辅佐皇上做一代圣君呐!”王振附和道。
“哦,对了,曹吉祥携朕的圣旨到南都了么?”朱祁镇问道。
“曹公公常在军中,在行伍中历练甚久,所带之人皆乘快马,按日子推算应该快到南都了。”王振劝慰道:“皇上不要心急,就算曹公公现在给杨牧云宣读了圣旨,他从南都到京师骑快马也得至少十余日时间。”
“朕是不急,朕身边能臣干吏甚多,也不缺他一个,”朱祁镇看了王振一眼,“可皇妹他急,每天都要过来问朕,那个杨牧云有没有来京。”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王先生,这个杨牧云跟永清皇妹之间不会有什么吧?”
“皇上多虑了,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给他一个泼天的胆子,他也不敢对公主有私。何况公主才十二岁,还不明人事。据老奴猜测,公主乃性情中人,恩怨分明,杨牧云曾誓死保护过公主,公主对他念念不忘也属正常。”
君臣两人正说着话,忽见殿外小黄门跑进来跪禀道:“皇上,永清公主非要来见皇上,奴才怎么劝也劝不住。”
“嗯?”朱祁镇顿觉头大如斗,忙对王振说道:“王先生,你去拦一下永清。朕有些头痛,就先回去休息了。”说罢起身快步转向殿后而去。
“皇上,这......”王振微微摇头,只得硬着头皮向殿外走去。
————————
南都,国色馆飞燕阁。
“哈哈,当头炮......车对将......”杨牧云兴高采烈地说道:“絮儿,这下你的将没处跑了吧!”
“老爷赢了,絮儿甘拜下风。”絮儿坐在他对面手拿团扇抿嘴笑道。
“不对,”杨牧云察觉到絮儿美眸中的一丝狡狯之色,脸拉了下来,“絮儿,老实说,你是让着我的,对吧?”
“老爷棋艺大进,已非吴下阿蒙,絮儿早已望尘莫及。”絮儿曲身拱手笑道。
“不玩了,不玩了。”杨牧云一拨拉棋盘,“你故意让我,这下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那絮儿要赢老爷的话,老爷还会跟絮儿下么?”絮儿眸中熠熠泛彩。
“你要用你的真本事跟我下,我就很高兴。”
“那好,输了可不许哭喔。”絮儿的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哄一个小孩子。
“絮儿——”夏红玉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对着杨牧云一笑,然后对絮儿说道:“忠信侯府的吴公子点名要见你,你快过去准备一下吧。”
“红妈妈,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你让那吴公子改日再来吧!”絮儿拈起一枚棋子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絮儿姑娘......”夏红玉还想再说。
“我说过了,我不舒服。”絮儿加重了语气。
“絮儿,你的脾气真是见长呀,”门帘一掀,紫苏聘聘婷婷地走了进来,她脸上虽带着笑,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厉色,“要不要我让人抬一个八抬大轿请你过去。”
“小姐——”一见紫苏,絮儿立即起身垂手肃立。
“好了。”杨牧云看了紫苏一眼,上前对絮儿低声说道:“你就过去见一下吴公子,高兴就多说两句,不高兴一句话就把他打发走得了。”
“老爷,絮儿明白了。”絮儿螓首微微一点,转身袅袅娜娜的去了。
“姑娘,公子,你们聊。”夏红玉看出气氛不对,干笑一声,随着絮儿去了。
“你不是想让人陪你下棋么?我来陪你,絮儿的棋艺都是我教的,我保证比她下得还好。”紫苏瞟了他一眼说道。
“夫人,我现在想出去走走。”杨牧云叹息一声,紫苏性子总是这样咄咄逼人,如果要是梦楠的话就不会这样,梦楠的性子永远是那样的温文尔雅,杨牧云从未见过梦楠生过气,她说出的话总能揉进人的心里,而不像紫苏如此呛人的心。
......
杨牧云从国色馆出来,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行迹可疑的人,就举步向南走去。
自从那日送宁祖儿出门发现那个会使毒爪功的人游荡于自家院落周围时,杨牧云就跟紫苏搬到国色馆来住了。那个小院平常只有她和紫苏还有一个丫鬟瑾萱在那里住,以前倒没什么,可那时他内伤未愈,还不能与人交手,一旦有人欲图不轨,他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的力量都没有。
杨牧云运了一口气,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经过在国色馆这一段时间的调养,他伤势已好了八成,对付那个会使毒爪功的怪人应不在话下。他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南出了聚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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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山青水秀,绿草成茵,远处的红墙碧瓦,隐隐传来梵声阵阵。
“那里应该就是天界寺了。”杨牧云心里发出一阵感叹,当时刚到南都的时候,他就是带着人顺着这条路去追寻行刺王骥大人的刺客。
如今这里景色依旧,当日惊心动魄的情形却已不再。南都城的人们出了南门,踏足于这青山绿水之间,闻着晨钟暮鼓,流连而忘返。
“太祖皇帝在天界寺设置僧录司,管理天下寺庙,想必香火极盛,此处所在倒不能不去一观。”想到这里,杨牧云不禁来了兴致,加快了脚下步伐。
天界寺地处南都南门外聚宝山西侧,周围丘陵环抱,绿树掩映。寺庙占地极广,殿阁甚多,嵯峨雄伟,远胜其它一般寺院。
天界寺雄伟的山门前遍植百年苍松翠柏,轩昂宏伟中不失古朴清幽。
杨牧云随着络绎不绝的香客步入山门,便游览于各处殿宇之间。寺中地阔深邃,不但殿阁高耸,庙宇轩昂,更有园林处处。
杨牧云不喜香烟缭绕的场所,便向一僻静之处的角门行去,从门外看去,里面鲜花翠竹,一片生机盎然。他不由心中一喜,正要举步跨入,这时从门内闪身而出一位年轻的僧人,对他双手合十:“施主请留步!”
“这里不可以进去游览么?”杨牧云笑道。
“施主荣禀,”僧人低首垂眉,面无表情地说道:“右善世崇慧大师正在陪一位贵客游园,请施主稍停片刻再行入园。”
“哦,那可真不巧了。”杨牧云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走开,忽听园内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佛告阿难:汝常闻我毗奈耶中,宣说修行三决定义。所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是则名为三无漏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周施主如心向我佛,就秉持此三决,收摄心神,戒贪、戒嗔、戒痴,戒绝一切凡尘俗扰,由此入定,才能了悟世间一切。”
“崇慧大师所言如醍醐灌顶,弟子受教了。”一个清婉的女子声音说道。
杨牧云脸现惊喜之色,差点儿将那个人名字脱口而出:“周梦楠。”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人影一闪,一位身穿大红袈裟的老和尚缓步从角门中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位相貌端庄秀丽,身姿绰约的少妇。
“周施主如若得闲,可常来寺中,这楞严经上所说老衲定会一一详细讲解给施主。”老和尚看起来年约七十,胡须眉毛皆白,宝相庄严,步履稳健。
“那就打扰大......”少妇话还未说完,一眼看见了角门旁的杨牧云,语声立时顿住了,美眸泛起温柔中带着一丝激动的神采。
崇慧大师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杨牧云,口宣佛号:“这位施主是——”
“大师——”少妇强忍心中的激动,脸色依然平静地道:“他便是我的相公......”
“在下杨牧云,拜见崇慧大师。”杨牧云上前对着崇慧大师作了一揖。
“哦,” 崇慧大师一捋胡须,“杨施主为何在此,却不进来呢?”
“大师荣禀——”杨牧云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那位年轻僧人,“在下是客,而不是贵客,更不是大贵客。所以在此步,小师傅说留步,施主请留步!”
“相公......”周梦楠见他说得刻薄,忙出言打断他。
“杨施主好文采。”崇慧大师呵呵笑道,“这对子对仗工整,倒让老衲惭愧了。”说着对周梦楠说道:“老衲就不打扰贤伉俪了,了因,随老衲回去吧!”
“是,师父!”那年轻僧人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后,周梦楠收回目光,注视着杨牧云道:“相公,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偶然路过而已,”杨牧云淡淡一笑,“我真没想到,娘子倒是挺信佛的,在哪个寺院都能碰见你。”
“这位崇慧大师......身上不会背了什么案子吧?”周梦楠小心地问道。
“难道我出来就必须办案子么?”杨牧云哈哈一笑,然后左右瞅了瞅,“你怎么一个人,那两个丫头呢?”
“她们在天王殿那边,你跟我过去就见到她们了。我跟崇慧大师聊了这么长时间,她们估计都等不及了。”在周梦楠面前提起其她女孩,她一点儿也没有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杨牧云感叹也就是梦楠,如果换成是紫苏的话,早就翻脸了。
“崇慧大师能陪你聊这么长时间,这香油钱肯定没少上吧!”杨牧云打趣道。
“钱财乃身外之物,相公又何必那么在意呢!”周梦楠悠然一笑。“区区两千两而已,实也算不了什么,比起这次贩卖淮盐所得,其实连个零头也算不上。”
“你们周家就是财大气粗,”杨牧云叹了口气,“淮安案发后,甘霖寺的寺产都已被抄没,你捐的那一千两银子也充了公,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看相公说的,”周梦楠嫣然一笑,“那一千两银子是捐给佛祖的,至于佛门中出一两个败类,哪是我能管得了的。那钱充公就充了吧,用在朝廷上也算是我这做小民的一点儿心意。”
“离开湖州时,你让宁馨交给我的一千两我还没动,回去后我就还给你。”
“看你,”周梦楠娇嗔地瞄了他一眼,“你跟我之间还需要分那么清么?”说着巧笑嫣嫣,自有一种迷人的风情。
杨牧云看着她,心下一阵感叹。
“你看着我做什么?”
“娘子,你真好看,特别是你笑得时候。”
周梦楠听他调笑,脸上微微一红。
“自从我们成亲以来,我就从未见你生过气。”杨牧云眼睛眨了眨,“所以我就想,娘子生气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你这人,”周梦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崇慧大师说戒贪、戒嗔、戒痴,秉持此三决入定,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我幼稚么?”杨牧云哼了一声,“那老和尚说得倒好听,什么戒贪、戒嗔、戒痴,却收了你两千两银子才来陪你聊什么佛法,我看他首先戒贪这一关就没过,这所谓大师也不过如此。”
“相公——”周梦楠拉长了声调叹息道,“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什么也看不透,供奉佛祖,重塑金身,难道仅凭一颗虔诚的心么?崇慧大师见我其心其行礼佛甚诚,才跟我说这一番话。你以为砸一座金山过去,‘咣当’一下人家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么?”
第七十八章 真珠帘卷
一番话说得杨牧云瞠目结舌,跟周梦楠比起来,他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周大小姐,我辩不过你。”杨牧云有些意兴索然地道,“梦楠,跟你比起来,我真的不如你。”
“牧云——”周梦楠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现在已经是朝廷的正六品官员了,而且还破了这么多案子。你的武功还这么高,这些为妻都比不上你,我每天都在佛祖面前祷告,感谢他给了我这么大本事的一个相公。”
“娘子,跟你说话的感觉真好......”杨牧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小姐——”两个娇俏的身影迎了过来。
“是素月和宁馨。”周梦楠看了杨牧云一眼。
两个俏丫鬟像小鸟一样欢快地跑了过来,看到杨牧云,眼神俱各一亮,齐声叫道:“老爷——”
杨牧云正要说话,只见山门处一阵大乱。
“走开,都走开。”这时从山门外闯进来一队身穿紫花罩甲,头戴宽沿雁翎铁盔,腰挎钢刀的官兵来。他们推搡着进香的人群,努力地清理出一条道路来。一个怀中抱着孩子的妇女躲闪不及,被一个官兵一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怀中的孩子也飞了出去。
“我的孩子——”那个妇女刚嚎出声,只见一个人影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手臂一身,稳稳地将襁褓中的孩子接住。他来到妇女身前,将她扶了起来,把孩子递了过去,“大嫂,抱了孩子赶快退下吧,这些官兵不好惹的。”
“谢谢恩公。”妇女唏嘘着泪眼看了一下他,是一个十五六岁、长得斯文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便是杨牧云,他正劝着抱孩子的妇女赶快离开,一个官兵不耐烦地上来推了他一下,“滚开,你耳朵聋了么?”
谁知他这一使劲,就像推在一堵墙上。杨牧云暗自运气向后一顶,那个官兵蹬蹬蹬连退几步,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同伴身上。
“反了,居然敢对抗官兵。”那个官兵喊道。
“呛啷啷”一阵拔刀声,那群官兵手执钢刀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将杨牧云围在中间。
“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兵?为何来到这里欺侮百姓。”杨牧云怒斥道。
一个斜着一双三角眼的官兵狞笑道:“老子是从京师来的,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们弟兄。”说着挥刀向他肩膀砍了过去,刀刚挥出一半,眼前一花,一钵铁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鼻梁上,还未叫出声,身子已远远地飞了出去。
“弟兄们,上——”不知谁发一声喊,雪片飞舞,大刀片打着旋儿纷纷朝杨牧云身上招呼。杨牧云手肘一起,狠狠磕在一名官兵的脑门上,那个官兵登时晕了过去。同时飞起一腿,“嗵”的一声踹中另一名官兵的胸口,将他远远踹飞了出去......众官兵的大刀片纷纷落下,可杨牧云的身形倏忽来去,连一片衣角也没有擦着。
杨牧云手脚并用,掌劈膝撞,拳风挥舞处,就有一名官兵倒下,铁腿横扫处,就有一名官兵身子飞起......噗噗、蓬蓬、嗵嗵声不绝,二十余名官兵瞬间倒了一地, 啊唷呼痛之声响彻整个庭院。
“轰——”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划过杨牧云耳廓,他暗道不好,飞身向旁一仆,匍匐在地。一团火光擦过身侧,‘砰’的一声击中在一株古桧的树干上,将树皮轰下一大块来。
“是火铳。”杨牧云骇然向后望去,只见一位头戴抹金凤翅盔身材魁梧的将官手持短铳正对着自己,铳口烟雾弥漫,显是刚发射过。
杨牧云一跃而起,纵身向那将官扑去。那将官将手中短铳一扔,拔出腰刀向杨牧云拦腰砍去,杨牧云身子向后仰天斜倚,堪堪贴着刀锋躲了过去,然后他身子一拧,像一条蛇一样探到那将官身前,右手两指戳到了他咽喉处。那将官“呀”的一声后退了一步,正要举刀再砍。
“住手——”一声尖厉的声音吼道。那将官身形一顿,刀锋一转,还刀入鞘。
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快步走来一位身穿蓝袍的太监,那太监大约四十岁左右,尖脸无须,高鼻鹰目,身披玄色披风,举手投足倒是颇具威势。他瞪了一眼那将官,喝道:“马亮,我是怎么说的,跟咱家出来要跟军中一样,注意军纪,不可扰民,你们这样做,难道不怕军法处置么?”
“监公大人,下官知错了。”那将官垂手肃立一旁。
“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带着他们滚出去,留在这儿丢人现眼么?”那太监对那将官怒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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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下官这就去。”那叫马亮的将官连忙走到那倒了一地的人群中,踢踢这个,骂骂那个。“都起来了,躺在这里装死人么?再不起来,老子拿鞭子抽你们。”
杨牧云虽将他们一一击倒,但出手并不重,那一众官兵哼唧了几声,便互相撑持着爬起来,扶肩搭背,踉踉跄跄地向寺外走去。
“咱家驭下不严,冲撞了阁下。咱家代他们向阁下赔罪了。”蓝袍太监对杨牧云一拱手,“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公公客气了,山野之人,贱名不足挂齿。”杨牧云拱手一礼,“在下出手莽撞,望公公不要怪罪,告辞!”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
“相公,你没事吧!”周梦楠上前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杨牧云低声说道:“此地已不宜停留,我们快走。”
一行人出了山门,素月和宁馨扶着周梦楠上了山门外停靠的马车上,杨牧云止住了脚步。
“相公,你不上来么?”周梦楠抬头看着他问道。
杨牧云回头看了一眼山门,又四下里瞅瞅四周,蓝袍太监带来的那队官兵不知躲哪里去了。
“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看看情况。”杨牧云一脸的凝重。
“那,相公你万事小心。”周梦楠又叮嘱了一下,“我现在南门大街的宝玉坊,相公可去那里找我。”
目送周梦楠的马车远去后,杨牧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蹑着自己,便顺着原路返回了。不是他小心谨慎,他将这群京师来的骄扬跋扈的官兵痛揍了一顿,不能不顾忌对方私下里的报复,他可以不怕,但不能连累自己的家眷。
杨牧云走在回城的道路上,前面有一位卖花的老婆婆正在向游人们兜售鲜花,在看到杨牧云过来后,那位老婆婆眼睛一亮,挎着花篮来到他面前,“公子,买朵漂亮的花送给自己心爱的人吧。你看,这是早上刚采摘的,可水灵了。这红的是君子兰,白的是百合......”正说着,南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杨牧云微微侧身看去,几十匹马从南面飞快的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蓝袍纱帽,正是在天界寺跟他说过话的那位公公,后面的人不用说便是那群挨过他一顿打的官兵了。
杨牧云连忙低下头去,那一行人马在他身边呼啸而过,没有片刻停留。杨牧云的心不禁提了起来,跟在那行人马的后面匆匆而去。
这时,几位在周围游荡的一身游人打扮的大汉聚到那卖花婆婆的身边,低声道:“婠长老,要动手么?”
“不忙。”卖花婆婆眯起了眼,“没看到有官兵么?”
......
杨牧云匆匆走到南门外的时候,向人一打听,才知道蓝袍太监领着一行人马直奔正阳门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进城后,杨牧云走在花市大街上,向国色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微一踟蹰,便继续向前走去。他不想再回那里跟紫苏怄气,现在只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他想到了里仁街的那座小院。现在内伤已基本痊愈,不用再担心有人对他不利了。
刚进院门,杨牧云就听见一阵琴弦管乐声响起,不禁一愕,待掀开门帘进到屋里,一个妖娆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一名身穿异域服装的舞娘舞动着魔鬼般的身材在跳一种杨牧云从未见过的带有异域风情的舞蹈。她脸上蒙着透明的细纱,乌云般的秀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开来,雪白的额头挂着一条中间缀有一块翡翠的金带,一对宝石般璀璨的双眸顾盼生辉。
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缀满金饰的小衣,紧绷着一对呼之欲飞的翘乳,一对欺霜赛雪般的玉臂犹如天鹅的翅膀高举在空中扬起奇异诱人的姿势。羊脂玉般纤细的腰肢裸露在外,露出可爱如小红豆似的肚脐,纤腰款款摆动,姿态诡异曼妙,显得无比妩媚。
她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裙,一对晶莹如玉的修长美腿玉足无遮无掩,轻移间如步步生莲。她的腰间环着一条金质的链子,上面缀着的一排猫眼儿魅惑地闪动,金叶子发出悦耳的声响,更让她柔软白皙的腰肢在扭动摇摆间显得妩媚无比。
在她的旁边,瑾萱正吹着一管玉笛,熙雯轻抚琴弦,合奏出一曲让人心旌摇荡的异域神曲。
魔鬼般妖娆的身段和着乐声的节拍不住扭动,就象一个以水为肤、以蛇为骨的妖魅。
那妖娆舞娘见到杨牧云,美眸波光潋滟,散发出更为妩媚的神采。纤纤玉手缓缓摘下蒙在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天仙都为之失色的绝丽面容。
“紫苏,是你——”杨牧云吃惊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紫苏向一旁摆摆手,瑾萱和熙雯便停止吹奏,抱起乐器垂首退了出去。
“我穿得好看么?这可是波斯宫廷的舞娘才能穿戴的舞服。”紫苏炫耀似的转了一个圈子。
“你这个样子还叫穿么,这跟脱光了有什么区别?”杨牧云哼了一声,眼睛看向别处。
“讨厌——”紫苏一皱瑶鼻,“你就是不懂得欣赏。”
“不是不懂,而是欣赏不了。”杨牧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还是不敢看她,“你不在国色馆里好好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紫苏刚想生气,轻咬了一下樱唇,换了一副笑脸柔声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不该回来这里么?”说着伸出雪藕似的玉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你要干什么?”杨牧云颤声道。
“夫君——”看着他紧张地样子,紫苏笑了,笑得很妩媚,“我们成亲也有好些日子了吧?”
“嗯,怎么了?”杨牧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我们一直没有行过夫妻之礼,”紫苏轻咬樱唇,美眸中流光溢彩,勇敢的说了出来,“你今天就要了我吧,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女人,好么?”
“啊?”杨牧云额头冷汗直冒,脚步不住后退,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夫人,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怎么这么奇怪?”
男女欢爱时,男人总是居于强势的地位,而使女人感觉处于孤立无助被蹂躏的地步。而杨牧云恰恰相反,看他那一脸紧张地样子,仿佛随时可能被别人蹂躏。
“咭儿——”紫苏一声娇笑,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新月,“夫君才奇怪呢!你们男人不都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女人的身子么?我们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又有夫妻名分,怎么就不可以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呢?”
杨牧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说不出一个字。
紫苏的笑意更浓了,她看着杨牧云,就像看自己手下的一只猎物,随时等待被猎杀一样。
“我时常听一些姐妹们谈论男女之间的事,可我一直都不明白,夫君,我想知道,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感觉。”说着勾着杨牧云脖子的手臂一紧,两个人的嘴唇深深地印在了一起。
杨牧云感觉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被炸开了一样,血流加速,心脏好像跳到了嗓子眼。
“我不可以这样,师父交代过我,我武功大成之前,不可以接近女色,我一定要听师父的话,我......”他心里虽这样念叨着,可男性的本能让他再也忍受不住,伸手抄到紫苏腿弯里,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芳草斜阳
杨牧云迷迷糊糊地亲吻着紫苏,和她的香舌搅在一起。脚下一轻,两人一起栽倒在床上,两具灼热的躯体纠缠在一起。
“小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杨牧云浑身火热,按捺不住,解开了身上的衣衫。
他身下,紫苏媚眼如丝,雪白的娇躯不住扭动,说不出的娇柔媚惑。
“老爷、小姐,啊——”刚闯进屋的瑾萱看见这一幕赶紧转过身用手捂住了脸。
两人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紫苏赶紧扯过一条锦被,盖住自己赤裸的娇躯。
“什么事?”杨牧云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从床上一跃而下,手忙脚乱的系上衣扣。
“有两个差爷过来说有急事请老爷去南镇抚司一趟。”瑾萱说道。
“司里有急事?”杨牧云感觉一头雾水,“宁祖儿不是刚说过司里没什么大事么?”
杨牧云整理好衣衫来到院里,段小旗和吕小旗一身正装直挺挺的站在那儿等他。
“大人——”两人一齐拱手向他躬身施礼。
“到底什么事儿这么急着叫我过去?”杨牧云抻了抻袖口,抬眼看了一下两人,“走吧!”
两人对视了一下,却没移动脚步。
“大人。”还是段小旗先开了口,“您还是把官服和官帽换上吧,京师那里来了钦差,要向您当面宣读圣旨呢!”
“钦差?圣旨?”杨牧云听了一怔,“是皇上下给我的圣旨么?”
杨牧云懵懵懂懂的回到屋里,紫苏已穿好了衣服,正在那里训斥撞了他们夫妻好事的瑾萱。
“夫人,别在那里训她了,快帮我找找为夫的官衣官帽,我要赶快回司里一趟。”
“夫君去衙门一向都是便装的,”紫苏奇怪地问,“今儿是怎么了,倒穿起官衣官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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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身穿六品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径直走进锦衣卫南镇抚司内堂。
沈云身穿一身大红官服坐在主位上,杨牧云向前见礼,沈云脸色不太自然地看向身旁坐着的一位蓝袍太监,“牧云,这位是从京师来的曹公公,你快来见过了。”
“曹......”杨牧云刚一抻长袖,看到那蓝袍太监的相貌,不由得愣住了。
“咱家曹吉祥,”蓝袍太监上前托住杨牧云衣袖,笑道:“杨大人,咱们可真是有缘,没想到在这儿又见面了。”
“哦?”沈云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曹公公跟牧云曾相识么?”
“不瞒沈大人,”曹吉祥回身向他一笑,“就在上午,咱家去天界寺僧录司传旨,我手下的人不懂规矩,被杨大人出手教训了一下。”接着又冲杨牧云笑道:“杨大人真一身好功夫呀,咱家手下这几十号人没几个照面就全被您给打趴下了。”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莽撞,”沈云对着曹吉祥带着歉意地说道:“还请曹公公多多包涵。”说着瞪了杨牧云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曹公公赔罪。”
“沈大人说哪里话,”曹吉祥伸手托住杨牧云手肘,不让他拜下去,“咱家手下这群人骄横惯了,吃些苦头是应该的,杨大人一身本事,连皇上对你也是赞誉有加,南镇抚司这座小庙现在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最后这句话说完沈云脸色不禁一变。曹吉祥当没看见,依旧说道:“杨大人,咱也别说这么多了,您快跪下接旨吧。”说着走到大厅正中,回过身来清了清嗓门,高声道:“锦衣卫百户杨牧云接旨!”
杨牧云从未接过圣旨,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他忐忑不安地看了一下沈云,又看了一下曹吉祥,好在曹吉祥这事儿见得多了,别说他一个六品官,就是品秩比他高得多的大臣头一次接圣旨时也闹出过不少笑话,于是微微一笑,双手捧着黄绢轻声道:“杨百户,跪下听宣便是!”
杨牧云连忙双膝跪地,躬身甩袖说道:“臣杨牧云听宣”。
曹吉祥徐徐展开黄绫,高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必资威武以安黔黎,未尝专修文而不演武,是故武运之隆,社稷之兴盛也......”
曹吉祥念得不急不缓,语调抑扬顿挫。圣旨前边的序言甚长,好在杨牧云饱读诗书,听着也不吃力。好半晌,才听曹吉祥念到正题:“是故为君者,当威服四海,护国佑民,选贤与能。朕闻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杨牧云,文武双全,屡立功勋,才堪重任,当为藩篱。朕意,宣杨牧云进京,任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闻诏即刻进京,不得延误。钦此!正统十二年六月初一。”
“什么?要我去锦衣卫北司去任千户。”杨牧云心头突地一跳,他想起了庐州之行邂逅的那四位北司高手,乔子良、阿古拉、冷一飞、林媚儿。乔子良和阿古拉倒也罢了,冷一飞对自己甚是不善,林媚儿对自己更是欲要杀之而后快。到北司跟这一帮人共事,恐怕凶多吉少。想到这儿,杨牧云不禁打了个冷战。
“杨百户,您赶快领旨谢恩呐?”曹吉祥见他还茫然地跪在那儿,便低声催促道。
杨凌这才醒过神来,忙高呼一声:“臣杨牧云领旨谢恩!”他双手接过曹吉祥手中的圣旨,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
曹吉祥交过圣旨,笑容满面地对杨牧云说道:“杨百户,哦不......现在应该叫杨千户了,皇上对你仰慕甚深,急欲想见你,命你拿到圣旨之后即刻上路,不得丝毫延误,咱家还要去王骥王大人那里听候差遣,就不能随你北上了。”说着啪啪啪击掌三声,这时从旁边走出一位头戴抹金凤翅盔,身材魁梧的将官来。
“这人杨千户也见过,是咱家麾下总旗马亮。”说着侧过脸对马亮说道:“马亮,从今儿个起由你带人护送杨千户北上京师,一路之上须兢兢业业,不可懈怠,要知道皇上可是要急着见杨千户。”
“是,监公大人。”马亮应道。转身对杨牧云躬身一揖,“下官三千营左哨总旗马亮,拜见杨千户。”
“哦,马总旗不必客气。”见他拜见自己,杨牧云有些不习惯。
“杨千户,咱家这些手下武艺粗浅,入不了您的法眼,可鞍前马后,端茶倒水,多少还能派上些用场。”曹吉祥脸色一肃,“杨千户,钦命在身,还请即刻上路。”
杨牧云心情复杂地看向沈云:“沈大人——”
“杨千户,无论在哪里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此去京师,当聆听圣命,一切好自为之。”沈云谆谆告诫道。
“沈大人,您的提携之恩,牧云铭感五内,如今牧云远去京师,不能守候在您身边,您要多多保重。”说完俯身对他拜了几拜。
看着杨牧云远去的背影,沈云眼中有些湿润,作为一个得力部下,他虽然不舍,但亦无可奈何。
......
杨牧云要离开南镇抚司了,他手底下一众风子号缉捕房的属下都来相送。
出得大门,一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缓步迎了上来。
“宁祖儿?”杨牧云失声叫道。
“杨兄——”宁祖儿的声音顿了一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听闻杨兄高升,特来恭贺,如今杨兄远赴京师,我当送你一程。”
“宁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一僻静处。
“宁公子,我这一去京师,吉凶未仆。”杨牧云深深地看着他,“今有一事相托,还请宁公子务必答应。”
“是紫苏的事吧?”宁祖儿微微一笑,“杨兄放心,有我在,定护的杨夫人周全。”
“如此杨某多谢了。”杨牧云深深一揖,抬头看了宁祖儿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宁公子,我还有一事......”
“杨兄但说无妨。”宁祖儿说道,“只要我能做到,定无不允。”
杨牧云目光转向一边,缓缓道:“我与紫苏自成亲以来,经历了很多事,因我一直伤势不断,虽与她同床共枕,可一直未行夫妻之礼,”说着目光落在宁祖儿身上,“因此我与她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我远赴京师之后,如宁公子有意,可让紫苏......”
“别说了!”宁祖儿剑眉一轩,恚怒道:“杨兄此言,置紫苏于何地,置我宁祖儿于何地,枉紫苏对你一往情深,你竟然说出这等话,你实在太对不起她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紫苏既然入你杨家,你就要好生待他,不管你们有没有夫妻之实,她都愿陪你一生一世。你再说此等龌龊言语,就别怪我宁祖儿与你绝交了。”说着转过身去,背对于他。
“宁公子一番话,让杨某惭愧万分,杨某失言,在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着苦笑一声,对着他深深一揖。
————————
“马总旗,杨某须回家一趟,请您在这里稍后。”路经里仁街自家院门前时,杨牧云对马亮说道。
“千户大人请便,只是时间不要太长。”马亮下马肃立一旁。
杨牧云推开院门,紫苏换下了那身妖娆的异域裙装,打扮一新迎了出来。
“夫人,让瑾萱把我经常穿的几件衣服准备一下。”杨牧云对紫苏说道。
“夫君这是要出远门么?”紫苏问道。
“皇上已经下旨,升我为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命我即刻进京,不得有丝毫延误,护送我进京的护卫还在门外候着呢!”
“啊,夫君你升官了,”紫苏面露喜色,“那你等一下,我也去准备准备,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去?”杨牧云诧异地看着她,“国色馆那么大的摊子你不管了?”
“国色馆的事交给红姐和絮儿就行了,”紫苏边说边向里走,“夫君进京,我怎能不跟你一起,况且,我也很长时间没见义父了,这次进京,要好好看看他老人家。”
“紫苏——”杨牧云拉住了她,“我这次进京是骑快马去的,不让带家眷。”顿了顿说道:“我跟几个北司的人不太对付,所以我升调到北司恐会遇到麻烦,等我一切安顿好了再接你过去。”
“那得多长时间?”紫苏美眸忽闪了几下,“你一人在外,我怎能放心?”
“这我怎么知道?”杨牧云拍了拍她手,宽慰她道:“说不定我在北司混得不好,随时又贬回南都来了呢?”
“那就一个月,”紫苏抬起螓首,目光坚定地说道:“一个月后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随你吧,只要你高兴。”杨牧云又说道:“我已嘱托宁公子,我不在南都的时候,让他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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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嘱托他,他也会照顾我。”听杨牧云提起宁祖儿,紫苏不禁会心地一笑。
“哦?”看她听自己提到宁祖儿欢喜的样子,杨牧云咳嗽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说道:“紫苏,我刚跟宁公子说过,我跟你虽有夫妻之名,还没夫妻之实,我离开南都后。如果他对你有意,你......啊哟,你干什么?”他话未说完,胳膊上已被紫苏狠狠拧了一下,疼得直冒冷汗。
“你又想歪了,是不是?”紫苏秀眉倒竖,嗔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又当宁公子是什么人。我跟他是走得很近,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说这样的话,侮辱我不要紧,宁公子帮了我们这么多,你怎能在他身上泼脏水。”
“夫人息怒,我说错了,向你赔罪还不行么?”杨牧云揉着胳膊上的痛处,苦笑着说道。
“夫君——”紫苏眼中的怒火消逝了一些,音调也变得柔和了,“你就是一辈子不碰我,我也会跟你一生一世。至于宁公子,我跟他是最好的朋友,而且只能是最好的朋友。”
“好,好,我明白了。”杨牧云心中暗暗叫苦:就多了这一句嘴,,已挨了两通训了。
“夫君,我送你。”紫苏满是柔情地看了他一眼。
第八十章 长亭日暮
“宝玉坊——”杨牧云骑着马走在花市大街上,看到一个很大的珠宝玉器店的牌匾上写着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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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勒住马的缰绳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又回首看了一下宝玉坊的牌匾,“吁——”一抖缰绳,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夫君,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紫苏掀开马车的帘帷问道。
杨牧云不答,快步向那个挂着宝玉坊牌匾的珠宝玉器店行去。
“千户大人——”马亮也勒住马缰叫道。
“我过去陪他看看,您在这儿稍等一下。”紫苏下了马车对马亮说了一句,便聘聘婷婷的跟了过去。
......
“这位大人,您需要些什么?”宝玉坊的掌柜的见是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六品官员急匆匆走了进来,不敢怠慢,忙上前打躬作揖满脸堆笑地问道。
“叫你们老板过来。”杨牧云开门见山,没多说一句废话。
“小人便是。”掌柜的虽感诧异,但脸上笑容不减。
“我说的是大老板,周家的大小姐,周梦楠。”杨牧云盯着他一字字的说道。
“啊?大人,你稍等。”掌柜的这才恍然醒悟过来,一溜烟的向后堂奔去。
......
周梦楠正在后堂的账房里静静地翻看着账册,掌柜的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小姐——”一口气没喘顺,下面的话登时噎住了。
“黄德平,”周梦楠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事惊惶成这样?”
“大小姐,有个当官的来找你,让您出去一下。”黄德平才把气喘匀了。
“嗯?”周梦楠将账本合上,不解的问:“南都怎么会有官员知道我在这里?”
“小的也觉得奇怪,那人一进来,什么也不问,直接就说来找你。”
“他有多大岁数?”周梦楠似乎想起了什么。
“大概十五六岁吧,穿的是六品官服,小的也觉得稀罕,这么年轻的六品官......哎,大小姐——”黄德平话未说完,周梦楠美眸一亮,起身快步向前厅而去。
门帘一掀,周梦楠就见杨牧云穿着一身青色官服在店铺的厅台前焦急地走来走去。
“果然是相公。”周梦楠欣慰的一笑。
“娘子——”杨牧云也一眼看到了她,迎了上去。
“相公,你今天怎么穿着官衣来了?可把那黄掌柜吓了一跳。”周梦楠很少见到他穿着官服出来。
“娘子,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皇上下了圣旨,升我为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要我即刻进京。我马上得离开南都了。”
“相公荣升千户,这是大喜事。为妻在这里先恭贺相公了。”周梦楠听了不胜欣喜。
杨牧云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相公,好男儿志在四方,家里的事,为妻一定会为你打理好的。”周梦楠看了他一眼,劝慰道。
“这倒不是因为家里......”杨牧云还未说完,就见周梦楠眼神中露出一抹异色看向他身后。
杨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紫苏已不知何时走进了这店铺中。
“你怎么过来了?”杨牧云看向她时眉头微皱。
紫苏看着他们,没有说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你就是紫苏妹妹吧,”周梦楠来到她身边,“妹妹长得真漂亮,比姐姐我强多了。”
“他在你面前提起过我?”紫苏终于开口了,她没想到周梦楠对她这么热情。
“何止提起过妹妹,”周梦楠目光瞥了一下杨牧云,“他还夸你又聪明,又乖巧,关键是对他又很好。”
紫苏听了心里甜甜的,紧绷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你不怪我跟他在一起。”周梦楠贝齿轻咬着樱唇。
“妹妹,”周梦楠语气中没有一丝怨气,“他离开湖州来到南都,人地两疏,幸好有妹妹你照顾她,做姐姐的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姐姐——”紫苏眼圈有些红了,“你人真好。”
“妹妹快别这么说。”周梦楠上前拉住她的手,“姐姐家里事务繁多,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以后还要靠妹妹替姐姐在他身边多照顾照顾他。”
......
杨牧云见她们两人姐姐妹妹叫得甚是亲热,心中一热,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见到紫苏进来时,他还一度担心她会跟梦楠闹将起来。还好梦楠将这危机化解了,他感激地看了周梦楠一眼。他感觉梦楠就像一个大家长,包容着周家,包容着杨家,包容着周家庞大的产业,还包容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产生的情感。
“梦楠,紫苏,我该走了。”杨牧云提醒她们道。
“哦?”周梦楠眼睛微微眨了一下,“黄德平。”
“大小姐。”黄掌柜的不知从哪儿瞬间来到她的身边垂手肃立道。
“你去把店里的冰花芙蓉玉镯拿来,另外再取五千两银票。”周梦楠吩咐道。
“是,大小姐。”黄掌柜的身影瞬间消失了,不一会儿他在出来时手托一个镶金丝的檀香木锦盒和一个包袱出来。
“妹妹,”周梦楠打开锦盒,取出一对通体淡粉,晶莹温润,内含云状白色花纹的玉镯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姐姐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一对镯子你戴在手上看好不好看?”说着拉起她的皓腕帮她戴了上去。
“大小姐——”黄掌柜的脸上肌肉一阵抖动,“这可是唐朝宫廷遗传下来的珍品,相传是唐明皇送给杨贵妃的定情信物。”也难怪黄掌柜会为之动容,这冰花芙蓉玉镯乃镇店之宝,周大小姐却随便拿出送人,真让他感觉肉痛不已。
“啊——”紫苏听了也为之一惊,“如此贵重之物,小妹愧不敢受。”说着便欲把镯子摘下来。
周梦楠连忙拦住:“妹妹,你这样做不是打姐姐脸么,这镯子再贵重也是身外之物,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姐姐,你就收下。”
“那......小妹就却之不恭了。”紫苏抬起皓腕看了一下,手镯已由淡粉转为粉红,触手并不冰凉,反而有一股暖意慢慢渗入肌肤,顺着经脉游荡于全身。
“相公——”周梦楠拿起那包袱来到杨牧云身前,“你此去京师,远隔数千里,这五千两银子你就带在身上作为在那里的花销吧。”
“娘子,这......我不能收,为夫乃朝廷命官,有自己的俸禄,而且......”杨牧云看了一眼紫苏,“紫苏已经给了我一千两银子了。”
“夫君——”紫苏过来说道,“姐姐给你,你就收下吧。进京之后你得给自己寻个住处,况且天子脚下,百官云集,需用钱打点之处必不可少,你那点儿俸禄如何能够。”说着笑着看了一下周梦楠,“还是姐姐气魄大,倒显得妹妹小气了。”
杨牧云无奈,只得将包袱接了过来。
“妹妹,姐姐坐你的车去送送相公,可以么?”周梦楠向紫苏问道。
“能与姐姐同乘一榻,妹妹不胜欣喜。”紫苏说道。
周梦楠微微一笑,对黄掌柜说道:“黄德平,你派人去同丰泰布庄,告知素月和宁馨,老爷就要去京师了,让她们过来送送老爷。”
“是,大小姐。”
杨牧云从宝玉坊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倩影站在外面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絮儿”杨牧云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老爷,你就要去京师了,絮儿送送你。”絮儿面含微笑。
“絮儿,你长大了。”杨牧云感叹道。离开紫苏的身边,使絮儿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份成熟。
“絮儿——”紫苏出了宝玉坊也看见了她。
“小姐——”絮儿眼神中掠过一丝无奈,但还是踏着小碎步来到紫苏身边垂首肃立。
“絮儿,”紫苏出乎意料的没有训斥她,“回去后我会任命你为国色馆的大执事,以后这国色馆就交给你打理了。”
“小姐——”絮儿惊异地抬起头。
紫苏的脸色很平静,目光转向杨牧云,“时间不早了,你跟我一起去送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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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站在船头,滔滔江水在船舷下流过,对岸送别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至消失不见。他矗立良久,深吸一口湿润的江风,转身步入了船舱。
“总旗大人,你说这位锦衣卫的千户大人年纪不大,身边都已经有了五个漂亮女人了。”一位紫花罩甲的护卫羡慕的咂咂嘴,对马亮说道。
“怎么?你也想有啊。”马亮紫棠色的脸皮微微一跳,乜了他一眼,“就你在天界寺被他揍得那副熊样,还想要漂亮女人?做梦去吧你!”说罢转过身迈着橐橐橐的步子也步入了船舱。
“千户大人,”马亮向着杨牧云一拱手,“曹公公的意思是让下官护送你至对岸的江浦县登岸,然后快马疾驰直至京师。”
“全凭马总旗安排便是。”杨牧云冲着他微微一笑,拿出一锭约摸五十两左右的大银放在他面前,“弟兄们一路上鞍马劳顿,小小意思,就当请马总旗和弟兄们喝茶了。”
“多谢千户大人!”马亮两眼放光,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唾液。
“我先休憩一下,船靠岸的时候再来叫我。”杨牧云靠在一张藤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就不打扰千户大人了,下官告退。”马亮收起那锭大银,感觉全身轻飘飘的。
......
船在江浦县靠岸后,一行十余人人弃船乘马,一路疾驰,天黑的时候,便进入了滁州境内。
“千户大人,前方是滁州城外的一个村子,叫七里圩。现在天色已晚,滁州城门已关,您不如就在这个村子里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行赶路。”马亮听手下人汇报后向杨牧云禀报道。
“也好,不过马总旗,进村后要先找到保正,由他安排食宿,”杨牧云看了他一眼叮嘱道,“你一定要约束好你的部下,切不可扰民。”
“是,千户大人。”马亮躬身应诺。
七里圩村子不大,紧挨着滁河。由于明朝时保甲制度严密,严禁人员自由流动,因此村里的人见一对官兵开了进来,都不免有些紧张。七里圩保正战战兢兢地领着他们一行人来到自家院落,杨牧云过意不去,客客气气地安慰了他一番,又交给他一些银钱,保正这才安下心来,忙招呼着家里人杀猪宰羊,生火造饭,并安排住房。
马亮手下一众护卫奔波了一天,现在陡然一放松,见到有酒有肉,不免吆五喝六,大声喧哗起来。
“弟兄们,这酒肉是千户大人花钱请大家伙的,大家别忙着吃喝,先跟我一齐敬千户大人一碗。”说着马亮抱起酒坛子满上一碗酒,端起来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向杨牧云递了过去。
杨牧云感觉心头一热,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在巢湖边和一众锦衣卫手下开怀痛饮时的场景。他将酒碗接了过来,等在场所有人都倒满了酒,才缓缓说道:“能与诸位同行,杨某深感荣幸。过去如有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不要介怀,来,干——”杨牧云仰起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干——”马亮和一众护卫也将酒喝得一滴不剩。
“痛快,千户大人,您请上座。”马亮一抹唇边的酒渍,请杨牧云坐到主位。
“诸位不必拘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方显好汉本色。”杨牧云也不推让,坐定后微微笑道。
“千户大人,”一名护卫上来给他碗中满上酒,“小的以前上阵杀敌的时候,曾威风八面,谁知抵不过千户大人一拳一脚,您武功之高,让小的十分佩服,现在小的敬你一碗,还望不要推辞。”
“你上过战场?”杨牧云感到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马亮带的官兵只是一群在京城里混太平日子的老爷兵呢。
“不瞒大人,现在边关不靖,我们三千营的弟兄经常跟边军轮换驻防,去年冬天时小的就在黄崖口,参将大人领着我们出塞打了一仗。”
第八十一章 滁州遇险
“哦?”杨牧云登时来了兴趣,“出塞?是跟鞑子打了一仗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护卫包括马亮脸上均有异色,本来兴高采烈的面容均变得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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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看到这情景杨牧云不由一怔,心中暗忖: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千户大人,”马亮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官和弟兄们都是三千营的,而三千营之所以叫三千营,是由三千蒙古骑兵发展而来,换句话说,三千营的将士们都是由蒙古人组成。不但下官是蒙古人,这十几个弟兄都是蒙古人。”
“哦!”杨牧云恍然大悟,当着蒙人说鞑子,就跟当着和尚骂秃子一样,难怪他们听起来会觉得刺耳,当下爽朗一笑,“杨某不知,言语不当,当自罚一碗。”说罢将面前一碗酒一饮而尽。
杨牧云亲自斟满一碗酒,高高端起,朗声道:“在这里,没有汉人,没有蒙古人,更没有鞑子,只有大明的勇士,大明的勇士们,为了大明,干”
“为了大明,干”豪爽的蒙古汉子被杨牧云几句话激得热血澎湃。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护卫端着一碗酒快步来到杨牧云身前,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杨牧云,然后竖起大拇指。
杨牧云不解,看向马亮。
“千户大人。他是宝音巴雅尔,汉名叫李云英,”马亮解释道,“他的汉话还不熟练,他的意思是很敬佩你,想跟你单独干一碗。”
“李护卫,为了大明,干”杨牧云一笑,端起碗跟他一碰。
“大......大银,围了......大宁,干”李云英讲着磕磕巴巴的汉话说道。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气氛又被重新点燃,淳朴豪爽的蒙古汉子喝起酒来总是给人展现出他们最可爱的一面。一坛坛的酒和一盘盘菜肴如流水似的端将上来,杨牧云微微眯起有些醉醺醺双眼,看着那群蒙古汉子在一起斗酒,唱歌,甚至骂一些他听不懂的蒙古话......
一个佝偻的身影端上一盆炖羊汤就匆匆退下去了,杨牧云眼睛眨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个人的身影好有点熟悉。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我熟悉的人呢?”他微一沉吟,便长身而起,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走了出去。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见杨牧云离席,保正忙满脸堆笑的迎了过去,他知道,杨牧云是这群人当中最大的官。
“你这里有没有收留什么外乡人?”杨牧云问道。
“不满大人,”保正稍稍思索了一下,“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一个要饭的老太婆来到我们村,小的见她可怜,就将她收留在庄上。”
“哦?”杨牧云眉尖一挑,“把她带过来让我看看。”
“是,大人。”保正转过身对跟在他身边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说道:“小九儿,快去把今儿下午来咱庄上的那个苗大娘叫来这里,好好说,别把人家吓着了。”
“知道了,爹!”男孩转过身一蹦三跳的走了。
“大人,小的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吧?”保正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杨牧云微微颔首道,“保正说哪里话,倒是我等一行人来到贵庄,又吃又住,多有叨扰。”
“大人能来敝庄,是敝庄的荣幸。怎么能说叨扰呢?”保正脸上挤满了褶子,眼眯了起来,“听说大人此行是要去京城的,您到了京城一定能见到皇上吧?”
“不瞒保正,正是当今皇上下旨招本官进京的。”
“哇大人真的好有福气,”保正眼中满是羡慕之色,“小的做梦都想去一趟京城,如能见着皇上......啧啧啧,回来可有的向全村老少说道的了。”
“爹”那叫小九儿的男孩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我跑遍了整个庄子,就是找不着苗大娘在哪儿?”
“什么?”保正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气,“怎么会?刚才她还帮着庄里人上菜,怎么一会儿就找不着人了呢?”说着快步向厨房走去......
“苗大娘?不知道,她端了那盆羊汤过去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厨房掌勺的师傅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
“大人,您看,这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保正苦着一张脸对杨牧云说道。
“是她?”杨牧云脑海中灵光一闪,天界寺外,那个卖花的老婆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身形一动,快步向后院奔去。
还未到后院,那群护卫喝酒时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已消逝不见,待跨入院中,映入杨牧云眼帘的是横七竖八地躺了一院子的人。
杨牧云大惊,快步上前,俯身下去探每一个人的鼻息,好在所有人呼吸平稳,面色红润,就好像一醉倒地,就此酣然入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看向那保正。
保正挠了挠头:“想是这些军爷喝多了,醉倒在地的吧?”
“每个人的酒量有深有浅,怎么会齐刷刷的一起倒地?”杨牧云冷冷的道。
“这......”保正打了个哈欠,喃喃道:“让小的再想想......”说着坐到桌前,头一歪,鼾声大起。
杨牧云睁大了眼,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中,周围倒了一地的人,四周寂静无声。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让人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退出了院子,奔向这庄子的其它地方,结果发现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酣睡不起,怎么晃都晃不醒。
杨牧云感觉脊背上的一股凉意直浸入心肺。整个庄园的人倒地酣睡不醒,很显然是被人下了药,而自己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那下药的人的目标......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紧紧握住了腰间绣春刀的刀柄,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这会是谁干的呢?观音教的余孽?还是来自西南边疆的不轨势力?他正苦苦思索着,突然感觉脖颈中一痒,顺手摸去,一个大如鸣蝉的黑乎乎的东西发着嗡嗡声向远处飞去。
杨牧云仔细看去,瞳孔不禁为之一缩,那不是什么鸣蝉,而是一只蚊子,一只跟蝉一样大的蚊子。中原之地怎会有如此之大的蚊子?杨牧云感觉眼中一阵模糊,心中暗道不好:自己肯定是被这怪蚊叮了一口。他赶紧来到厨房的水缸边上,舀了一瓢凉水对着自己兜头浇了下去。
六月天气,凉水浇在身上,不甚冰凉,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感觉神志清醒了些。眼角余光扫处,厨房窗棂有人影一闪。
“有人。”杨牧云没丝毫犹豫,立刻拔腿追了出去。
那条黑影翻过院墙,一闪而逝。杨牧云毫不迟疑地追到院墙下,手指扣住砖缝微一用力,足下使劲一蹬,整个身子拔地而起,“蹭”的一声蹿上了墙头。
他极目向外看去,四下里漆黑一团,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他正要一跃而下,心念一转:外面情况不明,我如冒冒失失的胡乱追去,定会中人圈套。为今之计,只能骑马速速离开这里,奔向滁州城方向,只要我进了城亮明身份,就不怕人算计了。
心念于此,他回身跳回院中,向马厩方向疾奔而去......
他牵出自己的马一跃而上,出了院门,借着月光,辨明方向,便向北打马飞奔。
刚出村口,马儿一声长嘶,杨牧云暗道一声不好。果然马蹄被绊,马儿向前一栽,杨牧云却早已飞身跃起,凌空一个筋斗,稳稳落在地上。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拔足向北继续飞奔而去。
眼看前面就是一片开阔地了,杨牧云突感一阵劲风拂面,接着眼前一闪,一个高大的人影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眼前这人身材高大,面目如铁,披散着一头长发,身穿一袭玄色长袍,赤着双足,一双目光利如鹰隼。
“是你。”杨牧云瞳孔微微一缩。“仡卡护法。”
“没想到你还认得我。”仡卡护法一阵桀桀怪笑。“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你一个人难道还想逃出我们布置的天罗地网?”说着伸出一对鹰爪般的手掌,指尖在月光下发出幽蓝的
光。
“就凭你还想拦住我?”杨牧云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像上次一样,因伤不能出手么?”
“那你何不过来试试?”仡卡护法张开鹰爪,摆出了架势。
杨牧云不再说话,手握刀柄缓步上前。仡卡护法身形暴起,张开双臂,一双利爪向杨牧云肩头抓去。
杨牧云身子一晃,犹如一条魅影,在仡卡护法指尖堪堪触到肩头之时躲了开去。
“你的动作太慢了。”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哼”仡卡护法身子凌空跃起,利爪划出两道幽蓝的弧线以风雷之势向杨牧云爆射过去,像是要把对方生生撕开。
蓝弧凌空扫过,撕开的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而真正的人却已杳无踪迹。
“你就这点儿本事么?我真是高看了你,你的这点儿功夫比起那个洞虚子可差远了。”杨牧云环保双臂站在不远处讥笑道。
仡卡护法又急又气,大喝一声,挥舞出漫天的爪影,铺天盖地的向杨牧云席卷而去。他的攻势犹如凛冽的狂风,想要把对方撕成一块块的碎片。可杨牧云的身形仿佛一片飘忽的树叶,随着风势来回荡漾,就是卷不走,撕不破。
“结束了,仡卡护法。”随着杨牧云的话音落下,一条魅影不知何时飘到仡卡护法的身后,手一抬,刀柄重重磕在他的后心。仡卡护法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子一栽,缓缓委顿在地。
将对方击倒后,杨牧云没有丝毫停留,发足向北边的滁州城方向疾奔而去。
奔出没多远,杨牧云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他身形微微一顿,极目看去,路边的小树林里,几条黑影正围着一个婀娜的倩影狠斗,森寒的刀光扫过那个倩影的面部。使杨牧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目,“是妮!”
四个黑衣蒙面人紧紧将妮围在中间,前后左右同时出击,刀刀直取她身上要害。妮紧咬银牙,手中弯刀左格右挡,已渐渐抵挡不住。
杨牧云眼见妮形势危急,飞身冲入林中,一拳击向一个黑衣人的后心。那黑衣人听到风声,回身举刀反削向杨牧云面部。杨牧云头微微一低,刀锋自头顶扫过,他欺身到那人面前,手肘抬起,重重捣向他胸口。
“啊”黑衣人一声惨叫,蓬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其他三人一惊,舍下妮,同时向杨牧云扑去。
杨牧云身形不停,先纵身向一名黑衣人迎去,那黑衣人挺刀向他怀里搠去。杨牧云侧身躲过,右手探出扣住他持刀手腕,左肘直撞向他的面部。砰的一声肘尖结结实实地顶在黑衣人眉心,那人一身没吭便晕倒在地。
剩下两黑衣人大惊,一左一右两道刀锋同时向杨牧云攻到。杨牧云身形凌空飞起,跃向他们身后的一刹那,拧身挥出手中刀鞘,“啪啪”两声击打在两人后脑,两人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只一会儿工夫,四名黑衣人全部被击倒,而杨牧云始终没有拔刀出鞘。
妮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紧紧将他抱住,娇美的面容喜极而泣。
“妮,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问道。
“牧云,自从你离开南都后,我便一直跟着你,”妮抬头凝望着他,“我跟到这里,发现有人想要对你不利,便要出手阻止......”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他们人多,我眼看不敌,幸好你赶到。”
“你松开我好么,你抱得太紧了,我都喘不过气了。”杨牧云脸上有些尴尬。
妮脸一红,有些不舍的松开了他。
“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暗算我?”杨牧云俯下身想要摘去黑衣人脸上的蒙面黑巾。
“牧云,我们还是快走吧,他们来的人不少,再耽搁的话,其他人就围上来了。”妮扯住他衣衫催促道。
第八十二章 江湖庙堂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中止了想要掀开黑衣人面巾的想法,挺身扫视了一下周围,和妮快步离开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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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那天晚上你怎么不告而别就走了?”杨牧云问道。
“牧云,那是你和她的家,”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终究是要离开的。”她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幽怨,“至于是什么方式离开,这很重要么?”
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至少,你说一下,我就不用为你担心了。”
妮眼中闪出一抹亮色,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
“对了,”杨牧云好像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绣着两只蝴蝶的红色香囊,“你的香囊忘在我家了,现在还给你。”说着递了过去。
“你一直带着它么?”妮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
“嗯。”杨牧云点点头。
妮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就一直带着吧,不用还给我,这本就是我送给你的。”
“哦?”杨牧云挠挠头,“我一个大男人,你送我一个香囊干什么?”
“你真傻,不跟你说了。”妮一笑,纤细的腰肢迎着夜风款款摆动,走起路来像一只欢快的鸟儿。
“不对,你是......”杨牧云终于悟出来了,脸色一变。再向前看去时,只听妮发出一声惊呼,一个幽灵般的老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妮的面前,伸出一只枯瘦的鬼爪向妮手臂抓去。
“妮小心”杨牧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妮的纤腰,将她揽在自己身后。左手握住刀鞘啪的一声击打在老婆婆枯瘦的鬼爪上,身子暴退数丈。
“是你”杨牧云眼光一闪,沉声说道:“七里圩庄上的人和我身边的护卫,都是你下药使他们晕过去的吧?”
“公子好眼力。”老婆婆阴恻恻地一笑,“可惜,偏偏把你漏了。”
“天界寺外的卖花人,也是你扮的吧?”杨牧云盯着她问道。
“连这事你都能记着,”老婆婆嘿然说道,“公子真是有心了。”
“而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杨牧云眼中厉芒一闪,“你究竟想干什么?”
老婆婆桀桀怪笑起来,眼中一道寒芒扫向他身后的妮,“我是来抓这个丫头的,而她偏偏一直跟着你。”声音一沉,“放开这丫头,你走你的路,老身绝不为难你。”
“你为什么要抓她?”杨牧云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妮。
“这是我们苗人之间的事,跟你无关,”老婆婆一顿手中的拐杖,发出铿锵的声音,居然是精铁所铸。她厉声道:“识相的话就赶快离开,否则别怪老身不客气了。”
杨牧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拔出腰间的绣春刀。
“这丫头是你什么人?你一定要替她出头么?”老婆婆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她是我的朋友,我要保护她。”杨牧云很平静地回答道。
“朋友?”老婆婆冷笑一声,“为了她会让你送命的,你可要想清楚。”
“牧云”妮拉住他握着刀的手臂,轻声道,“他们的势力很庞大,你斗不过他们的,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跟她走。”说着微垂螓首,迈起秀腿欲向对面走去。
“妮”杨牧云握住她的手,“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走在我前面。”身子跨前一步,微微侧首向她说道,“除非,我不在了。”了字刚一落地,他身形便腾空而起,刀锋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光痕,最后汇聚成一点寒芒向对方爆射而去。
“”金铁交鸣声响起,杨牧云翻身落地,老婆婆拐杖高举后退了一步。
妮怔怔的站在那里,还在回味杨牧云刚才说的话。美眸中波光涌动,对他们的交手看也没看一眼。
老婆婆微微喘息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年轻人好快的身手。”
“你也不差,”杨牧云微微一笑,“老人家的武功比
刚才那些人强多了。”
“那帮蠢货”老婆婆暗骂一声,身形一动,来到杨牧云身侧,拐杖卷起一蓬乌光朝着杨牧云当头罩下。
“当”一声长鸣,杨牧云将拐杖的千钧力道一卸,身子借力高高跃起,手腕一抖......老婆婆只觉眼前寒芒暴涨,似有无数利刃向自己袭来。心中一凛,撤身变招,双手紧握拐杖使劲一旋,圈出一蓬巨大的乌环迎向那星星点点的寒芒。
“叮叮当当”无数金铁交击声响过,两人身形各自向后撤出数丈。
“铿”拐杖一顿地面,老婆婆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轻抚了一下胸口。
“锵”绣春刀发出一声长吟,杨牧云身子矫若游龙,刀锋卷起一道寒流骤然袭向对方要害。
老婆婆一咬牙,举杖向杨牧云当胸搠了过去......
“呛”一阵让人牙齿发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过,老婆婆后退了半步,杨牧云脚下不稳,向前一栽,就此扑的倒地,一动不动了。
“婆婆”妮发出一声娇呼,飞奔过来扑倒在杨牧云身上,“你千万不可伤了他。”
长老抚摸着胸口轻咳了两声,苦笑道:“幼主,老婆子哪有本事伤你的心上人,他身上的药物再晚发作一会儿,恐怕老婆子也得跟着倒下了。”
妮将杨牧云的身子翻过来,见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谢谢你,婆婆。”妮破涕为笑。
“谢我?哼,我可当不起,”长老虎着一张脸,“为了你这心上人,老婆子我得豁出一条老命陪你们这些孩子玩。”
“好了,婆婆,你别生气了。”妮站起身笑靥如花地劝道,“大不了我再从神宫里拿一条上好的蛊虫给你去炼好了。”
长老哼了一声,仍然紧绷着脸说道:“别以为我帮着你就算万事大吉了,要让神主知道你喜欢一个有妇之夫,看不扒了你的皮,你难道忘了你姐姐是怎么死的了么?”
“哎呀,婆婆,这并不重要,”妮笑吟吟地说道:“牧云还是童子身,你刚才不是用一只蝗蚊蛊试过他了么,只有童子身的男人被蝗蚊叮过之后才不会晕倒。”
“看你开心的,”看着妮可爱的样子,长老也忍不住嗤的一笑,“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别看这小子年岁不大,身边可娶了好几个漂亮女人了,怎么还会是童子身,这其中你不觉得古怪么?”
“我才不要想那么多,”妮一双美眸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只要他没碰过女人就行了。”
“唉”长老长长叹了一口气,“妮呀,你说我们苗家那么多棒小伙子,你和你姐姐嬗娣怎么就偏偏喜欢这汉人呢?”说着俯下身将一些红色粉末弹入杨牧云的鼻腔中。
“婆婆,你这是干什么?”妮惊讶的问道。
“放心,这不是毒药,”长老看了一眼妮说道:“这是一点儿酥筋决明粉而已,我要让他醒来后一身的武功暂时发挥不出来。”瞪了她一眼,“不这样做,他醒过来谁能制住他,你还怎么带他回去。”
妮听了不禁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幼主,”长老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幕正逐渐的消退,“这天快亮了,你背上这小子,我们得赶快走。”
“我......我背他?”妮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杨牧云,面露难色。
“你喜欢的男人,你不背谁背?”长老重重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瞪着一双发红的老眼,“他把我手下的一群蠢材全部打晕了,你还让我找谁去背他?”
南都,国色馆听雨轩。
紫苏身穿一袭丁香色长衫,头戴月白色书生巾,打扮成了一名俊俏的书生,但因为她生得太美,显得脂粉气太重。
“怎么样?宁公子,我这一身打扮可好?”她在原地兜了一个圈子,潇洒的打开
一柄描金折扇,等着对方夸她两句。
宁祖儿坐在一张藤椅上,目视她良久,方笑着摇了摇头,“你长得太美了,穿什么衣衫都不像个男子。”
紫苏眼色一黯,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和他相约同游秦淮何时穿的衣衫,唉......”她微微叹息一声,“好怀念过去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你放心。”宁祖儿从藤椅上长身而起,“等杨兄在京师那边安顿好了,一定会接你过去相聚的。”
“不,”紫苏抬起头,看了宁祖儿一眼,“我想过几天就出发去京师。”
“哦?”宁祖儿奇道,“你走了,这国色馆不准备打理了么?”
“我已经安排絮儿做国色馆的大执事,”紫苏说道,“这几天就把馆里的事情全部移交给她,等她全部接手了,我就动身去京师了。”
“你为什么不交给夏红玉呢?”宁祖儿问道。
“他是义父的人,义父权柄在手的时候,她对我客客气气,现在义父......”紫苏美眸微微眯了起来,“......义父去京师不知是吉是凶,如果义父被削去权柄,甚至软禁起来,她哪里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那你扶植絮儿,就能压制得住夏红玉么?”
“当然,”紫苏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现在絮儿是国色馆的头牌,就已经敢跟夏红玉叫板了,我把国色馆交给她打理,哪里还能让夏红玉掀起丝毫风浪。”
“你就这么放心絮儿?”
“你别忘了,”紫苏眼中闪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她是我调教出来的,而且,她跟我喜欢的是同一个男人。”
“真没想到,”宁祖儿手执扇柄啪的一声击打在掌心上,“紫苏妹妹的心思竟是如此的缜密,只是......”脸上涌起一丝奇怪的笑容,“妹妹这么秀外慧中的一个人,杨兄怎么就连碰都不碰......”说到这里抿嘴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他中邪了,难道你也中邪了么?”紫苏瞪了他一眼,“你这聪明俊秀的一个人,怎么也说起疯话来了?”
宁祖儿只能一脸尴尬地听着,刚才的话的确没经过大脑。
“牧云他荣升千户,风风光光进京去迎候皇上的诏见,不用我操心他什么,倒是义父......”紫苏微摇螓首,“义父他为人不知揽权,做事不够果决,只对财货田产这身外之物感兴趣,不然的话,又怎会被王振撺掇皇上贬至南都呢?这次复又进京,我倒真替他担心。”
“我所了解的消息,倒是跟你不同。”宁祖儿轻轻摇了摇折扇,“要知道,金公公是永乐五年入的宫,曾官至司礼监右监丞,四朝元老,宦海沉浮四十载,人早已百炼成精,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他早已尽在掌握。”
紫苏一双美眸瞪得大大的,仔细听他讲述。
“朝廷失交趾的时候,他就断绝了跟一切安南人的往来,因为他也是安南人,他要避嫌。”宁祖儿接着道:“当年他来南都,其实是自己向皇上提出来的。”
“怎么会?他几十年辛辛苦苦打拼的位置,就这么轻易放弃,难道他疯了么?”
“不,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宁祖儿的目光变得深邃,“想当年太皇太后薨逝,三杨退出政治舞台,整个朝局面临重新洗牌,他这个时候如果站出来,将会受到所有人的攻讦。”他淡淡一笑,“幸好他避开了,这个位置让给了王振。”
“那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紫苏不解。
“王振要掌控朝局,必然受到百官的攻讦。可百官越对他攻讦的厉害,他越安然无恙,”宁祖儿对紫苏神秘的一笑,“因为皇上信任他。所以......”他拉长了声调,“百官们想到了金英金公公。能在内廷跟王振分庭抗礼的,也只有这个四朝老宦了。把他拉过来,就能制衡王振对皇上的影响。而要对抗百官,王振势必也要把金英拉倒自己这一边。”说着哈哈一笑:“你义父现在是左右逢源,可是吃香的很呀!”
第八十三章 苗地烟雨
紫苏美眸一亮:“听你这么说,义父他老人家进京看来是没有什么凶险了?”
“不但没有凶险,”宁祖儿微微笑道,“恐怕还有莫大的官运在等着他。”
“你就这么有把握?”紫苏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问道。
“当然,”宁祖儿握着扇柄拍了一下掌心,“身为锦衣卫,连朝堂上的这点动向都探查不出来的话,还不如解散回家算了。”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紫苏美眸中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义父能够安好,我也就放心了。”目光飘向窗外,“我离开京城也有好几年了,此番回去,不知会有几多变化......”
杨牧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船上,船身随着水流颠簸晃荡。他挣扎着爬起来,感觉全身软绵绵的,浑身的力道消失得无影无踪,脚下虚浮,踉踉跄跄地从船舱中出来。抬眼一望,只见外面水天一色,浩浩荡荡的江水在船舷边流过,发出哗哗的声响。清凉的江风拂过他的额头,他微微感到一阵晕眩。
他扶着船舱的门框,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有如一团乱麻:自己这是在哪里?怎么会在江上的一条船里?他苦苦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那天晚上,自己在跟那个老婆婆对决的时候,眼看就要将她击败,谁知突然眼前一黑,全身的劲力瞬间消失,然后脚下一绊,便摔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知了。
“牧云,外面江风这么大,你怎么出来了?”一个娇俏可爱的面孔映入杨牧云眼帘。
“妮,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情绪有些激动,“我怎么会在这条船上?这条船是往哪里去的?”
“牧云,你别激动,我先扶你回去,再慢慢给你说。”妮拉住他的手臂。
“这条船要去的地方是苗地,”长老不知从何处闪现在杨牧云面前,阴恻恻地看着他笑道:“小子,我告诫过你,不要插手我们苗人的事,你不但诱拐我们的幼主,还竟然打伤我的手下,现在跟我回去,静候我们神主大人发落吧。”
“什么幼主?什么神主?”杨牧云听得一头雾水,眼睛看向身边的妮。
“牧云,别理她,我们回去说。”妮在长老的冷笑声中将杨牧云拉回了船舱。
杨牧云随妮重新回到船舱里,他坐在床榻上深吸一口气,丹田里空空荡荡,一丝劲力也提不上来。脸色一变,向妮问道:“她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药,为什么一丁点儿劲力也运不上来。”
妮娇躯一颤,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能帮我解开么?”杨牧云稍微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波动,向妮问道。
“解药只有神主那里才有,所以婆婆才说让你静候神主大人发落。”妮说这话时心跳了一下,侧过脸去不敢看他。
“那个人叫婆婆,”杨牧云眉头皱了一下,“你们的神主又是谁?”
“牧云,”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我也不瞒你,我们整个苗地的百万生灵,信仰着一个共同的神祗,那就是傩神。为了表示虔诚,苗人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为傩神盖了一座宫殿并供奉起来,叫傩神宫。”
“那个神主大人就是傩神宫的主人了,对不对?”杨牧云插口问道。
“嗯,神主大人是傩神在人间的化身,管理并护佑她在人间的百万子民。”
“那个长老为什么叫你幼主呢?”杨牧云又问。
妮眼神复杂地注视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神主作为傩神在人间的化身,有着神灵一般的神圣血统,神主之位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旁人不得染指。”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和你姐姐都是神主的女儿。”杨牧云说道。
妮点点头,说道:“神主之位一般都是由上一任神主的长女继承,所以这下一任的神主本是属于我姐姐的。”
“长女继承?”杨牧云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难不成傩神宫的每一任神主都是女人不成?”
“对呀!”妮的美眸睁得大大的,“傩神宫的历代神主都是女人,哪有男人做神主的?”
“难道你们历代神主就没有男性子嗣么?”杨牧云觉得很不可思议。
“神主怎么会有男性子嗣?”妮觉得他的话很可笑,“傩神是一位女神,她在人间的化身只能是女人,所以历代神主孕育出来的子嗣全部都是女性。”
“那可真是太神奇了。”杨牧云不禁啧啧称奇。“现在的神主是你的母亲,那你的父亲呢?”
“我没见过父亲,”妮抬起头,眼中现出迷离之色,“连姐姐对他的印象都很模糊,母亲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
好古怪的一家人,杨牧云心中暗道。
“那神主是如何选择夫婿的呢?”杨牧云又问道。
“神主的丈夫都是由神主自己亲自选择的,”妮用一种暧昧的眼光看向杨牧云,“作为神主的丈夫,必须是一个童身男子。”
“童身男子?”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们怎么知道一个男子是否童......”他突然想到,她们擅使虫蛊,一定有她们自己的独门秘法。
“能成为神主的丈夫是一件很神圣的事,”妮看向他的目光带有一丝笑意,“因此他身上不能有任何不洁的行为。”
“那如果神主喜欢的是一个不洁的男人呢?”
“那她就必须得在傩神面前自裁以谢罪。”妮说到这里顿时一脸肃然。
“那你姐姐......”杨牧云看到妮的脸色有些不对,下面的话也就没再说下去。
“妮,你的汉话说得真好,你们苗人的汉话都说的很好么?”杨牧云换了一个话题。
“经常跟汉人接触的苗人都会说汉话,我经常跟着婆婆在外面跑,自然也就学会了说汉话。”妮得意地说。
“那你姐姐呢?”
“她是神主的继承人,要留在神宫里,不能轻易外出,不过她汉话也说得很好的。”妮眼睛眨了眨,很奇怪他为什么又说起了姐姐。
“你们那神宫建得真的很隐秘么?”杨牧云问。
“当然,别说你们汉人,就是很多苗人都不知道神宫的确切位置。”
“真的是这样么?”杨牧云嘴角勾起了一抹怪异的笑容,“那凌一涵一个苗界外的汉人,不仅来到了神宫,还碰到了你姐姐,更使你姐姐对他倾心相爱,这本事可着实了得。”
妮听了不禁娇躯一震,“我怎么就没有想过,凌一涵是怎么来到神宫的呢?”
大明湖广行省西部,这里山势连绵,峥嵘险峻。雄浑苍劲的青山上,覆盖着大片古老的原始森林,林荫下黝黑层积的岩石透露出的更为古老的气息。
五寨长官司绵亘逶迤于这大山深处,倚山而筑,环以石墙,濒临江水,群山环抱,河溪萦回,关隘雄奇。
城内石板铺成的街道纵横交错,古朴典雅,两旁多是木板房,房檐伸出来,只能见到一线天空。
清晨薄雾蒙蒙,青石板的街道上已经有了往来的行人。
几个一身戎装的明军官兵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从路旁的一个木板房里走了出来。
“队长大人,我们得赶快回营,不然让参将大人知道了......”一个士兵装束的人怯生生地说道。
“慌什么?”一个满脸胡茬子将官打扮的大汉伸了个懒腰,斜着眼道:“没看天还早么?参将大人......哼,他怀里搂着田土司送的两个妖娆的苗女,指不定能什么时候起来呢?哪像我们,找个女人还得大老远跑出来......”
几个人正在一边胡咧咧,这时传来一阵美妙动听的歌声:
“噢”
“阿妹生得像枝花,面如白米粉糍粑。”
“依”
“阿哥上前说句话,晓得有不有缘发。”
“呜哇噢”
......
朦胧的薄雾下,几个青春靓丽的倩影踏着幽幽的青石板路,翩翩而来。
那是三名刚及
豆蔻年华的苗家少女,她们穿着绣着五彩鲜丽桃花的青色百褶裙,背着竹篓,唱着山歌,抬起一双健美浑圆、光滑紧致的长腿,踩着轻盈的步子,像欢快的云雀一样翩跹而行。
那满脸胡茬子的将官瞪大了一双牛眼,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唇角,宽大的肩膀一晃,迈开大步迎了过去。
几个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发出一声荡笑,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
“阿诺,你的歌就像百灵鸟一样动听,如果蒙岱阿哥跟你一起来,你们俩就可以一起对歌了。”一个少女对她们三个当中长得最美丽的一个少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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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跟他一起对歌,他的声音就跟驴子叫一样,难听死了。”那个叫阿诺的少女秀眉一颦。
“真的么?那我要跟他对歌,你可不能生我气噢。”另一个少女对阿诺笑道。
“不害臊的小丫头,你思春了吧。”阿诺笑着向她胳肢窝里挠去,那个少女格格娇笑着躲开了。
“小姑娘,你们谁思春了呀?”一个破锣嗓子陡然在她们面前响起。
那三个少女一愣,止住脚步向前看去。
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将官挡在她们面前,只见他斜着一双三角眼不住地在她们身上来回打量,嘴里发出嘿嘿的淫笑声。
“队长”几个士兵跑到他身边站定,一齐张开色眯眯的目光扫向那三个少女。
“你们刚才谁唱的山歌呀?再唱几句让我听听。”那将官跨前一步,喷着粗重的鼻息声说道。
那叫阿诺的少女美眸中眼波一转,笑道:“你过来,我唱给你听。”说着给其她两个少女使了一个眼色。
将官听了眼中一亮,和他身边的几个士兵嘿嘿淫笑着向三个少女一步步走近......
突然,他们只觉眼前一黑,三个竹篓罩在了他们头上,接着胯下一阵剧痛,却是重重挨了一脚。
几人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待他们手忙脚乱地摘下头上竹篓,却见三个倩影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向远处跑去。
“快追”将官嘶吼一声。
“队长,”几个士兵瞪大眼睛恐惧地吐出一个字,“蛇”
竹篓里的东西弯弯曲曲缠绕在他们身上来回游走,青的、黑的、花的,是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蛇。
“快,快把它们给老子摘下来。”将官一跃而起,顾不得追那几个少女了,跟跳大神似的晃动着身子,伸手向那些蛇抓去......
......
“阿诺,要不是你拉住我,定要他们吃些更大的苦头。”三个少女嘻嘻哈哈地跑到一个小巷里止住脚步,一个少女对阿诺说道。
阿诺没有说话,秀眉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阿诺。你怎么不说话呀?”另一个少女说道。
阿诺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看向身边的同伴,“若妮,佳,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五寨司一向只有一些土狗在这里作威作福,怎么今天突然来了几条外面的豺狼?”
“呀,我还真没想过,阿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叫若妮的少女讶然地看向她。
阿诺微微眯起了眼,看向远处崭削矗立的连绵青黛,“肯定是北方大殿里的那个狗皇帝又派人来清剿我们苗地了。”
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就像望不到边的大海一样,延伸到大山深处。这里,碧流穿罅、峭壁凌空、林荫幽蔽、层峦叠嶂,亘古以来便少有人迹踏足于此。
但此时在这蛮烟瘴雨般的荒僻之地,却匆匆行走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懒洋洋的坐在一副滑竿上,眼睛似闭非闭。几十名身材魁梧的亲兵环伺周围,警惕着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离格罗寨还有多远呀?”将军眼皮微抬了一下,问身边一位青布缠头,一身苗人装束的当地向导。
第八十四章 苗界血战
那个苗人向导忙上前躬身道:“回禀参将大人,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可以看见格罗寨了。”
那个参将打了一个哈欠,“你们苗蛮子住的地方可真难走,真搞不明白他们在这种地方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这时从前方快步走来一位将官来到这位参将面前躬身一礼。
“谢千总,你们千人队走在最前面,可发现什么情况?”参将的眼微微睁大了些。
“禀参将大人,据末将手下哨长在前方打探来报,格罗寨就在前方山脚下,如今寨内一切比较安静,看来对方并未察觉我军来袭。”谢千总恭恭敬敬说道。
“那就好。”参将坐直了身子,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让弟兄们放轻步子,悄悄围上去,先用火铳打乱他们的防御,然后再冲上去拿刀砍。”
“是,参将大人。”谢千总躬身应道,然后转身匆匆去了。
那参将哼了一声,“三千人马剿灭他千把人一个山寨,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那是,”身边的苗人向导点头哈腰的谄媚道:“小人觉得根本就不须劳动参将大人亲自出马,让谢千总领着他的部下就能将格罗寨给平灭了。”
这时远方传来几声猿啼,吸引着参将的目光向远处扫了一下,待啼声安静下来,参将嘿然道:“平灭一个千把人的寨子算不了什么,务虚一人漏网,才是大功一件,我索某人就怕火铳一响,这些苗蛮子就像猴子一样跑得漫山遍野都是,这要让我手下的将士如何去抓?”说完索参将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说的是,”苗人向导也干笑两声,“参将大人神勇......”话还未说完,只听“咻”的一声,一支利箭飞来,正中他的咽喉,苗人向导两眼暴凸,喉头嗬嗬了几声,就此扑的倒地一动不动了。
索参将瞳孔大张,还未喊出声来,只听“当”的一声一支利箭正中他的头盔,他“啊呀”大叫一声翻下滑竿。
“保护参将大人”身材高大魁梧的亲兵队长大喝一声,拔出兵刃将索参将紧紧护住,其他亲兵也纷纷拔出兵刃快步来到索参将身边围成一圈。
身边护卫的人一多,索参将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他正了正头盔,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
箭矢不断从大树上、草丛里、乱石后激射出来,不断有明军官兵中箭倒地,惨呼声此起彼伏。
“高举盾牌”索参将拔出佩刀,怒吼道:“火铳手准备。”
明军官兵这才从慌乱的状态中慢慢稳定下来,在两边竖起一人多高的方盾。火铳手也排成两队,手忙脚乱的往铳口装入火药,压上铅丸,最后用铁条捣实,然后举起铳口从盾牌间的缝隙探出进行瞄准。
箭矢逐渐稀疏起来,一阵低沉浑厚悠长的牛角号声响起,无边的绿色海洋爆发出山崩一样的呼啸声,无数手执弯刀竹枪,头戴草环,身披一条兽皮裙或草裙的苗人战士呐喊着从树上、草丛里、岩石后纵越出来,仿佛无数的山猴,潮水般向中间的人墙冲刷过来。
“压住,先不要放。”索参将扯着嗓子大吼,“把苗蛮子放近了再打。”
“砰”一个士兵因过度紧张失手点燃了火绳,将铅丸打了出去。
“砰砰砰”连锁反应下,所有的火铳都响了,明军阵地一阵烟雾弥漫。
尽管发射时机较早,苗人战士还是倒下了一片。但后面战士的脚步没有停滞,悍不畏死地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过来。
“他娘的,”索参将急得直跳脚,但火铳填充时间较长,不可能再进行第二轮发射了。
“刀枪准备”索参将气贯丹田的吼出了一个字,“杀”
明军士兵扔下火铳,拔出刀枪。
苗人战士冲到跟前,一脚踢翻盾牌,与明军士兵绞杀在一起,盾牌组成的防波堤崩塌了......
搏杀进入到最
原始的状态,到处是扭打在一起的躯体,刀枪刺入肉体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喷洒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索参将怔怔地愣在那里,一股寒气弥漫全身。他原本以为此次军事行动像出来散步一样简单,毕竟是平灭一座千余人的苗寨,三千全副武装的精兵出马,还不跟牛刀杀鸡一样。但看这架势......索参将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苗人战士,对方至少在万人以上,弄不好自己带来这三千人恐怕会全军覆没,想到这里索参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大人,快撤吧!”亲兵队长冲到他跟前,焦急地说道:“我们被包围了,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见索参将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亲兵队长一跺脚,指着身边几个亲兵,“你、你、还有你,赶快过来扶着大人,向那个方向走。”说着刀口向一处人少的丛林一挥。
三四个亲兵一拥而上,扶着索参将踉踉跄跄地向亲兵队长所指的方向快步冲去。
“呀”一个苗人战士挺着竹枪嚎叫着向亲兵队长的后心捅去,亲兵队长一闪,竹枪在自己胁下穿过,他一把抓住竹枪,右手钢刀一挥,那个苗人战士的咽喉处鲜血狂迸而出......
“于超,小心”索参将对那亲兵队长喊道。
一个苗人战士的弯刀在索参将身边一个亲兵的脖颈处挥过,那个亲兵的人头如熟透的葫芦掉落在地,又骨碌碌滚出老远。那苗人战士呀呀怪叫着高举弯刀又冲向索参将,索参将和身边两个亲兵一时吓得呆住了,竟忘了拔刀抵抗。
就在弯刀即将劈向索参将的大好头颅时,那个苗人战士如同被雷电击中一样矗立不动了。
苗人战士大睁着双眼,嘴巴大开,喉结不住滚动。他的胸口,一截锋利的刀尖从后背贯穿到前胸......“当啷”一声,先是弯刀落地,接着扑通一声,整个身子扑倒在地。
亲兵队长于超提着滴血的单刀来到索参将面前,催促道:“大人,我们快把衣服换一下,你这一身盔甲太显眼了。”
......
战场上,三条靓丽的倩影跟男子一样活跃在这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
阿诺、若妮、佳三名美少女跟其他苗人战士一样,脸上涂着油彩,冲杀在最前面。她们身穿紧身衣裙,头上的草环插着长长的鸟羽,每人手执一把弯刀,弯刀刀锋闪过之处,喷溅的血珠飞向天空化成一朵朵艳丽的血花。
“阿诺你看”佳指着远处在厮杀的人群中来回穿梭的一个顶盔掼甲的将官,他的盔矛上红缨飘飘,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那一定是个大官。”阿诺的眼睛一亮,“若妮、佳,跟我来,我们一定要活捉他。”
三名身姿曼妙的美少女战士挥舞着雪亮的弯刀,迈着轻盈的步子飞快的向那个显亮的目标冲去。
“阿诺”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健壮的苗人战士冲她喊了一声,可阿诺没有听见,仍然一阵风似的去了。那个苗人战士跺跺脚,也跟在她们后面去了......
走在几乎无人涉足过的大森林就像游荡在海洋的最深处一样,在静谧中感受着神秘的气氛,杨牧云和妮跟着长老还有仡卡护法行走在大明湖广行省西部的崇山峻岭之中,视线所及尽是稀奇古怪的植物,行走之际耳朵里似乎只能听到身边人的脚步声,但是不时就会发现那花花绿绿的植物下面隐藏着一些从未见过的生物。
杨牧云从未见过如此雄浑壮阔的山脉,这里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这给了从小生活在江南平原地带的他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南都的栖霞山、神烈山跟这里的山比起来就像小丘陵,杨牧云不禁感叹道。这里的山不是孤寂的,山依着水,水偎着山,如胶似漆,相濡以沫。凌空的峭壁上,碧流穿罅而下,飞快地注入林荫幽蔽的莽莽丛林中。
峭壁上悬挂下来无数条奇形怪状的藤萝,杨牧云走在峭壁边的小路,
脚下一个不稳就伸手去抓垂下来的藤蔓,谁知有几条较细的藤萝突然活了过来,飞快地攀援而上,那是颜色与藤萝相似的几条蛇。
“牧云,在这里走路你要小心一点儿,”妮对他笑道,“因为你一不小可能就会踩到一些含有剧毒的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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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离傩神宫还有多远?”杨牧云喘着粗气问道。自从他的武功劲力消失之后,他的行动就跟一个常人无异,虽然他每天晚上运功试图恢复武功劲力,可经过十余天的尝试,仅仅恢复了往日功力的十分之一二。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心中暗叹:就目前自己这点儿微末的功力,别说长老,就是仡卡护法也能轻易置自己于死地。
“牧云,你怎么了?”妮看他情绪有些颓丧。
“我感觉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杨牧云叹道,“我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那我就保护你,”妮轻轻一笑,纤柔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牧云,我以后会一直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
“又说傻话,”杨牧云缩回了自己的手掌,躲避着她的目光,“妮,我说过了,我成过亲,这对你不公平,我配不上你。”
“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牧云,现在已经进入苗界了,你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换上苗人的衣服吧。”
“为什么?”杨牧云想听她解释。
“这里是苗界,所居住,所生活的全部都是苗人,你穿着一身汉人的衣服怕不大方便。”妮心平气和的劝他道。
“我明白了,”杨牧云看着她关切的眼神,“你担心我会碰上不必要的麻烦。”他摇摇头,“但我只能谢谢你的好意了。”
“牧云,”妮有些不解,“在南都时,我不是也穿上了汉人的衣服了么,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能暂时换上苗人的衣服呢?”
“妮,”杨牧云缓缓道,“我和你不同,我是朝廷的正五品官员,行为举止关乎朝廷体面......”
“哼”长老冷冷道:“你以为,来到了这里,你还能回去当你的什么狗屁五品官么?”
“婆婆......”妮嗔怪的看了长老一眼,“您别说了,牧云喜欢怎样就怎样吧。”那样子,就像护着自己丈夫的小媳妇一样。
长老冷森森地瞪了杨牧云一眼,拐杖在地上重重的一顿,板着一张脸转身向前去了。
“牧云,”妮宽慰他道,“婆婆说话向来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杨牧云淡淡一笑,深深提了一口气息,鼓起丹田内所剩无几的劲气,迈开步子和妮向森林深处走去。
森林中到处都是几人合抱不过来的参天大树,繁茂的枝叶就像在人的头顶遮上了一层绿幕,就算下起瓢泼大雨,也不会淋上一滴雨点。阳光在这样的密林中也成了奢侈品,明明感觉是白天,但很难看到一束光直接照下来,哪怕正当中午艳阳高照,林中也幽暗异常。
地面上覆盖着经年累月的植物落叶,岁月的磨砺早将它们化为了腐泥,踏上去就像踩上了地毯,软绵绵的丝毫不着力。杨牧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上面,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牧云,你累了么?累了就歇一会儿。”妮扶着她靠在一棵大树上,她走惯了山路,自然不会向杨牧云那样不习惯。
“到神宫那里就没有一条好走的路么?”杨牧云语声中带有一丝怨气。
妮掏出一块手帕细细的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嫣然笑道:“当然有,不过好走的道路都被朝廷派兵把守住了,我们又没有官府发的路引,如何能够通过呢?”
见杨牧云的目光瞄向长老和仡卡护法远去的背影,安慰他道:“不用担心,你多休息一会儿,我带着你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第八十五章 战场哀思
这时,丛林中传来一折厮杀声,杨牧云敏锐地站直了身子,妮也紧紧握住了弯刀的刀柄。
杨牧云极目望去,交错的林木间闪现出几条狼狈的人影,“是官军!”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拢了拢袖口。他的绣春刀已被长老收去,身上的武器只剩下藏在袖口里的袖箭了。
前面一人顶盔贯甲,身材高大魁梧,看装扮应该是一名将官,后面跟着一个士卒。一道寒光如流星赶月般骤飞而至,血浆四射,那士卒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身体扭曲了几下,就此一动不动,他的背上,插着一柄雪亮的弯刀。
一条窈窕的倩影兔起鹘落般飞速来到士卒的尸身旁,拔起他背上的弯刀,抬起秀美的长腿继续向前追去。
那位顶盔贯甲的将官气喘吁吁地跑到一棵大树下,刚想喘息一下,“咻”的一声,一支利箭擦着他的鼻尖“笃”的一声钉在树干上。
那将官浑身一个激灵,转过身刚想再跑,两个苗人少女手执弯刀一左一右封住了他前行的路。他转过身,又一个苗人少女在他身后持着弯刀正一步步向他逼来。
“若妮、佳,你们帮我看住他,动手的事,我来!”从将官身后逼近的少女对其她两个同伴说道。
将官一咬牙,挥刀向那少女掠去,刀锋闪处,少女身影已飘忽不见。将官微一愣神,眼角瞥见一缕寒光从左侧骤至,大骇之下,忙低头闪避。
“当”一声脆响,将官头盔被少女的弯刀击飞,将官一个翻滚,躲得狼狈不堪。
将官还未站稳身形,弯刀的刀锋又猝然而至,直劈自己面门。他急忙挥刀去封,可手臂酸软无力,“”的一声,手中刀被少女的弯刀磕飞。寒光又一次闪下,眼见他避无可避......
“叮”的一声,少女弯刀被突然飞来一物击中,向旁荡了开去。她不禁一惊,后退一步,弯刀回身斜举胸前,一双大眼睛警惕的向周围看去。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一身汉服从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汉人?”少女眉秀眉一蹙,弯刀一摆,就要冲上前去。
“阿诺”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喊道。少女一愕,身形一窒,循声望去,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若的美丽少女脸上带着微笑向自己走来。
“幼主”阿诺惊喜地喊道。收刀入鞘,摆动着曼妙的躯体像一朵花一样迎了过去。
“若妮、佳,你们也来了。”妮冲着另外两个少女喊道。
“幼主......”若妮和佳也收起弯刀,向着妮快步迎了过去。
四个女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杨牧云来到那将官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你是谁的部属,怎么会来到这山里?”杨牧云问那将官。
将官脸皮微微抖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四个苗人少女,欲言又止。
杨牧云微微一笑,拿出腰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本官是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杨牧云,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顾忌。”
“杨千户”将官心口一热,鼻子一酸,眼中含泪地说道:“小人是辰州参将索保运索大人麾下亲兵队长于超。”
“索参将呢?”杨牧云问。
“参将大人奉命率三千人马入山平叛,谁知遭遇万余蛮匪的伏击,弟兄们伤亡大半,索参将被人护送着冲出包围圈,下落不明......”
......
“阿诺、若妮、佳你们三人怎么这身打扮?咱们是跟谁开战了么?”妮问道。
“我们一大早进入五寨司的时候,发现城里有官兵,”若妮的声音又急又快,“幼主你想啊,五寨司平常只有田土司手下的一些私家兵,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朝廷的官军呢?所以阿诺姐姐认为肯定会有事发生,就赶回山里报警,峒主召集周围各峒各寨的人马埋伏在官兵必经之路上,待他们一到,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啊,这么巧?
”妮美眸放光,兴奋道:“那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参加战斗。”
“现在战斗基本上都结束了,”阿诺看向那将官,那将官正对杨牧云说着什么,收回目光看向妮:“幼主,那人是谁呀?出手帮那当官的,是汉人吧?”
“嗯,”妮看向杨牧云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幸福的笑意,“他是我朋友,杨牧云。”
“朋友?”阿诺眼波流转,嘴角一牵,戏谑地说道:“山里的百灵鸟找不到伴侣了么?却要到山外去追逐一只麻雀。”
“他才不是一只麻雀,”妮瞪了她一眼,转向杨牧云时眼光变得柔和,“他就是一只雄鹰,要领着百灵鸟一起翱翔。”
三个姑娘听了一齐娇笑起来。
“阿诺”一个高大健硕的苗人青年手持弯刀大步流星地奔了过来。
“是蒙岱,”妮向阿诺眨了眨眼睛,“辰溪峒最强健的蛮牛还没将最美的花儿采摘到手么?”
“蛮牛呀,它永远追不上花儿的脚步。”阿诺似笑非笑地看向一阵风似的跑来的蒙岱。
“阿诺”蒙岱看到她时,黑红的脸膛泛起愉悦的笑容,“你没事就好了,看不见你我的心就像被风吹走了一样。”
“好了,你别酸了,”阿诺看向妮,“幼主来了,还不快来拜见。”
“幼主?”蒙岱看向妮,面容一肃,目光下垂,还刀入鞘,右手放在胸口,深深一躬,“蒙岱拜见幼主。”
“好了,这又不是在神宫里,行那么多礼节干什么?”妮忙招呼他起来。
“那狗官呢?”蒙岱四下一扫,看见杨牧云和那将官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当下一声低吼,大跨步地扑将上去,伸出一只大手抓向那将官脖领处抓去......
于超正向杨牧云述说着他们中伏厮杀的情况,猛然见一个身高体壮的苗人青年伸出一只大手抓向自己,心下一惊,忙伸出手臂去格挡,可此时他全身酸软无力,手臂刚一抬起,就只觉肩膀一麻,后颈已被那苗人青年扭住。
杨牧云见此情形心中一震,右手迅速探出,并指成掌,戳向那苗人青年的咽喉。“啪”的一声杨牧云右掌被苗人青年轻易格开,接着胸口一紧,衣领被苗人青年的左手牢牢攥住。
“蒙岱你放手!”一声娇叱在苗人青年身后响起。
阿诺怒容满面来到蒙岱面前:“锦鸡捉住的猎物,斑鸠也来抢夺么?他已被我制服,你来插什么手?”
“阿诺......”蒙岱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右手一松,放开于超的脖颈。
“他是幼主的朋友,你也要对他无礼么?”阿诺目光看向他另一只手攥着的杨牧云。
杨牧云被攥紧的领口勒得气息不畅,憋得满脸通红。阿诺话音一落,只觉胸口陡然一松,气息猛贯回胸腔,激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牧云”妮赶紧上来将他扶住,“你要不要紧?”
“还好......”杨牧云苦着脸摇了摇头,失去武功后,连一个苗人的莽汉也对付不了了。
“怎么回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长老不知何时来到她们面前,仡卡护法紧随她身后。
“长老?”阿诺三人和蒙岱一愕,随即忙上前行礼。
“阿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长老凌厉的目光扫在她身上。
“回长老,我们在前方跟官兵大战一场,现在正追一些散兵来到这里。”阿诺上前恭恭敬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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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长老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你师父长老现在辰溪峒么?”
“我师父正在弟子那里。”
“好,”长老的目光转向妮,“幼主,回神宫的路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不如先在辰溪峒暂时驻足一下,您觉得如何?”
“全凭婆婆做主好了,”妮眸光流转,嫣然一笑,“我也想见见婆婆。”
“长老,请随我来。”蒙岱忙头前领路。
“牧云,我们也走吧。”妮对杨牧云柔声道。
“幼主,”阿诺的眼光在杨牧云身上一扫,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这世上有不会飞的雄鹰么?”
“雄鹰只是暂时累了罢了,”妮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哪怕他永远飞不起来,百灵鸟也会喜欢他。”
杨牧云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目光所及之处,到处躺着横七竖八断决腹、肠流肢断的尸体,其状惨不忍睹,树丛中,岩石上染满了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杨牧云经历过庐州府舒城县庐镇关巡检司官兵跟利金寨强匪激战的场面,但那只是几百人规模的厮杀,现在眼前却是上万人大对决之后的战场。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些过去他只在书本中读到的句子现在真真切切地幻化成真实的景象出现在自己眼前。
杨牧云凝视良久,仿佛化作一座石化的雕像,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们苗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妮站在他身旁轻轻地说道,“能够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生活在这一方山水,是我们每一个苗人心中最大的愿望。”她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但谁要过来打破这个愿望,我们每一个苗人都会跟他血战到底。”
杨牧云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从石化的状态中苏醒了,“可一定要杀这么多人么?你们把官兵赶走就是了,”他的目光转向妮,“这一仗让官兵在这里留下了这么多的尸体,你们不怕引起朝廷更大规模的报复么?”
“我们不怕。”妮眼中露出坚定地神色,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伟大的傩神会保佑她的子民和家园,官兵有千军万马,我们有千山万洞,只要还剩下一个苗人,我们都会誓死周旋到底。”
杨牧云摇摇头,见苗人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便走上前去,帮一名苗人战士抬起一具尸体,妮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官兵们遗留下的武器被苗人们搜罗一空,尸体被扔在山间的一个沟壑里,并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土。
杨牧云在沟壑前一棵大树上刻下“大明阵亡将士之公墓”几个大字,并默然良久方才转身离去。
......
这次伏击官兵的战斗一共出动了一万多苗人战士,他们分别来自十几个山寨。人数最多的是辰溪峒,派出了五千多名战士,最少的是格罗寨,只有几百人参加,其余山寨各自出了一两千到几百人不等。由于来自辰溪峒的战士最多,所以这次伏击战由阿诺的父亲辰溪峒峒主卯绕统一指挥,由于官兵轻敌,没想到十几个苗寨会联合起来帮助只有千余人的格罗寨,所以遭到了伏击导致大败,除了参将索运保和一个千总,几百名士兵逃走了之外,其余两千余人全部葬身于苗界的崇山峻岭之中。
打扫完战场之后,卯绕和其他十几个寨主峒主一起来拜见妮和长老。可见傩神宫的影响力在苗界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卯绕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威猛,虽然在自己的部众面前睥睨四方,不可一世。可在妮和长老面前恭恭敬敬,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在听说她们要去自己的寨子,忙令手下准备了几副滑竿,请她们坐了上去。
“牧云”妮向杨牧云招招手,一指另一副滑竿,“你也坐上吧。”
杨牧云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你们带来的囚徒,怎能坐在这上面,还是走着比较舒服。”说着还真就转过身迈步而行。
“你不坐,我也不坐。”小姑娘也来了脾气,一下子从滑竿上跳了下来,把抬滑竿的两名苗人战士下了一跳。
她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杨牧云身边,一把挽住了杨牧云的手臂。
“你疯了,这么多人在看着。”杨牧云被她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不管,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怠慢你。”妮秀眉一挑,脸上似笑非笑。
第八十六章 云中雾里
“幼主,可是娃子们抬得不舒服么?”卯绕一脸紧张地跑过来问道。
“没有,我就是喜欢下来走路而已。”妮仍然紧紧抱着杨牧云手臂笑道。
“这......这,您是神灵的化身,怎能跟娃子们一起走路?”卯绕吭哧着说道,目光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苦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所不能的傩神大人方才给我降下了谕示,让我为保卫我们家园的战士们祈福,所以我必须与他们同行,才能为他们降福。”妮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原来是傩神大人的神谕。”卯绕虔诚地双臂抱肩,仰面朝天,然后深深一躬。
......
“好了,别闹了,我坐上去还不行么?”杨牧云看着卯绕远去的身影,无奈地对妮说道。
“你现在上去我就只能在旁边跟着走了,”妮看了一眼周围的苗人战士,对杨牧云嘻嘻笑道,“傩神大人降下的神谕岂能是说改就改的。”
“你难道不是跟峒主开玩笑的么?”杨牧云愕然。
“拿神灵来开玩笑,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妮说完脸色一肃。
整个湖广西部的山连绵不断,远远望去,峰峦叠嶂,状如犬牙,亦是锯齿。林木或疏或密,或浓或淡,披于岭表。山多必生雾,故雾常常缭绕于山顶,或清淡,或浓重,悠然而自在。一行人在雾中行走,若隐若现。
杨牧云走进雾中的时候,惊讶非常,“妮,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么?”他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我现在有一种踩在云端的感觉,我现在不再是一个凡人,而是成一个神仙了。”
看着他那天真的样子,妮抿嘴笑道:“你成为神仙了,会丢下我么?”
“你不也是神仙么,你是傩神宫未来的神主大人,岂是我能够带走的?”杨牧云向她挤了一下眼睛,调侃道。
“可我不想当什么神主,那本来是属于我姐姐的,我只想过无拘无束的生活。”妮眼睛一黯。
“但你姐姐已经不在了,你的未来已经没有选择了。”杨牧云的话击碎了妮的幻想,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你难道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么?”
“姐姐死后,我一门心思的想找到凌一涵,”妮的眼神变得迷离了起来,“可杀了他后,听你说起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目光转向他,“你说的也有道理,凌一涵是怎么进入神宫并接近我姐姐的,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当时你不在傩神宫里么?”杨牧云奇道。
“我当时不是神主的继承人,对我的约束也不多,”妮微摇螓首,眼中充满思绪,“而且幼主这个称呼是属于我姐姐的,神宫里的人都叫我小宫主。”见杨牧云凝神在听,接着续道,“母亲给我和姐姐分别指定了一位长老教授我们蛊术,我的师父是婆婆,而教授姐姐的是阿诺的师父婆婆......”
“是现在辰溪峒的那位长老么?”杨牧云问。
妮点点头,“姐姐死后,婆婆自责不已,就此搬出神宫,游走于各峒各寨用自己的蛊术给人看病。”
“那你平常都在哪里?”
“跟婆婆在苗地各处行走,有时也会到汉人的地方。”
“那你们一直都是如此么?”
“不,神宫有谕令下来时,我和婆婆还是得回去的。”妮陷入沉思中,“在姐姐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和婆婆回到了神宫,那时我就陪在姐姐身边,有一天姐姐很害羞地带我去见了一个人,那人就是凌一涵。他很年轻、很斯文、很俊秀,怪不得姐姐对他一见倾心。姐姐说跟那凌一涵已私定终身,但不敢告诉母亲,就让我去......”
“你跟你母亲说了么?”
“没有,”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母亲已经知道了,而且她还发现,姐姐已经失
身给了凌一涵,而那凌一涵是个不洁的人。”
“那这又是谁告诉你母亲的呢?”
“我不知道,”妮的摇了摇头,“当母亲派人去抓他们时,那个凌一涵居然失踪了。”说到这里她声音有些哽咽,“姐姐的行为亵渎了傩神大人,因此她跳入神坑遭受万蛇噬身的刑罚......”声音顿时哽住了,浑身竟然颤抖起来。
杨牧云上前用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头,妮转身扑到他怀里抽泣起来,“你不知道,姐姐死得有多惨。”
杨牧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出害死姐姐的人,”妮的眼有些发红,“我要将他挫骨扬灰,以告姐姐的在天之灵。”抬起头看着杨牧云,“你会帮我么?”
“那凌一涵不是已被你挫骨扬灰了么?”
“不,他一定只是一个棋子,背后肯定还有主谋。”妮的眼眯了起来,“神宫里都是女人,他一个男人如果没人跟他勾结的话,根本混不进来。”
“男人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混进来的。”杨牧云想到了自己男扮女装混进观音教总院的事。
“牧云,你是朝廷的锦衣卫,办过不少案子,你能帮我想想这背后的主谋会是谁么?”妮深深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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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杨牧云眉头一皱,“我又不了解你们神宫里的人,如何去判断呢?”抚摸着下巴沉吟道:“按道理说,当一个人冒着风险做一件事时,一定是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突然脑筋一闪,伸手打了个响指,“对了,你只要找出你姐姐死后神宫中获利最大的那个人,那人就一定最有嫌疑。”
“你说的对,”妮眼睛一亮,“可神宫中谁获利最大呢?”她瞥了杨牧云一眼,见杨牧云双眼紧紧盯着她,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你”妮一把将他推开,脸上又急又气,“你不会认为我最有嫌疑吧?”
“我可以不这么认为,”杨牧云揉着自己的鼻子,声音也变得古怪起来,“可我不能否认,没有比获得神主之位获利更大的事情了。”
“你真是一根木头,”妮急得两眼冒火,“我妮如若做出这样的事情,就让傩神大人将我投入神坑,受那万蛇噬身之苦。”
“嘘”杨牧云上前一步,“小声点儿,我相信绝不会是你,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说着向周围看了一下,辰溪峒的人马匆匆而行,谁也没有向他们这里看上一眼。
杨牧云伸手刮了一下妮的小瑶鼻,笑道:“小丫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什么故事?”听他说相信自己,妮的心情慢慢平复了,接着听他说要讲故事,不禁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几百年前有两个汉人兄弟,他们一起打下了江山,哥哥做了皇帝,弟弟作为臣子忠心耿耿地辅佐他。后来他哥哥死了,哥哥的儿子做了皇帝,他就继续辅佐他哥哥的儿子。弟弟虽然不说什么,可弟弟的部下们不服气,我们功劳再大,那小皇帝怎么会知道呢?于是在一天夜里,趁弟弟酒醉未醒时,他的部下们将一身皇帝的衣服披在弟弟身上,待弟弟醒来时,他们以对待皇帝的礼节进行叩拜。在这个时候,弟弟不想当皇帝也不行了,于是弟弟来到宫中,将哥哥的儿子撵下皇位,自己当了皇帝。”说完看向一旁听得入神的妮,“小丫头,你听明白了么?”
“你......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是我身边的人干的?”妮秀美的面庞不禁变了颜色,“婆婆,不......不会是她。”
“真相未大白之前谁身上都可能有嫌疑,”杨牧云淡淡地道:“我们可以静静地等待她露出水面。”
初时听到辰溪峒三个字时,杨牧云以为是一座很大的山洞,而所有的苗民都生活在山洞中。
谁知到了那里才发现,那是坐落在山间盆地里的一个寨子,两座大山像两条有力的臂
膀将寨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条河流犹如一条玉带在盆地中蜿蜒流过。盆地中开辟了很多农田,连带着山上向阳的坡地也开成了梯田,梯田一层一层,如人工开凿出的阶梯,直通山顶。
在盆地的出口,苗人用巨石垒起了一座关门,就像是一把门锁,牢牢护住了盆地里的家园。
在得知勇士们胜利归来的消息,峒里的男女老少们沸腾了,纷纷出了关门迎接他们的英雄。
男人们吹着芦笙,女人欢快的跳着舞,老人们端着酒静候在路旁。
杨牧云看着这热闹宏大的场面,不禁睁大了眼,喃喃道:“这寨子里的人好多,怕不有上万人吧?”
妮抿嘴儿一笑:“辰溪峒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寨子,足有两万多人呢?”看着杨牧云一脸惊奇的样子,说道,“如果没这么多人,怎拿得出五千勇士呢?”
“两万多人,都可以在这里设个县城了。”杨牧云仍然不敢置信地说道。
峒主夫人亲自在关门前迎接丈夫、儿子和女儿的归来,每一位归来的战士都跟自己的家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关门前的氛围一时十分热烈。
长老和一位与她年龄相若的老妪进行着亲切的交谈,想来那就是长老了。
相聚的欢悦氛围渐渐平静下来后,卯绕带着全峒的人都来向妮见礼,苗人敬奉神灵,自然对被称为神灵化身的妮加倍尊崇。
杨牧云随着妮被全辰溪峒的人迎入关门,来到了这如同世外桃源般的盆地中。
盆地中依着山坡盖了许多民居,杨牧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独具特色的住宅。
苗人的家,多以吊脚木楼为主。吊脚木楼分上下两层,下层以木柱支撑,留空;上层铺木板,又以木柱、木条构架成房屋,房顶铺盖着瓦片或杉树皮。一般上层住人,下层养家禽牲畜或堆放杂物,上层到房顶还有一层阁楼,是堆放谷物的地方。
这些房子大小不一,参差不齐,或现于明处,或隐于林中;时而间间相连,时而单家独处。寨中的道路居然都铺有青石板,横七纵八、高低起伏,把每一户人家都连接在了一起。
杨牧云和妮还有长老一行人被卯绕迎入了他的居处,作为峒主,他的住处自然最是宽敞宏大。青石垒成的院墙圈了好大一个院子,一座壮阔宏伟的三层木楼矗立在院落的中央,院子里养着很多牛羊马匹,有专门的奴隶娃子来打理。
支撑木楼的木柱都是两人才能和抱过来的巨大杉木,众人上了木楼进入会客大厅,由于天色已晚,卯绕命人大摆筵席,就在这大厅中支开了桌子。不用说,妮被请入了上座,长老坐在她左边,峒主夫人和阿诺坐在她右边相陪。卯绕和儿子卯绕罴还有仡卡护法坐在下首陪着杨牧云。
杨牧云还是头一次见到男人和女人同席而坐,男人反而坐在下首的,不禁啧啧称奇,暗想这苗地的习俗果然大异于中原。
肉菜鱼依次呈上桌来,女人们不擅饮酒,便在一起吃菜并闲话家常。卯绕的儿子卯绕罴抱起一坛子自酿的糯米酒给父亲、杨牧云还有仡卡护法每人倒上满满一大碗。那豪气,真不输于护送杨牧云进京的那群蒙古汉子。
杨牧云虽是读书人,但自从任职于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后,经常跟一群粗豪的手下在一起,对这场面也习以为常。
当下也不多说,端起面前大碗碰了一圈,然后放到唇边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好汉子!”卯绕罴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跟我们山里汉子一样豪爽!”这个长得虎背熊腰的粗犷汉子居然汉话说得不错。
这糯米酒并不如何辛辣,倒是有一股酸味,喝下去有一种绵软的感觉。
杨牧云也来了兴致,抱过酒坛子给其他人一一满上,然后端起酒碗对卯绕说道:“峒主,承蒙你款待,在下无以为敬,在此先干一碗了。”
第八十七章 月下偶遇
杨牧云的话说得文绉绉的,卯绕就有些听不大明白了,但想来应该都是好话,当下一乐,和他同时将面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
“阿妹,整个寨子里数你唱得山歌最好听了,今天家里来了贵客,你就唱一首歌给客人听听。”卯绕罴对阿诺说道。
“阿兄,不啦,客人会笑阿诺的。”阿诺姑娘在战场上英姿飒爽,谁知一说起唱歌脸上就泛起了红晕。
“阿诺,”峒主夫人也劝道,“客人来了,你不唱上一曲迎接客人,那客人才会笑话你呢!”
阿诺姑娘羞嗒嗒地站了起来,水汪汪的一双剪水双瞳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嗯”了一声,便展开了歌喉:“唱山歌,歌悠悠”
声音清越悠扬,如珠落玉盘、翠鸟弹水,说不出的美妙动听。
“走过了山谷走山丘,”
“看够了月亮看日头,”
“东边晴来西边雨,”
“石头不烂水长流,”
“门前喜鹊喳喳叫,”
“原是贵客登门头。”
......
阿诺姑娘端起酒坛倒上满满一碗酒,然后端起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杨牧云身前。
“献上一曲迎客歌,”
“再喝一碗待客酒,”
“还望客人莫推辞,”
“饮尽阿妹这碗酒。”
眼中波光潋滟,一瞬不瞬地盯着杨牧云。
“阿诺姑娘,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杨牧云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去接阿诺手中的酒,心慌之下,不禁触碰到她嫩如春葱般的手指,一阵滑腻的感觉在心里流过,心怦地一跳,再不敢看她,扬起脸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阿诺姑娘嫣然一笑,回身落座。
“如果汉人都像杨兄弟这样,我们跟汉人之间就不用打仗了。”卯绕满面红光地说道。
杨牧云也有些喝多了,舌头也变得大了起来,这糯米酒喝起来虽然不冲,但后劲大,杨牧云这好几碗喝下来,颇觉有些头重脚轻。
“峒主,”杨牧云眼睛翻了翻,继续说道,“您不但英雄盖世,而且手下部属众多,这一仗,听说您这振臂一呼,周围的寨子无不闻风响应。”
“那是,”卯绕罴插口道,“格罗寨的头人包噶辛听说官兵要来,向其他寨子求救,那些头人理都不理。还是阿爸一句话,他们二话不说,带了人操起家伙就来了。”
卯绕听了得意得微笑不语。
“峒主如此威名,”杨牧云话锋一转,“如能归顺朝廷的话,必能获得皇上的封赏。”
“啥?”卯绕眼瞪得跟铜铃一般,这回他听懂了,“你让老子带着手下一帮娃子去跪那汉人的狗皇帝?”
“峒主,”杨牧云没注意到他脸色不善,仍兀自说道,“这一仗您虽然是赢了,可朝廷还会再派军队过来,难道您希望年复一年的跟朝廷打下去?”顿了一顿又道:“您如跟朝廷和解,就能保一方平安,您和您治下的部众安安稳稳过个太平日子,难道不好么?”
“啪”卯绕重重地一拍桌子,正要发作。
“牧云”妮站起身来,来到他身边,“你喝多了,我扶你出去吧。”
“幼主大人,怎么能劳动您尊贵的身躯来扶在下的客人,”卯绕一口气没处发,冲着侍立在一旁的仆妇喊道,“都变成木头了么?还不快上来扶客人下去。”
夜晚来临的时候,山就看不见了。只余周边零零星星的灯火,还有天上的星星。
杨牧云出了峒主家的大院,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整个寨子静悄悄的,偶然听到一两声犬吠,还有小孩子哭的声音。
酒席上不欢而散,杨牧云心情很有些不快,他不愿再呆在那里,便踱着步子出了大院。
晚风吹来,枫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苗人崇拜枫树,他们在房前屋后或村头寨尾种上枫树,枫树高大英挺,枝叶茂密,最能遮阳挡阴。因此虽是六月天,杨牧云走在寨子
中,感受不到丝毫的炎热。
他顺着寨子中的小路向山上走去。
站在山顶上,迎着夜风,杨牧云向山下看去,天上的星星和寨中灯火连成一片,让人感觉天与地是如此的接近。
月光下,树影婆娑,寨中的青年男女相约在山上的树林中,悄悄地讲着绵绵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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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种情况,杨牧云这个过来人就远远躲了开去,生怕扰着了人家。
杨牧云向僻静处走了一段路,忽听到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向前望去,一条小溪从山顶顺着山坡朝山下流去。小溪两侧没有灌木遮掩,月光映入流水,化作万点流光,远远望去,如同一条银光闪闪的玉带,在这玉带之上,站着一个身穿蓝色蜡染鲜花百褶短裙的苗人小姑娘。
那小姑娘最多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身材纤细娇小,背上背着一个小竹娄。她左手举着一枝火把,右手拿着一个网兜,站在玉带般的溪水中,不知在作什么。
杨牧云有些好奇,便悄悄来到她身边不远处站定。只听那小姑娘一声娇呼,秀长的纤纤细腿一动,右手的网兜已闪电般落下。当网兜再举起的时候,里面已多了几条细长又活蹦乱跳的东西。她随手一甩,网兜像长了眼睛一样,里面的东西不偏不倚飞到了竹篓里。
小姑娘抬起头,捋了一下鬓边的秀发,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蓦然,她仿佛察觉到了身旁有人,转过头去,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紧紧盯在杨牧云身上。秀气小巧的唇瓣一张,咭咭咯咯说了一连串杨牧云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杨牧云听得一头雾水,他听不懂苗话。
小姑娘一笑,“你是谁?站在我背后干什么?”她汉话说得比较生涩,但还好杨牧云还勉强听得懂。
“偶然路过,随便看看。”杨牧云答道。
“你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小姑娘宝石般的眸子一闪一闪,甚是伶俐。“你是汉人?”
“嗯,”杨牧云没有否认,“我是你们寨子里的客人。”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出来散散步而已,没想到来到了这里。”杨牧云笑笑。“你捉的是什么?能让我看看么?”
“喏,看吧。”小姑娘大大方方的将竹篓递了过来。
杨牧云借着月光一看,竹篓里的东西依然在使劲扑腾着身子。“是泥鳅!”杨牧云抬起头说道。
“看完了?”小姑娘乜了他一眼,将竹篓收了回来。然后来到岸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掏出一块手巾擦拭自己洁白的纤足。
杨牧云忙转过身去,因为孔夫子曰:“非礼勿视。”
“好了,”小姑娘擦干净脚,转到她面前,“我走了,你慢慢在这里散步吧。”背篓一晃,一条纤细的身影朝山下走去。
“喂”杨牧云好像想起了什么,“等一等。”然后拔腿追了上去。
“你不是要散步么?”小姑娘诧异地扭过头,“还跟着我做什么?”
“姑娘”杨牧云苦起了一张脸,“我突然发现,我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小姑娘笑了,宝石般的眸子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那你跟我走吧,不过你得先跟我到我师父那里,我捉了泥鳅要交给她用。然后才能帮你找回去的路。”
“那就多谢姑娘了。”
两人并肩而行,“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问他。
“杨牧云,浙江湖州人氏,你呢?”杨牧云问。
“我就是这山里的,你叫我阿好了。”小姑娘嘻嘻一笑。
“我能不能问一下,”杨牧云看着她的背篓,“你师父要用这泥鳅作什么?”
“跟我去了你就知道了。”阿秀眉一挑,故作神秘地说道。
两人来到一座木楼前,楼上一个妇人见了阿用苗语兴奋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忙迎下来将她匆匆拉上楼去。杨牧云也跟在她们后面上得楼去。
在楼上的一间木板房里,老老小小站着一屋子人,都紧张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一个青年,那青年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看来不是生了重病就是受了极重的伤。
他旁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不时的查看着他的情况。老妪见阿进来,脸现喜色,忙咭咭咕咕说了几句苗语,阿也用苗语回了几句,将背上的背篓摘下递了过去。老妪接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她身后的杨牧云,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杨牧云见了那老妪也不由一怔,“这不是关门前跟长老说话的那个老妪么?”
只见那老妪将背篓里的泥鳅放入一个黑黑的瓦罐里,并封住了灌口。只听里面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想来是泥鳅在里面拼命挣扎。
“你师父在作什么?”杨牧云来到阿身边问道。
“把泥鳅入药啊。”阿眼睛向躺在床上的青年一瞥,“躺在床上的人在跟官军作战时被火铳给打伤了,一些铅砂深入肌理,顺着血液流入脏腑,现已危在旦夕,用泥鳅入药置于他体内不知能不能挽回他一命。”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瓦罐里的声音渐渐沉寂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那老妪打开了罐口,从里面取出一条色泽金黄的泥鳅,那泥鳅居然还在甩着尾巴,似乎比之前更加精神百倍。
老妪捏着床上青年的下巴,让他微微张开嘴,然后将那只泥鳅放置他嘴角,泥鳅见了一条缝便哧溜一声钻入青年口中。
木板房中一阵沉默,所有人开始了静静地等待。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床上青年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蜡黄的脸上也慢慢现出了一抹血色。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那青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浓,渐渐的面如重枣,深陷的脸颊也变得饱胀起来,在过得片刻,只听那那青年“呀”的一声大叫,“噗”地吐出一条灰黑色之物。定睛一看,便是方才钻入青年体内的泥鳅,不过它的一身金黄色泽已然消退,重新恢复了本色。那泥鳅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那青年伏起身连连呕吐不止,老妪脸现喜色,咭咭咕咕对房中青年的家属说了一番话,杨牧云虽不明意思,但想来应该是说那青年的伤势已无大碍了。一屋子的人也都变得欢喜起来,对着老妪又说又拜,想是感谢他救了青年的性命。
“一只小小的泥鳅竟然能够救人性命,”杨牧云感到不可思议,目光看向阿,“你师父的手段真了不起。”
阿得意的一翘她那小巧的下巴,“那是,我师父的蛊术在这苗地可是少有人能够比得上的。”
“蛊术?姑娘的意思是你师父施用了蛊术?”
阿嘴角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师父把那泥鳅放入罐中喂了药,然后置于伤者体内游走,等泥鳅将他身体里的铅砂一一吞噬干净,他的伤势也就没有大碍了。”
“原来如此,”杨牧云不禁感叹,“没想到这蛊术救人比医术还要神奇。”
那老妪站起身来到阿身边用苗语说了几句话,便出了屋子。
阿点头应了一声,便对杨牧云说道:“你跟我来吧,师父要见你呢。”
......
阿领着杨牧云来到一间安静的木板房内,便转身带上门去了。
杨牧云抬起头,只见刚才那施蛊救人的老妪正坐在房内,一双发红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他正要施礼,那老妪开口了,“你是今天随着幼主和阿来的那位汉人公子吧?”汉话竟说得异常流利。
“晚生杨牧云,见过前辈。”杨牧云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她施了一礼。
“公子是如何随她们来到苗地的,能跟老身说一下么?”那老妪的话语很和气。
“前辈见问,晚生但无不言。”杨牧云侃侃而言,将如何遇见妮,又如何跟长老等人发生打斗,并被下药导致武功尽失被带到此地一一向这老妪详细讲述了一遍。
“我的身份幼主有没有对你提起过?”老妪问道。
“妮和长老之所以带晚生来到这辰溪峒,除了暂歇之外,还要见一位长老。”杨牧云说到这里不禁抬头看了老妪一眼。
第八十八章 洞中玄机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老妪微微一笑,“我便是那位长老。”
长老上下打量了一番杨牧云,“阿给你下的酥筋决明粉倒不算什么,但你中了情蛊之毒,公子却不自知么?”
“什么?”杨牧云听了浑身一震巨颤,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大张了开来。凌一涵情蛊发作时的一番景象浮在了杨牧云的心头,自己谨记金英的忠告,但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步了凌一涵的后尘。“是妮给我下的情蛊么?”杨牧云不敢再想下去。
“你......你跟幼主之间是有了私情么?”长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没有,”杨牧云断然道,“我对妮姑娘始终以礼相待,而且,我已告诉过她,我已娶亲,我的夫人她也见过的。”
“我好好问你,你的话却不尽不实。”长老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灵台清明,腰挺背直,臀窄颈细,分明未亲近过女色,如何说自己已娶亲。”
“前辈容禀,”杨牧云心中一凛,说道:“晚辈娶亲,实非本意,况晚辈自幼练武,所学武功禁染女色。所以晚辈跟自己的妻子们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妻子们?”长老脸色缓和了下来,“年轻人血气方刚,群芳环抱,却能秉持自我,克制自己的欲望,实属难得。”
“前辈谬赞了。”杨牧云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心中苦笑:跟紫苏宁馨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心旌曾不止一次动摇过,可总是在最后关头鬼使神差般的躲了过去。
“你可知幼主和阿带你回神宫所谓何事?”
“晚辈卷入是非之中,自是要听候你们神主大人发落。”杨牧云无奈地说道。
“你真以为这是一桩无意间卷入的是非么?”长老紧盯着他的眼睛哂笑道,“幼主与阿合伙唱了一曲双簧,就是引你入彀,偏偏你要强出头,要做这护花使者。”说到这里她微微停了一下,“幼主以此认为你对她有意,便施情蛊在你身上,你如跟她回到神宫,那么神主大人会如何发落与你呢?”
“这......”杨牧云心中暗暗感到有些不妙,但却说不上来。
“跟幼主结为夫妻,一生驻留在苗地神宫之中,你可愿意?”长老终于说出了那个他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杨牧云只觉头脑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真是这样么?杨牧云的心一阵乱跳:我自幼读圣贤书,又习得一身武功。立下的志向便是投身国家,报效朝廷。如何能跟一女子在这蛮荒之地厮守一辈子,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长老?”杨牧云的声音都已有些抖颤,“您能帮我么?牧云是朝廷命官,又蒙皇上恩旨,得见天颜,当为国效命,如何、如何能够......“当下硬着头皮说道,”反正晚生是断断不能在此了却一生的。”
“你跟幼主之间既无逾越之举,”长老不悦道,“当与幼主表明心迹才是,否则老身当以何名义帮你呢?”
“长老说得是,”杨牧云苦着脸说道,“就怕妮不依不饶,而晚生又武功全失,不得不受其挟制。”
“杨公子,”长老沉吟了一下说道,“阿施在你身上的酥筋决明粉倒不难解,只是你身上所中的情蛊恕老身无能为力,解铃还须系铃人,此蛊你还需着落在幼主那里帮你解决。”
“牧云多谢长老了。”杨牧云深深一揖。
夜,峒主木楼的一间木板房内,杨牧云盘膝坐在床榻上正运功调息,长老给的解药不可能马上发挥效能,还需他运功催发药力。尽管如此,他反复运功调息,也只恢复了很少一部分的功力。
“看来长老说得对,这恢复功力的事急不得,她交给我的药需每日服一剂,看来这功力每日也只能恢复一部分。”杨牧云默默念道。
“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杨牧云起身缓步走去。
开了,一个娇俏靓丽的倩影一闪而入。
“妮,是你?”杨牧云眼中异芒一闪。
“那你以为是谁?”妮嘻嘻一笑,美丽的容颜像一朵绽放的鲜花。
可杨牧云再也没有欣赏她的心情了。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来我这里作什么?”
“干嘛?”妮一双闪亮如星的美眸向他眨了几下,“就这么讨厌我过来么?”
“我是一个大男人,”杨牧云眉头皱了一下,“你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钻到我房里,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还怕什么?”
“你说什么?”杨牧云面容一紧。
“......”妮自知失言,忙转换了一个话题,“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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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牧云微一愣怔,便道:“我出去走了走,才回来不久。”
“好哇!”妮眯起了眼,“你出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我?”
“那么多人围着你转,”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还需要我叫上你么?”
“现在没有人围着我转了。你能陪我一会儿么?”妮亮澄澄的眸子充满了企盼之色。
杨牧云正待拒绝,但转念一想,便重新拉开了门,来到门外的走廊里,转首对妮道:“正好,我睡不着觉,咱们在外面说会儿话吧。”
“这屋里挺好的,干嘛非得去外面,”妮嘟起了小嘴,但杨牧云出去了,她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出去。
如水的月光洒在走廊上,像铺了一层银毯。
“妮,我们还需要再走几天才能到达神宫呢?”杨牧云望向远处夜幕笼罩下的群山问道。
“你希望很快到达那里,是么?”妮轻咬着樱唇,来到他身边。
“你说过,只有你母亲才能给我解药让我恢复武功的。”杨牧云侧过脸对着她淡淡一笑,“我总不能一直当个废人吧?”
“那如果你的武功恢复不了呢?”妮小心地问道。
“妮,”杨牧云沉默了一下说道:“自我加入锦衣卫以来,办过不少大案,得罪了不少江湖势力,我如真的失去了武功,恐怕很快就会有高手寻到我,那时我该如何自处呢?”
“如果你能留在神宫之中,不就再也不会有仇家寻到你了么?”妮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果然是想把我囿于此蛮荒之处,杨牧云心念一转,岔开了话题:“妮,有一个问题我颇为不解,”他看向妮的如水双眸,“你们苗家男女相恋的时候,女方都要给自己的情郎种上一只情蛊么?”
“你,你说......”妮瞪大了眼睛,唇瓣张成了0型,“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杨牧云移开了目光,心中一阵难过,长老看来说得不假,妮果然在自己身上种了情蛊。
“并不是所有苗家姑娘都会蛊术的,”妮目光有些闪烁,“只有会蛊术的苗家女子才会在自己情郎身上种情蛊。”
“那......”杨牧云想了一下说道,“如果男子不喜欢女子的话,那女子是不是也要在男子身上种上情蛊逼他喜欢自己呢?”
“牧云,”妮淡淡的说了一声,“我困了......”默默地向旁走开了几步,“天晚了,你也早点儿休息。”说着迈开轻盈的步子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走了几步妮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转螓首,目光在杨牧云身上点了一下,“我们打了胜仗,过两天所有战斗过的寨子的头人都会带人来到辰溪峒,参加由我主持的祭神大典,因此,这几天我们还会呆在这里。”说完脚步轻点地面,身影飞快的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的身后,是杨牧云的一声浩然长叹。
第二天,各寨各峒的头人陆陆续续领着随从,携带着牛羊等祭品来到了辰溪峒,妮在长
老和卯绕峒主的陪同下一一接受他们的拜见。
杨牧云静静地站在山上,瞥了一眼山下热闹的景象,便头也不回地向着丛林深处走去。在遇到长老之前,他还带有一丝幻想,认为在滁州发生的冲突一定会在自己被带入苗地神宫时,妮在神主面前为自己说情而化解掉。看来自己想得简单了,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一旦随着妮进入神宫,可能一生一世自己就会被禁锢在那里。
他明白妮这个天真烂漫的苗人小姑娘是喜欢上了自己,但他也坚信自己一定能跟她解释清楚,在他心里,不过是把妮当朋友来对待。但他忘了,妮是苗人,在一个未婚的苗人女子心中,是没有把一个未婚男子当成朋友这种概念的。一旦这个男子对她产生好感,而她又不讨厌对方的话,她就会把这个男子当成她一生一世的情侣来对待。
“苗女最为痴情,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义无反顾的纠缠到底,不死不休......”这是金英在清水潭镇时留给他的忠告。他现在深深体会到了,与其说这是一种执着,不如说是执拗。
他不想被这一份执拗给牵绊在这封闭的荒蛮之地,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酥筋决明粉的解药他已经拿到了,假以时日,他的武功就会恢复,可身上的蛊毒,他只能无奈地抱以苦笑,难道妮会帮他解去身上的情蛊么?
杨牧云看了一眼连绵不断起伏的群山,坚定了一下信心,等到了山外,以天下之大,一定能够找到解除身上蛊毒的方法。实在不行的话,他拢了拢袖口,他会取出一支袖箭插在自己胸口上,绝不会让自己有如凌一涵那样如疯狗一般把自己撕扯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面前的山水依然美如画卷,可杨牧云现在只想将它撕扯到一边,来廓清出去的道路。
正在林中行走间,杨牧云突然听到一阵的脚步声。
“难道是妮发现我出走,进而追上来了么?”杨牧云心头一紧,忙躲闪到一棵大树后面。
林中草叶微晃,一个窈窕的倩影从树丛中闪了出来。
“阿诺?”杨牧云不由得一愣,今天是各峒各寨的头人来辰溪峒等着参加祭神大典的日子,她不跟着峒主去迎接布置,来这山林之中作什么?
心念一动,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经过一晚的调息,功力已恢复到原来的三成,倒也能勉强跟得上她矫捷轻盈的步伐。
杨牧云随她身后穿过一片树林,越过一条溪水,来到一面石壁边上止住脚步,石壁前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长草,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
阿诺警觉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周围没什么异动,便拨开长草,如狸猫般钻入了石壁中。
杨牧云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轻手轻脚地蹑过去,来到阿诺刚才站立的地方,掀开长草,一个人高的洞穴露了出来。
“原来她是钻进了洞里。”杨牧云恍然大悟,石壁前的长草又高又密,刚好遮住了洞口。
杨牧云迟疑了一下,便也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洞里黑漆漆的,阴森异常,杨牧云不敢发出丝毫响声,也不知走了多远,只听里面传来了说话声,他便止住了脚步身子紧紧贴在了洞壁上。
“你来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森冷得犹如洞里的寒气一样逼人。
“嗯,”是阿诺的声音,“主人”
“她现在到你的寨子了?”女人问道。
“是的,主人。她是昨日和寨子里的人马一起回来的,跟在她身边的有长老,仡卡护法,还有......”阿诺的声音顿了一下。
“谁?”女人追问道。
“一个叫杨牧云的汉人。”
“她跟一个汉人在一起?”女人的语气中露出一丝诧异。“她怎么会把一个汉人带入苗地?”
“阿诺不知,但看样子她很喜欢那个汉人。”阿诺说道。
第八十九章 绿荫深驻
“她居然也喜欢上了一个汉人,”女子哂笑一声,“也罢,我原以为这小丫头年纪尚幼,想让她再多等两年,谁知她自己春心萌动,这可怨不得我了。”
“主人,您是想......”
“那个汉人是什么来路?”她似乎知道阿诺想问什么,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听说是朝廷锦衣卫的五品千户。”
“哦?”女子颇感意外,“居然是一个朝廷官员,”她哼了一声,“这小丫头的眼界倒比她姐姐要高,他姐姐喜欢的是一个江湖人士,她倒直接跟朝廷上的官搭上线了。”
“主人,”阿诺踌躇了一下说道:“但据阿诺观察,那个杨牧云似乎并不喜欢她。”
“哼”女子冷笑一声,“锦衣卫的五品千户,这品秩也不算小了,身边恐怕也少不了美貌的妻妾吧,要是能把她一个黄毛丫头放在心上,这才是怪事。跟一个不洁的男人产生私情,这要是让神主大人知道了,就是傩神也救不了她了......”
“可是......”阿诺接着说道:“我昨日手持玉人花给杨牧云敬酒的时候,故意让他触碰了一下我手中的花,但奇怪的是,玉人花依然洁白无瑕,根本没有丝毫变红的迹象。”
玉人花是苗地特产的一种花,花为玉白色,童男童女拿在手里,花色不变,但如果是放在经过成人欢爱的男女手上,便会变得其红如血。因此,苗地的少年男女经常会拿此花来检验对方是否忠贞。
此话一出,那女子一阵沉默,半晌方道:“我早该想到,就算那丫头要想自己胡闹,长老也断不会让她如此。”
“主人,还有一事。”阿诺顿一顿说道:“她跟杨牧云在一起,长老是反对的。昨晚我偷听她们说话时长老曾说那杨牧云已成过亲,身边有妻妾数人,可他还......还跟童男一样,肯定身患有疾。”阿诺毕竟是一少女,说一男子隐私颇感难为情。
杨牧云听得也不禁脸一红,心中暗暗着恼:“哪一天把你弄到床榻上,叫你看看本公子是不是真的身患有疾。”
“噗哧”一声那女子居然笑了,“这可真是有趣了,别是这个黄毛丫头什么也不懂就糊里糊涂喜欢上人家了吧。”
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想是那女子在来回踱步思索着什么。
“阿诺”那女子止住脚步说道:“你回去仔细探查一下,看那杨牧云是否真的身患有疾。”
“主人?”阿诺嗫嚅道:“您让阿诺如何探查?”
“这还要我去教你么?”那女子怒道:“大主嬗娣生前跟那凌一涵行那男女之事时,你不就在旁边么?”
这句话不啻于平地响起一道惊雷,直震得杨牧云两耳一阵轰鸣,“是她,害死妮姐姐的幕后凶手一定是她。”杨牧云握紧了拳头,就想现在冲过去,可一提丹田里的劲气......他轻吁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境,他现在的武功只能发挥出原来的三成。阿诺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以现在的他如果跟阿诺交手,并没有取胜的把握。何况,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阿诺既然称她为主人,想必武功应该也是不错。自己冒冒失失过去的话,这结果恐怕用屁股去思考都能够想得出来。
那女子和阿诺后面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想是在商讨一些细节。
杨牧云悄悄贴着洞壁向洞口摸去,待出了山洞,他仰望了一下蓝天,轻轻吐出心中的一口闷气。回头看了一下长草遮掩的洞口,身子迅速钻入了一片树丛中。
“两人口中的她说的一定是妮,只是不敢直呼其名而已,还有,妮的姐姐嬗娣的死一定跟那个神秘女人有关,而且阿诺也知道不少内情。那个女人会是谁呢?”杨牧云边走边思索着,“听她说话的语气一定跟傩神宫有关,而且她称嬗娣为大主,想来应该是神宫里的重要人物。”
眼前一亮,他已置身于山顶的一块平地上。他向两边看了一下,左边山下的盆地是妮现在所处的辰溪峒,右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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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茂盛的莽莽青山。
他本来是毫不犹豫地向右边走的,但是现在,他犹豫了:“听那女人的语气,还要对妮不利,她在暗处,妮在明处。如果她要害妮的话,妮连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牧云,你能帮我找出害我姐姐的幕后主谋么?”那个美丽可爱的苗人小姑娘的柔声细语似乎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杨牧云似乎明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了,身子向左一转,正要按原路往回走去。
突然前面树丛一阵响动,又传来一阵呼声。杨牧云愕然,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寨子里的人都往山上钻。
“呼啦”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如金刚一样拨拉开两边的小树,来到杨牧云面前。
“阿诺”高大的金刚声音刚落,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杨牧云身上,“怎么是你?”
“蒙岱!”杨牧云失声叫道。
“噢,是杨公子,”蒙岱还认得他,“你见到阿诺了么?我问寨里的人,他们都说阿诺上山来了。”
“哦,这......”杨牧云一时语塞,说见到了不合适,说没见到就跟骗人一样。心中一慌,眼神四下里乱瞥。
“杨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蒙岱虽是个粗豪汉子,见他顾左右而言它的样子也不禁心中起疑。
一阵的声音响起,“哗啦”一声一条倩影拨开树丛从杨牧云身后闪了出来。
“阿诺”蒙岱见了她却是一愣。
“你们怎么在这里?”阿诺见了他们也惊讶莫名。
“阿诺,”蒙岱的脸色一变,“你刚才是跟他在一起的么?”说着蒲扇般的大手一指杨牧云。
“嗯?”杨牧云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这个粗豪大汉,心说这人怎么莫名其妙乱攀诬人。
“你胡说什么?”阿诺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着杨牧云脸上怪异的神色,还有阿诺脸颊上升起的两团红晕,这个粗莽的苗家汉子更觉得两人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了。
“阿诺,你说我胡说,那你说一下为什么我问他你在哪里,他支支吾吾不肯说,而你却从他背后出来了。”蒙岱涨红了脸,嘴里喷着粗气说道。
杨牧云苦笑,心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一切都赶巧了呗。可这么简单的道理未必会在那位直肚肠的苗家汉子心里说得通。
“杨公子,我们走。”阿诺乜了蒙岱一眼,懒得再跟他解释,上前挽住了杨牧云的胳膊。
“阿诺,你”蒙岱的脸胀成了紫猪肝色,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我喜欢跟谁好,就跟谁好。”阿诺再也不看他一眼,挽着杨牧云的胳膊下山去了。
......
“阿诺姑娘,你松开我好么?”眼见堪堪走远,杨牧云一脸尴尬的说道。
“对不住了。”阿诺嘻嘻一笑,松开了他的胳膊,“杨公子,你怎么会在山上呢?”阿诺忽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向他问道。
“唔......”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们这里今天有很多人要来,我是一个外人恐不大方便,所以就躲到山上来了。”杨牧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搪塞。
“原来是这样,”阿诺的神情似乎放松了下来,眯着眼笑道:“这却是不妨事的,所有人都知道公子是......嘻嘻,是幼主身边的贵客,谁见了你会怠慢你呢?你这不声不响地跑到山上去,幼主要是找不到你,还不知道该多着急呢!”
“哦,”见她对自己没起疑心,杨牧云紧张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阿诺姑娘,待会儿还请代我向蒙岱大哥道声歉,刚才的事是个误会,叫他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哼,别理他。”阿诺似乎不愿提起他,“我根本就不喜欢那头蛮牛,仗着他是萝源峒峒主的儿子,老是纠缠我,要不是阿爸怕引起两寨冲突,我早就一
刀把他脑袋削了下来。”说着一拍小蛮腰上挎着的弯刀。
“嗯,”杨牧云看了他一眼,“阿诺姑娘怎么也会在山上呢?”
“我?”阿诺黑葡萄般的双瞳骨碌碌转了两圈,冲着他一笑,“你出去也不说一声,把幼主都急坏了,让我满寨子地找你,没想到在山上却碰到你了。”
“嘿嘿”、“嘻嘻”两人言不由衷地相对笑了几声,快步向寨里走去。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躲躲闪闪地跟在他们身后......
峒主家的木楼里。
“牧云,你看我穿得漂亮吗?”妮头戴羽冠,身穿绣着日月山川图案的百鸟衣在杨牧云面前翩翩然转了一个圈子。
“你穿得这么隆重是要参加什么仪式么?”杨牧云表现出很欣赏的样子问道。
“对,”妮微颔螓首,“今天各峒各寨的头人应该都到齐了,明日一早就要举行祭神大典了,方才婆婆让我从头到尾把该做的动作做了好几遍,又嗦嗦说了很多东西,我听得头都晕了。”说着对他一笑,“阿诺说在山上碰到了你,你怎么会跑到山上去的?”
“唔......”杨牧云托着自己下巴,“没什么,我觉得寨子里太吵了,想到山上安静一下。”向她眨了下眼睛,“你是第一次主持这祭神大典么?”
“唉,”妮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如果姐姐还在人世的话,我就不用做这些繁琐又无聊的事情了。”
“哦,”杨牧云似乎来了兴致,“这些仪式以前一直都是你姐姐在主持么?”
“嗯,”妮的思绪似乎又飘向了远方,“她是神主的继承人,苗地各峒各寨的祭神的仪式当然都是由她来主持。”
“那她之前呢?是神主大人主持么?”杨牧云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身为神主怎能轻易离开神宫,”妮脸色一正,“姐姐在举行成人礼之前这些仪式一直是由神宫里的大祭司来代替神主主持的。”
“原来傩神宫里还有大祭司。”杨牧云的表情有些惊讶。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妮看了他一眼,“偌大的神宫需要打理,还有苗地各峒各寨的琐碎仪式需要主持,总不能让神主大人事事出面吧!”
“明白了,”杨牧云点点头,“大祭司实际上就是神主大人身边的大管家呀,那......”他顿了一下问道:“她的年纪一定很大了吧!”他想大祭司的地位应该在长老和长老之上,应该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你嘴里可不能乱说,”妮嘴角勾画出一弯新月,“大祭司是神主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叔妈。她才刚三十出头,你说她年纪很大,她会很不高兴的。”
“唔,”杨牧云手指在自己唇边轻轻滑过,尴尬地笑了一下,“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
“牧云,”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宫里的事情,我会慢慢都讲给你听的。”
“对了,妮,”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神宫里除了大祭司之外,有几个长老?”
“神宫里的长老被称为四方长老,”妮详细给他解说道,“意思是为神主出镇苗地四方,长老是姐姐的蛊术师父,位最尊,是东方长老;我的师父长老是西方长老;还有一位长老是南方长老;长老是北方长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异色,“牧云,你今天怎么突然对我们神宫里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呃,”杨牧云眼光闪烁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山洞里的事他还不想让妮知道。
一间普通的木板房内,长老正在闭目静坐,一个娇小的倩影悄悄闪进了房内。
“你回来了?”长老连眼皮都没有抬。
第九十章 河畔暗战
“嗯,”一张俏丽的面孔抬了起来,正是阿,“禀师父,阿诺上山果然见那人去了。”
“她来了么?”长老站起身来,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很好,我终于等到她了,这一次我一定要看看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害大主。”
“师父,”阿接着说道:“我跟着阿诺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阿迟疑了一下,说道:“阿诺进洞去见那人时,幼主身边的那个汉人杨牧云也跟着走了进去。”
“什么?”长老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进去干什么?”
“阿不知,不过......”阿顿了一下,“那个杨牧云和阿诺一前一后先后出洞,而且下山时两人是挽着手臂一起走的,看样子两人还很亲热。”
“这怎么可能?”长老一愕,“杨牧云不是幼主喜欢的人么?怎么阿诺胆敢跟他亲热?”
长老静静地站在房中,沉吟良久,“事情看来越来越复杂了,我原先一直认为这事一定是我神宫内部的人所为,不过根据刚才你所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神宫里有人勾结朝廷,而朝廷正好利用我们的内奸坑害大主,以达到颠覆神宫,进而控制整个苗地的目的。”
“啊”阿惊呼出声,“师父,真有这么严重么?”
“很有可能还要严重,”长老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千百年来,我们苗人跟中原的朝廷打了无数的仗,可中原的皇帝始终无法让我们真正臣服,他们在战场上达不到的目的,一定会想着用其它手段来达到。”
“师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幼主当时真不该将那凌一涵就这么便宜的杀了,留着他可能现在已经把幕后主使给揪出来了。”长老看向阿,“你继续盯着阿诺,有什么情况要立刻告知我。”
“是,师父。”阿又问了一句,“师父,您为什么不现在将阿诺控制起来呢?”
“还没到时候,”长老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下去吧。”
第二天一早,整个辰溪峒跟过年一般,人人都穿上了漂亮的新衣服,成群结队地涌向河边的一片开阔地上,这里搭建了一个高高的木台,作为举行祭神大典的仪式所用。
为了烘托现场气氛,在傩神宫的祭神师和各峒各寨的头人们到来之前,寨子里的人们自发地举行了很多活动。杨牧云也饶有兴致地来到人群中间,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只是他这一身汉人儒衫服饰在众多的苗人中间显得过于扎眼,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有一丝异色。
“啪”一块小石子砸在他身上,他扭头看去,只见几个苗人小孩子正对自己指指点点不知说着什么,边说边捡起地上的石子向自己掷来。杨牧云向他们走去的时候,那群小孩子哄的一下散了。
看来苗人从小就被灌输了汉人不好的印象,杨牧云不禁感叹一声。这时,他身后爆发出一阵震天阶的喝彩声,他转过身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观看着什么,走进前一看,一群人围的空地中间竖着一根碗口粗细,大约有五丈高的竹竿,竹竿上油光锃亮,仔细看去,却是抹上了一层桐油。竿顶用红丝带系着一壶酒和一块腊肉。
只见人群中出来一位壮硕的苗人青年,他抓起一把土搓了一下手,然后起身一跳,紧紧保住了竹竿,还没等再伸出手往上爬,就听哧溜一声,壮硕的身子已滑落到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那壮硕的苗人青年讪讪地退了下去。
接连几个人试着去爬,但都滑了下来。其中有一个黑瘦的的苗人青年蹭蹭蹭如同一只猿猴一般手脚并用,几乎爬到了竿顶,就在伸手去取酒和腊肉时一口气没稳住,哧溜一下滑了下来。这一次周围的人倒没有笑,却齐齐的发出一声“哎哟”,替那人惋惜不已。那黑瘦青年站起身,连连摇头,很不情愿地站到一边去了。
杨牧云看了看那高高的滑不留手的竹竿,微微笑了笑。
“这爬竿对杨公子来说不算什么,是么?”一句女子的声音传入杨牧云耳内,杨牧云蓦然回首,只见阿诺俏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后,旁边还跟着若妮和佳,她们穿着一色的鲜花百褶裙,一身的银饰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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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妮和佳的父亲都是附近寨子的头人,祭神大典自然也盛装出席,她们自然就跟着过来了。
“阿诺,这你可就错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也在旁边响起,杨牧云侧眼看去,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映入眼帘,“是蒙岱。”看来他还真是死缠烂打,阿诺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只见他兀自说道:“他们汉人只会捧着书本乱嚼文章,鹧鸪只能在地上学草鸡咕咕叫,怎能像雄鹰一样飞上天。”说着努起嘴角向着杨牧云轻蔑地一撇。
“那你肯定就是那能飞上天的雄鹰了,”阿诺乜了蒙岱一眼,“你就飞到那竿子怎上么样?”纤细的玉指遥遥一点竿头。
“呃,”蒙岱的紫脸红得有些发黑,“猛虎不会飞也是猛虎,我会用力量来证明自己。”
“掉到锅里煮熟的鸭子,只会嘴硬。”阿诺哂笑了他一下,目光重新放在杨牧云身上,“杨公子不会说要用读书来证明自己吧?”阿诺跟他初见面时见他被蒙岱揪住衣领毫无还手之力,还以为他真不过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而已。
杨牧云昨晚又服用了一剂解药,运功调息之后功力又恢复了一层。虽离自己巅峰之时还远,但临阵对敌,已不怵一般高手。他瞄了一眼那锃光溜净的竹竿,自忖如运足劲力,可勉强爬上。他本不欲显自己本事,但看了一下阿诺对他热切的目光,心念一转,遂抱拳道:“当着阿诺姑娘的面,我这鹧鸪就学一下雄鹰飞天吧。”说着把衣襟下摆掖至身后,双袖上挽。几步来到竹竿旁,围观的人众见出来爬竿的是一位汉人,一时都愣住了,屏住气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现场一时变得安静下来。
杨牧云运足丹田中的气息,双手曲成鹰爪状,脚下用力一蹬,身体一跃四五尺高,“咔”的一声双手牢牢扣住竹竿,双足也牢牢卡住下面,由于用力过大,竹竿一阵摇晃。
杨牧云看了一下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阿诺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惊异,想是杨牧云没立即滑下来就已经大出她意料之外了。
他心中不禁暗叫一声惭愧,如果是武功未失之前,跳起一丈多高也非难事,像这竹竿几下也就爬到顶了。但现在用尽全力也才四尺多高,还要一点儿一点儿爬上去,他摸了一把滑腻腻的竹竿表面,当即运足气力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向上爬去。
他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毕竟多日不曾运功于体表了,动作都变得迟钝了很多。而且,他停下微微喘了一口气,气力上也不像以前那样绵延悠长了。
眼看快要接近竿头的酒和腊肉了。但此时胸口气息一窒,手臂上的力道一软,哧溜身体一下子滑了下来。
“啊”底下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可惋惜声还未落地。只听吱扭一声,杨牧云在滑下一丈多的距离后,身子一拧,双腿有力地盘住了竹竿,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小心”阿诺呼叫出声。
杨牧云回首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脸定了定神,调匀气息后,再次手脚并用,一点点向上爬去。
现场一时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杨牧云身上,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心跳不已。
就在快接近竿头的酒和腊肉时,杨牧云停了下来,很多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像方才一样突然滑下。
只见他凝神定气了一会儿,双手双腿同时发力,身子蹭的一下向上一纵,轻舒猿臂,已擎酒肉在手,接着腰身一拧,一个漂亮的转身,如天外飞仙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好”阿诺一声赞叹,不禁鼓起掌来,受她感染,周围很多人也跟着叫好并鼓起掌来。一时间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杨牧云是一个汉人,对他绽开了炽热的笑脸。
“阿诺姑娘,请
您收下我对您的馈赠。”杨牧云来到阿诺面前,将酒和腊肉躬身捧了过去。
“这是你自己赢得的礼物,为什么要给我?”阿诺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
“没有姑娘对小生的支持与鼓励,小生是无法攀爬上去的,小生心中的感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所以一定请姑娘收下。”
“若妮,佳。”阿诺脸上洋溢着笑意,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伴。
若妮和佳上前将酒和腊肉接了过来。
这时,只听一声闷吼,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分开周围的人群,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是蒙岱。”杨牧云和阿诺相顾愕然。
“他要去干什么?”杨牧云看了一眼阿诺问道。
阿诺还未及答话,只见前面人群中发生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四散而逃。
“哞”一头体型硕大的水牯牛红着眼睛,扬着两支又长又尖的犄角,像两把弯刀一样像人群中冲来。
原来那一片场地的人们正举行斗牛比赛,一头水牯牛在斗败了另一头水牯牛之后,突然野性发作,像发疯了一样冲向周围观看的人群。
慌乱中,有人摔倒了,有人被牛角给顶伤了。一时间惊叫声,怒骂声,还有孩子的哭声,像一锅粥一样沸腾在一起。
“阿诺姑娘,快闪开。”眼看水牯牛疯狂地向这边冲来,杨牧云拉住阿诺的手,将她扯到自己的身后。
只听一声大吼,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像一座山一样迎着水牯牛冲了过去。
“蒙岱,你干什么?”阿诺认出了那个冲向水牯牛的高大身影是蒙岱,不禁大声喊道:“蒙岱,你疯了么?”
一头水牯牛至少在千余斤以上,疾速奔跑起来就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仿佛能把一切碾压得粉碎。
蒙岱怒吼着张开了粗壮的双臂,迎上了水牯牛尖尖的犄角......
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没有人怀疑当眼睛再睁开时,看到的将是血肉横飞的场面......
时间在下一刻迎来的却是水牯牛一声沉闷的巨吼,鼓点般踏地的蹄声骤然止歇。
所有人的眼睛张开了,而且张得很大,与眼睛同时张开的,还有他们的一张嘴......
蒙岱蒲扇般的大手已经紧紧抓住了两支弯刀一样的牛角,本来就已经粗大的胳膊又变粗了一倍,青筋像小蛇一样在皮肤上凸起。他衣襟上的钮扣崩开了,露出了肌肉虬结的胸膛。他的脸像喝醉了酒一样胀得通红,似乎都能滴出血来,变粗的脖颈和隆起的肩膀挤在了一起。他的脚由于用力太大,已经在地上踩出了两个深坑。
水牯牛向前狂突的身躯被牢牢的钉在了蒙岱的面前,四只碗口大的蹄子不住蹬着地面,可它无论再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对方的手掌。
“呀”蒙岱舌绽春雷般的一声大吼,握住水牯牛牛角的双手向旁一拧。只听嗵得一声,水牯牛小山一般的巨大身躯轰然倒地。
“哞”水牯牛在地上扭动着身躯,四条腿在空中不停地乱蹬,似乎还在作最后的挣扎。一群苗家汉子扑上来紧紧将它按住,让它再也动弹不得。
蒙岱松开牛角,重新站起身来,睥睨四方,有如渊岳峙。
周围人群爆发出震天般的喝彩声。
“蒙岱好棒哦!”若妮和佳也发出一声赞叹,并拍起了手掌。
蒙岱得意洋洋的举起双臂接受着众人的欢呼,在目光扫向杨牧云的时候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挑衅似的向他勾了勾手指。
杨牧云脸上带着微笑对他进行回应,心下却暗暗吃惊:这蒙岱一身神力,世所罕见,如果他现在冲过来和我动手的话,不知我能不能抵挡得住。
第九十一章 义不容辞
一阵悠扬的芦笙吹奏声飘了过来,“神师和头人们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刚才还欢喜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不用专人指挥,便齐刷刷地肃立于两旁,让出中间一条通道。
妮头戴羽冠,身穿绘有日月山川的百鸟衣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的两位是长老和长老,再后面就是各峒各寨的头人们了。
众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妮簇拥着上了祭神大典的木台上,然后团团跪在她脚下。木台下的人众见了,也面朝妮跪拜了下去。妮一脸的庄严神圣,仿佛这一刻起,伟大的傩神就附在了她身上一般。
阿诺、若妮和佳,还有蒙岱也毫无例外地朝着妮跪拜了下去。整个木台上下,除了妮之外,就只剩下杨牧云一人站着了。杨牧云这种格格不入的行为招来了一片异样的目光,阿诺扯了扯他的衣衫,示意他赶快跪下。杨牧云心中一阵不快,心说我乃大明官员,如何能拜这装神弄鬼的蛮族异教,可仍然站在那里也不合适,当下一撩衣衫下摆,竟然蹲了下来。
木台上,妮仰望苍天,目光凝滞,开始大声宣讲起来,由于她说的是苗语,杨牧云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她每讲完一段,所有人都挺直身子,张开双臂,嘴里大声呼喊着什么,然后再仆于地。那架势,就跟汉人百姓向皇上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再叩首一样。
妮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杨牧云正要揣测她这是何意时,突然脸色一变。通向木台的通道上,过来一群手执大刀的苗人大汉,他们押着一群五花大绑的人向木台走去。这群被绑缚的人大约有三四十个,均是伤痕累累,目光呆滞,神情萎顿,从服饰上看,这居然是那场战斗中被俘虏的明军官兵。被他救下的亲兵队长于超走在最前面,目光冷冷的看向木台。
这祭神大典把他们拉来干什么?一个大大的疑问在杨牧云脑海中升起,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明军官兵们被押到木台上之后,妮神色庄严,双臂高举,抬首望天,口中大声地喊出了一句什么。
一个苗人大汉押出一个明军士兵,将他按在地上,大刀高高举起,看向妮。妮眼神一翻,微微颔首,一道寒光便闪电般的挥下。
“噗”人头落地,胸腔里的血喷出数十步远,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了木台上。木台上下的所有人发出震天般的呼声,人人两眼放光,看着那苗人大汉单手提起人头,绕着木台展示一周,人群中又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啸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极为亢奋的神采。
妮目光扫了台下一圈,又回到了天上,大声又说了一句话,接着右臂向下一挥,又一个苗人大汉将一个明军士兵押了出来,面对台下摁了下去。大刀挥起,眼看就要劈下.......
“慢着,”手举大刀的苗人汉子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已多了一个人,手中的大刀生生止住没有劈下。
“牧云,你上来干什么?”妮吃惊地看着跳上木台的杨牧云。
“我也是汉人,”杨牧云冷冷的说道:“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让人一个个的斩杀他们。”说着眼光瞥向于超等一众明军官兵。
“他们是供奉给傩神的祭品,”妮声音平淡的对他说道:“祭神大典是我们最神圣庄严的事情,战斗中虏获的敌人是奉献给傩神的最高礼物,你这样做是对神灵的大不敬,还是快快退下吧。”
“那让我作为你们神灵的祭品,把他们放了如何?”杨牧云一指于超等一众被俘官兵。
“为神灵献祭,岂可如此儿戏。”妮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又不是在战场上虏获的敌酋,岂能说替代便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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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一位汉人,而且是朝廷正五品的千户,他们中没有一个在品秩上比我更高的吧。”杨牧云盯着妮:“以我来作为你们神灵的祭品,岂不是更有份量。”
“牧云,你”妮再也装不了矜持了,一跺脚,“你就那么想死么?”
“我是大明的官员,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大明的官兵在我面前被一一斩
杀而无动于衷。”杨牧云一字字地说道。
话刚说完,“呛呛呛”几柄寒光闪闪的刀锋架在了杨牧云的脖颈处。
“滚开,”妮秀眉一蹙,“我的男人我自己来处置,哪儿轮到你们插手了。”
那几个苗人大汉忙收刀回鞘,躬身一礼,退了回去。
“牧云,”妮一脸幽怨缓缓来到他的身边,“在这样神圣的地方你本不该来强出头的。”
“我明白,”杨牧云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如果能放过他们,我任凭你处置,绝无怨言。”
“他们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么?”妮眼睛瞟了一下那群明军俘虏。
“职责所在,固不容辞。”杨牧云对上她的目光,“如果你在台下看汉人斩杀苗人,恐怕你也不会安然处之吧。”
“那好,”妮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傩神在上,又有万千子民在场,我也无法回护与你,你和这些官兵的性命,就由傩神大人来决定吧。”说着朝着台下用苗语大声讲了几句什么。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应声站起,大踏步的来到台上,往那里一站,如渊岳峙。
“蒙岱?他上来干什么?”杨牧云目光看向妮。
妮面对台下高声说了几句,似在询问什么,台下数万人轰然应诺,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你在跟他们说什么?”杨牧云看向妮问道。
“我对他们说,傩神要考验她的子民,要他们选出一个最出色的勇士来跟你交手。”妮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
“跟我交手?”杨牧云不禁看了一眼蒙岱,只见他双臂环抱胸前,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是他么?”杨牧云心下一寒,估量一下如果自己面对那头水牯牛时会是什么样子。
“嗯,”妮点点头,眼中满是担忧地神色,“如果你能赢了他,你就能救下他们,也能赦免你刚才擅闯祭神大典的罪过。”她停了一下,默默道:“否则,你就跟他们一起去献祭给伟大的傩神吧。”
“什么?”心中的猜想果然被妮的话给证实了,杨牧云倒抽了一口凉气,蒙岱的神力他刚刚见识过,如果自己武功恢复到原来的程度,自然不会惧他,可现在仅仅恢复到原来的四成,因此取胜的几率也大概只有四成。杨牧云握了一下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
“杨牧云,”蒙岱踏前一步,眼中充满了不屑,“你可以使用任何兵器,”他挥舞了一下拳头,“我只用这一双手就可以赢你。”
“这一场比试分出输赢即可,”妮看了一下他们两人,“谁被打落台下,就判谁输,你们听清楚了么?”
“放心吧,幼主大人,我不会打死他的,”蒙岱嘿嘿一笑,“我会把他轻轻扔到台下,交给您发落。”
“牧云,”妮没理蒙岱,来到杨牧云身边悄悄说道:“你如果现在放弃认输的话,我会想办法为你开脱的。”
“就这么简单么?”杨牧云像是没听见妮的话,向前跨出一步,笑着看了看蒙岱,“喂,大个子。”
“干什么?”蒙岱瞪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地说道。
“从台上把你打下去恐怕比较费劲,”杨牧云嘻嘻一笑,“不过我可以轻易地把你从台下扔到台上去,你要不要试试?”
蒙岱仰天打了个哈哈,“你想赢我?十个你加一块儿都没这个本事。”说着几步来到台边,腾的一声跳了下去,转过身看向杨牧云:“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把我扔到台上。”
“你输了。”杨牧云没有下去扔他,只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蒙岱愕然。
“妮,”杨牧云侧过脸看向妮,“你说过,谁落到台下,谁就输了。”
妮抿嘴一笑,不置一词。
蒙岱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不知他为何好端端
的跳下来作什么。蒙岱面孔一赤,知道上了杨牧云的当。
“汉人,就会骗人。”他怒吼一声,跳上木台,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向杨牧云砸了过去。
京师,东安门大街上,两名锦衣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护持着一顶四人抬的绿尼小轿晃悠悠向西朝着皇城的方向行去。轿内坐着一位穿着大红袍服的太监,须发皆白,面如重枣,一双浑浊的老眼似闭非闭。他便是杨牧云在清水潭镇救下金英金公公,他现在已到了京城,并接受了皇帝的诏见。年轻的皇帝对他进行嘉勉,称他在南都期间兢兢业业,办事稳重,不事张扬,当即封他为内官监总管太监,与王振一样随侍左右。
宦海四十载,起起伏伏,这次回京被皇上重新启用,他再无年轻时的胸怀激荡,心中古井不波,一切处之坦然。
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该得到的也都得到过了。人这一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想起了觐见到皇上时,王振那副不自然的表情,心中一阵哂笑:“这个王局郎,几年不见,这心中的器量还不见长,老夫要跟你争的话,哪会有你今日?再风光也不过就是皇上的一个影子,还能翻上天去不成?”
“吁”轿前的马蹄声一顿,绿尼小轿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拦金公公的轿子,想吃鞭子么?”马上的锦衣侍卫呵斥道。
“你说对了,我还就想尝一尝金公公的鞭子。”一个轻柔娇嫩的女子声音说道。
“这声音?”金英从沉思中醒悟过来,连忙掀开轿帷,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在前面不远处,她虽一身男装,但仍遮掩不住自身的天香国色。
“紫苏?她怎么跑京师来了?”金英睁开了浑浊的老眼。
“义父”紫苏也看到了他,高兴地叫道。
“小苏儿”金英向她招了招手,脸上的皱纹如绽开的菊花。
紫苏迈着轻盈的步子飞快地来到他面前,“来,到轿里来,让义父好好看看你。”金英笑眯眯地说道。
......
“义父,你果然没事,而且还真受到皇上重用了。”看到金英一身大红袍服,紫苏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异。
“怎么?有人替老夫算出了天机么?”金英笑着问道。
“是锦衣卫的一个朋友说您此次来京会左右逢源,贵不可言。”紫苏笑着对他左看右看。
“嘿,”金英鼻腔中微微颤动了一下,“又是锦衣卫,无论什么事都少不了他们的影子。”
“义父,”紫苏笑容一敛,现出一副幽怨的样子,“你回京师为什么都不知会我一声,你还把我当做你女儿么?”
“小苏儿,”金英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你已嫁作人妇,当常伴你的夫君,还记挂着我这糟老头子作什么。”看向她的目光一凝,“怎么?你一个人来的京师么?”
“义父看到我身边有其他人么?”紫苏嘻嘻笑道。
“胡闹!”金英面容一肃,面孔变得更红了,“京师南都相隔两千余里,你一个女孩子家......”转念一想,便道:“他欺负你了么?”
“没有,他待女儿很好。”紫苏微摇螓首,眨了眨眼睛,“义父不是叫我常伴他左右么?女儿不敢违背,就只身来京师了。”
“他也到京师了?”金英的面色好了一些,“是调到京师的锦衣卫北镇抚司了?”
“还是义父料事如神,”紫苏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夫君现在已升任北司的千户了。”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好心来看我,”金英苦笑了一下,“原来你是牵挂着你的夫君来了。”不待紫苏再说,便道:“小苏儿,你先回义父府上,我现在得赶快进宫去,皇上这两天正因为湖广清剿苗地兵败的事烦心不已,你夫君的事我会通过马指挥来打听一下......”
第九十二章 朝云何处
辰溪峒祭神大典的木台上,蒙岱的拳脚打得虎虎生风,每一拳下去都有千钧之力,杨牧云却都能在险之又险的情况下避开。
“汉人,像个男人一样挺起胸膛跟我对打,”蒙岱眼中挤出一丝讥嘲的意味,“你难道只会像一只耗子一样躲来躲去么?”
“嗵”杨牧云趁他说话分神之机快速绕到他身后,纵身一跃,手肘抬起,重重磕在蒙岱后颈天柱穴上。
蒙岱只觉脑袋微微晕了一下,迅速挥肘扫向杨牧云腰间。杨牧云叹了口气,只得远远避开。
“唉,可惜,就差了一点儿。”妮脸现惋惜之色,然后和长老对视了一眼,都在奇怪杨牧云是怎么恢复了一部分武功的。
那群被虏获的明军官兵看得更心惊肉跳,因为杨牧云一旦落败他们就全完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千户大人明明击中了那蛮子,怎么他却跟没事儿似的,难道他是铜筋铁骨不成?”
“这可怎么好?千户大人打在那蛮子身上,蛮子不怕,可那蛮子如果打中了千户大人,那可就......”
......
杨牧云心中也暗自叹息,由于连过去功力的一半都没有达到,所以在击打蒙岱身上的一些要害穴位时劲力未能穿透筋脉给他造成杀伤。如此僵持下去,自己可能就真的要败了。
“先停一下,”蒙岱向杨牧云挥了一下手。
“他想干什么?”杨牧云顿住了身形。
“接着。”蒙岱从旁边一个苗人大汉手里拿过一把刀,向杨牧云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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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怕跟我动手,就拿一把刀好了,”蒙岱见杨牧云接住了刀,嘴角含着讥笑,“我仍然是空手,你尽管放马过来,但有一条,不许再躲闪。”
此话一出,所有苗人都齐声为蒙岱喝彩,同时对杨牧云发出嘘声。
“此人皮糙肉厚,又兼力大无穷。我武功未复,就算手中多一把刀,正面与他交锋,恐也赢面不大。”杨牧云沉吟片刻,想起那日在南都国色馆跟武当道长洞虚子交手的事,“那牛鼻子一身武当内家功夫甚是了得,手中拂尘能以柔克刚,硬是让我手持利器也讨不了好。对,用一把柔韧之物来克制他......”言念及此,将手中刀又掷回给了蒙岱。
蒙岱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这把刀还是留给你用吧,我用这个来对付你就足够了。”杨牧云缓缓解下他的皮制腰带,在空中甩了一个漂亮的响花。
“牧云,”妮一脸担忧,忍不住说道:“你疯了么?用这个怎么能够打败蒙岱?”
“你为我祈祷吧,”杨牧云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祈祷我一定能够打败他。”
蒙岱额头青筋暴凸,扔掉手中刀,双拳携起一股劲风向杨牧云全身扫去。杨牧云身子一矮,从他胁下穿过,手中腰带甩向他的脚踝。
“嗖”腰带像一条蛇一样缠住了蒙岱的脚踝,杨牧云腕上加力,向旁一带。蒙岱那如山的身躯便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倒下。
“小心点儿,”杨牧云冲他一笑,“现在我可要还手了。”
蒙岱虎吼一声,双手箕张,狠狠向杨牧云抓去,杨牧云高高跃起,身子一拧,右臂一挥,“啪”的一声,蒙岱脸上又吃了一记。
两人交手又像回到了刚开始,蒙岱不停地攻击,杨牧云不断地躲闪,所不同的是,现在杨牧云能够还击了,虽然这还击的力道还不足以将他击倒。
久久不能取胜,蒙岱的心情也变得焦躁起来,一个高鞭腿横扫过去,杨牧云退到了木台的边缘上。
“哎呀”一声,杨牧云有些站立不稳,双臂一摆,眼看就要摇摇欲坠。
蒙岱大喜,身子像一阵风似的猛扑过去,双拳齐出,左拳击向他胸口,右拳直捣他的面部。
“我看你还能再往哪里躲?”蒙岱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了这几个字。
人群中提
前发出了欢呼声,妮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杨牧云身子向后一纵,跃到了木台之外,堪堪躲过蒙岱全力一击,就在所有人眼看着他将要落地的时候,他手中的腰带甩了出去,像蛛丝一样缠住了蒙岱的手腕。一扯一带,杨牧云的身形借力一个漂亮的凌空倒翻,而蒙岱的身子却收势不住,向前扑去。
就在蒙岱要强行止住前仆的身形,杨牧云却翻身落下,足尖轻轻一点蒙岱的背心,身子再次弹起,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木台上。
蒙岱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重心,噗通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整个地面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一时间,数万人聚集的台下变得鸦雀无声,人们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是杨牧云被蒙岱的铁拳扫出了木台,可摔在台下的偏偏是蒙岱。
“汉人,又来耍诈。” 蒙岱咆哮地站起身来,冲到台上欲再向杨牧云动手。
“够了,蒙岱,你已经输了。”妮上前拦在杨牧云面前,对蒙岱说道:“你还想下去三次么?”
“幼主,他......他耍诈,我蒙岱不服。”蒙岱黑红的脸膛变成了紫猪肝色。
“这是傩神大人的旨意,”妮冷冷地看着他,“难道你也想违背么?”
“我......反正我就是不服。”蒙岱继续吼道。
“蒙托骜。”妮冰冷的目光一扫台上站着的各峒各寨一群头人们。
“幼主。”一个中年大汉忙站了出来躬身应道。
“不想让傩神大人降罪到你们整个萝源峒头上的话,就赶快把你儿子领走。”妮冷冰冰地说道。
“是,幼主,您千万别生气。”蒙托骜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上前一把拽住蒙岱,“还不快跟老子下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叫嚣什么?难道你真要给我们整个萝源峒带来厄运么?”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将蒙岱带了下去。
“妮,这些人......”杨牧云眼光扫向那群明军官兵。
“先把他们押下去。”妮依然板着脸,打断他的话说道。
......
湖广行省西部莽莽丛林的一处沟壑里,一队明军官兵正在搬运前几天阵亡在这里的己方官兵尸体。
在沟壑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位身穿宝蓝色绸衫,相貌无比英俊的少年公子,他正认真盯着树干上面的字迹。
大树上的一大块树皮被剥去了,露出一大片白白的树干。
树干上用鲜血刻着几个大字“大明阵亡将士之公墓”,由于已过数日,树干上的字体有些发黑。
他没有看那几个大字,而是仔细分辨着旁边刻的两行小字。
这两行小字没有浸染鲜血,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大明锦衣卫杨牧云,正统十二年六月二十二日。”
“这家伙,果然是被苗人掳到苗界来了。”少年公子轻笑一声,看了一圈周围连绵不绝的青山,眉头旋即一皱,“这里的山就跟海一样,人洒在里面就像一掬细沙,要如何能够找到她呢?”
“宁公子,您要跟我们一起回辰州么?”一位武官来到他跟前问道。
“不了,”少年公子转过身,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闪动了几下,“窦巡检,请问离这里最近的寨子在哪里?”
“宁公子请看,”窦巡检一指西边如刀削斧斫过高矗的一抹青黛,“过了那座山就是格罗寨了,索参将就是要讨伐那个寨子才在这里中伏导致惨败的。”
“不过千把人的寨子,怎能吃得下索参将的三千人马?”宁公子感觉不可思议。
“一个格罗寨当然不行,”窦巡检叹道:“可要十几个寨子的人马联合起来那声势可就大了,据索参将和逃回来的官兵说,他们受到上万苗人的攻击,才导致几乎全军覆没的。”说着摇了摇头。
“这些分散在大山各处的苗人居然懂得
联合起来了,”宁公子抬头仰望着西边的青山,“不光是他,连朝廷都遇上大麻烦了。”
沿着湖广西部的群山向着贵州方向,原始深林便越发的茂密。林子里很少有低矮的灌木丛,全是高耸入云的千年古树。树木的枝梢交错着,伸展开茂盛的枝叶如碧绿的云,把蓝蓝的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队人马静静地走在这茂密的森林里。妮坐在滑竿上,秀丽的面容依然在绷着,微蹙的娥眉下,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呆呆地凝视着如云的树冠。长老和仡卡护法侍立左右,默默同行。她们的前后左右,是几百名全副武装的苗人战士。
妮仍然在生杨牧云的气,一场好生进行的祭神大典生生被他打断,心中又不愿对他进行严厉惩处,一口闷气只有生生的压抑在心里。
杨牧云也很知趣地远远走在后面,不敢跟她照面。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一些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树干和树枝上长出长长的胡须,从半空中扎到土里,渐渐变粗,成为支撑树冠的支柱根,形成了独木成林的奇特景观。还有的气根居然缠绕在其它树上,越长越粗,越长越宽,最后连接起来,把附着的树生生绞死。
“没想到树之间为争夺生存空间也会互相绞杀。”杨牧云不禁感叹,“这树上的气根多么像是女人的情丝,如果不想被她缠上的话,就要离她远一些,否则缠上你就会不死不休。”他看了一眼前方远处坐在滑竿上的妮。
“杨公子没见过这种树么?”阿诺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秀美的脸庞洋溢着笑意,“我看你对这种树很好奇。”
“我们那里的树很简单,不会长得这么复杂。”杨牧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蒙岱呢?他没跟你一起么?”
“他带着萝源峒的人在前面护卫着幼主,”阿诺眼波流转,“托你的福,我只用在后面看护着你救下来的官兵就行了。”
杨牧云向后面看了一下,于超和几十名明军士兵在一群苗人战士的看护下垂首而行。
祭神大典结束的第二天他们就踏上了继续向西的道路,蒙岱率领一百名萝源峒的战士,阿诺率领一百名辰溪峒的战士作为护卫保护他们一路西行。当然,杨牧云救下来的那几十名官兵妮也没说放他们,而是说带到神宫那里由神主大人发落。
“阿诺姑娘,你们抓到俘虏的话一向都是杀掉么?”杨牧云问道。
“那当然,官兵杀我们,我们就杀官兵。”阿诺秀眉一轩。
“那你希望一直跟朝廷这样对抗下去么?”
“不这样又能如何?除非你们的皇帝不再派兵来扰乱我们的生活。”
“官兵不来,你们的生活就很平静么?”杨牧云看着前方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是蒙岱,“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苗人各峒各寨之间并不互相统属,难道之间就不发生征战?”
阿诺听了微微一怔,她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杨牧云的话带入了远方:在官兵不来攻打苗地的时候,他们各峒各寨之间也是经常发生战斗的,大的寨子欺负小的寨子,小的寨子就联合起来对抗大的寨子。就在伏击索参将带领的官兵之前,她的阿爸和阿兄就带人跟沥水山的麻多寨爆发了一场战斗,那场战斗虽然他们打赢了,可仇恨的种子也已种下。要不是师父代表傩神宫出来调停各峒寨之间的纠纷,恐怕联合出兵伏击官兵的壮举就不会出现。难怪索参将带着三千人就敢大摇大摆的深入山林,原来官兵根本就不认为这些苗人有朝一日会联合起来对抗他们。
“怎么了,阿诺姑娘,你在想什么?”见她久久默然不语,杨牧云不禁轻声问道。
“哦,”阿诺抬起头看向他,“你说得很对,杨公子......你有办法帮助我们解决这些纠纷,使我们苗人之间不再互相仇杀么?”
“我当然有个法子,就看姑娘和你的父兄能不能接受了。”杨牧云似乎成竹在胸。
第九十三章 林中鸣镝
看着阿诺一副认真的样子,杨牧云脸上也敛去了笑容:“阿诺姑娘,贵寨是周围方圆百里实力最强的一个寨子,令尊乃一峒之主,威望素著,凡事振臂一呼,闻者响应。如能上表朝廷,请求归附的话......”
“你让我阿爸带着全寨子的人去投靠朝廷?”阿诺的脸色变了。
“阿诺姑娘想得太多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当今天子圣明,怀柔天下,施恩四海。北至草原大漠,西极高山雪岭,南越丛林险滩,东楫大海诸岛,无不拜服于我大明天子陛下。区区苗地又何能置身于外,如......”
“别说了,”阿诺柳眉倒竖,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的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我不想听,我只知道,朋友来了有好酒,虎狼来了有弯刀。”
看着阿诺姑娘一副气咻咻的样子,杨牧云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啊”一声惨叫声传来,众人不禁侧目看去,一个被俘虏的明军士兵突然倒地,浑身抽搐不已。
“怎么回事?”杨牧云急忙跑过去俯下身察看。
“他是中了蛇毒了。”阿诺向旁一指,一条赤红色小蛇迅速游入树根缝隙中消失不见。
“还有救么?”杨牧云见他小腿伤处已变得漆黑,而且肿了一圈。
“有,”阿诺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过需要把毒吸出来......”见杨牧云俯下身去吸那士兵的伤口,不禁脸色一变,“你干什么?”
杨牧云吸了一口毒血吐在地上,血水漆黑如墨。
“你会中毒的。”阿诺在一旁劝道。
杨牧云像没听见一样,大口大口地将毒血吸出来,又大口大口地吐在地上。所有的被俘官兵都围了过来,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直到最后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水,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好了。”之后头脑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千户大人”围观的明军官兵从心底里发出这一句呼声后,一齐拥了上去。
阿诺静静地站在那里,亮晶晶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
“千户大人。”于超托起杨牧云的身子,见杨牧云紧闭双目,灰败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黑线,“阿诺姑娘,您能救救我们千户大人么?”他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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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他不会有事的,”阿诺俯下身来,拿出一颗翡绿色的药丸轻轻放入杨牧云口中,“一个时辰后他身上的毒就解了,不过他现在需要人背着走才行。”
“我来背千户大人。”一位士卒蹲下身去说道。
“不,我来。”
“还是我来背,我力气大。”
......
所有明军官兵都争着抢着要背杨牧云,那热烈的场面,仿佛在争抢一块瑰宝。
“好了,都别争了。”一个浑厚声音压下了周围的嘈杂声,于超环视周围一圈,大手一摆:“我来背千户大人。”
傍晚时分,一行几百人又翻越了一座高山,前方地势渐渐平缓,一条从峡谷中穿流而出河流横淌在他们面前。由于地势低平,河面比较宽阔,流速也不快。河边有一大片开阔地,开阔地上铺满了雪白溜圆的鹅卵石。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长老跟众人商议了一下,便向妮请示今晚在这河滩上宿营过夜,妮见天色已晚,便允准了。
夜幕降临了,墨蓝墨蓝的天空,像被清澈的水洗涤过,水灵灵,洁净净,既柔和,又庄严;月亮悄悄地挂在天上,不带一丝云彩,万里一碧的苍穹,缀满了闪闪烁烁的星星,宛若在无边的蓝缎上的洒印着数不清的碎玉小花儿。
铺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升起了几十堆篝火,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腾,就像一只只舞动的红色精灵。红红的火光映着围着巨大火堆的每一个人的脸,泛起了一层健康的油光。火星飞扬在空中,就
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给这森林中静谧的夜晚,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杨牧云这时已经苏醒了过来,他和几十名被俘的明军士兵围坐一个火堆,边烧烤着吃的东西,边在一起大声说笑。由于是俘虏,分给他们的只是一些芋头,即便这样,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他们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牧云”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了杨牧云的身后。
“妮?”杨牧云的眉尖微微跳了一下,敛去笑容,站起身来。
“我能跟你说会儿话么?”妮的如水般柔和的眸子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
......
河边,淙淙的流水轻轻地拍打着旁边的鹅卵石,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牧云,你身上的毒好了么?”妮柔声问道。“白天时阿诺对我说你中蛇毒了,我当时担心的不得了。”
“哦,”杨牧云微一愣怔,淡淡道:“不劳挂念,我没事。”从那日祭神大典结束后,妮已经整整两天没跟他说话了,偶然听到这么轻柔的语音,他还真有点儿不习惯。
“你还在生我气?”妮听出话音不对,贝齿轻咬樱唇瞟了他一眼。“那日在那样的情形下我的话不得不重一些。”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还提它作什么?”杨牧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忙转换话题。“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神宫?”
“你很急着到那里么?”
“不到那里,我怎么能了结跟你们的一切纠葛?”杨牧云叹了口气,“我还得赶紧回京师,去面见圣上。”
“那神主大人要是将你留在了神宫中呢?”妮试探着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话。
听到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牧云的身形似乎凝固了,他凝望着夜幕笼罩下的森林,就像一堵黝黑矗立的高墙,横亘在自己面前。
“那样的话......”他刚吐出这几个字,喉咙中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脸色也为之一变。
他漆黑幽暗的瞳仁中,一点微弱的光倏地一闪。那是来自面前漆黑森林里的光,是锃亮的东西反射的月光。杨牧云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又闭上眼倾听了一下,静,出奇的静。夜晚的森林虽然不那么喧嚣,但不该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偶尔传来一两声猿啼鸟叫,虫鸣蛙吟才让人觉得正常,但现在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别的什么都没有。
“牧云,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妮也感觉到了他脸色有异。
杨牧云转过身,看向河对岸的密林,对岸传来一阵夜枭的啼叫还有蛙鸣声。
“快,我们赶快到河对岸去。”杨牧云脸色大变,急促地对妮喊道。“赶快叫所有人都起来,离开火堆。”
“牧云,你先别惊慌。”妮劝慰他道,“阿诺已带人去周围巡视了,有什么情况他会发信号告知我们的。”
“什么?是她?”杨牧云跳起脚来,“她就是内奸,”转身冲着篝火边的众人大喊一声:“我们被包围了,大家快跑,赶快到河对岸去。”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穿透了篝火边一个苗人战士的脖颈,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立毙。
“咻咻咻”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利箭射了过来。篝火边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几百人乱成一团。
无数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从河滩密林中杀了出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无数道寒光交织在一起,喊杀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夜空。保护妮的苗人战士在猝不及防下仓促应战,先在箭雨中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也寡不敌众,纷纷被砍翻在地。
“幼主,快,跟老身向下游冲过去。”长老冲过来一把拉住了妮。
“牧云”妮伸出手想拉住杨牧云。可几个黑衣蒙面人冲过来围住了他。
“幼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长老拉着她向一处人少的地方跑去,这时仡卡护法和蒙岱领着十几个苗人战士迎了过来,众人一起护卫着
妮向河流的下游冲去,两个人相隔越来越远。
杨牧云左手一扬,一支袖箭插入了一位黑衣蒙面人的咽喉,上前迅速躲过他手中刀,反手一挥,刀刃在另一名黑衣蒙面人的咽喉处划过。那人捂着咽喉处狂喷的鲜血仆倒在地。
杨牧云刀锋挥起处,又劈翻一人。突觉脑后劲风飒然而至,不急思索,挥刀向后格去。“”的一声杨牧云巨响,一股大力将杨牧云手中刀竟然震飞。他不禁一惊,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魁伟的黑衣蒙面人正手持一根长柄铁锤向自己挥来,他连忙拧身躲了开去。杨牧云虽又经过两晚上运功,可功力也只恢复到原来六成,再加上白天所中的蛇毒刚解,血脉运行还有些滞塞,甫一遇上身手较强的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眼看那人手中铁锤以千钧之势又向自己当头挥至,他正要再闪,只听“锵”的一声巨响,一柄单刀挡在自己头顶堪堪架住了这泰山压顶般的一锤。
“千户大人,快跟我走。”杨牧云手臂一紧,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扭头一看,竟然是于超,他带着那群被俘官兵过来替他解了围。
于超拉着他,向一处人少的地方冲了过去。他手中单刀连挥,刹那间已砍翻三人。“你们替我挡一下,让我赶紧把千户大人带到安全的地方。”于超对身边的那群官兵喊道。
众官兵哄然应诺,去跟身边的黑衣蒙面人缠斗去了。
于超拉着杨牧云钻进密林,慌不择路地向山上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只见山路渐渐陡峭,两人的脚步不禁缓了下来。刚想倚一棵树喘口气,突然面前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弯刀横削而至。两人悚然一惊,于超忙挡在杨牧云身前,挥刀架去。谁知弯刀刀锋突然一转,已然逼近了他的咽喉处。
于超呀的一声后撤一步,单刀一摆,划出一道光圈,护住自己全身。
“刷刷刷”弯刀透过光圈,直逼于超全身要害,一刀比一刀凌厉。“叮叮当当”一阵刀刃相交声过后,于超不禁手忙脚乱,身子不住后退。
杨牧云仔细看去,手持弯刀的黑衣蒙面人身形矫捷,出刀又快又狠,于超显然非他敌手。
“当”的一声,于超又勉强架了一刀,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仆地倒在了地上。
刀锋映着月光,如水银泻地,向着于超当头劈去。
“不好。”杨牧云一抬左臂,乌光一闪,一支袖箭破空而出,直飞向蒙面人面部。
蒙面人一惊,迅速收刀后撤,箭尖贴着他脸上的蒙面黑巾堪堪飞过,“铮”的一声钉在了一棵树干上。
一面黑巾如同一团飞絮在夜空中缓缓飘落。
“是你?”杨牧云和于超在这瞬间看清了蒙面人的面目,同时脱口而出。“阿诺姑娘。”于超吃惊地张大了嘴。
月光下,一张清丽的容颜上一对如水的眸子熠熠生辉,正是阿诺。
“果然是你。”杨牧云眉头一凝,向周围扫了一眼,随即长叹一声。
四周一片刀光闪耀,无数的黑衣蒙面人已围了上来。
长老,仡卡护法和蒙岱领着十几个苗人战士保护着妮向河的下游猛冲,谁知越往前冲黑衣人越多。
“婆婆,我们冲到河对岸去吧。”妮喊道。
“幼主,对岸情况未明,贸然涉水过去,如遇到危险,我们一个也别想脱身了。”长老挥舞着铁杖瞥了一眼对岸黑黝黝的密林。
“可是......”妮看了一下身边,黑衣蒙面人越聚越多,他们渐渐已寡不敌众,十几个苗人战士已全部战死在了血泊中。只剩下了长老,仡卡护法和蒙岱三人还挡在自己身边。
“嗵”,长老一杖捣在一名黑衣人的胸口,那人口中狂喷鲜血摔入了河中。
“仡卡,蒙岱。”长老厉声道:“你们挡住敌人,掩护我和幼主。”
第九十四章 水畔魅影
蒙岱大吼一声,一刀横削过去,一颗人头已然飞起。刀锋余势未歇,又划过一人腰际,将那人拦腰斩断。
仡卡凝手成爪,右手疾探而出,已戳中一人的咽喉。一蒙面人举刀兜头向他劈来,他看也不看,左手闪电般探出,刀未劈下,左手指尖已戳进对方胸膛......
四人拼命杀开一条血路,沿河向下游奔去。跑没多远,从前方密林中飞来一蓬箭雨,四人连忙挥舞手中兵刃左右躲闪。
“啊”“呀”蒙岱和仡卡均已中箭,一阵喊杀声响起,无数黑衣蒙面人挥舞着兵刃从林中杀出,从三面向她们围过来。
“誓死护卫幼主。”长老瞪着血红的眼睛一顿手中拐杖,大声叫道。
就在她们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身后河面上传来一阵“嗖嗖”的声音,一排长矛从她们头顶飞过,“噗噗噗”一阵矛头刺入肉体的声音传来。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被飞来的长矛贯胸而出,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后面的人一时止住了脚步。
妮四人愕然回首,只见上游漂来一个大木筏,木筏上站满了手持刀枪木盾的苗人武士。
“幼主,阿”木筏上一个声音喊道。
长老眼睛一亮,“阿?”木筏上站着一位黑布缠头的白发老妪,正是长老。
“婆婆”妮也激动地喊道。
“快,保护幼主上木筏。”长老一杖将一位逼近的黑衣人砸飞,对蒙岱和仡卡说道。
这时从木筏上下来几位苗人武士,几步跑到岸边护住妮,众人聚在妮身边,一起保护着妮向木筏上退去。
“放箭”黑衣人中有人大声吼道。一阵箭雨飞来,苗人武士忙举起高高的木盾。“钉钉邦邦”、“噗通”、“哎哟”之声不绝,大部分的箭矢钉在了木盾上,有的苗人武士中箭倒在了河里,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
长老将妮拉了上来,待众人都上来后,忙催促苗人武士赶紧撑起竹篙,木筏载着众人加快速度向下游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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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黑衣人中有人大吼一声,一众黑衣人沿着河流追去下去。
......
“牧云,”妮抓住了长老的手臂,焦急的说道,“婆婆,牧云还留在那里,我不能丢下他。”
“幼主,”长老苦笑道:“我们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至于杨公子,希望傩神能够保佑他逃出险地。”
“不”妮眼中噙满泪水,“我不能丢下他,我在傩神面前发过誓的,要跟他永远在一起,而且,他身上还中了我下的情蛊。”
“幼主,这些老身都知道,”长老苦苦劝慰着他,“现在我们回去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先回神宫,再从长计议,杨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傩神保佑他一定会没事的。”
“不,我一定要回去找他。”妮说着就要从木筏上跳下去,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长老怀里。
“幼主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长老,“阿,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神宫去,将此事禀告给神主大人。”
“嗯,”长老看了一眼躺在长老怀里的妮,目光向岸上的那些追兵看去:“大主已经不在了,连幼主他们也不放过么?”
“千户大人,你快走,不要管我。”看着无数的黑衣蒙面人围了上来,于超冲着杨牧云说道。
“他不会走的。”阿诺脸上带着微笑,弯刀一闪,架在于超的脖颈上,“扔下自己身边的战友而独自逃跑,那他就不是杨牧云了。”
“看来你还是很了解我。”杨牧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重义,否则他们也就不会为你舍生忘死了。”阿诺的眼波一转,嘴角微微翘了翘,“可这也成了你最大的弱点,为了他们你也不得不放弃逃生的机会。”
杨牧云默然,“妮呢?”他盯着她的眼睛,“她现在怎么样了?”
“看来你心里还是
记挂着她,”阿诺淡淡一笑,“也不枉她对你一往情深。”她抬起头悠悠一叹,“我如果说她已经成功脱身了,你会不会很开心?”
杨牧云紧绷的面容变得轻松了些,看了她一眼,“那你现在想怎么样?杀了我们么?”
“我怎么会舍得杀你?”阿诺嘻嘻一笑,眼神中露出一丝妩媚,“妮是那么地爱你,我杀了你的话,她会恨死我的。”
......
河滩上的厮杀声已渐渐平息了。一众黑衣人开始打扫现场,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黑衣蒙面女子正目光阴冷地扫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阿诺匆匆来到她身边,躬身说道:“主人。”
“还是让她逃了么?”黑衣蒙面女子冷冷地问道。
“长老突然带着人驾着木筏杀了出来,将她接走了。”阿诺解释道。
“此次不成的话,下次再找机会动手就难了。”黑衣蒙面女子微微叹了口气,似在惋惜。“听说你把他男人抓住了?”她瞥了阿诺一眼。
“是的,主人。”阿诺迟疑了一下连忙答道。
“他看到你的相貌了?”黑衣蒙面女子冷冷地盯了她一眼。
阿诺默然不语。
“那你还留着他干什么?”黑衣蒙面女子眼中闪出一抹厉色,“还不赶快把他杀了。”
“主人,”阿诺声音平静地说道:“阿诺觉得留着他反而要好一些,她对这个男人用情至深,如果知道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找他,到那时除掉她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有道理。”黑衣蒙面女子欣赏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可得派人把他给看好了。否则你的秘密如果被他泄露出去话,那后果......你可明白?”
“阿诺一定会小心从事。”
夜色渐渐消散,巍峨的云峰扯去身上朦胧的面纱,露出峻拔的峭壁,峭壁下是满山的苍翠,掩映着一条蜿蜒盘旋的山间小路。
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押着杨牧云和于超走在这寂静的山间小径上,脚步漫过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时惊起林中栖息的鸟儿。
“千户大人,他们这是要将您和小的押到什么地方去呀?”于超问道。
“走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吗?”杨牧云没好气的道。他扫视了一下身周,眼神不由得一黯,“于超,其他弟兄们呢?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人?”
“他们,恐怕......”于超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下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于超......”杨牧云像是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我还是没能护得了弟兄们周全,我真对不起他们。”
“千户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于超在旁劝解道:“要不是您,我于超和弟兄们早就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能活到今天,全赖大人之功。我们这条命都是您给的,只要您需要,随时都可拿去。”
“于超,我卷入到这里,实属无奈。”杨牧云看了他一眼,“他们的目标不在你身上,你瞅准机会就赶快逃走吧!”
“千户大人,”于超大嘴一咧,双手一摊,“小的和您都被他们下了药,勉强走路还可以,要说逃跑和打架,哪里还能提得起丝毫多余的力道。”
众人正行走间,忽然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只见前面树木愈来愈密,色彩也愈来愈绿。在攀过一道山岩后,一条瀑布呈现在众人面前。那倾泻而下的水流,如同一条银链,落在镜面一般水潭里,溅起万千珍珠一般的水花,又像雨滴一样纷纷落下。
“大家在这里歇息一下,喝口水,洗把脸,再行赶路。”黑衣人中的首领对大家说道。说话时眼光连看都不看杨于二人,显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两人能够耍出什么花样。
杨牧云和于超相对苦笑了一声,便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水流激荡之下,细如烟尘的水气弥漫于空气之中,形成了蒙蒙水雾。迎着微风一吹,一阵阵透心的凉气迎面扑来,把杨牧云一路走来的汗水和疲劳全部消解于无形。
杨牧云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丝丝凉意。“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杨牧云睁开了眼,原来是一名黑衣人脱光了衣服跳到了水里。在他的影响下,其他黑衣人也纷纷除去身上的衣衫,噗通噗通像下饺子一样跃入碧绿的潭水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杨牧云站起身,想要离开。
“千户大人,您不下去爽快爽快吗?”于超在一旁问道。
“跟一群大男人同池而嬉,实在太大煞风景。”杨牧云摇了摇头。瞟了他一眼,“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下去。”
“千户大人不去,小的也不去。”于超也站起身,欲跟他离开。
“你们干什么去?”一条黑影挡在他们面前,正是那群黑衣人的首领。所有人中就只有他还在岸上。
“没什么?”杨牧云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在下怕扰了各位的兴致,因此想去一旁暂避一下。”
“你就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黑衣人首领冷冷地加了一句,“稍有妄动,按逃跑论处,主人说了,如有妄动便格杀勿论。”
“遵命。”杨牧云苦着脸说道,无奈地转过身又回到潭边岩石上坐下。他扭过了身子,背对着潭水。男人对观看男人沐浴是没有兴趣的,如果潭水中是一群妙龄少女,就算是挖了他眼珠子,他也要拼了命去看的。
黑衣人首领看了看岩石上静坐不动的杨牧云和于超,又抬头望了一下头顶上的骄阳,踌躇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迅速脱去身上的衣服,“噗通”一声最后一个跳入了潭水中。
于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滴,扯开了胸前的衣襟,看着眼前清凉的潭水,忽然有了想下去的冲动。他偷偷瞄了杨牧云一眼,见他微闭双目,坐在那里稳如磐石,便把心中的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哎哟,这是什么东西?”在水中,一个人从他同伴身上捏起一条长长的、软软的,颜色为暗绿色的虫子。
“蚂蟥,这是蚂蟥。”旁边一人见了失声叫道。
“这么清的水里怎么会有蚂蟥?”有人不信。
“呀,我身上也有。”又有一人叫道。
“我身上的这个也是。”
......
一时间,潭中的人纷纷喧嚷起来,他们都发现了吸附在身上的蚂蟥。
“快把身上的蚂蟥掐掉,都上岸去,我们该出发了。”黑衣人首领对众人说道。
众人手忙脚乱地互相掐掉各自身上的蚂蟥,跳着脚上了岸,七手八脚地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呵好困。”一个人伸手打了个哈欠。
“我也好困。”另一个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行,我得睡一会儿。”一个人干脆趴在石头上动也不动了。
众人像是瞌睡虫入脑,纷纷仆倒在地上,寂静的潭边一时鼾声大作。
“你们这是怎回事?”黑衣人首领一脸茫然,“都给我起来。”他踢了一下躺在脚下的人。可那人像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你们......”黑衣人首领这时也感到脑中一阵晕眩,他使劲稳住心神,看向杨牧云和于超,清晰的人影现在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天空都开始转起了圈子,接着眼一黑,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
随着黑衣人首领扑通倒地的声音响起,于超睁大了眼睛,跳起来指着倒了一地的人,颤声道:“千......千户大人,有......有鬼。”
“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鬼?”杨牧云皱起了眉头。
他站直身子,目光向周围扫了一圈,除了潺潺的水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那......那他们好端端的怎么都倒地不起了?”于超浑身抖颤,一双眼睛在四下里不住地乱看。
“你很怕鬼么?”杨牧云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不觉好笑,“心中无鬼,世上便无鬼。反正我是不怕鬼的。”
“那我这鬼你怕不怕?”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第九十五章 人间仙境
一个娇小玲珑的倩影像一阵风一样,轻飘飘毫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面前。
“阿姑娘。”杨牧云惊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阿还是穿着那身蓝色蜡染鲜花百褶短裙,身上佩戴的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笑吟吟地看了杨牧云一眼,“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阿姑娘长得这么漂亮,想让人忘记你是很难的。”杨牧云轻叹一声。当面称赞苗家女子的相貌,在苗人眼里不但不是轻薄之举,反而是对女人最大的赞誉。
果然阿的笑容变得更甜了,眼睛也眯成了一弯新月,“怪不得幼主那么喜欢你,你这张嘴能把女人哄得心都化了。”
于超见杨牧云跟这个苗人小姑娘甚是熟络,心里便镇定下来。“千户大人,那些人是被这位阿姑娘给放倒的么?”
“你不信?”阿乜了他一眼,“要不要我给你试试?”
“好了,阿姑娘你就别吓他了。”杨牧云上前一步,挡在于超前面,“他这人胆小,禁不得吓。”
“幸好你们没有下去游水,否则就跟他们一样了。”阿瞥了一眼躺了一地的黑衣人。
“这水里有什么古怪么?”于超瞅了一下碧如翡翠般清澈的潭水。
“这水你们刚才不都用过了么?”阿的目光凝注在杨牧云身上,“杨公子是否也认为古怪在这水中呢?”
“这水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杨牧云上前几步,一指正在一位黑衣人身上蠕动的一条长长的、软软的,颜色为暗绿色的虫子。“古怪就在这蚂蟥身上吧,蚂蟥喜欢生长在有淤泥的水塘里,可这瀑布水潭潭底周围遍布圆石,这蚂蟥又从何而来呢?”目光看向阿,脸上微微一笑。
“看来什么也瞒不过你,”阿嘻嘻一笑,“你不拜在我师父门下,实在可惜了。”
“这些人只不过被蚂蟥叮咬了一下,怎么就晕倒了呢?”于超还是迷惑不解。
“你个夯货,”杨牧云笑骂了一声,“苗家女子炼制的蛊虫蚂蟥能跟一般的相提并论么?”
“原来是这样。”于超这才恍然大悟。
“杨公子,你身边的这个人可真有趣儿。”阿抿嘴笑道。
“阿姑娘,你此次来不会是专门来救我们的吧?”杨牧云咳嗽了一声说道。
“我已经救了你们了,”阿眼波流转,“不过还有一事,那就是请杨公子到我们神宫一趟,我们神主大人想好好见见你。”
“你们神主大人?”杨牧云脸色一变,身上不由微微抖了一下。
在湖广与贵州交界的崇山峻岭,一条玉带般的河流蜿蜒流淌在起伏无垠的碧绿林海中,河流上行驶着一条带有顶棚的小船。杨牧云站在船头,仰望苍穹,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两岸数不清的树木撑开了巨大的树冠,黄的是银杏,红的是水杉,绿的是榕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上挂着一串串圆溜溜、红彤彤的果实,像打着一盏盏的小灯笼。林中不时有一些小动物来到河边喝水,看到有船行过,只稍稍注目了一下,一点儿也没有惊惶躲避的意思。
“傩神宫就建在这亘古以来便少有人迹的地方么?”杨牧云感到很不可思议。“这该是怎样神秘的一个地方?”
河流的尽头是一座瀑布,杨牧云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瀑布。汹涌澎湃的急流咆哮着直泻而下,水花翻滚着,越滚越快,越滚越猛。最上面还像迭落的平滑水层,落到下面来已宛如雪白的玉带,再向下冲,猛然间已变成了爆破的冰山、倾倒的雪峰,崩塌而下,直冲入漫漫长河里。那瀑水冲击的轰然巨响,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溅起的蒙蒙水雾像是给周围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细纱!
“乖乖,这么大的瀑布,俺还是头一次见。”于超惊叹道。
“阿姑娘,前面没有路了,我们要弃船登岸么?”杨牧云对坐在顶棚内的阿说
道。
“还得上岸呀!我的妈也,这还得要走多远呐?”于超瞪大了眼睛,顾不得欣赏瀑布了。
“杨公子,”阿忍住笑,“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杨牧云四处扫视了一圈,除了眼前巨大的瀑布之外,两岸具是无边无尽的莽荒丛林,哪有一处宫殿的影子?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难道傩神宫建在天上吗?”
于超瞪大了眼睛更是不明所以。
“杨公子”阿向他摆了摆手,“你到这棚子底下来,我告诉你。”
杨牧云依言走了过去,于超嘴里嘟囔了一句,也跟了过去。
阿拿出三块油布,递给杨牧云和于超每人一块,“待会儿你们把油布披在身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取下来。”
“这要到神宫里去,披这油布作什么?”于超喃喃自语道。
“要你干什么便干什么,怎么这么多废话?”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不敢再说。
阿一笑,看着他们用油布将全身罩住,冲着在船尾划船的两个大汉说道:“待会儿冲过去的时候要快些。”
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拿船桨的大汉齐声应道:“是,阿姑娘。”
......
杨牧云只觉船继续向前移动,瀑布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心下也不禁忐忑不安,“阿诺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呢?怎么感觉船是冲着瀑布去的?”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物体砸在了小船的顶棚上,船身剧烈晃动起来。“哗啦”似乎一场瓢泼大雨浇在了杨牧云的身上,他一个不稳,裹着油布的身子向一边歪去。就在他挣扎着想要坐稳的时候,双手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柔软又富有弹性的物事。他不禁心下悚然一惊,手中所触碰到是少女的身体,而这船上只有阿一人是女子......紧张之下,巨大的轰鸣声便也充耳不闻了。
巨大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杨牧云摘下罩在身上的油布,眼前一暗,发现小船行驶在一个狭长幽深的洞穴中。洞口覆盖了一层巨大的水幕,就是他们方才所见的瀑布,杨牧云这才恍然大悟,这瀑布之后原来别有洞天。
“阿姑娘......方才我立足不稳,多有得罪,在此向你赔礼了。”杨牧云冲着她深深一揖。
阿默然不语,洞中幽暗无光,也不知她是生气还是已原谅了自己。杨牧云一时愣在了那里,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偏偏一旁的于超也破天荒的没有胡言乱语。小船就在一片沉寂中向前驶去。
也不知行驶了有多远,一束光线透了过来,杨牧云向前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洞口。又行驶了片刻,待出了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杨牧云站起身来,极目四顾。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山谷,谷中水流环绕,中间是一座巨大的岛屿,岛上房舍林立,绿树成荫,到处盛开着鲜花,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杨牧云念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如果这世上真有桃花源的话,那就一定是这里了。”杨牧云叹道。这时船身微微一晃,他回身看去,原来船已靠岸。
“杨公子,”阿姑娘的脸红红的,一点儿也没有愠怒的神情,“请随我上岸。”
“哦,”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从船上缓步而下,“有劳阿姑娘了。”
“真没想到,瀑布里面还有这样好的去处。”于超的话多了起来。正要跟杨牧云下船,两个健壮的身影拦在他面前,正是在船尾划船的两个大汉。“你们拦着我干什么?”于超奇怪的问道。
“这个岛上是从来不准男人踏足的,”阿向着于超解释道:“于大哥稍安勿躁,他们会领着你去别的地方歇息。”
“千户大人难道不是男人么
?”于超愤愤不平地看向已经踏上岸的杨牧云:“我为什么就不能上去?”
“他跟你不同,”阿对着杨牧云嫣然一笑,然后看向于超,“杨公子是神主大人专门请的贵客。”
辰溪峒峒主木楼,阿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忽听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她忙过去将门打开,一个人影迅速闪身而入,飞快的帮她将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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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有什么消息么?”阿诺急忙问道。
那人抬起头,一脸肃然,却是辰溪峒峒主卯绕的夫人。
“阿诺,你现在必须得赶快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峒主夫人递给她一节竹筒,“这是主人写给你的指示,待会儿出了寨子你再打开来看。”
“那你怎么办?”阿诺看了峒主夫人一眼。
“现在还没人怀疑到我,我还得继续留在这里。”峒主夫人催促道,“好了,别说了,你快走,要是神宫的人来了,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那你多加小心。”阿诺看了她一眼,匆匆去了。
看着阿诺远去的背影,峒主夫人拔出一柄短刀,看了半晌,一咬牙,向着自己心口刺去......
杨牧云跟着阿走在岛上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轮美奂,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鲜花点缀着岛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树木出落得都跟外面不同,绿的、红的、黄的、紫的......一株株摇曳生姿,就像婉约的少女矗立在那里。花木掩映间,是一间间精致的房舍,房舍中传出一阵阵银铃般的声音,一位位身着艳丽服装的翩翩少女穿行于花草树木之间,让人恍惚间觉得,这不是人间,而是来到了仙境。
“阿”每一位少女见了她都向她打招呼,阿也微笑着予以回应。
杨牧云只觉得一道道热情如水的目光扫向了自己,脸上不禁有些火辣辣的,收敛眼神不敢再四下里乱看。
“杨公子,没想到这里的姑娘们对你倒是听欢迎的。”阿笑道。
“阿姑娘,请问我们还要走多远?”杨牧云讪讪地问道。
“喏,”阿一指前方,“那里就是了。”
杨牧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朦胧的雾气中显露出了一片规模宏大殿宇。
傩神宫建在山谷中岛屿的最高处,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山谷。一条曲折盘旋的石阶蜿蜒向上,杨牧云跟着阿爬了几百阶石阶,这才来到庄严的神宫脚下,神宫庄严宏大,巍峨高耸。抬头仰望着它,会让人感到呼吸紧促,心跳加剧。杨牧云站在神宫脚下,感觉到了异常的肃穆与神圣,“怪不得山中所有的苗人都对傩神宫如此的顶礼膜拜,如此气势下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金色的光辉照耀在神宫的殿檐上,反射出华丽的光芒,让人觉得璀璨而绚烂。宫殿拱形的大门两边是一排灰白色的大理石柱,像是忠诚的卫士站在那里紧紧守护者神宫。
“杨公子,”阿扭头对杨牧云说道,“我进去通报一声,您在这里稍后片刻。”
“牧云”杨牧云还未来得及答应,就听见一声娇呼声传来。
一个婀娜娇俏的倩影出现在神宫大门前,接着飞快的向他迎了过来。
“妮?”杨牧云还没反应过来,温软火热的娇躯已扑在了他的怀里。
“牧云,太好了,我心里一直在担心你,怕你那天晚上......”妮如玉般秀美的脸庞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心里一激动,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我也很担心你,那天晚上很乱,跟你失散后,不知长老能不能保护着你杀出重围。”杨牧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当时我身边的护卫已死伤殆尽了,情况已万分危急,幸好婆婆带着人及时赶到,才把我和婆婆等人救了出去。”
第九十六章 傩神宫阙
两人互相倾诉着别后的种种情事,阿知趣的退了下去。
“牧云,你能来到这里,我真是太高兴了。”妮拉起杨牧云的手,“来,我领你去见见我的叔妈。”
“叔妈?”杨牧云不解这个称呼。
“她是神宫的大祭司,是我阿妈的妹妹。”妮解释道。“我阿妈正在闭关练功,现在神宫里的一切事宜都由我叔妈打理。”
“原来是这样,你们这里管姨妈叫叔妈么?”杨牧云觉得这个称呼很拗口。
妮拉着他进了大殿,只见里边是一座极恢宏壮观的殿堂,穹顶上一幅画像上画着滔天的洪水,淹没了人世间的一切,两个身着苗人装束的青年男女乘着船来到一处高高的山丘,在此安顿下来建设家园,接下来无数的小孩子围绕他们身边。
“他们应该就是苗人传说中的祖先吧?原来他们的祖先也是经历了大洪水,跟我们汉人的祖先一样。”杨牧云喃喃道。
两旁贴着石制的墙壁是一个个高达十丈的带着面具的苗人武士雕像,手持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曲臂伸腿,姿态各异,就像佛寺中守护山门的伽蓝韦陀雕像一般。大殿的正中是一个由白玉雕成的比真人要大得多的少女雕像,少女脸带微笑,仪态万方,浑身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辉,让人不可亵渎。少女的身后张着两扇巨大的蝴蝶翅膀,显得更加神圣不可直视。
“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傩神,蝴蝶妈妈,是她创造了我们人世间的一切。”妮向杨牧云解说道:“牧云,来,你跟我一起拜一下伟大的傩神。”
妮拉着杨牧云在蝴蝶少女雕像前站定,垂首敛目,双手合十,口中默默祈祷。
杨牧云学着她的样子,垂首敛目,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祷告。他是一位心智开明的读书人,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存在,但是在这样庄严的一座殿堂内,一种肃穆的气氛使得他不得不收敛心神,作出一副虔诚的样子。
......
“牧云,你方才在傩神面前许下的是什么心愿?能告诉我么?”妮引着他走进大殿的一个侧门,两人沿着石质阶梯拾级而上,她回过头好奇的向杨牧云问道。
"我诚心的祈求傩神保佑你以后平平安安,不再遭受危难。"
杨牧云微微阖上眼认真的说道。说完睁开眼看向妮,她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听出了神。"你呢?你向傩神祈求的是什么呢?"杨牧云反问道。
"这是秘密,我不告诉你。"妮脸微微一红,乜了他一眼,"说出来就不灵了。"
石阶一层层曲折而上,两人一时无言,幽深的通道内静得都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在通道的顶部和两侧,绘有大量的壁画和浮雕,可见修建如此宏伟气派的宫殿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妮领着他来到一个圆拱型的通道口前,回身冲着他一笑,当先朝里走去。杨牧云紧紧跟在她后面,好像怕一不留神就会跟丢似的。
通道很长,光线很幽暗。尽管通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都点着一盏油灯,但还是让人感觉有些阴森压抑。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木门,木门的两侧站着两位身穿蓝紫色衣裙的少女。
"幼主。"两位少女见了妮连忙行礼。
"大祭司在里面么?"妮问道。
"回幼主。"其中一位少女禀道:"大祭司、长老、长老、长老都在里面恭候幼主,"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杨牧云,"还有杨公子。"
"她们怎么都来了?"妮低语道,回首看了一眼杨牧云。
木门隆隆一声打开了,妮迈着优美的步子走了进去,杨牧云盯着她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便也跟了过去。
里面是一间很大的厅堂,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石桌和几把石椅之外,就是厅堂正中的一个蝴蝶少女雕像。这个雕像远比大殿中的要小,一位头带银制法冠,身穿月白色衣袍的女子正和三位黑衣老妪在那雕像前参拜。
妮静静的等她们参拜
完,转过身时,才拉着杨牧云上前轻轻的说道:"大祭司,三位长老,这位就是杨牧云。"
杨牧云看了一下这位大祭司,她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岁,相貌很是美丽,眼神深邃,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心理。她旁边的三个老妪中长老和长老他已见过,另一个应该就是门口侍女口中所说的长老了。
"幼主。"大祭司和三位长老向妮见过礼后,眼神就落在了杨牧云身上。
"在下杨牧云见过大祭司和三位长老。"杨牧云忙上前对着她们恭恭敬敬一揖。
"杨公子不必多礼。"大祭司微微一笑,看向妮,"幼主,您和杨公子快请就坐。"
大祭司引着妮坐在主位上,自己则坐在她侧首,三位长老依次在她们下首坐了,杨牧云便在一个最下首的位置上落座。
"杨公子,我们保护不周,一路上让你受惊了。"大祭司微笑道。
"不敢当,大祭司客气了。"杨牧云微微欠了欠身。
"杨公子,那晚幼主遇袭,你失手不敌,被贼人掳去,可曾受到了什么伤害?"大祭司问道。
"承蒙大祭司见问,牧云被他们一路押解,幸得阿姑娘相救,所幸一切安好。"
"杨公子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大祭司看了一眼妮,"不知杨公子可否探听出了贼人的来历?"
"围攻我和于超的一群人是由阿诺姑娘率领的。"
"阿诺?辰溪峒峒主的女儿阿诺?"长老眯缝的老眼睁开了,"果然是她。"
"怪不得那晚宿营时她主动提出巡视周围,原来是跟贼人接头去了。"长老恨恨道:"阿诺忤逆犯上,看来辰溪峒已叛离了神宫,"目光看向大祭司,"还请大祭司晓谕各峒各寨,集中人马讨伐辰溪峒。"
"长老稍安勿躁,"大祭司脸色平静如常,淡淡道:"事情还未调查清楚,还是不要轻言结论的好。"
"辰溪峒的罪名昭然若揭,大祭司如何说……"长老的脸上血气上涌。
"大祭司"一名侍女进来躬身抱礼。
"什么事?"大祭司打断了长老的话。
"逐月神使求见。"
"让她进来。"
"是。"侍女退了下去。
稍顷,一位身穿淡黄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眼光略一扫射厅中诸人,躬身抱礼,"婵见过幼主、大祭司、各位长老。"
"婵,阿诺可曾带来?"大祭司语音平静地问道。
"回大祭司,婵去到辰溪峒中,发现那里出了一件大事。"语气微微一顿,"峒主夫人被人刺伤,几乎丧命,现正卧床不起。"
"哦?"大祭司眼中闪出一抹异色,"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
"据峒主夫人醒来后讲述,她知晓阿诺闯下大祸,便想将阿诺带到神宫请神主大人治罪,谁知阿诺大逆不道,竟拿刀刺她胸口……"
在坐众人听了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后来怎样?"大祭司脸上神色不变,语气平淡的问道。
"峒主夫人重伤倒地,阿诺便扔下了刀子,逃出寨了。"婵接着说道:"卯绕峒主闻之大怒,现已通令全寨,一定要将阿诺抓到,送交神宫阙下发落。"
"这么说,阿诺现在是下落不明了?"大祭司盯着婵问道。
婵默然片刻,"属下无能,未能将阿诺带回神宫。"
"通谕苗地各峒寨,务必要查到阿诺行踪,并将之押到阙下。"大祭司威严的说道。
"是,大祭司。"婵应道。
"长老呢?还没有消息么?"大祭司问道。
"长老行踪飘忽不定,其属下弟子也说不清她现在哪里。"婵说道。
"幼主身上发生了这么大事情,难道她就一点儿也没有耳闻么?"大祭司冷笑,"她久久不出来现身,就不怕惹上嫌疑么?"目光扫向身边一众长老。
三位长老迎着她的目光,却默不作声。
"大祭司,"妮插口道:"婆婆独来独往,一时未能及时收到神宫发来的讯息,因此路上慢了些,也是可能的。"
"但愿如幼主所说,"大祭司声音依然冷峻,"阿诺小小年纪,若不是背后有人主使的话已,如何敢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四方长老若不聚齐,此事当如何查起?"
"此话弦外有音哪,"杨牧云听了心中一动,"若是这位长老再不露面的话,岂不凭空惹上嫌疑?"目光向一众长老面上看去,见她们谁都没有为长老辩解的意思,心下不禁嘀咕:"看来这位长老的人缘不太好,连一个为她讲情的都没有。"
心念一转,想起了那日山洞中跟阿诺对话的神秘女子,暗忖:不过阿诺背后有人主使是真的,阿诺称她为主人,此人倒可能真是神宫中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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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大祭司盯着逐月神使说道:“同时通谕苗地各峒寨,如发现长老,速令其回宫商议大事。”
“是,大祭司。”婵抬起头来又稍停片刻,见大祭司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下去了。
大祭司脸色和缓了一些,对着杨牧云说道:“杨公子,您是幼主请来的贵客,我们不敢怠慢,可不巧的是我们神主大人正在闭关练功,暂不能见客,还请杨公子体谅。”
“大祭司言重了,杨某自不量力,因为妮的事出手得罪了长老,心中不胜惶恐,此来是特地向贵宫神主请罪的。”
“哦?”大祭司看了一眼妮,妮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当即明白了。“此事我也不能做主,还是等神主大人出关在做决定吧!”
她又问了杨牧云一些话,杨牧云一一照实回答。
末了,妮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眨眨眼,“大祭司,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跟牧云下去了。”
大祭司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妮欢快的拉起杨牧云,向门外走去,走了没多远,好像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怎么?幼主还有什么事情么?”大祭司有些诧异地问道。
“大祭司,”妮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怀疑婆婆......”
“幼主”大祭司看了一下在座的三位长老,断然道:“事情没水落石出时,谁身上都可能有嫌疑,”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包括我”
两人默默地走在通道里。
“你最后为什么会那样问大祭司呢?”杨牧云说道。
“也许我认为她们不应该怀疑婆婆吧。”妮淡淡一笑,“小时候,婆婆经常领着我玩,还时常讲故事逗我开心,除了婆婆之外,就数她对我最好,”她的眼神飘向了远处,思绪似乎也回到了过去,“但她的脾气有些古怪,跟谁都处不好,有时连我阿妈都敢顶撞。”说着乜了他一眼,“你也认为她最有嫌疑么?”
“现在不是她有没有嫌疑的问题,”杨牧云微微一笑,“而是在别人眼里,这嫌疑究竟会不会落在她身上,”见妮听得很仔细,续道:“这个时候讨论再多也没用,她不现身的话,此事又如何说得清呢?”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接着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那晚会是阿诺带着人来围攻你。”
此话一出,妮的娇躯不由得一震,半晌方道:“牧云,你说阿诺为什么会那样做?从小她在神宫里跟我和姐姐一起长大,除了姐姐,就属她跟我最亲近了。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只有找到她后让她来告诉你了。”杨牧云无奈地摇摇头,向她问道:“现在你这是要领我去哪里?”
“当然是一个好地方,”妮冲着他神秘的一笑,“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不能先告诉我么?”杨牧云好奇地勾了勾嘴角。
“不能!”妮拒绝得很干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第九十七章 暗香疏影
两人出了长长的通道,妮领着他沿着石阶继续盘旋而上,走到石阶尽头的时候,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通道口。
"右边的通道你千万不能去,"妮叮嘱道:"那是我阿妈闭关练功的地方。"
"那左边呢?"杨牧云问。
"跟我来。"妮一笑,拉起他的手向左边通道口走去。
杨牧云跟着妮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感觉前面有一丝光线透入,越往前走,通道里就越亮堂。
通道两旁有一些拱形的木门,不过都上着锁。妮不说,杨牧云也不方便去问。
待出了通道口,眼前一片大亮。鸟声啁啾,鲜花处处,流水潺潺,绿树青藤缠绕在一起,掩映着假山怪石,真如到了一处仙境。
杨牧云跟着妮漫步其中,突觉一阵芳香扑鼻而来,心儿似乎都要迷醉在这一片胜境中。
"好大一片空中花园,没想到这庄严神圣的宫殿之中,竟有如此清新的一个去处。"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叹。
目光所及之处,绿树上鲜果累累,花丛中蝴蝶纷飞,花园中心处建有一个玉石打造的水池,水池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蝴蝶少女雕像,迎着水池中一道喷泉喷出的清澈泉水,似乎要展翅欲飞。
"牧云,你闭上眼睛,张开嘴。"妮娇笑道。
"干嘛?"杨牧云不解。
"你闭上眼睛就是了,我又不会害你。"妮眯起了眼。
杨牧云只得依言照做,蓦然,他感觉妮塞到他嘴里一个清凉芬芳的东西,牙齿咬下,一股甘甜的汁水顺着喉咙直通胸臆。
"是果子。"他脱口而出,睁眼处,是妮一张如花笑靥。
"好吃么?"妮看着他的表情,好像很欣赏他吃果子的样子。
"嗯,"杨牧云点点头,"这是什么果子,这么甜。"
"这是合欢树上结的情人果,只有这谷中才有,外面是吃不到的。"
"情人果?"杨牧云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好奇怪的名字,有什么说法么?"
"牧云,你看"杨牧云顺着她葱白似的手指看去,两棵树的枝杈紧紧缠绕在一起,连两棵树干都靠得很近。树上结满了红玛瑙似的果实。
"这就是合欢树,它们只有彼此紧紧靠在一起才能存活。因此树上结的果子我们就管它叫情人果。"妮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杨牧云马上低下头去。
"牧云,我有些累了,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吧。"
………………
空中花园的角落里有一个凉亭,凉亭的顶子像个倒开的牵牛花,下面是四根汉白玉柱子,亭子的顶端镶嵌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球,特别引人注目。亭子里摆放着白色玉石雕刻的桌子和凳子。
杨牧云和妮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美景,妮说道:"牧云,这里的景色如何?"
"美不胜收。"杨牧云赞道:"如果说人间有一处仙境的话,那一定是在这里。"
"那你愿意呆在这里么?"妮看着他的眼睛。
杨牧云心说来了,这丫头看来想跟我摊牌,于是忙道: "我杨某是一个俗人,一颗心早已坠入尘世,恐无福消受这人间仙境。"
"你就这么想外面的尘世么?"妮贝齿轻咬着樱唇,"跟我一起留在这里,你……愿意么?"
"妮,"杨牧云喟然一叹,"你知道,我已经有妻子了,我如果能抛弃她们的话,难道你就不怕我抛弃你么?"
妮亮晶晶的眸子黯淡了下去,良久方道:"牧云,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杨牧云的心蓦然一沉,正想在劝她几句,忽然听到花丛中响起一阵的声音。
"什么人?"杨牧云站起身挡在妮身前喝道。
"咳……"一个苍老的身影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了花丛。
杨牧云一怔,眼前是一个身穿粗衣麻鞋的老妪。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眼皮耷拉着,只能勉强撑起一条缝,看上去比那三位长老还要老得多。她手里拿着一把笤帚,看样子应该是
一个干杂活的园丁。
"娲婆婆,是你。"妮说道:"我还以为你打扫完了园子早就退下了呢。"
"幼主说笑了,"娲婆婆咧开嘴,露出里面残缺不全的黑黄牙齿,"这园子里的活哪有干完的时候,"说着伸手掐住在一株花朵上攀爬的虫子,"一个不注意,它就顺着杆爬上去了。"将虫子远远扔了出去。
拿着笤帚在地上扫了几下,冲着他们一笑,迈着蹒跚的步伐消逝在了花丛中。
杨牧云眼睛一亮,对着妮笑道:"这个娲婆婆人挺有意思,她在这里很久了吧?"
"嗯,"妮点了点头,"这个娲婆婆在我刚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她到底在这里呆了多少年,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隐约听说,我阿妈的阿妈的阿妈在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侍弄花草了……"
"看来这位娲婆婆还是你们神宫里的元老级人物呢!"杨牧云望着娲婆婆消逝的方向说道。
"她呀,不过是宫里洒扫庭院的一个杂役而已,"妮一笑,"又哪里是什么元老了。"
这时,下面传来一阵娇叱声,两人信步上前,贴着花园围墙向下看去,下方的一个平台上,有一群少女正在比武。
"这是玛大统领在选拔神宫侍卫,"妮一指其中一位身穿玄衣劲装的女子,"神宫里的安全是由她负责的。"
杨牧云见玛年纪大约在二十左右,身材高挑,一脸的英气,站在那里英姿飒爽。
"她们都是一辈子待在神宫里么?"杨牧云问道。
"不,"妮微摇螓首,"很多女孩子到了嫁人的年龄都会被神宫送回她们原来的峒寨,只有少数精英会留下来终身侍奉傩神。之后还会有很多新的年纪尚幼的女孩被选拔入神宫。"
"看来玛就是被留下来的精英了,"想起这个女孩子一辈子都要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神宫里,杨牧云就不禁为她的命运而生出感叹。
他孰不知苗女不仅对感情执着,对宗教信仰也是极端的狂热。每一个苗女自进入神宫起,就在傩神面前起誓,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傩神,因此她们把留在神宫终身侍奉傩神视为一种最高荣誉,而离开这里则被视为耻辱。
"牧云,我们下去看看吧。"妮见他对那群少女比武很感兴趣,便笑着说道。
杨牧云点点头,来到娲婆婆刚才扫地的地方,探出脚尖来回比划了几下。
"邦"两柄木质弯刀相交在一起,发出木头特有的沉闷声,一蓝一紫两个娇小的身影迅速向后退去。
比武切磋的是两个少女,都是十四五岁年纪,一个身穿蓝衣,一个身穿紫衣。
紫衣少女未等蓝衣少女稳住身形,便手持木刀揉身而上。“刷刷刷”一连劈出三刀,刀刀直取对方要害,刀势又狠又快。
“邦邦邦”一阵敲梆声过后,蓝衣少女一一格开。她虽化解了对方攻势,但身形颇为狼狈。
紫衣少女一声娇叱,木刀从左上角直劈而下,势劲力急。蓝衣少女不敢硬接,向后跃开,避过了这刀。她待这刀劈空,身子倏忽飞起,刷的一刀横削过去,直取对方肩头。
谁知紫衣少女右肩一缩,木刀交予左手,左腕一翻,刀锋作势反撩,支取对方门户大开的胸腹。蓝衣少女刀势往回一收,“邦”的一声,两条人影再次乍然分开......
“牧云,”两人悄然来到这平台上,妮低声问道:“她们的功夫怎么样?”
“不错,”杨牧云微微点了点头,“刀法凌厉中不失沉稳,身法飘忽间不乏机变。"
"那你认为谁会赢?"妮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
"穿蓝衣服的那个女孩子。"杨牧云不假思索地说道。
"可明明穿紫衣服的那个女孩子沾了上风呀!"妮有些讶异的说道。
“结果还未出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杨牧云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
这时紫衣少女的刀法越来越快,蓝衣少女渐渐招架不住,身子不住后退。紫衣少女一声长
啸,身子高高跃起,手中木刀劈出一连串刀影,向蓝衣少女上身裹去。
“喀”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两个身影再次分开。
蓝衣少女手中木刀已断,左手捂着右肩退了开去,显是肩头受伤。紫衣少女收刀飘然而退,得意洋洋的看向玛。
妮眼角乜了一眼杨牧云,嘴角得意的翘了起来。
杨牧云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阿缡,获胜。”玛简简单单一句话登时使紫衣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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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统领,”紫衣少女急道:“她刀也断了,肩也伤了,您怎么能判她获胜。”
“抬起你的头,”玛冷冷地道:“让大家看一下你的脖颈。”
紫衣少女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下巴紧紧贴在自己胸前。
“你是自己抬起来,”玛上前一步,“还是让我来教你怎样抬?”
紫衣少女的身躯一阵颤抖,缓缓向上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妮也不禁瞪大了眼仔细看去,紫衣少女白皙的脖颈上,咽喉处有一点浅浅的殷红。想是当时蓝衣少女的刀尖已点在她咽喉上,只是未痛下杀手而已。
“如果不是阿缡手下留情,”玛眼中射出一丝厉芒,“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你还不服气么?”
紫衣少女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牧云,你好厉害,”妮的眸子露出一丝惊异,“你是怎么看出来她会赢的?”
“她的眼睛,”杨牧云淡淡一笑,“她虽处于下风,但眼神丝毫不乱,反而更加淡定,显是早已成竹在胸。”眼光一闪,见玛已朝着他们这里走来。
......
“属下参见幼主。”玛上前对着妮躬身抱礼。
“玛统领,”妮笑道:“你的手下真是个个身手不凡,让我大开眼界。”
“属下惭愧,让幼主见笑了。”玛目光扫向杨牧云,“这位一定就是您身边的杨公子了。”
杨牧云听了微觉尴尬,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暗道这目光,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男宠么?
“玛统领,你调教的手下深藏不露,连我都看走了眼,”妮一脸钦佩的看了一眼杨牧云,“偏偏他早就看出了那位阿缡会赢。”
“哦?”玛脸上微露诧异,“杨公子也懂得武技么?”
“略知一二而已,”杨牧云脸色平静地道:“比起玛统领和您的手下来说,我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实在上不了台面。”
“哪里?杨公子过谦了。”玛一向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些女伢子常年深处幽谷,难得跟外面的高手进行武技上的交流,杨公子如能点拨她们一二,将使她们终身受用。”说着眼光瞄了一下妮,等待她的示下。
“牧云,难得玛统领这么有兴致,”妮听了玛的话顿时来了兴趣,鼓励他道:“你就下去跟她们比划一下,点到为止也就是了。”
杨牧云苦笑一下,自从被阿救下以后,她就解了自己和于超身上被阿诺所下的毒。自己又每天服用长老给的解药,加紧恢复功力。现在他的功力已恢复到原来的八成,跟这些小姑娘交手应该不在话下,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自己的武功合适么?他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杨公子,请”见妮答应了,玛将一柄木刀递了过去。杨牧云无奈,只有硬着头皮接了过去。
“珞珈”玛向那群女孩子中间喊了一身。
一位红衣少女应声而出,飘然来到她们面前,姿态优美地躬身抱礼,“珞珈见过幼主,大统领。”
“珞珈,这位杨公子是中原来的高手。”玛目光瞥向杨牧云,“你就向他讨教一下,见识见识中原的武技是如何厉害。”
“是,大统领。”珞珈手持木刀对着杨牧云一抱拳,脸上带着微笑,“杨公子,请指教。”
第九十八章 初露身手
杨牧云见她步伐沉稳,眼中精光粲然,心中暗忖:这位珞珈姑娘的功夫看来还在阿缡之上,玛大统领真是好手段,这群小姑娘的身手被调教的一个比一个强。
珞珈摆开了架势,右脚不动,左脚向前半步。左掌屈肘收于右肩前方,右手持刀使刀背顺左臂外侧向左后绕行,刀尖朝下,抱元守一,“杨公子,请”
杨牧云只是轻轻松松在那里一站,刀尖朝下,微微笑道:“珞珈姑娘,还是你先请”
珞珈眼中厉芒一闪,再不废话,优美的身形犹如鹘燕般鹊起,眨眼间就逼到杨牧云面前,刀影闪处,直挑向他胸口。
杨牧云不闪不避,刀尖透胸而入,珞珈骇然,但已收不住势。没有钝刀入肉的声音,杨牧云的身影随风飘散。
珞珈暗道不好,迅速回刀向身后反撩,“邦”的一声闷响,堪堪挡开杨牧云砍向她后心的一刀。身影迅速向前掠去,回过身来,只见杨牧云悠然站在她对面,依然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
“这姑娘反应好快。”杨牧云心中微微一震,眼神一凝。
珞珈两眼紧紧注视着他,身形一动,飞快绕到他身侧,双足微一点地,一团红影卷起一道暗光直取杨牧云胁下。“邦”杨牧云木刀准确击中那道暗光,红影暴退,倏忽又探上前,暗淡的刀尖直贯他胸口......
“邦邦邦”每一声闷响过后,珞珈的身影就会再次蹂身而上,忽而左转,忽而右转,忽而绕到对方背后,身法变幻不定,一击不中之后,下一击就接连而来,连绵不断,丝毫不给对方调整的机会。
“邦”杨牧云再次格挡珞珈的一击之后,被她疾速的冲力逼得站立不稳,身子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一步。
“好机会。”珞珈身子不退反进,手腕一翻,木刀刀锋划向对方腰际。谁知杨牧云身形一转,鬼魅般来到自己左侧,木刀划空。
“不好。”珞珈还未收住身形,只觉咽喉处一凉。杨牧云的身影已落到一丈开外,冲她微微一笑。
珞珈一怔,正要举刀再攻。
“住手!”玛冷然喝道:“珞珈,你已经输了。”
珞珈脸一红,赧然一礼,讪讪地退了回去。
“杨公子好身手,”玛凝视了他片刻,“现在由我向你领教一下武技,你看如何?”眼睛看了一下妮。
“刚才那一场杨某胜得侥幸,如若不是珞珈姑娘攻得急了些,身法没有收住,再过片刻我就要弃刀不敌了。”杨牧云淡然笑道:“我又如何能是大统领的对手,杨某认输便是。”
“杨公子又何必过谦,”玛见妮没有出言干涉,冷冰冰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身怀绝技,难道不屑与我等女流之辈切磋较技么?”
杨牧云苦笑了一声,目光转向妮,希望她出言相阻。谁知妮眸光流转,反而一脸的嘉许之色:“牧云,玛统领武艺卓绝,极少出手,能跟她切磋武技,可是个极难得的机会呢!”
“幼主过奖了!”玛看向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就属下这点儿粗浅功夫,还不知杨公子肯不肯赏脸出手予以赐教呢?”
“牧云,”妮甜甜一笑,“玛统领难得亲自出场跟人比试,你还是不要拂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吧!”
杨牧云目光略微一扫,只见平台上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在听说玛提出跟自己比试后,那一群小姑娘都围了上来,为她们的大统领加油鼓劲。
他只感觉此情此景,就如同身在虎背,欲上不得,欲下不能,“这哪里是平常的切磋较技,分明是给自己的徒弟找场子来了。”杨牧云看了看玛身后那群少女脸上亢奋的表情,看这情景,这场比试已经由不得他不答应了。
杨牧云苦着脸一抱拳,“大统领,杨某自认不敌,还请大统领手下留情。”
“杨公子能不吝赐教,玛在此谢过。”玛不动声色还了一礼,“请”
少女们登时散了开去,一双双眼睛一
瞬不瞬地盯着场中。
“大统领,您先请。”杨牧云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暗光在瞳仁中一闪。
“不好”杨牧云迅速屈膝一蹲,一道劲风在自己头顶上掠过,束发的丝巾如同落叶缓缓飘落,荡起万千发丝。
少女们欢呼起来,为她们的大统领大声喝彩。
杨牧云猝然一惊,玛身法之快,出手之凌厉,跟北司玄鸟卫那个林媚儿不相上下。珞珈的身法跟她比起来,就像老太太拄着拐杖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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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身形暴退,挥舞着木刀护住周身门户。身子还未站稳,一道劲风自斜刺里袭向自己肩头。避无可避,身子一拧,"邦"的一声,借着木刀一格之力,身形滴溜溜连转几个圈子向旁飘了开去。
不等身子再次站稳,杨牧云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同大鸟一般向另一个方向窜了过去……
两个人影犹如鬼魅般飞来飘去,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们两人的身影好快,看得我头都晕了。"一名蓝衣少女叹道。
"珞珈姐姐,你说大统领会赢么?"阿缡在珞珈身边悄悄问道。
珞珈觉得自己手心似乎都攥出汗来了,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是玛一手调教出来的,在众弟子中出类拔萃,一直以为师父的功夫自己已学得差不多了,不过就差些火候而已。谁知今日一见,才发现自己还是差得太远。
"开"杨牧云暴喝一声,刀背磕开对方兵刃,刀尖发出嘶嘶破空声直刺玛咽喉。
"啊"少女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有人干脆闭上了眼睛。
玛身子如蛇般一扭,堪堪躲开这一刺。倏的一转,已绕至杨牧云身后,手肘一抬,狠狠捣向他后背。
杨牧云矮身躲过,手中刀变刺为削,直奔玛腰胁处……
两人出招越来越快,每一记凌厉的杀招,都被对方险之又险地避过。有个别功力弱的女孩子,感觉一阵晕眩,俯下身呕吐起来。
妮看得惊心动魄,几次想喊他们停手,可张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喀嚓"杨牧云手中木刀的刀尖被绞断,尖头不偏不倚飞向玛颔下,在离她咽喉半尺远的地方失去力道,叮啷一声坠落于地。
他眼睛一闭,长叹一声,玛的刀尖已抵在他的心口。
"啊"妮惊呼一声,掩住了檀口。
片刻宁静之后,只听一阵欢呼声,"大统领赢了!"姑娘们欢呼雀跃地喊着这个她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你赢了。"杨牧云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不服气?"玛收回木刀,凝视着他。
"输了就是输了,我无话可说。"杨牧云的神情有些颓丧。
"等你功力彻底恢复了,有机会的话我们再比一场。"玛的话依然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欢悦的意味在里面。
杨牧云身子一震,一扫颓唐之色,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逐渐离去的身影,"原来她已知道我为什么会输。"
"牧云,她有没有伤着你?"妮匆忙跑过来问道。“我真不该让你们比试的。”
"还好,大统领手下留情。"杨牧云轻松地一笑。“这一场杨某实是受益良多。”
......
“大统领,”珞珈上前赞道:“要不是您最后及时收势的话,那杨公子就肯定受伤倒地了。”
“你就只看到这些么?”玛冷冷地在她面上扫过,连带着一扫其她弟子。
“大统领,难道还有什么?”珞珈愣住了,其她少女也是一脸的雾水。
“一群蠢材,没一个成器的。”玛冷冰冰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向通道里走去。
“大统领?”少女们实在不明白大统领赢了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微一愣怔,便朝着通道里的身影跟了过去。
......
“岂有此理!”妮莹白如玉的
脸庞浮起了两团红潮,“赢了就这么趾高气扬的,连我她也不放在眼里。”
“妮,你错怪她了,”杨牧云淡淡的道,“玛大统领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刚才那个比试的结果只是令她很遗憾而已。”
“她不是赢了么?还遗憾什么?”妮觉得杨牧云的话很奇怪。
“你了解她么?”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
“玛大统领的话不多,”妮沉吟了一下,“而且永远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所以你不了解她。”杨牧云一笑,他想起了北司玄鸟卫的那个冷一飞,他那一张冷峻的面孔能让人心底生出一股寒气,跟玛简直是一时瑜亮,可越是这样的人心里越是像一团火一样炽热,因为他们心里知道自己在秉持着什么。
“我实力未复,因此输给了她,”杨牧云缓缓道:“击败这样一个对手,对她那样的高手来说是不值得高兴的,反而是一种耻辱。”看了她一眼,“这恐怕不是你所能理解的。”
“我明白了。”妮握住他的手,“那就等你恢复好了,再跟她比试一场,让她堂堂正正将你打败好了。”看着杨牧云脸上现出一丝怪异的神色,脸上一红,“我说的是让她被你打败,”看他仍然盯着自己,不禁恼了,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你还盯着我干什么,不相信我的话么?”
“我相信,我相信。”杨牧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我相信,”宁祖儿抬头看了看层峦叠嶂的山峰,无边无际的丛林,悠悠叹道:“我相信那些苗人就算放了杨牧云,他也走不出这绿色的山石丛林迷宫。”脚下一软,慌忙向旁跳去。
落叶覆盖的腐泥里,百余只硕大的蘑菇错落地生长在松软的腐叶丛中,他刚才这一脚下去,那边就有几只触觉灵敏的碗口大的甲虫从腐草中钻出来,爬上蘑菇,翅膀频繁地翕张,向这位宁大公子发出“嗒嗒嗒”的示威声。
“这鬼地方。”宁祖儿皱了皱眉,看向旁边一位三十余岁,一身苗人打扮的中年汉子,“你那里的线人可靠么?真能找到那个什么傩神的宫殿?”
“宁大人尽管放心,苗人各寨各峒之间相互仇杀,比起跟朝廷的对抗不遑多让。”中年汉子微微一笑,“一些小寨子受到大寨子的欺压,现已走投无路,用他们的话讲,就是傩神已抛弃了他们,他们不投向朝廷,还能有何出路。”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响起了两声布谷鸟的叫声。中年汉子的脸色立时变得凝重起来,站定身子,也学着布谷鸟的声音连叫了三声。
对面陷入一片沉寂,中年汉子点点头,对着宁祖儿说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过去了。”
两人缓步上前,只听一声凄厉的哨音,突然从树上面、山石后面、斑斓的草丛里,冲出几十条人影,一个个黝黑精壮,脸上身上涂抹着油彩,身穿兽皮草裙,手执竹枪弯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宁祖儿心头一紧,便向腰间摸去,中年汉子忙制止了他。
中年汉子高声讲了几声苗语,那群人呼啦一声让开了一条道。一个浑厚的笑声从前方响起。不多时,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在一群手持竹枪的战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老项,我们又见面了。”矮壮汉子满脸堆笑,张开双臂和那中年汉子相拥在一起。
“这位是谁?出落得比我们寨子里最漂亮的女人还要俊俏。”矮壮汉子的目光在宁阻儿身上一转,嘿嘿笑道:“不会是个女伢子吧?准备送给我们寨子的么?”
宁祖儿剑眉一轩,登时便要发作,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寨主说笑了。”老项面容一肃,“这位是朝廷锦衣卫百户宁大人。”说完转过身对着宁祖儿一指矮壮汉子,“这位是麻多寨的嗄咄那寨主。”
第九十九章 落花有意
在傩神宫的一间内殿里,大祭司宴请杨牧云,身边只有妮作陪,很有一种家宴的味道。在饭桌上,妮直接管大祭司叫叔妈,而大祭司也不再称妮为幼主,而是直呼其名。
“妮今年才十四岁,还未行过成年礼,而且神主大人尚未出关,你们的事恐怕得放一放了,杨公子认为如何?”大祭司看了一脸红晕的妮,对杨牧云笑道。
“我想大祭司是误会了,”杨牧云一脸的凝重,“我跟妮只是朋友,此番随她前来,实是无奈之举。大祭司如不见罪的话,杨某还是要离开这里的,”说道这里语气加重了些,“况且杨某已有了两位妻子,又怎能留在这里与妮姑娘厮守呢?”
“杨公子的事,我已尽知,”大祭司脸色坦然,没有丝毫不悦,“你和你的妻子之间,只存乎于名分,而无其她。这并未逾越神宫的规矩,妮对你一片深情,你又何忍拒绝呢?”
“大祭司此言,杨某不敢应承。”杨牧云起身作躬,“事关情义,杨某不敢含糊。况使命在身,断不可在此久留,还请大祭司见谅。”
“杨公子不必激动,”大祭司微微一笑,“杨公子深受汉人皇帝器重,原本前程似锦。可如命不长久的话,又何能一展胸中抱负呢?”起身上前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妮,“凌一涵的情状杨公子想必已见过了。不知杨公子对此有何见解?”
“大祭司这是在威胁我么?”杨牧云脸色变了。
“杨公子如这般认为,那也由得你,”大祭司脸上平静安详,语气也丝毫不生波澜,“我苗家女子不比汉人,一旦情根深种,便义无反顾,再也不会回头。”凝视着他的双目,一字字道:“妮的情蛊已下在你身上,只有跟她长相厮守,才可确保你安然无虞。”
大祭司说出了他久已知晓的答案,杨牧云的心情已不像初晓时那样震惊,但还是陷入了一番沉默中。
“叔妈......”妮忐忑不安的轻轻唤了一声。
“妮,一些事不可长久隐瞒,”大祭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早些说出来反而更好。不然的话杨公子又如何知道你的一番情意。”
见杨牧云久久不语,脸上的气色有些难看,便缓缓道:“妮的做法或许有些不妥,但事情已经发生,还望杨公子能够接受。”
“我可以不接受么?”杨牧云尽量抑制住自己情绪,“彼此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可我并未对妮姑娘表示过自己的爱意,妮姑娘如此做不嫌......太过分么?”
杨牧云此话一出,妮的脸色变得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贝齿轻咬樱唇,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却一句说不出来。
“可你也并不讨厌她,”大祭司依然耐心地对他说道:“就算是妮做得不对,可事情已然如此,看在她一片痴心,还请杨公子成全。”
“大祭司的意思是硬要让杨某接受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是么?”杨牧云长长叹了口气。
“杨公子,”大祭司的语气加重了一些,“情蛊是蛊中至毒,旁人是没有解药的,就算是神主大人亲至,也无法解开你身上的蛊毒,如果你执意要辜负妮的一番情意,那也由得你。”
“叔妈”妮站了起来,眼中噙着泪花,“你不要再迫他了,妮愿意遵从傩神的安排,如妮命中注定跟牧云无缘的话,那我便削发明志,终身守在神宫,从此再不涉尘缘。”说完掩面而泣,转身快步向外奔去。
“妮”大祭司阻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妮身影消失在门帷后。
屋内一时寂然无声。
半晌,大祭司的声音才慢慢响起:“自从大主嬗娣逝去后,神主大人就只剩妮这一个女儿了,”她的眼神变得锋锐起来,“我们整个神宫上下都不希望幼主再有什么闪失,杨公子明白我的话么?”
“杨某也希望妮能够一切安好。”杨牧云苦笑道。
“很好!”大祭司点点头,
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希望杨公子能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做出让我们神宫上下感到失望的事。”
“啪啪啪”轻轻击了三下手掌,一名白衣女子闪入殿中,她脸上蒙着面纱,无法看到她的相貌,但从她婀娜多姿的体态和亮如点漆般的明眸看来,应该是一个美人。
“,杨公子累了,你带他下去休息吧。”大祭司吩咐道。
“是,大祭司。”躬身应道。
......
走在神宫长长的通道中,杨牧云的心绪久久不能恢复平静,妮哭泣着离去,让他凭空生出一种负疚感。他从未向妮表白过什么,但也不能否认,他一直待这个美丽可爱的苗家少女很好,或许这种分不清什么意味的好感让两人产生一个不应该发生的误会。
杨牧云长长吁出一口气,不管怎样,不该发生的毕竟发生了。还能回头么?他仰望了一下幽深空旷的神宫通道,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不敢想象。
“杨公子,到了。”打开了通道尽头的一个拱形木门,“这就是您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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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姑娘。”杨牧云正要举步入内。
“杨公子......”叫住了他,看着杨牧云带有询问的眼神,她叮嘱道:“如果没什么事,还请杨公子不要到处乱走,以免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杨某谨记,姑娘,你还有其它嘱咐么?”
“没了,杨公子好自为之。”转身匆匆去了。
“奇怪,”看着消失在通道中的倩影,杨牧云抚了抚下巴,“怎么跟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接着哂然一笑,摇了摇头。
“两位,你们这是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于超喘着粗气,看着脚下崎岖不平的山路,又望了一眼延绵不绝的林海,靠在一棵树干上,“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挎佩刀的彪形大汉,正是划船将他们一行人冲进瀑布,送入山谷的两个船夫。
“你看,这天快黑了,”一个大汉嘿然笑道:“如不赶快走的话,恐怕不能及时赶到住宿的地方,就只能呆在这深山野岭过夜了。”
“在这儿过夜又怎么了?”于超哼哼唧唧道:“自打进了这苗界,在这荒山野地过夜的次数还少了?我这两条腿都快走断了,想走也走不动了。”
两个彪形大汉互相对视了一眼,“欧波,就这里吧,反正离神宫已经够远的了。”一个大汉说道。
那个叫欧波的大汉点了点头,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于超正眯着眼靠在树干上,眼角突觉寒光一闪,就像屁股扎了根刺一样腾的一下从树干上弹了起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于超瞪大了双眼,盯着两个大汉手中的刀。
“没有一个外人在获悉了神宫的所在之后还能够活下来,”欧波冷冷地说道:“能够葬在这青山环绕之地,这就是你的宿命。”手一抬,一道寒光向着于超的脖颈划了过去。
“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于超大叫一声,抱着头朝林中跑去,刚跑没多远,另一个大汉不知何时拦在他面前,满脸狞笑地向他挥起了手中的刀......
于超恐惧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干脆闭上了眼睛。“噗哧”一股湿湿的感觉弥漫在他的脸上,是下雨了么?于超睁开了眼,伸手抹了一把额头......
是血!于超的紧张使他的瞳孔无限放大,他面前的大汉佩刀高举,脖颈上的头颅却不翼而飞。
旁边不远处,多了一个灰色人影。
那个灰色人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那张脸很年轻,应该二十出头,但并不英俊,线条太冷硬,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
人不敢和他对视,那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慑人,沁得人心底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虽是六月天,于超还是感到了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气,牙齿不自觉地磕碰在一起。
灰衣人阴冷的目光也向他这边转了过来,不过不是看向于超,而是扫向了他身后。
他身后,欧波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景,握刀的手也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你知道傩神宫的去处,是么?”灰衣人看着欧波,他的声音极淡,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欧波没有说话。
“带我去那里,”灰衣人瞥了一眼他的无头同伴,“否则,你就会跟你的同伴一样。”
欧波还是没有吭声,但他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突然,他发一声喊,向身后的丛林狂奔而去。
于超只觉眼前一花,灰衣人已没了踪影。
一声惨嗥划破寂静的丛林,于超还没合上自己的嘴巴,一条鬼魅般的灰色人影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不要杀我,”于超惊恐地叫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我不是苗人,我是汉人,是朝廷索参将麾下的亲兵......”
杨牧云盘膝坐于榻上,正闭目调息,他舌尖顶至腭下,徐徐长出一口气。这时,一股热气自他丹田中徐徐升起,沿着经脉缓缓运行一周天。他的头顶渐渐升腾起一股薄薄的雾气,鼻翼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导引着体内的这股热流以更快的速度再次运行......渐渐地,他体内的这股热流越转越快,脸上血气上涌,双颊赤红,犹如喝得酩酊大醉一般,头上的雾气也变得越来越浓。
也不知这股热流在他体内运行了多少周天,渐渐地,它运行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脸色恢复正常,头上的雾气消散。
终于,杨牧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他现在觉得灵台澄明,全身骨骼劈啪作响,如坐云端。
“就差最后的一个玄关了。”杨牧云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自从那天宴上不欢而散后,妮已经几天没来找他了。而他也趁着这段时间加紧恢复功力,经过这次运功,他离最后的恢复还差一步。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杨牧云跳下床榻,只觉身轻如燕。
门开处,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在门外,一张熟悉精致的瓜子脸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雪白的脸颊消瘦了一些,但更增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妮,是你?”杨牧云惊讶地说道。
“不欢迎我进来么?”妮轻咬着自己的樱唇。
杨牧云立刻闪在一边。
妮背着双手默默地走了进来。
杨牧云关上房门,静静地来到她身后。
“我想过了,”妮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彼此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应该强迫你喜欢我的。”
“这不能全怪你,”杨牧云心中一热,“我应该早向你表白清楚的。”
“我阿妈出关了,”妮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她想见见你。”
“神主出关了?”杨牧云一怔。
妮微颔螓首,幽幽道:“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自从姐姐逝去后,对她打击很大,于是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密室里钻研蛊术。”她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杨牧云,“她这次闭关很不成功,炼制蛊虫结果被蛊虫反噬,身体大伤元气,现正卧床不起,待会儿我领你去见她的时候,你能不能......”声音哽住,没能再说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牧云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面前,我一定会表现出和你关系很好的样子,而且,我也不会说出令她不高兴的话。”
“牧云”妮欲言又止,泪水在眸子里直打转,她终于忍不住了,扑到杨牧云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第一百章 情丝深陷
妮领着杨牧云来到神宫最里面一个金色拱形的大门前,脸上蒙着面纱的白衣少女和两名侍女守在门外。见他们两人到来,向那两名侍女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退到一边。
“吱呀”厚重的门扉被两名侍女推开了,妮拉着杨牧云快步行了进去。
这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厅中到处燃放着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把整个大厅照耀得亮如白昼。大厅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装饰华丽的花雕木床,床边悬着绡金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金线百花,大祭司坐在床边,脸色黯然悲泣。
“神主,他们来了。”看见他们两人快步走来,大祭司轻轻对账内说道。
一只苍白干枯的手缓缓抬起,向她摆了摆。
大祭司站起身一躬,然后转身退了下去,在他们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杨牧云随着妮来到帐前站定,妮掀开帐幕探下身躯。
床上躺着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女子,她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满头的银发凌乱的散落在枕衾上。
“阿妈”妮轻轻唤了一声。
中年女子微微睁开双眼,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看向妮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妮,我的女儿。”中年女子握住了她的手,目光转向了杨牧云,干涩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晚辈杨牧云拜见神主。”杨牧云上前半步,躬身一揖。
“好,果然仪表不俗。”中年女子微微颔首,身子一侧,双手紧紧抓住锦被想要支撑着坐起。妮连忙坐在榻边伸手将她扶起。
中年女子摇了摇头,轻咳了两声,眼中带着一丝伤感,“妮,阿妈的身子不行了,恐怕不能再陪你走以后的路了,你......”
“阿妈......”泪珠扑簌簌地顺着妮洁白如玉的脸颊滚落下来,“你不会有事的,你说过,你要为我举行成人礼,你还说过......”一阵哽咽,已泣不成声。
“妮......”中年女子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脸上现出一抹安详的笑容,“阿妈响应傩神的召唤,就要到天堂上去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杨公子”
“神主有何吩咐?”看着跟她年龄不相符的一头银发,杨牧云摆出一副很恭敬的态度。
“杨公子不是神宫里的人,吩咐倒谈不上,”中年女子苍白如纸的脸上微微透出一抹血色,眼中含着忧虑,“妮年纪太小,让她担负起整个神宫的重担恐怕会力所不及,”目光深深注视着他,“你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你......能替我照顾好她么?”
“神主......”杨牧云一阵沉默,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目光。
“杨公子......”中年女子长长叹了口气,本就很憔悴的面容更加黯淡,“妮刚失去她姐姐,我如果再一走,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这么小,我实在是......”
“神主,”杨牧云抿了一下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妮。”
“咳......”中年女子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喘息着说道:“妮,把你的手给我。”
“阿妈......”妮乖乖地伸出手去任她握着。
“牧云,”中年女子脸上强撑出一丝笑意,“你也把手给我。”
听她这样叫自己,杨牧云心中稍稍感觉有些诧异,但还是听她的吩咐将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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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子轻轻拿捏住他的手让他和妮柔软的小手握在一起,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一起跟我向伟大的傩神起誓,要永远在一起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夜晚,辰溪峒峒主大院木楼的一间木板房内,峒主夫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起那一天她对准自己胸口刺下去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刀,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就差一分,我就要去见伟大
的傩神了,”她轻轻叹息一声,看着黑洞洞的屋顶,“阿诺现在不知怎样了,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那里了吧?”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处,那地方还阵阵抽痛,如果那日不当机立断的话,又怎能瞒得过逐月神使的眼睛?不管怎么样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房间里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
“来人”她想叫人过来添些灯油,一阵微风拂过,油灯突然间亮了数倍。
峒主夫人眼中的瞳孔大张,脸上浮现惊骇之色,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是你?你是人是鬼?”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这个人影有些佝偻,脸上满是皱纹,一双发红的眼睛正在瞪视着她。
“你说呢?”声音苍老而嘶哑,是一个老妪。
“你,你居然还活着?”峒主夫人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傩神保佑,”老妪咧嘴一笑,“在揪出你们这些人之前,我这条老命是不会交给任何人的。”
“长老,害你的人不是我,你,你找我干什么?”
“阿诺呢?她在哪里?”长老冷冷地说道。
“她,她不在这里,”峒主夫人颤声道,“她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这种事是不会让我知道的。”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长老冷哼一声,“是回到她身边了吧。”
峒主夫人默然不语。
长老上前一步,“阿,你也曾经在神宫里呆过,做下这样的事该如何惩处,你不会不明白吧?”
“......” 峒主夫人浑身颤抖,“长老,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
“可凌一涵不是你带到寨子里来的么?”长老紧紧盯着她,“装作与大主邂逅不也是你安排的么?”
“我,我......”峒主夫人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若不想被丢入神坑,遭受万蛊噬身的话,”长老冷然一笑,“就跟我到神主那里将所有事交代清楚吧。”
峒主夫人的目光瞥向了门口。
“整个木楼上的人都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长老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按我吩咐的去做。”
从神主的寝殿出来后,杨牧云的脸揪得跟包子一样,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看着妮羞得红红的面孔,他就感觉跟签了卖身契似的。
谁让自己心软呢?杨牧云苦笑了一声,面对一个处于弥留之际的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他没法硬下心来拒绝。
他看着深邃幽长得宫殿,心中感到一阵迷惘,今后自己就要终老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么?
“牧云”妮一扫满脸悲戚,满怀欣喜的对他说道:“阿妈说,等我举行完成人礼之后,再让我跟你在一起......”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不高兴吧?”
“不会。”杨牧云脸上的笑就跟硬堆起来似的,心中暗道:最好你的成人礼永远不要举行。
“牧云,”妮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明日一早我要跟大祭司还有三位长老一起离开神宫,阿妈这里就靠你多陪陪她了。”
“哦?”杨牧云心中暗暗叫苦:这位神主大人可不好陪,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整个人都赔进去了。“怎么了?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连大祭司和三位长老都要跟她一起出宫,肯定发生的是一件大事。
“麻多寨的嗄咄那私下串通了一些峒寨背叛神宫,要投效朝廷,我们此次去是要平息他们的阴谋。”妮坦然相告。
“那你去到那里一定很危险了?”杨牧云担心的说道。
妮碧波般清澈的眼神一眨不眨的凝望着他,脸
上洋溢着温馨的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怎么了,我哪里不对么?”杨牧云被笑得心里直发毛。
妮走上前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颈,澄亮的眼眸里闪着丝丝光亮,“你想做什么?唔......”杨牧云还想再说什么,嘴唇却被两片温热柔软的唇瓣堵住。
杨牧云只觉大脑轰的一下变成了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她的唇异常甜润柔软,他吻上去感觉一阵麻酥酥的。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女孩接吻,可这种感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吻着她鲜嫩甜香的樱唇,鼻尖飘过她身上如兰似麝的清香气息,他只觉得一向沉稳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失控。
他的手触及她柔软的腰肢,心旌一动,整个人都变得炽热起来。
“牧云,谢谢你,你能为我担心,我很高兴。”妮轻轻推开了她,柔声说道:“这些寨子的头人虽然背叛了神宫,可寨里的百姓还是虔诚信奉傩神的,只要我们一到那里,所有蒙在上面的氤氲都会被驱散的。”
“嗯,”杨牧云还觉得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只得嗯啊以应。
妮以为他舍不得自己,便安慰他道:“牧云,等我回来,我一定好好陪你,现在,我必须得走了。”又在他唇上轻轻一点,满脸红晕的飘然而去。
等妮的身影消失,杨牧云方清醒了一些,轻轻用手指抚了一下她吻过的唇面,似乎上面还留有佳人的清香,心中喟然一叹:现在跟她是越陷越深了,以后还能有剖白的机会吗?
......
妮、大祭司和三位长老离开神宫后,便过来引着杨牧云来到神主的寝殿陪神主聊天说话,神主见了他很高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待自己的亲人。
两人在一起聊得很开心,杨牧云跟她讲了一些自己在湖州和南都亲身经历的一些趣事。神主对他讲的事很感兴趣,听得很是仔细,不住插口询问,在涉及他的家人和情感时,又会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开。
在说到他和妮会面的时候,神主似乎更上心,“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扬州府以北的清水潭镇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那时妮找到凌一涵,凌一涵拔剑砍她,是我护在她面前。”
“看来那时她就对你产生了好感。”神主微笑道。“你是第一个呵护他的男人,所以你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杨牧云心中突地一跳,想起那日妮暧昧的眼神,心说难怪她一直跟着自己。
“后来呢?”神主接着问道。
杨牧云又讲到晚上来到湖边柳林,妮教他吹木叶,并唱歌给他听,神主听了含笑不语。
“在我们苗地,木叶是吹给心爱的人听的,”神主缓缓说道:“当一个女子要求一个男子为他吹木叶的时候,就是心里已接受了他。”
听神主说来,那晚她唱的歌也一定是情歌了。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叹,就把那日晚间凌一涵情蛊发作并把他带到妮身边,妮将他杀了并火化的事说了出来。
神主的脸色沉了下来,“妮的舞蹈是在告慰她的姐姐,她已经为她报了仇,她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后来听妮和长老说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凌一涵的背后一定有人主使。”杨牧云说出这番话时小心地看着神主的脸色。
“嗯,”神主面沉似水,“这事也有人在我面前提过,但我一直都没有查出她是谁。”她叹了一口气,“我大限将至,恐怕没有时间将这个人揪出来了。”
“神主,你一定要放宽心,”杨牧云劝慰道:“通过好好静养,您的身体也会好起来的。”
神主摆了摆手,“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用你来安慰我。”目光凝注在身上,“我唯一担心的是,害死嬗娣的幕后真凶没能找出的话,她一定还会对妮下手的,那时,如果我不在了......”
“神主,”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个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第一百零一章 神主遇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神主的眼中厉芒一闪。
“神主您想,”杨牧云慢慢解释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有因必有果,您认为害死大主嬗娣的幕后主使还会再去害妮,那她这样做究竟是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呢?”
“你是说这个人必定有所图谋,是么?”神主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神宫的继承人就着落在您的两个女儿嬗娣和妮身上,如果她们都不在了,偌大的一个神宫以及神宫治下的百万苗民,都会落在谁手里呢?”杨牧云娓娓道来。
神主沉默不语,良久,方一脸落寞地叹了口气,“我累了,你下去吧。”
“神主请好好休息,晚辈告辞。”杨牧云躬身一礼,转身欲走。
“牧云,”神主叫住了他,见他愕然转身,微微一笑,“跟你说话我感到很开心,你回去后,希望你不要将我们之间的谈话说给任何人听。”
“晚辈谨记。”
......
引着杨牧云回到他的住处,正要转身离开,“姑娘”杨牧云叫住了她。
“杨公子有何吩咐?”止住脚步,忽闪着一双剪水双瞳问道。
“我可以出去走动一下么?”
“神主并未限定公子的行止,”蒙在脸上的面纱微微一动,“如果公子在房中甚觉无聊的话,除宫中几处禁地之外,自可随意走动。”
“那就多谢姑娘了。”
“公子不必客气,”眸子眨了一下,“不知公子对宫中路径是否熟悉,可否需要人陪同?”
“唔......”杨牧云略微凝思了一下,“多谢姑娘好意,杨某只想在附近稍作走动,不敢劳烦她人。”
“那......”微点螓首,“告退。”说罢袅娜着动人的娇躯快步去了。
目送她的倩影消失后,杨牧云转过身,向着通道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出了通道口,他顺着阶梯信步而上。
这条路妮领着他走过,走到尽头进入左边的通道出去后是一片美如仙境的空中花园,在他心中,那里是整个巍峨深邃的宫殿中最亮丽的一抹春色。
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杨牧云路过一些隐约透着一丝阴森寒气的拱形木门后,来到了这满园春色的空中庭院。
这里景色依旧,就是身边少了一位佳人陪伴。
杨牧云信步走在这布满绿树鲜花的园中小路上,感觉心中的压抑似乎都被这园中的花香纾解了。
在快走到园中的四角凉亭时,杨牧云发现花丛中隐约出现一个蹒跚佝偻的身影。
“娲婆婆?”他上前几步,失声叫道。
一个苍老的面孔转了过来,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向他时露出一丝异色。
“公子一个人来的么?”娲婆婆诧异地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我一人甚觉无聊,便过来了。”看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笑道:“娲婆婆是认为晚辈一个人便找不到来这里的路么?”
“不是,”娲婆婆白首微摇,“公子能到这里,看来神宫里的人都已经认可了公子的身份。”
“哦?”杨牧云好奇的问:“不知娲婆婆所说的是何身份?”
娲婆婆抬起笤帚清扫了几下地面,悠然说道:“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五十多年了,侍奉过三任神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能看到幼主妮顺利晋基的话,就能接着侍奉第四任神主。”
她直起身子扫了一眼满园的花草,“这五十多年来,来这里的人屈指可数。上一任神主还在位的时候,妮的阿妈姝妍还是一个小丫头,她那时天天和她妹妹,也就是现在的大祭司娴,来这里玩耍......”她干瘪的嘴唇勾起一丝笑容,“......两个人关系好得就像妮和她的姐姐嬗娣一样,当然,能来这里的还有两人,”她盯着杨牧云笑道:“就是上一任神主和她的月主。”
“月主?”杨牧云不
解其意,看着娲婆婆,眼神带着询问。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是神主的夫婿。”娲婆婆笑道。“姝妍晋基为神主后,她的妹妹娴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为什么?”杨牧云问道:“是神主不让大祭司来么?”
娲婆婆接下来的回答让他感到震惊。
“不是,”娲婆婆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这是专门给神主一家人享用的花园,姝妍成为神主后,娴就成为了她的下属,如何还能再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的脸色变了,“娲婆婆您的意思是晚辈能来这里,是因为......”
“不错,”娲婆婆点点头,替他说了下去,“如果妮晋基为神主的话,公子就是新的月主,自然可以自由出入这里。”
“可是......”杨牧云不解道:“我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一个人。还以为这里无人守护呢!”
“那是她们在刻意回避你,”娲婆婆淡淡道:“神宫中门禁森严,处处皆有护卫,如果是旁人的话,老远就已拿下了。又如何能接近这里一步?”
杨牧云听了一时愣怔在那里,哑口无语。
“神主......现在还好么?” 娲婆婆问道。
“她跟我在一起说了很多话,气色比昨日看起来好多了。”杨牧云说道。
“嗯,那就好,”娲婆婆松了口气,“希望神主能够保重好自己身体,宫里再不能出任何事了。”
“娲婆婆,”杨牧云犹豫了一下问道:“神主出关静养,怎么不见她的那位月主呢?”
“公子,”娲婆婆瞥了他一眼,“老身还有事要做,您请自便。”说着转过身迈着蹒跚的步伐向别处去了。
杨牧云皱了皱眉头,也没了继续游览的心思,便返身向来路走去。
......
杨牧云回到自己房间,见房中打扫得干干净净,显是有人进来打扫过。连他换下来的衣服都已清洗过并晾干,然后叠得整整齐齐放置在床头。
杨牧云走到床边掀开枕头,露出下面一个金属圆筒,那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梅花袖箭机括。在去见神主时为避免误会,便取了出来放置枕下。
“现在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我竟然答应神主要永远照顾妮,还成了神宫里的月主。”杨牧云眉头紧锁,从怀中取出一束黄绫,那是离开南都之前曹吉祥为他宣读的圣旨,圣旨上说让他速速进京去面见圣上,可现在......他不禁叹息一声,现在可是身陷囹圄由不得自己了。
第二日一早, 依然按时过来领着杨牧云去见神主。
杨牧云推门进入神主的寝殿,在离神主寝帐前三丈处站定,静候神主发话。
可寝帐中寂然无声,他心中微觉奇怪,昨日一立阶下,神主立时就对他开口了。今天这是......他心下一阵揣测,或许神主沉睡未醒吧。
他老老实实在那里肃立了半个时辰,可寝帐内仍一丝动静也无。
杨牧云踌躇了老大一会儿,见神主还是未醒。便轻声呼唤道:“神主杨牧云求见神主......”
连喊几声,寝帐内仍是没有一点儿声息。
杨牧云突然感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便快步走上前去,双手将帷帐一分......
“啊”他惊呼一声,神主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大睁着双眼,嘴角留有血迹,身体冰凉,显是已死去多时。
“发生了什么事?”听见惊呼声,和两个侍女匆匆跑了进来,待看到床上的一番景象,“神主”三女齐声惊呼,接着是一阵悲鸣。“快,快叫大统领。”对那两个侍女叫道。
......
玛带人匆匆来到神主寝殿,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神主身上的锦被,仔细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口中喃喃自语,伸出手去探向神主的胸口......
杨牧云远远立在一
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只见玛从神主胸口拔出一支黝黑的小箭。他不禁胸口突地一跳,那不是自己的袖箭么,怎么会插在神主的胸口?
“大统领,”红肿着双目上前问道:“可曾查出神主的死因么?”
玛手执那支黝黑的小箭,沉声道:“神主是被人用这支箭刺死的。”说着目光在殿中诸人脸上扫过,“今早都谁来过这里?”
“大统领,”抽抽噎噎说道:“今晨就我们几人侍候在神主身边,神主一切安好。后来,杨公子就来了......”
“珞珈,阿缡。”玛略一思忖便吩咐道:“你们带几个人搜查一下她们几个和杨公子的房间。”
“是,大统领。”
杨牧云心中一阵狂跳,在自己房间的枕下,有一只箭筒......
......
“大统领,”珞珈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黝黑的箭筒,瞥了杨牧云一眼,“这是我在杨公子房间发现的。”
“哦?”玛接过这只箭筒,看向杨牧云,“杨公子,这是你的东西么?”
“是的。”杨牧云只能承认。
玛打开箭筒,从里面取出五支小箭,和从神主身上取下的那支小箭逐一进行对比。
“大统领,这五支箭和那支箭完全相同。”珞珈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杨公子,”玛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能解释一下么?”
“杨某不明白大统领的意思。”
“你承认这只箭筒是你的,”玛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这里面一共可装六支箭,可现在只从里面取出五支,还有一支刺在我们神主胸口心脏的位置上,这你如何解释?”
“这只箭筒是我的,我不否认。”杨牧云缓缓道:“可究竟谁拿了这支箭刺杀了神主,还请大统领仔细查证一番。”
“这么说你不承认这是你刺杀的神主?”玛淡淡的道。
“我没有道理这么做,”杨牧云很淡定地说道:“不止一个人可以接近神主,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完全可以偷走我的袖箭刺杀神主然后嫁祸与我。”说着看了一眼等人。
“杨公子,”玛缓缓说道:“这神宫里只有你一个是外人,而且刺杀神主的凶器也是你的。不管怎样,你身上的嫌疑最大。”说着对珞珈等人使了个眼色。
“呛啷啷”一阵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珞珈等人拔出弯刀围在杨牧云身周。
“现在我只能先把你关在一个地方,”玛紧紧盯着他,“等幼主、大祭司还有长老们回来后再好好查证神主的死因了。”
“悉听尊便。”杨牧云无奈地一摊手,做出丝毫不会反抗的样子。
麻多寨里磨刀霍霍,人人都在准备刀枪弓箭,一番如临大敌的样子,又矮又壮的寨主嗄咄那紧张得指挥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老项,这里要打仗了么?”宁祖儿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一番景象,问身边那个领他来这里的中年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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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宁公子,听说傩神宫的人要来这里,而且还是个大人物,嗄咄那寨主既然私下里投靠了朝廷,怎能放过这个机会,自然要好好准备一下,以便将她们一网打尽。”老项向宁祖儿解说道。
“他倒是不忘为朝廷表一番忠心,”宁祖儿笑了笑,“此番事一了,他们就该派人领本公子去那个什么傩神的宫殿了吧?”
“当然,宁公子勿须担心。”老项接着道:“此事一成,那傩神宫必然大乱,宁公子再去那里救杨千户,就容易多了。”
“哦?”宁祖儿不禁来了兴趣,“来的人物竟如此重要么?抓住了她就能使傩神宫大乱?”
“当然,来人听说是傩神宫未来的继承人,那傩神宫的主人听说中了蛊毒,将不久于人世。此番再将她的继承人做掉了,整个傩神宫想不乱都不成。”老项眯着眼说道。
第一百零二章 碧涛尽过
妮、长老、仡卡护法还有一大群神宫的护卫走在去麻多寨的路上,山路崎岖而陡峭,丛林苍翠而茂密,不时有飞鸟和野兽在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前方的山路更加崎岖难行,丛林和高山在两边夹峙,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像是不断移动着沙漠般的树海,衬托出一股神秘的静蔼。
“幼主,去麻多寨的路崎岖难行,不如就让老身代你去一趟,嗄咄那没有异心还好,如果有的话,老身就将他擒了献于你脚下。”长老看了看前方险峻的地势,似乎嗅出了一股危险的味道。
“婆婆,”妮清澈的眸子坚定地看着前方,“我知道,前方肯定会有危险,但我必须得面对......”对她投去微微一瞥,“你守护我了十四年,但我不能让你一直守护下去了,我是傩神指定的人间化身,神宫未来的主人,面对自己的子民,怎能一直站在别人的身后?”
“可是?”长老的脸色变了,“幼主身份尊贵,又肩负神宫传承的重任,如何能轻身涉险?”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退缩,”妮神情坚毅,“阿妈已经沉疴在身,这个时候我必须挺身而出,不能让更多的子民对神宫失去信心。”
......
“幼主,长老。”一名在前方探路的护卫匆匆跑了过来,他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前方路况如何?”长老急忙问道。
“属下碰到一位麻多寨的女子,她说有重要情况禀报幼主,就把她带来了。”说着一指身后的女子。
“这就是幼主大人,”长老退至妮身后,眼中闪出一丝厉芒,“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禀报?”
“幼主”年轻女子屈膝跪在妮面前,“寨里的头人嗄咄那已带人埋伏在前方山坳处的丛林里,专门等候在那里要对您不利呀!”
“嗄咄那,他果然心怀不轨。”长老勃然变色,看向妮,“幼主,我们赶快回去,召集其它忠于神宫的峒寨人马,再来讨伐他。”
“婆婆,你先不要惊慌。”妮的脸上异常镇定,没有丝毫慌乱,她上前扶起了那位年轻女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知道嗄咄那带人来伏击我们呢?”
“我,我叫阿茹,是嗄咄那头人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我无意间偷听到嗄咄那头人和一个山外的人密议,才知道他要亲自带人伏击幼主大人您......”阿茹怯怯地说道。
“山外的人?”妮问道:“他是汉人么?”
“应该是吧?”阿茹说道:“我听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头人效忠朝廷,会得到皇上封赏什么的。”
“嗄咄那竟然勾结朝廷,”妮秀眉微蹙,不禁轻叹道:“寨子里的人不再信仰傩神了么?为什么都要跟着嗄咄那来作恶?”
“不是的,幼主大人。”阿茹连忙说道:“嗄咄那头人骗寨子里的人说是辰溪峒的人来偷袭我们,要大家先下手为强。大家都不知道是您要来。”
“傩神保佑,”长老对妮说道:“幼主,上天让您知晓了他们的阴谋,现在我们还是赶快往回撤吧!”
“不,婆婆。”妮微摇螓首,和蔼地向阿茹问道:“阿茹,现在寨子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幼主,青壮年男人都被头人带到前面设埋伏了,现在寨子里只剩下些老弱妇孺了。”阿茹如实回答,她不明白妮问这些干什么。
“那还有别的路可以到你们寨子么?”妮问道。
“有......”阿茹仔细思索了一下,抬头说道:“不过那条路很不好走,而且还绕得比较远。”
“那你知道这条路怎么走么?”见她点了点头,妮微笑着说道:“你可否愿意领我们沿着这条路去你们寨子?”
“嗯!”阿茹使劲点了下头。
“那好!”妮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现在由阿茹带路,我们大家都跟着她抄小路去麻多寨。”
“幼主......”长老一脸凝重地道:“还是
由老身领人随阿茹去吧,您......”
“婆婆,”妮肃然道:“我是他们未来的神主,只有我亲自去了,他们才会重新拾起对神宫的信心。阿妈现在病重,我必须得担负起神宫里的一切。这样才能碾碎某些人的异心。”
看着她那还有些稚嫩但现在变得无比坚毅的身影,长老把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喃喃的说了一句:“这孩子,看来这回是真的长大了。”
妮眯着眼看着远方的群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次我一定亲手把背叛神宫的人解决掉,在所有人眼里重新树立起一个强大的神主形象。我一定要变得更加强势,因为......”她看着神宫的方向,“那里有一个我最亲的人,还有一个我最爱的人。他们都需要我来保护他们......”
“那些神宫里的重要人物还会来么?”宁祖儿站在密不透风的丛林里,透过林叶间的缝隙看着逐渐升高的日头,对身边的老项说道。
“不对呀!”趴在树丛里的老项直起身来,眉锁紧皱,“都已经到午时了,怎么会还半个人影都没有出现?”
“她们不会再来了。”宁祖儿仰望天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
“怎么回事?还没人过来么?”嗄咄那的心情变得很焦躁,他盯着山下的那条小路,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探子已回来好几拨了,带给他的消息无一例外就是前方并无任何人马出现。
“难道她们不来了么?不可能的,她再三说幼主会亲到我寨中来,叫我千万做好准备。她不可能骗我!”
他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看着天上已快到晌午的骄阳,周围埋伏的人马渐渐开始骚动起来,人的耐心往往在这个时候已经到达极限。
“难道是消息走漏了?不可能,除了我和嗄佧还有老项之外,没人知道要伏击的人是幼主。”
就在他心绪不宁的时候,身边的心腹嗄佧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快步向他走来,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嗄佧,你怎么领着你的儿子来了?”
嗄佧还未答话,那个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大头人,神宫里的幼主大人已带着人到寨子里来了,夫人叫您赶快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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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突听此言,嗄咄那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
幼主来到麻多寨的消息很快扩散了出去,正在林中埋伏的战士们都欢声雷动,当即祷告起来,对于这些普通的寨民来说,神宫里的主人代表伟大的傩神,比他们的头人更有号召力。
战士们收起刀枪弓箭纷纷起身,准备动身回寨。
嗄咄那、 嗄佧和几个贴身护卫却悄悄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阴谋败露,他们知道回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宁公子,我们也走吧。”老项叹了口气,嗄咄那事败,麻多寨是呆不得了。
“我倒有一个想法,”宁祖儿眼珠一转,微笑着向那几个灰溜溜的身影投去一瞥,“抓住他们几个带回寨里,献给那位傩神宫未来的主人。”
“什么?”老项一惊,“这事如何使得?”
“这几个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对朝廷已没什么价值了,”宁祖儿面容一肃,“倒不如拿他们去结交一下那个所谓的神宫继承人,看她们有没有倒向朝廷的可能?”
“宁公子所言甚是。”老项佩服的看了他一眼,这锦衣卫的人就是爽快,态度的转变就跟风向一样,说变就变了。
......
“头人,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嗄佧向嗄咄那问道。
“事到如今,只能去投奔她了。”嗄咄那叹了口气。
“她会收留咱们么?”嗄佧问道。
“她敢不收留,”嗄咄那哼了一声,“她的那些事如果被我露出那么一丝半点儿,定让她万劫不复。”
“头人,你看......”嗄佧瞪大了眼看向前方,一
个俊秀无比的翩翩佳公子微笑着站在他们的去路上。
“哦,是宁公子,”嗄咄那的心定了一下,“傩神宫的幼主带人抄小路已到了寨中,寨里的人纷纷倒戈,我现在是大势已去。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去哪里?”宁祖儿手中折扇啪的一拍掌心。
“去一个大人物那里,她一定能帮我重掌麻多寨。”嗄咄那不假思索的说道。
“寨主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宁祖儿微微一笑,“你现在回到寨中去求一下那位幼主,说不定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此宽恕了你呢?”
“嗯?”嗄咄那觉得话味儿有些不对了,警惕的向宁祖儿看去,见他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心下不由一寒。
“嘿嘿,宁公子的话可真有趣儿。”嗄咄那退后几步,向嗄佧使了个眼色。
嗄佧悄悄绕到宁祖儿身后,举起手中弯刀狠狠地劈了下去。刀锋破空而下,人却消失不见, 嗄佧微一愣怔,只觉后脑被重物一击,眼前一黑,仆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宁祖儿身影如鬼魅般一闪,“啪啪”连响两声,嗄咄那身边的两个护卫还没来得及出手也被一一击倒。
“宁公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嗄咄那头上冷汗直冒,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比女人长得还要斯文俊秀的少年出手竟如此得凌厉。
“你是乖乖跟我回去呢?还是我把你绑回去?”宁祖儿眼神变得尖锐了起来。
妮站在麻多寨寨主的木楼上,接受数千寨民对他的顶礼膜拜,直到这一刻,她才感受到了一份万民景仰的威仪。
她神色庄严,睥睨四方,已经初具一位领袖人物的风范。
“幼主,”长老来到她身边轻声道:“有一个汉人想要见你。”
“汉人?”妮秀眉一轩,“他来见我干什么?”
“他给您带来一份见面礼,”长老脸色复杂地说道,“他把嗄咄那押过来了。”
“哦?”妮嘴角微微一勾,“他在哪里?”
......
“是你?”妮见到了宁祖儿时目光一凝,“宁祖儿。”
“幼主认得我?”宁祖儿心里暗吃一惊:这个苗地女子怎么会认识我呢?真是奇哉怪也。他却不知道,那日在国色馆杨牧云和武当洞虚子交手后,妮就见过他,不过那时妮一身青衣男装,而宁祖儿注意力放在跟徐天琪交涉上,根本没注意杨牧云身边的这位青衣少年。
“你别忘了,我是神宫未来的神主,傩神在人间的化身,世间万事我无不洞知。”妮微微一笑,小小的调侃了他一把。
“幼主说笑了。”宁祖儿的脸孔微微一红。
“宁公子此来,不会只是将嗄咄那等人交予我处置那么简单吧?”妮盯着他说道。
“幼主洞察一切,我怎敢有所隐瞒,”宁祖儿微微一笑,说道:“我押他们来,是想跟幼主交换一个人。”
“哦?”妮淡淡的道:“我这里居然有宁公子感兴趣的人,他究竟是谁呀?”
“这个人叫杨牧云。”
“是他?”妮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杨牧云就在我这里呢?”
“锦衣卫密探遍布天下,要探得一个人的踪迹恐怕不难。”
“好,我也不瞒你,他就在神宫里,”妮眼波一转,“他对我来说可是一个重要人物,你押来的这几个人要换他,未免份量太轻了些。”
“我这里还有一个计策要献于幼主,”宁祖儿嘴角微微翘起,“不知这份量是否会足一些。”
“什么计策?”妮并未显露出太大兴趣。
“不知幼主要如何处置嗄咄那呢?”宁祖儿没有直接回答她。
“背叛神宫,自然是要处以极刑。”妮肃然道。
第一百零三章 请君入瓮
“本公子倒认为不如留下他,让他继续当麻多寨的一寨之主。”宁祖儿笑道。
“哼,”妮眉尖一挑,“这就是你的计策么?”
“嗄咄那只是她人的一枚棋子而已,”宁祖儿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幼主杀他不过举手之劳,不过这样的话跟他幕后人物的联系也就中断了。”嘴角微微一勾,“倒不如留他一命,让他转而为幼主效劳,这样顺着他这条线索将主使他的幕后势力一网打尽,岂不从此让您高枕无忧。”
“那让我如何相信他呢?”妮盯着他问道。
“嗄咄那的妻子儿女尽操于幼主之手,幼主再对他晓之于厉害,孰轻孰重,他又如何掂量不出来呢?”宁祖儿似乎成竹在胸。
“那好,”妮面容一整,“你说我应该具体怎样去做?”
宁祖儿微微一笑,从袖口取出一束绢纸,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妮接过展开一览,脸上渐渐露出浓浓的笑意,她缓缓将绢纸卷起,瞥了宁祖儿一眼,悠然叹道:“若论使阴谋诡计,恐怕没有比你们汉人更在行的了。”
杨牧云静静地盘膝坐在傩神宫底层的一间暗室里,这个房间不大,墙壁上挂着一盏小煤油灯,除了一套简陋的桌椅和一张简单的床铺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让他想起了利金寨关朱祁钰的那间囚室,没想到自己也会身陷囹圄。座上宾与阶下囚的转变,只在旦夕之间,真是造化弄人。
他正自感叹,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削肩细腰、身材高挑的倩影袅袅娜娜的飘然入了囚室。
她一袭白色衣裙,脸上蒙着朦胧的面纱,虽然看不到她面貌,但从她秋水般明媚的双眸来看,被遮住的容颜也必定不俗。
“姑娘?”杨牧云脸色微微一动,“你怎么回来这里?”
“幼主和大祭司交代过,让我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她说话时面纱轻轻抖动,“虽然公子现下身陷囹圄。但我们做奴仆的却不能有丝毫懈怠。”她将手中提着的饭盒轻轻放在桌子上,“公子还请用饭,我先去了,待会儿自会有人过来收拾。”说罢转身欲走。
“姑娘,”杨牧云喊住了她。
“公子有什么吩咐么?”闪动着明媚的双眸。
“我只想问姑娘一件事,”杨牧云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要用面纱蒙住自己的相貌呢?”
“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整个神宫里只有姑娘一人以纱蒙面,”杨牧云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杨某觉得有些好奇。”
“相貌丑陋,怕吓着了别人。”不敢看他,垂首匆匆退了下去。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见她身影消失,杨牧云想起了自己在观音教时假扮白衣蒙面女子的事,“有时候,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可以掩盖住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杨牧云喃喃自语。
他走上前去,刚刚打开饭盒,正要去取饭菜,脸色微微一变,他隐隐听到了几下兵刃相交之声。
他霍然转身,快步来到门边,正要再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
“哗”门被猛然拉开,一个清冷浑身遍布杀气的身影扑面而立。
“冷一飞?”杨牧云失声叫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张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的面孔缓缓抬起,漆黑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的眼眸扫在杨牧云身上,“跟我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自冰冷的牙缝中挤出,不容对方有丝毫的辩驳。从他口里不会多说一个废字,冰冷肃杀是他身上专有的色调。
他转身而去,不再看杨牧云一眼,他落下的话仿佛就是命令,根本没有商量余地,根本不用担心对方不会跟上来。
杨牧云不用他担心,默默地快步跟在他身后。
“你走不出去的。”杨牧云说了一句。冷一飞脚步没停,似乎没听到,也好像是不屑与回答。
地上躺着两个宫中护卫装扮的少女,双目紧闭,却呼吸平稳,显是被人击晕了过去。
“你居然没杀她们?”杨牧云诧异的说道。
“我从不杀女人。”冷一飞终于又吐出了一句。
“没想到她们竟然能跟你过上几招......”杨牧云想起了那几下兵刃相交声。
“不是她们,是一个白衣蒙面女子,”冷一飞打断道:“她身手不错,还好跑得快。”
“?她居然会武功?”杨牧云一直以为神宫中的护卫才会武功,没想到一个侍女也能与冷一飞这样的高手过招。
“是皇上派你来的么?”杨牧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的废话太多了。”冷一飞冷冷地道。
杨牧云只得闭上了嘴。
两人顺着宫中长长的通道向外走去,一路无话,通道中静得都能听见两人轻飘飘的脚步声。
在拐入一处宽阔殿堂的廊柱下时,冷一飞突然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杨牧云话刚出口,脸色就为之一变。
冷一飞的身形刚一动,一个黑影如风驰电掣般向他扑了过来。“叮”兵刃相交声过后,一黑一灰两条人影各自跃开。
“好快”冷一飞抽出了他的刀,一把弯刀,青青的刀光,弯弯的刀身,仿佛一钩新月,透着逼人的杀气。
“你也不慢!”说话的是一个女人,一身玄衣,正是玛。她的刀也是一把弯刀,乌黑的弯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再配上她一身玄衣,整个人跟黑夜融为一体。
“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你这样的高手。”冷一飞语气还是那样的冷。
“你的废话太多了。”一个比他更冷的语气一落,一条黑影闪电般欺到他面前,一道乌光拦腰劈至。冷一飞身形一转,已绕至她身后,手腕一动,青森的刀锋砍向她后心。
“当”玛疾忙回刀向身后反撩,将这一刀迅速格开。两个人都身形极快,出招凌厉。
一般人根本看不清两人交手,只见一黑一灰两条人影像一阵风一样倏忽来去,偶尔夹杂几下金铁交鸣声。
“两人性格相近,武功相若,碰撞在一起,真可谓棋逢对手。”杨牧云心下暗暗赞道。
凌厉的刀气充斥着整个大殿,杨牧云远远退到一边,仍感到一阵阵寒气袭人。
玛弯刀斜举,目光始终不离冷一飞握刀的手,从他手腕抖动的力度,她就可提前判断出他出招的方向。高手过招,牵一发而动全身。
“铿”玛刀锋磕在对方离刀柄三寸处的刀身上,冷一飞手腕力道一窒,刀身一歪。玛瞅准机会迎面一刀,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冷一飞咽喉。刀锋破空而至,冷一飞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了一面墙壁。 玛欺身而至,招数一变,刀尖笔直刺出。冷一飞退无可退,身子贴着墙壁向上滑去。玛飞身跃起,弯刀化做了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向冷一飞劈去。劲风猎猎,似乎要将冷一飞连同身后的墙壁一起生生劈开。
冷一飞双臂一振,身形如鬼魅般与黑色闪电擦身而过,轻飘飘地踩落于地。 玛如影随形,凌空一个倒翻,手中黑色闪电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冷一飞兜头洒了下来。刀光罩体,足以骇散人的魂魄!冷一飞避无可避,手中刀划出一道青幽的弧线,“锵”的一声,火星四溅。万千黑色刀光一瞬间消失无影,两柄弯刀紧紧贴在了一起。
两人再次迅速收刀退后。
“冷大人,”杨牧云上前一步,“杨某此间事未了,不能随你走了。”目光转向玛,“大统领,杨某随你回去,还请你放过这位冷大人。”
“私入神宫,已是死罪,”玛冷冷道:“你以为他还走得成么?”
“你拦得住我?”冷一飞冷笑。
“你不妨试试!”玛的眼眯了起来。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大战再一次一触即发。
杨牧云叹了口气,转身向来路走去。
“杨牧云,你干什么?”冷一飞冷喝一声。
“我不想看你们两败俱伤,我无法阻拦你们,但我至少可以不看你们。”杨牧云说着话,脚下却是不停。
......
杨牧云回到关押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带上他的话,冷一飞想必可以全身而退吧?”他如是想。
“吱呀”一声门开了,杨牧云起身展目望去,一个灰色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冷一飞?”杨牧云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还没走?”他身后紧跟来一个黑色人影,却是玛。
“你倒讲义气,”玛冷然道:“可惜人家不领你这个情。”
“你这是为什么?”杨牧云问道:“为什么要过来这里?”
“他想跟你关在一起,”玛冷笑,“这样也好,等幼主和大祭司回来,倒方便将你们一起提出去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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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能完成任务,”冷一飞神色淡然,“是不能够回去的。”
“你这又是何必?”杨牧云苦笑,“连累你跟我一样身陷囹圄,这让我于心何安?”
大山深处的一块山顶平台上,站立着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她大概三十几许年纪,眉目如画,气质雍容,一身月白色衣袍,头戴银冠。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具圣洁的雕像。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围的群山,远方山势雄伟,层峦叠嶂,坡陡谷深,群峰高耸,溪流纵横,飞瀑悬泻......她的心绪似乎也融入了这无限的美景中。
一个白发老妪迈着蹒跚的步伐来到她身后躬身抱礼道:“属下参见大祭司。”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看着她道:“长老,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几个寨子的头人全部表态,愿意服从大祭司的指令。”长老恭恭敬敬回道,说完抬起头来,“另外我们的人从宫里带来了一条消息......”
“哦?”大祭司眉尖一挑,凝神而视。
“神主大人遇刺身亡!”长老一字一字地说道。
大祭司身子一晃,脸色大变:“神主死了?”
“是的。”
“是何人所为?”大祭司强抑住内心波动的情绪问道。
“大统领玛从神主的胸口拔出一只袖箭,判断当是被凶手刺入心脏而亡,而这支袖箭是杨牧云身上之物。”长老说道。
“这么说是杨牧云干的了?”大祭司眉头一展。
“玛大统领说杨牧云称其是被人嫁祸,因此不敢断定,但已把杨牧云关了起来,请幼主和大祭司回来后裁定。”
“嗯,”大祭司颔首问道:“幼主知道此事了么?”
“幼主和长老去了麻多寨,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对神宫产生异心的这些寨子里,数麻多寨实力最强,幼主第一次面对这样棘手的事,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不测。”大祭司眯着眼望向远处的群山。
“大祭司”一声呼喊从下面不远处遥相传来。
“怎么回事?”大祭司眉头一皱。
一名护卫带着一名老妪匆匆而来。
“是长老。”长老说着看了一眼大祭司。
“大祭司”长老上来后嚎啕大哭扑在大祭司脚下。
“怎么了?长老?”大祭司瞥了一眼旁边的长老,“赶快扶长老起来。”
“大祭司,”长老涕泪横流,“老身护着幼主前往麻多寨,谁知在离麻多寨不远的一个山坳处中了埋伏。嗄咄那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蛋居然敢对幼主下手......”说着又嚎啕起来,“幼主死得好惨,大祭司一定要给幼主报仇哇......”
“幼主被嗄咄那......”大祭司脸色变了,红着眼问道。
“幼主身中十几箭,”长老哭道:“身上的衣服都被鲜血给浸透了,那样子别提有多惨了!”
“那幼主现在呢?”大祭司扯着长老衣衫嘶声问道。
“幼主的尸身被嗄咄那的人带回他们寨子里去了,我们身边的护卫全部战死,只有老身一人杀了出来。”长老泪眼婆娑地说道。
第一百零四章 神主之位
“嗄咄那,”大祭司咬牙嘶声道:“要让我抓住你,定将你碎尸万段。”
“还请大祭司召集各峒各寨的人马一起讨伐嗄咄那。”长老红着眼睛请求道。
“长老,”大祭司安慰她道:“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各峒各寨,等人马齐集,一定要扫平麻多寨,为幼主报仇。”
“大祭司,”长老上前说道:“如今神主大人遇刺身亡,您还是赶快回宫主持大局,等一切安定后,再召集人讨伐嗄咄那不迟。”
“神主大人遇刺了?”长老吃惊地睁大了通红的双眼。
“不错,”长老看了她一眼,“刺杀她的便是杨牧云。”
“怎么会是他?”长老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大祭司,“他和幼主之间情谊甚笃,怎么会去刺杀神主大人?”
“现在还只是猜测,”大祭司淡然道:“一切事情等返回神宫后自会明了。”说着目光扫了一下长老,“神主离我们而去,回上天侍奉傩神去了,我意是先返回神宫,处理一下神主后事,再召集人马为幼主复仇,长老以为如何?”
“一切谨遵大祭司号令!”长老恭谨地答道。
“什么?阿妈被牧云刺死了?”妮接到消息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幼主要去哪里?”宁祖儿闪身拦住她欲夺门而出的脚步。
“让开”妮寒着脸娇叱道:“你没听见我阿妈死了,牧云也被关起来了么?我必须赶快回到宫里,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你现在已经死了,”宁祖儿提醒她,“现在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你露面。”
“那你说要等到什么时候?”妮一双明眸已经发红,“等到牧云也被害死之后么?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我最亲的人,难道你让我再失去一个我最爱的人么?”
“你最爱的人?”宁祖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继续劝她:“现在你就算出现也于事无补,就凭着你和他之间亲密的关系,你也不适合亲自出面处理此事。”
“那你说该当如何?就在这里傻傻的等着么?等到牧云平白被人害死?”妮的情绪已经失控,她发誓要保护的两个人都已出事,怎能不让她抓狂。
“牧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宁祖儿说道:“现在神宫的当务之急就是重新选出一位神主,这件事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她们还顾不上处理牧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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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么肯定?”妮盯着他问道。
“这个大人物费尽周折,不就想一步登天么?”宁祖儿淡淡笑道:“如今机会已近在咫尺,她哪还有心思把精力放在别的事上?”
“非得要等到她晋基为神主的那一刻么?”
“当然,”宁祖儿嘴角微微一翘,“不如此,怎能让神宫上下看清她的真面目?”
“他说得不错,幼主你应该相信他!”一个苍老的声音飘了进来,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发老妪。
“婆婆,”妮吃惊地说道:“你还活着?”
“傩神保佑,”长老脸上的皱纹微微绽开,“老身还能留着这条老命得见幼主。”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有个人想见幼主,请幼主随老身来。”长老恭恭敬敬说道。
“那人是谁?”
“幼主见了就知道了,”诺长老脸色淡然,“那人对您并无恶意,幼主尽可放心。”
杨牧云饶有兴趣地看着盘坐在地上的冷一飞,他在地上打坐的姿势也与众不同。他双手放于膝上,腰背挺直得跟一根标枪一样,双目微闭,就像一座亘古以来便坐在那里的石雕。
“你如果累了,可以上床休息一会儿。”杨牧云笑着对他说道。
冷一飞嘴唇跟眼睛一样闭着,杨牧云摇摇头苦笑:跟
他说一句话看来真的很难。
“我自七岁开始就没有再在床上躺过,”冷一飞嘴唇微一翕动,“我追杀过一个人,那个人轻功很好,我追了他七天七夜......”顿口不语。
“你追上他把他杀了?”杨牧云问。
“我没追上他,”冷一飞淡淡道:“但他却疯了。”
杨牧云愕然,这是他听到的最古怪的事情。“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在跑动中吃饭睡觉,而他却不可以,”冷一飞缓缓道:“脑袋离不开枕头的人,意志力就会变得脆弱。”
杨牧云默然,他自忖自己如果七天七夜被人追杀着吃不好睡不了的话,他也会疯的。
“所以,这床留给你吧,我并不需要。”冷一飞说完再次进入石化状态。
杨牧云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个对自己残忍,对别人冷酷的怪物。
“吱呀”一声,门开了。玛走了进来,一双冷厉的眸子扫在杨牧云身上,“大祭司回来了,她要见你。”说着瞥了一眼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冷一飞。
玛领着杨牧云来到一座空旷的大殿里,便躬身退了下去。
大殿里有一座傩神雕像,大祭司一身月白色长袍,头戴银冠,面对雕像正在默默祝祷。
杨牧云只好静静地站着,等待她祷告完毕。
大祭司默诵完,转过身来,一脸祥和的向杨牧云看去,“杨公子,没想到你我再次见面竟是在如此的境况下,你的行为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杨某愚钝,还请大祭司明示。”杨牧云心头一凝,听这话似是语气不善。
“幼主对你一往情深,神主大人对你也青睐有加,你却为何心起恶念,手执凶器将神主大人刺死?”说到这里语气愈发严厉。
“大祭司有何根据一口咬定是杨某刺死神主的呢?”杨牧云正色道。
“当日早上过来请你动身之前,神主一切安好,这有其她侍女作证。”大祭司悠悠道:“可你来了之后神主就被刺杀了,你说你是冤枉的,是有人嫁祸于你,可有人为你作证?”
“杨某本不是神宫中人,如何能有相熟的人为我作证?大祭司既说杨某刺杀神主,那么杨某请问,我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杨牧云强抑制住内心的怒气说道。
“好个伶牙俐齿,”大祭司轻笑一声,“杨公子的意思是我神宫里的人互相包庇了,好,那我问你,神主被刺当天就有人要救你逃离神宫。这人现在跟你关在一起,他是谁?是怎么混入神宫里的?他混进来究竟有何目的?”说到这里大祭司一脸肃然,看着杨牧云的眼神也微微眯了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杨牧云轻咬了一下嘴唇,“我来这里之前,本是接了皇上圣旨要动身进京的,却被妮和长老带到了这里......”
“这么说你来这里是不情愿的了?”大祭司乜了他一眼说道。
杨牧云沉默了一下,并未出言否认,“杨某久久不能来京,皇上便派人寻找杨某。那人叫冷一飞,是锦衣卫北司玄鸟卫,他此来便是要带杨某回京的。”
“结果你们走到半路就被大统领玛截住了。”大祭司盯着他,“你嫌疑未去,便跟着他走,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么?”
“冷一飞领皇命而来,杨某无从拒绝。”杨牧云辩解道。
“好个无从拒绝,”大祭司冷冷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我神宫与你们汉人朝廷势不两立。一个朝廷锦衣卫高手悄无声息潜入我神宫之中,若说不是对神主大人不利,谁人肯信?”
杨牧云听了身躯一震,没有作声。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刺杀神主大人的动机,那我来替你说一下!”大祭司满脸肃然,“你是朝廷官员,本来是要进京面见你们的汉人皇帝,可幼主和长老却将你带到了这里,此举必招致你心生怨念。”她顿了一下,看了看对
方脸色,“幼主对你一片痴心,你却毫不放在心上,我也曾苦劝于你和幼主成就好事,可被你严词拒绝。神主出关后闻之,便召你来重提此事,你由怨生愤,便私藏利器借神主召见之机趁其毫无防备将她刺杀。事后你通知暗藏于宫中的同伴前来救你,结果事败被囚至今日。我说的可对么?”
“大祭司鞭辟入里,杨某佩服,”杨牧云怒极反笑,“大祭司所说杨某无从辩驳,可否将妮请出来听杨某一叙。”
“幼主在去麻多寨的路上中了埋伏,已经随神主大人而去。”大祭司冷然道。
“妮死了?”杨牧云乍听之后脑中一阵轰鸣,一时愣在了那里。震惊、悲痛、伤心......整个人感觉像被掏空了一样,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她怎么会死了?”他不愿意去相信,自从两人第一次相见时起,他就对这个美丽可爱的苗人小姑娘产生了好感,虽然这种好感并不代表情爱。经过这么多日子处下来,他感觉妮就像他的亲人一样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他不愿意跟她像夫妻一样厮守在这世外桃源般的神宫中,但更不愿意她受到任何伤害。
“是的,她已经离开了人世,”大祭司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冷笑,“这一下你满意了?没人再逼你去做心里不愿意的事,你自由了。”
“我自由了?”杨牧云苦笑了一下,转身向外走去,“既如此,大祭司也不必再问什么,反正一切罪过都推到杨某头上就是了,杨某唯有一命,随时等候大祭司来拿。”
大祭司眉头一蹙,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
随着杨牧云身影的消失,三个苍老的身影从大殿的暗处闪了出来。
“你们都听见了,该如何处置他,你们三位长老议一议吧。”大祭司头也没回,语气平淡的说道。
“事情都很明了了,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长老抢着说道:“他还幻想着幼主会维护他,殊不知幼主已经不在了。”
“长老、长老你们二位以为如何?”大祭司转过身目光看向她们二人。
“大祭司,我们是不是应该再仔细问一问?”长老踌躇了一下说道:“毕竟当时在场的不止他一人。”
“难道大祭司问的还不够仔细?”长老驳斥道:“长老还想问谁,那几个下人么?她们去刺杀神主大人?可笑,她们是疯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长老看了一眼长老,长老沉默着,一声不吭。她便也不再言语了。
“大祭司,”长老上前一步,“刺杀神主的宵小之徒已被掌握,可随时进行处置。但宫中还有一件大事亟需解决......”
“什么事?”大祭司秀眉一轩。
“神主之位的传承!”长老的话犹如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长老和长老都为之一震。
“长老什么意思?”
“大祭司,神主之位不可长期搁置,否则人心浮动。汉人的朝廷不曾一日停止过对我苗地的征讨,神主之位无人继承的话,整个神宫将群龙无首,所有苗地的子民都将处于动荡不安之中。”
“哦?”大祭司眉头一皱,“难道长老有什么好的建议?”
“大祭司,”长老的脸色有些激动,“神主业已归天,大主嬗娣早已先她而去,幼主妮也已遭遇不测,如今宫中身具神主一系血脉的就只有大祭司您了,您应该早日登上神主之位,则上可以告慰傩神,下可以抚慰子民。”
此话一出,长老和长老二人不禁面面相觑,半晌没有作声。
“长老,你此话不觉诛心么?”大祭司面色一沉,“娴在傩神面前发过重誓,当终生侍奉于神主阶下,不作非分之想,你想让我在傩神面前违背誓言么?”
“大祭司,”长老迎着她的目光,丝毫不惧,“老身并没有让您违背在傩神面前发下的誓言,如果神主在,您当侍奉神主,可神主已不在了,其她有神主血脉的继承人都已随神主而去,您的誓言还在为谁而守?”
第一百零五章 野心毕露
长老的话如同突如其来的一块陨石,铿锵一声深深砸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
一时整个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祭司脸上面沉似水,紧紧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却不发一言。
“还请大祭司以大局为重,早登神主之位,以安人心。”长老进一步劝道。
大祭司的目光扫过长老和长老二人,二人均垂首不语。她转过身,对着傩神雕像摊开双臂,用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伟大的傩神在上,弟子娴曾发下誓愿,永不染指神主之位。可现在神宫无主,除弟子外无人能登上位。为使神宫千百年来的基业不致毁于一旦,为了您的万万千千子民不致彷徨无助,娴只能破除自己的誓言,暂摄神主之位。还请您宽恕弟子的违诺之举,如有降罪,皆系于娴一身,请您保佑神宫,保佑您的子民......”
祝祷完毕,大祭司转过身,一脸威严的对长老说道:“长老”
“大祭司......不,神主大人,您有何吩咐?”
娴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去派人通知所有峒寨的头人,让他们在下个月十八日之前赶赴神宫,我要让所有子民见证我娴晋基为新的神主。”
“是,神主大人,”长老谄媚道:“杨牧云和那个冷一飞该如何处置,还请神主大人示下。”
“他们就留在我正式晋基那一天再当众宣布罪状,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敢于忤逆神宫的下场。”说着悠然转身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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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谨遵神主大人之命。”目送娴的身影出了大殿,长老才缓缓直起腰身。
“阿、阿,你们迟迟不表态,是不承认大祭司晋基神主之位么?”长老不可一世的目光在她们二人身上扫过。
“阿,神主和幼主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劝大祭司上位,究竟是何居心?”长老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为神宫大计着想,”长老哼了一声,“难不成你们还想登上神主的大位么?”
“阿,你不要太猖狂了。”长老踏前一步,狠狠瞪视着她。
“你们要做什么?”见她们两人一齐欺身上来,长老脸色一变,后退几步,“你们以为还像从前么?要知道,嬗娣和妮都不在了,你们最大的倚仗已然崩塌,你们要是胆敢对我无礼......”
“怎么样?要跑到你主子面前哭着去告状么?”长老哂笑道:“信不信我们两人现在就把你废了?”
“好......”长老嘴唇哆嗦了一下,“你们等着。”说着转过身忙不迭地狼狈向外窜去。
“呸无耻小人!”长老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娴威严庄重的步伐今日变得洒脱了一些,多少年来,她一直学着神主姝妍走路的样子,但不管学得再像,大祭司还是大祭司,人们不会拿一种看待神主的眼光来看待她,如今......她深吸了一口气,曾几何时,只能仰望的神主之位现在对她敞开了怀抱,自己已经成为整个苗地民众的共主。
这是真的么?她的眼色朦胧起来,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当幸福降临时,她感到很突然,心理一时还不太适应。
“大祭司”娴回到自己寝殿,迎了上来轻轻唤了一声。
“,”娴微微一笑,“我现在已不是大祭司了。”
眼睛一亮,“您现在已经是......”
娴笑着点了点头。
“拜见神主大人!”重新躬身抱礼。
娴看了看周围,其她侍女都已退了下去,殿中就只剩下她和,便轻轻拉起她的手,一起来到床榻上缓缓坐定。
“,我现在虽然是神主了,但还没有在所有峒寨的头人面前正式举行晋基大礼,所以你的身份还要继续隐瞒一段时日。”娴对她柔声说道。
“我晓得了,阿妈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垂首轻轻说道。
娴轻轻抚摸着的秀发,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的孩子,阿妈对不起你,从你一生下来就不得不将你送与别人收养,这么多年了,你刚回到阿妈身边,又得把脸蒙起来,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阿妈,你不是说过,不这样做的话,我们两个都活不成么?”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明眸说道。
“一切都过去了,阿妈现在已坐上了可以主宰一切的位置上,从此再不会有人来欺负我们,分开我们。”娴眼神中充满着慈爱,“再过一段时间,等阿妈的地位巩固了,阿妈就会公开你的身份,让你成为神宫里堂堂正正的少主人。”
“阿妈......”的眼圈红了,“只要您一切安好,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正相拥一起,享受无限亲情时。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神主,神主大人”是长老的声音。
“她来干什么?”娴眉锁一拧,霍的一下长身而起,快步迎了出去。
......
“神主大人,”长老气急败坏的说道:“阿和阿对您成为神主极为不满,她们私下里说要联络一些寨子的头人反对您的晋基大礼。”
“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娴冷哼了一声,“现在对她们暂不作计较,等一切大局已定再跟她们算账,长老,速派人通知各峒各寨的头人,让他们在下月十六日之前必须赶到神宫,不得有丝毫迟延。”
“是,神主,”长老迟疑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件事,辰溪峒峒主的夫人阿失踪了。”
“嗯?”娴眉尖一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卯绕托人想让我问一下......”长老看了一下她,吞吞吐吐道:“他的夫人阿是不是......是不是被神主您给带走了?”
“笑话!”娴呵斥一声,“我要她夫人作什么,你告诉他,不要出了什么事就老疑心到我头上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长老忙转身欲走。
“慢着”娴盯着长老的脸,“阿真失踪了?”
“据卯绕说,五日前的一个晚上,他木楼里的所有人都早早睡着了。第二天很晚才醒,醒来时发现阿不见了,于是他发动全寨的人去找,结果怎么找也找不到。所以他才想问一下......”见娴脸色不大好看,便顿口不语。
“是什么人把阿带走了呢?”娴沉吟半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难道是那个......”
长老脸色一变,“她不是死了么?”
“她不过是跳下了悬崖而已,”娴瞥了长老一眼,“又没见着她尸体,怎么就断定她一定是死了?”
“那这......”长老额头渗出了冷汗,“她知道您的事,如今又掌握了阿......”
“慌什么?”娴瞪了她一眼,“姝妍、嬗娣、妮她们都死了,就算她了解并掌握了真相,又能找谁替她做主?”
“神主说得是。”长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你让手底下的人四下里多加打探,务必要将她和阿给我挖出来。”
“是,神主。”
“哐啷”一声囚室的门大开,杨牧云神情落寞,脸上还挂着泪痕,步履蹒跚地踱了进来。
冷一飞依旧静静地,像一根笔直的旗杆一样盘坐在那里。
杨牧云缓缓的来到床铺边坐下,心口依旧在隐隐作痛,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一事实:妮那美丽得像花儿一样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然而逝。在他心里,已经把妮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失去亲人的痛就像划过的伤痕噬咬着他的心灵。他的眼角又湿了,泪水重新模糊了双眼。
“我们快要死了么?”
冷一飞嘴唇微一翕动,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快要死了?”杨牧云听了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或许吧?”
“一个男人,应该挺起自己的脊梁,”冷一飞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能哭哭啼啼地像个女人一样去面对死亡?”
“你说我是怕死?”杨牧云跳了起来。
冷一飞哼了一声,不再去看他。
“我哭不是因为怕死,”杨牧云面孔涨红,嘶声道:“我是为一个最亲近的人逝去而悲伤。你知道失去一个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感觉么?”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你不会明白的,你这个冷血的家伙。”
“一个心中最重要的人?”冷一飞目光转向他,“是一个最爱的人么?”
“最爱的人?”杨牧云一下子愣住了,从冷一飞这样冷酷的人嘴里说出爱这个字眼,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只有挚爱之人生命的消逝才能让一个人的心伤得最深,疼得最痛。”冷一飞淡淡的说道。
“你有过这种感觉?”杨牧云的目光向他看去。
“我也像你一样年轻过,”冷一飞只向他投去淡淡一瞥,“爱过并痛过,这颗心痛过之后就不会觉得痛了,因为它已有了痛的记忆。”他已二十出头,自然要比十五岁的杨牧云经历过更多的事。
“我一直认为自己从来都没有爱过她,”杨牧云喃喃自语:“可是突然听说她不在了,我却是如此的悲伤,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疼像刀锋一样掠过自己的心头,留下深深的痛的印记。”
“我害了她,”杨牧云苦笑着看向冷一飞,“是我给她带来了噩运,也连带着连累了你,”顿了一下缓缓说道:“那个爱我并能够保护我的女孩已经不在了,我遭人陷害却无从辩解,也许过不了几天,我和你都会被处死。”
“嗯,”冷一飞眼皮也没抬,脸色平静如常。
“我知道你不怕死,”杨牧云长叹一声,“可跟我一起被冤死,你甘心么?”
“我得到的命令是带你回京师,”冷一飞淡然道:“但是我没能完成这个命令,就没有可能活着回去。”
“今天你的话多了很多,”杨牧云盯着他,“你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面对一个快要死的人,这话难免会说的多一些。”冷一飞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我们会成为朋友么?”杨牧云继续说道。
“或许吧?”冷一飞悠悠道:“如果我们有机会继续活下去的话。”
门哐啷一声再次打开,两个人的目光一齐向门口看去,一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的人走了进来,那斗篷是连着风帽的,那人的面貌深深地埋在风帽里。
杨牧云缓缓站起,握紧了拳头,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杨牧云粲然一笑,幽暗的烛光下,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杨牧云不禁全身骇然一震,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这一段时间傩神宫热闹了许多,随着各峒各寨的头人陆续到达,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山谷增添了很多人气,他们之间议论最多的,就是即将登上神主之位的大祭司娴。
尽管长老向娴禀告说没能找到长老和阿,但娴仍旧很开心,因为离晋基为神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长老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看着一波波头人恭恭敬敬匍匐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效忠,她的心就像喝了蜜一样。
当神主就是这样的感觉么?她有些迷醉于眼前的这幅情景。这一幕在她梦里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可它真真正正放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不能淡定的去面对,毕竟这是真实的。
神宫的大殿已经布置好了,在十六日这一天她就要戴上金冠,穿上金线织就的法袍,手执金杖,然后站在傩神的雕像前,接受万民的膜拜。
第一百零六章 神宫恩仇
正统十二年七月十六,杨牧云用一颗石子在墙上刻出这几个大字,然后对着冷一飞展颜一笑,“这是咱们在这间囚室呆的最后一天了。好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阳光了,你说咱们出去后,外面是阴云密布呢?还是晴空万里?”
“不论是什么样的天气,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冷一飞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喜怒哀乐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他的性格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只有一个冷字。
可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的身心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轻松过。再不用战战兢兢,绷紧全身的神经来度过每一个夜晚了,自从那个男人死后......她的眼神一黯,那是她一生中爱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他曾信誓旦旦的对着傩神发誓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可一转身就将她的姐姐姝妍抱在怀里。
“男人?”她口中鄙夷地吐出这两个字,“一种只会向往现实的动物,在利益的取舍中作出自认为很明智的选择。就因为姐姐是整个苗地之主,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把与自己的海誓山盟抛在了一边。”
从那一刻,她已心如死灰,安安心心做她的大祭司。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又来到她身边,哭着恳求她的原谅,他居然说跟姝妍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快乐,心里装得全都是她的影子。可笑,作为一个男人,骗一个女人骗一回还不够么,还想骗她第二次?娴的思绪飘向了远方,牙齿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可自己偏偏是那么的不争气,又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自从那以后,神宫中空旷偏僻的角落,谷中岛上的花前月下,都留下过两人相拥的身影。直到有一天......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她的姐姐姝妍知道了此事,姝妍当时大发雷霆,把那个男人关了起来厉声质问,让他把那个女人的名字说出来,她当时很紧张,生怕那男人说出自己。她并不怕死,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挺身而出,和那个男人一起死。可是她不能那样做,因为......她怀了身孕......
娴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为她梳头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姝妍到死都不知道,是她和那个男人生的女儿。、嬗娣、还有妮三个少女拥有同一个阿爸。
想到这里娴轻轻叹了口气:那个男人难得硬气了一回,死也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在姝妍派人将他扔入神坑时,那万蛊噬身深入骨髓般的惨叫,让她的心痛到了极处,那是她的男人,这次为了自己没有再退缩,而是慷慨赴死。
自此以后,在她心里姝妍不再是她的姐姐,而是她的仇人,姐妹情就此一刀两断。那个男人死后,她就暂时离开了神宫,她得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姝妍那时也没注意到她,因为她那时也怀上了妮......
她找到了阿,那是她原来在宫中最好的姐妹,后来嫁给了辰溪峒峒主卯绕。她把自己安置在辰溪峒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天天过来照顾她,直到孩子的出生。孩子很可爱,眉眼间依稀有那个男人的影子,但她却不能将她带回宫里,只能交与阿抚养。
她回到神宫后不久,姝妍就生下了妮。看着她们母女三人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她的心就像在滴血,为什么她就必须得跟自己的女儿分开?
从那时起,她把这份恨深深埋在心里,表面上,她对姝妍比任何人都要恭顺,暗中却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姝妍将长老和长老分别指定为嬗娣和妮的蛊术老师,却把长老晾在一边,她利用长老心怀不满把她拉到自己这边。麻多寨和辰溪峒发生冲突,神主调解时偏向辰溪峒,使得麻多寨不瞒,自己私下进行慰抚,成功笼络了麻多寨寨主嗄咄那。
仇恨使得她在神宫中的日子备受压抑,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一天天长大。她时常会去辰溪峒附近的那个山洞和女儿相见,女儿出落得聪明
、美丽、乖巧,很像自己小的时候,是她在自己灰暗的生活中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在女儿八岁时,她让阿把女儿送到神宫里让她跟着大统领嫦习武,跟她在一起的,除了嬗娣和妮外,还有现在的大统领玛。那时玛十四岁,是嫦身边的大弟子。玛就像大姐姐一样领着她们和一群小丫头天天练武。
女儿很快和嬗娣、妮处得熟络了,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除了她和阿之外,没人知道女儿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她们之间的这份友谊会一直保持下去。
娴缓缓闭上了眼睛:今年春天的时候,大主嬗娣满十六岁了。姝妍为她举行了成人礼,并让她管理宫中和外面的事务。她登时就有了一种要被架空的感觉,对于她和嬗娣,姝妍显然更信任自己的女儿。
如果失去了权力,她就永远谈不上复仇了。那一段时间,她深深感到忧虑和彷徨。她来到辰溪峒向阿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英俊的汉人青年。那人叫凌一涵,是随着舅舅的商队路过苗界的边缘地带时被卯绕劫掠到辰溪峒来的。
此人年轻潇洒,谈吐不凡,又会武功,把他跟嬗娣放在一起,倒是挺般配的。嬗娣十六岁了,正是一个少女怀春的年纪,如果把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推进她的生活,让他们两人热恋在一起,她还会把心思放在神宫的政务上么?
不过凌一涵成过亲了,他在家乡已有了一位妻子。这样的人显然不适合再推荐给嬗娣,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罪恶的想法,一个让嬗娣身败名裂的想法。她连哄骗带威吓,让凌一涵听命于自己。然后让女儿借回家之机邀请大主嬗娣来辰溪峒做客。
嬗娣果然来了,在她布置下凌一涵适时的出现并和她偶遇。
凌一涵的谈吐和风采打开了这个情窦初开的苗家少女的心扉,嬗娣很快对他产生了好感。
接下来......娴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恋总是和她们父母年轻的时候大同小异。
在一个晚上,她为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制造了一场意外,高高在上的神宫大主嬗娣在床榻上春心荡漾时跟一般的小儿女也没什么两样。
这一幕她的女儿也瞧在眼里......她不禁看了一眼,她不知还记不记得当时的那副场景?
......
嬗娣失身给了凌一涵,只能带着他回神宫去面见神主姝妍。一路上,凌一涵对嬗娣信誓旦旦,就像当年那个男人对她一样,女人总是会陶醉于这样的言语中而不能自拔。
回到神宫后,嬗娣不敢直接面见姝妍,就先领着这个男人去找妮,让她出面去探姝妍的口风。
在得知嬗娣跟一个不洁的男人发生了关系,姝妍果然大怒,要当众处置他们。这个昨日还信誓旦旦的男人在得知自己将被处死后连见嬗娣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就连夜偷偷地逃了......
嬗娣只能一个人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神坑里,她看向姝妍的眼神中只有倔强,没有惧怕。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眼神,那是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眼神。那时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歉疚,上一辈的恩怨一定要报复到下一辈的身上么?嬗娣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她从小看着她长大,在这场恩怨中她是那么的无辜。
嬗娣死了,姝妍当即就病倒了,可见她在这个女儿身上倾注了多么大的期望。
只一个晚上,姝妍满头的青丝都变成了银发,之后她拖着病体把自己关了起来去闭关修炼。
妮离开神宫去找凌一涵报仇,长老发现后便带人追她去了。
诺大的神宫只剩下了她来主持一切,她本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可
长老突然来向她报告说长老一直呆在辰溪峒偷偷调查阿和她女儿。难道她发现什么了?她当时只觉心中一紧,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她女儿不利,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女儿周全。
她亲自带人去杀长老,甚至把她逼上了悬崖,可这个老太婆却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她看着如刀削斧凿般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一度认为她必死无疑。可是如今才发现当时的看法是一个错误,那个老婆子居然奇迹般地生还了,还掳走了阿。她冷笑,姝妍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死了,神宫里已变了天,她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她敢露面么?
娴轻轻吐了一口气,思绪又回到了当时。妮不但杀了凌一涵,而且还在外面爱上了一个汉人,那个汉人叫杨牧云。
提到杨牧云,娴嘴角挂起一丝奇异的微笑:那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不,应该说他还是个孩子。他十五岁,比妮大一岁,却已经有了两个妻子。一个成过亲的男子居然还是个处男,她想想都感到可笑。这姊妹俩,怎么都对有妇之夫那么感兴趣?
妮把杨牧云带到了苗界,她派自己的女儿和另外两个女孩去迎接一下他们,却意外发现朝廷派了一支兵马深入到了苗地。女儿连忙飞鸽传信给自己,她便让卯绕带头召集一些寨子凑了上万兵马去伏击那支朝廷官兵,结果大获全胜。同时也碰到了妮和长老一行人。
卯绕把她们请到了自己的寨子里,祭神大典结束后,卯绕和萝源峒峒主蒙托骜一起派人护送妮和长老一行人回神宫。女儿及时派人向自己通告了队伍的行进路线。
她亲自带人埋伏在郎水河畔的密林里,天黑的时候,妮的队伍果然赶到了这里,并驻扎在河边。
那一战......娴一声叹息:若不是长老带人杀出,将妮和长老等人救走,那一夜就真的大功告成了。
杨牧云落在女儿手里,可她却劝自己不要杀他,难道......她看向,她为什么那么在意杨牧云的生死?
可杨牧云终究被人救走了,并被带到了神宫。她利用长老不在把袭击妮的嫌疑推到了长老头上。
姝妍出关后,由于闭关炼蛊失败,被蛊毒反噬,导致身中剧毒,她自知时日无多,开始托付后事,她对杨牧云很是喜欢,不知怎么说动他接受了妮。
为了打乱姝妍的计划,她指使麻多寨的头人嗄咄那策动其它几个寨子反叛神宫,投靠朝廷。为了平息以麻多寨为首的几个寨子的叛变行为,姝妍虽不方便出面,但她让妮代替自己去麻多寨。
她将妮去麻多寨的时间路线告知了嗄咄那,嗄咄那果然一击成功,妮身死。神宫这边,女儿偷来了杨牧云的随身暗器,将姝妍刺死,成功的嫁祸给了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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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结束了,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所有想除掉的人都死了,已经无人能够挡在她的前面,她对所有治下的子民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多年的夙愿已经得以实现。
她站起身,对着镜子满意的看着头上戴着象征神主的金冠,身上的绣金线花纹长袍。对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禀神主,”虽然蒙着面,但眼中洋溢着笑意,“再过半柱香时间就是辰时了。”
“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吧,”娴伸展了一下手臂,“你待会儿去神宫最里面的花园找到娲婆婆,让她在巳时打开神坑的大门。等宣读完杨牧云的罪状,就将他和冷一飞送到那里扔进神坑去。”
“啊”惊叫一声,“您不是说过不会处死他么?”
“你就这么在乎他死?”娴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难道你喜欢上他了?”
第一百零七章 拔云见日
垂首不语,半晌她才缓缓道:“在祭神大典的时候,他为了我爬上高高的木杆,取下傩神的馈赠送与我,”她的眼神有些闪烁,“我没有拒绝,就接受了。”
娴哼了一声,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意思。苗人风俗:在祭神大典上,未婚的男子通过考验取得傩神赐予的礼物是最珍贵荣耀的,会把它献给最心爱的姑娘,而姑娘如果收下,就是接受了这个男子作为自己的伴侣。
“杨牧云是汉人,他不知道这些规矩,”娴瞪了她一眼,“而且你也不再是那个阿诺了。”
“可是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我接受了他的......他的表白。”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没法在傩神面前欺骗自己。”
“忘了他吧,”娴叹了口气,“等你成为了神宫的少主人,你会碰到更好的男人。”
“阿妈”抬起头,眼神中有些倔强,“这么多年了,你忘掉阿爸了么?”
“你”娴怒极,伸手欲打。闭上了眼睛,不闪不避。
“你别忘了,他是妮的男人,”娴咆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可妮不在了,”缓缓道:“他会忘掉她的。”
“那又怎么样?”娴喘着粗重的气息说道。
“我会让他接受我,”的声音很平静,“然后好好照顾他,至于我是还是阿诺这并不重要。”
“你”娴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多少年来,女儿一直对自己千依百顺,她是那么乖巧听话的一个人。可现在,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顶撞并违逆自己。自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么?一时间,愤怒、沮丧、悲伤......说不清的滋味向自己的心头纷至沓来。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寝殿中一时寂静得可怕。
“阿妈如果不喜欢他,我可以带他离开这里。”率先打破了沉默。
“很好!”娴咬牙冷笑,“为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你竟然连阿妈都不要了,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早知如此,当初我真应该......”
“神主大人”长老匆匆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时辰差不多到了,您看......”
“我知道了,”娴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我们走!”长老连忙将象征神主的金法杖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娴伸手接过,冷冷的瞥了一眼,“你就呆在这里,好好的反思一下。没有我的命令,哪儿也不许去。”说完便和长老出了寝殿。
看着娴的身影消失后,犹豫了一下,轻轻踩了一下地面,便飘然向殿外而去。
“你不吃点儿么?”杨牧云看着桌上摆好的酒菜,瞥向依然盘坐于地有如石雕木塑的冷一飞。
冷一飞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老僧入定,物我两忘。
杨牧云撕下一只鸡腿,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看向冷一飞的目光带着一丝戏虐,“我听说京师刑部大狱的囚犯在押赴刑场前,都会让他们饱餐一顿好酒好肉,这才送他们上路。有些胆小的人会害怕得什么也吃不下去。”
冷一飞双目微闭,脸上没有动丝毫声色,对他的话不闻不问。
杨牧云自嘲地摇了摇头,跟这样一个人呆在一起真是无趣得紧。他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有人来了。”冷一飞微微睁开了双目。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见他难得开一次口,杨牧云连忙补上一句,“如此丰盛的佳肴,你再不来吃可就真来不及了。”
“我只有饿的时候才会吃东西,现在我并不饿。”冷一飞淡淡的说道。
“哐啷”一声门开了,一个白衣蒙面的窈窕倩影冲了进来。
杨牧云愕然张大了嘴,手里的鸡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姑娘,”杨牧云苦笑,“时辰到了么?
这么急着闯进来?”
“杨牧云,”晶莹的眸子紧紧盯在杨牧云脸上,“别吃了,你起来快些跟我走。”说着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新任神主要在晋基大礼之后将你扔进神坑,到时会有千万条蛊虫啃噬你的全身,你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牧云被她连珠炮似的一番话震得目瞪口呆,“姑娘是来救我的么?”
“那你以为是来干什么?”急得一跺脚,“别再说了,快跟我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姑娘为什么要救我?”杨牧云一头雾水。
"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不会害你。"扯住杨牧云的衣袖使劲一拽。
杨牧云纹丝不动。"我不能走。"他沉静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为什么?你就那么想死么?"焦急的说道。
"我留下来是因为还有事要做。"杨牧云淡然说道。
"你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不解。
"我……"
"帮神宫清理门户!"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她的面貌深深埋在连着斗篷的风帽内。
"你是谁?"不禁伸手去摸腰间佩带的短刀。
"没想到你为了他竟然跟自己的阿妈反目,"来人伸手摘下风帽,露出了自己的面目,"你是爱上他了么?阿诺!"一道凌厉的目光向她扫来。
"啊是你?你是人是鬼?"惊恐地瞪大了双眸,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
"当当"神宫中悠扬的钟声连响十下。
神宫大殿巨大的傩神雕像前,恭然肃立着数百名来自苗地各峒各寨的头人。这么多人齐聚一堂,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喧哗声,大家恭恭敬敬站立在那里,静候神主的登临。
"恭迎神主上殿"一位侍女高声宣道。
娴头戴金冠,身穿绣金线花纹大红长袍,手执黄金神杖,昂首阔步,一脸神圣地步入大殿。长老、长老、长老和大统领玛紧随她左右,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侍女和神宫女护卫。
“恭迎神主”大殿中的数百名头人一齐躬身下跪行礼。
娴缓步来到神像下的宝座前,一甩袍袖,正襟下坐。
“都起来吧!”娴目光平视,睥睨四方,庄严的说道。
“谢神主”殿中下跪的众头人纷纷起身。
“先神主姝妍,不幸遭宵小之徒毒手,已离开我们,上天侍奉傩神去了!”娴一脸悲痛的看向众人,每个人都一脸恭敬地站在那里仔细倾听,便继续道:“幼主妮,下界宣抚子民。可恶的叛贼嗄咄那,竟然胆大包天,私下勾结汉人朝廷害死幼主。”她轻吁一口气,顿了一下,“神器不可旁落,神宫不能无主。娴承傩神之眷顾,列祖之洪休,奉先神主之遗命,只得暂居神主之位......”目光再次一扫阶下,“娴不才,尚须仰赖诸位,一起光大神宫,振兴我族。”
“神主万福,我等当竭死效命!”众头人一齐躬身应道。
娴满意的点点头,向长老投去一个眼神。
长老向身后的护卫一摆手,四位一身劲装,腰挎弯刀的女护卫押着五花大绑的杨牧云和冷一飞来到了大殿。
“逆贼嗄咄那谋害幼主,娴日后当率诸位一体讨伐,”娴眼神变得冷厉起来,盯着杨牧云和冷一飞,“刺杀先神主的宵小,已被拿获,诸位议一议,该当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么,将他一刀一刀割了喂狗,已慰先神主的在天之灵。”一个络腮胡子的粗猛头人说道。
“不如将他们扔到火堆里,化为一堆粉尘。”一个干瘦的头人说道。
“听说神宫中有一神坑,里面有万千蛊虫,不如将他们扔入那里,让那万千蛊虫啃噬他们全身,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个女头人说道。
......
听着大殿中一片嘈杂的
议论声,杨牧云苦笑着对冷一飞道:“听见了么?他们都希望咱们两个不得好死!”
冷一飞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神主”长老上前对着娴躬身抱礼。“老身有一不情之请。”
“长老有话请讲。”娴双臂平伸,向下微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声。
“老身心中有一些疑惑想问一下杨牧云,”长老一脸平淡的说道:“问完就请神主将他随意处置。”
“长老请便!”娴一挥手,坐回了宝座。
“杨牧云,”长老上前几步,面对着他,“幼主因为喜欢你,才将你带到这里的,对吧?”
“婆婆所言甚是。”杨牧云一脸平静地答道。
“先神主也对你颇为青睐,经常把你叫到她那里陪她说话,可是有的?”
“没错!”
“整个神宫上下都已认可了你未来月主的身份,你却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究竟为何?”
“婆婆所问也让牧云不解,”他看向坐在宝座上的娴,“我做的这件事对我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反而让我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他眼神扫向殿中无数盯着他的目光,“就是因为我是被人陷害的。”
此言一出,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地湖面,大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
“杨牧云,”娴冷冷的瞥向他,“你巧言令色,还想为自己脱罪么?”
“大祭司......哦,不对,应该叫你一声神主大人了,”杨牧云微微一笑,“杨某既然敢做此事,则必有所图。可先神主归天之后,您却一步登天,坐上了神主之位,而我却成为阶下囚。杨某愚昧,不知该如何理清其中头绪。”
杨牧云说完这话殿中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娴霍然而起,指着杨牧云怒道:“你胡言乱语,究竟是何居心?”对着玛说道:“大统领,快将他押下去,扔到神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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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神主的命令你也敢违逆么?”娴雍容的气度不见了,现出一脸怒容。
“神主的命令自然谁也不敢违逆,”一个清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穿黑色斗篷,风帽遮面的娇小身影来到了殿前,“可是居心叵测之人的乱命可是谁也不敢遵从。”
“你是谁?”娴看向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的好叔妈,你坐上了这神主之位,连我都忘记了么?”风帽一掀,一张极为美丽秀气的面容显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是幼主”眼尖的人首先脱口而出,大殿中响起了一片惊骇声。
“妮?你还活着?”娴脸色大变。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妮一脸讥诮的看向娴。
“不,你误会了。”娴马上堆起一副笑容,“我们都以为你遭遇了不幸,因此我还跟大家商量着怎样去讨伐嗄咄那为你报仇呢!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装出一副喜极而泣的面孔,伸手擦拭了一下根本就不曾流出的泪水,指向杨牧云,“他刺杀了先神主,我们正商议该如何处置他呢?你......”
“我的丈夫怎么会刺杀我的阿妈呢?”妮走上前去,解开了杨牧云身上的绳索。转向娴笑道:“我想让叔妈见几个人,也许他们能说出刺杀我阿妈的凶手的名字?”
“你想让我见几个人?她们是谁?”娴看着她的笑容,心头一紧,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嗄咄那”妮叫道。
“幼主”一个矮壮汉子摇摇摆摆来到妮面前,躬身拜道:“嗄咄那拜见幼主。”
“不长眼的东西,”妮笑骂一声,“还不快把我叔妈想见的人带上来,想讨打么?”
“是,幼主大人。”矮壮汉子一脸谄笑,晃动着木桩子一样的身躯连忙下去了。
“嗄咄那,他真是麻多寨的大头人嗄咄那。”人群中认得他的人连忙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母女反目
“神主不是说嗄咄那勾结汉人朝廷害死幼主的么?怎么他居然跟幼主在一起,而且还很听幼主的话?”
“嘘噤声,看下去就知道了。”
......
一时间大殿中众人议论纷纷。
这时,两个人影来到殿前。
“夫人?”辰溪峒峒主卯绕吃惊地看着其中一个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来两人一个是中年女子,她便是卯绕夫人阿,她看了一眼卯绕,没有说话。另一个身穿黑袍,黑巾蒙面。
娴见到阿,心中一震。目光落在黑袍蒙面人身上,“你是谁?”
“大祭司荣登神主之位,便不认得老身了么?”黑袍蒙面人苍老的声音一落,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巾。
“长老,她是长老!”
“她一直杳无音信,怎么今天却露面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
“原来是长老,”娴强自镇定,“神宫里出了很多大事,你到哪里去了?我派人找你,你却一直音讯全无,想不到今天你竟然出现了。”
“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长老嘿然一笑,“幸得傩神保佑,让老身活到了今日。老身这段时间发现了很多秘密,还请大祭司一起参详一下。”说着对阿使了一个眼色。
阿上前躬身抱礼,“小妇人见过幼主,见过大祭司。”
“阿夫人,”妮看了她一眼,朗声问道:“很多年前,在你十二三岁时,你被选入神宫当侍女,当时你被安排在谁身边侍候?”
“回幼主。”阿目光闪烁的看了娴一眼,“我当时是专门侍候娴小主的。”
妮看了一眼众人眼中异样的目光,嘴角微微一勾,“你从小就跟我叔妈在一起,那么你们两人的关系一定很好了?”
“是......是的。”阿犹豫了一下道:“娴小主待我很好。”
“怪不得自从你被送出神宫嫁给辰溪峒峒主卯绕后,我叔妈就经常去你那里,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不一般。”
“妮,”娴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说要找出刺杀先神主的凶手么?现在竟扯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叔妈,你先别急,”妮嘻嘻一笑,“这凶手呀,她一会儿自己就浮出水面了。”
娴扫了一圈周围众人的目光,只得强抑住心中的怒气。自己能坐上神主之位,是以为姝妍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死了,无人承继自己才能上位。如今妮出现了,她可是神宫乃至整个苗地所有人眼中的真正神主继承人,当面争执起来恐怕向着自己的人不会太多。
“有一次我叔妈在你那里呆了几个月的时间,那是究竟为了何事呢?”妮看向阿问道。
“小妇人不知幼主说得是哪一次?”阿颤声道。
“你记不得了吗?”妮盯着她一字字地道:“自你嫁给卯绕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可那一次我叔妈在你这里呆了几个月走后,你身边就多了一个女儿......”
殿中众人听了脸上一片惊疑:这不是当众指出阿的女儿实际上就是娴的私生女么?
“妮”娴怒道:“你说这话,可有凭据。无端妄加猜测,不怕有辱神灵么?”
“叔妈,”妮向她眨眨眼,“您先别急,阿只有这一个女儿,我跟她也情同姐妹。把她叫出来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么?我如有不实之言,甘愿受您惩罚。”
“幼主,”阿不安道:“小女阿诺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我......”
“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妮打断她的话,对着长老说道:“婆婆,还是劳您的驾把阿诺姐姐请出来吧!”
“老身遵命!”长老说罢转身向殿外走去。
不一会儿,长老就领着一位白衣蒙面女子来到殿前。
杨牧云远远见了心中不由一动
:这不是想要救我出去的那位姑娘么?怎么长老却将她领了进来。
娴见了她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喝道:“,我让你留在内殿不得乱走,你跟着她进来做什么?”
“见过幼主......”对妮深深一礼,又转向娴,“......见过神主。”
妮美眸不住上下打量着她,口中啧啧连声:“?好名字,你这一身装扮连我都瞒过去了,我是叫你呢?还是阿诺姐姐?”
“幼主说笑了,”缓缓摘下蒙在脸上的面纱,“我一奴婢,如何当得幼主如此称呼?”面纱瞬间飘下,露出一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美丽面孔。
“阿诺,果然是阿诺。”杨牧云见了心中惊骇不已,“她竟然藏匿在神宫里,在大祭司娴的身边做了一位侍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真是大祭司娴的女儿,可娴为什么不敢公开她的身份,而是把她托付给阿夫人?还有,她为什么要救我?”无数问题纷至沓来,弄得他头大不已。
大殿中诸人也是一脸骇异,但事涉神宫中的高层隐私,便都默不作声。
“娴是我真正的阿妈,”神色庄重,“我的真实名字就叫,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做个见证,从此这世上再无阿诺。”
“,你这是干什么?”娴的脸色变了。
“阿妈,不孝,所作所为连累你了。”向娴深深一礼,然后转向妮,“幼主,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跟我阿妈无关。你要处罚的话,我一力承担,还请你放过我的阿妈。”
“好,我答应你。”妮目光在殿中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后,一脸肃然地说道。
“那日幼主你离开神宫后,我借着杨牧云去见神主的机会进入他的房间,在给他收拾衣物被褥时发现他的枕头底下有一个梅花状的袖箭发射筒,里面有六支袖箭,我便拿了其中一支......”娓娓道来,语气毫无滞涩,“......之后我把箭筒放了回去,枕衾被褥恢复原状,看起来从未被人动过。”她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带有一丝歉疚,“第二日一早,我悄悄进入神主寝殿,趁神主未醒时拿杨牧云的袖箭一下子刺入了她的胸口......”
殿中一些人听了不禁发出一声惊呼,神主是傩神在人间的化身,在所有苗人眼中是神灵一般的存在。谁见了神主都是恭恭敬敬,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这个小姑娘怎么就如此胆大包天,对着神主尊贵的躯体竟然利刃相向?难道不怕神灵降罪么?
“......神主没有任何防备,当时就被我刺死了。”话音刚落。就有人愤慨地叫道:“刺杀神主,亵渎神灵,罪大恶极,杀了她。”
“幼主,一定要将她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对,杀她以告慰神主的在天之灵。”
......
一时群情汹汹,大殿中到处充斥着为神主复仇的声音。
妮双臂平举,双手下压,待大殿中渐渐静下来方朗声说道:“神主的仇,一定要报。但先听她把话说完。”
的面色如常,丝毫未被刚才的场面惊吓到。“我刺死神主之后,便去传唤杨牧云到来,等杨牧云惊闻神主已死,便和其她人适时出现。造成杨牧云刺杀神主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妮问道。
“因为我想让杨牧云死!”此言一出,一向镇静自若的妮听了也不禁悚然动容。
“她想我死?”杨牧云只觉心里一凉,“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想让我死?”突然记起先前她跑过来想救自己出去的焦急模样,“不可能,既如此,她为什么之前又要救我?”
“你为什么想要他死?”妮惊讶地说道。
“在辰溪峒举行的祭神大典上,杨牧云第一个爬上高杆取下傩神的馈赠,”深深地看了杨牧云一眼,“他把馈赠的礼物当着很多人的面献给了我。可是......他却执意要做神宫未来
的月主。我得不到他,所以......就想毁了他。”
“只不过是爬杆取到的彩头而已,难道不能随便送人么?”杨牧云见很多人听得频频点头,一副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心中一跳,“坏了,自己不懂苗人的风俗规矩,随便献给人家姑娘东西,结果惹了人家。”见睫毛低垂,贝齿轻咬樱唇,心中突然明白了,她不顾一切来救我,难道是因为喜欢上我了么?
“这个混蛋,对我不假辞色,却转过脸去讨好别的姑娘。”看着一脸认真的样子,妮不禁向杨牧云看去,见他低下了头,心里不由得愤愤然。
“”娴对着她凄然一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妈,惹下的祸事,一力承担,怎能让您代我受过。”面色沉静,“这个宝座不是谁都能坐的,您以为幼主不幸罹难,才不得已暂居上位,现在幼主回来了,您应该将这神主之位还与她才是。”
“很好,我生了一个多么好的女儿,”娴咬牙说道:“竟然帮着外人来逼自己的阿妈。”说着身形一动,凝手成爪,鬼魅般向妮抓来。
眼看娴指尖就要触及妮的咽喉,一条黑影拦在她面前,竟是玛。
“啪”玛手执弯刀刀鞘砸在娴的手爪上,娴口一张,几点蓝汪汪的寒星射向玛眉心。玛一惊,如此近的距离,眼看避无可避。
“蓬”的一声,玛整个人被撞到一边,一条灰影挡在了她原来站的地方。
“哧”几点寒星射进灰衣人的肩头,原来是几根毒针。
灰衣人身子晃了几下,便稳稳站住,却是冷一飞。
“冷兄”杨牧云话刚一出口,眼前红影一闪,左手一麻,手腕被人扣住,接着喉头一紧,咽喉处也被人锁住。
“阿妈,你做什么?”见娴转身拿住了杨牧云,不禁惊呼道。
“不要叫我阿妈,”娴看向她时满脸怒容,“我没你这个女儿,从此我跟你一刀两断,再见你时我一定会杀了你。”说着扯起杨牧云向大殿的一处通道内跑去。
“追”妮大喊一声,向着娴的背影追去,与她同时追去的,是。长老、长老、长老怕妮有失,也赶快随后追去。
大殿中的众头人犹豫了一下,不知谁发一声喊,便也哄然追去。
玛也正欲起身追去,一眼瞥见冷一飞站在那里,双拳紧握,脸色有些发黑。
“你中了毒?”玛话刚出口突然想起他替自己挡了娴吐出的毒针。
冷一飞咬着自己的嘴唇,身体已有些微微颤抖,却一声不吭。
“快跟我来。”玛连忙扶住他,“我那里或许有解药能够解你身上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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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冷一飞终于开口,“你还是去保护你的幼主吧。”
“那么多人护在她身边,不差我一个。”玛拖起他就走。
冷一飞被她拖着踉跄而行。
“你为什么要救我?”玛问道。
“救就救了,”冷一飞强忍疼痛深吸一口气,“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娴扯着杨牧云依旧跑得飞快,把后面的人撇下老远。
杨牧云暗暗心惊,傩神宫的这位大祭司武功当真高强,自己就算恢复全部武功,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娴对神宫里相当熟悉,带着杨牧云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寝殿,进去后来到墙角处的一具立式衣柜旁,打开柜门,一扯柜顶的一条细麻绳。只听“轧轧轧”一阵响声过后,柜底竟轰然裂开,现出一条台阶次第而下的地道。
“下去!”娴一推杨牧云的后背,杨牧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蹬蹬蹬”顺着台阶连下几步。
娴进到柜里,关上柜门,也下了台阶。
等杨牧云再回首时,地道口已轰然合上。
第一百零九章 万仙化羽
上面地道口合上后,只听“嚓”地一声响,一团火光亮起,杨牧云扭头一看,娴擦亮火折子点燃了挂在墙上的烛台,烛光虽不甚亮,但也驱散了一团的黑暗,现出周围一片朦胧的轮廓。
底下是一间封闭的石室,石室中间有一张石桌,石桌旁边配着几把石凳,靠墙是一张石床,床上居然有被有枕。
娴来到石桌旁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似是苦苦思索着什么。
“大祭司将杨某请到这里来,能给杨某赐个座么?”杨牧云对着她微微笑道。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有心思跟我说笑。”娴杏眼一翻,冷冷说道。
“你不会杀我的。”杨牧云脸上没有丝毫怯意。
“你就这么肯定?”娴目中露出一丝杀气。
“你杀了我没有任何意义,”杨牧云夷然不惧,“我活着可能还有些用处。”顿了一下说道:“否则你也不会把我掳到这里来了。”
“你是一个聪明人,”娴的脸色缓和了些,“只要乖乖的在这里待着,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杨牧云一笑,顿口不语。
这时上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声音。娴不动声色,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了杨牧云。杨牧云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露出丝毫要向外面求救的意思。
上面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娴的紧绷的脸色才慢慢松弛下来,她缓缓吁了一口气,乜了杨牧云一眼,“你这人倒是识相。”
“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见娴的脸色好看了些,杨牧云不失时机地说道:“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当然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娴心情舒展了些,“可现在也不是出去的时候。”瞟了他一眼续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待着,不要跟我耍什么心眼,要是我心情不好的话,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虫子一样。”
“前辈武功高强,晚辈望尘莫及,”杨牧云嘻嘻一笑,“我就站在这里,您尽管放心就是。”
娴哼了一声,“你们汉人就会花言巧语,要不然我女儿也不会因为你而背叛我。”
“前辈冤枉杨某了,”杨牧云苦笑,“我跟阿诺......不,是姑娘,自从相识后,前后总共都没能说上几句话,怎么能够影响她跟前辈您之间的关系呢?”
“你还说”娴双目一蹬,“蹭”的一下站起身瞬间移到杨牧云面前,右手一探,捏住他的咽喉,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你当众送她傩神馈赠的礼物,她又怎能从此一直倾心于你?”
“唔......唔......松手,”杨牧云脸孔憋得通红,口型张开,舌尖几乎也伸了出来,“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哼”娴手一撤,杨牧云顿时委顿在地,弯腰咳嗽不止。
“要不是你现在还有点儿利用的价值,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断。”娴恨恨的道。
“你......咳咳......你就算把我杀了,”杨牧云拍着自己胸口不住咳嗽,“你也再回不到神主的位置上去了。”
“谁说我要去再当什么神主,”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抬起了额头,“我要让你,还有妮,包括神宫里的所有人都去死。”说着来到圆形的石桌前,双手环抱住石桌的边缘,缓缓自左向右转动起来。
“你做什么?”杨牧云惊道。
“你知道万仙化羽么?”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万仙化羽一开,地上不会再有一个人,你说她们都去哪里了?”眼中透露出一种迷离的疯狂,“她们都升天了,都化作了神仙?哈哈哈......”石桌转动不停,笑声和眼神一样疯狂。
“升天?不对,你是想让所有人死......你个疯子”杨牧云突然明白过来,大吼一声
,扑过来想要阻止她。
娴口一张,几点蓝汪汪的寒星向他面部飞来。杨牧云一惊,身形一窒,腰身一拧,面目疾向后仰,那几点寒星贴着他的鼻尖险之又险地飞过。接着他还未挺直身子,只觉腰间一麻,体内奔流的气息瞬间停滞,全身力道消失得无影无踪。腿一软,整个身体便委顿在地。
“那些人里还有你的女儿,你也想让你的亲生女儿去死么?”杨牧云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站在妮那一边背叛我的时候,何曾当我是她的阿妈?”娴森然一笑,“她和她们一样,都该死,”盯着倒在地上的杨牧云,“你是我女儿喜欢的男人,我会让你最后一个死。等上面的人都死绝了,我会放你上去跟她们见面。哈哈哈”她疯狂的笑着,手下不停......“轧轧轧”转动着的石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在打开一道地狱之门。
妮站在娴的寝殿里,看着宫中护卫和头人们仔细搜查殿中的每一处角落,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幼主,我们都搜遍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们。”一波波在外面搜查的人纷纷跑来寝殿中向妮禀报道。
“继续搜索”妮秀眉紧蹙,转向身边的,“姐姐,你阿妈还会去哪些地方?”
还未说话,只见殿中突然弥漫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
“这是什么?”妮一怔,话音刚落,只听长老满脸惊惧地大叫道:“幼主,快走,是万仙化羽”一扯妮,向殿外跑去。
“万仙化羽?那是什么?”妮奇怪道:“怎么把婆婆你吓成这个样子?”
“那是用千万条蛊虫的毒液炼制的粉尘,常人吸入一点儿必死无疑。它是由神宫历代神主亲自掌控,在神宫遇到外敌入侵,大难临头时,才使出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该死的娴,怎么能把它用在我们自己人身上,她真是疯了。”长老刚拉着妮出了大殿,便“啊”的一声止住了脚步。
外面,通道里,楼阶上,宫中的每一间殿堂,到处弥漫着粉红色的烟雾。不断有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粉红色的烟雾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魔爪,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将他们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掐逝......
石桌里的机关已完全打开,娴脸色兴奋得发红,悠闲的在石室中踱起了步子。
杨牧云趴在地上,双目通红,急得额头青筋直暴,但却浑身无力,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娴悠然自得的背起了手,抬头仰望了一会儿石室的顶端,慢慢的又坐回了石凳上。她瞥了一眼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杨牧云,不由轻笑一声,“你也不用急,该让你起来的时候,我自会敲开你身上的密穴,到时你就能够起来了。”
“这么多人,你将她们全部毒杀,实在太狠了。”杨牧云喘着粗气咬牙说道。
“狠?”娴冷笑,“这可不能怨我,谁让妮那臭丫头讲那些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他们既然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就都该死。”
“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就是为了当这个神主么?”
“当然,”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当你把所有人踩到脚底下的时候,无论想做什么都没人能够阻拦你,那种感觉我已经期待很久了。”
“所以你就不惜牺牲掉你的亲生女儿?”
“是她自己不听我的话,”娴嘴角微微一勾,“而且有那么多人给她陪葬,那她死得也值了。”不禁叹了一口气,“如果她不死的话,你就可以跟她在一起,妮能够给你的,我女儿也能够给你。”
“不可理喻,”杨牧云嘶声道:“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你一个,你很开心么?”
“我当然很开心,”娴笑得很邪恶,“我还有苗地数百个峒寨的百万子民,
我可以从他们中间任命新的头人,让他们完全听命于我;神宫虽然空了,我可以重新选拔出很多乖巧听话的女孩子来宫中做护卫和侍女。宫里原来的一切痕迹我可以抹灭的干干净净,你会看到一个由我领导下的全新的神宫。”她越想越得意,不禁笑出声来,“你看我都有些糊涂了,我怎么会让你活着看到那一天呢?你应该跟上面的那些人一样去死才对!”
杨牧云心下一寒,在她心里抹杀掉这么多人的生命然后从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很无情。”娴像看透了他心理似的,“我也想与世无争,一辈子就只做个大祭司打理好神宫里的事情就行了。”她悠悠道:“可现实击碎了我的想法,没有坐在最高的权力宝座上,我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我爱的男人死在我面前,我连一滴眼泪都不能为他流下。甚至我生孩子都只能偷偷摸摸的生在外面,然后托付给别人养育。就算见了面也不能跟她相认。”
“所以你就疯狂的抱复所有人,不管是伤害你的还是没有伤害你的。”杨牧云看着她,默默地说道。
“我和姝妍是亲姐妹,就因为她是姐姐,她就理所当然的成为神主。她可以抢走我爱的男人,我不能跟她争。她可以和嬗娣、妮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我却不能和自己的女儿相认......”娴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变得阴冷,“为什么?就因为她是神主,所有人的生命都操控在她手里。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是忍受一辈子?还是把她的位置夺过来?”
“你说......你和妮的母亲喜欢的是同一个男人,”杨牧云惊讶道:“和妮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看来你猜出来了,”娴悠然一叹,“真是冤孽,上一辈的宿命又应到了她们下一辈的身上,她们姐妹俩又同时喜欢上了你,你又会去选择谁呢?”
“我会把她们两个都娶了,”杨牧云回答的很爽快,“既然她们都喜欢了我,我便不会辜负她们任何一人。”
“哼”娴冷然道:“你当我们是你们汉人么?会做出如此亵渎傩神的事情?”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时辰也差不多了,现在上面不会有一个活着的人了,包括她们姐妹俩,”目光又转向他,“上去后,我会找到的尸体,然后就杀了你,我女儿既然喜欢你,你就去阴间陪她吧!”
......
“轧轧轧”立式衣柜里面的地道口重新打开了,杨牧云缓缓走了上来。
“前辈,外面已经没事了么?”杨牧云心中忐忑的问道。
“万仙化羽毒性虽烈,但只能持续两个时辰。”娴冷冷道:“时辰一过,它就彻底消散于无形。”
“吱呀”一声,杨牧云推开了立柜的门,瞪大眼睛向外面看去,只见外面空气澄净,果然再无一丝毒雾。而且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他又向地上看去,地面上很干净,没有一具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所有人的尸体都跟万仙化羽的毒雾一样化为空气了么?
杨牧云快步奔出寝殿,通道中、楼阶口、其它大小殿堂,到处都是一片空空荡荡,既没有一具尸体,也不见一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看向缓步走出寝殿的娴,她的脸上也现出一抹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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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她们都没死?”杨牧云心中一喜,提气大声喊道:“妮”
声音远远荡了出去,却没一丝回音。仿佛所有人都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杨牧云正待再喊,突见娴脸色一变。他不禁一怔,一曲乐声钻入了自己的耳中,似笛声,比笛声清越;似琴声,比琴声悠扬。凄清苍凉,如波浪层层推进,如柳絮阵阵纷飞,幽呜和缓处,似一妇人如泣如诉,召唤她的亲人到来......
“是她?不可能?一定不会是她!”娴喃喃道,面色变得越发难看。
第一百一十章 恩仇了了
“这神宫中怎么会有人演奏乐曲?这乐曲声又是从哪里传过来的?”杨牧云见娴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便悄悄向一处通道内走去。走了没多远,突然手腕一紧,被人扯进通道内的一个房间里。
杨牧云刚想喊出声,一个相貌俊秀无比的少年公子将手指竖于唇边,“嘘”要他噤声。
“宁公子?”杨牧云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宁祖儿对着杨牧云一笑,“跟我来。”轻轻的话声一落,便打开了房间的后门,后门直通盘旋而上的楼阶口。
杨牧云随着宁祖儿出了后门,顺着阶梯向上快步走去。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杨牧云边走边问。
“皇上要诏见你,你却半路失踪。”宁祖儿说道:“沈大人急得不行,不待皇上诏令下达,便把南镇抚司的人都派了出去到处找你。还好你没事!”说着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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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对这里挺熟悉,”杨牧云奇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宁祖儿一脸神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宁祖儿领着他拐入一处窄窄的通道,那里面只有一扇拱形的木门。
“吱呀”木门开处,一道强烈的光线刺入杨牧云的瞳孔,他的瞳孔一缩,眼眯了一下,再展目看去,满眼皆是奇花异草,藤萝绿树,耳边鸟声呖呖,眼前蝴蝶飞舞,潺潺的流水淌过绿树掩映下的假山怪石......
这不是神宫中的那处空中花园么?居然还有一个门通到这里,杨牧云心神为之一振。进了这个门便是花园中的那座凉亭,一人端坐亭中,正在吹一支碧莹翡绿的玉箫。
吹箫之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却是满头银发,玉箫的一端轻轻抵在她的苍白的唇边,便可听见箫声从她拿捏恰到好处的指缝间流出。
“神主姝妍?”杨牧云身形剧震,“她不是被刺死了么?”他瞪大了双眼,思绪又回到了那日清晨的缦罗寝帐内,那张死不瞑目的灰败面孔。当时那张面孔上写满了吃惊、愤怒和悲痛。
而如今,她的面孔虽然还是那么苍白,但是恬淡平静,安详中带有一丝威严。她的目光看到杨牧云时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杨牧云则会心地一笑。
她的身后站着两个眉目娇美,神姿秀丽的翩翩少女。
“、妮。”杨牧云见了她们不由心中一宽,他一直担心她们中了万仙化羽的毒雾后会香消玉殒,这时见她们安然无事,心中自然很是高兴。
她们两人见了杨牧云眼波一转,嫣然一笑,并未说话。
杨牧云止住脚步,和宁祖儿远远站定。
......
“姐姐,你听见了么?”妮轻轻的对说道:“他方才担心得大喊大叫时,第一个喊出的是你的名字。”
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晶莹剔透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没有说话,看向杨牧云的目光满是浓浓的情意。
幽幽的箫声凄清哀婉,披着一袭淡淡的忧伤吹奏着如水的情怀,拂过恬静馨香的花草林木,带着一丝惆怅钻入空旷幽深的神宫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神主的箫声中充满了凄婉忧伤,好像是在述说一些伤感的往事,她是在向谁述说呢?”杨牧云静静地听着,音调开始回旋曲转,像一只忧伤的蝴蝶,带着一丝幽怨缠绵的无奈,在遥远的思绪中回响,在时光落寞中花飞风碎。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凉亭外,是娴,她终于出现了,她正带着一脸的落寞看着亭中吹箫的姝妍。
“阿妈?”惊呼一声,快步奔出凉亭,来到她的身边。
娴却连看都没看她女儿一眼,只是紧紧盯着亭子里的姝妍,“你居然没死,神宫里施放的万仙化羽,应该也是你破除的吧?
凉亭中的箫声戛然而止,姝妍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双眼却依旧迥然有神。
“在害死嬗娣的幕后主谋没有挖出来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姝妍语气很平淡,“那日所刺杀的不过是我的一个替身而已,”她的目光乜了一下远远站立的杨牧云,“本来我以为我可能没有时间找出这个主谋了,是我的女婿牧云提醒了我,在这场阴谋中获利最大的人就是凶手,”轻轻叹了口气,“于是我让我的替身代我去死,好让我能在暗中仔细的看着那个自动浮出水面的凶手究竟是谁?”
“现在你知道了?”娴冷笑。“你满意了?”
姝妍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多么希望那个人不会是你,就算你站在我面前,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她的眼中充满了忧伤,“你是我的亲妹妹,从小到大跟我形影不离,相亲相爱的亲妹妹......”
“够了,”娴生生打断了她的话,“自从让布死了以后,我心里就再没你这个姐姐。你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
“让布?”姝妍眼中精光一闪,“你就是当年让布背着我私下里相好的女人?”目光在身上一点,“她是你跟让布的女儿?”
“不错,”娴眼中充满了恨意,“我跟他在你之前就认识了,你生生将他从我身边抢走,还把他扔进了神坑。还逼得我和十几年不能相认。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姐。”
“怪不得十四年前让布死了后你去了辰溪峒那么久,”姝妍脸色微微一变,“你到那里偷偷生孩子去了,是吧?”
“自从那时起我就恨你,就想报复你,”娴兴奋得脸上泛起了潮红,“凌一涵是我安排去勾引嬗娣的,郎水河畔袭击妮的也是我,指使嗄咄那伏击妮还是我,我不但要杀你,我还要杀你的女儿......”她咬牙切齿,两眼已变得通红。
姝妍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眉尖微微抖动了一下。
“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恨我?你还说我是你相亲相爱的亲妹妹么?”她越说越激动,已状若疯癫。“你现在是不是想杀我?来呀,你来杀我呀!”
“阿妈,”上前拉住她,“你不要再说了!”
“滚开!”娴一把甩开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别来掺和。”
“娴”姝妍终于开口了,“使我们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是因为那一个男人么?”
娴狠狠瞪着她,没有说话。
姝妍一声长叹,“当年你如果跟我说你喜欢他的话,我一定会让他离开我的。”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说这还有意思么?”娴冷笑,“你是神主,掌握整个苗地所有人的生死,要是被你知道的话,恐怕我跟他都会被扔进神坑吧!”
“你不相信我,就是因为我是神主么?”姝妍脸上一阵苦笑,“在你心里,自从我当上了这神主后,就不再是你姐姐了,是么?”
娴看着她,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的目光突然转向了杨牧云,“杨牧云,你过来!”
“我?过去?”杨牧云一愣,看看周围其她人,见没一个人劝阻,便迈步来到娴面前躬身一礼,“前辈唤在下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娴目露精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前辈,你”杨牧云一惊,正要问话,只见娴拉住的手塞在他手里。他感到入手一阵温软滑腻,刚要开口,只听娴说道:“那日你将傩神馈赠的礼物当着很多人的面送给了我女儿,就是接受了她做你的妻子。”接着一字字的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前辈,我......”杨牧云一怔,向看去,只见她脸一红,长长的睫毛低垂,娇羞之下更是艳光照人。
“姝妍”娴的目光转向了她,“所有
的事都是我做的,由我一力承担。跟我女儿无关。”见她默然不语,续道:“现在我跟你之间就做个了断,只求你放过我的女儿。”手一扬,一道寒光直插入自己的心窝。
“阿妈”大惊,忙去阻拦,但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鲜红的血珠喷溅而出,像花瓣一样飘落一地。
“娴”姝妍大叫一声,从亭内飞身而出,抱住了娴堪堪要倒的躯体。
妮和宁祖儿也跟了过去。
娴倒在姝妍的怀里,“娴,你怎么这么傻?谁让你拿刀捅自己的?”姝妍雍容镇定的神态没有了,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捂她汩汩流血的伤口。
“姐姐”娴吃力的抓住了她的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妮,更对不起嬗娣。我这条命是赔给嬗娣的......”
“你不要说话,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姝妍想推开她的手,去解她的衣衫察看伤势。
“不......不要,”娴紧紧抓住她的手,“刀锋已破入心脉,我......我是不成了。”迷离的眼神看向妮,“妮,你......能原谅我么?”
“叔妈,”妮眼圈也红了,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原谅你,我和阿妈都原谅你了,你不要死,好么?”
“姐姐,”娴握住姝妍的手又紧了紧,“我一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你,现在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么?”
“别说一件事,就是千件、万件姐姐也答应你。”姝妍勉强想挤出一副安慰的笑意,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扑簌簌往下落。
“我在这世上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死之后......”看向趴在她身上嘤嘤哭泣的,脸上浮起一层忧色。
“我知道,”见她说得吃力,姝妍忙回答道:“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她,妮跟她的关系也很好的,你尽管放心......”
“谢谢你,姐姐......”娴脸上强凝出一副笑容,“我就要去找让布了,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说我到了那边......他还会认得我么?”
姝妍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如溢出的清泉一样哗地流了下来。
“我去了那边,只有我跟他......”娴的眼光有些涣散,“再也不会有人跟我抢他了......”声音越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一动不动了。
“娴”姝妍大惊,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她心头一紧,忙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
“阿妈”痛哭失声。
姝妍默默将她抱了起来,向着花园外走去。
“阿妈,你......”妮见她神色有些异常,上前想问又不知问些什么。
“妮,”姝妍悠悠一声长叹,“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眼角的余光洒在她身上,“你阿妈的大限也到了,今天是我到祖殿的日子,我要带着你的叔妈一起去......”
“阿妈,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妮的脸色变了。
“我身上的蛊毒积重难返,已不可解,方才为了破除万仙化羽,又耗费了我最后一分血气。要不是我强提一口气等待娴露面,恐怕现在也支持不到,”她对着妮安详地一笑,“如今大事已了,我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阿妈,你走了,我怎么办?”妮眼中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姝妍恬然笑道:“你比阿妈十四岁的时候强多了,等你登上了神主之位,一定能够护佑好神宫,护佑好傩神的子民。”说到这里眼神中微微露出一丝遗憾,“可惜这些阿妈看不到了。”说完看着怀里抱着的娴,“妹妹,用不了多久姐姐就会去陪你,你放心,让布是你的,姐姐再不会跟你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梦秋云
“娲婆婆”姝妍提气说了一声。
“神主”那个在花园中洒扫庭院侍弄花草的苍老身影立时站在了姝妍的面前。
“你去打开祖殿的大门,我和娴今天就要永远呆在那里面了。”姝妍目视前方,淡淡的道。
“可是......”娲婆婆的目光放在娴的尸身上,她的老态龙钟不见了,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神主,神宫里的规矩,祖殿只能历代神主才能进去安享......”
“今天是娴正式晋基为神主的日子,”姝妍声音平缓但不失威严,“所以她也有着神主的身份进入祖殿,娲婆婆认为呢?”
“是,神主所言极是。”娲婆婆不再辩驳,恭恭敬敬地朝前领路。
......
花园入口通道中的一个巨大的拱形木门打开了,里面透出阴森的寒气,姝妍抱着娴的尸体一步步的向里走去。
“阿妈”“阿妈”和妮哭着喊着也要冲进去。
娲婆婆脸上变色,将她们拦了下来。“祖殿所在,除神主外,她人不得擅入,还请幼主和姑娘退后。”说着向杨牧云看去。
杨牧云会意,疾步上前,分别拉住和妮的手臂劝道:“神主和前辈去了她们该去的地方,我们要为她们祝福祈祷才是,怎能一直纠缠下去?”
“牧云”两位哭得梨花带雨般的美少女齐齐悲泣一声,扑到他怀里啜泣起来。
“你们......”杨牧云温香软玉抱满怀,神情颇为尴尬,只得轻拍她们的肩头,好言慰抚,“神主和前辈她们死前已经了结了一切恩怨,如今相扶相携去了一个共同的归宿,我们应该替她们高兴才是......”
两扇的拱形木门轰然合上了,一把巨大的的铁锁重新落在了门闩上,娲婆婆欣慰地看了杨牧云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铁锁上的斑斑锈迹,杨牧云终于明白这座空中花园为什么只能神主私人享用了,紧挨着这座花园的就是神宫历代神主的陵寝。
“或许以前本没有这座花园,只是历代神主经常来这里怀念凭吊,就修了这座花园让神主们驻足。”杨牧云如是想。
“咳......”一声轻咳在耳边响起,宁祖儿轻轻揉着自己的鼻尖脸色古怪的来到他面前。
他这才醒起,怀里还抱着两位佳人......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她想要离开这里,娴已经不在了,她也没有了留下来的念想。至于杨牧云,她轻咬了一下樱唇,这份爱恋就深深地埋在心底吧!他终究是要跟妮在一起的。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她看着收拾好的包裹微微愣了一会儿神,接下来去哪里?回辰溪峒?她螓首微摇,虽然阿对她不错,如同己出,可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阿诺了,所有人都已知道了她的身份。她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微带苦涩,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她落脚的地方。
“我就循着一个方向走下去,走累了,不想走了,我就停下来......”她如是想。
“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找我?她带着疑虑过去开门。
门开处,是杨牧云和妮。“怎么是你们?”惊讶的张开了檀口。
“你说得不错,她果然想走。”妮看到了房中的包裹对杨牧云说道。
“幼主,杨公子,你们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期期艾艾的问道。
“跟你商量一件事呀!”妮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她的屋子。
“幼主有事要跟我商量?”一脸诧异。
“嗯,”妮点点头,“叔妈不在了,大祭司的位子空了出来,你是她女儿,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就由你来当我的大祭司吧!”
“什么?”惊异的瞪大了眸子,随即脸色一黯,“多谢幼主好意,罪孽深重,已无颜再留在这里。幼主能不降罪,已感激不尽,至于大祭
司一职,实不敢当。”凄然一笑,“恳请幼主逐我出宫,今生今世,再不踏足神宫一步。”
“姐姐”妮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阿妈和叔妈都已进了祖殿,一切的是非恩怨早已了结,你又何必凝结于心头!”接着她的声音变得缓慢而又伤感,“嬗娣姐姐已不在了,阿妈与叔妈也离我而去,这世界上,我就只剩下姐姐你这一位亲人了,我......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了。”
“幼主,”宝石般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和阿妈毕竟做过对您和神主不利的事情,如果留在这里,难免不会有人风言风语,”勉强展颜笑道:“离去后,一定日日祷告,为幼主和神宫祈福。”
“姐姐,”妮急道:“我诚心诚意留你,难道一定要我将神主的位子让给你,你才肯留下来么?”
“幼主,你这样说的话,宁愿一死,来证明内心的清白。”说着掏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这时,她握着匕首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眼前露出一张让她心动的男人笑脸。
“你们姐妹俩也真是,说着说着竟然动起刀子来了。”杨牧云将的手轻轻放了下来。
见了他心一软,任由他将手中利器取下。
“娴前辈生前将你许给了我做妻子,要我好好照顾你,”杨牧云看着她缓缓道:“你走了,让我去哪里找你?”
“可是,你跟幼主......”脸一红,贝齿轻咬樱唇,忐忑地看了妮一眼。
“没关系呀!”杨牧云嘻嘻一笑,“你是我的妻子,她也是我的妻子,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妻子。”
和妮对视了一眼,她们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皮真的很厚。
看着她俩面面相觑的样子,杨牧云解释道:“我跟的缘分是秉承傩神的旨意,跟妮的关系是遵从神主的意愿。由此可见,傩神并不反对你们俩人同时成为我的妻子。那我们三人又为什么拂逆上天的意思呢?”他的笑脸露出一丝狡黠。
“姐姐,”妮看向的眼神变得柔婉恳切,“我妮愿意和你共同拥有一个丈夫,你......同意么?”
“愿意听从幼主安排。”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嘴角挂起一丝甜甜的笑意。
“姐姐,我现在就任命你为神宫的大祭司,”妮拉着她来到床边坐下,”趁着各峒各寨的头人们都在,我打算两天后举行晋基神主大典,这一切由你来主持,你觉得怎么样?”
“谨遵幼主......”一笑,“不对,现在应该叫你神主了,谨遵神主谕令。”
“姐姐,看你,”妮嗔怪的说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弄的这么拘谨干什么,没的让牧云笑话。”说着眼角瞥了杨牧云一下。
“这神主晋基大典筹备起来事务繁杂,你们姐妹俩可得好好商议一下,”杨牧云笑道,“我先出去了。”
看着杨牧云开心的样子,宁祖儿会心的一笑,“看来我又要恭喜你了,又收了两房夫人。”
“你还不如诅咒我困锁深宫来得痛快些。”杨牧云听了他的恭喜心都有些打哆嗦,苦笑道。
“你不是很喜欢她们么?”宁祖儿满嘴打趣,“如此漂亮的一对姊妹花都倾心于你,你还不知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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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此又怎能让她们言归于好,”杨牧云的脸色一正,“杨某从未忘记身上所负的皇命,我卷入她们之间的恩怨虽是不得已,可也不能一走了之,等妮的神主晋基大典过后,我就会离开这里。”
“那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宁祖儿见他一脸认真,便不再打趣他。
“冷一飞现在哪里?”杨牧云突然问道。
......
“冷一飞?月主说的是跟玛大统领在一起的那个怪人吧?”一名紫衣侍女见杨牧云问他,便道:“大统领陪他到宫外去了。”
“哦?”杨牧云听了点点头,对
她说道:“谢谢姑娘告知。”
“我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奴婢,月主千万不可如此客气。”紫衣侍女诚惶诚恐的对他一礼。
......
“月主是什么?”出了神宫大门后宁祖儿问道:“神宫里的侍女和女护卫看起来都对你又敬又怕。”
“那是因为妮的关系吧!”杨牧云忙扯开了话题,“宁公子,你看这里多么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
谷中水流环绕,岛上到处盛开着鲜花,连树都出落得跟花儿一样,绿的、红的、黄的、紫的......一株株摇曳生姿,让人看了耳目一新。花前树下,许多身穿艳丽衣衫的青春少女穿行其间,这如梦如幻的景象,使人恍惚间感觉身处众香国。
各峒各寨的头人都驻扎在谷外,他们要到妮举行神主晋基大典时才能重新入谷。因此谷中只剩下了一群青春年少的女孩子。
她们见了杨牧云后都上前见礼,口称月主。一双双明亮的眸子却不断在宁祖儿身上打量,都很惊奇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俊秀的男人。
“长得俊秀的男人总是会招女孩子喜欢。”杨牧云有些嫉妒的看着一脸春风的宁祖儿。
“这里真是男人的天堂。”宁祖儿感叹道。
“宁公子喜欢的话,不妨留在这里。”杨牧云难得打趣他一回。
“比起她们,我更愿意留在你身边。”宁祖儿妩媚的看了他一眼。
“......”杨牧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这才省起宁祖儿与众不同的嗜好。
......
水边一棵金黄的白果树下,站着一灰一黑两个人影。
“你身上中的毒已经解了。”玛看着冷一飞,“不过还得将养两天才能完全恢复。”
“谢谢!”冷一飞薄薄的嘴唇微一翕动,吐出了这两个字。
“你救了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这个谢字就不用了。”玛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不像平时那样冰冷。
冷一飞一阵沉默。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玛脸上微微有些失望,“你希望永远将自己冷冰冰的包裹起来?”
冷一飞还是没有说话。
玛微一叹息,转身要走。
“玛姑娘,”冷一飞终于开口了,“我觉得......你很好。”话语还是有些生硬,但能让他说出这些已殊为不易。
玛将要挪动的身躯立时止住,嘴角勾起些微弧度,“就只有这些么?”
“我......”冷一飞冷峻的脸上微微泛红,“我说不好。”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玛嗤的一声笑了。如果神宫里的人看到这一幕,那她肯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人见玛笑过,她就像一个冰山美人,晶莹的脸颊被封冻了起来,不会起一丝波澜。
“你说不好,我说,”玛盯着他的眼睛,“你喜欢我么?”
大胆而火辣辣的表白让冷一飞的瞳孔一缩,“我......”
玛跺了下脚,又迈开了修长的美腿。
“我不想和你留在这里!”冷一飞说出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如果你接受我,我会和你离开。”玛眼中漾起盈盈地波澜,“想要嫁人的女孩子,是不能再留在神宫中的。”
“那你......能跟我一起去京城么?”冷一飞脸上生硬的线条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不能!”玛回答得很决绝,“神宫里的姑娘就算离开神宫,也必须永远守护在苗地,这是我们对傩神起的誓言!”
“什么?”冷一飞刚刚有些暖意的躯体一下子又变得僵透。
“你不用现在答复我,”玛瞥了他一眼,“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再来找我。”
目送玛的身影渐渐消失,冷一飞痴痴地站在那棵白果树下,仿佛已成了一具雕塑。
第一百一十二章 醉解兰舟
“看来冷兄的麻烦比我更大。”看到了这一幕杨牧云如是说。
“没想到他这样一个人也会有动情的时候,”宁祖儿叹道。
一直以来,寒若冰霜就是冷一飞身上最为显著的标签。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像一座冰山一样寒气逼人。如今,这座冰山也遇上了谷中一股不可抗拒的暖风,即将被融化。
“我们还要不要过去找他?”杨牧云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看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了,”宁祖儿手执折扇轻击了一下掌心,“他现在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白果树下,那条灰色的身影依然矗立,一片金黄色的扇叶飘然而落,悠悠荡荡掠过他的鼻尖,他目不斜视,薄薄的嘴唇裂开了一条缝,一股气流喷薄而出,将这片扇叶远远吹了开去......
宁祖儿目光一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
神宫中的一座寝殿里。
妮戴上插满百鸟羽的金冠,穿上用金线绣满日月山川的绯色长袍,摆动着婀娜的娇躯潇洒的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
“姐姐,你看我穿上这身衣服,好看么?”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身边的。
戴上了大祭司专用的银冠,一袭月白色长袍。
“神主无论穿上什么衣服都非常漂亮,”赞道:“这身衣服穿在您身上更能显露出您的威仪和气魄。”
妮听了眼睛一亮,“姐姐,你觉不觉得我这身衣服跟婚礼上的喜服颜色一样?”
“嗯,”微颔螓首,“红色代表喜庆,自然它们的颜色相差不远。”
“我突然有个主意,”妮眼中流露出满是幸福喜悦的憧憬,“我想在举行晋基大典的当天,举办一场我们三个人的盛大婚礼。”
“神主,这......不合适吧?”吃了一惊,妮的这个想法太异想天开了。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用汉人的话说这是双喜临门,”妮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我是神主我说了算,到那一天你也换上一身大红吉服,对了,给牧云也置办一套,让他那天务必穿上......”
“是,神主。”只得答应。
......
“,她们这是在要什么?”杨牧云一回到自己住处,就见领着几个侍女早以候在那里。冲他一笑,几个侍女就拎着尺码上前给他量身长,圈腰围,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给你做衣服呀!”嫣然一笑。
“好端端的做什么衣服,”杨牧云嘟哝一声,“我又不是没衣服穿。”
“你就要快当新郎了,没一身新郎服怎么行?”笑着说。
“又说疯话,”杨牧云不信,“后天就是妮晋基为神主的大典了,你一个大祭司不去张罗大事,却围绕我转作什么?”
“这可是神主亲自安排的,”敛去笑容,一脸正色的说道:“举行完神主晋基大典的当天,就举办你和神主的婚礼。”
“我和她的婚礼?”杨牧云心口不禁突地一跳,“为什么安排得那么急?”
“神主说,汉人管这叫双喜临门,”看着他的目光,俏脸不禁一红,“不光是你,连我也得做一身大红吉服。”
“你也做一身?”杨牧云这才明白过来,“那应该是我们三个人的婚礼才是。”
的脸更红了,羞涩的点了下小巧的下巴。
杨牧云一吸牙花子,心头一紧,思绪飘向了一边......
“典礼当天,谷中一定戒备森严,从瀑布水路出去根本不可能,”杨牧云领着宁祖儿来到岛上的一处水边,指着对岸的峭壁,“这里坡度较缓,从崖壁探出的树木枝杈较多,而且崖顶相比周围较低,到时我会帮你弄一条船,你停到这处崖底,然后用你身上特制的飞爪勾住崖壁上探出的树干,再次第攀援而上,出去应该
不难吧?”
宁祖儿的目光沿着崖壁上下逡巡了一圈儿,点了点头,“这处崖壁比起在利金寨救王殿下时的峭壁要低多了,用飞爪攀爬应该没有问题。”
“十八日晚间整个神宫会彻夜狂欢,谷中关注你的人不多,你找个机会趁人不注意便划船到这崖底用飞爪攀爬上崖顶等候我。我大概会在四更天左右来到这崖底,到时我会在底下晃动火把,你看见后便把绳子垂下来拉我上去。”
“我倒没问题,”宁祖儿沉吟了一下不禁一笑,“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能够出来呢?那可是有两个新娘子看着你,你又如何脱身?”
“你这人,”杨牧云知道他又来调侃自己了,苦笑一声说道:“妮是整个苗地之主,怎么可能像个小女人一样迫不及待的来找我共度良宵。她一定会应酬完所有的属下,这样的话就差不多到五更天了。作为她的大祭司,怎会先她来找我同房,一定会形影不离的跟着她。这样我的机会就来了。”
“看来你对她们很了解,”宁祖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到时我们还得赶快走,不然天一亮就麻烦了。”
“你们走不叫上我么?”一个灰色人影无声无息的来到了他们身边。
“冷一飞?”杨牧云惊愕的叫道。
“你的事情解决完了么?”对他的出现,宁祖儿倒是没有没感到意外。
“你不觉得你的话很无聊么?”冷一飞森冷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他那冷硬得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面孔重新变得刚毅冷漠,漆黑的眼眸尖锐凌厉,让人不敢和他对视,全身散发出慑人的冷厉雾气,沁得人心底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刚刚融化的冰山又重新封冻了起来。
“他还是放下了谷中邂逅的一段情缘。”宁祖儿心中一阵感叹。
大明正统十二年七月十八,杨牧云一直有记日子的习惯,他这一天穿上一身苗人的新婚吉服,额上红布缠头,身穿绯色对襟圆领花绣上衣,下身穿宽盈尺许的红色大脚长裤。
也打扮一新,除了头上象征大祭司的银冠没换外,蝤蛴般的秀颈上挂着明晃晃的银项圈,胸前还戴着银锁和银压领。她上身传一件浅绯色右衽上衣,托肩和袖口绣着花鸟鱼虫的图案,一条蜡染的红色挑花百褶裙系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走起来裙摆随着纤腰款款舞动,像一朵美丽的花儿摇曳生姿。
左右是她最要好的闺蜜若妮和佳,她们领着一大群侍女簇拥着杨牧云去见妮。
妮一身盛装坐在大殿的宝座上,接受苗地数百名头人的参拜效忠。他们没见到姝妍和娴的最后交锋,以为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凭一己之力将资历甚深的大祭司彻底挫败,因此从内心里对她产生了敬畏。
杨牧云与进入大殿后一左一右站在妮两边,和众人一起祝祷妮晋基为神主。
大典结束后,便是三个人的婚礼。
傍晚,神宫外的一片空地上已经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头人们和神宫里的少女一共几千人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庆祝神主和大祭司与她们心爱的人喜结良缘。
众头人们端着酒碗纷纷上前向杨牧云敬酒,苗人好酒,而且好敬酒,敬酒不喝那是极不礼貌的事儿,因此杨牧云来着不拒,酒到碗干,喜得众头人纷纷向他竖起大拇哥。
杨牧云喝得晕晕乎乎便起身来到篝火前和神宫中的少女们一起跳起了舞蹈。只是他不会跳舞,身体扭动起来未免显得不伦不类,几个圈子舞下来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住,扑的一下便卧倒在地。
妮见了皱了皱眉头,对说道:“牧云醉了,你叫人扶他回去休息吧。”接着眼波一转,脸上似笑非笑,“今天晚上你可以先陪他,不用跟我在这里。”
“神主,”恭恭敬敬地说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都能与子民同乐,我怎好私下离去,当与你共进退。”对着若妮和佳招了招手,两人会意上前扶起了醉倒在地的杨牧云。
“酒,我还要喝酒......”杨牧云醉得
两眼朦胧,嘴里不住地嘟囔着。若妮和佳却架起他向宫里走去......
宁祖儿站在崖顶上,仰望缀满繁星的夜空,迎着夜风,微微感到一丝凉意,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瞥了一眼旁边一动不动的冷一飞,再次将目光聚向谷中那燃放的巨大篝火,远远看去,篝火边人影憧憧,其中不知是否有那个人的身影。
明月渐渐西垂,宁祖儿心里渐渐不耐烦起来,“快四更了,他会不会不来了?”游移不定的眼神向冷一飞看去。冷一飞仍旧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寒彻的眸子就像一潭幽静的碧水,荡不起一丝波澜。
看着他不动如山的样子,宁祖儿有些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
蓦然,冷一飞眼中的瞳孔一缩,似乎有一丝火苗跳跃了一下。宁祖儿忙向下看去,崖底,一点豆大的火苗在微微晃动......
......
杨牧云气喘吁吁的爬上崖顶,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险,当我去解开船揽时,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过来了,他看向我时瞪大了眼,刚想喊,就一头栽倒在地,便一醉不起了。”说着拍了拍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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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冷一飞转过身,似乎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
“嗯,”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你还不起来快走,难道要让你的两位苗家娘子把你追回去不成?”说着也转身随着冷一飞而去。
“喂,”杨牧云忙站起身,“我好不容易爬上来,就不能容我喘口气呀!”见他二人越走越远,回头瞥了一眼黑乎乎的崖下,脊背一阵发凉,赶快追了上去。
......
三人正走着,冷一飞突然止住了脚步。宁祖儿微微一愣,也一脸凝重地止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杨牧云气喘吁吁的追上来问道。
“有人。”宁祖儿轻轻的说了一声。
“在哪里?”杨牧云极目四望,月朗星稀,一阵风吹过,周围的树木微微晃动,张牙舞爪的样子似是欲择人而噬。
看不见人,却更让人感觉恐怖。
寒光一闪,“叮叮”两声,冷一飞刀已出鞘,已跟人交过了手。
不远处,一位身穿玄衣劲装的窈窕倩影缓缓转过身来。
“是玛,”杨牧云瞪大了眼睛,“她不是一直在谷中么?”他记得喝酒的时候明明见她一直守在妮的身后,怎么会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在这里?
“我说的很明白,”冷一飞的声音变得平淡了很多,“我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我找的是他,”玛阴冷的目光看了一下杨牧云,冷冰冰的对冷一飞说道:“不是你,我要带他回去。”
“抱歉,我一定要带他走,”冷一飞针锋相对,“这是上边安排给我的指令。”
“我说过”玛走进了几步,森然道:“我要带他回去。再拦着我,我就杀了你。”
冷一飞屏住气不再说话,手中的弯刀横在胸前。
玛的眸子厉芒一闪,身形一动,一道乌黝黝刀光已逼近冷一飞的咽喉,冷一飞侧身避过,挥刀斜劈,玛身形暴起,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光圈如惊涛骇浪般向冷一飞卷去。
“锵”的一声冷一飞连退几步稳住身形。
“你就这么想死么?”玛狠狠盯着他,“别以为你不出全力我就会手下留情,再有一招我真的会让你躺下。”
冷一飞一咬牙,弯刀斜指,身上杀气大增。
玛的眼微微眯了起来,手中弯刀向外一撇,缓缓往回圈起......
“大统领”就在两人将要再次一触即发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两人身形一窒,顺着声音来路看去。月光下,三条倩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伊人远去
头戴银冠,一身红妆站在月光下,身后跟着若妮和佳。
杨牧云下意识的后撤了几步。
“牧云,你过来一下,我想跟你说两句话。”一双澄净的剪水双瞳带着一丝幽怨在他身上掠过,转身向着一棵大树下走去。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如风摆杨柳般踽踽而行,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过去。
......
“你一定要走么?”树下,幽叹一声说道。
杨牧云默然半晌,方缓缓道:“此间大事已了,我已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和妮么?”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透他的心。
“你们一个是傩神宫的神主,一个是大祭司,哪里还需要我来照顾。”杨牧云默默地说道。
“所以你就不告而别,是么?”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的很平静,“我和妮都是女人,我们都需要你的呵护。”
“所以我才要离开,”杨牧云的目光越过星空,“朝廷与苗地的纷争不断,你们难道愿意领着自己的子民跟朝廷一直打下去?”
沉默不语。
“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太平安宁的日子不也是一种呵护么?”杨牧云淡淡的说道:“我现在进京面见圣上,一定尽力促成朝廷和苗地之间的和解,不比我跟你回去困锁深宫要强得多么?”
“可是神主已经在你身上种了情蛊,”的莹洁脸上现出一丝忧色,“此去远隔数千里,你身上一旦毒发,将如何自解?”
“生死有命,”杨牧云淡然一笑,“如杨某毒发身亡,也是命该如此。”悠然一笑,“而我也不会抱怨任何人。”
“你既去意已决,为何又让我和妮一起嫁与你?”眼中满含幽怨。
杨牧云一笑,不发一言。
“你是让我有一个留下来的念想,还是使妮有一个接纳我的理由?”雪白的脸颊已留下两行清泪。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需要我解释太清楚的。”杨牧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婚礼,你有了安身于神宫的名分,和妮之间不再有任何的芥蒂。”
“所以你安心了,你满意了,你走了。”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我印象中的阿诺是个性格爽朗的女孩子,可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杨牧云伸手揩去了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在这里,我所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到了京城,我还能为你和妮做更多的事。我是你和妮的丈夫,有义务帮助你们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神宫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
“牧云”美丽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她上前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抬起圆润小巧的下颔,如花瓣般鲜嫩柔软的香唇吻在了杨牧云的嘴唇上。
“唔”杨牧云身子略微一震,便不再抗拒,双手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享受这温香软玉入怀的温存。
两个人的唇紧紧贴在一起,不停地蠕动着。杨牧云的牙关被轻轻叩开,一只香嫩柔滑的雀舌便伸入他那湿润的嘴中……
“啊”杨牧云惊叫一声,推开了,他的下唇竟然被咬出了血。“你干什么?”他不禁又惊又怒。
“你以为你很伟大,我会很感激你,是么?”迷离动情的眸子变得锐利起来,“你把我和妮的心偷走了,却把我们的人永远留在了这里,骗子,无耻”
杨牧云呆住了,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和妮会恨你一辈子。”摞下这句话后,窈窕的倩影飘然出了林子。
......
“大统领,”出来后对玛说道:“神主有令,他们既然想走,就让他们去吧,我们不要为难他们。”说着转过身去,“若妮,佳,我们走。
“冷一飞,如果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杀了你,”玛瞥了一眼三人远去的背影,冷冰冰地盯着冷一飞沉声喝道:“现在,有多远滚多远。”身形一动,隐入了茫茫夜色中。
宁祖儿看看捂着嘴一脸尴尬的杨牧云,又看看站在原地微微发怔的冷一飞,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谷中,巨大的篝火仍在燃烧,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一个茕茕孑立的倩影。
妮站在翻滚的火浪的篝火前,脸上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已经过了四更天了,所有的人都已退下,她却毫无睡意,因为她不愿意在这样一个大喜的夜晚一个人回到殿中面对孤衾独枕,心爱的人儿早已离他远去,能陪伴她的只有眼前这喷薄的火花。
就在杨牧云醉倒被架走的一刹那,她就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想走?因为他眼角不经意间洒露出一丝狡黠的余光。
果然,他悄悄解开一条船的揽绳,正准备登船离去。一个喝醉的头人发现了,正要喊,被她在脑后敲了一记,使他安然的划船离开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悄然来到她身后。
“他走了?”妮淡淡的问道。她知道这是。
“嗯,”答道:“他说是为了我们苗地跟朝廷之间的和解才走的,他不想看到我们跟朝廷年复一年的打下去。”
“哼”妮冷笑,转过身来,“男人呐,总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女人,”眼波一转,悠然叹道:“也好,走就走了吧,现在我初登大位,亟需整肃内部,巩固我在神宫以及整个苗地的地位。这个时候也确实不能跟汉人的朝廷再硬抗了,希望他真能帮到我。”
妮的反应让感到有些奇怪,她原来是那样的爱他,看不见他的时候她都是那样的神思不属。现在居然能轻描淡写的说出走了也好这样的话。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妮,她的脸色恬淡平静,可见内心并未起多大波澜,眼神中没有失望落寞,而依然沉稳睿智。
"怎么了?"妮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
"没……没什么?"赶紧移开自己的眼神。
"你怕我想不开?"妮轻笑一声,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我现在可没那么无聊,那么多头人,那么多子民都要依靠我,仰仗我,我真的没有太多心思放在他身上了。”眉尖一挑,“我本来可以拦下他,但我放他走了。因为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去做什么,而他也有他所追求的东西。他已经见证了我登上神主之位,已经跟我成了亲,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跟我来过、活过、爱过,这还不够么?难道我还要锁他一辈子?”
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感觉妮一下子变得成熟了,她的话语,她的思维不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江湖上的凶险、宫闱中的阴谋、亲人的罹难这种种打击并未把她的心智击垮,爱人的离去也没能使她的精神变得萎靡。相反,她的意志变得更坚定,胸怀更加广阔。她跟他来过、活过、爱过,这已足够,成熟起来的她不再执着于小儿女的私情,而是去担负起一种更大更重的责任。
“他不辞而别,还是要给他一点儿小小的教训的,”妮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得笑意,“他会深深的记着我,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我身边。”
不知经过多少天的艰难跋涉,杨牧云、宁祖儿、冷一飞三人终于走出了这莽莽群山,无边的丛林。
当他们看到辰州府高大巍峨的城墙,熟悉的中原风貌,听到不再是晦涩难懂的语言,真感觉恍如隔世。他们在州府码头登上一艘快船顺流而下,不几日就到达了湖广省城武昌,在这里弃舟登岸,换上快马,迅速向北行去。
一路上风餐露宿,在进入河南行省开封府通许县境内时,三人不得不停了下来,原因是杨牧云病了,而且还病得很重。开
始只是全身发冷,头脑晕眩,但杨牧云一路上咬牙坚持,在来到通许县驿站时,他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宁祖儿和冷一飞赶紧将他扶到驿站客房床铺上休息,急让驿丞派人找来大夫诊治。
杨牧云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额头滚烫,冷一飞解开他的衣衫换衣服时,发现他浑身上下布满红色斑点,其状甚是可怖。
驿丞连续找来几个大夫,都对杨牧云的病束手无策。
杨牧云高烧不退,梦中不断说着胡话。饶是宁祖儿和冷一飞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禁心急如焚,他们两人虽武功高强,但对医术一窍不通,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牧云的病愈发沉重。
通许县驿丞姓秦,约摸有四十岁年纪,虽说驿站中高官显贵迎来送往的也不少,可碰上这样棘手的事也是头一回,来这里的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皇上要亲自诏见的一位锦衣卫千户,如今病倒在这里,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丢官事小,要是弄到锦衣卫的诏狱里面......他越想越害怕,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里团团乱转。
在又一个大夫无奈地摇着头走出门的时候,秦驿丞感觉心都凉了,上前说道:“宁大人,冷大人,通许县区区一小县,无甚名医,这里离开封府不过七十里地,不如将杨大人送到那里,再请当地名医诊治......”
“杨千户病情沉重,如何禁得住路上颠簸。”宁祖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路上要有什么闪失,这罪名你来担着?”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秦驿丞被他一吓,不住擦拭头上的冷汗。
“好冷,好冷,妮,你不要离开我......”杨牧云又开始说起了胡话。
“他肯定被谷中苗女施了蛊毒,”冷一飞面色凝重,“这中原之地恐怕无人能解。”
“这也未必,”宁祖儿剑眉一轩,“冷兄,不如你守在这里,我乘快马去开封府一趟,去那里请个名医过来为牧云诊治。”
这时门帘一掀,进来一位驿卒,手中端着一盆热水,还拿了一条白毛巾。听了他们的话,他放下水盆和毛巾对秦驿丞说道:“秦大人,离此向西十余里外的沙河边上有一个药仙庙,那里不是住着一位神医么?”
“你是说那个疯疯癫癫的王药仙?”秦驿丞接口道:“让他给杨大人看病,这......能行么?”
“大人,”那驿卒说道:“这通许县十里八乡很多人的病都是被他看好的,不过这人性格古怪......”见他们三人的目光都集在他身上,便道:“据说他只给穷人看病,达官显贵就是找他许以重金请其诊治,他连理都不理。”
“哦?”宁祖儿听了手中折扇一击掌心,“这人倒是挺有意思,悬壶济世还如此愤世嫉俗,想必是有几分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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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去找他?”冷一飞看了他一眼。
“牧云的病情愈发沉重,恐怕再也拖不得,”宁祖儿沉吟了一下,“还请冷兄在旁照料他一下,由我去一趟便是。”说着对那驿卒说道:“去药仙庙的路,你可熟悉?”
“回大人,”那驿卒恭恭敬敬答道:“小人的亲戚曾去找过那位王药仙,给我说过大致路径。”
“那你就头前领路带我去那里。”
“是,大人。”
那驿卒领着宁祖儿,两人骑着马向西大概行了十余里路,来到一条河边,河水自西北向东南流去,河不甚宽,两边长满了芦苇。
两人沿着河向北走不里许,只见离河边数十丈处有个大花圃,一个身穿青布短衫的老农正弯着腰整理花草。
只见花圃中的花草形态各异,个个争奇斗艳,宁祖儿不禁好奇,仔细看去,却一个也叫不出来名字。
“请问老丈,”那驿卒向那老农打着招呼,“那个王药仙现在药仙庙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妙手神针
“你说什么?”老农把手拢在耳边作喇叭状。
“请问王药仙现在药仙庙么?”驿卒下了马来到老农身边把声音又加大了八分。
“不知道,”老农摇摇头,“什么仙什么庙?这都成仙了还在庙里待着干么?”
驿卒哭笑不得,转过身来到宁祖儿马下说道:“大人,这老儿疯疯癫癫的说不清楚,我们再去前面问问。”
宁祖儿盯着那老农看了一会儿,便抖缰随着那驿卒去了。
走不多远,前面出现了一处大的庄院,庄院门前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幼都有,人虽多,却一点儿嘈杂声也无。庄园内不时有乡民打扮的人提着大小药包从里面出来。
“这里应该就是药仙庙了吧?”宁祖儿一指那处庄院,心中暗忖:这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庄院而已,哪里又是什么庙了。
驿卒上前一问,便满脸喜气地回禀道:"这里就是了,这些乡民都是来找王药仙看病的。"
宁祖儿点点头,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院外的一棵大树上,便随驿卒越过人群进入院内。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一进院落,里面有三间瓦房,最大的一间是中间的堂屋,房屋前后左右都是花圃,种满了诸般花草,几只蝴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前来看病的乡民一直将队伍排到堂屋门前,想来那位王药仙是在堂屋中坐诊。
宁祖儿步入堂屋,见屋中陈设颇为简陋,靠墙是一个大木柜,柜面上分着无数个小木抽屉,每个小木抽屉都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着每一味中药的名字。
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站在药柜前,仔细察看着标签上的每一味中药名,不时还拉开抽屉翻看一下。她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眉目如画,脸上薄施粉黛,鼻若琼瑶,朱唇不点及红。她身穿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垂鬟分髻,上面斜插着一支淡紫色的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又不失端庄典雅。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少女,她一身淡黄衣衫,秀发梳成双丫髻,姿容秀丽,弯弯的月眉下一双清灵澄澈的美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紫衣少女的一举一动。
堂屋的正中摆放着一张檀香木桌,桌前一把黄梨木椅上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青衫,丰神如玉,一束乌黑油亮的长发,未带发冠,只松松地用一条月白色的丝带系了,整个人犹如一朵不濯纤尘地青莲莹然水上。
“此处竟然碰到如此俊朗的人物。”宁祖儿心中不由一赞,虽然对方相貌尚不及自己,但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他便是那位王药仙么,怎么会如此年轻?”他心下一阵嘀咕,来之前他一直以为要找的那位王药仙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青衫少年端坐椅中,正在为一老者把脉。那老者面颊潮红,口中不住咳嗽。
少顷,青衫少年微微点头,“徐老伯,你只是夜风着凉,偶感风寒罢了,没有大碍。我给你开一副药,早晚各煎一剂。如回去善加调养的话,不出三天,就可痊愈。”说着摊开一张竹皮纸,提笔就写,霎时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玟玉”青衫少年轻唤一声。
“公子。”黄衫少女脆生生应了一声,像一朵云彩飘至青衫少年身边。
“拿去帮我抓好药,”青衫少年看了一眼老者,“然后交给这位徐老伯。”
“是。”玟玉的一只纤纤玉手拈起那张药方,便又返回了药柜前。
“拿来,让我看看。”紫裙少女劈手夺了过来,“麻黄三两、葛根六钱、防风五两、白芷......”她读着方子上的药材名,一边去摸索木屉上的标签。
“这位公子......”青衫少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宁祖儿,便起身拱手一揖。“请问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请问阁下是王药仙么?”见那少年彬彬有礼,宁祖儿便马上还礼说道。
“在下朱子,王药仙乃在下家师,”青衫少年说道:“请问公子找家师何事?”
宁祖儿还未说话,只见紫裙少女包好一大包药聘聘婷婷地走来,“三哥,药抓好了,你看对不对?”
朱子对着宁祖儿歉然一笑,接过药包,略一检视,便把它包起,递给了那老者,老者忙称谢离去。
这时紫裙少女也注意到了宁祖儿,如水般的眸子一亮,“这位公子,你是我三哥的朋友么?”
宁祖儿未及答话,朱子便说道:“芷晴,不得无礼,这位公子是客人,是专门来找家师的。”带着歉意介绍道:“这是舍妹朱芷晴,临时来舍下帮忙,唐突了公子,还请勿怪。”顿了一下道:“对了,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为何到此来找家师?”
“哪里哪里,朱公子客气了。”宁祖儿拱手对着紫裙少女一揖,“在下宁祖儿,见过朱姑娘。”
“原来是宁公子。”朱芷晴一笑,转向朱子,“三哥,你看人家长得比你还俊。”
“芷晴,”朱子瞪了她一眼,“哪有当面对人品头论足的。”
朱芷晴一吐舌头,顽皮的一笑。
宁祖儿脸微微一红,当没听到,“在下有个朋友身患重疾,不便前来于此,想请尊师前去诊治,还请朱公子行个方便。”
“宁公子,家师外出云游四海,并不在此处。”朱子说道。
“哦?”宁祖儿听了不禁大失所望,“那尊师何时能够回来?”
“这......”朱子略为思忖了一下说道:“家师并未言明,因此不好答复公子。”
“难道杨牧云就该命绝于此么?”宁祖儿心下一阵暗叹,脸上难掩失望落寞。
“三哥,”朱芷晴不忍见宁祖儿脸有忧色,便对朱子道:“师父虽然不在,但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不如你随宁公子一行,去探视一下他朋友的病情,再对症下药,不就是了。”
“芷晴,”朱子苦笑道:“你说的轻巧,我这一手医术,不过学得师父皮毛,如何敢轻易在人前卖弄,万一延误了宁公子朋友的诊疗。岂不罪莫大焉。”
“三哥,”朱芷晴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师父外出云游后,你代为坐诊,并不曾堕了他老人家的声名,四乡八邻对你多有赞誉,说你比起师父他老人家来不遑多让。”
见朱芷晴为自己帮腔,宁祖儿心中大为感激,虽觉朱子年少,但现在并无更好选择,便恳求道:“在下朋友病重在榻,耐不得路上颠簸,还请朱公子随在下一行,如能妙手回春,我等具承公子大德。”
“宁公子言重了,”朱子面有难色,“在下随你一行,倒是不妨。可外面一众乡民正候我诊治,我如何能撇下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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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容易,”朱芷晴一笑,对着黄衫少女说道:“玟玉,你对乡民们说一下,就说公子家里突发急事,须马上回开封。请他们暂且回去,等公子回来后再为他们诊治。”
通许县驿站客房内。
杨牧云神志模糊,浑身火烫,身上覆盖着三层棉被,仍旧喊冷。
朱子坐在榻边,把着他手腕脉络,眉头紧蹙,掀开被褥看了一下,他布满全身的红色斑点似乎更加醒目了。
“朱公子,杨牧云情况如何?”看着朱子一脸凝重的神色,宁祖儿不禁心里一揪。
“杨公子似是中了一种奇毒。”朱子沉吟半晌方道:“而且毒性猛烈,可致人发狂。”
“那......有救么?”宁祖儿担忧地问道。
“难”朱子长叹一声,“此毒非我中原所有,而且奇诡难测,不易破解。”
宁祖儿心中一沉,只听朱子续道:“杨公子身上的毒我虽然不能根治,但我可施以针灸之法,暂时控制住他毒发。”说着向黄衫少女摆了一下手,“玟玉,把我药箱拿来。”
玟玉应了一声,迈着轻盈的步子从外面车上掂来一个紫檀手
提药箱来。
朱子接过药箱,取出一副银针袋放置榻上,然后又从箱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瓷瓶来。他拔下红绸木塞,右手从袋中拔出一根银针放入小瓷瓶内。
他起身掀开杨牧云身上所盖被褥,让杨牧云全身敞开平躺榻上。
“你们出去一下。” 朱子对朱芷晴和玟玉说道。
两位美少女脸一红,甩袖掀帘而出。
宁祖儿迟疑了一下,欲帮助朱子除去杨牧云身上衣衫,冷一飞上前说道:“还是我来吧,你去外面看看热水做好了没有。”
………………
"百邪癫狂所为病,一针人中鬼宫停……"朱子口中念念有词,信手拈起瓷瓶内的银针,泡过瓷瓶药液的银针发出青绿色的光。手一扬,银针刺入杨牧云的上唇与鼻尖之间的人中穴。杨牧云赤裸裸的躯体抽搐了一阵,便一动不动。
"二针少商大指下,名鬼信刺三分深……"朱子抽出第二根银针在瓷瓶药液中搅了一搅,散发出青绿色光的银针刺入杨牧云右手少商穴,使得他浑身一阵震颤。
"三针足指下隐白,名曰鬼垒入二分......"……
…………
“十二上星名鬼堂,镇邪去火神冥冥......”银针刺入头部上星穴后,杨牧云头顶弥漫出一层惨白的雾气,下颔一动,嘴巴张开,露出舌尖。
“十三舌头当舌中,此穴须名是鬼封,灵台澄明神归位,猖狂恶鬼走无踪。”最后一根银针刺入杨牧云舌下中缝,他喉咙里嗬嗬连声,一股淡黄的气息自他口鼻中喷出。
施完银针后,朱子已是满头大汗,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无力地坐在了房中的椅子上。
“朱公子,”宁祖儿悄悄来到他身边,“现在杨牧云怎么样了?”
“鬼门十三针已全部施完,”朱子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应该就会醒了。”
正说着,杨牧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肌肤上通红的血色开始渐渐退去,连布满全身的红色斑点都慢慢变淡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杨牧云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连带着床体都开始晃动,突然,他眼皮一掀,双目圆睁,霍的一下坐了起来。口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块,就此慢慢软到在床上。
“成了”朱子从椅中一弹而起,快步来到榻前,将银针一根根的从他身上拔了下来。当银针从他体内拔出时,银白色的针体已变得黑漆漆的。
“叮”朱子将银针扔入水盆中,不一会儿一盆清水就变得漆黑如墨。
“他身上的毒已清除干净了么?”宁祖儿上前给杨牧云盖上棉被,转身向朱子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朱子苦笑,“如此罕见的奇毒我还是生平仅见,就算我师父他老人家来了恐怕也束手无策......”叹息一声,“我清除的仅仅是他身上的子毒,母毒还存于他的脏腑之中。”
“那母毒能否清除?”听他说得如此严重,宁祖儿也不由心头一紧。
“难”朱子沉着脸缓缓摇头,“此毒已与杨公子的脏腑脉络溶为一体,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便像今日这般陷入癫狂。除非下毒者本人,才会有解除之法。”见宁祖儿脸有异色,便道:“怎么?你知道下毒的人么?”
“不瞒朱公子,”宁祖儿犹豫了一下说道:“杨牧云他是被一苗地女子下了情蛊。”
“情蛊?”朱子听了脸上没有太大讶异,“难怪此毒能与杨公子心脏血脉溶为一体,要是这样的话......”
门帘一掀,一阵香风拂面,朱芷晴和玟玉两位美少女飘然而入。
“三哥,他好了么?”朱芷晴闪烁着明媚的双眸打断了他的话。
“水、水......”朱子还不及回答,只听床榻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开封之行
杨牧云如大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他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杨兄,你总算醒了。”宁祖儿走上前去脸带喜色的说道。
“我这是在哪里?”杨牧云紧紧抓住了宁祖儿的手。
“这是在通许县驿站里,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宁祖儿抽回了他的手,一指旁边一位俊秀的青衫少年,“是这位朱子朱公子把你救了过来。”
“多谢朱公子。”杨牧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却浑身无力。
“杨公子身体未愈,万不可如此多礼。”朱子忙上前扶住了他,“说来惭愧,朱某只能解杨公子一时之厄,若要彻底根除杨公子身上的蛊毒,却非在下所能为。”
“朱公子能解在下之危,杨某已深感大德,”杨牧云拱手一揖,“人这一生的福寿,冥冥中自有定数,又岂可强求。”
“杨公子如此想,朱某也略为心安了,”朱子扶他躺下,“只是你病势稍缓,不可再枉耗精力,还是该多加休养才是。”
“朱公子之言,在下又岂会不知,”杨牧云苦笑,“只是在下六月接皇上圣旨急招入京觐见,如今已过去两月,却盘桓于此,有负皇命,心中惶恐,如何能再逡巡懈怠不前。”
“哦?”朱子听了颇感意外,“原来杨公子是准备进京面圣的。”说着侧目看了宁祖儿和冷一飞一眼。
“不瞒朱公子,”宁祖儿上前一步对他说道:“我等三人都是锦衣卫,杨牧云因救过王殿下和永清公主,被皇上提为京师北镇抚司千户,要他克日进京面圣,谁知半路被人劫持,好在现已脱身,不过迁延日久,再要有所耽搁,恐皇上会不悦因而降罪。”
“嗯,”朱子点点头,“既如此朱某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杨公子如此情形勉强上路的话,恐捱不到京师,我这里有一道方子,如杨公子按时服用的话,三天内便能骑马上路。”
“如此多谢朱公子了。”
“不过,”朱子眉头一皱,“这方子中有几味药在这通许小县应不大好找,恐怕只有在开封府才能寻得到,”说着看了一下宁祖儿,“朱某有事需回开封,不知谁与我同行去那里把药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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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祖儿正想应声,忽听一个娇脆的声音说道:“三哥何必如此麻烦,这一来一去,甚是费时,不如请三位公子随我们一同回开封,不就是了。”说话的竟然是朱芷晴。
“芷晴说的轻巧,杨公子刚刚苏醒,如何上路?”朱子看一眼卧在榻上神情委顿的杨牧云说道。
“这也不难,把我的车子让给他乘坐,不就行了。”朱芷晴嘴里说着,眼角瞄了宁祖儿一下。
“这如何使得。”杨牧云轻咳了一下喘着粗气说道:“小姐所乘车驾,在下怎能......”
“我都不在乎,你婆婆妈妈作什么,”朱芷晴打断了他的话,“本小姐喜欢骑马,不耐坐车,”眸子看向宁祖儿,“宁公子,我真的是一番好意,可不是故作姿态,你还是劝一劝杨公子吧。”
宁祖儿看向朱子,朱子颔首笑道:“既然芷晴执意如此,那杨公子就勿需再客气了,开封府离此七十里,来回就是一百四十里路,你也不希望你的同伴为你而操劳奔波吧?”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牧云强打起精神拱手一揖。
朱芷晴的马车豪华坚固,宽宽的高大的车轮,由四匹毛色油亮躯体雄健的骏马拉着,再看车把式握鞭的坐姿,就晓得他是个惯跑长途的行家里手,路上一定能把车子驶得安安稳稳,不致颠簸太甚。
“玟玉,你就在车上照顾杨公子吧,”朱芷晴眼波一转,吩咐道:“他可是京师锦衣卫的正五品千户,小心侍候着,可别怠慢了。”
“是,小姐。”玟玉盈盈一礼。
杨牧云听她口中戏谑成分居多,像是并不太敬畏他的身份,心中不禁一齐:
这兄妹俩不知是何来历,对锦衣卫这块招牌好像并不怎么感冒。
“杨公子,我扶你!”玟玉上前拉开车门,欲托住杨牧云的衣袖。
“不用,”杨牧云不禁脸上微微一红,“不敢劳烦玟玉姑娘。”他定了定神,摇摇晃晃的走了上去,但听得背后玟玉吃吃一笑。
车厢很宽敞,一进去杨牧云就感觉一股花香扑鼻而来,脚下不禁一软,原来是踩到一块松软的毛毯上。他游目四顾,里面甚为豪绰,不仅床铺上衾枕齐备,而且桌椅齐全,坐可读书,卧可安眠,厢壁上不但有书架,还有酒柜食盒,犹如一个移动的房间。
杨牧云见了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排场真让他大开眼界,对这兄妹俩的身份就更好奇了。
“杨公子需要躺下休息么?”玟玉上来后伸手一关车门,娉娉婷婷的站在他面前问道。
杨牧云目光转到她身上,只见玟玉一张雪白俏丽瓜子脸,挺直如玉柱般的鼻梁上,闪烁着一双晶亮莹润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唔”杨牧云被她看得有些不大自然,低下头说道:“不用,我坐一会儿就好。”讪讪地看了玟玉一眼,“杨某是个粗人,不惯受人服侍,玟玉姑娘不要见怪。”
“杨公子太客气了,玟玉只是一个奴婢,怎当的公子如此称谓?”见他斯文有礼,说话和气,玟玉不由得心中一喜。
杨牧云坐在椅上,看着厢壁上的书架,伸手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慢慢翻看。
“没想到朱小姐挺喜欢看书的。”杨牧云赞了一声。
“那是,”玟玉沏了杯茶放置他面前桌上,自豪的说道:“我家小姐不仅喜欢看书,还会吟诗作赋呢!”
“哦?”杨牧云听了不禁来了兴致,“能有如此才情,定然出自诗书世家。”语气顿了一下,说道:“小姐的佳作,可否能让在下一观呢?”
玟玉闻听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家小姐所书的墨迹都留在府里并未带出,杨公子若是有心,可与我家小姐当面讨教一二。”
“嗯。”杨牧云点点头,不再言语。
外面传来一阵说笑声,杨牧云伸手掀开窗帷。只见宁祖儿和朱子朱芷晴兄妹二人并骑而行,三人年纪相若,彼此之间言谈甚欢。冷一飞不喜热闹,策马提缰远远跟在后面。朱芷晴不时逗引着宁祖儿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宁祖儿说到有趣处,她便不禁伸手掩唇格格娇笑,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暧昧的风情。
“怪不得她将车让与我乘坐,原来是要找机会与宁公子并辔而行。”杨牧云心中暗忖,“朱小姐面目含春,怕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宁公子了吧?”心下不禁一奇,“这位宁公子的爱好有些与众不同,连紫苏这样人间万中无一的绝色丽人都毫不心动。朱小姐虽然气质雍容,相貌殊丽,但比之紫苏还是稍逊一些,不知能否让这位宁公子倾心相待。”
心里正思潮澎湃,不想朱芷晴的一双杏眼已瞄到了他。她一抖缰绳纵马过来,绽开如花笑靥,对着杨牧云说道:“杨公子,在这车上待着还习惯么?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承蒙小姐厚爱,将宝马香车暂时让与在下乘坐,使在下免去一路颠簸劳顿之苦,心中实不胜感激。”杨牧云连忙拱手一揖。
“你既心中感激,当以何相报呢?”朱芷晴眼波一转。
“......”杨牧云听了话音一窒,“小姐的意思是......”
“你不如在开封多盘桓几天,让我想好了再说吧。”朱芷晴一笑,目光瞥向宁祖儿。
“小姐说笑了,”杨牧云脸色尴尬的说道:“在下皇命在身,恐不能多作停留。”
“杨公子所忧之事倒不难解,”朱芷晴悠然说道:“我可请父王......”登觉失言,嘴角一勾,“请我父亲上一道奏疏给当今皇上,陈明你在开封确因重病难行,须歇养些时日,皇上见了,必不会怪罪于你。”
“哦?”杨牧云诧异道:“不知
令尊所任何职,竟能向皇上直接上疏?”
朱芷晴嫣然一笑,纵马而去。
杨牧云目光看去,只见宁祖儿也向他这边看来。目光两相一对,宁祖儿微微点头,瞄向朱子朱芷晴两兄妹时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看来宁公子已知道了他兄妹二人的身份。”杨牧云合上了窗帷。
“你家公子和小姐世居开封么?”杨牧云向侍立在车内的玟玉问道。
“嗯。”玟玉不置可否。
“父王?父亲?朱小姐方才肯定是说漏了嘴,”杨牧云看了看玟玉眼中闪烁的目光,更证实了心中所想,“世居开封,他们都姓朱。又是王爷的子女,那他们一定是王府里的郡王和郡主。”
“一位世居开封的王爷,”杨牧云脑海中一闪,“也只有周王了......”
周王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五子,是太宗皇帝朱棣的亲弟弟,洪武十一年被封为周王,洪武十四年就藩开封。现在开封的周王朱有爝,是朱的第四个儿子,因其兄朱有炖死后无子,遂袭封为周王。
马车的车轮在满是黄土的大路上碾过,杨牧云的思绪随着车轮飞快的转动着,“怪不得朱芷晴说她父亲可以直接向皇上上疏,堂堂周王,自然是有这个能力的。她想让我们再此多盘桓几日,肯定因为宁祖儿的原因。也罢,既如此,我也趁此机会好好休养一下。”
远方地平线上,现出一片高大巍峨的城墙。
......
“宁公子,开封府到了。”朱芷晴马鞭一指前方。对着宁祖儿笑道:“宁公子还是第一次来开封吧?到了这里,不妨多待几日,我可以陪你到处看看。”
“多谢郡主好意,”宁祖儿有些受不了她的热情,“在下是奉皇命陪杨千户进京的,来此自是主要陪他诊疗病体,一俟好转,还是要马上动身的。”
“皇命,皇命,又是皇命!”朱芷晴一脸不高兴的嘟起了小嘴,“皇命也不能置人情于不顾,我想留你几天就这么难么?”一抖马缰,拍马向前飞奔而去。
“宁公子,”朱子带着歉意向他一拱手,“我这小妹被父王和几位王兄惯坏了,还请勿怪,我上去劝一下她。你慢慢前行便是。”说着一拍马,向着朱芷晴跑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
"玟玉姑娘,前面就是开封了么?"杨牧云掀开窗帷看着远处一排灰色的城墙问道。
"是的,杨公子。"玟玉回答道。
"那我们入了城是去哪里呢?"杨牧云侧着脸看向她,"是直接去周王府么?"
玟玉听了娇躯不禁一震,"杨公子,你知道了?"
"我只是随便猜的,"杨牧云一笑,狡黠的向她眨了一下眼睛,"你的表情告诉我,我猜对了。"
"那……"玟玉心中一急,忙道:"那你跟郡主说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的话郡主会责罚奴婢的。"
"你终于承认她是郡主了,她是谁?朱芷晴么?"杨牧云冲她一笑。
“你问我,我就偏偏不说。”玟玉贝齿轻咬樱唇,狠狠剜了他一眼。
杨牧云哈哈一笑,又掀开窗帷向外看去,只见他咦了一声,奇道:“你家郡主怎么骑着马向前跑了?而且朱公子也追上去了。”
马车撵上了正策马踽踽而行的宁祖儿,杨牧云忙向他问道:“他们兄妹俩怎么先骑马走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宁祖儿苦笑道:“惹得她大小姐脾气发作,一气之下就自己扬鞭先走了,朱公子想追上去劝她,便也走了。”
“那位郡主八成是喜欢上你了,”杨牧云难得打趣他一回,“你还不亲自追上去赔礼道歉?”
“这玩笑可开不得,”宁祖儿面色有些发苦,乜了他一眼,“你居然也猜出她的身份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周王府邸
开封,古称汴梁,自宋代起就是中国乃至世界第一大城,史称“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万国使节来朝,各国商旅云集,汴河两岸,别墅河房,雕栏画槛,绮窗珠帘,富丽堂皇。夜晚的时候,灯船来去,宛若火龙,船内丝竹歌吹,自东水门至金明池,喧闹达旦,成就了开封府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后来金灭北宋,开封虽然陷入胡虏之手,但宫阙依旧,城池的格局犹在。以至后来蒙古入寇,金帝南迁汴梁,不须大兴土木就可直接入住。直到蒙古铁蹄突至,开封再遭兵灾。一场浩劫,使得这座闻名世界的华美大城遂成丘墟。史称宫阙市集民居尽毁,民无噍类。百万人口的都市最后只剩下几百人。至此开封进入了一个漫长的衰落期。
直到大明朝建立,徐达、常遇春北伐收复开封。太祖朱元璋一度想把都城迁到这里,终因这昔日的宋金旧都过于荒凉破败而就此作罢。后来这位太祖皇帝将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周王朱分封到这里,经过八十年的休养生息,这座北宋故都重新兴盛繁荣了起来,虽比不上数百年前的东京繁华,但也是八省通衢之地,比起南北两京也只是稍逊。
周王府坐落在开封城北,建在宋朝宫阙旧基上,规模宏大,殿宇众多。府内有山,山高五丈,山上松柏成林,山下是一大湖,湖中碧波荡漾,金鱼跃浪,水鸟飞鸣。沿岸遍是水亭,各样游乐之处,奇石异花,重峦叠嶂,揽之不尽。
周王朱有爝携着他新纳的侧王妃正在王府内的湖边游玩。朱有爝年约五旬,生得方面大耳,眼睛细长,颔下三绺长须,虽身着便服,但举手投足间,颇有王者威仪。
新纳的侧王妃叫涵依,还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身材袅娜高挑,穿一身淡粉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黑的头发斜斜地挽了个堕马髻,云髻翩翩,玉姿柔媚,鹅蛋脸上飞着几许晕红,显得娇悄动人。
他们驻足的湖边,密密匝匝的围了一圈金鳞红鲤,涵依抬起纤纤玉手,将手中鱼食像雪花一般散落湖中,红鲤纷纷挤出水面,此起彼伏地如同有人在水面扬洗一片红布。
“王爷,再过几天就是您的五十大寿了,到时来府的贺客一定很多吧?”涵依撒完鱼食,侧首对朱有爝笑道。
“一应俗事而已,何足挂心。”朱有爝捻须说道:“年年过生日,年年贺寿,寡人也烦了。本想就此模糊不提,谁知底下人拿皇室规制来劝慰寡人,唉......”微微叹息一声,“寡人还不如这湖中锦鲤,活得逍遥自在。”
“王爷坐镇中州半生,凡事自然看得淡了,”涵依嫣然一笑,“但今年却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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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朱有爝捋须一笑,“如何不同,寡人倒想听爱妃分说分说。”
“这是臣妾入得王府以来给王爷过的第一个生日,这对王爷来说虽然不算什么,”涵依眼波一转,“但对臣妾来讲那可是珍重万分的。”
“对,对,”朱有爝呵呵笑道:“你看寡人这记性,爱妃今年春天才入的王府......为了爱妃,寡人也得隆而重之的操办好这次寿宴。”
两人正说笑间,这时一位十六七岁的锦服青年在一位青衣内侍的引领下来到周王与王妃三丈处站定。
“二王子殿下求见。”青衣内侍声音不高不低,保证朱有爝能够听到。
“哦,”朱有爝转过身来,“原来是子到了。”
“子参见父王,涵母妃。”朱子目不斜视,俯身一揖到地。
“请起,请起,”朱有爝笑着摆摆手,“子呐,寿宴现在操办的如何了?内务堂拨付的银子可还够用?”
“父王”朱子从袍袖中取出一个折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依父王的意思,请帖都已送了出去,寿宴的一应用度核算完还有结余,上面已注明详细条款,还请父王过目。”
朱有爝对着涵依微微颔首,涵依
莲步轻移,上前伸手接过,退至一旁。
“知道了,你办事,我放心。”朱有爝沉吟了一下,“世子没跟你一起么?”
“王兄......”朱子迟疑了一下,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朱有爝脸色一沉,声音也变得严厉了起来。
“是,父王。”朱子连忙说道:“王兄本来要和子一起来的,可临时有几位士林中人找到王兄,要和他探讨一下诗词文章。王兄就跟他们去了醉霄阁......”
“之后呢?”朱有爝脸膛有些发黑。
“王兄......王兄没能节制好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子已着人将他扶回府中。”说罢头一低。
“岂有此理,”朱有爝勃然大怒,“身为世子不理政事,不为诸弟作表率,只知跟几个酸腐文人在风月场里吟诗弄月,成何体统......”
“王爷息怒,”涵依忙上前劝道,随即向朱子递了个眼色,“你下去吧。”
“子告退。”朱子躬身退了下去。
......
朱有爝依然怒气冲冲,面孔赤红,胸脯起伏不定。
“王爷,”涵依待他情绪稍定便劝道:“世子性情中人,友人盛情相邀,他不忍推却,一时误事,您又何必生那么大气。”
“好酒贪杯,不务正业,”朱有爝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如此世子,如何服众。”牙一咬,“爱妃不必为他说情,他如再不悔过,寡人一定上奏皇上,褫夺他的世子之位。”
“王爷......”涵依正欲再劝,一个满脸皱纹,身穿红袍的老太监象一只老猫似的走了过来,尖声细气地说道:“王爷,三王子和郡主回来了。”
“知道了,” 朱有爝有气无力的一挥手,“寡人今天身体不适,叫他们明日一早再来拜见吧。”
“是,王爷。”老太监答应一声,脚下却不动步,“王爷,三王子和郡主带回来几个朋友,却不知要如何安顿,还请王爷示下。”
“朋友?”朱有爝一皱眉头,“子和芷晴在外面与人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了回来?堂堂王府,岂是什么猫三狗四的人都能往里进的么?你去把他们打发走也就是了,还禀报寡人作什么?”
“是,老奴告退。”老太监转身欲走。
“慢着,”涵依叫住了他,“年公公,三王子和郡主带来的是什么朋友?”
“回王爷,王妃,”年公公恭恭敬敬答道:“据三王子说,他们都是锦衣卫的......”
“锦衣卫?”听年公公一说,朱有爝本来萎靡不振的脸色就像吃了还神丹一样陡然精神了起来,“他们怎么会跟锦衣卫的人成为朋友的?”
“他们中一人姓杨,是京师北镇抚司的千户,由于身中剧毒找到三王子医治,这才跟三王子和郡主结识。”
“哦?”朱有爝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去,把他们亲自接入王府,晚上寡人要宴请他们,让子和芷晴也来作陪。”
“老奴领命。”年公公站立片刻,见王爷王妃再无别的吩咐,便转过佝偻的身躯,脚下如行云流水般飘然而去。
“王爷,”涵依见年公公走远,方才说道:“不过是个正五品千户而已,王爷您用得着亲自宴请么?”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朱有爝哼了一声,“我们周王府的第一次劫难就是拜锦衣卫所赐......”见涵依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便续道:“那是洪武三十一年的时候,当时父王在位,寡人年纪尚幼。一日晚间,父王和我们一家人在厅中围桌用膳。”目光沿着湖面看向远方,思绪也随之飘向了遥远的过去,“那日晚上,寡人记得很清楚,厅中的烛火很明亮......”
涵依的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
他,不知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一个月后,当时的逊帝朱允突然下旨,说我父王吃饭时违制,用了绘有龙纹的餐具,蓄意谋反,着即押解京都......”看了一眼一脸诧异的涵依,嘴角一勾,“你一定会很奇怪,开封和京都远隔千里,寡人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用的什么餐具怎么皇上都会知道......”
见涵依一副不解的样子,朱有爝脸上现出一丝带有寒意的苦笑,“那晚在厅外的一座假山后,有两个身穿黑衣的人,他们藏匿好行迹取出纸笔,对着厅内的情形,将寡人一家人用膳的情景全部细细地描画了下来,连餐具的形制都画得很清晰......”
朱有爝说的很轻很慢,涵依却听得毛骨悚然。
“寡人一家还未吃完饭,他们就已经画完了,当下收了纸笔,又悄悄潜了出去。一个月后,我父王就被冠以谋反大罪下了应天府的大牢......”见涵依脸现惊骇之色,叹道:“那两个黑衣人,便是逊帝朱允所差的锦衣卫。要不是太宗皇帝起兵将逊帝朱允赶下了皇位,我们周王府一家恐怕就要在宗室中除名了。”
“锦衣卫这些人怎么这么恐怖,好端端的竟然窥人府邸隐私。”涵依说着不禁回头向四周看了一下,深恐在某些暗处会有人窥视自己。
“他们是直接从属于皇上的特殊侍卫队,专门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甚至处决。”说到这里朱有爝的声音不禁一颤,“被刑部下狱,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下到锦衣卫的诏狱里,恐怕连死都会让你很痛苦。”说罢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子和芷晴所遇到的锦衣卫不知为何会来到开封,我好好招待一下他们,顺便摸摸他们的底,今晚你陪寡人一起见见他们。”
“我?”涵依怔了一下,只得说道:“臣妾遵命。”脑中相像着王爷所说的锦衣卫是一副怎样可怕的形象。
杨牧云入得城来,但见街道宽阔,市井繁华,行人如织。道路两旁店铺林立,绸缎、珠宝、瓷器、茶叶、首饰......一切物品应有尽有,酒肆茶楼瓦舍勾栏百业兴盛。
“中州风物,比起江南另有一番光景。”杨牧云赞道,侧过身看向侍立一旁的玟玉,“玟玉姑娘,就在这里停下吧。”
"杨公子,现在还没有到王府。"玟玉提醒他道。
"杨某贸然来此,已经搅扰了两位殿下的清净,"杨牧云拱手一礼,"怎好再行去王府叨扰,就请玟玉姑娘转告二位殿下,杨某就此别过,他日有缘自当相见。"
"可三殿下和郡主让奴婢领公子直到王府,"玟玉担忧道:"杨公子病体初愈,还需三殿下用药慢慢调养,怎可就此便走?"
"药方已在杨某手中,杨某自可抓药调理,姑娘毋须担心,"杨牧云对她一揖,"一路上得姑娘照料,杨某感激不尽,就此谢过。"
"杨公子,玟玉一介奴婢,侍候人是份内之事,怎敢当您大礼,"玟玉说着敛衽一礼,"只是您现在下车,玟玉无法向两位殿下交代。"
两人正说话间,突闻前方一阵人喊马嘶,似是有一队人马向这里飞奔而来。
杨牧云掀开窗帷看去,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向这里疾驰而至。
“这队官兵看起来姿容不俗,不知是那个高官显贵府里的卫队。”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
“是王府的侍卫队。”玟玉眼尖,不禁脱口而出。
这队官兵来到郡主马车跟前肃然立定,然后向两边一分,露出一辆跟郡主马车相比毫不逊色的豪华车驾来。
从车上下来一位满脸皱纹的红袍老太监来,他缓步来到郡主马车前,扯着尖嗓子说道:“杨千户在车上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王府夜宴
“是王府里的大总管年公公。”玟玉惊异的对杨牧云说道。
杨牧云不由得心中一凛,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襟袍袖,快步从车上走下来到年公公面前躬身一揖:“下官便是杨牧云,怎当的年大总管亲自来迎。”
宁祖儿和冷一飞见状,也下马来到杨牧云身后向年公公躬身作揖。
“杨千户不必客气,王爷有请,”说着目光看向杨牧云身后,“二位想必就是宁百户和冷百户了,你们跟着杨千户随咱家一起去见王爷吧。”说着一侧身,右手一挥,做了个请的姿势,“杨千户,请”
“年大总管,您先请。”杨牧云不敢托大,后退半步,站在他下首也做了个请的姿势。年公公眉尖一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也不再客气,袍袖一甩,侧着身向着车驾缓缓走去。
杨牧云回身向宁祖儿和冷一飞微微点了一下头,两人会意,回步翻身上马。他又看向在郡主马车旁站立的玟玉,双臂高高抬起,遥遥作了一揖,这才转身随着年公公而去。玟玉眼眶微微有些潮湿,目送他跟着年公公上了马车,这才回到车上。
周王府侍卫护着马车碾过繁华的鼓楼大街,向北来到一座高大的城门前,门前有城濠,城门上刻着端礼门三个大字。
城门上卫士放下吊桥,马车才由此入内。
马车的车轮碾过幽幽的青石板路,发出一种特异的辚辚声。
年公公坐在杨牧云对面,一双浑浊的老眼似闭非闭。杨牧云没有掀开车子的窗帷看外面的场景,但从缝隙中偷偷撇去,但见以青白石为底座,上饰黄色琉璃瓦的朱墙延绵不绝,似乎没有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放慢了速度,终于吱嘎一声停了下来。
年公公如老僧入定般的双眼蓦然睁了开来,尖细的嗓子长长说了一声:“杨千户,到了。”
马车停靠的地方是一座垂花门,年公公下得车来,领着杨牧云进入门内。
这是一座小院,院中有花有草,还有三间房舍。这时,宁祖儿和冷一飞也被人领了进来。
年公公在院中站定,回身说道:“三位就暂时住在这里,稍微休憩一下,待会儿自有人领你们去见王爷。”
“有劳年大总管了。”杨牧云躬身一揖。
年公公微微颔首,转身去了。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几天了,”杨牧云对着宁祖儿和冷一飞说道:“你们就挑一下自己的居处,剩下的留给我就是了。”
冷一飞默然不语,向着左侧一间房舍走去。
“你不挑一间么?”杨牧云对着驻足在他身边的宁祖儿说道。
“你现在已是北司的千户大人了,”宁祖儿一笑,“我又如何敢妄自僭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杨牧云正想再说几句,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宁公子”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传来,一条婀娜的身影迈入了院中。
“郡主。”杨牧云和宁祖儿齐齐说了一声。
朱芷晴见了他们甜甜的一笑,她身穿一件月白色密罗衫,上面绣着淡粉色芙蓉花,下面一条白色素纱裙,裙裾上绣着水绿色波纹,上面衬着几片芙蓉花瓣。姣好的面容饰以淡淡的粉妆,衬托着整个人就像一朵出尘的白莲。
女为悦己者容,她此来刻意装扮一番,肯定是为了宁公子了。杨牧云瞥了一眼身旁的宁祖儿。
"芷晴,"一个青色的人影也随之赶到了院中,朱子仍然是那一身青衫,他气喘吁吁的对朱芷晴说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三殿下"杨宁二人又是齐齐一礼。
"在这里住得可还舒适么?"朱芷晴没理她三哥,对他二人说道,一双如水双眸却看向了宁祖儿。
"多谢二位殿下,"杨牧云见宁祖儿低头默不作声,便说道:"如此叨扰,我等心下实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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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客气了,"朱子目光一凝,"冷公子呢?"
"他回房休息去了。"杨牧云说道。
"宁公子,"朱芷晴上前一步,热切的
目光看向他,"你第一次来我们王府,我陪你四下走走可好?"
“......”宁祖儿不答,眼光偷偷瞄向杨牧云,似有求救之意。
“郡主一番好意,宁公子你就不要推却了。”杨牧云促狭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朱芷晴听了脸上一喜,向杨牧云投去一瞥感激的目光。而宁祖儿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责备他不讲义气。
“宁公子,我们走吧。”朱芷晴喜孜孜地上前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郡主,在下晓得了。”宁祖儿一抽袖口,向后略退半步。
......
看着一对冤家的身影走出了垂花门,朱子方才说道:“杨公子,你调理身体所需的药物王府里都有,我已配好交给了下人们,等晚上熬好了再给你端过来服用。”
“让三殿下如此费心,在下不知该如何报答。”杨牧云有些诚惶诚恐了。
“你我一见如故,说这些就见外了。”朱子微微笑道:“不请我到屋里叙话么?”
“唔......在下失礼,三殿下请”杨牧云侧身挥手指向中间的房舍。
朱子不再客气,大袖一甩,当先走了过去,杨牧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房舍打扫得窗明几净,朱子进得屋来,不待杨牧云开口,便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杨牧云一掸袍袖,坐在了他对面。
“在下客居于此,就不及给三殿下上茶了。”杨牧云自嘲了一下。
“无妨,无妨,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朱子哈哈一笑。
“三殿下出身王府,却能在一穷乡僻壤悬壶济世,救治乡民,真是让在下大感钦佩。”杨牧云恭维道。
“子身为王室子弟,当恪守王道礼法,遵循祖父遗训,以所学医术,救济斯民,”朱子淡然一笑,"能与杨公子相识,也是有缘。"
"为了在下,让殿下舍却待治乡民,返至王府专侍一人。在下心中实感愧疚。"杨牧云脸带歉意地说道。
"杨公子实不必如此,”朱子正色道:“子此番回开封,非是专为公子。父王寿诞在即,为人子者当以孝道为先。芷晴此来,便是催我早日回府为父王祝寿。能与公子同行,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三殿下如此说,在下方心下稍慰。”
“杨公子身上的毒,只能暂时压制,因此需调养数日。”朱子说道:“不如待我父王寿诞过后,再行动身赴京,杨公子以为如何?”
“殿下好意......”杨牧云正欲好言婉拒。忽听门外朗声说道:“杨千户在么?”
杨牧云止时话语,和朱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向外走去。
一位青衣内侍站在院中,见二人从房中出来,便满脸堆笑:“三殿下也在,”对杨牧云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杨千户吧,王爷有请。”
周王宴客的地方在湖边的一座小楼上,从楼上向外看去,整个湖面尽收眼底。
酒桌上除了杨牧云、宁祖儿和冷一飞三人外,就是周王朱有爝、王妃涵依、朱子和朱芷晴了。
朱有爝红光满面,频频向杨牧云三人劝酒。
杨牧云见这位周王大概有五十岁年纪,方面长须,举手投足间颇有王者气度。王妃涵依端庄秀丽,顾盼之间巧笑嫣然。
"杨千户,你年纪轻轻就荣升朝廷正五品千户,又蒙皇上诏见,前途不可限量,本王妃敬你一杯。"涵依粲然一笑,高举酒杯遥敬杨牧云。
“谢王妃,”杨牧云站起身来,双手捧起酒杯,杯口略低于对方,“王妃过誉了,在下侥幸立得微功,得蒙皇上赏识,心中实不胜惶恐。”说罢一饮而尽。
涵依唇角微翘,杯口凑在唇边,浅舐一口,便盈盈入座。
“王爷将锦衣卫描述得跟妖魔鬼怪一般,谁知这位千户竟是这般的斯文秀气,看上去还是个未成熟的孩子,锦衣卫的人都是这样么?”当下心中一宽。来时的氤氲一扫而散。
宴席的这一边,杨牧云也在打量着这对王爷夫妇。
“这个王爷已经年过半百了,王妃却如此年轻,看上去和我年纪差不多。”眼神中带着一丝异色,“当真有趣,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天天跟一个老头子在一起,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
“杨千户,”朱有爝说道:“听子说你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可好?”
“谢王爷关心,”杨牧云忙道:“经三殿下精心诊治,已好多了。”
“哦?”朱有爝向朱子看了一眼,“那你可得在寡人府里多待一些日子,好让子能够好好照顾于你。”
“谢王爷,”杨牧云说道:“在下身负皇命,须进京面圣,不敢迁延时日,王爷的好意只能心领了。他日有暇,若再来开封的话,定当拜见王爷。”
“杨千户......”朱有爝拖长了声调,“我听子说你身体未愈,这如何能够在路上颠簸,你就安心在我府里养病,皇上那里,寡人会上一道奏折,详细奏明此事,皇上必不会降罪于你。”
“那......”杨牧云拱手一揖,“在下这里就先谢过王爷了。”
宴罢归来,天色已晚。三人回到住处,便回房歇息了。
杨牧云心中有事,不能安睡,便和衣起身,来到院中。
时值八月初,天气尚热,杨牧云身披单衣站在院中,并不觉得寒冷。周围花丛中虫鸣阵阵,他抬头仰望夜空,月儿弯弯,银白色的光辉织成了一张模糊而柔软的网,把一切的景物都罩在了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在这个网里的东西,任是一草一木,都不是象在白天里那样的真实,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怎么了,睡不着觉了?”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杨牧云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宁祖儿。
“你不也是么?”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你有什么打算?”他来到杨牧云身边,“真要在这周王府待一段时间么?”
“要不又能怎样?”杨牧云侧过脸来,“王爷盛情相待,怎好拂了人家的好意,”顿了一下,“再说我确实需要好好调养几日。”
见他的目光还在看着自己,便道:“听说再过几日便是王爷的寿诞了,等王爷过完了寿诞,我再向他辞行,你看可好?”
“你拿定主意就好了,”宁祖儿微微一笑,“你现在是千户,官位可比我高。”
“其实你心里巴不得在这里多待上一些日子吧?”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那位郡主对你可是喜欢的紧呢,你要是能够留下来,她会更高兴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嚼别人的舌根子了?”宁祖儿重重的一拍他的肩头,板着脸说道:“这样的话,也能够乱说的?”
“非是我乱说,”杨牧云面色一正,“宁公子,我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与我年龄相若,我已有了妻子,而你却还孤身一人,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跟一个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么?”
宁祖儿听了眸子一黯,沉默了下去。
“她不是我喜欢的人。”宁祖儿抬起头,口气生硬的说道。
“那你喜欢谁?是紫苏么?”
“你再这样说,我就替紫苏妹子教训你,”宁祖儿怒道:“她对你一网情深,又是你的妻子,你怎可将她乱攀扯到我身上?”
杨牧云只有把嘴闭上,他发现说错了话,很容易把人惹毛的。
两人一阵沉默。
“明天你有什么打算?”杨牧云还是先开了口,“我们第一次来开封,要不要出去到处看一下?”
“要去你去,”宁祖儿乜了他一眼,好像余怒未消,“跟你?本公子没兴趣。”说着转身回屋去了。
“他好像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行尽闾巷
月夜就这样在这无声无息中悄然流逝。
第二日一早,朱芷晴就来找宁祖儿,缠着他陪自己出去游玩,宁祖儿拗不过,也就随他去了。杨牧云用过了药,待在房中颇觉无聊,便来到院中散步。朱子去跟二哥朱子忙活寿诞的事去了,没空来他这里,而冷一飞静坐房中进入石化状态,更不可能陪他解闷。
杨牧云在院中踱了几圈,便出了垂花门,沿着青白石底的朱墙向南走去。他昨日随年公公坐着马车来到这里,不曾看到一路情形,只觉着马车是一路北走才来到这里,那现在出了门向南走应该是对的。可周王府占地极广,宫院深深,里面道路错综复杂得跟迷宫一般。他走着走着便迷失了方向。
一路上他碰到一些王府里的丫鬟内侍,想上前问一下道路,可她们都匆匆垂首而过,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正彷徨不知所措间,陡然见到一座宫门里出来一个熟悉的倩影。他凝神看去,那少女明眸酷齿,姿容极为秀丽,一身淡黄宫装是那样的熟悉。
“玟玉?”杨牧云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去。“玟玉姑娘”
“杨公子?”玟玉如风摆杨柳转过身来,一双剪水双瞳瞄向快步走来的杨牧云。
“玟玉姑娘,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杨牧云脸现喜色。
“杨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玟玉眨了眨如水双眸。
“我想到外面走走,却不知如何出去,”杨牧云笑着拱手一揖,“不知姑娘能否为杨某指一下出去的路径。”
玟玉嫣然一笑,对跟在身后的两个青衣侍女说道:“你们先过去吧,替我向程司仪告个罪,说我稍晚一会儿再过去。”
“是,姑娘。”两个青衣侍女对着她躬身一礼,迈着细碎的步子垂首去了。
“玟玉姑娘,没想到你在王府里的地位还不低呢?”杨牧云啧啧称奇。
“杨公子,请吧,”玟玉笑道:“我领你出府。”
“有劳玟玉姑娘了,”杨牧云有些不安的说道:“姑娘还有要事,大致为杨某指点一下就可以了。”
“无妨,”玟玉淡淡的道:“不过是一些寿诞礼仪的练习,玟玉晚去片刻是不妨事的。”
......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幽深的宫巷中,杨牧云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婀娜纤秀的身影,不禁心中一阵感动,“我跟她不过昨日才相识,她竟能抛却府内事务帮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她。”
这时,远远见到一群内侍侍女簇拥着一顶上面饰以雉羽的大红轿子迎面而来。
“这是王妃的轿子,”玟玉娇躯微微一颤,眸光扫向身侧的一道角门。
“杨公子,”玟玉的倩影迅速闪入这道角门,向杨牧云招了招手,“快到这边来。”
“唔......”杨牧云恍惚中应答了一下,也闪身快步进了角门。
两人穿廊过柱,越过了一片花圃,脚步这才放慢了下来。
“这丫头反应好快。”杨牧云钦佩地瞄了她几眼。
“杨公子,你怎么了?”见他目光不住向自己打量,玟玉不禁问道。
“嗯......没什么,”杨牧云支支吾吾的说道:“玟玉姑娘如此聪慧俊秀,只在王府里当一个下人,杨某觉得可惜了。”
玟玉晶莹剔透的脸颊隐隐升起两抹红晕,唇角勾起了浅浅的梨涡,“玟玉是个苦命人,杨公子说笑了。”
又过了一道月亮门,来到一片园林中。
玟玉对整个王府中的一草一木甚是熟悉,左转右绕,竟然没碰到什么人。
正行走间,玟玉眸光一凝,顿住脚步,一拉杨牧云衣袖,快步转入一座假山之后。
“怎么了?”杨牧云不解的问。
“嘘”玟玉示意他噤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过,一位红袍公子来到假山前站定,只见他脸颊瘦削,鼻正
唇薄,一对闪亮的目光向四下里巡睃了一遍,见没什么异样,便轻轻咳嗽了一下。
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旁边的树丛中闪身而出。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黑衣人冷冷地说道。
“一切顺利。”红袍公子垂手而立,缓缓地答道。
“很好,”黑衣人抬首望天,“再过数日就是他的寿诞了,你一定要不动声色,布置好一切,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是”红袍公子抬起头,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抖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你怕了?”黑衣人似乎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眼角露出一丝嘲讽,“现在你想停手的话,却也晚了。”
红袍公子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世上有两种人,”黑衣人悠悠道:“一种人把所有人踩到脚底下,对他们予取予夺。一种人是被踩的人,无论做什么都由不得自己。”目光盯向他,“你想做哪一种人?”
“我还有的选择么?” 红袍公子颤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愤懑。
“至少你还可以选择去死,”黑衣人森然一笑,“但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而且身败名裂。”
红袍公子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双手紧握,似乎要择人而噬。
黑衣人倒是很欣赏他这副神情。
“你很恨我?想杀了我?”黑衣人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当你坐上高位,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的时候。你看我还会是这副表情么?”迈起悠然的步子踱到了他身后,“别忘了,你最爱的人现在在哪里......”声音变得凌厉起来,“你记住,如果不横下一条心,你就什么也不是,连爱一个人的权利也不会有。”说着身子一动,消失在了茫茫树丛中。
红袍公子站立良久,才长长的叹息一声,步履沉重的向前走去。
一切重归于寂静。玟玉眼中露出惊骇之色,显然她知道那个红袍公子是谁。
但杨牧云却对眼前发生的事表现的很淡然,他经历过的事已足够多,任何一件都足以让风云变色。
“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而且也从未来过这里。”杨牧云盯着她惊恐的脸色,用一种平复的语气说道:“刚才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你自己也要尽量把它忘掉,”顿了一下,“如果你想好好的活着,就按我的话去做。”
“可他......他是......”玟玉看了一眼红袍公子远去的方向,想再说下去。
“你看错了,那不是他。”杨牧云打断了她的话。
玟玉一声娇呼,扑到了杨牧云怀里,“杨公子,我......我好怕!”
温香软玉扑满怀,杨牧云却并没有调情的兴致,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香肩,“别害怕,你只要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就不会有事的。”
“真的么?”玟玉抬起雪白的脸颊,娇怯怯的问道。
“嗯,你现在就按我的话去做,”杨牧云鼓励她,“就像平常一样,脸上不能带有丝毫异色,走路的时候不能快也不能慢,双目平视......”
杨牧云是从周王府的一个侧门走出来的,出来之前又对玟玉安慰了一番,直到她心情平复。他没问那个红袍公子是谁,他也并不想知道,因为他不想卷入这场麻烦之中。他本就是个过客,如不是毒发病倒在这里的话,可能开封城他都不会进。
出门的时候他通报了身份,守门的卫士就立刻放行了,看来他们知道他是王爷请的客人。
开封城内的大小街巷、胡同有一百多条,市井繁华,人流众多。杨牧云行在其中,别有一番感受,他是江南人,第一次来到北方,对这里的话语言谈,人物风貌,都感到很新奇。
开封是八省通衢,大明各地的商人往来此地,各处的商货便都汇聚于此。山西潞绸、临清首帕、吉阳夏布、六安芽茶、四川黄杨木
梳等,以及京、杭、青、扬等处运来粗细暑扇、僧帽、头篦、葛巾、白蜡等货应有尽有。
笔趣阁
更让杨牧云感兴趣的是这里的饮食,他是湖州人,日常三餐以大米为主。但北人主食面,各种切面、素面、皮酢、火烧、烧饼、饮食粗馔等铺连绵不断,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按察司署西边的马记羊肉面店,拽出的细面如银丝一般,再浇上羊汤,放上葱丝香油,那味道,光看都让人谗言欲滴了。
杨牧云当即入内,在一张靠窗的餐桌旁坐下,要了满满一大碗羊肉面,挑起筷子像那些北方食客们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五爷,我们就在这里要一碗面吃好了。”这时店里进来了几个人,一个身穿短衫的汉子说道。
杨牧云听了心中一热,来人说的居然是湖州乡音,远隔千里的中州之地居然能听到家乡话,让他倍感亲切。他不禁抬起头,目光向那几个人扫去,他不禁一愣,手中的筷子也落在了碗里。其中一人身穿灰色湖丝长袍,头戴平式幞头,唇上两撇鼠须,这不是湖州城南吕仪钟吕府的那个管家么?
看到了他,杨牧云的思绪又回到了好几个月前,那是春天时湖州府衙门前放榜,他中了头名秀才。却被吕府的人诓到了城南吕仪钟府上,逼他和那位身材如海象一般的吕小姐成亲,幸亏那天他成功逃脱,否则......他现在想起来都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怎么回来到这里?”杨牧云心下暗道。
“五爷,你说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短衫的汉子坐在长条凳上,提起茶壶给吕管家倒了一碗茶,“这一身土一身汗弄的,可把大家伙儿给累坏了,这东西拉到哪儿不是卖呀,为什么东家带着咱们来这么远的地方?”
“瞧你那怂样儿,脑袋竟长屁股上了,”吕管家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撇嘴,“商机,商机懂么?开封为中原文化胜地,是文人雅士汇聚之所。 读书人多,前来应考的举子也多。这文人雅士么,都喜欢文雅的物件儿,我们湖州的善琏湖笔,丝绸,宣纸,砚台,在这里可是大受欢迎,没见咱们的货一到,开封的商铺老板们都争着请咱们老爷吃饭么?”
“也是,咱们老爷现在到处受人吃请,这酒楼上一坐,小酒一喝,花不溜秋的小娘们往怀里一抱......要我是老爷,就是给我个神仙,我也不去做呀!”周围几个人听了都嘿嘿淫笑起来。
“你倒想的美,”吕管家乜了他一眼,“你就是投个十七八回胎,这老爷也轮不着你去做。”
“对了,吕管家,”另一个汉子对他说道:“你一说应考我倒想起了咱姑爷,他现在去杭州参加乡试了,现在应该考完了吧?”
“哪有那么快,”吕管家咕嘟一下喝了一大口茶,“没见府衙门前来报考的举子都排起了长队了么?今天是报名参加乡试的最后一天,报完名,几天后才能去贡院参加科考,考完下月才能发榜。”
“那姑爷考上了是不是就可以做官了?”那人接着问道。
“这还不行,”吕管家沉吟了一下,说道:“乡试中了才只是个举人,只是有了做官的资格,但能不能做官就不好说了。我听说中了举人后,明年春天还得进京到皇上那儿再考一次,这一次中了就叫什么进士,中了进士后做官那就稳当了。”
“还得去皇上那儿再考一次?”那人吐了一下舌头,“当这读书人可真不容易,还得这儿考那儿考的,我邢六看书本一眼这头就大了,更别说在考场里关几天了。”
众人一阵哄笑。
杨牧云听了心中一动,他知道他们口中说的姑爷是谁,那是他的同窗好友彭亮,他现在已经去杭州参加乡试了,为自己的仕途去苦苦打拼。
相比于他在湖州的众多同窗,他已经有了官身,而且还是正五品的官职,不必再去挤科举考试的独木桥了,可是他终究只是个秀才,作为一个读书人没有取得举人进士的出身,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开封乡试
杨牧云走出了马记羊肉面店,向府衙方向走去,在听到今天是乡试报名的日子,他有些不淡定了,虽然他已不需要通过科考来进入官场,但他还是禁不住好奇想看一下乡试的报考现场有多热闹。
他向西走了没多远,就远远看见府衙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中有二十弱冠的青年,也有年近六旬的白发老翁,他们个个两眼放光,满怀激动地看着府衙的大门,仿佛一踏进了那里面,整个人就能脱胎换骨,羽化飞仙了一样。
杨牧云对这种场景感到很亲切,便凑了上去。
“年轻人,别在这儿挤着,到后面排队去。”一位满头白须白发的老秀才向他呵斥道,抬手一指长长队伍的后面,他显然是把杨牧云当成了一个胡乱插队的后生。
杨牧云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感到这个老秀才挺有趣。
“老人家,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在家含饴弄孙,反而跑到这里考举人,这一路奔波,又得到考场里连关几天,你这身子骨能熬得住么?”杨牧云打趣道。身边几个年轻举子不禁笑出声来。
"岂有此理,"老秀才满是皱纹的老脸胀得通红,瞪着眼睛直梗梗着脖子说道:"冯唐九十,尚能为国分忧。梁灏八十有二,还能得中状元。老夫年未及花甲,如何便能说老,无知娃儿,休得聒噪。”说着气哼哼的背过脸去。
“小相公,”一位中年举子摇摇头,“大家都是圣人门下弟子,悟道有早晚,如此嘲弄一老人家,实有辱斯文。”看了他一眼,“你如真有心来应考,不如在道德文章上多下下功夫,果能一举高中,岂不风光。”
“这位兄台所言极是,”杨牧云听了面容一肃,拱了拱手,“区区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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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要转身便走,心念一转,快步来到队伍的后面,排起队来。
“小兄弟,你也是来报名应试的么?”排在杨牧云前面的一位三十开外的中年文士面带惊奇的打量着他。
“然也!”杨牧云微笑颔首。
“来这里的都是取得了秀才功名的,小兄弟......你有么?”中年文士仍然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气。
“不过秀才而已,有何难哉?”杨牧云悠然说道。
正在此时,就见五六个文士打扮的青年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万川兄,你自号胸中学富五车,可敢来这考场中应试一番。”一名文士向他们中间一名衣着狂放的青年公子说道。
那位青年公子身着蓝色深衣,一头长发未挽,如汉晋狂士一般披散在肩头,鼻梁高挺,眉宇间狂放不羁。
“以万川兄的家世,还用到这里来求取功名么?”另一位文士讪笑道。
“你们也不用激我,”青年公子目光在身边的一众好友身上扫过,“我这就过去报名应试,考一个举人让你们看看。”
“好,万川兄快人快语,”一位颔下留有胡须的文士向他一拱手,“你如能去府衙报上名,我等今晚就在大隅首的醉霄阁为你摆酒庆贺。”
“此话当真?”青年公子的眼睛一亮,见一众友人脸上一副认真的样子,便道:“好,一言为定!”潇洒的一甩长发,双手向后一背,迈开大步向府衙门前而来。
他正好排在杨牧云身后,看着比自己要小着好几岁的杨牧云,呲着一口白牙笑眯眯地问道:“小兄弟,请问你尊姓大名,年庚几何呀?”
“不敢,敝人姓杨,草字牧云,”杨牧云看着他一副狷狂的样子心中并未生出反感,却一脸正容的说道:“生于宣德七年,今年刚满十五。”
“哦?”青年公子听了眼色顿凝,身形一正,敛起狷狂之态,“敝人姓周,叫周子,生于宣德二年,二十岁。”接着亲热的说道:“愚兄痴长几岁,唤你一声贤弟,不知可否?”
“周兄”杨牧云微笑着向他拱了拱手。
“贤弟”周子见他主动称呼自己,脸上更加高兴,“听贤弟口音不似本地人,不知家住哪里?”
“不瞒周兄,”杨牧云说道:“小弟是浙江省湖州府人。”
“嗯?”周子听了大感意外,“贤弟是浙江人,怎地却来河南开封府报名参加乡试?”
“此事说来话长,”杨牧云略微沉吟了一下,“小弟因事滞留于此,不得按时还乡,又不想错过这次应考之机,便来此报名了。”
“可是,”周子说道:“我大明律法规定,各省士人须按籍贯,在所在省份报名应试,贤弟籍贯不属河南,如何能在开封府报名呢?”
“蒙周兄提醒,”杨牧云微微一笑,“小弟也是权且一试而已。”
见他脸上并未现出吃惊懊恼之色,坦然依旧。周子更觉奇怪,“不合乎律法,如何能试?”见他眼中微露得色,便道:“贤弟难道有所凭恃?”
“周兄说对了,”杨牧云一指胸口,点头说道,“小弟所凭恃的乃胸中所学而已。”
“噗”周子听了差点儿喷饭,向看一个怪物似的上下打量着杨牧云,“这小子是没听懂我的话还是一点儿不通世事?看他那乐观的样子恐怕被人乱棒赶出来都不知怎么回事?”
......
“下一个”登记考生姓名的府衙小吏在一名考生的考证盖上大印后,挥了挥手,接着喊道。
杨牧云迈着悠然的步伐走上前来。
“过所,考凭快快拿来。”小吏不耐烦地催促道。
“没有。”杨牧云简洁明了的回道。
小吏眼一瞪,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呲牙,“小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敢到这儿来消遣老子?”目光看向站在身边的衙役,“来呀,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出去,先打一顿板子,再扔出去......”
“慢”不等这些衙役捋袖子上前,杨牧云上前一步,从腰间掏出一块金制腰牌拍在小吏面前,“过所、考凭我没有,但我有这个。”
“嗯?”小吏低头看去,蓦然眉头一紧,脸现惊骇之色,眼瞪得铜铃般大,“这......这是你的?”
“怎么?”杨牧云嘿然一笑,“你还要上来验明正身不成?”
“不敢,”小吏起身出了桌案,满脸堆笑的上前躬身一礼,“大人来此不知有何公干?”
“来这里还能干什么?”杨牧云乜了他一眼,“当然是来报名应考了。”
“这......这......”小吏嘴里像被塞了个鸭蛋,说话也变得吭哧不利索起来,“大......大人莫不是开玩笑的吧?”
“大胆”杨牧云怒喝一声,“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么?”
小吏身子一哆嗦,脑门上满是冷汗,但脸上笑容依旧不减,亲手搬来一把椅子放置杨牧云面前,“大人且请宽坐,此事小人不好做主,须得报给知府大人定夺......”
开封府后衙花厅。
知府梁文烨穿着一身大红官袍正跟两位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叙话。那两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一位是翰林学士顾化云,一位是礼部郎中孙清海,他们是京师派来河南主持乡试的正副主考官。
“梁大人,今年河南报考生员的情形如何?”顾化云问道。
“顾大人,我河南八府十二州九十六县的生员据初步统计,大概在一千两百人左右。”梁文烨略一沉吟便答道。
“看来中州文风甚盛,”顾化云捻须笑道,随即话锋一转,“如此之多的考生,不知贡院那边的号房可堪敷用?”
“本官前日已亲去那边察看过,”梁文烨思忖了一下方道:“贡院那边原有号房千余,后又增设考棚三百,已足堪敷用,顾大人不必忧心。”
就在这时,府衙门口登记考生姓名的小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还没进门便高呼一声:“知府大人!”
梁文烨眉头一皱,只见那小吏一脸惊惶之色地出现在门口,鞋尖在门槛上一绊,顿时一个“恶狗抢食”,哧溜一下贴着地砖儿就蹿到了他的脚下......
顾化云与孙清海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禁面面相觑,梁文烨涨红了脸,撩起官袍抬起靴子便是一脚踹去,没好气地骂道:“你个混账东西,没看两位大人都在这儿么?本官让你去登记考生姓名,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小吏被他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怕他再踹过来,忙伸袖遮住头面,连忙急急说道:“大人,出......出大事了。”
“大事?” 梁文烨一怔,下一脚便没再踹下去,“快说,什么大事?”
“这......” 那小吏看看顾化云与孙清海,欲言又止。
“两位大人不是外人,有什么但讲无妨。”梁文烨怒喝道。
“大人请看”那小吏从袖中取出一块金制腰牌,恭恭敬敬呈送了上去。
“这是......”梁文烨皱着眉头接过,一看之下登时瞪大了双眼,将腰牌又递与顾化云与孙清海,他二人见了脸色都不禁为之一变。花厅里,三双眼睛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良久,三张嘴里说出了同一句话:“锦衣卫”
“人在哪里?”梁文烨紧张得左右看看,生怕一条铁链子从天而降,生生将自己拘走。
“回大人,还在府衙门口。”
“什么?”梁文烨额头上青筋直跳,急得欲再伸脚踹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请......请进来。”说着扶了一下有些歪在一边的官帽。
“是......是,大人。”小吏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锦衣卫?他们来我开封府干什么?”梁文烨惊疑不定的目光向着顾化云与孙清海看去,碰巧他们二人的目光也向他这里看来。三双目光微一交碰,便荡到了一边去。他们的心里都在想同一个问题:锦衣卫一定是来找他的,不是我。
杨牧云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花厅里,坐在了上座。三位胡子都长了一大把的大人坐在他的下首。
通报了姓名之后,他们就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
“这位就是锦衣卫北司的五品千户大人么?怎么这么年轻,看起来还是个未完全长大的孩子。”三位大人心下不禁嘀咕道。
“不就是报个名参加个乡试么?还搞得这么大个阵仗。”杨牧云心下暗道。
“杨大人此次来到本府,不知有何见教?”梁文烨先开了口。
“哦,”杨牧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在这里报个名,参加乡试而已。”
“大人您说......”梁文烨一愣,“您要参加乡试?”
“嗯,有什么问题么?”杨牧云说道。
“这......”梁文烨看了一下顾化云与孙清海,见他二人都不说话,心中暗骂一声,脸上硬挤出一副笑容:“本府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大人已有正五品官身,为何还要来参加这乡试呢?”
“唔,是这样,”杨牧云扫了他们一眼,悠然道:“本官在湖州时,已考取了秀才功名,得朝廷赏识,有幸获取官身。后又立了一些微功,蒙皇上恩旨,擢升为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现来开封公干,见此处正报名应试,便来想应征一下,以补昔日之憾。”
“原来是这样,”还是顾化云领悟的快,拱手说道:“这举人的功名对大人来说不过是个虚名,大人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话虽如此,”杨牧云看了他一眼,“现杨某与诸位同列朝堂,而我仅仅身被一秀才功名,实在有些惭颜呐!”
“大人若实在想考的话,本府有一不情之请。”梁文烨瞪了一眼顾化云,转而对杨牧云陪笑道。
“梁大人请说。”
“杨大人籍贯为浙江省湖州府,来本府这里应试有些不合朝廷规章,”看了一眼,见杨牧云脸色如常,无丝毫不悦,便道:“本府的意思,请大人将籍贯改为河南省开封府,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第一百二十章 天清寺塔
“梁大人若能促成此事,那就依梁大人之言。”杨牧云听此事可行,又不是改名换姓,便没什么意见。
......
“杨大人走好,本府恕不远送。”目送杨牧云的身影远去,梁文烨方松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梁大人,”顾化云上前一步,脸色凝重的说道:“这锦衣卫来参加乡试,闻所未闻,你一力承应下来,这日后呈给朝廷的奏报上,该如何落笔呢?”
“顾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用理睬他的要求,将他直接打发走了便是,”梁文烨白了顾化云一眼,见他脸色一僵,便缓缓道:“锦衣卫的手段,你我都知道,犯不着在这件事上得罪他。”说到这里语气略微顿了一下,“人家只不过图的是个虚名,两位大人又何必吝惜呢?”
“梁大人的意思,我和顾大人都省得,”不怎么开口的孙清海说道:“只是这乡试是为朝廷开科取士,录取的举人名单是要上报朝廷并擢优录用的,这位杨千户已经身列朝堂,如将他的名讳豢抄并呈上的话,朝廷若是怪罪下来,我们难保不落个失察之罪。”
“嗯。”梁文烨眯起了眼,脸色变得深沉起来。
这时,府衙门口登记考生姓名的小吏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还没进门便又是高呼一声:“知府大人......又出大事了。”
梁文烨面皮一绷,眼中直欲喷火,要不是看在身边还有两位京师来的特使,当即就能骂出娘来。
杨牧云走出府衙门口,看了一眼仍排得长长的队伍,心中一阵感叹,这世上的人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做官。而自己已经做了官,却回过头来重新考取功名,也难怪那三位大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费解。
报完了名,后日就要去贡院参加考试了,是否要回去温习一番功课?杨牧云念及于此,心中倒是洒脱得多,能够参加一回乡试就已经得偿所愿了,至于能不能够考中,又何须太在意呢?
不过既然报名应试了,考场总得去看一看,自己初来开封,贡院的位置还不熟悉,如不提前踏勘一番,到时考试的时候摸不着考场岂不让人笑话。当下向人问明了开封府贡院的位置,便信步向东南方向走去。
开封的贡院虽比不上南都的江南贡院,但也是一片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的建筑。飞檐斗拱的大门,门前傲然立着两个大石狮子。门头的匾额上刻着“贡院”两个描金大字。门口站立着两排一身戎装的兵丁,戒备森严。
杨牧云在大门口矗立良久,心口一阵阵激动,不能自已。他自幼的志向就是能够在这里一展胸中所学,金榜高中,然后报效朝廷。然而提前进入官场,使他心中的锦绣文章没了展示的地方,如今又有了机会,如何不令他心潮澎湃。
贡院门口除了他外,还有三三两两的学子游弋左右,想是跟他一般心理,提前熟悉一下考场的位置。
“相公,这里就是贡院了么,真比我想象得还要气派。”一位年轻妇人陪着自己的丈夫来到此地,不由发出感慨之语。
“嗯,等到了后天,为夫就要进到里面一书胸中文墨,提笔鏖战个三天三夜。”年轻妇人身边的青年书生一想到此不由得意气风发。
“啊......”年轻妇人惊呼了一声,“要三天呢,都要在里面待着么?”
“那是自然,”青年书生眉毛一扬,“吃喝拉撒睡都要在里面,直到三天后交了卷子才能出来。”
"这不跟坐牢一样么?"年轻妇人睁大了眼睛,"这么长时间,相公你的身子骨能顶得住么?"
"顶不住也得顶,"青年书生目露坚定之色,"我十年寒窗苦读,便是为此,熬过了这三天,如能金榜高中,我就是举人老爷了。回乡之后,别说我,就连你也是风光无限了。"
"只要相公平平安安的,贱妾就心满意
足了,"年轻妇人看向青年书生的目光充满了爱意,"相公,我们去天清寺繁塔那里许个愿吧,许多前来应考的举子都去那里许愿,我们也去那里求个签,许个愿,你看可好?"
"娘子所言甚是,我们这就去吧。"青年书生欣然同意。
………………
看着一对恩爱的身影渐然远去,杨牧云脸上露出羡慕之色。他想起了梦楠和紫苏,如果她们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会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天清寺繁塔?”杨牧云抬头看去,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塔呈现在自己眼中。
天清寺繁塔紧挨着贡院,始建于北宋初年,原名兴慈塔。塔建在一座高台上,因高台原先居住有一户繁姓人家,故称繁台,兴慈塔也因此被老百姓俗称为繁塔。每年春天,繁台上桃李争春,百花吐艳,绿树繁茂,殿宇峥嵘,人们春游赏花,烧香拜佛,饮酒赋诗,称“繁台春色”,为开封八景之一。如今秋闱在即,所有中州的举子都齐聚开封贡院周围,因此天清寺繁塔的香火更见繁盛。
杨牧云来到天清寺的山门外,只见林木青葱,百花斗艳,恢弘庄严的殿宇在高大的塔身下顿时黯然失色。山门内进进出出的都是身穿儒衫头戴儒巾的读书人。
“大师,小生来自洛阳,要在此租住一个院落,大概要住十日。”杨牧云进得寺来,见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秋香色深衣的年轻书生对一位知客僧说道,同时双手奉上一锭大约五两重的银子。“这是小生供奉给佛祖的香油钱,还望大师收下。”
“阿弥陀佛,”那知客僧单掌竖于胸前,白须飘飘,宝相庄严地说道:“施主要住进寺内,若在平时,本无不妥。可如今大考之期将至,寺内客房已满,还请施主另寻他处。”
“小生家中因事姗姗来迟,”年轻书生又从怀中摸出两锭大银塞进他另一只手,“请大师念在小生出门不易,还请方便则个。”
“我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乘愿再来,倒驾慈航,广开方便之门。”大和尚一见银子,两眼放光,马上改口道:“施主既有难处,我佛又岂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请随我来!”
“看来佛祖也知道为孔方兄大开方便之门。”杨牧云看着那知客僧大袖飘飘的身影,私下一阵哂笑。
杨牧云径直来到塔下,塔台周围遍植松柏,青葱翠绿的松柏枝条上,系满了祈福的红丝带。这都是进香香客留下的,承载着每一个香客心中满满的愿望,红绿交相辉映,颇为夺目。
树下,仍然有一群群来寺中进香的男女将手中祈福的红丝带珍而重之地系在空白的枝条上。
“秦公子,你如果此次金榜高中的话,会替我赎身么?”树下,一位身着艳装的年轻女子对一位身穿布袍的青年举子问道。
那位秦公子生得浓眉大眼,脸膛黧黑,一身布袍虽然陈旧,但浆洗得很干净。
“馨婷,”秦公子动情的说道:“我秦贵川能走到今日,离不开你对我的周济,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又岂能不知恩图报,”说着仰天抬手大声呼道:“我秦贵川对佛祖起誓,如我能高中举人,不但要替馨婷赎身,还要将她风风光光迎娶进门,做我的正妻。”
“秦公子”馨婷眼圈一红,“馨婷出身卑贱,当不得公子发此重誓,只求公子将我赎出怡香院后,留在你身边让我终身服侍于你,馨婷就心满意足了。”
“馨婷,你万不可如此说,能有你这样的红尘知己,是我秦贵川的福分,”秦公子拉住她的手,“来,我们将彼此的丝带系在一起,让佛祖见证我们的誓言。”
“嗯,”馨婷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眸中的清泪夺眶而出。
......
“又是一段催人泪下的才子佳人故事,”杨牧云站在树下,看到这一幕不由心中感叹,“这秋闱的大考之期
,承载的不光是举子门的前程,还有他们背后红颜知己们的福祉。”
“连普通士人男女之间都可以倾心相爱,偏偏像我只能幽居深宫,望河兴叹。”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传入杨牧云的耳际,使得他身躯不由得一震。
“这声音,为何如此的熟悉?”杨牧云转身看去,一条熟悉的倩影映入自己的眼帘。
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雍容贵妇站在离杨牧云数丈远的一颗树下,她身材袅娜高挑,穿一身淡粉色的丝制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黑的头发斜斜地挽了个堕马髻,云髻翩翩,玉姿柔媚。
“涵依王妃,她如何会在这里?”杨牧云讶然地张大了嘴,“堂堂王妃居然会出现在士子云集的天清寺内,又发出如此幽怨的慨叹。当真不可思议。”
杨牧云迅速栖身于树后,怕她看到自己。
涵依怔怔看着秦贵川和馨婷将各自的祈福丝带系在一起打了个同心结,携手欢快而去。
她转过身,将自己手中握着的一条祈福丝带系在一条粗大的松枝上,她系得很慢,系得很齐整。系好后,丝带随风飘舞,涵依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良久不曾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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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一个青衣侍女快步走来,在她身后站定,轻轻唤道:“我们该回去了。”
“嗯,”涵依螓首微微颤动了一下,转过身来向不远处的一颗松树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方一声叹息,“我知道了。”莲步轻移,说了一声,“回王府。”幽怨地向那棵松树又看了一眼,再不犹豫,快步远去......
“好端端的一个王妃,怎么来到这里就跟一个怨妇一样?”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她跟那位周王爷在一起难道不幸福么?”
杨牧云也向她曾经注目过的那棵松树看去,“那边究竟有什么古怪,让她几次三番地看向那里?”
蓦然,树后似乎有一条人影一晃,紧接着,一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杨牧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比刚才突然见到涵依还要吃惊。
从树后出来的是一位红袍公子,只见他脸颊瘦削,鼻正唇薄,一对闪亮的目光向四下里巡睃了一遍,见周围没有什么异样,便缓步来到涵依刚才站立过的地方站定,又轻轻咳嗽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去轻轻抚摸涵依刚刚系好的祈福红丝带。
他就是杨牧云和玟玉在王府里偷偷看到的和一位蒙面人私下里会面的红袍公子,当时从玟玉吃惊地目光里杨牧云就明白,她是知道这位红袍公子的身份的,但当时他没有问玟玉这位红袍公子是谁,因为他不想知道,也不想卷入这王府的是非中。
红袍公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丝带上的字迹,眼中充满了爱恋,似乎是在感受已经远去的佳人留在上面的余温。
良久,他方从袖口里取出一条祈福的红丝带,轻轻的,小心的,仔细的和涵依留下的那条红丝带系在一起。他系得很慢,系好后,他又盯着看了半天,眉头微蹙了一下,似乎并不满意,又伸出手去平整了一下,接着痴痴地看了半晌,方一声长长的幽叹,住过身去,迈着踽踽的步子逐渐远去。
杨牧云从栖身的树后站了出来,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定四下里无人,方快步来到涵依和那位红袍公子先后站立过的树下。两条祈福红丝带已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还打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他们一定是认识的,而且彼此之间爱恋着对方,”杨牧云突然心中对他们充满了同情,“没有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他们站在一起才像一对璧人。”
杨牧云伸手触向那一对系在一起的红丝带,想了解一下其中的秘密,突然,肩头被人猛的拍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塔中杀机
杨牧云被这一拍唬了一跳,像触电一样倏地跳到一边转过身来。
只听格格一声娇笑,“我就说肯定是他,怎么样,你输了吧?”说着得意的乜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杨牧云定睛一看,不由惊呼出声:“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一对少年男女,女的俏丽,男的俊秀,正是宁祖儿和朱芷晴。
“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朱芷晴瞥了他一眼,“别人系在这里祈福的丝带,也是随便可以解开看的?”
被她这一顿抢白,杨牧云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他们会在上面写些什么?”
“你这样做可不厚道,”朱芷晴抬头看了看天,又瞄了他一眼,“别人诚心诚意向佛祖请来的福祉,你一拆开,可就不灵了。”
“听郡主这么一说,倒是我唐突了,”杨牧云一笑,“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难不成也是来向佛祖祈福的么?”
“你猜呢?”朱芷晴嘻嘻一笑,看了一眼身边的宁祖儿,“我说我们只是来这里游玩的,你以为如何呢?”
“两位郎才女貌,难得来此一游,”杨牧云看向脸色有些不大自然的宁祖儿,促狭的笑道:“何不学这些才子佳人,求得一福祉系于这青松翠柏之上,使得生平所愿与这松柏一起万古长青。”
朱芷晴眼睛一亮,揽住宁祖儿的手臂,娇声道:“这主意倒不错,宁公子,我们各求一条福祉一起系在上面,你看如何?”
宁祖儿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脸上却是一番欣喜之色,“杨兄有此倡议,本公子自无不从。不过杨兄既也有缘到此,不如我们一同求得福祉系于这松柏之上,岂不美哉?”
“这宁公子好不会做人,你们两情相悦,又扯上我做什么?”杨牧云一翻白眼,暗道这好人终是难做,不禁脸现痛苦之色,右手贴于小腹,腰一躬,哎呀呀说道:“不好,这腹中甚是疼痛,对不住了,我得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二位请自便。”说着逃也似的走了。
宁祖儿恨恨的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大骂他滑头,袖子一甩,迈步正欲追去。陡觉手腕一紧,正要跃起的身躯被生生止住。侧过脸来,只见朱芷晴一张俏脸似笑非笑,“你要去作什么?别给我说你也是肚子疼。”
“岂敢,岂敢,”宁祖儿苦笑一声,“郡主还请放手,这样拉拉扯扯,如让人看见,大是不雅。”
杨牧云跑到一座佛殿后的角落里,方止住脚步,“这两个冤家,怎么哪里都能碰见他们?”他轻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着恼,“要不是他们突然插进来,恐怕那两个人的秘密我已经揭开了。”
他又往回走了几步,来到佛殿后的拐角,探出头去向外看了看,确定无人跟上来,再向那一片松柏看去,只见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香客祈福的红丝带,已分不清楚涵依和那个红袍公子方才栖身的是哪一棵了。
"那个红袍公子不知在王府里是什么身份?竟然跟王妃存有私情,如果让王爷知道了,立时两人都会有杀身之祸。"心下不禁为两个人的命运担忧起来。
一条灰色人影从佛殿一角窜了出来,快步走入红绿相映的松柏林中。杨牧云目光一凝,仔细看去,见是一位圆脸细眼的灰衣僧人,相貌上无甚出奇之处。这样的僧人放在寺里随处可见,若在别处,根本不会引起杨牧云的注意。
可在这挂满红丝带的松柏林里就显得扎眼了。这是寺里香客会聚之地,极少会有寺中僧人出现在这里。
灰衣僧人的目光向周围扫视一下,见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来到一个僻静处,从怀里取出一条和香客一样的红绸丝带系在一棵柏树的枝条上。系好后,又四下里看了看,才匆匆的离开了。
杨牧云不禁大奇,寺里的僧人怎么会来到这里像香客一样将祈福的红丝带系在松柏的枝条上,看他鬼鬼祟祟的
样子,难道那红绸丝带上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一时按捺不住好奇想上前去一看究竟,但仔细想了一想,便忍耐住了,“那是别人的秘密,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要跳出来横加打探?”他站在这拐角处,心中暗忖:“等一会儿我再出去,到那时宁祖儿和朱芷晴应该就离开了,对那两个冤家还是少碰面为好。”
心中正想着,只见一位玄衣大汉快步走向飘满红丝带的松柏林,他头戴笠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相貌,腰间微微隆起,似挎有硬物。他目的很明确,走的方向路线跟刚才那个灰衣僧人一模一样。
杨牧云一怔,只见他来到方才灰衣僧人站立之处站定,下巴微微抬起,向满树飘荡的红丝带看去。少顷,他下巴一点,双手探出,从树上解下一条红丝带,拿到手中展开,略一浏览,便攥成一团,揣在怀里,然后转过身,像林外走去。
杨牧云紧盯着这一幕,眉头一蹙,从那玄衣大汉的身形步态来看,就知其身负武功,而且武功不低,他腰间微微隆起之处,显然是暗中携带兵刃。他解下的红丝带就是方才灰衣僧人系在上面的,由此可见,他和那位灰衣僧人应该是在一个组织里。灰衣僧人系在树上的红丝带上应该写着交代给他的事情,而他过来看是要了解要他去做什么。
会武功,又携带兵器,一定是要办一件大的事情。杨牧云心念于此,便盯着那位玄衣汉子的背影悄然跟了上去。
玄衣汉子的脚下很快,迅速登上寺内宝塔平台,径直向宝塔里面走去。
杨牧云跟着他身后步入塔门,穿过侧镶着历代石碑刻经的甬道,进入了塔内。
塔内一到九层是上下贯通的,中心是一座大约十丈高的顶天立地佛雕像,由塔底直到塔顶,高大宏伟,闭目慈然而立,进香的香客站在它脚底,直如蝼蚁。杨牧云没有功夫欣赏这座宏伟的大佛,在人群中搜寻着那玄衣汉子的身影,只见那玄衣汉子没在佛像前停留,匆匆走上塔内楼梯,向上而去。
塔内楼梯从一层直到九层,每一层都有环塔楼道,因为塔是六棱六面,因此每一层都有六条通向塔外窗口的甬道,甬道内贴满了佛砖与壁画,玄衣汉子脚步不停,一口气上到了七层。越往上行人越少,到了六层往上的整个塔层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杨牧云怕被他发觉,不敢跟得过紧,只有听着脚步声远远缀着。
待上了七层,杨牧云陡然发现,不但人没了踪影,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塔层,杨牧云心头一紧:“难道被他发现了?”他绕着环塔楼道走了一圈,佛洞、甬道、塔心室都没看到半条人影,玄衣汉子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杨牧云停住脚步,心中犹豫着还要不要再到上面去看看。
这时,塔下传来了一阵蹬踏阶梯的声音,还有两个人互相攀谈的话语声。
“大有兄,你比我还年长三岁,没想到脚下却比我轻快多了。”一个苍穹有力的声音说道。
“节庵公忧国忧民,日理万机,以致操劳过度,不如我们到此为止,就此返衙如何?”一个浑厚若洪钟的声音说道。
“不可不可,我还年未及五十,在你眼中,就如此老朽不堪了么?”苍穹有力的声音笑道。
“节庵公又何必如此逞强,岁月不饶人,连那些年轻的举子门都未能攀援而上,你我能走到这里,已经难能可贵了。”浑若洪钟的声音劝解道。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既已走到此处了,你我当一鼓作气,登临绝顶,一展胸臆,岂可半途而废。你如不想走,那就留下,反正我于节庵是不会就此止步的。”苍穹有力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好好”浑若洪钟的声音无奈的一笑,“你这把老骨头呀,还跟年轻时一样,死不服输。你既如此说,我年大有就跟你奉陪到底。”
......
杨牧云顺着楼梯口看
去,只见上来两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者。
一人身材高瘦,一袭青衫,相貌清癯,双目迥然如电。另一人身材稍矮,圆脸大耳,身穿绛紫色长袍,面目慈祥。他们身后跟上来两名彪形大汉,一见杨牧云脸色俱都一变,连忙拦在老者面前,右手放在腰间所挎腰刀的刀柄上。
“退下”青衫老者喝道,听声音是那个说话苍穹有力的老者。
那两名彪形大汉立刻退至一边。
“没想到尚有人攀至如此高处,倒让老夫感到意外了。”青衫老者捋须对着杨牧云一笑,“不知小友如何称呼?也是来开封应试的举子么?”
“晚生杨牧云,见过两位老先生。”杨牧云躬身一礼,两眼在他们身上略一扫视,心下暗道:“这两位老者相貌俱各不凡,不知是何来路?难道那位玄衣汉子欲要不利的是这两人么?”
“年轻人守礼重道,又有好胜之心,甚是难得,”青衫老者点点头,“不知可否愿意同我们两位老朽一起登临绝顶呢?”
“晚生得遇两位老先生,乃是有缘,自当聆听教诲。”杨牧云又是一礼。
“嗯”青衫老者与圆脸老者相互看了看,都缓缓点了点头。
......
“杨小友,听你这口音不似这中州之人。”楼道里,青衫老者边走说道。
“不瞒老先生,晚生乃是浙江省湖州府人。”杨牧云恭敬答道。
“哦?”圆脸老者闻听一笑,对着青衫老者说道:“节庵公,这位杨小友跟你还是同乡呢!”
“老先生也是来自江浙么?”杨牧云又惊又喜。
“老夫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跟小友的家乡倒是相隔不远。”青衫老者捻须笑道。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杨牧云边走边施了一礼,“晚生跟老先生竟然能够在这中州相遇,真是天大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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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杨小友,你来自浙江,怎会到我开封来参加乡试呢?”圆脸老者不解的问道。
“不瞒两位老先生,晚生因事滞留于此,不得按时返乡。又不想错过今年秋闱,便只得在此地报考应试。”
“嗯?”圆脸老者与青衫老者互相对视了一下,脸上都现出异色。
“杨小友,恕老夫直言,”圆脸老者一脸正容,“我大明朝廷对户籍管理甚为严格,举子们只能根据籍贯参加本省乡试,你一浙省秀才,又如何能在开封府报名应试呢?”
“实不相瞒,”杨牧云说道:“晚生去府衙时,确是被人告知了此难处。可知府梁文烨梁大人、翰林学士顾化云顾大人、礼部郎中孙清海孙大人念晚生十年寒窗不易,破格让晚生参加开封府乡试。”
“唔......”圆脸老者与青衫老者听了眉尖一挑,脸上神色似信非信。
“小友倒是颇有门路,”青衫老者嘴角微微一勾,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能使得三位大人一同接见于你。”
“老先生谬赞,晚生一时运气,何足言道。”
三人说着话,登上了宝塔第九层。
“已经到第九层了,”青衫老者微微笑道,“宋人苏舜钦登至塔顶,曾有诗写道:‘我来历初级,穰穰瞰市衢。车马尽蝼蚁,大河乃污渠,俄思一失足,立见糜体躯。’”说着一摆手,“走,我们沿着甬道过去向下看看,究竟是怎么个高法,能让古人如此的心惊胆战。”
青衫老者当先进入甬道,圆脸老者紧随其后,杨牧云跟在他们后面刚刚走了没多远,陡然听到身后一阵惨呼声传来,杨牧云遽然回身,只见老者身边的两名护卫已仆倒在地,背后鲜血汩汩而流,一个玄衣身影站在甬道口,正瞪着一双鹰鹫一般的厉芒向甬道中扫射而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云过风清
“他终于出现了,”杨牧云心中一凛,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的目标果然是这两位老先生。”
玄衣汉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副满是胡茬的冷峻面庞,“你一直在跟着我?”踏前一步,嘴唇微一翕动,声音就像在牙缝里挤出来一般,“想让我再多杀一个人么?”
“节庵公”圆脸老者的脸色变了。
青衫老者面沉似水,将圆脸老者拦在身后,“大有兄退后,要动手,我来!”说着拔出腰间佩刀。
“两位老先生都退开,这个人交给我了。”杨牧云左手一抬,一支袖箭电光石火般飞向玄衣汉子的咽喉。
“锦衣卫?”玄衣汉子寒芒四射的眼睛微微一眯,身子向后一飘,右手疾伸,“嚓”食中二指像一支铁钳一样夹住了那支袖箭。
眼前寒光一闪,一道青锋已扑到眼前。
“好快的身手,”玄衣汉子暗暗赞了一声,脚步微动,堪堪躲过劈向自己面门的一刀。
杨牧云手下丝毫没有停歇,一鼓作气,一刀狠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刹那之间接连劈出十几刀,刀刀不离玄衣汉子全身要害。
玄衣汉子就像狂风怒卷之中的一片萧萧落叶,随时都会被狂风扯碎,可偏偏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狂烈撕扯的力道。
“不错,有点儿意思,”玄衣汉子右手食中二指疾探而出,雷电般插向杨牧云双目。
杨牧云双目一寒,心头一紧,足尖一点地面,身形暴退数丈。单刀一横,封住门户。
"绣春刀?"玄衣汉子盯着杨牧云手中长而窄刀锋,上面凝结的青光在刀刃上不住地流动,"你果然是锦衣卫。"
此言一出,青衫老者和圆脸老者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你如果现在收手,我可以放你下去。"玄衣汉子紧盯着他,一字字的说道。
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要是我不呢?"
"你这么想死,"玄衣汉子目光一冷,"我又怎会不成全你?"最后一个字刚落,他就已欺身到杨牧云面前,一道炫丽的光芒像蛇一样卷向杨牧云的咽喉。
"铿"金铁交鸣,炫丽得像蛇一样的光芒已被杨牧云手中青锋击破。
两个人影一合乍分,杨牧云手中还是那把闪烁着青芒的绣春刀,而玄衣汉子手中已多了一把剑,火红的就像被刚刚煅烧的剑。
"火云剑?"杨牧云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你认得这把剑?"玄衣汉子铁石一般凝重的脸庞微微一松。
见杨牧云目光凝重,没有说话,便缓缓道:"你既识得剑,还要插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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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没有回答,他全身已蓄满了劲力,就像拉满弓的利箭,随时等待发出致命的一击。
“杨小友,”青衫老者持刀上前,“此人是专为老夫而来,与你无关,你还是速速退下吧。”
火红的刀光一闪,玄衣汉子的身已动。杨牧云瞳孔一缩,手中青芒化作一道流星疾划而去。
“”绣春刀在离青衫老者眼前两分处堪堪挡住了火云剑疾如星火的一击。刀剑相交,劲力激荡,青衫老者的须发飒飒飘起。
玄衣汉子后退两步,眼中隐含一丝怒意,“我一再手下留情,你当我真杀不了你么?”
“你何不试试?”杨牧云同样冷然相对,“我倒想看看,你手中的剑是否跟你的嘴一样利。”
玄衣汉子脸上隐隐腾起一丝黑线,握剑的手青筋直凸,身下脚步一错。杨牧云不敢托大,两手握刀,双目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玄衣汉子腾空而起,火云剑在空中一圈......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花,无数道火红的流星划出耀眼的弧度,带着死亡的气息向他扑面而来。他本可以闪开,并破去眼前的剑芒,可胸口泛起阵阵疼痛,体内迅速流转的气息也为之一窒,他心下一黯,仍咬紧了牙关......
“叮叮当当”绣春刀上火星四射,杨牧云不知挡开了多少道闪耀的红芒,
他的脚步一步步向后退去,腿像灌了铅一样,再移动一步都很困难。“嗤”他肩头的皮肉已被划开,流出了殷红的血,接着是他的腿......一个踉跄,只听“呛啷”一声,杨牧云的手腕已中剑,绣春刀摔落于地。
火红的剑芒已指向他的胸口,“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吧,”玄衣汉子的眼中露出一丝讥诮,“我手中的剑要远远比我的嘴要尖厉。”
“我本想饶你不死,”玄衣汉子的眼睛逐渐变得阴冷,“无奈你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握剑的手向前一送,一条生命即将在他的剑下消失。
“锵”一股大力将他的剑荡开,一个灰色的人影挡在了杨牧云面前。
冷峻而生硬的脸庞,锐利如刀的眸子,一身冷厉而慑人的气息。
“冷一飞?”杨牧云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冷一飞没有答他的话,而是紧紧盯着那玄衣大汉,“你的剑是比你的嘴要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寒,“可惜,还不如我的刀。”
玄衣汉子的脸颊微微抖动了两下,他知道,面前是一位劲敌一位从未遇见过的劲敌。
火云剑已挥起,剑光漫天,剑如闪电。无数道红芒如狂风暴雨般卷向冷一飞,“呛”刀已出鞘,弯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劈裂了如雨般的剑芒......
剑芒还未及身,刀光已划过玄衣汉子的咽喉。
剑雨飘然而逝,弯刀已回刀鞘。
玄衣汉子的瞳孔逐渐扩散开来,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变得模糊。
“扑通”一声,他的身躯如一截木桩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再也一动不动。
杨牧云一脸苍白的包扎好身上的伤口,步履蹒跚来到冷一飞身边,看了他一眼,“你一直暗中跟着我?”
“在你安然到达京师之前我都不会让你脱离我的视线。”冷一飞淡淡的说道。
杨牧云默然,将他送返京师是冷一飞的职责,他是一个能很好履行职责的人。
“多谢两位出手相救,”青衫老者上前一拱手,“老夫在此谢过。”圆脸老者也走了过来,脸上强笑着向他们拱了拱手,想是仍然心有余悸。
“我救的是他,不是你们,”冷一飞转过身去,“因此你们不必谢我。”
“我这位同伴的脾性向来就是这样,两位老先生不要见怪。”杨牧云笑着解释道。
“老夫乃河南巡抚于谦,”青衫老者接着一指身边的圆脸老者,“这位是河南布政使年富,”介绍完眼睛看向杨牧云,脸上微微一笑,“小友可否告诉我二人你的真实身份?”
杨牧云心头一凛,一省巡抚是正二品高官,布政使是从二品。当下不敢怠慢,上前恭敬一礼:“下官乃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杨牧云,见过王大人,年大人。”
“宁公子,你看,我们两个人的红丝带系在一起,好不好看?”一棵柏树下,朱芷晴喜孜孜将自己的红丝带和宁祖儿的系在了一起,并打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唔”宁祖儿看着她欢喜的样子,面色有些发苦的说道:“这样不合适吧?这要让别人看到了,该怎样议论我和郡主您呢?”
“我不怕,你怕不怕?”朱芷晴眨着眼睛俏皮的看着他,“就算在父王面前,我也敢说出我的心里话。”
宁祖儿的眼睛不自觉地向周围胡乱扫去,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杨牧云揪出来,然后暴打一顿,再踹上几脚。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朱芷晴不满地嘟起了小嘴,“你在看什么?”
“我......”宁祖儿还没有把目光收回来的意思。但在这时他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看见,一队官兵手执刀枪冲进了寺里......
......
“这位兄台,”宁祖儿问一位看热闹青年书生,“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来了一群官兵?”
天清寺塔前,官兵将塔里的人全部赶了出来,并绕着塔围了一
圈,不让任何人靠近。
“听说里面发生了打斗,”那位青年书生说道:“还死了几个人。至于是什么人,咱就不清楚了。”
“打斗?”宁祖儿听了心中一颤,放眼向四周看去,只见塔前围着黑压压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但那个熟悉的人并不在其中。
“宁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朱芷晴姗姗来迟,见到眼前拥挤着一大群人,便好奇的问道。
“嘘”宁祖儿摆了摆手,伸手一指宝塔出口方向。
七八个官兵从塔内抬出三具尸体,尸体上蒙着白布,看不清相貌。
宁祖儿心头一紧,眼看着官兵抬着尸体从他眼前走过,心中没来由一阵担忧。
这时,从塔又走出几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两个年约五旬左右的老者,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
宁祖儿眼睛一亮,他终于看到那张欠揍的面孔了,杨牧云,是他。宁祖儿一直揪着的心终于安然落地了,他旁边的是......咦?冷一飞,他怎么跟杨牧云在一起的?
他正思索着,只听身边的朱芷晴说道:“咦?这不是河南巡抚于谦于大人么?还有那个,是布政使年富年大人。他们居然也来天清寺了。”看了一眼宁祖儿,“杨牧云和冷一飞怎么跟两位大人在一起?”
宁祖儿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这我怎么知道?"
"你听说了吗?"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巡抚于大人和布政使年大人微服来到寺中,在塔里突然遇见有人行刺,幸好有人出手相救,两位大人才安然无恙。"
"是谁这么大胆,连朝廷二品大员都敢行刺?"有人感觉不可思议。
“这就不清楚了,听说刺客人都死了,要查的话恐怕就很难了。”
“宁公子,我们走。”朱芷晴一把拉住了宁祖儿的衣袖。
“郡主,你这是作什么?”宁祖儿问道。
“我们得赶快回王府把这件事告诉父王,巡抚和布政使大人被刺可不是小事。”朱芷晴说道。
河南巡抚衙门。
于谦和年富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锦鸡补子的大红官服在会客厅中跟杨牧云叙话,冷一飞自在厅外相候。
“本官方才在塔里听杨千户说刺客手中拿的是火云剑,莫非你知道这刺客的来历?”年富问道。
“年大人误会了,”杨牧云连忙解释:“下官自幼练武,听师父讲起过江湖中的神兵利器,其中就有这火云剑,至于这把剑是由谁持有,下官就不甚清楚了。”
“哦,”于谦捻须一笑,“要不是杨千户,我和年大人今日就凶多吉少了。今日你就留在府中,我和年大人自当摆酒相谢。”
“两位大人客气了,下官实不敢当,”杨牧云连忙推辞,“牧云与两位大人同朝为官,路遇危难,自当出手相助。于大人如此说,岂不显得生分?”
年富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于谦,“节庵公,此子很像一个人。”
“大有兄不得胡言乱语。”于谦虽如此说,但却微微点头,嘴角也露着一丝笑意。
“杨千户,”年富对杨牧云笑道:“你是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不知可否认识一个人,”说着看了一眼于谦,“他叫朱骥,也是一位锦衣卫千户。”
杨牧云赧然一笑,“不瞒两位大人,下官原是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由于立了一些微功,才被皇上下旨擢升为北司千户,现正动身前往京师就任,至于北司的同僚,下官却不甚熟悉。”
“无妨,”年富悠然一笑,“本官说的这位朱千户性格纯善,人品端正,而且素爱读书,经常跟一些文人学士在一起探讨学问,他一定会跟你很合得来,而且......”他一脸神秘的说道:“这位朱千户还是巡抚大人的女婿,你救了他的老岳丈,他一定会善待于你,你们同衙为官,可得互相好好帮衬帮衬才对。”说罢哈哈大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归鸿寄书
“哦?”杨牧云听了感到有些意外,“于大人的佳婿居然也在北司为官,下官如到京师的话,一定登门拜访。”
“骥儿虽与你同为北司千户,但他比起你来却颇有不如,”于谦看向杨牧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钦佩,“他的锦衣千户位是世袭的,传自洪武年间他的祖父朱喜,而杨千户年纪轻轻却凭着自己的功劳获取了此高位,殊为难得。”
“大人谬赞,下官惭愧。”杨牧云谦虚道。
三人正说话间,匆匆有人进来禀报:“三位大人,周王爷听说有人行刺巡抚大人和布政使大人,特来探望二位大人。”
“周王爷?”于谦看了一眼年富,“这讯息他倒知道的挺快。”
......
周王爷朱有爝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大红盘领窄袖团龙袍,忧心忡忡的来到会客厅中,一见于谦和年富安然无事,便长吁了一口气,“两位大人安然无事,本王也就放心了。”看见一旁的杨牧云,不禁奇道:“杨千户居然也在这里?”
“王爷认识杨千户?”于谦见朱有爝的反应不由一诧。
“二位大人,”朱有爝说道:“杨千户是小儿子的朋友,现正住在我府里。”
“原来如此,”于谦颔首道:“王爷,我和年大人今日游天清寺塔,突遭人行刺,正是这位杨千户救了我二人。”
“哦?”朱有爝微微一笑,“杨千户,你这可是又立了一件大功呀!”
“下官惭愧,”杨牧云忙道,“下官当时本已不敌,要不是冷百户及时出现,下官和两位大人恐怕都要遭人毒手,又岂能贪天功为己有。”
“纵然如此,这功劳簿上也少不了杨千户一笔,”朱有爝看向于谦和年富:“两位大人,上给朝廷的奏折一定要写清此事。”
“那是自然,王爷不必挂心。”于谦颔首说道。
“还有一事,”朱有爝目光炯炯的问道:“那刺客是什么人,受何人主使?两位大人可曾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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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被冷百户当场击杀,没有任何证言留下,开封府捕快和仵作又查验了尸体,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佐证,一切还待详细追查。"于谦说着看了一眼朱有爝。
"刺客既然藏匿在寺中宝塔内,所有寺内人等都脱不了干系,"朱有爝一脸肃然,"于大人作为一省主官,有没有派人封锁整个天清寺,将里面所有人进行严格筛查呢?"
"王爷此说,本官不是没有想过,"于谦神色甚为凝重,"现在天清寺中,多为今秋举子,如此大动干戈,恐人心浮动,不利于日后贡院科考,况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年富,"我和年大人有惊无险,着人暗加查访便是,实不宜大张旗鼓,连累无辜。"
"于大人说的是,"年富接口道:"王爷,圣上对今秋乡试极为看重,因此派了顾翰林和礼部孙郎中来我豫省作正副考官,我和于大人又如何能为一己私事,而拂逆了圣意呢?"
"于公、年公真仁厚之人也。"朱有爝喟然长叹道。
晚间,杨牧云与冷一飞赴过了于谦和年富为他们特设的晚宴后,跟随朱有爝的车马回到了王府住处。
“冷兄,塔里发生的事多谢你了,要不是......”杨牧云在马车上对冷一飞说道。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冷一飞打断了他的话,话音依然很冷,“我办的是上面交待的差事,你不必谢我,”瞥了他一眼,“你蛊毒未解,不宜与人剧烈交战,切记凡事不要强出头,下次就不一定有今日这般幸运了。”
马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冷一飞翻身下了马车飘然而去。
听了他的话杨牧云微微一怔,苦笑着也随之下了马车。
进了垂花门,到了院内。只见院中站着四人,朱子、宁祖儿、朱芷晴、玟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你们......”杨牧云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朱子就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
“气息紊乱,
血脉波动异常,”朱子眉头紧蹙,用一种责备的目光看向他,“离毒发只有一步之遥,身子刚好些就与人交手,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杨牧云讪讪地笑笑,任由他责怪自己不发一声。
朱子也不多说,拉着他来到屋里,其她三人也跟了进去。
“鬼门十三针只能将你体内的蛊毒暂时镇住不致发作而已,”朱子对他说道:“而且施行起来对你自身也有伤害,你如何如此作践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毫不爱惜?”
“三殿下教训极是,”杨牧云一声叹息,“可若要杨某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遭受危难,而不伸以援手的话,杨某内心会愧疚而死。”
“杨公子古道热肠,当真是为他人而不惜己命,”朱子苦笑着摇摇头,“我当为你再施针灸之法,使你脉相平稳,再辅之以药石。”
“一切当听三殿下安排。”见他对自己如此上心,杨牧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子让杨牧云盘坐于榻上,在他手腕、胸口、背心分别施以数针,谓之定心针法。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分,杨牧云的脉相方平稳下来,朱子擦擦额头的汗水,长长吁了一口气。
“三哥”、“三殿下”
宁祖儿、朱芷晴还有玟玉同时发问,不禁互相看了一眼,玟玉螓首一垂,退后一步,宁祖儿也侧过了脸去。
“三哥,” 朱芷晴继续发问,“杨公子没事了么?”
“脉相暂时平稳,”朱子微微颔首,“只是他这几日须安心静养,按时服药,身体再不能经受大的波折了。”说着站起身来,“这几日府中正忙,我不能时时看护于他。芷晴......”他顿了一下说道:“你请年总管安排一个下人来这里服侍杨公子起居,他这里少不得人照顾。”
朱芷晴还未发话,只见玟玉轻移莲步,檀口一张说道:“三殿下,我留下来照顾杨公子,您看可好?”
“你?”朱子看了朱芷晴一眼,“你是郡主身边的人,这要问她同意不同意?”
“玟玉,”朱芷晴看向她的目光似笑非笑,“你不再想跟在我身边了,是么?”
“郡主?”玟玉不安的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想照顾杨公子几天而已,您不要多想。”
“我倒希望不是我多想,”朱芷晴悠然道:“玟玉,你我从小到大,虽名为主仆,但情同姐妹,我多么希望我们的主仆情分能够同始同终呐!”
玟玉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去,贝齿轻咬樱唇,没有说话。
“杨公子,该喝药了。”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玟玉端着一碗浓浓的药汤侍立在杨牧云身边。
“玟玉?”杨牧云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只有玟玉站在身边,便问道:“他们呢?都回去了么?”
“嗯,”玟玉点点头,“三殿下和郡主让我留下来好好照顾你。”
“照顾我?”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慌,“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你在这儿,我反而不习惯,你还是回郡主那儿去吧!”
“杨公子,”玟玉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三殿下和郡主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派别的人来怕照顾不好您,等您一切都安好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还要回去?”杨牧云一听,心下登时一松,接过药碗,放置唇边喝了一口,“玟玉,这一天......你还好吧?”
“承蒙杨公子关心,”玟玉唇角微微一翘,“玟玉谨记公子叮嘱,不该看到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
“那就好,”杨牧云心一宽,将一碗药汤喝得干干净净,“玟玉,我拜托你一件事行么?”
“杨公子,是什么事?”玟玉接过了药碗,如玉的脸颊显露一丝奇怪之色,“只要玟玉能办得到,您但说无妨。”
“唔......”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能帮我找
一些书么?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一类四书五经方面的书。”
“哦,”玟玉脸上甜甜的一笑,“原来杨公子是怕自己无聊,想找一些书来看看,”待听到书名后不由微微一怔,“这些都是秀才举人们用来学习并科考的书,杨公子看这些书不觉枯燥么?”
“嗯,”杨牧云脸上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我就是对这些书感兴趣,王府里有这样的书么?”
“有的,”玟玉微颔螓首,“王府里的教授教殿下们读的就是这些书,这些书郡主书房里也有。”
“能把这些书拿来让我研读么?”杨牧云眼里充满了企盼的目光。
“杨公子要看,我去拿就是了。”玟玉恬然一笑说道。
“那小生就多谢玟玉姐姐了。”杨牧云躬然施了一礼。
“为了几本书,居然都叫起姐姐来了。”玟玉抿嘴儿笑道。
“姐姐如能把书找来,小生没准儿还要叫你一声姑奶奶呢!”杨牧云煞有介事的说道。
“咭儿,”玟玉再也忍耐不住,娇笑出声,“好了,好了,我可当不起,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说起话来也如此的油嘴滑舌?”玟玉说着往门外走去。
“恭送姐姐。”为了让她帮自己拿书,杨牧云把马屁拍了个十足十。
杨牧云关上门回身时,院里又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
......
“自从当了这锦衣卫,已经好几个月没读这些圣贤书了,后天就要去开封贡院考试了,不知这临时看一看能否来得及?”杨牧云心里微微还有一丝担忧。
“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丫头长翅膀了么?”杨牧云心头微微一震,“这么快就把书拿回来了?”起身过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处,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
“郡主?”他不由一愣,“你怎么来了?”
“真气死我了,”朱芷晴一脸怒气,对杨牧云说道:“关门!”
“是谁惹郡主生这么大的气?”杨牧云缓缓把门关上,陪笑道。
“还能有谁?”朱芷晴杏目中满含煞气,“就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娘娘相,真把我气死了,我真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上他的?”
“娘娘相?”杨牧云微微一怔,这才省起他说的是宁祖儿,“郡主说的是宁公子么?他又怎么惹郡主您生气了?”
“我百般示好于他,他却无动于衷,那一副装傻充楞的样子,让我看了都生气。”朱芷晴恨恨的道。
杨牧云默然,他也猜不透宁祖儿倒底是怎样一个人,当时他跟自己争紫苏,而且他跟紫苏两人看起来也是情投意合,谁知成亲的当晚,他将自己推入了紫苏的洞房,弄得自己一头雾水。他还记得他跟自己说过,他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女人。刚想到这儿,他感到浑身寒毛直竖,同情的看了朱芷晴一眼,她喜欢一个男人没有错,但不该喜欢一个不正常的男人。
“你说,”朱芷晴狠狠地盯着他,“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他如此的拒我于千里之外?”
“郡主哪儿都好呀,”杨牧云连忙夸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出身高贵,很多男人想多看你一眼都排不上号呢!他不是傻了,就是瞎了。”心道:这位郡主虽然比不上紫苏漂亮,也没有她的万般风情,可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了,尤其出身于王府,这不是紫苏一介青楼老板所能比得上的。
“对,他就是个傻子,瞎子。”骂完了,她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目光又看向杨牧云,“你说,怎样让这个傻子变得聪明一些,眼睛变得亮一些。”
郡主心里还是放不下他,杨牧云不禁一愕,随即笑道:“郡主,我看宁公子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心有顾忌。”
“什么顾忌?”
“你想啊,”侃侃而言,“您是堂堂王府郡主,而他不过是一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他是不是觉得高攀不上您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湖畔私语
杨牧云此言一出,令朱芷晴激动的神情渐渐变得沉默了下来。
是呀,自己光顾着生他的气了,就从来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想一想,他为什么一直躲避着自己的好意。或许他一直很理智的认为,他和一位王府郡主之间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心念于此,朱芷晴心中的气不禁消了。
“不管宁公子他对郡主你态度如何,”杨牧云劝解道:“如果郡主真心喜欢他,就要始终如一的好好待他,终有一天,他会被郡主的诚心所感动。”
朱芷晴眸波一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谢谢你,我晓得了。”福身一礼,施施然走了出去。
杨牧云长长吁了一口气,待她身影消失后,才缓缓掩上门扉。
“宁祖儿也真是,惹了一身情债,还得让我给他擦屁股,”杨牧云摇了摇头,啧啧连声,“娘娘相?嘿,也算是位奇人。紫苏那样有着惊世美艳的女人他不要,推给我。连朱芷晴这样家世显赫的郡主也躲着,难道他的口味真的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想到这,全身皮肤没来由感到一阵发麻。
“笃笃”又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谁呀?”杨牧云身上一阵哆嗦,“郡主殿下又有什么想不开需要我开导的?”
门开处,玟玉抱着一大摞书站在门口。
“姑奶奶,你真把书带来了。”杨牧云登时满脸喜色,赶紧把所有的书接了过来,将玟玉请进屋里。
玟玉拿出一块手帕抹了抹额角莹如珠玉的汗滴,剪水双瞳里滑过一丝戏谑之色,“你真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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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杨牧云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你再叫一声我听听?”玟玉讥诮的勾起了唇角。
“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杨牧云正说得起劲,一只温软的小手掩在了他嘴上,“好了,一说你还来劲了。”玟玉面容一肃,嗔道。
“姐姐的手真香,”杨牧云伸手握住了放在他嘴上的那只小手。
玟玉脸微微一红,忙抽回了手。“杨公子也要学那登徒子么?”说着啐了一口。
杨牧云见她晕生双颊,明艳不可方物。不由赞道:“姐姐真漂亮,比郡主还要漂亮。”
“你这人,”玟玉乜了他一眼嗔道:“不就是给你拿几本书么,至于说个没完?”
看着她娇嗔的样子,杨牧云不敢再跟她开玩笑了,讪讪的将一摞书摊放在桌子上,一本本仔细地翻将开来。
“难得你把书找得这么全,”杨牧云边翻边道:“看来郡主也是个爱读书的人。”
“她呀,也就是随便翻翻,”玟玉笑着说道,“从来没深入看过,有几本还是借的几位殿下的呢!”
“居然还有批注。”杨牧云翻开一页惊喜地说道。
“王府里的崔教授对殿下们可严格了,他讲解的东西是一定要求殿下们记下来的。”玟玉解释道。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杨牧云翻开《大学》中的一页念道,接着他伸出手指点向旁边的小字批注,“君子心中要有大的原则,那就是必须要用忠诚信义争取民心,一味的骄横奢侈就会失去民心。”
“这位崔教授比我在湖州的先生讲得透彻多了,不愧是中原大儒,不知有没有机缘能够见到他。”杨牧云心中暗道。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杨牧云一字一句的研读起来,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
“杨公子,喝杯茶歇一歇吧?”玟玉见他合上书,舒展了一下身躯,便将一杯泡好的热茶放在他右手边。
“谢谢姐姐。”杨牧云稍显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
“杨公子,”玟玉脸上露出一丝钦佩的笑意,“不过才一个时辰,您都已经读完三本书了,真了不起。”
“还不是崔教授的批注讲解的好,让我看起来轻松多了,”杨牧云眨了眨眼睛,“这位崔教授现在还在王府里么?有机会我倒想去拜访他一下。”
“崔教授?”玟玉看了他一眼,“听王爷说他外出拜访老友去了。”
“哦,”杨牧云脸上略显失望之色,“那可真不巧了。”说着又拿起一本书来翻看。
“杨公子,”玟玉犹豫了一下,便满嘴打趣的说道:“这四书五经都是为科考备用的,你如此研读,难道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么?”
“不瞒姐姐,”杨牧云一敛嬉笑之色,“杨某今日刚刚在府衙报了名,后日就要去贡院那里参加应试了,这中间只有一天时间,我又怎能不加倍努力。”
“你要参加乡试?”玟玉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解,本是一句玩笑话却一语成谶。“你现在不就是朝廷命官么?还需要参加这劳什子科场做什么?”
“姐姐有所不知,”杨牧云一本正经地说道:“杨某十年寒窗,练就一手锦绣文章,为的就是在科场上一展身手。谁知中了秀才后就受到朝廷的赏识重用,如今更是被皇上下旨擢升为锦衣卫五品千户。”说着轻叹一声,“如此虽然风光,却失去了金榜题名的机会。我之所以如此,就是想一偿昔日夙愿而已。”
“杨公子此想倒是一展快意了,”玟玉略一沉吟说道:“可如果你中举了呢?这举人名单是要上报朝廷的,要让皇上发现其中一名举人是在职官员,他会如何对待此事呢?”
“嗯?”玟玉的话使得杨牧云心弦一颤,他没想到一位王府的丫鬟居然有这般见识,“如此小事,未必会劳动皇上他老人家亲自过问吧?”
“君心难测,杨公子是否把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呢?”玟玉忽闪着一双如水的眸子淡淡说道。
杨牧云一时语塞,听她这一分析,倒是显得自己这事做的莽撞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幽暗的夜色,便道:“天色已晚,我送姐姐回郡主那里吧?”
“我是专门被三殿下和郡主留下服侍公子的,是不用离开的。”玟玉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羞意。
“这......这怎么可以?”杨牧云心中一慌,登时满头大汗,“杨某一介男子独宿于此,要是作出令姐姐清名有碍的事,实万死莫赎。”
“杨公子人品高洁,君子不欺暗室,玟玉深为感佩,”玟玉一脸肃容,深深福了一礼,“外面道路暗晦,不劳公子相送,玟玉这就去了。”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姐姐”杨牧云微一错愕便追了上去,“夜色晦暗,怎能让姐姐一人行走,杨某送你一程。”
......
“王府里的路你又不熟,出来做什么?”玟玉乜了杨牧云一眼,“别我到了地方,你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姐姐不用担心,”杨牧云嘻嘻一笑,“这路走过一回我就再也不会忘记。”
两人沿着王府内湖边长廊向西南而走,晚风习习,一曲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悠荡的湖风飘了过来,琴音凄婉、幽怨,带有一丝伤感划过寂静的夜空,萦绕在人的耳畔如泣如诉,使得杨牧云脚下的步伐为之一滞。
“这是王妃在湖畔的小亭里弹琴。”玟玉压低声音说道。
“涵依王妃?”杨牧云不自觉地向琴音来处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经常晚上在那里弹琴么?”
“嗯,”玟玉微微点了一下螓首,“王爷不在她身边时,她就一定会在那里一个人弹琴。”
“王爷不在身边?”杨牧云眼中露出一抹异样的神色,他想起了白日天清寺中站在许愿树旁痴情的红袍公子,“他会在她身旁聆听琴音么?”
“杨公子,你怎么了?”见他神情有些恍惚,玟玉不禁问道。
“没事,”杨牧云目光一凝,缓过神来,“我们快走吧。”
......
“你真的能认清回去的路么?”在到了郡主院门前时,玟玉不放心的问道。
“快进去吧,打扰了郡主休息,对你可不大好。”杨牧云说完,微笑着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玟玉嘴角勾起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欢快的向院门内跑去。
杨牧云一笑,转过身沿着来路往回走去。
......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杨牧云一边走一边默诵着书中的句子,不觉又走到听到琴声的那段湖边长廊。晚风拂面,但风中却没有了那荡人心魄的琴声。
“请问是您是杨牧云杨公子么?”杨牧云抬起头来,两位青衣侍女各打着一盏灯笼拦在他的面前。
“正是在下,”杨牧云愕然,“不知两位姐姐找在下何事?”
“王妃有事见你,请随我们来吧!”见他说话客气,两位青衣侍女抿嘴一笑,转身便走。
“王妃要见我?”杨牧云心中一动,看着两位青衣侍女的背影,只得跟了过去。
......
“铮”一曲琴音打破了夜幕的静寂,杨牧云循声望去,不远处飞檐斗拱的一座小亭内,端坐着一位白衣丽人,白衣素雪,月光如水一般洒落在她身上,给她罩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她那银盘似的容颜娴静而安详,纤纤十指在筝弦上轻轻一拂,一抹清泉水般的音符就从她指下铮铮流泻而出。
两位青衣侍女将杨牧云带入亭内,便躬身退了出去。杨牧云静静站在那里,涵依王妃恍若未闻,依旧调弄着指下的琴弦。她这一次弹奏的是一支欢快的乐曲,纤纤十指来回起处,犹如舞蹈的精灵踩出一个个亮丽的音符,汇成一曲优雅的弦音腾空而起,在亭内飘忽不定的游荡,倏忽如雨打芭蕉,叮咚悦耳;蓦然像涓涓的小溪,流淌在山涧,溅出美丽而坦率的小花,不知疲倦地一路歌着,把人带进一种聒美的心境,引起无限遐思。
优美的音符环绕亭内,不绝于耳,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空灵之声令人忆起那山谷的幽兰,高古之音仿佛御风在那彩云之际。
杨牧云正听得如痴如醉,涵依素手在琴面铿然划过一道弧线,铮铮连声,琴音嘎然而止。
杨牧云的思绪由遥远的夜空飞回了亭内,定了定神,凝目看去,涵依王妃已长身而起,对着他嫣然一笑:“杨公子,我弹奏的乐曲还入得你的法耳么?”
“王妃所弹奏的乐曲,有如天籁,正如同诗中所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杨牧云毕恭毕敬的说道。
“杨公子,听王爷说你今日去天清寺了?”涵依王妃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嗯......”杨牧云淡淡一笑,“在下今日坊间游荡,不经意间就到了天清寺中。”
“听说你还立下了大功,于寺中塔内救下了巡抚于大人和布政使年大人?”
“侥幸而已,在下差一点儿便丧身于塔内。”杨牧云小心应答,不知她是何用意。
“杨公子在寺内向佛祖求得福祉了么?”涵依王妃悠然说道:“在天清寺中求的签可是很灵的,很多来开封的举子都去那里将求得的签写在红绸丝带上,系于松柏之间,让佛祖将福祉降在身上。”眸波一转,唇角一翘,“杨公子没求一支么?”
“来了,”杨牧云心中暗道,“她果然是在怀疑我当时在寺中发现了她和那红袍公子之间的秘密,但不知那红袍公子是王府内的什么人物,怎么会跟她有所勾连。”
“杨公子,你在想什么?”涵依王妃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唔......”杨牧云笑笑,但笑得不大自然,“王妃一提天清寺,在下就想到寺中塔内发生的那件惊心动魄的事......实在令在下心有余悸。”
“哦?”涵依王妃一笑,“杨公子方才跟谁在一起行走?”
“没有,”杨牧云心中一惊,“在下只是心中烦闷,出来散散心而已。”
第一百二十五章 梦回依约
“难得公子有如此好的心情,”涵依王妃脸上似笑非笑,盈盈地娇躯向着他走进了一步,“公子乃是王府贵客,身边就没有派一个专门侍候的人么?”
“王妃说笑了,”杨牧云不敢抬头看她,后退了一步,“在下身卑职微,偶与三殿下相识,得蒙王爷恩准,暂时寄居王府馆舍,何敢劳动专人侍候。”
“杨公子过谦了,”涵依王妃眼角都似含着笑意,“堂堂锦衣五品千户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攀得上的,公子如此不甘寂寞,到处行走,眼界见识不是我这久困深宫之人所能比拟得了的。你说是么?”
“王妃殿下,”杨牧云眼神飘忽不定,“夜色已深,在下该告退了,如让别人知道我与王妃深夜独处亭内,恐怕......恐怕于王爷面子上不大好看。”
涵依王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粲然一笑,转过身去,“春儿、秋儿,你们送杨公子回去吧。”
原先那两位青衣侍女闻声提着灯笼步入亭内,躬身应道:“是,王妃殿下。”
“王妃殿下珍重,在下告退!”杨牧云不敢再看她一眼,一揖之后遽然转过身去,在步出亭外台阶的一刹那,脚步加快,身形迅速没入茫茫的夜幕中。
涵依王妃看着他有如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亭中一番对答,你可曾探听出了什么?”亭外漆黑的夜幕里传来一声苍茫悠长的话音。
“此人对我防范极严,说话滴水不露,”涵依王妃身形俏立不动,悠然一叹,“要从他嘴里探听出点儿什么,可难得很了。”
“如此说来,你这一番心机算是白费了?”苍茫悠长的声音冷笑。
“那也未必,”涵依王妃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如水双眸变得锐利起来,“他如此闪烁其辞,反而更证实了当时他在寺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已不重要了。”
苍茫悠长的声音的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那你要当如何?是否还要将事情进行下去?”
涵依王妃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你以为,事情一旦做了,还能再停下来么?”
杨牧云回到自己居住的馆舍小院,刚一进垂花门,就看见一个人正在月光下练剑。
“宁祖儿?”杨牧云神情一愕。
他身姿优美,剑气如虹,皎洁的月光像银粉一样洒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犹如仙子般在月下翩翩起舞。一柄剑在他手里卷起了阵阵凉风,银光乍起,矫若游龙,似水波荡漾,如火树银花,矫捷的身影灵动处,像蛇一样遍地游走;蓦然,他腾空而起,剑光划破夜空,如鹰一般翻飞翱翔。剑影纷飞,如雪莲迎风绽放,似月光洒落庭院。
倏然,他剑势一收,肃然而立,万千剑影随之敛去。他屏气凝神,目光向杨牧云这边看来,“你回来了?”
“嗯。”杨牧云刚出声回应,一道惊虹便向自己飞来,他连忙伸手接住,是宁祖儿向他甩过来的一柄剑。
“我们切磋一下,杨兄,请”宁祖儿抬手捏了个剑诀,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也很想跟宁公子比试一下,”杨牧云一笑,并未拉起架势,“等我身体大好,我一定奉陪。”说着手一样扬,将手中剑又掷了回去。
宁祖儿伸手接过,轻吁了一口气,神情渐渐放松,脸上稍稍露出一丝落寞之意。
“宁公子实在想跟人交手的话,”杨牧云说道:“为什么不把冷兄请出来切磋切磋呢?”
“他的刀法不是用来切磋的,”宁祖儿将剑“嚓”的一声插回剑鞘,瞥了他一眼,“是用来杀人的,刀一出鞘必血溅五步。”
“但是对玛则是个例外,”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冷一飞的刀法源自他的杀意,对玛,他的刀法不再凌厉,是因为他的杀意化作了爱意。”
“你想对我说什么?”宁祖儿的目光在他脸上滑过。
“郡主找过我,”杨牧云说道:“她对你的态度很生气。”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不可以勉强的,”宁祖儿淡淡道:“尤其是感情。”
“这个道理她也明白,”杨牧云看着他,“可她找不出让你感到勉强的理由,她的出身,她的相貌......”
“别说了,”宁祖儿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每个人都可以作出不需要理由的选择。”
“可是在天清寺中你看起来对她不错。”杨牧云说道。
“真的不错么?”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脸上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你身上蛊毒发作,需要三殿下对你医治,我们现在又都住在王府里,郡主对我示好,我又怎能太过冷落于她。”
“你是为了我才不得不与朱芷晴虚与委蛇的么?”杨牧云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时你不应该扭头就走的,”宁祖儿声音中带有一丝幽怨,“如果我在你身边,根本就不用你出手。”
“我怕又欠你一个人情。”杨牧云不自然地笑笑。
“难道你欠我的还少了?”宁祖儿揶揄的看了他一眼。
一句话说得杨牧云眼皮一跳,全身为之一麻。
“明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宁祖儿说道:“待在馆舍里好好修养,等周王爷的寿诞过后,我们也该启程了。”
“谨尊宁公子吩咐。”杨牧云躬身一礼,难得贫了一句。心道:明日我就要闭门读书,说什么也不出去了。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一大早杨牧云就起来坐在窗前读起书来,时光又像回到了在湖州府学上学堂的时候,一切变得是那么恬静安详,不见刀光剑影,唯闻读书声。
“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门开处,一个婀娜俏丽的身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杨公子,”玟玉将手中的食盒放置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碗浓浓的药汤,“时辰不早了,快喝药吧!”
“来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么?”杨牧云见她脸色有些不大自然,接过药碗说道。
“没......没什么?”玟玉闪烁其辞地答道。
“不对,你肯定是见过什么人了?”杨牧云眼中厉芒一闪,“是王妃,对不对?”
“啊”玟玉身子一颤,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没,没有,你别瞎猜。”
看着她脸色大变的样子,杨牧云便知道她遭遇的事情与自己所料不差。便压低声音问道:“她没难为你么?”
“没有,”玟玉眸子中波光连闪,“她只问了一些公子日常起居的事情,便没有了。”
“嗯。”杨牧云脸色凝重起来,“这位涵依王妃追问不休,看来是怕她的私事外泄。还是让玟玉小心一些。”于是问道:“那日你领我出王府时所见到的事情有没有说给王妃知晓。”
“没有,”玟玉看着他,神色渐渐安定下来,“她只问公子都在馆舍作什么,还有身上的毒伤重不重,三殿下都开了什么药这些事。”
“哦,”杨牧云听了心下方镇定下来,“若只是这些,倒不妨事。但要是见不得人的事抖露了出来,别说王妃,就连王爷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心念于此,背上微觉一阵寒意。
“杨公子”朱芷晴人还没进来,声音先飘了来。她风风火火的冲进房里,宁祖儿才施施然漫步入内。
“听说你要参加乡试,考举人,这是真的么?”朱芷晴连珠炮似的问道。
“郡主的消息倒来的快,”杨牧云点点头,“承蒙郡主下问,在下便作如是想。”
“行了,别文绉绉的了,倒显得你有多大学问似的,”朱芷晴瞪着一双大眼睛像欣赏一个怪物似的看着他,“你一个堂堂朝廷正五品千户,偏要去考什么举人,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太无聊了?”
“郡主,”宁祖儿上前一步摇着
折扇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杨兄本是读书人,满腹经纶,科场题名是他胸中的抱负,虽然他已步入朝堂,功名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但去那里一展手,以圆昔日旧梦也没什么不妥。”
“好,你说没什么不妥便没什么不妥。”朱芷晴乜了宁祖儿一眼,又转向了杨牧云,“杨公子,明日贡院那边可就要开考了,你这临时抱书本,成么?”
“又不是真的要金榜题名,不过寻个乐子,”宁祖儿接话道:“至于弄得这么严肃么?”
“话都让你说了,还要杨公子作什么?”朱芷晴狠狠剜了宁祖儿一眼,“也没见你像护着杨公子那样护着人家?”说着嘟起了鲜嫩如花瓣似的小嘴。
“咳”杨牧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向他们二人,“郡主,宁公子,在下要闭门读书了,你们是不是......”说到这里顿口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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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说的是,”朱芷晴瞟了宁祖儿一眼,“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又对着玟玉说道:“玟玉,你就在这里好好照顾杨公子,我那里暂时不用你侍候了。”
“是,郡主。”玟玉福身一礼。
......
这一天,杨牧云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心读书,精心备考,玟玉则帮他收拾房间,涮洗衣服,熬药烹茶,做事兢兢业业,服侍得杨牧云妥妥帖帖。
晚间,玟玉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端到杨牧云面前,“杨公子,该喝药了。”
“嗯,谢谢玟玉姑娘。”杨牧云放下书本,端起药碗,见她秀眉微蹙,脸色凝重,似是满怀心事。
“杨公子,晚上熬得不要太累,玟玉回去了。”说着转过了身,刚要迈起秀腿。
“玟玉姑娘,”杨牧云站起身来,似乎明白她心里担忧什么,来到她面前,“你来回照顾我挺麻烦的,今晚就留下吧!”
“嗯?”玟玉闻言瞪大了如水双眸,雪白的脸颊登时升起两团红晕。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千万别误会,”一看她的反应,杨牧云登时紧张起来,“我只是怕你不愿意再见到王妃,你......”
“公子好意,玟玉岂能不知,”她红着脸淡淡一笑,“玟玉留下便是。”
“唔......”杨牧云讪讪地说道:“玟玉,你今晚就睡这里,我......我出去了。”
“这怎么可以,玟玉只是个奴婢,怎能让公子露宿在外面。”
“没......没关系的,”杨牧云头也不回,“宁公子和冷兄那里我都可以挤一下的,不用为我担心。”
......
月凉如水,杨牧云呆呆地站在院中,看了看左边的房舍,“我要是到冷一飞那里去......”摇了摇头,“不成不成,那人太过生冷,万一一言不合,他一刀挥来,我岂不糟糕。”又看向右边房舍,“那个娘娘相倒是好说话些,可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想起他说那些话时的暧昧眼神,杨牧云就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过去不打紧,他要是给我来个羊入虎口,那就大大不妙了。”
思虑再三,只得坐在院中,“罢罢罢,一晚上的时间也好打发,自己既然高风亮节,就让清风和明月来作证吧。”
杨牧云屁股欠在院中石墩上,整个人趴在石案上呼呼打起了瞌睡,月光照在他身上,似乎下了一层薄薄的霜。
“吱呀”一声,中间房舍的门开了,一个俏丽的人儿轻轻叹息一声,抱起一条锦被缓缓来到杨牧云身边,轻轻地搭在他身上,小心的展开,使被子能将他整个人罩住。整理好了,她方转过身,又回到了屋里......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杨牧云身上的时候,他便苏醒了。
他撑持着坐直了身子,看着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心中不由大畅,“今天天气真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贡院之行
自己参加县试考秀才的时候,天气也是这么的好。
杨牧云回到房间里,玟玉早已起身,为他做好了早餐并熬好了药。
“辛苦你了。”杨牧云对她报以感激的一瞥。
“临考之前没能让你休息好。”玟玉脸上带着歉意。
“嗯......”杨牧云宽慰的一笑,“我是一个练武的人,并不一定非得躺下才能睡的。”
......
一切都准备好后,杨牧云换上了那身秀才专用的淡蓝儒衫,那是湖州知府陈世尧亲手颁发给他的,他很少穿出来过,但今天是要一定端端正正穿戴好的。
玟玉陪着他走出门外时,宁祖儿和朱芷晴已经站在院中。
“你们......”杨牧云感到有些意外。
“杨兄大考,本公子又岂能不闻不问。”宁祖儿面带微笑说道。“送君一程,聊表寸心。”
“秀才公,祝你笔下生花,金榜题名。”朱芷晴眼中洋溢着笑意说道。
“多谢二位。”杨牧云拱手一揖,目光转向左边房舍,里面安安静静,冷一飞虽然没有出来,但杨牧云知道,无论他去到哪里,冷一飞都会暗中守护在他身边。
贡院门前早早排起了长队,很多举子甚至天还没亮就等在了贡院门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读书人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步,跃得过去就能改变自身和家族命运,自然没人敢掉以轻心。
考官带着全副武装的兵丁守在贡院门口,一脸凝重的像如临大敌。对朝廷来说,这也是选士的关键一步,因为一旦成为举人就有做官的资格了,朝廷自然不能不予以重视。
进入贡院的举子首先就要被搜身,朝廷严禁科场舞弊行为,因此对每位举子搜查得异常仔细。
“过去吧!”一名兵丁仔细搜过了一个举子的身体和所携带之物后,一挥手,准备让他过去。
“站住!”一名负责搜查的小吏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把嘴张开!”
“大人......”刚松了一口气的举子神情立时又变得紧张起来,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是刚检查完了么?”
“把嘴张开!”小吏的声调又提高了八度。
那名举子只得抖抖索索的张开了嘴。
小吏拿着一把细嘴钳子探到他口腔里,手上微一用力,夹出一颗大金牙来。
“哼”小吏冷笑一声,用一根针在里面一挑,竟然挑出一卷细绸,展开来,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大人开恩呐”那举子哀嚎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上,浑身似筛糠一般颤抖不止。
“带下去,栲枷示众!”小吏大喝一声,立马上来两名兵丁将那举子架了下去。
“......”
这一幕看得后面的举子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人群中一阵骚动。
“有几位大人过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声,人们纷纷抻着脖子看去......
只见于谦穿着大红官服走在最前面,年富、梁文炳、顾化云、孙清海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官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来到贡院门前站定。
门口负责搜检的官吏忙上前参见,于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排队的人群中立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
一众上司来检查工作,搜检举子的官吏和士卒干得更起劲了。
不大会儿功夫,很多准备暗渡陈仓的举子在他们面前折戟沉沙:有在馒头里发现纸条的,有在笔管里发现卷起的小抄,有的夹带袖珍版《四书典仓》,整本书不过掌心大小,字体由老鼠须特制的鼠毫写就,这得需要多好的眼神和力道呀......
还有一位举子更加离奇,本来检查完了没什么事准备放他过去,可一位官吏闻出他身上盐渍味太大将他拦了下来,扒下内衣在点燃的蜡烛下一烘,密密麻麻的
字迹就显露了出来:胸前是《大学》、背后是《中庸》、袖子上是《论语》......
“真是太有才了,”杨牧云发出由衷的感叹,“这位仁兄还考什么举人,直接去考锦衣卫得了。”
“你也想让他跟你一样么?”宁祖儿眼神怪怪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夹带什么秘密机关?”说着瞟了一眼贡院门前跪了一溜儿的“出师未捷身先枷”的考生。
“我有那个必要么?”杨牧云瞪了宁祖儿一眼,“他们那样做是为了做官,而我已经做官了,难道还要为一个举人的功名去作弊么?”
“也是,看来我小瞧了你。”宁祖儿抿嘴一笑,“人家中举是为了做官,你做官是为了中举。”
“你......这是在夸我么?”杨牧云乜了他一眼。
“咳......咳咳......”身后的一名考生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不舒服么?”杨牧云皱了皱眉头问道。
那考生没有说话,反而咳得越发厉害了,“呕”他咳得脸色潮红,竟然干呕起来。
“噗”一个白白的圆圆的东西被他呕吐了出来。他心下一惊,猝然晕倒在地。
“有人晕倒了。”不知谁在杨牧云身边喊了一嗓子。立时过来几名士卒。
“怎么回事?”一个小军官喝道。目光在周围一众考生身上扫过。
“他......”一名考生一指晕倒在地的人,“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小军官抬头一看日头,光线并不刺眼,皱着眉头向晕倒之人看去,他身旁呕吐之物中有一白白圆圆的东西。他也不嫌脏,伸手捡了起来,居然是一个蜡丸。他捏碎蜡丸,露出里面一团纸,上边写满了蝇头小楷。
“带走,用凉水把他泼醒,带枷示众。”小军官冷笑一声,挥手喝道。当下身后便有两名士卒上来架起他拖了过去。
......
“没想到科场竟有如许魔力,让这么多人挖空心思来铤而走险。”看到这一幕后,宁祖儿不禁感叹道。
“为了一生的荣华富贵,这险值得冒。”杨牧云倒是见怪不怪了。
“杨公子,你要在里面考几天呀?”玟玉看着长长的考生队伍有些忧心的问道。
“三天,”杨牧云很平静的说道:“到后天酉时我就可以交卷出来了。”
“三天?”玟玉吃惊的瞪大了闪亮的眸子,“那殿下嘱托公子你喝的药怎么办?”
“这......”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打几天不喝不碍事吧?”
“这怎么可以?”玟玉不禁急道:“三殿下说过,这药不能中断......你这人,为了考试连身体都不要了么?”
“玟玉,”朱芷晴在旁边说道:“放心吧,给杨公子送药的事我来想办法,”眸子在杨牧云身上扫了一下,“玟玉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从未如此关心过一个人,”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眼睛盯着杨牧云,“她如此对你,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在下谢过郡主,谢过玟玉姑娘。” 杨牧云恭恭敬敬对她们一揖,转过身拉着宁祖儿向旁边走出几步,低声道:“宁公子,我进去后,玟玉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熬药送药,往来奔波不易,这几天就不要让她回王府了。你在附近租个地方把她安顿下来,等后天我考完出来后,再和她一起回去。”
宁祖儿见他说得郑重,便道:“你放心,你交托的事我一定办到。”说到这里也不忘调侃一句:“你的红颜知己,我什么时候怠慢过。”
“你这人......”杨牧云听了不禁又急又气,正想再说两句。只见搜检举子的小吏刚打发一名考生过去,就高声叫道:“下一个”
“轮到我了?”见前面已空无一人,杨牧云这才省起,忙上前将考证递了过去。
小吏瞥了一眼,“杨牧云?”一脸傲慢的神色立刻变为惊愕,眯缝着的眼睛陡然大如铜铃,“慢着”他一挥手,制止住两个
上前正欲搜检的士卒,目光向不远处站立的一众大人脸上看去......
于谦拈须向他微微颔首,其他大人的目光也颇为和善。他登时笃定了心态,换上一副谄媚地笑容来到杨牧云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人,这是您的号牌,号房在最里面,又宽敞又舒服,还不容易让人看到,您尽管放心答题便是。”说着对不远处的一个兵丁招了招手,那兵丁忙悄悄的凑了过来。
“这位公子......嗯......突感不适,不能一人行走,你扶他到他的号房去,小心点儿,千万不可怠慢。”小吏拿腔拿调的吩咐道。
那兵丁乖觉得很,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谄笑上前:“公子,我扶您,可千万走好。”
“不用,”杨牧云一缩袖口,“你头前带路便是。”
“得勒,公子请随我来。”说着不紧不慢的向里走去。
待得杨牧云身影消失,小吏不顾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重重的咳嗽一声,重新换上一副威严的相貌,沉声道:“下一个”
“二号,”杨牧云看了看号牌,心下不禁嘀咕,“前面已经进去了这么多人,怎么递到我手里的还是二号?”
“公子,到了。”前面带路的兵丁回过头来对杨牧云笑道。
杨牧云展目一看,贡院院墙拐角的一处角落里有一间比别的号房大一倍的屋子,前门脸儿是完全敞开的,从外面看里面一览无余,一张宽敞的床铺铺设整洁,门口的一张书桌几乎整个挡住了门口。右手边墙角处有只马桶,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公子,您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只要小的能办得到包你满意。”
“不用了,你回去吧。”杨牧云丢给他一块银子。
那兵丁连忙接住,脸上似笑开了花,“公子,”他瞅瞅四下无人,在杨牧云耳畔低声道:“这间号舍左首刚好有一棵树遮住了视线,从木楼上也看不到这里,而且巡逻的人也不会到这儿来,公子只管放心答题便是。”说完便垂首去了。
“什么意思,当杨某是个不学无术的棒槌,像那些带枷的人一样只会抄袭么?”杨牧云哼了一声,将包裹扔在榻上,仰身躺了上去。
“这间房比其他号房要宽敞舒适多了,肯定是特意准备给一些来历特别的人,”他双眼盯着顶棚,“这才是二号,那一号不知是在哪里?又是准备给谁的?”想到这里,他一跃而起,向外看去。
对面拐角的角落里也有一间号房,与自己这间差不多大,房中空无一人,“这想必就是一号房了,不知去那里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正想着,只见一个士卒领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文士来到那间号房前,那个士卒说了几句话,便返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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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身材颀长的年轻文士将包裹放在桌案上,便缓缓转过身来。
“是他?”杨牧云心中微微一震,那人鼻梁高挺,眸子黑亮,眉宇间狂放不羁,居然是那日在府衙前报名时遇见的狂士周子,他披散的长发用一根墨玉簪子挽了起来,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蓝色深衣。
这时周子也看到了他,黑亮的眸子更加闪亮,脸上也挂出一丝笑意。
杨牧云也冲他一笑,对着他遥遥拱手一揖。
待所有考生都坐在了自己的号房后,只听一阵鼓声响起,试卷开始发到一个个号舍,贡院里顿时肃静下来。杨牧云拿起试卷展开一看,上面是十道经义,五道疏,五道注解,还有一篇策论。前面一些题对饱读诗书的杨牧云来说答解出来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这篇策论却是非常新鲜,题目是:论今日大明之固边。
杨牧云看后心弦一动,策论的要点是如何巩固大明的边防。这一定是出于皇帝的意思,要集天下士子的聪明才智来讨论出一条符合大明王朝的边防策略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惊天阴谋
杨牧云对考卷的题目略一分析,就明白其中的侧重在哪里。
自太宗皇帝以后,朝中文臣势力大炽,偃武修文的观点甚嚣尘上。在这种情势下,自宣宗皇帝继位后,朝廷舍交趾,弃开平,废奴儿干都司,使大明的战略空间大大收缩。
新皇帝继位已十二年,年方二十,正是年轻气盛、雄心勃勃的年华,对文臣倡导下的战略收缩格局心中大为不满,因此在今年乡试考卷中加了一篇关于大明固边的策论,来寻求来自民间的舆论支持。
想透了这一层,杨牧云先放过前面的题目不做,集中精力做这道策论题。
杨牧云从太祖皇帝龙兴大明说起,大赞太祖太宗两位皇帝陛下横扫八荒,俱灭六合,宾服四夷,万国来朝。然后笔锋一转,痛陈宣宗皇帝陛下不该听信臣下之言放弃交趾,导致西南动荡,云南各土司蠢蠢欲动,对朝廷心怀二志,麓川土司的不断反叛便是明证。
放弃开平、大宁诸卫,使得蒙古骑兵的兵锋直指长城脚下,一旦破关,则整个黄河以北无险可守,便重蹈宋室南渡之祸。
废奴儿干都司则将东北女真各部重新推到蒙古一方,使得大明辽东边防压力日增。
当下对提出的这几点逐条论证,首先西南方面大明不可再丢寸土,要严厉打击土司中的分离势力,震慑其他土司不得对大明生出二心。
稳住南线后,北方边境要逐步收复开平、大宁故地,将边防线稳步向前推进,将京师变为稳固的战略大后方。
恢复奴儿干都司,像洪武年间向云南大移民一样大规模将关内汉人移居东北,这样就能将辽东以北的女真故地像内地省份一样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
夜已深,就在其他考生哈欠连天,萌生困意的时候,杨牧云仍在奋笔疾书,其认真的态度,就像连夜赶写呈给皇上的奏章一样。
贡院中巡弋的兵丁络绎不绝,可都在即将走到一二号房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仿佛那里是禁止踏足的禁地一样。还有那巡视的吏员,一步三摇像看贼似的盯着每个考生不住打量,可偏偏走到一二号房的地界时,便霍然转身,摇摇摆摆的向别处张望而去。
......
“公子真的把药喝了么?你亲眼看着他把药喝下去了,是么?”一位吏员将盛药的空碗还给玟玉时,玟玉拦住他不放心的问道。
“姑娘放心,我亲眼所见,杨大人将药喝得一滴不剩,您不必担心。”对玟玉的问话那吏员并未显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反而恭顺的说道。
“好了,辛苦你了。”宁祖儿递给他一块银子。
“谢公子。”那吏员脸上一乐,“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小吏的身影没入灯火通明的贡院大门,玟玉有些担忧的说道:“这晚上人也不休息么?这杨公子可千万不要把身子熬坏了呀!”
“有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保重好自己的。”宁祖儿调笑道。
玟玉美丽无瑕的面容微微一红,螓首低垂没有说话。
“我们回去吧,他今晚是不会出来的。”宁祖儿见她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走的意思,便提醒她道。
“嗯。”玟玉轻轻应答了一声,不舍的向贡院那边又看了一眼,纤腰款摆,施施然转过身来。
......
“杨兄年少风流,身负要职,你别看他才十五岁,他已经有了两位妻子,三位美妾了。”在回去的路上宁祖儿像是不经意的对玟玉说道。
“谢谢宁公子提醒,”玟玉面色平静如水,“玟玉只是王府的一介奴婢,对杨公子并未有非分之想。”她听明白了宁祖儿话中的意思,“玟玉是郡主派来照顾杨公子的,自然秉持主子的意思,精心做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玟玉姑娘能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宁祖儿微微一笑,心下暗道:这位玟玉姑娘应答得体,仪态大方,比那位郡主殿下的性情要沉稳多了。
......
贡院院角的一座木楼上,站着两位身穿大红官袍的人,一阵夜风吹来,他们官袍的下摆随风荡起,猎猎作响。
其中一人圆脸短须,正是河南布政使年富。另一人面目清癯,目光如电,确是河南巡抚于谦。
年富看着下面星星点点还亮着烛光的号房,又向西南贡院角落瞥了一眼,连连摇头,“荒唐,荒唐,一个锦衣千户,却要执笔坐监,这不是扰乱科场么?这帮锦衣卫,到哪里都是跋扈若斯。”
“大有兄此说有差,”于谦倒是淡然一笑,“自洪武年间以来,锦衣卫假借皇权,为祸朝堂,令群臣为之侧目。可你有听说他们中有人读圣贤书,一心求学拜取功名么?”
“这倒是从未听闻,”年富皓首微摇,下巴微微扬起,“不过这锦衣卫再怎么读圣贤书他也是锦衣卫,矫圣命以为恶,投阉宦以作伥......”
“大有兄口下留德哟,”于谦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别忘了,你我在天清寺塔中时可是锦衣卫救的我们。背后说人,可有违厚道啊!”
“节庵公,不用你提醒,”年富的脸色稍稍有些激动,“这个杨牧云救过你我,这份恩我年大有记下了。可锦衣卫指挥史司掌握在王振这个巨阉手里,几年来帮着这阉宦瞒着皇上迫害了多少位忠直耿介的朝臣,节庵公难道忘记了么?”
“你呀,都一大把年纪了,说起什么事来还是这么激动,”于谦拈须笑道:“你也说了,锦衣卫是掌握在王振这个阉宦手里才做下这许多恶事,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脱离阉宦的掌控来和我们这些朝臣一起为朝廷造福呢?”
“你是说让锦衣卫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年富不可思议的说道:“这怎么可能?”
“这又如何不可能?”于谦扬起脸,迎着皎洁的月光,淡然道:“都是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尽忠,为什么非得针锋相对呢?”
“可自从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以来,就是为了监察我们百官的。”年富提醒道。
“我们如果一切让皇上放心的话,又何必让锦衣卫来监察我们呢?”
年富不说话了,但他还是觉得于谦的想法跟天方夜谭一般,百官和厂卫一起,怎么感觉就跟羊和狼在一起能和平共处一样一点儿也不真实呢?
这时一名满身戎装的士兵匆匆爬上木楼,一见于谦、年富立即拜倒在地说道:“报,于大人,年大人,黄河在下游决口,归德府,南直隶徐州府,山东兖州府十几个县被淹,大批难民向我开封府涌来。”
“什么?”于谦和年富闻听一惊,黄河决口引发遭灾地区百姓流离失所,如处理不好的话,就会激起民变,引发朝廷动荡。当下两人匆匆下了木楼,离开贡院回衙而去。
刁斗声声,已连敲五下。
“五更天了。”杨牧云伸了个懒腰,他现在方觉有些困了,四下里一看,目光所及之处号房里的考生要么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要么躺在榻上和衣而眠。巡逻的兵丁和巡视的吏员也看得不那么紧了,他向对面看了看,只见烛光下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仍坐在书案前秉笔直书。
“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困意,看来不像是一个纨绔子弟。”杨牧云向周子投去了一个敬佩的眼神。
像是有感应似的,周子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还去微笑的一瞥。
杨牧云忙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自己的试卷上,这篇策论似乎没有什么可写的了。他心口微微一痛,想起了自己在苗地发生的种种事。 妮以傩神宫之主的身份纠集苗地的百万民众一直跟朝廷对抗,也是朝廷的一大隐患,这也应该写到这篇策论里。
他想了想,继续写道:夫攘外必先安内也,湖广西部乃至贵州,有苗民百万,悍猛不服王化,朝廷屡次遣兵征之,徒耗粮饷,不能弭平......他在文中建议朝廷既然用兵不能解决问题
,不妨用以招抚,总之不能再让苗地处于化外,与朝廷继续对抗下去。对待蒙人、女真人和其他民族也是一样,不能一味用军事进行征剿,要用王道对他们进行感化......
最后他用一句诗进行结尾:昔秦汉筑长城以御塞北,我大明今以塞北为长城。
天终于亮了......
......
“一切事情都办成了么?”周王王府的一间暗室内,王妃涵依询问一位黑衣人。
“禀旗主,我们在黄河下游掘了十几道口子,那堤立时就垮了,洪水滔天,河南、山东、南直隶三府十几个县尽皆被淹,有几十万人都被冲毁了家园,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黑衣人说道。
“很好,”王妃涵依脸现喜色,搓着手说道:“你们有没有把谣言散播出去,说开封府粮食堆积如山,让所有难民都往开封府来?”
“都说了,我们教里的人都成了这些难民的领袖,现正领着他们往开封府而来。”黑衣人详细禀告道:“大概到后天就应该能到开封城下了。”
“太好了,”王妃涵依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后天就是王爷的生日,如一切计划顺利的话,我们这里一得手,你们那里再打开城门,让几十万难民一拥进城,整个开封、整个河南、整个中原就牢牢的在我教的控制之下了。”
“这事用不用禀告给教主?”黑衣人说道。
“暂时先不要让教主他老人家知道,”王妃涵依沉吟了一下说道:“等大局已定的时候再禀告给他老人家不迟,你先回去,一定要把那些难民牢牢掌握在我教手中,另外,尽量将尽可能多的武器分发给他们。开封城的守军并不好对付,一旦不能赚开城门,就只有强攻一途了。”
笔趣阁
“是,旗主。”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说道:“用不用再派人去悄悄将于谦和年富刺杀了,到那时......”
王妃涵依一挥手,冷冷的说道:“一击不成,再派人去可就难了,那两个老匹夫身边一定戒备森严,再去行刺恐怕难如登天。”
“行刺之事如此隐秘,怎么会泄露了出去?”黑衣人有些担忧的说道:“会不会我们里面出了内奸,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我看不像,”王妃涵依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如果要真是这样,我恐怕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抬起头继续说道:“一定是那个锦衣卫误打误撞进到塔里碰巧遇见了我们派去的刺客行刺而已。”
“那他会不会看出了些什么?”黑衣人说道:“当此关键时刻,可不能出任何的纰漏,否则......”
“这些不用你教我,”王妃涵依冷然说道:“我不会拿教众们的生命开玩笑,我们起事的事情不管有没有泄露,现在都必须进行下去。”眼中闪出一丝厉芒,“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怎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早晨的阳光刚刚升起来,玟玉就提着饭盒来到了贡院门口。
“宁公子,其实你不用跟我一起来的,”玟玉晶亮的眸子看了宁祖儿一眼,“客栈离贡院这么近的距离,能有什么事呢?”
“我答应了杨兄的事一定会去做到,”宁祖儿笑嘻嘻地说道:“反正我左右也是无事,跟着你来就当是出去散散步。”
“这一晚上,不知他在里面休息得好不好?”玟玉看着贡院大门,思绪飘向了贡院里面那人身上。
一声马嘶传来,玟玉和宁祖儿不禁回身看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发出辚辚的声音向这边飞快驶来。
“是郡主的马车么?”宁祖儿突然感觉有些紧张,昨晚他千般哄万般求的才将朱芷晴哄回王府,没想到一大早她又来了。
“好像不是郡主的马车,”玟玉的脸色微微变了,“应该是王妃的马车。”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沙暗浦
马车来到贡院门口停下,坐在车驾前的一个下人很乖觉的跳下车,将一截踏板搭在车门前。
车门开处,一名青衣侍女顺着踏板轻快而下,跟着转身一掀车帷,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先从车内探了出来,青衣侍女忙伸出手臂接住了那只手,接着一名气质雍容、姿容秀美、衣着华丽的年轻贵妇在青衣侍女的搀扶下迈着盈盈的步子走下车来。
玟玉微垂螓首,快步来到年轻贵妇面前敛衽福了一礼,“玟玉参见王妃殿下。”
宁祖儿也随后赶到,躬身一揖,“下官见过王妃殿下。”
“嗯,”涵依王妃缓步来到玟玉面前,向着贡院大门深深看了一眼,轻启朱唇,“杨千户现在在里面么?”
“回王妃殿下,”玟玉不敢抬头看她的目光,“杨公子正在里面参加科考。”
“也真难为了他,”涵依王妃一声轻笑,“身为朝廷命官却回过头来考什么举人。”见玟玉低首垂眉不敢看她,便和颜悦色的说道:“玟玉,这两日为何没在府里见过你呢?”
“回王妃殿下,”玟玉毕恭毕敬的说道:“郡主殿下指派奴婢来精心照顾杨公子,奴婢不敢怠慢,自然竭力侍奉。”
“哦?”涵依王妃秀眉轻挑,盯着她臂弯里挎着的食盒,“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回王妃殿下,是奴婢精心给杨公子熬的药,还有几道饭菜。”
“嗯?”涵依王妃小巧的下巴微微一点,“打开来让我看看。”
“是”玟玉的身子微微一颤,伸手拿开了食盒的盖子。食盒共分两层,上面是一口大碗,一只白瓷碗倒扣其上,防止里面汤汁倾洒出来。下面一层香气扑鼻,应该就是玟玉精心准备的菜肴了。
涵依王妃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上面的白瓷碗,露出下面一碗浓浓的药汁。
“好浓的药香味,”涵依王妃端起药碗放置鼻端轻轻闻了一下,瞥了一眼玟玉,“看来你下了不少功夫。”见玟玉垂首不语,眼波一转,将药碗放了回去,“杨公子是我们王府的贵客,你小心侍候着,可不能有所差池。”说着飘然转身,欲蹬车而去。
“玟玉谨遵王妃殿下吩咐,”见涵依王妃登上马车,躬身一礼,“玟玉恭送王妃。”
车声辚辚,早去得远了。
“春儿,你到前面车驾上去,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王妃的豪华马车离开贡院后,在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停了下来,涵依对身边的青衣侍女吩咐道。
“是,王妃殿下。”春儿拉开车门飞快的闪了出去。
马车又辚辚的行驶了起来。
车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人恭敬地肃立在涵依王妃的面前。
“黄河下游水患的消息已传至开封,城中已然戒严,”涵依王妃一脸肃然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我从丽景门送你出去,记着千万不能把事情给我办砸了。”
“是,旗主。”黑衣人躬身应道。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属下终是觉得留着那个锦衣卫是个隐患,不如属下召集人手先把他做掉......”
“不用了,”涵依王妃打断了他的话,“方才我在他的汤药里已下了毒,只要他服下去,准活不过明日酉时。”
“哦?”黑衣人悚然一惊,“还是旗主思虑周祥。”
“不是什么事都需要打打杀杀才能解决的,”涵依王妃悠然说道:“骆翔的武功在本旗中是数一数二的,一把火云剑在江湖中也算久负盛名,可还不是丧身于天清寺塔中,那几名锦衣卫的武功不能小觑,能不动手将之解决那是最好。”
“旗主高见,”黑衣人躬身赞道,接着踌躇了一下,说道:“可还有两个锦衣卫......”
“你是不是有点儿小心过头了?”涵依王妃眼中带着一丝嘲讽,“那两人一向以杨牧云马首是瞻,一个就像一块木头,整日不发一言;一个被郡主缠得焦头烂额,没了杨牧云,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看来
你很怕这位王妃。”目送王妃的马车远去后,宁祖儿侧目看了一下玟玉,打趣道。
“才没有,”玟玉脸上紧绷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睨了他一眼,将白瓷碗重新盖在了药碗上,“敬重也叫怕么?那你对郡主......”
话还未说完,只听又一阵马车的辚辚声向贡院驶来。
宁祖儿只瞄了一眼,脸色登时变了,“你说的也太准了吧,一提到郡主她就来了,”说着一脸紧张的对玟玉说道:“你就说我回王府了,不,你就说没见到我,不知道我去哪里了。”说罢转过身慌慌张张的向一条偏僻的弄巷里走去。
“能得到郡主的青睐,那不知是多大的福气,他可倒好,唯恐避之不及。”玟玉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一笑,盖上食盒,见昨日帮她送药的那位吏员从贡院大门里走了出来。她便迈着盈盈地步子迎了上去。
“这上面是熬的药汤,底下是我做的饭菜,交给杨公子时,别忘说了。”玟玉仔细向那位吏员交代道。
......
“也真难为了玟玉,不但为我熬好了药,还为我准备了如此可口的饭菜。”杨牧云的策论写完了,心情一片大好,将汤药和饭菜一一摆在书案上。
对面一号房,周子那里也有人送来了刚做好的饭菜。
“这位周公子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也能享受到种种特殊的对待。”杨牧云一时感到很好奇,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
“大人”一个吏员双手平举着一杯酒盅来到他的书案前,将酒盅轻轻放在书案上,满满一盅酒竟然一滴也未泼洒出来。“这是一号房的周公子敬给您的。”
“嗯?”杨牧云看着酒盅里微微晃动的酒液,心下大奇,“他那里居然有酒。”瞠目看去,只见对面周子脸带微笑,见他向这里看来,右手拿起酒盅向着他那边一举。
杨牧云心中一动,双手平举起面前的酒盅,对着他下巴微微一点。两人心照不宣,将杯中酒同时一饮而尽。
“那位周公子究竟是何来历?”杨牧云向送来那盅酒的吏员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吏员笑眯眯地躬身说道:“周公子吩咐了,待科考结束,自然会与大人相见,到那时他会将一切告与大人。”
“唔,”杨牧云微微颔首,坐回椅中,一挥手,“没事了,你下去吧。”
“策论已经写完了,剩下的题目按照书中所记仔细阐述一下即可。”杨牧云端起药碗,准备喝完药再挥笔疾书,突然听到一阵犬吠之声,不禁一愕,只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向他这边飞了过来,像是慌不择路般一头撞向自己这里。
“蓬”的一下碰翻了自己手中的药碗,“啪啦”,药碗摔在地上裂开数块,药汤溅了一地。
杨牧云仔细看去,见是一只鸽子。它一时惊吓过度扑闪着翅膀无法展翅飞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在这里”一个吏员领着一队兵丁飞奔过来,将墙角的鸽子一把抓起。
“怎么回事?”杨牧云起身问道。
“大人”那个吏员将鸽子交给身后的一名兵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说道:“对不住了,十七号房有人通过飞鸽传书传递考卷答案作弊,现已被拿获,小的们是来捉这只鸽子的。”
“飞鸽传书?”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居然还有人想出这样的办法作弊?”
“是呀,”那个吏员继续陪笑道:“下官惊扰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见杨牧云没有说什么,便向众人一挥手,拿着那只鸽子匆匆退下去了。
杨牧云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
“什么?有人因为作弊惊扰了考场,把大人的药碗给打了?”一名吏员匆匆出来将这事告诉给了玟玉,玟玉听了不禁花容失色的说道。
那名吏员苦笑着点了点头。
“不行,我得赶快回去再熬一碗药,不然可就影响杨公子的身体恢复了。”玟玉转
过身快步向客栈跑去。
“玟玉,”宁祖儿听了刚才的话也不由一怔,“这可真是稀罕,贡院里怎么会发生如此稀奇古怪的事?”见玟玉跑得远了,连忙追了上去。
“宁公子”朱芷晴正想劝宁祖儿随自己出城打猎去,见他一转眼跟着玟玉跑了,便也快步追了上去。
三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这对心理负担没有那么重的杨牧云来说都有些快熬不住了。当他向主考官递上试卷的时候,不由轻轻吐了一口气,心里感到一阵轻松,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三天两夜,一直在那斗室之中,他的待遇还算比较好的,还有如踏出生天一般。那其他考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看那一个个精神恍惚的样子,那简直就如同出了牢狱一样。
贡院门口,玟玉、宁祖儿、朱芷晴老早就等在那里。一见杨牧云出来,不禁一阵欢呼。
“杨公子,考得怎么样?”玟玉拉住了他的袖子,如水的眸子中粲然生辉。
“还行吧,就是时间熬得太长了。”杨牧云伸展了一下双臂。
“阿弥陀佛,你总算考完了。”朱芷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目光转向了宁祖儿,“他已经出来了,现在你可以陪我出城打猎了吧?”
“可是?”宁祖儿看了一下天空,面露难色,“这都快到酉时了......”
“那又怎样?”朱芷晴一瞪俏眼,不满的说道:“你说的,杨公子一出来,你就陪我出城打猎去,难不成你这男子汉大丈夫想要说话不算话?”
“行了,”杨牧云在一旁劝道:“为了我的事,让大家在贡院门口熬了几天,我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对宁祖儿说道:“既然宁公子你答应了郡主,那就不要辜负了人家,陪郡主去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你看,杨公子都比你会体贴人家。”朱芷晴手指扯着宁祖儿的衣角,眼中满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宁祖儿苦笑一声,恨恨的瞪了杨牧云一眼,只得跟着朱芷晴去了。
“玟玉,”杨牧云看了一眼那两个冤家远去的身影,转过脸对玟玉说道:“这几天最苦的就是你了,我现在没事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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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听杨牧云关心自己,玟玉嫣然一笑,“杨公子,我不累,只要你一切还好,我就比什么都高兴。昨天的事可把我吓坏了,好端端的在这贡院里面都会把药碗给打了......”
“看你大惊小怪的,”杨牧云安慰她道:“这有什么,打一回不喝药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可不行,”玟玉俏丽的小脸一肃,“三殿下吩咐了,这药要连着喝一段时间,不能中断,否则的话,你身上的毒又会反复发作了。”
“好好好”杨牧云无奈地一笑,“就听你的,幸亏昨天你及时又熬了一碗送了过来,我才没有中断,这要如何谢你呢?”
“你要真想感谢我,”玟玉灵动的美眸连转了几下,“就听我的话,跟我回去,然后好好歇着。”
“这样啊!”杨牧云扭动了一下双肩,苦笑道:“我在里面连关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才出来。就让我在外面稍微转转好么?一会儿我一定回去。”
“喏,你说的,”玟玉的纤纤玉指一指天空,“天一黑马上回来,晚上的药你还没喝呢?”
“知道了,姑奶奶!”杨牧云深深一揖。
看着玟玉婀娜纤秀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杨牧云刚想转身,就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愕然回首,见周子脸上带着笑意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周公子?”杨牧云惊诧的说道。
“杨公子请了,这大考刚过,不知有无心情随我一同出城赏游一番。”周子一甩袍袖,笑吟吟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河边遇险
傍晚,杨牧云与周子席地坐于黄河之滨,浩浩荡荡的黄河之水在两人身边流过,借着满天繁星发出的璀璨光芒,两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贤弟那日不告而别,可让愚兄好找。”周子叹道:“能在科场再次相遇,也是有缘。来,为我们的再次相遇干一杯。”
“周兄客气了。杨某何德何能,让周兄如此记挂在心。”杨牧云与他一碰酒盅,嘴角微微勾起,“周兄家世显赫,为何一定要走科场这条路呢?”
“嗯?”周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袍袖一撩,眼中精光闪烁,“杨贤弟满腹经纶,毕生所学不能一展于科场,那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那周兄以后有何打算?”杨牧云给他满上酒,一脸微笑的问道:“如能顺利中举的话,来年开春是否会到京师一行呢?”
“京师?”周子不禁摇头苦笑,“我纵有一腔报国之心,奈何无报国之门,”看了一眼杨牧云,“今年考卷中的那道策论题,不知贤弟是如何答解的?”
“我大明如日中天,国势方张,正当播国威于四方,如何能让区区蛮夷所挟制?”杨牧云端起酒杯,“当今皇上自继位后,一直想要开拓进取,我等臣民自当辅助皇上成为一代雄主。”
“哦?”周子脸现诧异之色,“不过一固边之策而已,如何能绽露圣上的开拓雄心?”
“周兄难道不知么?”杨牧云喝了几杯酒,微露醺醺醉意,说起话来也越发激动,“宣德二年,朝廷放弃交趾;宣德五年,朝廷撤守开平;宣德九年,朝廷将奴儿干都司由黑龙江口的奴儿干城内迁至辽东开原......”杨牧云脸颊潮红,微微顿了一下,“如今的大明比起太宗时代,不可同日而语,正因如此,云南麓川土司想效仿安南,脱离大明。当今圣上态度坚决,数度派兵,对平叛不遗余力。一扫先帝在位时的妥协退让,实乃开拓之雄主也。”
“杨贤弟不过一介书生,也想提刀掣马,驰骋疆场么?”周子听他说得豪气干云,不由持杯笑道。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若不能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快意疆场,岂不白来人世一遭。”杨牧云慷慨激昂的说道。
杨牧云一番话说得周子眼睛一亮,仿佛一腔热血也要跟着沸腾起来。但转瞬间,他的眼睛渐渐黯淡下来,似乎有什么拥塞在心中挥之不去,郁闷之下,一气干尽杯中酒,垂首不语。
“周兄好像有心事?”杨牧云盯着他,提起酒壶帮他把酒满上。
“我很羡慕你,”周子脸上带有一丝自嘲,“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要去做的事,而我却不可以,我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我能帮你么?”杨牧云在他面前一扬酒杯。
“你帮不了我,”周子一脸苦笑,“我的祖先为他的后世子孙划了一个圈子,规定他们除了吃喝玩乐外,别的什么都不能做。”接着一声叹息,“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百姓,可以不必受那些痛苦的拘束。”
思路客
杨牧云默然,或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命数,他可以在其中苦苦挣扎,但却摆脱不了。
几杯酒下肚,杨牧云的眼神也变得模糊起来,“奇怪,怎么盘中的菜肴少了许多?”他揉了揉眼,心中暗道奇怪,“我和周兄只顾着喝酒谈心,没怎么动盘中的菜肴,怎么很多菜就凭空消失了?”正疑惑间,只见盘中的一只鸡腿像活了一样缓缓向盘外挪去。
“什么鬼?”杨牧云疾忙伸手探去。
“呀”只听一身尖叫,杨牧云扣住了一截干瘦如柴的手腕,他面前,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手中还攥着那只鸡腿,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恐惧之色。
“老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扣头。
“你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到这里行偷偷摸摸之事?”杨牧云脸一寒,厉声喝道。
“老爷,小的是归德府宁陵县丁家村人,那里黄河决口,我们整个村子都被淹了,
全家只有小的和妹妹逃了出来......”
“黄河下游决口了?”杨牧云一惊,和周子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的,小的不敢撒谎,”少年依旧磕头如捣蒜,“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妹妹快饿得不行了,不得已才做如此下作的事,还请两位老爷放过小的,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黄河决口,遭灾的人多么?”杨牧云问道。
“这......”少年一愣,随即答道:“别的地方不知道,我们宁陵县大部被淹,灾民们都向开封这边来了。我们丁家村在宁陵县最西边,所以我们这个村的灾民到得最早。”
“好了,你别害怕,”周子拉起那个少年,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些东西你拿去,你妹妹应该饿坏了吧?”说将席上的菜肴全部推到那少年的面前。
“谢谢老爷,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少年呜咽道。
......
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中,周子忧心忡忡的说道:“宁陵一地遭灾的民众恐怕不下数万,再加上其它的地方......”
“应该会有十几万乃至数十万灾民,”杨牧云看了他一眼,“他们可能都会向开封涌来。”
“我得回城去了,”周子面容一紧,向着杨牧云拱手一揖,“今日跟贤弟一席话,甚是痛快,他日有暇当再痛饮一番。”
两人正说着,一串火龙似的火把向这里快速移动过来。
周子一见不禁脸色一变。
来人似乎都骑着快马,转瞬间就来到了两人面前。当先两人一身戎装,身穿皮甲,看装束是周王府的卫士,他们一见周子连忙翻身下马,躬身便拜,“小的参见世子殿下!”
“世子?”杨牧云愕然看向周子,他早已猜到这周子大有来历,但没想到居然是周王府的世子,那么他自然也不姓周了,应该姓朱才是,他的真名是......朱子?
周子侧目对他微微一笑,然后一脸威严的对着那两个卫士说道:“起来吧!”
“谢世子殿下!”那两名卫士站起身来,其中一名卫士拱手说道:“世子殿下,王爷现下到处派人找您,二殿下、三殿下还有郡主殿下都在到处找您......”正说着,陆续有人骑马过来拜见周子。
“大哥”两人翻身下马直冲过来,在周子面前躬身施礼。
杨牧云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人是朱子,而另一个在他前面的人脸颊瘦削、鼻正唇薄、目似朗星,赫然是王府里和天清寺中两次遇见过的那位红袍公子。
他们在周子面前恭恭敬敬,执礼甚恭,朱子是三殿下,那红袍公子想来就是二殿下了。
“大哥,总算找到你了,”红袍公子脸现欣喜之色,接着焦急的说道:“赶快跟我们回去吧,父王因为见不到你,不知有多着急呢!”
“我知道了,”周子转过身对着杨牧云歉然一笑,“杨贤弟,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便是周王府的世子朱子。”
“周......哦不,朱兄不便对我言明,一定有你的道理。”杨牧云拱手一礼,“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是周王府的世子殿下。”
“希望我们下次见面,还可以在一起开怀畅饮。”朱子向着杨牧云一抱拳,“后会有期。”转身跨步而去。
“杨公子,”朱子瞄了一眼大哥的背影,故意落后几步说道:“天已晚,你跟我一起回王府吧。”
“谢三殿下好意,”杨牧云微微一拱手,“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殿下请自便。”
“那我先去了,”朱子只得颔首说道:“杨公子多注意保重身体。”
众人簇拥着朱子渐渐远去,杨牧云眼见繁星般的火把消失在夜幕深处。
“堂堂世子,竟然像一个平民一样渴望在科
场上证明自己,”杨牧云一声感叹,“可见他是多么想摆脱自己身上的王室烙印。”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努力改变自己的方式,可朱子出身王室,连选择改变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不知是让人感到同情还是让人觉得悲哀。
杨牧云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没想到那个红袍公子居然就是周王府的二殿下,不知他跟涵依王妃之间有什么秘密,从年龄上来说,他们两人倒更像是一对璧人。他们两人之间要是真的有私情的话......要是让王爷知道,可是大大不妙。”
“别说王爷,就是让你知道了,也是很不妙的。”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牧云霍然转身,只见两个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你们是谁?”杨牧云退后两步,一摸腰间,心头不由一沉,由于要去贡院参加科考,绣春刀并未戴在身上。
“我们是谁到不重要,”一个黑衣人桀桀一声怪笑,“重要的是,你快要变成了一个死人。”
“老六,有件事我感到有些奇怪,”另一个黑衣人说道:“他明明被旗主下了魂飞幽冥散,怎么捱到了现在都没有毒发的迹象?”
“是有些古怪,”那个叫老六的黑衣人目光一阵闪烁,“按说旗主她是不应该失手才对。”
“旗主?”杨牧云心念电转,不禁脱口而出:“你们是观音教的。”
“你......”两名黑衣人眼中同时身形一震,“......怎么知道的?”
“派人暗杀于大人和年大人的也是你们观音教所为吧?”杨牧云脸一沉说道。
“你很聪明,竟然被你猜到了,”叫老六的黑衣人眼中寒芒一闪,“你能击败骆翔的火云剑,看来是有两下子的,可惜不知道能不能在我们弟兄俩手中的阴阳刀讨得便宜。”说着呛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单刀,老远都让人感到寒气逼人。
“老四,亮兵器吧!速战速决,我们还要提着他的脑袋去见旗主呢!”老六冷森森的说道。
“好”老四手腕一抖,呛的一声亮出一柄漆黑如墨的单刀。
“你们旗主是谁?能告诉我么?”杨牧云见他们两人步步逼近,不由问道。
“你想知道?”老四一阵狞笑,“也罢,在我们弟兄的阴阳刀下,从未有活口,不妨告诉你,让你当个明白鬼......”
“老四,废什么话,”老六冷喝一声,“旗主的名讳,也是能够说给他听的?”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杨牧云眼睛一转,突然说道:“你们旗主便是周王爷身边的涵依王妃,是也不是?”
“居然又让你猜到了,”老四手中漆黑如墨的单刀划过一道幽冷的弧线,“你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要知道,聪明人可都是不长命的。”
“那可未必。”杨牧云说完,转身朝着黄河边狂奔而去。
“不好,他想逃,”老四挥舞着手中漆黑如墨的单刀,“快截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跑了。”
话未说完,老六的身形已经腾空而起,“呼”的一下如一只飞天蝙蝠一般掠过老四的头顶,然后稳稳地卡在杨牧云的面前,一道寒芒如闪电般向杨牧云胸前划去。
杨牧云脚步一顿,飞快向后撤去,这时老四也飞身过来,漆黑如墨的单刀直贯杨牧云后背。
杨牧云身形向旁一斜,堪堪躲了过去,不等对方变招,便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没用的,”老六像是算准了他一样,又鬼魅一般拦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还没有人能够逃脱我们弟兄阴阳双刀的追杀。你如果乖乖站着不动,没准儿我们会让你死得痛快点儿。”
第一百三十章 斜月东渡
“那好,我认输。”杨牧云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处置的表情。
见他如此轻易就放弃了反抗,老六不由微微一怔。
就在他微一愣神的功夫,杨牧云左臂一抬,一道幽光蛇一样向老六眉心飞来。
“不好”老六悚然一惊,待要躲避,已然不及,身形刚一甫动,右边脸颊一凉,那道幽光擦着脸皮险险飞过。
他疾退两步,手中刀刷刷连挥几下,封住门户。
谁知对方并未趁机攻来,定睛看去,杨牧云的身影几个纵跃,早已去的远了。
“老四,快追”老六怒喝一声,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挥刀一劈,身形跟着暴起......
月光下,波光粼粼,浩浩荡荡的黄河边上,三条人影一个在前,两个在后像弹丸一般飞跃而去。
“观音教中的高手真是层出不穷,”杨牧云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人的身手似乎都不在那火云剑骆翔之下,要对付一个我都力不从心,何况这两个人一齐出手。就算我身体无恙,利器在手,在这两人手下恐怕也难走上二十招。”
兵刃划空之声震荡耳际,杨牧云知道这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而自己身上蛊毒未解,如此提气狂奔,势不能持久。眼见前方出现一片幽深浩瀚的芦苇荡,当下更不犹豫,矮身倏的一下便钻了进去。
老四和老六对视了一眼,刀一扬,再无片刻犹豫,就追了下去。刀光起处,在他们二人身周,一人多高的芦苇杆漫天飞舞......
杨牧云拨拉开长剑一般的苇叶和飘荡的芦花,只顾往芦苇荡的最深处钻去。正往前飞快的走着,突觉手腕一紧,他心头一阵狂跳,侧目看去,一张娇小可爱的面庞映入眼角,竟然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
“是你?”杨牧云一惊。
“嘘”少女纤指竖于唇中,要他噤声,一扯他袖子,“快跟我来。”
这个少女居然是阿,杨牧云心里虽然吃惊,但迫于形势,顾不上跟她多说话,连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在苇丛深处的一个小河湾里,竟然发现泊着一只小船。阿让杨牧云上了小船,自己刚解开揽绳,只听一声怒吼,一道雪亮的匹练兜头向她劈落下来。原来是老六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小心”杨牧云惊叫道。
阿灵巧的躲过,手一扬,一条红红软软的东西向老六甩了过去。
老六一侧身,正欲躲过,谁知那东西竟如活了一般,在空中一拐,仍然朝老六扑来。
老六一惊,一刀劈去,那物竟比他的刀还快,擦着刀锋直扑老六咽喉。老六大惊,伸手一抓,只觉触手软软凉凉......
“蛇”老六惊叫一声。
这个时候,阿早跳到了船上,举起船桨在岸头上一磕,小船远远荡了出去。
看见老六手忙脚乱的样子,“咭儿”娇笑一声,嘬了个口哨,那条蛇飞快地窜了出去,没入苇丛中倏忽不见了。
“怎么回事?”这时老四提着漆黑如墨的单刀飞奔而至。
“来了一个奇怪的小丫头,将那小子救走了。”老六恨恨的一指漂向河中心的小船。
“一个黄毛丫头也能从你手里把人救走?”老四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她会使蛇......”老六赧然的一摆手,“走,沿着河追他们去。”
“阿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惊奇地打量着身穿黑色紧身衣的阿问道。
“属下参见月主大人”阿放下船桨,向着杨牧云垂首行了一礼。
“别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杨牧云连连摆手。
“月主,属下奉神主和大祭司之命,请您回去。”阿说道。
“就为了这事么?”杨牧云盯着她,“如果我不回去,你会怎么样?”
“月主,你身上的蛊毒只有神主才能化解,你离开神宫已经有些日子了,相信蛊毒在你身上已经发作一次了吧?”阿
问道。
“那又怎么样?”杨牧云斜睨了她一眼说道。
“以后你身上的蛊毒会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终有一天你会忍受不住的。”阿劝道:“您与神主已经结为了夫妻,难道您就忍心将她一人留在神宫中么?还有大祭司......她也希望您早日回去。”
“阿,”杨牧云叹了口气,“我和妮之间的事情你不懂,去苗地非我本意,去神宫是不想她一人遭遇危险,跟她和成亲是想让她们姐妹俩不再有芥蒂。而我,不属于那里,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可是......”阿脸上浮现一丝忧色,“您不回去的话,蛊毒一旦爆发,会受尽痛苦而死。”
“生死有命,”杨牧云倒是一脸坦然,“如果我杨牧云命中注定如此,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看了一眼阿,说道:“你回去后,告诉妮,我不会怨她。她可以重新再找一个男人,过一种新的生活。”
“神主是不会再找别人的,”阿摇摇头,凝视着他,“你如果不跟我走的话,我也是不能回去的。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同意跟我回去。”
“那我要是死了呢?”杨牧云说道。
“那我就带着你的尸体或骨灰回去。”阿淡淡的说道。
杨牧云听了心头不禁悚然一惊,想起了那日晚间清水潭镇妮火化凌一涵的尸体将其骨灰带回苗地的事。心说这些苗地女子对爱情的执着,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
“这又何苦如此?”杨牧云苦笑,他真有些后悔与妮的邂逅。
“神主已料到你不会很快跟我回去,”阿看着他缓缓说道:“她会给你两年时间考虑,神主说她希望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你会回到她身边,再不离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来,丢给了杨牧云。
“这是什么?”杨牧云伸手接住,向阿询问道。
“这里面是十二颗还情丹,”阿解释道:“它可以暂时解除你体内的蛊毒,但是需两个月服用一颗,二十四个月后,你如还是不愿回到神主身边的话,到时蛊毒发作,就算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哦?”杨牧云兴奋地打开瓷瓶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颗丹药。丹药圆润透明,隐隐透出一丝烟霞般的橙红色。杨牧云忙将它吞服了下去,登时一股清凉之意浸透全身,折磨自己多日的痛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气息自丹田中冉冉升起,他忙盘膝坐好,导引这股气息在自己体内的脉络中运行起来。大约一柱香时间过后,杨牧云的双眸再次睁开时,透出熠熠神采,他只觉身轻如燕,全身说不出的舒泰,不禁仰天长啸,声波顺着河面远远荡了开去。
“多谢阿姑娘。”杨牧云喜不自胜的向着阿拱手一揖。
“哎哟,这我可不敢当,”阿忙还了一礼,“这是神主让我交给你的,你谢我做什么?”看着他手舞足蹈得像一个孩子那样兴奋,阿不禁嫣然一笑。
“谢谢你的送药之恩呀!”杨牧云笑嘻嘻地说道。四下里看了一下,“妮只派了你一人来么?你师父长老没跟你一起么?”
“长老有自己的职司,怎么会跟我一起同来呢?”阿笑着眨了眨眼睛。
“嗯?”听她直接称呼自己的师父为长老,不禁大为惊奇。
“神主说,长老叛离神宫......”阿看着他的表情,不由为之一笑,“......已被神宫除名,让我递进到她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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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杨牧云恍然大悟,“恭喜恭喜,从现在开始我得称呼你长老了。”说着连连打拱作揖。
“讨厌,又来嘲笑人家。”阿娇叱一声,嘴角却挂着笑意。
小船在河中间荡漾着波涛水流,不用怎么划桨都能飞快的向下游漂去。
月亮似圆盘高高挂在天上,使得周围的一片繁星黯然失色。
月光下,一个飘逸的身影飞快得向着黄河边奔去。
黄河滩头,枯草摇曳,清冷的河水向东奔流而去,而莫使金樽空对月的一对酒客却影踪杳杳。
那个飘逸的身影停了
下来,他俊美无比的面容上一对剑眉微蹙,粲若星光的眸子在周围不停地来回扫视。
“怎么没有人?世子殿下明明说跟他在这里喝酒的。”他踱着步子来回踏寻了一遍,仍旧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他靠在一棵树干上,右手轻轻点着下巴,苦苦思索着,“他会去哪里呢?路上也没有看到别的人影。”
猛然,他像被蝎子蛰了一下远远地跳了开去,转过身拉开架势,口中喝道:“是谁?快出来!”
一个苗条的身影从树后转了出来,弯弯的眉毛下,一张清丽俏皮的脸上洋溢着促狭的笑意。
“郡主?”他吃惊的叫了一声,脚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朱芷晴一步步的向宁祖儿走了过来,“怕我吃了你呀!怎么老是见了我就是一副想跑的样子?”
“你不是跟着几位殿下回王府了么?”宁祖儿诧异的说道。
“本郡主不高兴,就不想回去了呗!”朱芷晴背着手,脸上似笑非笑。
“郡主,你别闹了,我现在正急着找人呢!”宁祖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你找杨牧云,是不是?”朱芷晴幽怨的瞟了他一眼,“你要找人,我陪你一起去找,也不用不告而别呀!”
“......”宁祖儿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
“这里有好几个人的脚印,还有追逐的痕迹,”宁祖儿仔细踏勘了一下地上的印记,一指前方的芦苇荡,“他们一定是去了那里。”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追杀杨牧云么?”朱芷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是什么人会这么做?”
“到前面看看或许就知道了。”宁祖儿一脸的凝重,话未说完便纵身向芦苇荡飞奔而去。
“等等我”朱芷晴随后紧跟了上去。
“看来已经把那两个什么阴阳双刀给甩掉了,”杨牧云看了一下黑漆漆不见半个人影的河岸,扭头对着阿说道:“阿姑娘,我们靠过去从前面上岸吧?”
前方是一片黑乎乎的芦苇荡,阿点点头,“是,月主。”手持船桨在水中划了几下,船速又加快一些。
“阿姑娘,你别再月主月主的叫了,听起来怪别扭的。”杨牧云对她说道。
“那我按照汉人的叫法,叫你公子吧?”阿拢了一下鬓边的秀发,灿然笑道:“您也别叫我阿姑娘了,听起来怪生分的。”
“好的,那我叫你......”杨牧云眼珠一转,拍手道:“就叫你儿吧,你看好不好?”
“公子高兴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阿一笑。
小船冲进了芦苇荡,很快靠在了一块松软的滩头上。两人下了船,拨开重重芦苇杆,下了河堤。
“公子你看”阿停住了脚步,一指前方。杨牧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影影瞳瞳的满是向东去的人影。
“怎么会有怎么多人在夜间行走?”杨牧云心头一跳,快步向前飞奔过去。
只见数不清的人流缓缓向东边开封府的方向走去,他们衣衫褴褛,扶老携幼,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动着,队伍中没有嘈杂的声音,偶尔有几声小儿的啼哭声传出......
“是难民......”杨牧云想起了和朱子在黄河边喝酒时碰到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说由于黄河下游决口,家乡被淹,才不得已带着妹妹向开封府逃难。没想到这么快大批的难民就向着开封府过来了。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阿不太明白眼前的事。
“我们得赶快回去,把这事告诉给于大人,”杨牧云一脸凝重,“否则明天一早整个开封城都会塞满了难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照野旌旗
更鼓已敲过四更,河南布政使年富和参将窦充国、宣武卫指挥陶若信登上仁和门城楼,紧张的看着城外越聚越多的难民。
在接到黄河在归德府决口的消息后,于谦当夜就快马加鞭,仅带了十几个扈从就出了开封府东门,直奔归德府去了。开封府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布政使年富。
“大人”城门官匆匆来到年富等一众高官面前,下拜禀道:“下面已聚了一千多难民了,而且还有难民陆陆续续从东边过来,南面的丽景门大概也聚了千余人。”
“其它城门呢?”年富紧张的问道。
“南燕门和安远门人数较少,只有几百人。西面的大梁门到现在为止还未见一个难民。”城门官一一答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年富一挥手,“要密切注意他们动向,一有什么不对要及时禀报。”
“是,大人。”城门官连忙退下去了。
“窦参将,陶指挥,你们手底下的人马召集得怎么样了?”年富一脸凝重的问道。
“河南不比边关,”窦参将皱了皱眉头,“本来驻军就少,现开封城就驻扎了宣武卫一卫的兵马,其它各府驻军的调动还需巡抚大人手令,本参将是无权调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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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卫兵马?”年富瞪大了眼睛,看向宣武卫指挥陶若信。
“禀大人,”陶指挥拱手行了个军礼,“河南处于内地,士卒训练不比京军、边军。”犹豫了一下方道:“除去缺额、老弱病残之外,宣武卫能够上阵的官兵为三千二百人。”
“只有三千人?”年富更加吃惊了,像开封这样一座大城在应付一场危机时如果仅仅只有三千人的话,那么它就连最起码的防卫都无法完成。
“年大人。”窦参将说道:“自永乐年间太宗皇帝就削去了开封三卫,现在开封城内除了宣武卫的三千人之外,还有周王府的仪卫司大概也有三千人,再加上开封府的巡检司,临时招募些民壮,估计短时间内能够达到万人......”
“万人也不够......”年富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城外,“等天一亮,外面聚集的难民就会变成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一旦处理不好发生民变的话,不足万人、缺少训练的官兵倾刻间就会被这些乱民的浪潮所淹没......”
“大人多虑了,”窦参将劝慰道:“开封存粮甚多,只要在外面多设粥棚,相信民心一定会很快安定下来。”
“可如今如何出得城门?”年富冷哼一声,“只怕城门一开,难民就蜂拥而入,而城内连弹压的力量都没有。”他突然羡慕起于谦来,把开封这一大摊子扔给自己说走就走,也不用头痛这些烦心事了。
周王府存信殿内厢房,世子朱子一脸木然的跪在满脸暴怒之色的周王朱有爝面前。涵依王妃、朱子、朱子站在他们身边。
“说,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朱有爝瞪着发红的眼睛问道。
“儿臣不敢有瞒父王,”朱子脸上很平静的说道:“儿臣这几天就在开封贡院里,参加今秋河南的应举科试。”
“什么?”朱有爝的眉毛胡须一阵颤动,显是愤怒已极,“你一堂堂王府世子,不顾身份,却与贱民一起出入贡院,难道你忘了皇祖训令了么?”
朱子垂首不语,脸颊微微颤动,嘴唇嚅动了几下,始终没有开口。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朱有爝见他不语,强抑制住怒气问道。
“是父王的寿诞。”朱子沉声答道。
他不说则以,一说朱有爝更加气往上冲,“你还知道是寡人的寿诞,你个不孝子,子、子在王府里忙上忙下,你堂堂世子却在哪里......”越说越气,举手就要上前去打。
“王爷息怒”涵依王妃连忙上前拦住。“父王”朱子、朱子也忙上前劝解。
“孽障”朱有爝
犹自怒气冲天,“身为世子,不守本分,不理政务,行为放荡,有何面目活于世上,寡人......寡人打杀了你,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子、子,”涵依王妃急道:“还不快把世子带下去,难道你们要看着王爷活活气死么?”
朱子与朱子慌忙上前搀扶起朱子拉着他向殿外走去......
......
“气死我了,”朱有爝被涵依王妃拉着劝着回到寝殿,兀自怒气不可遏制,“我要上奏皇上,剥夺了他的世子之位,把他逐出宗族,我朱家没这样的不肖子孙......”
涵依王妃扶着他来到寝帐前坐下,亲自奉上一杯茶,嫣然笑道:“王爷,您先消消气,喝完这杯茶您再骂不迟。”
看着她一脸关怀的音容笑貌,朱有爝停止了喝骂声。他没有去接那杯茶,气呼呼的犹自喘息不已。
“世子再怎么不是,王爷也不能如此动气。”见朱有爝不接茶盏,涵依王妃便将茶盏放置几上,挨着他的身子坐下,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轻抚他的后背,“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如何出席明日的寿诞呢?”
“不把他废了的话,我迟早要被这不肖子给气死,”朱有爝重重吐出一口气,面色有些颓丧,他轻轻握住了涵依王妃的柔荑,“涵依,你说我要是再立世子的话,子和子他们两人谁合适?”
“王爷,你的气还没消么?”涵依的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废立世子,要先上奏皇上,由皇上下旨宗人府彻查世子过失,再定废立之事。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眼波一转,“现下王爷要先安慰世子,毕竟明日寿诞之上,世子要领着其他王子和郡主向王爷祝寿的,”见朱有爝阴沉着脸不置一词,便接着劝道:“王爷与世子再有矛盾,也是王爷的家事,明日还有开封的一众官员来给王爷贺寿,王爷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王府的体面吧?”
朱有爝点点头,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了,他轻轻拍了拍涵依的素手,“还是你最明白事理,我膝下诸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知足了。”
“王爷这样夸臣妾,可折煞臣妾了。”涵依媚眼如丝,“天色已晚,让臣妾服侍王爷休息。”
......
寝帐中很快响起了朱有爝的鼾声,涵依悄悄起身,来到寝殿之外。她顺着回廊进到一个幽暗的偏房中,里面闪出一个黑衣人向她躬身施礼:“旗主”
涵依点了点头,轻启朱唇,“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邢副旗主已令人鼓动难民们向开封府而来,现城下已聚了数千人。”黑衣人禀告道。
“才几千人?” 涵依秀眉一蹙,“朝廷方面呢?有没有大开城门,迎难民入城?”
“没有,”黑衣人说道:“河南巡抚于谦已奔赴归德府抗灾去了,现在开封城里由河南布政使年富署理一切事务......”
“于谦走了?”涵依眼睛一亮,打断了他的话,“这可是个硬角色,不在城中反倒方便了我们行事,”她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年富虽然也是一个干吏,但遇到大事优柔寡断,不够果决......”抬起头来,“那些难民都聚在哪些城门下?”
“现在他们主要聚在东边的仁和门跟丽景门,”黑衣人细细说道:“另外南边的南燕门和北边的安远门也各聚了数百人,西边的大梁门遵照旗主您的吩咐没有让一个人过去。”
“好”涵依击节赞道:“告诉邢江燕,后续难民到来也不要靠近西边大梁门一步。”
“是,旗主。”黑衣人应道,眼中现出一丝不解之色。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涵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色,嘴角微微一勾,“开封城内的官兵未经历过战阵,不像京军、边军久经沙场,一旦遭遇动乱,他们的心理防线很容易崩溃。给他们留有一隙,好方便他们逃跑。从军事上来说,这叫围三阙一。”
“旗主高见,”黑衣人说道:“到明日午时,难民就能聚到大概十万左右,到时旗主在王府一得手,属下就和邢副旗主在外面发动攻击,如此内外夹攻,开封唾手可得。”
“嗯,”涵依点点头,“我这里一得手,就会奉周王府的二殿下朱子为主,你们攻进来后,也要听他的号令。”
“旗主?”黑衣人吃了一惊,“我们圣教跟朱明王朝不共戴天,怎能奉一个姓朱的人为主,教主他老人家如果知道了也必不会同意。”
“庄圣使,”涵依秀眉一挑,用一种平缓的声音说道:“我如此做,正是为圣教着想,大明王朝立国已八十载,正统观念已深入人心。我们既已下定决心占据开封,就要打出一个旗号......”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稍稍顿了一下,“在此境况下,没有比打一个朱明王室子弟的旗号更能凝聚人心的了。况且,所立的人不过是一个傀儡,一切力量还是掌握在圣教中的。”
庄圣使默然片刻,方缓缓道:“旗主此等想法,圣主是否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禀告给圣主,”涵依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我相信圣主听了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想法。”
“旗主不会对那位周王府的二殿下动了真情了吧?”庄圣使突兀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眼神也变得闪烁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涵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我楚明心对圣教和圣主忠心耿耿,所思所想所谋无不为得是能够光大圣教,我跟朱子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难道你连这也要怀疑么?”
“旗主不要动怒,”庄圣使一笑,“我只是随便说说,还望你不要介意。”
涵依冷哼了一声,“时间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我交代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出什么差错。”
“旗主放心,”庄圣使微微躬身道:“事关本教,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嗯。”涵依瞥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旗主?”庄圣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叫道。
“庄圣使还有什么事?”涵依转过身冷然说道。
“那个杨牧云好像并未中旗主所下的魂飞幽冥散。”庄圣使淡淡的说道。
“什么?”涵依听了面容一僵,娇躯也为之一震。
“至于原因,属下还未查出,”庄圣使的眼中闪出一丝寒芒,“不过我已派出阴阳双刀韩氏兄弟悄悄跟着他,一有机会......”他竖起右掌在空中虚劈了一下,“相信用不了多大功夫,他们就会提着杨牧云的人头来见旗主了。”
“很好,”涵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办事总是让人很放心,相信这次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位大娘,你们这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杨牧云见难民队伍中一个老婆婆不慎摔倒,连忙过去扶起她问道。
“小哥听口音不像是我们那里的人,”老婆婆哀叹一声,满脸愁苦的说道:“老身是归德府考城县葛冈集人,你不知道,我们那里的河段决口了,大水一来,什么都冲没了,房子粮食什么都没有了......”说着眼圈一红,差点儿哭出声来,“听人说,开封府有粮食,我们全村人就来了,还有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说着摇摇头,步履蹒跚的向前去了。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阿看了一眼周围望不到边的难民人流,向杨牧云问道。
“现在我们得赶快回开封去,”杨牧云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鼓动他们,我们得赶紧回到开封府告诉于大人,要妥善处理好这些难民。”
“来不及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到阴曹地府再去向于大人禀告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晨曦微露
话音未落,利刃破空的劲风已拂面而来。“是阴阳双刀,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杨牧云一把将阿扯到身后,抬手便是一支袖箭向声音来处甩去,“叮”的一声,对方扑来的身形一窒。
“快走”杨牧云一拉阿,足尖稍一点地,身形暴起,向着前方人群中纵越而去。
“公子,拿刀。”阿一瞥身后,抽出腰间弯刀,递了过去。杨牧云只觉身后风声飒然,当下不及细想,接过弯刀,划出一道弧线,向后挥去。
“”漆黑的夜空中火花一闪,杨牧云生生将来人迫退。
“咦”来人手持一把雪亮的单刀连退数步稳住身形,口中惊诧出声。
杨牧云横刀在手,守住门户,心中一阵激动。自被妮施了情蛊以来,自己功力运行就大打折扣,很久没有像这样畅快淋漓的跟人交手了,而且刚才未施全力的一击,竟然把阴阳双刀这样的高手生生击退,说明这段时间自己的功力又精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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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怎么回事?”手持一柄漆黑如墨单刀的老四站在他身侧问道。
“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强了?”老六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两个人齐上?”杨牧云心中大定,感觉自己武功比过去巅峰时期又提升了一层。师父所教的内功心法一直在第八重徘徊,如今居然一举突破到第九重,心中欣喜不胜。
“对你,还用我们两个人?”老六一声狞笑,瞥了一眼身边的同伴,“老四,你看住那个丫头,防止她帮这小子再跑。”说着跨前一步,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变得森冷。
“公子,小心。”阿有些担心的说道。
“放心,他一个人奈何不了我。”杨牧云摆开了架势,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小子,口气不小。”老六冷笑,身形腾空而起,手一挥,单刀划出一道耀眼的光幕向杨牧云卷来。
杨牧云足尖轻点,弯刀化作一点寒星迎向那道光幕。
“锵”光幕立收,杨牧云紧跟着欺身而上,两条人影迅速绞在一起。两个人的身法都很快,出招都很凌厉,道道寒光夹杂着劲风不时磕碰在一起,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宁祖儿和朱芷晴走在向东去的路上,继续搜寻着杨牧云的踪迹。却发现,迎面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成群结队、扶老携幼、掂着大包小包逶迤着向西而来。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位年轻的公子从这里经过?”朱芷晴拦住一对中年夫妇问道。
“没有,”他们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们一路西来,除了和我们一起逃难的人,别的什么也没见到。”
“逃难?”宁祖儿心中一动,看着从西边源源不断涌来的逃难人群,“你们因何要逃难?”
“我们是山东省兖州府曹县新旺集人,俺们那儿的河段决口了,啥都冲没了,”中年妇人哽咽了一声说道:“这不,听说开封府正赈灾放粮,我们全村人就巴巴的赶来了。”
“黄河决口了?”宁祖儿一怔,“这究竟是谁放的消息,让这些灾民都往开封府聚集?”
“宁公子,我们要不要再往前面看看?”朱芷晴看了看东边无边无涯的难民群,踌躇的问道。
“唔......”宁祖儿瞄了她一眼,“天太晚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然王爷会担心的。”冲她一笑,身子却向东跨出一步,“我再向东边看看,实在找不到他我也就回来了。”
“慢着,”朱芷晴一闪身又拦在他面前,脸上似笑非笑,“姓宁的,你去哪里,本郡主就去哪里,想撇下我,门儿都没有。”
“郡主你这又是何苦呢?”宁祖儿苦着一张脸说道。
“我愿意,我高兴,”朱芷晴闪烁着一双灵秀的大眼睛,嘴角一勾,“本郡主的回答你可满意?”
“我......”宁祖儿刚张开了嘴,只见前方人群一阵骚乱,“不好,有人动手打架,快躲开。”
“有人打架?”宁祖儿一愕,转念一想,便快步向前奔去。
“宁公子
,等等我。”以为他又想撇下自己,朱芷晴忙追了上去。
这边,杨牧云和老六的打斗还在继续,十几个照面过后,杨牧云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渐渐占了上风。
老六则越来越焦躁,一柄雪亮的单刀舞得泼风一样,大喝一声,如水银泻地般向杨牧云扫去。
刀光漫过杨牧云周身,将他的身影撕扯得粉碎。
老六一怔,随即心头一沉,颈后一股劲风拂体,当下不及思索,单刀飞速向后一撩。
“当”老六只觉手臂一麻,身体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方才定住身形。
刚抬起眼皮,一道寒光已铺面而来,仓促间他急忙举刀招架。杨牧云手中弯刀贴着他的刀锋划过,“哧”的一声,刀尖划过他的手臂。老六先是感觉一凉,既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忙远远跳了开去。
“老六,”老四惊叫一声,看着他血淋淋的手臂,再也忍耐不住,一扬手中漆黑如墨的单刀,纵身扑了过来。
“刷”一条飘逸的身影停在他的面前,让他生生止住前扑的身形。
宁祖儿背着双手,悠然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在打量一件极有趣地物事。
老四见是一位比娘们还要俊俏的翩翩美少年,心下一宽,沉声说道:“你是谁?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还不快滚一边去?”
“你想上前帮他,是么?”宁祖儿一指正在苦苦支撑的老六,微笑道。
“让开”老四刷的一刀劈过去,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波动了一下。
宁祖儿轻轻巧巧的避了开去,脸上笑容不减,“他们单打独斗,你想横加插手似乎不妥,不如我跟你练练,你如过了我这一关,再去相帮也不迟。”
“你”老四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心说这是哪里钻出来的一个小白脸,横加替人出头,心中更行恼怒,出刀更加凌厉迅猛。
在对方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宁祖儿就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一样,随时都会被碾得粉碎,可又偏偏在险之又险的境况下避了开去。
“你就会这几招么?”宁祖儿脸上带着讥笑,“我真是高看了你。”
老四又惊又怒,便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道,手中漆黑如墨的单刀与周围的夜幕融为了一体,幻化出无数看不见的利刃,犹如黑暗中野兽张开的獠牙,向着宁祖儿吞噬而来。
宁祖儿抽出腰带中的佩剑,迎风一抖,“呛”的一声笔直如铁,手腕一抖,自下而上反撩出一道炫目的光弧,迎着对方刺了过去......
“乒乒乓乓”一连串的火花闪过,老四手中漆黑如墨的单刀还未近身,宁祖儿的剑尖已逼近了他的咽喉。
老四大惊,身形暴退,还未站稳身形,眼前飘逸的少年已失去了踪影。他心头一紧,紧接着颈后一寒,对方的剑尖又已指向他后颈。
老四不及思索,身子猛然向前一探,腰身一拧,手中刀反撩了过去。
“刷”刀锋划过处,却不见一块衣袂。他心中一阵骇异,当下展开轻身功夫,腾挪闪躲,可就是不见对方身在何处,身形稍微停顿一下,就感觉背心处被一件利器抵住。
他心中不由一凉,知道对方始终像影子一般贴在自己背后,这种轻身功夫,自己是望尘莫及。
老四长叹一声,说道:“你动手吧!”说着闭上了眼睛。却感觉背心一松,对方利刃已撤。
他奇怪的睁开眼,只见宁祖儿笑嘻嘻的出现在他面前,背着手悠然踱起了步子。
“你不杀我?”老四语气中透出一丝诧异。
“要不要杀你,他说了算。”宁祖儿一指正在与老六缠斗的杨牧云。
只见杨牧云气势如虹,逼得老六节节后退。杨牧云长啸一声,凌空跃起,手中弯刀如流星赶月,向着老六疾劈而下。老六不及退后,只得咬牙挥刀迎了上去。
“锵”的一声巨响,老六手中单刀脱手而出,蹬蹬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再也忍耐不住,“哇”的
吐出一口鲜血。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被制住的老四,脸色一黯,对杨牧云喘息着说道:“我败了,你杀了我吧。”
“不忙!”杨牧云微笑着转身对着宁祖儿和朱芷晴一拱手:“郡主、宁公子,你们也来了。”
“杨兄,你的身体好了么?”宁祖儿见他脸色红润,气息悠长,不禁惊喜的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承蒙宁公子关心,已经没事了。”
“恭喜杨兄,”宁祖儿一眼看到杨牧云身后的阿,“这位是......”
“哦,”杨牧云略一思索,便道:“她是我身边的丫鬟,叫儿,专门来寻我的。”一指宁祖儿和朱芷晴,“儿,这是郡主和宁公子。”
“儿见过郡主和宁公子。”阿娇俏的一笑,学着汉人的规矩向他们福了一礼。
“小妹妹,你长得真可爱。”朱芷晴见阿白白的皮肤,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饱满的小嘴,粉妆玉琢的跟瓷娃娃一般,忍不住赞道。
“谢郡主夸奖!”阿甜甜笑着又是一礼。
“杨兄,这两人如何处理?”宁祖儿一指老四和老六。
“把他们带到一个偏僻之处,我有话要问他们。”杨牧云瞥了他们一眼说道。
......
“姓杨的,你无论问什么?我们都不会说的。”老四和老六被带到了一片芦苇丛中,一脸硬气的对杨牧云说道。
“我有办法让你们开口,你们要不要试试?”阿看了杨牧云一眼,对他们笑道。
“阿,”杨牧云平静的说道:“你先退下。”
“公子......”阿嘟起嘴退到一旁。
“你们先前已经对我说了很多,”杨牧云看向他们时嘴角勾了勾,“多说一些跟少说一些有什么分别呢?”
老四和老六瞪视着他,咬紧牙却一声不吭。
“你们是观音教的,天清寺塔中刺杀于大人和年大人是你们一手策划,周王爷身边的涵依王妃是观音教的旗主......”
“什么?”宁祖儿和朱芷晴的身形俱各一震,朱芷晴更是惊呼出声:“涵依是观音教的旗主?”眼睛盯向老四和老六,突然发狂似的扑上去,抓住他们的衣襟,娇喝道:“说,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涵依她真的是观音教的旗主?”
老四和老六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开始扩散......
“不好!”杨牧云连忙俯下身去,却发现,他们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朱芷晴一头雾水。
“他们牙齿里藏有毒药,一旦遇到危急情况,他们就可以咬开毒药,服毒自尽......”杨牧云看向宁祖儿,宁祖儿也缓缓点了下头。
“可惜,一些重要的秘密无法问出来了。”宁祖儿摇了摇头,一脸惋惜之色。
“但是,我们可以推测一下,”杨牧云沉吟了一下,“观音教派涵依潜伏在周王爷身边究竟想干什么?”
“除了造反,他们还能做什么?”宁祖儿鼻腔中重重哼了一声。
“那他们要靠什么力量造反?”杨牧云和宁祖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着难民看去。
“我来的时候问过,他们听说开封有粮才过来的。”宁祖儿说道。
“我也是听他们这样说的,”杨牧云脸色凝重起来,“究竟是谁向难民们传播了这个消息?”目光和宁祖儿对在了一起,两人不约而同的说道:“观音教!”
这时,天边微微露出了一点儿晨曦,将漆黑的夜空冲得稍微淡了一些。
“坏了,”朱芷晴惊叫道:“今天是父王的寿诞,我得马上赶回去。”
“周王爷的寿诞?”杨牧云眉头一皱,又看向了宁祖儿。
“你怀疑......”宁祖儿还未说完,杨牧云就向他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府谈情
开封城头,年富忧心忡忡的看着城下越聚越多的难民,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年大人,”窦参将来到他身边迟疑片刻方拱手一揖说道:“今日是周王爷寿诞,大人您......”
“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上这些,”年富打断了他的话,“城下的境况,没有禀告给王爷么?”
“王府的年大总管说王爷昨晚偶有不适,现沉睡未醒,不宜打扰,”窦参将看了一眼年富,“年大人,王府仪卫司的兵马现掌握在王爷手中,您可借祝寿为名跟王爷一起商量一下开封的防务。”
“本官明白,”年富盯着城下源源不断涌来的人流,又看了一下微亮的天色,“现在将近卯时,等到了辰时,我自当带人到王爷府上拜望,”转过身来看向他,“窦参将,现在城中临时招募的民壮有多少人了?”
“末将偕同梁知府将全城丁壮造籍在册,募集孔武有力者,发放武器,编入部伍,已合计有七千余人。”窦参将一一详述道。
“嗯,”年富心中稍安,“于大人现在归德,睢阳卫归其提调,是不能动的。窦参将有没有向周围的彰德卫、怀庆卫、陈州卫派出信使,让各卫指挥带兵应援开封?”
“年大人,”窦参将一怔,随即便道:“开封并未爆发战事,如何让各卫指挥带兵来援省府呢?”
“有备无患,方能防患于未然,”年富又观望了一下城外,“本官虽未经历过战阵,不懂兵法,可也发觉此事不同寻常,如此之多的灾民齐聚开封,拥堵开封四门,偏偏留下西边大梁门一处,这不正是兵书战策上的围三阙一之法么?”
“大人的意思是......”年富说得窦参将心头一紧,连忙讨问。
“我大明鼎定天下八十载,虽众心归附,可其中仍不乏乱党,一旦被其煽惑百姓,乘虚而入的话,你我可就铸成不可挽回之大错。”年富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缓缓道:“黄河水患,波及归德、兖州、徐州三府,受灾数十万,如不能妥善安置,必酿民变。现在开封就像一个火药桶,稍有闪失,你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赎其罪。”
窦参将面容一紧,忙道:“末将明白了,末将立即派人传令附近各府卫所,让各卫指挥速带兵来援开封已备不测。”
“于大人离城之时,已将巡抚大印交予我保管,我现与你同去,令书上加盖巡抚大印,以示情况紧急。”年富说着一撩袍袖,便与窦参将一起下了城楼。
这时城门官匆匆赶来,见到年富躬身一礼:“大人,现下已到卯时了......”
年富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脸色一沉,打断了他的话:“紧闭城门,没本官的命令,不准放一人进来。”
“是。”城门官忙躬身应道。
“另外,”年富转身欲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叮嘱道:“无论灾民如何叫门,都要好言慰抚,不可恶言相向。在本官回来之前,如发现你等与灾民起了兵戈,本官定惟你是问。”
“是,大人。”城门官听了不禁身躯一颤。
开封城头,一队队持枪佩刀的士卒不时掠过城墙垛口,紧张的盯着城外的一举一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城下,从东边来的灾民已聚集过万,不时有人叫嚣着要里面的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城门官在城楼上小心应答者,借口时辰未到,要他们耐心等候。
“妈的,你们开封府说要放粮赈济灾民,老子带着全家走了几天几夜才到这里,你这狗官又不让进,是不是在消遣我们?”城下一名大汉忍不住高声叫骂道。
他这一骂,顿时群情汹汹,很多人都跟着叫骂起来,还有人甚至说如果再不开门,就要打进去云云。
城门官脸上笑容未减,极力劝说他们稍安勿躁,到天亮时一定会有人给大家一个说法等等。
......
“喂,你说如果城门一直不开的话,他们会打上来么?”在一段城
墙边一个士卒眺望了一下城门方向,向另一个士卒问道。
“不好说,”另一个士卒耸耸肩,“如果人要饿疯了的话,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那大人们为什么不开城门?”
“你疯了,这么多灾民,要是在城里闹出点儿事,就凭我们这点儿人手,还不够这些灾民撕扯的。”
“这一直不开城门,他们要是攻上来......”
“嗤”另一个士卒哂笑道:“就凭他们也能攻上来?”说着一扬手中的大刀片,“你我手中的刀难道是吃素的?”拍拍同伴的肩膀,“不过你也别怕,一旦打起来,城门那里是首当其冲,我们把守的这段不会有几个人过来......”说完身子探出望口向下面看了看,也真是,这段城墙底下还真没几个人。
两名士卒正说着话,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精钢打造的飞爪顺着城墙望口飞了进来,“叮”地一下勾住了城墙。
“怎么回事?”两个士卒一错愕间,只见望口人影一闪,一个矫捷的身影跳了进来。
“不好了,有人打进城了。”一名士卒狂嚎一声。
“住口”来人怒喝一声,一名士卒举刀向他砍来,来人飞起一脚,将那名士卒踢飞了出去。
那人刚定住身形,只见呼啦啦冲过来一大群举刀持枪的官兵。
“站住,我是京师锦衣卫千户杨牧云。”那人拿出一块腰牌高高举起,那群官兵立即止住了前冲的脚步。
一名军官从人群中一步踏出,仔细看了一下那块腰牌,然后一抱拳,“宣武卫把总武志远拜见千户大人。”
这时,从望口又攀上来一男两女,分别是宁祖儿、朱芷晴和阿。
“巡抚于大人在么?”杨牧云问那位武把总。
“回千户大人,”武志远毕恭毕敬的答道:“于大人去归德府了,现开封城里由布政使年大人署理一切。”
“那就快带我去见年大人。”杨牧云急切的说道。
......
“宁公子,你现在赶快陪郡主赶回王府去,把一切真相告诉王爷,说涵......”杨牧云看了一下周围给他们领路的宣武卫官兵,忙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向着宁祖儿使了个眼色。
宁祖儿点头会意,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要是王爷不信我和郡主的话怎么办?”
“一切见机行事吧,”杨牧云的目光一凝,脸上露出坚定之色,“我们总不能将好端端的一座开封城陷于观音教那群乱党之手。”
周王府,朱子在一位小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偏僻的殿门前,小内侍便躬身侍立一旁,朱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殿中只点着一对红烛,显得较为昏暗。殿中站着一人,云鬓高挽,一身淡雅素色的衣裙,背对着他而立。
“你来了。”那女子淡淡的说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姿容艳丽,凤目含威,正是涵依王妃。
“子见过母妃。”朱子忙躬身施礼,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二殿下不必多礼,”涵依王妃微微一笑,“今日就是王爷寿诞了,有些事王爷让我向你交代一下。”
“不敢,”朱子依然躬身说道:“母妃如有吩咐传唤一下子便是,怎敢有劳母妃来这里私见。”
“二殿下”涵依王妃含笑轻移莲步,来到他身前一步站定。
身姿袅娜,香风袭面,朱子心中一阵震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二殿下,”涵依王妃檀口微张:“王爷对世子所作所为甚为失望,因此想上奏朝廷请皇上废去大殿下的世子之位。”
“不知母妃为何向子说及此事?”朱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二殿下性格温和,谦良恭让,办事稳重,对王爷又极尽孝道,”
涵依王妃脸上带着微笑,声音越发柔和,“王爷对二殿下极为满意,因此有意上表让二殿下接替世子之位。”
“子才难堪大任,如何能接替世子之位?”朱子垂拱一礼,“还请母妃转告父王,请父王收回成命。”
“二殿下何必过谦,”涵依王妃缓缓走到他身侧,轻轻说道:“你不会让你的父王失望,更不会让我失望,对么?”
朱子身躯剧震,霍然抬头,向眼前的人看去。涵依王妃庄严尽去,眼中极尽妩媚之色,“自从我进入王府以来,你看我的眼色就跟其他人不一样,当我感觉不出来么?”
“母妃,母妃说笑了,”朱子的身躯一阵抖动,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子怎敢有此大逆不道的诛心之举?”
“好一个不敢有的诛心之举,”涵依王妃一声轻笑,眼中眸波流转,“那春心楼呢?是谁在外面像做贼一样悄悄的偷窥我在里面沐浴?”说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那不是......”朱子吭吭哧哧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李华,”涵依王妃笑容中带着一丝讥诮,“你信么?他不过是个阉人,一个倒霉的阉人,”眼光滑落在他身上,“他凑巧路过,当了二殿下你的替死鬼,不然的话......”她的笑容一收,“二殿下你的下场会如何,这就不用我说了吧?”
“你知道?”朱子浑身颤抖不已。
“我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我使用过的一些东西都能在你那里找到,”涵依王妃俏皮的一笑,妩媚如秋水的眸子连眨两下,“我没想到二殿下居然有这样的嗜好,对女人的衣物和饰品这么感兴趣......”看着朱子呆若木鸡的样子,她笑得越发的妩媚,“其它的东西也就罢了,可有几样是王爷送给我的,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他最心爱的女人的东西在他儿子那里,你说他会怎么对你?”
“够了,”朱子脸色涨红,双目圆睁,口里喘着粗气,“你究竟想怎样?”
“哟,生气了?”涵依王妃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可从未对二殿下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可是二殿下你......”说着一提衣袖半掩娇靥,“生生的把臣妾给吓着了。”
“你......”朱子伸手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然后一甩衣袖,转身欲走。
涵依王妃飘然拦在了他面前,“二殿下,你想走么?”
“子糊涂,铸下大错,”朱子脸色有些发青,“母妃若想告诉父王,子这就回去,等候父王发落。”
“二殿下,”涵依王妃一笑,“我若想告诉王爷,还用等到今日么?”
“那......”朱子的脸色和缓了些,“你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涵依王妃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幽幽道:“我心里是十分爱慕二殿下的。”
朱子一愣,脸上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你虽然叫我一声母妃,可我的年纪还没有你大。”涵依王妃的声音很轻,但吐字却十分清楚。
朱子听懂了,已经逐渐平静的情绪又重新变得有些激动,这是她在向自己表白,一个自己一直在暗恋的人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向自己表白。
“我知道你喜欢我,”涵依王妃轻咬朱唇,“我只能默默的喜欢你,但不能表露出来,”她抬起头,如水的眸子凝视着他,“有一日我去了天清寺,为我们两人求了一个姻缘签,也不知今生有没有这个缘分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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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默然不语,他相信她说的话,那日他也在天清寺中,也求了一签,并把它写在了红丝带上,然后跟她的系在了一起......
“所以,我希望你能当上世子,人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涵依王妃悠悠的说道。
朱子长出了一口气,默默的看向她,“你想让我怎么做?”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禁苑娇寒
“快,宁公子。”朱芷晴拉着宁祖儿快步来到周王府东华门下,大门紧闭。
“开门”朱芷晴向城上大叫。
“何人喧哗?”城头上的守将叫道。
“我是郡主朱芷晴,你们快开城门。”朱芷晴叫道。
“王爷有令,”城头上守将高声道:“未到时辰不能开城门。”
“你瞎眼了么?”朱芷晴气急,“我是你们的郡主朱芷晴,连我你们也不认得了么?”
“对不起了,郡主殿下,”城头上的守将依然不紧不慢的高声说道:“天还未亮,末将看不清楚,如有怠慢,还请恕罪。”
“你”朱芷晴气得俏脸通红,正要再度喝骂,却被宁祖儿制止住了,“郡主,里面情况未明,我们还是赶快想想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进得王府。”
“走”朱芷晴恨恨的一咬银牙,和宁祖儿转向其他方向。
“年大人,”宣武卫把总武志远见年富和窦参将匆匆返回,忙上前禀告道:“有一位锦衣卫千户大人想要见你。”
“锦衣卫千户?是哪位?”年富不禁一愣。只见一个俊秀的少年从武志远背后一跃而出,微笑着向他拱手道:“布政使大人别来无恙?”
“是你?”年富见了他不禁眼睛一亮,“杨牧云?”
......
“你看,”年富站在城门楼上,一指下面黑压压望不到边的人群,雾锁重眉,“遭灾的府县灾民都向我开封府而来,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看了一下杨牧云,“不知杨千户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往年遭灾,朝廷是如何解决灾民问题的?”杨牧云问道。
“自然是在城外开设粥棚,赈济灾民。”年富毫不犹豫的回答。
“年大人为何不照此办理呢?”杨牧云问道。
“杨千户,”年富苦笑道:“开仓赈灾也不是不可以,”他一指城下,“可是你看,灾民们将城门围堵得严严实实,一旦打开城门,他们必将一拥而入,我开封兵力单薄,万一他们受人胁迫做起乱来,我将如何弹压?”
“年大人此说倒也不可不虑。”杨牧云点头赞了一声。
“而且,”年富又说道:“东来的灾民将丽景门、仁和门、南燕门、安远门四门团团围住,单单只留西边大梁门一处,这分明是有人背后指使他们如此做,这样的话,本官不得不怀疑......”看着杨牧云声音不由得顿住了。
“年大人的意思是有人以兵法上围三阙一的法子想要赚取开封这座城池?”杨牧云向城下看去,果见灾民中有人身上发出点点亮光,必是携带兵刃无疑。
“开封的安危系于本官身上,本官不能不慎重啊!”年富叹道。
“可一味如此,也不是办法,”杨牧云脸色凝重,“眼看天就亮了,一直不开城门的话,灾民越聚越多,只要有居心叵测的人振臂一呼,那场面可就完全失控了。”看了年富一眼,“到那时一旦兵戈一起的话,城下的灾民可就全部站在乱党的一边,与朝廷对抗到底了。”
“那杨千户你说怎么办?”年富急得直搓手,“这城门开又开不得,不开又不行,唉......”
“那西边的大梁门确实没有一个灾民么?”杨牧云突然问道。
“不错,”年富抬头看向他,“城里派出去的信使都是从大梁门出去的,的的确确没有一个人影。”
“哦?”杨牧云眼睛一亮,“年大人派信使出去作什么?”
“当然是求救兵,”年富说道:“本官和窦参将联名下令周围府县卫所指挥速带兵来援开封。”
“这一去一回,等周围府县的援兵来了,恐怕城下的灾民早就攻上城头了。”杨牧云说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年富急得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年大人,”杨牧云面色平静的问道
:“开封的存粮多么?”
“嗯,当然,”年富不知他为何问起了这个,“开封是省府所在,八省通衢之地,有中原粮仓之称,所储粮草可供百万人食用一年。”
“那就好,那就好。”杨牧云听了连连点头。
“杨千户难道想出什么好办法了?”年富见他脸露喜色,急忙问道。
“年大人你看,”杨牧云一指西边,“有人想用围三阙一之法逼我主动放弃开封,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漏洞。”见年富不大明白,便细细解释道:“我们可以把粮食从大梁门运出去,在离城尽可能远的地方搭起粥棚,把灾民都吸引过去,这样,开封之围就解了。”
“噢,”年富恍然,可随即又皱起眉头说道:“此法倒也可行,可灾民中的乱党仍要煽动灾民作乱,那便如之奈何?”
“这个......”杨牧云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杨某自有办法。”
一个精钢打造飞爪勾住了周王府的城墙,宁祖儿和朱芷晴拉着连接飞爪的绳索攀上了城头。
“你这东西真是好用,”朱芷晴睨了宁祖儿一眼,“一定要送我一个。”
“好,此间事了,宁某一定将此物双手奉上。”宁祖儿不禁啼笑皆非。
“喏,说定了。”朱芷晴一曲小指,想要跟他拉钩。
“我们还是赶快去找王爷吧,”宁祖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大事要紧。”
......
朱芷晴和宁祖儿快步来到周王爷的寝殿之外,门口一个小内侍见到他们到来,忙高声叫道:“郡主殿下驾到”
朱芷晴几步上前,正欲推门而入,只见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涵依王妃身穿一件白色的丝织睡袍,满头的青丝未挽,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头,一脸娇慵的说道:“郡主,这天还没有亮,你怎么就急急惶惶的跑过来了?”
“我有急事要找父王。”朱芷晴看向她的目光有些闪烁。
“王爷现在还在休息,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涵依王妃微笑道。
“你?”朱芷晴和宁祖儿迅速对视了一眼,口气坚决的说道:“此事我必须得当面跟父王讲。”
“那就对不住了,”涵依王妃脸上笑容一收,“我说过,王爷还在休息,王爷休息的时候是不能被打扰的,郡主坚持不肯说的话,就请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吧!”
“让开”朱芷晴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上前一步,伸手向她推去。
“哟,谁惹我们家郡主生这么大的气?”涵依王妃的身形一转,轻飘飘的躲了开去。朱芷晴正要举步前行,涵依王妃衣袂一飘,又拦在他面前,伸手向她肩头的肩井穴拂去,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使得朱芷晴不禁惊疑了一声,“你居然会武功?”
两个女人登时在寝殿门口动起手来。堂堂王妃竟然身具武功,宁祖儿心下再无怀疑:“她果然是观音教的。”当即就要过去相助朱芷晴。
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拦在他的面前。宁祖儿定睛一看,一个满脸皱纹,身穿红袍,弓腰驼背的老太监站在他面前。
“年大总管?”宁祖儿心中悚然一惊。
“宁大人,”年大总管嘿然一笑,“你怎么和郡主一起闯到王爷的寝殿门口胡闹?”
“我和郡主有重要的事要向王爷禀告,王妃她是......”
“宁百户,”年大总管白眉一挑,打断了他的话,他弯曲的腰背居然直了起来,眼神也发出慑人的精芒,“私闯王爷寝殿,诽谤王妃娘娘,这也是你们锦衣卫该做的事么?”
“你”宁祖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退后了几步,“你居然跟她是一伙的。”说着看了一眼殿中还在和朱芷晴打斗的涵依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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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百户,你还是束手就擒,请王妃娘娘
发落吧!”年大总管一甩手中拂尘,踏前一步说道。
“呛”寒光暴射,宁祖儿抽出腰间的长剑,盯着年大总管问道:“王爷究竟被你们怎么样了?”
“你把剑扔下,待我把你绑了,王妃娘娘会好生告诉你的。”年大总管满脸皱纹的脸笑起来像一朵绽放的菊花。
宁祖儿凌空跃起,剑尖化作一点寒芒闪电一般向年大总管面部刺去。年大总管一双老眼似睁似闭,好像浑没看到刺来的这一剑,随手一摆拂尘,拂尘上的万千银丝登时根根张开,像伸出万千只触角缠向迎面而来的一剑。
宁祖儿只觉一股大力撞来,手中剑差点儿脱手,心中一惊,腰身一拧,凌空一个倒翻,远远退了开去。
“大总管”涵依王妃一脸慵懒的来到寝殿门口,懒洋洋的问道:“这个人你能拿下来么?要不要我帮忙?”
宁祖儿凝目看去,只见朱芷晴倒在寝殿的地上,大睁着双眼一动不动,显是被人点了穴道。
“王妃娘娘太小看老奴了,”年大总管尖厉的嗓门桀桀一阵怪笑,“一个雏儿而已,怎能劳动娘娘亲自动手?”
宁祖儿眼中精芒一闪,趁他说话分神的机会,揉身而上,电光石火般连刺九剑,剑剑对着他的要害而去。
年大总管身形不动,手中拂尘连摆,轻描淡写的将这些杀招一一化解。
宁祖儿心下骇然,他还从未遇见过武功如此之高的人,当下更无迟疑,在又一次攻势被对方化解之后,身躯一扭,整个人像弹丸一般向一处花木茂盛之处奔去......
“这时候想逃,却也晚了。”年大总管狞笑一声,拂尘一摆,也不见他做出什么动作,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宁祖儿刚想钻入花木丛中,一股劲力就向腰间缠来,当下不及思索,反手一剑,圈起一道光弧向劲力来处划去。
“啪”,剑身被一股怪力击中,一粘一甩,整个人连同剑都被向后带了回去。蹬蹬蹬,宁祖儿连退数步才拿桩站稳。放眼望去,只见年大总管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宁祖儿一咬牙,手腕一抖,手中剑挽起万千朵剑花如狂风般向年大总管整个人卷去......
年大总管双目微睁,手中拂尘凌空扬起,劲力透过尘柄,万千根细丝根根竖起,犹如万千根银针,在空中划出一个圈子,将万千朵剑花牢牢罩住......
“嘶”“蓬”,两股大力撕扯撞击在一起,破发处,无数根拂尘上的细丝如同雪花一样飘飘洒洒的满天飞舞,“当啷”宁祖儿手中长剑飞向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光圈后猝然落地。
宁祖儿整个人连退十几步方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胸中气血翻腾,已是说不出话来。他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心中暗道不好,刚想提气动身,只觉腰间一麻,浑身劲力立时消散,整个人也慢慢软到在地......
“没想到你这个人还真有两下子,”涵依王妃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冲着缓步而来的年大总管笑道:“看来你还得让我出手帮你。”
“此人的全力一击还真出乎老奴的意料,”年大总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好王妃娘娘将他制住了,如果让他跑掉的话,我们的计划可就......”
“城外的消息如何?”涵依王妃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娘娘毋须担心,”年大总管宽慰她道:“城外的灾民越聚越多,一等咱们这里得手,邢副旗主那里立刻就发动攻击。”
“如此局面,年富那个老东西还会带着开封的文武官员来王府给王爷拜寿么?”涵依王妃蹙着眉头问道。
“娘娘你别忘了,”年大总管笑道:“开封兵力不足,周王爷手里还掌握着一个仪卫司的兵马,年富于公于私都得来王府跟王爷商量一下开封的防务,到那时......”他雪白的眉毛一挑,“我们就可将开封的文武官员一网打进,城头上的那些许兵马又何足道哉?”
第一百三十五章 香尘暗陌
开封城西大梁门悄悄打开了,杨牧云领着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静静的出了城门,一直向西走去。这支队伍里押着数百辆装满粮食的大车,每辆大车上都扣着几口百饮大锅,整支队伍鸦雀无声,连拉车的骡马的蹄子上都裹上布,嘴里也塞上了东西。
“儿,你有没有能让人服用了后感觉浑身无力的药?”一辆马车上,杨牧云向坐在身边的阿问道。
“有啊。”阿浅浅的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花青色的小瓷缸来,得意的在杨牧云眼前晃了晃。
“这么少?”杨牧云眉头一皱,向前后看了看,“这可是有几百口大锅呢,这点儿东西如何够用?”
“我这里面装的不是药,而是蛊虫,”阿解释道:“这是我们苗地特有的稣麻虫,不小心被它叮一下,就会让人感到全身软绵绵的,一个小指头都提不起来。”
“你准备放它们出来去咬那些灾民么?”杨牧云脸现奇怪的表情。
“待会儿粥棚一开,有超过十万名灾民呢,哪儿咬得过来呀!”阿向他挤挤眼睛。
“那你准备怎么做?”杨牧云更奇怪了。
“等几百口大锅一支开,熬满了粥,”阿神秘地一笑,“我就在每口锅里放一只虫就可以了,保正每个人喝完了粥一天都不想动弹。”
“还是你有办法。”杨牧云赞道。心里却说:你们苗人身上古怪的玩意真多。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暗道:宁公子和郡主应该回到王府了吧?不知他们见到王爷时说起王妃的身份,王爷会不会相信?
城墙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妇人正在跟一个黑衣人窃窃私语。
“属下拜见邢副旗主。”黑衣人向着中年妇人躬身一揖。
“庄圣使此来可带有旗主新的指令?”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妇人就是观音教副旗主邢江燕。
“回邢副旗主,”庄圣使垂眉敛目的说道:“楚旗主有令,等她借周王爷祝寿之机将开封城文武官员一网打进之后,你这里就发动攻击,她再指挥周王府仪卫司的人马接应你进城。”
“她指挥?”邢江燕轻笑一声,“不是周王府的二殿下朱子么?”
“邢副旗主,”庄圣使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的说道:“夺取开封省府是一件大事,就连圣主她老人家也颇为重视,我们千万不能......”
“庄圣使想多了,”邢江燕悠悠道:“我只是怕楚旗主被朱子那小子给耍了,毕竟此一役可投入了我金缕旗的全部力量,万一有所闪失的话,可不好向圣主她老人家交代。”
“我看是你想多了,”庄圣使心中暗哼一声,“你不就是觉得楚明心年轻,心里不服她当这个旗主么?你虽然资历甚老,可楚明心是圣主身边的高徒,仅次于少主,而且她又成功打进周王府做了王妃,又岂是你能比得了的?”
他心里这样想,但脸上仍不失恭谨之态,“邢副旗主多虑了,朱子一旦站在我教旗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等楚旗主借着他的名义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天下豪杰当望风景从。”
“希望如庄圣使所言......”
邢江燕正想再说几句,突然发现人群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邢江燕急急问道。
一名黑衣汉子匆匆跑过来禀告道:“邢副旗主,官兵在西边大梁门十里之外的地方架起了几百口大锅正在煮粥,已经有不少灾民跑过去了。”
“什么?官兵竟然出了大梁门了?” 邢江燕和庄圣使向西边看去,只见西边天空上烟气冲天......
年富、窦参将和陶指挥看着城下的灾民纷纷向西涌去,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杨千户此法可算暂时解了我开封之厄呀!”年富捋须说道。
“乱党蛊惑灾民行围三阙一之法,想逼我等放弃开封,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窦参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可灾民们领了粥之后会不会还回过头来对我开封不利?”陶指挥不无忧虑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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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年富听了沉吟片刻,点点头说道:“陶指挥所说倒不可不虑,只要灾民一日不曾退去,开封的危急就一日不可解除,”说罢朝着窦参将和陶指挥拱了拱手,“本官现下还得去周王府一趟,开封的防务就暂时仰赖诸位了。”
“年大人,”窦参将拱手道:“周王爷的寿诞由按察使曾大人和知府梁大人携众同僚去就是了,如今开封防务紧张,巡抚于大人又不在,少不得年大人您居中调度,您又如何能轻离呢?”
“窦参将,陶指挥,”年富叹道:“如今形势,本官也知不能擅离此处,老夫此去并非单单为了给周王爷祝寿,”一脸肃然的看着他们,“你们别忘了,周王爷手中还掌握着一个仪卫司,那可是开封城里装备最精良的一支人马。如果本官能说动王爷将这支兵马调到开封城防上来,那我们守城的胜算就更大了。”
“可仪卫司是周王爷用来守护王城的,”窦参将有些怀疑道:“王爷他能同意大人您将这支兵马调走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年富倒是颇有信心,“乱党裹挟灾民危及开封城的安全,王爷一定会顾全大局的。”
窦参将和陶指挥默然无语。
“我离开后,你们两人一定要和杨千户互通消息,共谋对策,”年富的一双眼睛看向城外,缓缓道:“杨千户虽然年轻,但有勇有谋,敢只身犯险,若多经锤炼,他日一定能够成为国之柱石。”
“是,末将谨遵大人令嘱。”窦参将和陶指挥一齐拱手应道。
天一亮,整个周王府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喧天的锣鼓声中一片喜气洋洋,开封城外的危机一点儿也没影响到这里的喜庆氛围。来府中相贺的官员依然摩肩接踵,好像整个开封城仍处于一片祥和之中。作为开封府地位最尊崇的人,他的生日寿诞自然非同小可,在官场上厮混的人又有谁敢不来相贺呢?
王城大门前车水马龙、客流盈门,这要来就得送份厚礼,官员们挖空心思,雅一些的送些琴棋书画,俗一些的送金银珠宝,把几个王府的帐房忙的团团乱转。
王府会客大厅,已是高朋满座,正主周王爷朱有爝却还未现身。
“哟,曾大人您来了,”一位身穿青袍的七品官向一身大红官服的按察使曾学霖拱手作揖,“下官祥符县令伍元举,见过曾大人。”
“好,好......”曾学霖一摆袍袖,两只眼却向大厅里扫去,寻摸着坐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
“按察使曾大人也来了,”一位官员低声说道:“那布政使年大人也应该快到了吧?”
“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另一个官员乜了他一眼,“黄河下游三府遭灾,一下子涌来十数万灾民,把整个开封都围住了,年大人宣布全城戒严,城门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年大人一直钉在城门楼上,丝毫不敢轻离呀!”
“就是,”又有一个官员凑过来说道:“听说宣武卫的官兵全部都出动了,登上城头刀出鞘,枪如林,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过区区一群难民而已,用得着那么大阵仗么?”最开始说话的那位官员有些不相信。
“一群难民?”最后接口的那个官员眼一瞪,“那可是十几万人呐,万一处理不好做起乱来,就凭宣武卫那几千官兵还真不一定能弹压得住。”
“那王爷知道这事儿么?”其中一名一直默不作声的官员忍不住问道。
“王爷?”那个官员四下里看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可不管这事儿,要不然也不会照常办理寿诞了。”说着向门口看了一下,“这年大人呀,应该来不成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河南布政使年富年大人到”
登时大厅中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年富刚跨进大厅,只见
一位头戴七梁冠,身穿绛纱袍,脸颊瘦削,眉目英挺的青年迎了上来,拱手施礼,“年大人”
“哦,原来是二殿下,”年富还了一礼,“王爷还没到么?”
“父王身体偶有不适,正在调理,”朱子眼角瞄了一下周围,低声道:“所幸并无大恙,应该很快就能起身更衣了。”
“噢,”年富眉锁微蹙,“二殿下,本官有要事要见王爷,你能不能替本官通传一下。”
“这个......”朱子略微踌躇了一下,便道:“年大人请随我来。”
......
朱子在前走着,年富跟在后面突然问道:“二殿下,对了,方才大厅中怎么没见世子殿下,而是由殿下你来接待宾客。”
“嗯......”朱子的身体微微一颤,连忙答道:“大哥昨日一时兴起,贪杯过多,结果现在还未睡醒,故由我代他来见各位大人。”
“哦?”年富目光一凝,“久闻世子殿下为人洒脱,专好杯中之物,可今日乃是王爷寿诞,他昨日仍能喝得酩酊大醉么?”
“这......”朱子嗫嚅道:“想是大哥没能控制好自己,一时贪杯过度。”见年富仍要再问,忙一指前方,“年大人,我们到了。”
......
进了周王爷寝殿,朱子让年富在殿外小厅安坐,自己便直入里间。
年富端坐椅中,便有一位侍女奉上一杯香茗。年富匆匆而来,也觉渴了,便端起茶杯,轻启茶盖,放置唇边嘬了一口。
当他放下茶杯时,头脑一阵晕眩,定了定神,谁知晕得更厉害了。刚站起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扑倒在茶几上一动不动了。
脚步声响起,一位雍容华贵的丽人从里间走了出来,这是涵依王妃,朱子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而出。
“这个老东西,总算把他拿下了。”涵依王妃轻轻吁了口气。
“外面的那些官员怎么办?”朱子问道。
“那些人你看着办吧,”涵依王妃斜了他一眼,“他们愿意在那里坐着就坐着,实在等不及,你就吩咐人端上酒菜,好吃好喝招待好他们,王府里不是还请来了杂耍戏班子么?把他们也一并叫上来,让诸位大人乐呵乐呵,反正不让他们出去就是了。”
“可......他们要问起父王怎么办?”朱子不安的问道。
“这有什么难解释的?”涵依王妃瞄着他轻笑了一声,“就说王爷突发重疾,不能来见客了,让他们自便吧。”
“这......他们要是不相信......”朱子嗫嚅着说不下去。
“嗤”涵依王妃一指趴在桌子上的年富,看着他的眼神带有一丝讥诮,“那你就带他们来见王爷,带到这里也像年大人一样把他们放倒也就是了。”
“你”朱子一时气结,脊背泛起一丝寒意。
“我怎么样?”涵依王妃看着他,“那碗汤药不是你捧给王爷的么?他喝了后身体不适,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那碗汤药里你究竟放了什么?”朱子神色变得激动起来。
“哟,你激动什么,”涵依王妃俏丽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你熬好的药汤,却来问我在里面放了什么,不觉可笑么?”
“父王现在在哪里?”朱子喘了一口气说道。
“你放心,王爷不但是你的父王,而且还是我的丈夫,”涵依王妃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能害了他不成?”
“我想要见我父王。”朱子急急的说道。
“那好,”涵依王妃回答的很爽快,“今日事了之后,我会送你去见他,”话锋一转,“可现在还不行,你答应我的事必须得做到,否则......”说着不再看他一眼,缓步朝里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原形毕露
开封城西大梁门外十里的一片林间空地上,支起了几百口大锅,每口锅里都煮满了热气腾腾的稀饭,一千多名士卒持枪佩刀维持着周围的秩序。
“想吃饭,就给老子排好队,”一位千总打扮的军官高声吼道:“一人一碗,不要抢,谁要捣乱,别怪老子不客气。”
乌压压的灾民中没有人喧哗,他们在城门下的那种狠戾之气似乎都随着锅中飘出的饭香随风而散了。只要有口吃的,谁都不想跟官兵对着干,他们都乖乖的按顺序排好了队,十几万人的场地竟然出奇的安静。
“怎么办?”几个黑衣人问中年村妇打扮的副旗主邢江燕。
“让大家伙儿都藏好家伙事儿,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轻举妄动。”邢江燕铁青着脸硬邦邦的丢下了一句,官兵的行动出乎她的意料,本想借着灾民们不满的情绪挑起他们跟官兵对抗,谁知有人抓住了大梁门无人的漏洞悄悄将粮食运出城就地煮起了粥。
“公子,这么多人,怎么才能看出哪些人才是观音教的乱党?”阿站在杨牧云身边悄声问道。
“那些身上藏有兵器的,十有八九便是了。”杨牧云看到一些紧紧盖住衣领,搂紧衣襟的人说道。
“他们要是不去领粥,怎么办?”阿有些担忧地问道。
“观音教的人不会很多,等真正的灾民倒下去了,我和这一千多名官兵应该能收拾得了他们。”杨牧云说完嘴角微微向上一勾。
周王府的防卫力量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仪卫司,也就是仪仗兵,是王爷出行时,给王爷摆威风的,编制为三千人;另一个是护卫司,也就是王爷的私人部队,只听王爷一个人的命令。周王府原本也有护卫司,下辖三卫,一共一万五千人。
自从燕王朱棣夺了侄儿朱允的皇位后,怕底下的藩王有样学样,就打起了削藩的主意,其中的一项就是削减诸王的护卫。第一代周王朱很是乖觉,主动将身边的三卫人马上缴朝廷,只留下了一个仪卫司。
他这一主动表态,弄得朱棣很过意不去,周王必定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事情不能做的太过严苛。因此他允许周王将自己的仪卫司扩充至五千人,达到一卫的兵马,装备上也不作限制,周王的仪卫司中不但有两千骑兵,而且全部配备了火器,比起京师的三大营,也不遑多让。
周王府仪卫司指挥使冯植,年约五十,长得威风凛凛,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大将风度。也难怪,他祖父就是开国六公爵之一的宋国公冯胜,所谓将门要出虎子,就算不是,虎威也是要有的。
自从得知灾民临城,开封戒严之后,冯植就让仪卫司官兵做好临战准备,而自己则密切关注外界动向。
今日周王府大肆庆祝王爷寿诞,开封府的文武官员都来相贺,他依然剑不解带,甲不离身。
“指挥大人,”一位四十左右身穿罩甲的圆脸军官过来向他躬身一揖,“王爷有事要见您。”
“哦?”冯植的面容一紧,“柴副指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下官不知,不过看王爷的面向似乎不善。”说话的是仪卫司副指挥柴元驰,是半年前从千户位置上新进提拔上来的。
“嗯。”冯植点点头,迈步向王府后面的建筑群走去。柴元驰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你是在哪里见到王爷的?”冯植边走边问。
“是在王爷的寝殿。”柴元驰回道。
“嗯?”冯植眉尖一挑,脸上不动声色,“你怎么会在王爷的寝殿见到王爷的?”
“呃......”柴元驰的话音不由一顿,目光有些闪烁不定,“王爷身体不适,不能随意走动,又有急事要见指挥大人您,就要我找您过去问话。”
“原来如此。”冯植面色如常,信步进了一道角门,在走到一个假山竹林的幽深之处时,猛然回身,“呛”的一声拔剑指向柴元驰。
“指挥大人,你......你这是何意?”柴元驰悚然一惊,结结巴巴的问道。
“看
来你还不会说谎,”冯植冷笑,“你是何等样人?如何能进得了王爷的寝殿?”
柴元驰面如土色,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王爷如想唤我,派一位身边侍候的人就可以了,如何会让你这等外将出面?”说着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说,究竟是谁派你过来哄骗与我?”
“我、我......”柴元驰嘴唇哆嗦着一指他身后,蓦然睁大了眼,“王爷?”
冯植一惊,猛然向后看去,身后却空空如也。“不好!”心知上当,再回过头,柴元驰已飞快向角门外跑去。
“哪里走”冯植大喝一声,提剑纵身追了过去。
追过几道角门,穿过几条回廊,当冯植追到一个花园中时,柴元驰已失去了踪影。
正当冯植彷徨不知向何处去寻人时,只听环佩叮咚,从花园的一个月亮门中走进一位头戴凤冠,身穿大红云纹霞帔的雍容贵妇来。
“王妃?”冯植心中一震,忙还剑入鞘,垂首上前躬身施礼,“仪卫司指挥史冯植参见王妃殿下”
“冯植?你怎么会在这里?”涵依王妃见了他颇为吃惊,不禁后退了两步,指着他腰间的佩剑颤声道:“此处为王府内苑,禁止外人携带兵器入内,你......你为何手持利器径直到此?”
“王妃?这......”冯植被她说得心口一突,言辞也有些吭哧起来。
“你莫非要来行刺王爷?”涵依王妃脸色一变,纵声高呼起来,“来人呐,有刺客”
“王妃,不要误会......”冯植忙上前解释。
“大胆贼子,休得伤害王妃。”一声大喝过后,从四面八方窜出十几条人影,手持单刀将冯植团团围在中间。
“王妃......”冯植还待再说。
“住口”涵依王妃躲在十几位王府侍卫身后打断他的话,“还不快把你的剑解下来。”
“......”冯植无奈,只得解下佩剑双手捧起。
一名侍卫上前将他手中佩剑取下。
“指挥史冯植,未得王爷召唤,带甲披胄,手持利器,私闯内苑,欲行不轨,着即拿下。”涵依王妃一字字的说道。
一众王府侍卫轰然应诺,十几柄闪亮的刀锋纷纷向冯植身上招呼过来......
“我父王身体偶感不适,还要迟些才能下榻更衣,有劳各位久等。”朱子周王府的会客大殿里面对众宾客正襟庄严的说道:“如此请各位早些就席吧!”
典膳司供应的美酒佳肴流水似的端将上来,来的官员和宾客久候王爷不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见酒席布满桌面,又听二殿下说可早些开席,便放下斯文体面,大吃大喝起来。
殿外的戏台早已搭好,台上的绣花门帘台帐,挂灯等已齐备。铙钹管乐声响起,几个旦角已经咿咿呀呀的在台上唱起了《天官赐福》。
“曾大人,年大人迟迟未归,这里就数你品秩最高了,王爷有恙不能起身,您能不能领着我们去探望一下王爷,请王爷他安心休养,不必再起身迎宾了?”一位身穿青袍的官员对着按察使曾学霖说道。
“正当如此,”曾学霖拈须颔首,“我等做臣子的岂能让王爷为些许小事费心劳神,王爷因恙不能起身,我等自当前去拜望......”
正说着,只见千余名王府仪卫司的卫队一身盔甲,提刀掣枪,杀气腾腾地闯进大殿,将殿中众人团团围住。
殿中的文武官员见状顿时大惊,现场登时一片混乱。
“这......这是怎么回事?”曾学霖目瞪口呆的说道。
一个顶盔掼甲的将官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一进大殿就高声叫道:“王府来了刺客,行刺王爷未遂,不知逃往何处,本指挥奉王命保护各位大人前往安全的地方,还请诸位大人配合本指挥,不要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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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西大梁门外旷野里的露天粥场,每一位灾民都领到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热粥,就地一蹲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整个野外响起了一片唏哩呼噜的喝粥声。
杨牧云慢悠悠的来到一群灾民跟前,那群灾民约摸十几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喝粥,自己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嫂,贵姓?”杨牧云冲着其中的一位中年妇女笑道。
“免贵姓......江,”中年妇女也冲他笑笑,不过笑得有些不大自然,“大人不知有何贵干?”
“没事儿,”杨牧云呲牙一笑,“别人都去领粥了,江大嫂为何不去呀?”
“呃,”中年妇女看了周围众人一圈,陪笑道:“大人,民妇和家人从家乡逃出来时已带足了干粮,不像其他人那么饥饿,所以......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哦,”杨牧云看了看他们,见除了中年妇女外,其他人的双臂都紧紧抱在胸前,好像在掩饰怀里藏的东西,嘴角勾了一下,“喝碗稀饭也不多,朝廷施粥意在惠民,你们拒之不领,岂不枉顾朝廷恩典?还是随本官过来吧!”
“是,大人。”中年妇女向身边的十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当先跨出一步小心的跟在杨牧云身后。
杨牧云领着他们来到一口大锅旁,周围影影绰绰的站着几十个士兵。他掂起锅中的大勺在锅里使劲搅了搅,冲着中年妇女一笑,“江大嫂,拿碗来。”
“大人,我们都没有带碗。”江大嫂陪笑着说道。
“嗯,”杨牧云扬起粥勺一翻,看着一勺粥缓缓洒落锅中,脸上涌起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意,“没有碗,拿刀来换如何?一把刀换一碗粥,怎么样?”
“什么?”江大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双手一翻,从袖口里抽出两把短刀来,身形一动,两道刀光向着杨牧云颈中胁下划去。
她身后的十几名大汉也都大吼一声,敞开胸怀,拿起身上藏的兵刃,向周围的官兵攻了过去。
不远处,其他一些没有喝粥的人也都纷纷拔出兵刃杀向附近的官兵。
“江大嫂,你这就不厚道了,我请你喝粥,你却请我吃刀子。”杨牧云见对方露出兵刃,不惊反喜,调侃她道。
江大嫂并不答话,出手如风,一刀紧似一刀的向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
“身手不错么?”杨牧云赞道:“你武功这么高,手下又有这么多人,一定是位观音教的旗主吧?”说话间他已躲过了对方十几刀致命的攻击。
“公子,接刀。”阿拔出身上的弯刀向杨牧云扔了过去。
杨牧云接刀在手,反手向前一挥,“叮叮”两声,挡住了对方势若风雷般的一击。
两人各自后退了两步,杨牧云向旁看去,随自己出城的那位千总已指挥官兵和那群观音教的乱党战在了一起。
观音教的人虽然只有三四百人,可个个身手不弱,与一千多官兵战在一起,居然不落下风。
“乡亲们,官兵借施粥之机要将我们全部杀尽,大家快起来跟官兵们拼了。”江大嫂提气喝道,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在旷野中发出阵阵回响。希望大家都能站起来跟他们一起战斗,用人海将这群官兵淹没。
可所有人都懒洋洋的躺在地上,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十几万人躺了一地,无边无沿,场景蔚为壮观。
“你给他们的粥中下了什么?”江大嫂的心一沉,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也没什么,”杨牧云看着她悠然一笑,“他们走了太远的路,我只是让他们躺下来暂时休息一下而已,”接着叹了一口气,“可惜没能让你们也喝上一口,要不然不就让本官省却了好些力气了么?”
“你”江大嫂一咬牙,目中似欲喷出火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刀兵相见
“你们若放下兵器,束手就擒的话,朝廷会对你们宽大处理的。”杨牧云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做梦!”江大嫂呵斥一声,身形如风而至,欺身到杨牧云身边,手腕一翻,短刀的刀锋已切至杨牧云的咽喉。
杨牧云撤身避过,身形一转,弯刀反撩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划向对方小腹。江大嫂闪身一跃,短刀已挥至杨牧云眼前......两人以快打快,瞬间已过了十几招,两个倏忽如电般的身影飘忽来去,让人为之目眩。
那边与官兵对战的观音教教众逐渐占了上风,毕竟他们都是观音教金缕旗中的精英,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啊”一阵阵惨呼过后,官兵丢下几十具尸体后转身便逃,观音教教众呼喝着挥舞手中兵刃追了上去。
官兵们跑到一排粮车后躲了起来,观音教教众紧追不舍......当他们追到粮车跟前,粮车后突然站起一排身穿紫衣罩甲的军士,他们人人举起一杆火铳,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他们,那冰冷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死亡的气息。
“不好,弟兄们快撤”有人大喝一声,就在这时,火铳响了,“砰砰”之声络绎不绝,弥漫的硝烟中,百余位观音教教众倒了下去。
其余人正要撤下去时,又飞来一阵漫天的箭雨,“噗噗”一声声箭簇插入肉体的声音响过,又有数十人扑倒在地。
一排火铳,一阵箭雨,登时就让观音教教众倒下了一多半,剩下的很多人还带着伤。正规军队的战阵打法给了这些勇武的江湖豪客当头一记闷棍,几乎把他们整个都给打趴下。
这还没完,冲锋的旗语呼啦一声打下。粮车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刚才还狼狈败退的官兵又精神百倍的冲杀出来......
现场形势登时逆转,所有受伤失去抵抗能力的教众被冲上来的官兵毫不留情的杀死,剩下的人也因为寡不敌众而节节后退。
这一切都被正跟杨牧云交手的江大嫂看在眼里,其实她就是在城外指挥带队的观音教金缕旗副旗主邢江燕。眼看自己的部属在官兵的剿杀下危在旦夕,她不禁心急如焚,偏偏杨牧云的武功不弱于她,像一块牛皮糖似的粘在她左右,她想抽身都不可得。
“现在该报出你的真实姓名了吧?”杨牧云的眼渐渐眯了起来,出手也越来越凌厉,“你究竟是谁?”
邢江燕不答,手中的鸳鸯双刀划出两道森寒的刀芒,像毒蛇的信子吐着丝丝劲风飞向杨牧云面部。
“这一招也没什么特异之处,观音教的这位女首领也不过尔尔。”杨牧云虽如此想,但仍不敢大意,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劲气裹挟的光圈迎了上去。
“铮”两柄短刀破圈而入,刀芒化作六点寒星直取杨牧云胸口。杨牧云大惊,仰身一个铁板桥,“嗤”他胸前的衣衫被划破,差点儿伤及肌肤。
他腰身一拧,忙抽身后退,待再定睛看时,邢江燕已飘身到数十步之外。
“休走”杨牧云飞身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突然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他想也不想,挥刀向后劈去,“”的一声,手臂微微一震,前追的身形一窒,向旁跳了开去。
袭击自己的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只见他双手带着一套精钢打造的铁手套,每个指尖都有长长的尖刺,看来这一双铁手就是他极厉害的武器,他双臂挂满了铁环,可见他用铁手全力攻敌之时,并不虞被别人伤了手臂。
“庄圣使?”邢江燕惊愕的说道。
“邢副旗主,你赶快带剩下的弟兄离开这里,我们不能都陷在这儿。”庄圣使催促道。
“可是旗主的大计......”
“都到这地步了,还能有什么大计?”庄圣使圆睁双眼,“把剩下的弟兄带出去,能多带出一个就多带一个,也算是为圣教多保留一些火种。”
“那庄圣使你......”
“不要管我......”庄圣使双目一瞪,眉头
挑起,“我在这里拖住他,你快去”说着挥舞着一双铁手向杨牧云扑了过去。
邢江燕咬了咬牙,转身飞奔而去......
周王府存信殿,楚明心开心的坐在周王朱有爝平时坐的王座上,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涵依王妃,而是观音教金缕旗旗主楚明心。
整个周王府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中了,还有大批的开封文武官员,如果邢副旗主带人杀进城内,那么整个开封城也会落入她的掌握中......想着想着她眼中泛出了一种胜利的喜悦光彩。
“等我立下了这份大功,我在整个圣教中的地位将无人可以撼动,”她越想越是得意,雪白挺秀的小瑶鼻轻轻哼了一声,“那个小丫头的少主之位该让贤了,师父也真是偏心,小小年纪,也没见她立什么功劳,就坐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当真让人心里不服。”她的秀眉微微蹙了一下,“就拿庐州那件事来说吧,明明已将王朱祁钰和永清公主朱熙媛给抓住了,偏偏又被锦衣卫给救走了,这还不算,连庐州观音教的总院也被锦衣卫给一锅端了,就这样师父也不生气,还像以前一样待她,当真气死人......”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楚明心抬起头来,只见年大总管迈步走进了大殿。
“大总管,”楚明心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可是有城外邢副旗主的消息了么?”
“王......旗主,”年大总管微微摇头,“庄圣使还未将城外的消息带回来,您安下心来等待便是。”
“哦,”楚明心脸色略为一黯,从王座上站起身来,抬起头沉吟了一下,“现在这个时辰开封城外应该已聚集了十几万灾民了,官府如果拒不开门的话,邢副旗主会不会领着灾民已经和官兵打起来了?”
“如果要是这样的话,市面上应该很乱才是,”年大总管说道:“属下方才派人出去打探了一下,开封城里秩序如常,不像是已经打仗的样子。”
“嗯,”楚明心转过脸向他看去,“王爷和世子现在情况如何?”
“世子看起来还好,只是王爷的情绪很差,方才过来时他还大骂......大骂......”说道这里顿口不语,只是抬头看了楚明心一眼。
“也好,那老家伙现在也只能发泄发泄过过嘴瘾了,”楚明心莞尔一笑,“他只不过被关了半天就耐不住性子,我在他身边待了半年岂不要疯掉了?”
“旗主,那朱子怎么办?用不用也关起来?”年大总管问道。
“他呀,你们看紧他就是了,”楚明心淡然一笑,随即又问道:“朱子和玟玉还没找到么?”
“属下已经带人搜遍了整个王府,仍然没有发现他们二人,”年大总管赧然说道:“属下觉得,他们两人应该已经逃离王府了,要不要派人到外面......”
“不必了,”楚明心一摆手,“我们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对了,给王爷来贺寿那些文武官员一定要派人看好,不可让他们任何一人走出王府一步。”
“旗主放心,谅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楚明心点点头,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抬起下颔对年大总管说道:“我不想再等了,你把柴元驰叫过来。”
“旗主,你是想......”年大总管脸上现出惊诧的神色。
楚明心微微颔首,“王府仪卫司一共有五个千人队,开封正好也有五个城门,我把这五个千人队分开,每个城门派一千人过去,一到那里马上大开城门,迎邢副旗主和灾民进城。”
“可那样的话,整个王城就没有兵马来守卫了。”年大总管有些担忧的说道。
“那些兵马留在这里要守卫谁?”楚明心轻笑一声,“开封城只有宣武卫这一卫人马,再加上巡检司和新招募的民壮,也不会超过一万,现在他们都守在开封城头,等我们打开城门,十几万灾
民一进来,消灭他们不在话下。”
见年大总管不再说话,便走到他身边,用一种平缓的语气说道:“接下来我也会带一支人马去城门那里接应邢副旗主,这王府里的所有事务,全都要靠大总管你来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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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主你也要去?”年大总管更吃惊了,“旗主应该坐镇中枢,指挥调度,岂能轻动?”
“年大总管,”楚明心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虽然是金缕旗的旗主,但邢江燕仗着资格老心中一直不服,派其他人过去接应怕压她不住,”轻咬了一下樱唇,“此次举事,圣主也在看着,是一定不能发生任何差错的。”
“属下知道了。”年大总管长长叹息一声。
杨牧云正与庄圣使斗得难解难分,他的一双铁爪颇为厉害,出招也异常诡异,杨牧云有几次差点儿被他伤到。
“当”杨牧云弯刀砍在庄圣使手臂的铁环上,火星四溅,却不能伤他分毫,他心中不禁暗叹一声:这庄圣使手臂上不仅套满了铁环,连身上似乎都穿着甲衣。一刀从他身上划过,像砍在硬皮革上一般,外衣被划开,里面却没有伤到分毫。
杨牧云的心中不免有些郁闷,跟这样的人交手,一刀砍在他身上,他浑若无事,可他若是一爪戳到你身上,那可就糟了。因此杨牧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但要打败对方,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
这时,更多的官兵向他们这里围了过来。庄圣使恍若没有看见,一双铁爪舞得虎虎生风,凌厉的招式不离杨牧云周身要害。
有的士兵举起了火铳,被那位千总一把拦住,“慢着,不要伤了千户大人。”
杨牧云凌空一跃,双手高举弯刀,以千钧之势劈向庄圣使面部。庄圣使双膝微蹲,双臂交叉护住自己的面部......
“锵”的一声巨响,庄圣使后退了一步,趁杨牧云后招未至,双爪疾探而出,一爪抓向杨牧云面部,一爪直戳杨牧云心口,出招又快、又准、又狠。
“喀”杨牧云弯刀斜封自己面前,挡住了这致命的两爪。
庄圣使铁爪一曲,竟然牢牢抓住了弯刀,向上用力一扯,想夺过对方弯刀。谁知对方手一松,庄圣使双臂高举,已夺刀在手。他微一愣神,杨牧云已抬起了自己的左臂。
庄圣使瞳孔一缩,就见一支乌黑的袖箭向着自己的咽喉飞来,他待要躲,已经来不及了......身子刚刚一斜,“噗”箭尖从喉结下擦着锁骨斜斜向上刺入,虽然部位低了一些,但却足以致命。
“唔”庄圣使双目暴凸,双爪遮住自己的咽喉连着后退几步。
“放”那千总见庄圣使与杨牧云拉开了距离,忙一挥手,只听“砰砰”之声大作,十几杆火铳一齐向庄圣使喷出了火舌。
庄圣使身中数枚铅丸,周身溅出一层薄薄的血雾,摇摇晃晃了几步之后,终于噗通一声仰天栽倒。
“大人,你没事吧?”那千总忙跑过来向杨牧云问道。
“我没事,”杨牧云看了一眼庄圣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转过来向那千总问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回大人,”那千总说道:“除了一个妇人带了二三十人逃走之外,其余人全部被消灭。”
“那个观音教的副旗主跑了?”杨牧云不禁微微摇头,目光看向开封城方向,“不知宁公子和郡主那里怎么样了?”
“三殿下,前面就是城门了,我们要出城么?”玟玉看着前面的城门转身向朱子问道。
“先出了城再说,”朱子目光闪烁不定,“城里看来也不大安全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阴差阳错
杨牧云、阿领着一队官兵回城了,大部分官兵留在了当地,毕竟这些灾民还需要看护。掺杂在灾民中的观音教乱党已经被清除,剩下的人只需要善加安抚就可以了。
当他们来到大梁门下的时候,守门的官兵立刻大开了城门。窦参将和陶指挥带人迎了出来,场面十分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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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户立此大功,不但拯救了灾民,也保全了开封全城免遭战火的涂炭啊!”窦参将赞道。
“哪里哪里,参将大人谬赞了。”杨牧云抱拳回应道。
“杨千户请”窦参将和陶指挥一左一右站至两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位大人如此,可折煞下官了。”杨牧云躬身虚应,坚不肯行,他们一个是正三品参将,一个是从三品的宣武卫指挥史,自己一个锦衣卫五品千户,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在两位上官的前面。
三个人互相谦让了一番,还是由窦参将和陶指挥先行,杨牧云紧跟在他们身后。
“两位大人,年大人现在哪里?”杨牧云问道。
“哦,年大人去周王府给王爷拜寿去了。”窦参将随口说道。
“去王府了?”杨牧云一怔,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进得城里,杨牧云在人群中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朱子?玟玉?”杨牧云心中一动,他们两人不在王府,怎么会在这里?
......
“三殿下,那不是杨公子么?”玟玉眸子一亮,指着进城官兵中的一个俊秀少年说道。
“真的是他!”朱子脸现喜色,和玟玉一起向前挤去......
......
“果然是你们!”当几个士卒将朱子和玟玉带到杨牧云面前时,他高兴地说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
朱子向他周围看了看,并不答话。
这位周王府的三殿下由于常年在外行医,在官场上抛头露面不多,是以窦参将和陶指挥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杨牧云已明就里,向他们两人点点头,使了个眼色,朱子和玟玉会意,便上前跟在他身边。
窦参将和陶指挥以为是杨牧云相熟的人,也不多问。
大梁门城楼一间偏僻的房舍里。
“什么?你说王爷被涵依王妃给关起来了?”杨牧云一惊,看向朱子问道。
“我一早去父王那里请安时,就听到寝殿里发出一阵争吵声,”朱子点点头,把思绪又倒回到之前,“这种情况我不便入内,但又忍不住好奇,便偷偷来到寝殿的一个隐秘处,贴着墙体听里面人倒底在吵些什么......”
杨牧云嘴角微微一勾,心说这位周王府的三殿下的癖好倒挺特别,喜欢偷听人墙根。
只听朱子续道:“一听之下,我才发现是父王和涵依王妃在争吵,我听见父王说道:‘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朱子侃侃而言,将一早发生在王府的这件惊心动魄的事展现在杨牧云眼前......
‘王爷现在知晓,却也迟了,王府上下都安插了我的人,你能拿我怎么样呢?’涵依王妃娇笑道。
‘来人’朱有爝大喝一声,可寝殿里静悄悄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飘到他跟前。
‘还是我来叫吧,’涵依王妃笑脸一收,舌绽春雷,‘来人’
‘王妃殿下’几名内侍登时现身在寝殿中。‘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朱有爝瞪大了眼,一脸的惊骇之色。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涵依王妃微笑着说道,然后转向朱有爝,‘王爷,你看如何?’
‘你,你究竟想怎样?’朱有爝双目一黯,一脸颓丧之色。
‘很简单,请王爷将手中的兵符交给我。’涵依王妃将一只雪白的素手伸到他面前。
‘你要兵符干什么?’朱有爝面容一紧。
‘这王爷就不必操心了,只管交给我便是。’
‘兵符我只有一半,另一半在仪卫司指挥史冯植那里,
’朱有爝一脸警惕的说道:‘冯植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你就算将我这一半兵符交给他也调动不了仪卫司的兵马。”
‘那我把冯植换了不就成了?’涵依王妃轻笑一声,‘或许你还不知道吧,仪卫司副指挥史柴元驰是我的人,让他来当仪卫司的指挥史,你看怎么样?’
‘你,你......’朱有爝瞪大了眼睛用颤抖的手指着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王爷,’涵依王妃粲然一笑,‘你们周王一系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朝廷却并不信任你,削去三卫护军,并严加监视......’
‘你说这些作什么?’朱有爝喘着粗气问道。
‘朝廷如此待你,王爷又何必愚忠于朝廷,’涵依王妃面色一正,‘臣妾请王爷登皇帝位,臣妾愿为王爷拿下开封,并直取燕京。’
‘你,你放肆’朱有爝大叫一声,目眦欲裂,‘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会给我们全家带来滔天巨祸,到那时,我周王府阖府上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没那么严重吧,王爷,’涵依王妃瞥了他一眼,讥笑道:‘当年燕王不就是起兵造反,夺得天下,从而登上皇位的么?他燕王做得,你这周王偏偏做不得?’
‘贱人,’朱有爝怒吼一声,‘你再说一声,我,我......’伸手欲向她抓去,可身子一软,扑倒在床上呼呼喘气。
‘王爷,你老了,’涵依王妃盯着他哂笑道,‘你不愿意做,那臣妾就请你的儿子们去做,世子不愿意,还有二殿下,二殿下不愿意,还有三殿下......’看着朱有爝浑身颤抖的身体,眼中露出一丝寒芒,‘不管谁答应了我,举起得终究是周王的这一杆大旗。’
‘哇’朱有爝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王妃殿下’一个内侍进来跪禀道:‘世子殿下到了。’
‘说世子世子就到了,’涵依王妃看着委顿在床上的朱有爝笑道:‘王爷,你说世子会答应臣妾的建议么?’
......
“世子也一定没有答应她这个疯狂的建议,是么?”杨牧云没等朱子讲完,就说道。
“嗯,”朱子点点头,“所以她就将父王和大哥都软禁在那个寝殿中了。”
“那二殿下呢?”杨牧云问道。
“二哥?”朱子一愕,“我没见到我二哥,她将我大哥也强留在寝殿中的时候,我就悄悄走了。”接着续道:“接着我就碰见玟玉,他向我问起你,我就带她一起离开了王府。”
“涵依王妃既然已软禁了王爷和世子,那现在应该已经控制了整个王府,”蓦然一惊,看向朱子,“年大人去了王府,那年大人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朱子额头微微皱了一下,“我出来时,来王府的贺客络绎不绝,年大人一定就在其中,”仰起脸目光与他相对,“你认为她会对年大人不利?”
“岂止年大人,”杨牧云很肯定的说道:“她一定会把整个开封府的文武官员一网打尽。”
朱子听了倒抽一口凉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涵依王妃之所以志在必得,所仰仗的无外乎有两支力量,”杨牧云沉吟了一下说道:“其中一支就是城外被她们蛊惑的那十几万灾民,但这这些灾民已经被我们稳住了,不会再为她所用,”顿了一下说道:“另一支就是你们周王府的仪卫司,现在肯定已被她控制在手里了。”
“既然城外的威胁已经消除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集合城里的人马,杀回王府,将父王、大哥还有开封府的文武官员都解救出来?”朱子有些激动的说道。
“你们仪卫司有多少人?”杨牧云问道。
“一共是前后左中右五个千户所,共五千人。”朱子说道。
“五千人?”杨牧云眉头一皱,“城中的官兵只有宣武卫一卫人马,再加上巡检司还有临时招募的民壮,还不到万人,如果带领他们去攻打坚固设防的王城,恐怕不一定能打下来。”
“那这可如何是好?”朱子心系父兄安危,心中不禁慌乱起来。
“为今之计,只
有等其他州府卫所官兵来援,有必胜把握之时,再行商讨攻取王城了。”杨牧云苦笑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一想到这里,朱子忧心如焚。
这时,一阵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谁?什么事?”杨牧云问道。
“公子,有人奉窦参将之命来找您。”阿在门外说道。
“快请他进来。”
......
“杨大人,”来人是窦参将身边的亲兵,只见他躬身说道:“王城仪卫司的一位千户大人领着一千人马增援大梁门,窦大人和陶大人非常高兴,正在宴请这位千户大人,还请杨大人过去一同饮宴。”
“王城仪卫司的?”杨牧云眼睛一亮,“他们居然带兵出来了?”向朱子看了一下。
......
城楼官署会客厅里已经摆下了宴席,窦参将、陶指挥、杨牧云还有仪卫司的那位千户正举杯痛饮。
“大人如何称呼?”杨牧云举杯向那位千户问道。
“不敢,下官姓高,叫高万杰。”那位千户圆圆的脸上长着一绺短须,小小的绿豆眼精芒四射,显得人很是精干。
“高千户,”杨牧云跟他一碰杯,笑道:“你是千户,我也是千户,可你这千户带着一千人马,比我这个光杆千户威风多了。”
“哪里,大人言重了,”高万杰忙道:“大人乃是京师锦衣卫千户,专门为天子办事,下官如何能够比得?”
“高千户此次来,是奉了王爷的命令么?”杨牧云笑着问道。
“王爷听说有灾民拥堵城门,怕列位大人不好弹压,特让下官带人来驰援大梁门。”高万杰说道。
“其它城门也派了援兵么?”杨牧云为他斟了一杯酒,问道。
“当然,仪卫司其他四位千户也带兵马去了其它城门。”
“那年大人跟的是哪一路兵马呢?”说这话时杨牧云的眼睛向窦参将和陶指挥瞟了一下。
“年大人?哪位年大人?”高万杰有些不解的问道。
“当然是河南布政使年富年大人,他今早去王府给王爷拜寿,高千户不知道么?”杨牧云眉毛一挑。
“既是王府贺客,自当是在王府饮宴,怎会跟我等一起?”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王爷大寿,世子跟几位殿下一定是俱在府中了?”
“那是自然,”高万杰说道:“王爷寿诞,世子跟几位殿下须臾不离左右。”
“哦?”杨牧云放下酒杯,冲着他神秘的一笑,“本官这里有个人,不知高千户是否认识?”
“什、什么人?”高万杰几杯酒落肚,舌头变得大了起来。
“高千户别来无恙。”一位上酒的士卒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你是......”高万杰眯起了眼向他看去,突然,他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圆脸变得惊骇起来,一双绿豆眼变得比蚕豆还大,张大了嘴失声叫道:“三、三殿下......”
周王府中一处偏僻的房舍。
“那个贱人,居然敢暗算我!”朱芷晴恨恨的说道。
“她就是不暗算你,你也不是她的对手。”宁祖儿在旁劝道。
他和朱芷晴被关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他一直忧心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却只能在这里待着。
“你很欣赏她么,”朱芷晴狠狠睨了他一眼,“也许你求求她,她说不定心一软,就会放你出去。”
“无聊!”宁祖儿将目光转向一边。
“哐啷”门锁声响起,接着门被打开了。
一束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他二人眨了下眼,一齐向门口看去。
“是你”他们两人一齐惊呼道。
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冷峻的脸,上面的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冷硬,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人不敢和他对视,他便是冷一飞。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战来临
“现在王城空了,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过去,”杨牧云对朱子说道。
看着高万杰被带了下去,朱子说道:“那高万杰带来的这一千人马怎么办?都需要看押起来么?”
“这倒不用,她不可能将观音教的势力全渗透进仪卫司的普通官兵里,”杨牧云略为思忖的一下对朱子说道:“等一下由三殿下您把这一千仪卫司的兵马召集起来,再亲自任命一个正千户,这支人马就可为三殿下所用。”转过身来朝着窦参将和陶指挥一抱拳,“下官还得向两位大人借一千兵马,和三殿下一起赶回王府。”
“王爷那里出事了么?”窦参将惊道。
“有人犯上作乱,挟持王爷,”杨牧云脸色凝重得说道:“可能所有去贺寿的文武官员也被看押起来了。”
“有这么严重?那年大人他......”见杨牧云缓缓点了一下头,窦参将便道:“如此还是由本官亲自带队去救王爷和年大人比较妥当。”
“窦大人,陶大人,”杨牧云恳切的说道:“如今开封城内形势波诡云谲,其他四处城门不知情况如何?开封城的安全最是重要,还须两位大人在此坐镇,以应不时之需,至于王府那里,还是由下官陪同三殿下同去即可。”
“可是杨千户你只带一千人,”陶指挥有些担心的说道:“这未免太冒险了。”
“三殿下那里还有一千人,”杨牧云解释道:“如今叛党已将仪卫司的人马全部调出了王府,我和三殿下的这两千人应该足够了。”
冷一飞看着宁祖儿和朱芷晴惊呆的样子,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怎么,两位不想出来么?”
“冷兄,你怎么会到这里的?”宁祖儿吃惊的问道。
“想知道的话出来再说。”冷一飞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转过身抬腿便走。
宁祖儿苦笑了一下,便紧跟过去。
“哎,你们......”朱芷晴轻咬樱唇,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
“冷兄......”宁祖儿刚开口就被冷一飞打断了,他好像知道宁祖儿要问什么。
“观音教的乱党想要挟持王爷,拘押百官,蛊惑灾民以达到控制开封府的目的,”说到这里目光微微一凝,“城外的危机已经被杨牧云解除了,现在你跟我一起先去救王爷。”说着手一挥,一道闪光向宁祖儿飞来,他伸手接住,却是他惯用的兵刃腰带剑。
周王寝殿,朱有爝茫然的看着世子朱子,“我现在才算明白,你当时为什么极力反对我纳她为妃,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她的不轨之心?”
“她是不是对我周王府有不轨的企图,我当时并不知道,”朱子缓缓道:“我只是对母妃不平,她尸骨未寒,你就这么着急要另纳新欢么?”
朱有爝哀叹一声,禁不住老泪纵横,“报应,报应,这是你母亲在天之灵对寡人的惩罚。”接着问道:“你二弟、三弟呢?他们现在哪里?”
朱子脸色木然的摇了摇头。
朱有爝脸色一黯,怆然道:“希望你二弟三弟不要受那贱人的蛊惑,如果他们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我们周王一系就全完了。”
“她是父王您的妃子,不是么?” 朱子的神情倒很淡然,“父王就算不被他所迫,她要打起你的旗号造反作乱,上传到朝廷的话,谁会认为跟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呢?”
此话一出,朱有爝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身子一软,差点儿委顿在地。
寝殿里忽然起了一阵微风,烛火也为之舞动了一下,人的影子也晃动了起来,使得整个寝殿里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鬼,鬼......”朱有爝惊叫一声,眼睛睁得老大,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前面。寝殿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一个灰色的有如幽灵般的身影。
“父王”朱子扑上前挡在朱有爝的面前,瞪着那个人影,“你是谁?不要伤害我父王。”
“父王,大哥。”一个娇俏的面庞展现在他们面前。
“芷晴?”“晴儿?”朱有爝和朱子讶异的说道:“怎么是你?”
“父王,大哥,”朱芷晴向身后看了一下,“冷百户和宁百户来救你了,快跟我们走吧!”
朱子仔细看了一眼,灰色人影转过身来,露出了冷一飞那惯有的冷峻的面孔。一位俊秀无比的少年也走了过来,便是宁祖儿了。
“父王,真的是冷百户和宁百户他们,我们快走吧!”朱子说着起身把朱有爝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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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桀桀怪笑响彻大殿,众人循声看去,一个身着红袍的老太监迈着悠然的步子踱了进来。
“小年子,你怎么跟那贱人一起反叛我?”朱有爝看着他颤声道。
“住口,不许侮辱我们旗主,”年大总管满是皱纹的面容变得冷厉起来,“我本就是观音教中人,奉圣主之命隐姓埋名在这周王府之中,就是为了今日。”
“你,你......你骗得寡人好苦。”朱有爝戟指怒道。
“王爷,你现在知晓也不算晚,”年大总管一双老眼眯了起来,“我们旗主与王爷也是夫妻一场,何不顺应我们旗主的意思,高举义旗,夺了这天下,到那时我们旗主扶保王爷登上皇位,岂不快哉!”
“你放肆!”朱有爝愤怒得涨红了脸,根根胡须都翘了起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休得出口!”
“王爷不配合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年大总管说着踏前一步。
“不要伤害我父王!”朱芷晴伸开双臂拦在父兄面前。
“就凭你也想拦住老夫么?”年大总管讥笑道。
“那我呢?”宁祖儿说着也踏前一步,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手下败将,也敢在我面前猖狂,”年大总管嘿然一笑,脸上皱纹微微一晃,“今天你们谁也休想离开这里一步。”
“那冷某倒想领教一下年大总管的高招。”冷一飞身子一晃,飘然而至年大总管身前丈许之处。
“你想跟我动手?”年大总管的一对白眉微微拧起,脚下步法变得凝重起来,显然他感受到了冷一飞强大的气场。
“冷兄,你可要小心,”宁祖儿脸色一变,“这老儿的武功甚是有些门道。”
冷一飞眼中寒芒一闪,身形已然消失。
年大总管瞳孔一缩,佝偻的身子竟然如大鸟般飞跃而起。
乌黑的刀光带着一丝亮弧在他身下滑然而过,一分,如果再慢一分,他佝偻的身体就会被冷一飞漆黑的弯刀劈为两断。
“刷”年大总管手中拂尘上的细丝化作千万根钢针向冷一飞头上扫去,这一扫的力道,足以把人的天灵盖揭开。
当拂尘堪堪扫到冷一飞头顶时,他的身形在次消失。年大总管也迅速变招,拂尘飞快向后一撩,他的身体也像陀螺一般翻转过来,躲过对方又一次神鬼莫测般的一击......
两人的身影有如鬼魅般在寝殿中飞来跃去,看得人眼花撩乱,目眩神迷。朱芷晴看得一阵恶心,竟然弯下腰呕吐起来。
宁祖儿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瞬息之内,两人已互相过了十余招,冷一飞的特点是身形快,出招有如闪电,可年大总管的身手不弱于他,如果在快的方面冷一飞不能尽快制住他的话,接下来他恐怕就很难取胜了。
开封,丽景门。柴元驰率领一千兵马已赶到城下。
楚明心装扮成一名普通士卒混在队伍中。只见柴元驰飞策马向着城门口飞奔而去,转瞬间又飞奔而来,下马快步来到楚明心身边。
“怎么?丽景门守将不肯开城门么?”楚明心蹙着眉头问道。
“回禀旗主,”柴元驰的回答让楚明心大吃一惊,“城门外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楚明心大惊,“邢江燕呢?那十几万灾民呢?难道凭空蒸发了不成?”
“听丽景门守将说所有灾民都向城西大梁
门方向去了。”柴元驰回道。
“邢江燕搞什么鬼?她把灾民带到城西作什么?”楚明心怒道。
“旗主,”柴元驰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调转马头,去城西,”楚明心断然道:“我倒要看看,邢江燕到底在弄什么把戏?”
柴元驰这一千人马全是骑兵,这一调转马头,登时扬起一片飞尘。
“这周王府的仪卫司到底搞什么鬼?”丽景门的守备手搭凉棚看着一众骑兵远去,不解得骂道:“不是说来增援么?怎么又掉头跑了?”
“守备大人,”城门官在旁笑道:“肯定他们觉得守备大人您英明神武,已把贼人骇退,不能在这里再抢上一分功劳,因此灰溜溜的回去了。”
城西,大梁门方向,一队兵马正向东飞奔而来。
“杨兄,”朱子骑在马上对杨牧云说道:“就我们带着这两千人马真的能够杀进王府么?”看来他心里还是没底。
“三殿下,”杨牧云信心满满的说道:“那高万杰不是已经说了么,其他四个千人队已奔赴其它四个城门,现在整个周王府哪里还有一兵一卒,如此良机,我们万万不能错过。”
“可那个涵依会把所有兵马都派出去,自己孤身一人坐镇王府么?”朱子不大相信涵依会如此做。
“以她的性格,似乎不会,”杨牧云略为思忖了一下,眼中一亮,“她很可能跟着这些兵马一起出来了。”对着朱子急忙道:“我们必须再加快速度,一旦涵依发现城外没有她的一兵一卒,她一定会迅速退回王府,到那时就糟了。”
朱子听了心中不由一紧,这时身旁一声马嘶,一个亲兵差点儿没从马上摔下来。
“你怎么骑的马?你......”杨牧云心中一急,还待再说,却见对方虽然一身甲胄,却掩不住婀娜的身姿,脸上虽然抹了些许灰尘,但盖不住俏丽的面容,“玟玉,是你?”杨牧云惊呼道。她身旁的马上坐着一个更加娇小玲珑的身躯,却是阿。
“公子......”她们两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了,让你们留下来的么?”杨牧云登时满脸怒容,“你们以为这是去过家家?这是去打仗,是要死人的,你们女人胡乱掺和什么?”
“好了,杨兄。”朱子在一旁劝解道:“她们来都来了,还能扔下不成,就让她们跟着吧,一旦遇到危险,让她们两人躲得远远的不就成了?”
“回去再找你们算账。”杨牧云恨恨的说了一声,两个小美女娇俏的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向着朱子投去一瞥感激的目光。
“殿下,杨大人,”由朱子刚任命的仪卫司千户一指烟尘涨天的前方,“前方好像来了一队人马。”
“是谁的人马?”朱子紧张的问道,目光不禁向身旁的杨牧云看去。
“这么远,看不太清,”这个千户头搭凉棚眯起了眼,“不过看气势应该是一队骑兵。”
“骑兵?”杨牧云悚然一惊,“这城里还有谁手里能有一支骑兵?”
这时,只见这位千户的脸色变了,他声音发颤的说道:“是......是王府仪卫司的骑兵。”
冷一飞与年大总管已风云变幻般的连过了数十招,冷一飞的出招很快,但都被年大总管在千钧一发间避开。年大总管并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可就这一分,便已足够。
“你就只会这些么?”年大总管眼角露出一丝讥笑,“看来我真是高看了你。”
“这些对付你还不够么?”冷一飞眼中寒光一现,一刀向他斜劈了过去。
黝黑的刀锋以比流星更快的速度划过,破空之声传来,劈碎的不过是他的影子。
“没用的。”一个尖厉的嗓音从冷一飞背后传来,冷一飞的瞳孔倏然一缩。
第一百四十章 决胜之奇
年大总管袍袖一甩,身形一化为三......
朱芷晴惊恐的瞪大了如水双眸,“他会妖术么?怎么突然分成了三个?”
宁祖儿也看得心头一紧,担忧的看向冷一飞。
冷一飞冷厉的双目微微眯了一下,脚下一动,身体闪电般欺身而至,手一挥,一道乌光闪过,将其中一个年大总管生生劈为两半。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整个人如同幻影一般缓缓消失。
冷一飞心一沉,瞳孔瞬间张开,一股巨大的内劲从他背后袭来,重重的击中他的后心。他的身体顿时失去重心,身不由主的向前扑去。“蹭蹭蹭”,当他拿桩站稳时,只觉喉头一甜,强忍着没将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喷出来。
宁祖儿大惊,抽出腰带剑挽起三朵剑花飞身刺了上去。
“要车轮战么?”年大总管哼了一声,“就是你们一起上,我又有何惧?”扬起拂尘,卷住来剑,一绕一带,宁祖儿只觉手中剑刺入一个吸力极大的漩涡之中,差一点儿脱手,腰身一拧,剑招一撤,方拿桩站稳。
宁祖儿目光一凝,长剑一振,正欲揉身再上。
“宁公子,”冷一飞沉声道:“你退到一边去,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战斗,不用你插手。”
“可是,你受了伤,如何还能再与他交手?”宁祖儿见他脸色惨白,走路似乎都没有之前稳健了,显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便担心的说道。
“没事,还死不了,”冷一飞抬起脸,森冷的眸子依然是那么锐利,“没杀了他之前,我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你还想杀我?”年大总管一脸的讥诮,“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连条狗你都杀不了。”
“我不杀狗,你不是狗。”冷一飞又瞪了宁祖儿一眼,宁祖儿只得向后退下,他知道,冷一飞决定的事是谁都不能改变得了的。
“你真的不需要人帮忙?”年大总管看着宁祖儿一步步退后,阴鸷的目光又盯向冷一飞,“你们俩如果联手的话,可能还有赢的机会,就凭你一人,恐怕......”
“你的废话说完了么?”冷一飞冷冷的道:“你难道现在只剩下说话的力气了么?”
“好小子,”年大总管桀桀一阵怪笑,声如夜枭鸣啼,看向冷一飞的目光充满了杀意,“你既然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了你,”朝着他踏前一步,“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
冷一飞一声不吭,一双森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整个人突然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气势。
“好强的杀气,”年大总管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刚才的那一击他明明受了内伤,居然还能挺过来撑起这么强的气势。”
两个人相向而立,谁都一动不动,就像亘古以来站在那里的石雕。
“宁公子,你说冷一飞他能行么?”朱芷晴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有些担忧的向宁祖儿问道:“年大总管的武功是那么强,而冷一飞又受了伤。”
宁祖儿仿佛没听到一般,一双眼睛紧紧盯在他们两人身上,手心都沁出了冷汗。他知道,他们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出手,而一旦出手,则胜负立分,胜利的人会活着,失败的人将永远躺下。
“他居然能站这么久,”年大总管雪白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难道他不是人,从来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伤痛?”
冷一飞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神依然锐利,整个人不曾稍动一下。他发现,年大总管的脚尖微微翘了一下,看来他先耐不住继续等下去了。
“好小子,又让你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你该去死了。”年大总管狞笑一声,整个身子拔地而起,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向冷一飞扑来。
年大总管在空中袍袖一甩,幻化为三人手持拂尘从三个方向同时向冷一飞击来。其势迅若风雷,想要将他立毙于拂尘之下。
“啊”朱芷晴转过身去,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宁祖儿紧握腰带剑,正要挺身而出。
冷一飞口一张,身子一扭,“噗”喷出漫天血雾,他刚才因内伤涌到喉头的鲜血此刻才全部喷出
“不好”年大总管一惊,全力前扑的身形也为之一窒。
弥漫的血雾中,年大总管的两个假身如消逝的彩虹刹那间隐去。
冷一飞刀已出鞘,黝黑的乌芒瞬间一闪。年大总管矫捷如飞的身体如破麻袋般直落下来,“蹬蹬蹬”他一连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站住,他大睁着眼睛,瞳孔已开始扩散,一脸的不解、恐惧、愤怒、和惊骇,嘴唇翕动着,却已说不出一句话,左手紧紧捂着喉咙口,鲜血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渗透出来......
宁祖儿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了下来,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你不该先动手的,”冷一飞锐利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你只要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倒下来的就是我了。”
年大总管浑身一阵抖动,口中嗬嗬连声,双膝一晃,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紧接着冷一飞身子一颤,似乎也摇摇欲坠,宁祖儿忙上前一把扶住,“你还好么?”他轻轻的问道。
“没事,还死不了。”冷一飞手臂一抽,后退一步,“我在这里休息一下,你赶快带王爷和世子离开这里,”抬头看了他一下,“开封府的文武官员还困在会客大厅里,你赶快去救他们吧。”
“前面怎么会过来一支人马?”装扮成亲兵的楚明心向柴元驰问道。
柴元驰凝目看去,眉头微蹙,“看装束有些是仪卫司的兵马。”
“仪卫司?”楚明心额头一紧,“高万杰不是领着他们去大梁门了么?怎么又往回跑?”
正说着,两支兵马越来越近,终于相向而立,止住步伐。
柴元驰一抖马缰,纵马上前,提气喊道:“请高千户出来答话。”
杨牧云向被朱子刚任命的千户任鸿煊使了个眼色,任鸿煊会意,策马上前,手握马鞭一抱拳:“任鸿煊见过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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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副千户,怎么是你?”柴元驰诧异道:“高千户呢?”
“回柴大人,”任鸿煊瞥了一眼杨牧云和朱子,见他们对自己微微点头,便高声道:“乱民已攻入大梁门,高千户被乱民掳走,属下领着弟兄们和一部分宣武卫的弟兄准备撤向王府。”
“乱民进城了?” 柴元驰一怔,侧目向楚明心看去,只见她一脸喜色,向自己微微点头示意,便向任鸿煊说道:“王爷命我等援助守军协防,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说着面容一肃,沉声道:“任副千户,命所有人向后转,后队变前队,直趋大梁门。”
“你是何等样人?怎能说下令便下令?”杨牧云打马上前,睨着柴元驰冷笑道。
“你是......?”柴元驰见他一身宣武卫将官的装扮,说话时便客气了三分。“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将军到不敢当,”杨牧云存心想要戏耍他一番,“如今大梁门大乱,乱民如潮水一般涌进城来,这个时候谁会赶着去送死?”
“将军如不愿去,就请自便,”柴元驰忍着气说道:“王府仪卫司的人本指挥一定得带走。”
“你凭什么向仪卫司的人下命令?”杨牧云哂笑道。
“本官是王府仪卫司指挥使柴元驰,难道还下不得这个命令么?”柴元驰怒道,心说你再插科打诨,我就对你不客气。
“王府仪卫司的指挥史是冯植,什么时候变成你柴元驰了?”这时又一人骑着马从军阵中走出,来人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他一出现,引起柴元驰一众骑兵下属一片惊疑声。
“三、三殿下,怎么是你?”柴元驰惊道。
“乱臣贼子,忤逆上官,背叛父王,引贼作乱,还在此大言不惭。”朱子怒喝道:“还不快下马受缚!”
一席话把所有人都说的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站在当地,不敢妄动。
“嗤”一点寒星朝着朱子飞去。
“三殿下小心”杨牧云纵身将朱子扑下马来,“当”的一声挥起刀鞘将那点寒星磕飞
,原来是一支飞镖。
双方兵马登时一阵大乱,杨牧云拉起朱子就向着本方军阵里跑,这时一条人影飞身拦在他们面前,虽然一身仪卫司亲兵装束,但身形婀娜,面目俏丽,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是你?”杨牧云和朱子都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异的说道。
“没想到你亲自出马了,”杨牧云叹道:“我现在是该叫你一声王妃殿下呢?还是称呼一声别的?”
“我们又见面了,杨千户,”楚明心柳眉一竖,“你居然还没有死。”
“你这么想我死么?”杨牧云一笑,“你就这么恨我?”
楚明心不再答话,抽出腰间的一柄长剑就向朱子刺去,“呛”杨牧云甩开刀鞘,将朱子一把拽到身后,举刀格开楚明心刺来的一剑。
“公子”、“殿下”阿和玟玉两女飞身赶至他们身边。
“你们照顾好三殿下,”杨牧云将朱子推到她们中间,“让我来对付这个女人。”说着手腕一抖,刀锋划出一道亮弧向着楚明心直劈过去。
“叮叮当当”刀剑相交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响声,两个飘逸的身影翻来飞去,转瞬间已连过了十几招。
“杨千户,你的武功不错么?”楚明心不禁赞道。
“哪里,王妃您的武功才令杨某大开眼界。”两个人口中说着,手中不停,说话间又过了七八招。
“二殿下,年大总管已经死了,您还是快离开王府吧!”一名王府侍卫来到朱子身边说道。
“年大总管死了?”朱子不由一怔,向他问道:“王妃呢?王妃现在哪里?”
“王妃殿下和仪卫司的人马出了王府,朝城门方向去了。”那名王府侍卫说道。
“她出王府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朱子听了心中一阵怅惘,随即便道:“不行,我得去找她。”对着那名侍卫说道:“你,找两匹马,跟我一起出府。”
......
“王爷,你让二殿下带兵将我等扣押在王府,形同人犯,究竟意欲何为?”宁祖儿将这些官员解救后,他们纷纷跑来找到朱有爝,愤怒得质问道,按察使曾学霖尤其激动。
“是......是子带兵将你们扣押下来的?”周有爝呆住了,头脑感到一阵晕眩。
“那还有假,”曾学霖气得花白胡须都根根翘了起来,“私自扣押朝廷命官,形同谋反,王爷熟识大明律例,不会不明白吧?”
“列位大人,列位大人,”朱子连忙高举双臂,双手下压,让大家安静下来,“我周王府闯入了乱党,父王与我都被他们挟持,幸得锦衣卫相救,才逃出囹圄,至于父王指派我二弟带兵扣押诸位大人,这从何说起?”
“快......快......”朱有爝喘着粗气吼道:“快派人将子给寡人抓来,将他送交有司治罪。”
......
“年大人,您这就要离开么?”朱芷晴对着年富说道。
“开封城防不可有一丝懈怠,”年富看了她一眼说道:“请郡主替本官向王爷告声罪,就说本官不能向他当面辞行了。”
“年大人,我跟你一起去。”宁祖儿说道。
“好,宁百户,”年富说道:“你帮本官找几匹马,本官现在就出发。”
“年大人,我也跟你一起去。”朱芷晴看了一眼宁祖儿,对年富说道。
“郡主,我和年大人去办公事,你又来添什么乱?”一见朱芷晴又要缠着自己,宁祖儿不禁大感头痛。
“你觉得我是添乱么?”朱芷晴看向他的眼色似笑非笑,“别忘了这是王府,你如果不问我的话,看你到哪里去找马去?”
......
从王府中先后出来两队快马,他们都朝着大梁门方向奔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胜负之殇
楚明心的身法越来越快,出剑的招式也越来越刁钻古怪,杨牧云跟她交起手来也越发得吃力。有时楚明心明明一剑向他当面刺来,他出刀去格当时,她的剑锋偏偏转向了自己颈后......
双方的官兵渐渐安静下来,围成一个圈看两个人在场中拼斗。
柴元驰紧张得看着楚明心上下飘忽的身影,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的前程全系于楚明心身上,一旦她落败,自己的一切就全完了。
看着杨牧云几次遇险,朱子手心里也攥了一把冷汗,自己这一方数杨牧云武功高强,如果他不幸失手的话,就无人能够抵挡这位心怀叵测的王妃了。而被困在王府的父兄,还有开封府的大小文武官员,又如何去解救?他看了一眼天色,由于云层甚厚,阳光并不耀眼,可他额头还是冒出了一层冷汗。
杨牧云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一个在王府深居简出的王妃,居然有如此身手,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在几次险之又险的躲过楚明心的致命杀招之后,他不再主动出招攻击对方,而是稳稳站在原地,用刀守住门户,一双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怕了?”楚明心俏丽的唇角微微向上一翘,脸带讥讽的说道。
杨牧云沉默着不发一言,但两眼仍旧盯着她。
这是一名亲兵匆匆来到柴元驰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柴元驰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向着场中的楚明心打了个手势。
楚明心看在眼中,细长的秀眉微微向上挑了一下,眼中突然寒气大盛。她左足向前一点,右手捏了个灵巧的剑诀,衣袂微一飘动,整个人如同移形换影般到了杨牧云面前,“嗤”剑锋挑起冲天剑气瞬间劈下。
“”杨牧云硬接了这一剑,手腕微微发麻,整个人飘然向后退去。“没有破绽。”他心中暗自一凛,对方一击不成,迅速变招,不但封住了自己弱点,还迅速直切自己要害。自己反击不成,只得向后避开。
“你就只会躲么?”楚明心一脸讥嘲,飞身疾冲而至,长剑一抖,挽起三朵漂亮的剑花直取杨牧云眉心、咽喉、心口,出手快捷、狠辣、凌厉。杨牧云手腕一翻,单刀划出一道炫目的光圈卷向楚明心的剑身,刀锋卷起的冲天劲气使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楚明心的长剑像一条蛇一样变得扭曲,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被对方迸发的劲气激荡的变得扭曲起来,就像一颗石子投向水中的倒影,扭曲之后化为了破碎的纹路。杨牧云眼中的瞳孔一缩,心不禁一沉。
“公子小心”阿的声音刚刚响起,血光已然迸现,杨牧云捂着肩头急避至一旁,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流而出。楚明心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一剑刺伤了他的肩头,还好他躲避及时,不然整条臂膀都会被卸下来。
“杨千户,你还要躲么?”楚明心轻扬剑锋,得意的向他笑道。
“她居然会幻术。”杨牧云心头一震,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慢慢站起。看向楚明心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高明的身法加上些许幻术,的确有些让人防不胜防。
“你眼中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楚明心的眸波一转,手中长剑轻巧的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等一下我又有一招要过来了,你猜猜会伤到你哪里?”见他不答,不由嫣然一笑,“你还打算用你的眼睛去看么?”
“妖女,竟然用妖术来暗害我家公子。”阿愤愤然说道。
“小妹妹,”楚明心的目光在阿身上一转,“你应该劝劝你家公子,让他及早退去,不然再打下去恐枉送了他的性命。”
“你”阿气急,“你无耻!”
“阿,不要再说了,”杨牧云止住她,对楚明心说道:“你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究竟还有什么本事?”
“大的本事倒是没有,”楚明心婉转的笑意一收,面容登时一寒,“不过这杀人的本事,倒是还有一些,”剑锋一转,森然道:“你可要看好了,这一剑下去,伤得可不仅仅是一条臂膀了......”俏目微微眯了起来,“我倒
要看看,究竟是我的剑利,还是你的命硬?”
杨牧云脚步一错,单刀斜举,仍然像刚才一样摆了一个门户,锋锐的眸子紧盯着楚明心的举动。
“杨千户,我可要开始了。”楚明心嘴角一翘,身子向斜刺里飘去,剑芒一闪化作一道流星直取杨牧云左侧太阳穴。
杨牧云身形一矮,左手向上一扬,“呼”扬起了漫天的黄尘,原来他方才撑地的时候顺手抓起一把黄土。
一时间他身周尘土弥漫。
“他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楚明心自信满满的神情立时僵住。
楚明心攻向杨牧云左侧太阳穴的身影在漫天的黄尘中像水中的倒影一样被溅起的浪纹冲逝。
杨牧云的眼中精芒一闪,单刀迅若闪电般向后一撩......
围观的众人都呆住了,弥漫的黄尘已然散去。两人人影如同被时间定格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明心站在杨牧云的身后,手持长剑指向杨牧云背后,剑尖离他背心还有半尺远的时候。杨牧云单刀的刀锋已贴在了她秀颈的肌肤上。
杨牧云身体向前,右手反撩,这一刀却没砍下。
楚明心惊住了,“你为什么不动手?”
“你败了,”杨牧云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这跟杀了你有什么区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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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心一咬银牙,正欲将剑送出,跟他拼个同归于尽。
“涵依”一个男子的声音高声叫道。一个身穿红袍的青年男子分开众人,向场中跑来。
“朱子?”楚明心不禁一愕,手中剑势为之一窒。“他怎么来了?”
杨牧云撤去单刀连忙退后。
“涵依,不要再打了,”朱子抓住楚明心持剑的手臂,“你跟我回府,向父王请罪,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向你父王请罪?”楚明心的脸色一变,“你把王爷给放出来了?”
“不是我,”朱子解释道:“是锦衣卫,年大总管死了,父王、大哥还有开封府的所有官员都被放出来了,涵依,大势已去,你快放下剑吧......”
“年大总管死了?”楚明心听了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被震得呆在了,“这怎么可能,年大总管的武功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手,怎么会死了?”
“是真的,”朱子哀声道:“是冷一飞,是冷一飞杀了他的。父王已经重新掌握了整个王府,你已经不可能有赢的机会了,你还是放下剑,随我回去,求父王宽恕......”
“不可能的,”楚明心凄然一笑,“我既然走了这条路,就没打算能够活着,你快走,跟我在一起的话,会连累你的。”
“不,”朱子坚定的看着她,“我不会离开你,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你这又是何苦?”楚明心苦笑。
“把这里围起来,毋使这些反贼逃走一个。”一个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是“橐橐橐”千万只军靴踏着地面发出震颤的声音。
无数官兵冲了过来,将所有人团团围在中间。
年富跃马而出,窦参将和陶指挥紧紧跟在他左右。
“把兵器放在地上,然后到这里来。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年富马鞭一挥,高声叫道。
跟着柴元驰来的仪卫司官兵见状乖乖的放下兵器,将双手放在头上,向着年富马鞭所指的空地走去。
“王妃,”柴元驰惊慌失措的来到楚明心身边,“现在可怎么办呐?”
“怎么办?”楚明心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她辛辛苦苦的策划已经全部付诸流水,大势已去,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见她神情变得恍惚,柴元驰眼中闪出一丝凶芒,“呛”抽出腰间长剑向着楚明心的胸口狠狠刺去......
“涵依小心”朱子忙扑上去挡
在她身前,长剑锋锐的剑尖穿透他的脊背而入......
“朱子”楚明心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抱住朱子闪到一边,但鲜血已自他的背后狂溅而出......
“为什么?”楚明心俏丽的面容变得扭曲,眼中喷着怒火看向柴元驰,“你想杀我?”
“对不住了,王妃,”柴元驰狞笑道:“你现在大势已去,我现在只有杀了你,才能戴罪立功,然后活下去......”
“柴元驰,你无耻,”楚明心咬牙怒道:“那日若不是我向王爷求情,你早就身首异处了,你这混蛋,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妃,”柴元驰涎着脸依然笑道:“你救过小人一回,我自是感激不尽......你就行行好,再救小人一回吧!”说着长剑向着楚明心再度刺了过去。
就在剑尖离她还有一尺远时,柴元驰整个人立时僵住,双目大睁,脸现痛苦之色。他缓缓扭过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后,杨牧云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手中单刀深深的刺入他的后心。
“你......”柴元驰的瞳孔开始发散,喉结不住上下滚动,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从贼附逆,中伤殿下,”杨牧云冷哼一声,“你这样的人,人人得尔诛之。”
“二哥”朱子冲上去,脱下衣衫想要裹住朱子的伤口。
“涵依,”朱子握住楚明心的手吃力的说道:“你......你没事吧?”
“你这傻瓜,”楚明心的两行清泪止不住的顺着如玉般的脸颊流下,“你替我挡了这一剑,我能有什么事?”
“只要你没事就好,”朱子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傻瓜,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楚明心的声音有些抽噎。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朱子喘息道。
“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我只是利用你,我的真实名字你甚至都不知道,”楚明心怆然一笑,“我不叫涵依,我叫楚明心。”
“楚明心,好美的名字,”朱子吃力的笑道:“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你怎么这么傻?”楚明心哽咽道:“我们不可能有结果,我并不值得你喜欢。”
“可我却喜欢上了你,这一点连我都没办法改变我自己,我只要你活得很好,不受一点儿伤害,我就心满意足了。”朱子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淡,他转向朱子,“三弟,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主使的,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你一定要禀明父王,说我......”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溘然长逝。
“二哥”朱子大叫一声,伏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子”楚明心再也忍不住,也失声痛哭起来。
“杨千户”年富策马过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切,目光转向杨牧云。
“年大人,”杨牧云应了一声,对他说道:“一切都已结束了,就让他们哭一会儿吧!”
......
“杨千户,年大人,”楚明心站起身来到他们面前,一脸平静的说道:“小女子罪恶滔天,虽万死莫赎,可子为我而死,我愿为他守孝,等他入土下葬之后,要杀要剐,任凭大人发落。”
“这......”年富拈须沉吟道:“二殿下出身宗室,此事还须王爷定夺。”
“楚姑娘,”杨牧云说道:“二殿下临终之言,我会一字不漏的全部禀告给王爷,你与王爷......”顿了一下,转而道:“王爷大量,定不会过于苛待于你,你就安心等待王爷发话吧!”
“如此小女子谢过两位大人。”楚明心对着他们深深福了一礼,转身看了朱子尸身一眼,向着前方缓步走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月夜劫牢
夜,周王府寝殿,朱有爝靠在挂有帷帐的床榻上,两眼茫然的看着漆黑空洞的房梁,良久方长长吁出一口气。一名侍女坐在下首榻边俯身轻轻捶着他的小腿,另一名侍女坐在上首端着一碗浓浓的药汤正在给他喂药。
“父王”世子朱子匆匆进来对着他躬身一礼。
朱有爝侧过身看了他一眼,向那两名侍女挥了挥手,她们立刻起身垂首退了下去。
“把她送过去了?”朱有爝缓缓说了一句。
“是,王......她已经下到了府衙的大牢里,年大人亲自着人看押,守卫很是森严。”朱子答道。
“嗯......”朱有爝脸色和缓了些,微微颔首。
“父王,”朱子迟疑了一下问道:“二弟的尸首还留在府衙的停尸房里,要不要接回......”
“子”朱有爝松弛的面庞立刻像罩上了一层严霜,握着拳头嘶吼道:“他不再是你的二弟,他是逆贼,逆贼”
“是,父王,儿臣错了。”朱子看着他怒发如狂的样子,感到一阵惶恐。
“你觉得寡人心狠是不是?”朱有爝喘着粗气说道:“你知道他犯得是什么罪么?是谋逆”他的脸涨得通红,“你若不跟他划清界限的话,一旦定罪,我们阖府上下所有人的头都不够皇上砍的。”
“父王,”朱子上前一步恳求道:“杨千户愿意亲写证词,证明二弟出府是与贼力战身亡,非是畏罪潜逃......”
“你太天真了,”朱有爝哀叹一声,“杨牧云一人的证词,岂能堵的上开封城所有文武官员的悠悠众口,私传寡人令旨的是他,带兵扣押文武百官的是他,众口之下,积毁销骨,别说是他,恐怕寡人也很难幸免......”怆然一笑,“寡人已上奏皇上,请皇上免去寡人的王爵,发配凤阳祖陵以赎罪愆......”看着朱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寡人还奏请皇上让世子你承继周王爵位......”
“父王,”朱子遽然一惊,“子狷狂成性,德行有亏,怎敢当此大任?”
“你先不要激动,”朱有爝这时心境反而平静下来,“经此一事,这周王一爵能否再交与你承继,还是未知,就算我们全家都贬为庶民,你也不可心怀怨忿......”凝目淡淡的说道,“如天子洪恩,不忍降罪,汝当三省吾身,不可再张狂成性,行善敦睦,谨修德行,你好自为之吧。”
“父王......”朱子双膝一跪,拜伏于地,泣语凝噎。
“你若实不愿为王,等子及弱冠之年,你将王位传与他便是。”周有爝说罢缓缓闭上了双眼。
开封府衙大牢里,楚明心单独住着一个牢间儿。牢房里已经清扫过了,放了一张床榻还有一张矮几,榻上铺了干净的被褥。她曾经是周王府的王妃,还未最终定罪,是以梁知府也不敢过于怠慢。
楚明心在床榻上静静的面壁而坐,身上的衣衫依然很素洁,头发梳得很整齐,并没有因为身陷囹圄而显得狼狈不堪。牢门外是五个膀大腰圆的军卒来回巡视,并不是普通的府衙狱卒,看来官府对她的看管十分重视。
一切都犹如一场梦,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虚幻。曾经,她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如果那些灾民不曾软瘫在地不能动弹,如果年大总管没有身死的话,如果......楚明心叹了口气,这世上不会给人留下那么多的如果,时机已经改变,曾经的机遇一去再也不会复返。
恐怕这就是命吧?杨牧云到来之后把一切都改变了,他好像就是观音教天生的对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把观音教天衣无缝的计划搅得支离破碎,庐州、淮安、现在又是开封,少主麾下的白玉旗,杜月娘的烈炎旗,都被这个年方十五的少年击败。如今,又轮到了自己的金缕旗,他当真是我教的克星么?楚明心望着漆黑的牢顶,悠悠的叹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不论自己甘心还是不甘心,都不可能从头再来。
“哧溜”牢门外一条白影一闪,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钻了进来,它蹭到了楚明心的身边,摇摇尾巴,翘起尖尖的嘴,大睁着一对圆溜溜的火红的眼睛瞪视着它。
“是狐狸。”楚明心的眼微微眯了一下,府衙的监牢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钻进一只雪白的狐狸,她当然知道这只狐狸的来路,“没想到是她,她居然亲自来了。”
雪白的狐狸围绕她转了一圈,转过身,飞快的钻出牢房的木栅门,消失在幽暗的牢房通道中......
“刚才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跑过去了?”一个军卒说道。
“我也看见了,是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猫。”另一个军卒说道。
“我怎么感觉看起来像只狗?”又一个军卒说道。
“不就是猫呀狗的,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一个伍长说话了,他看了一眼还在牢房里静坐的楚明心,对这四个军卒呵斥道:“好好看紧了这钦犯,如果让他跑了,你们四个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周王府的一间幽静的房舍中。
“冷兄看起来并无大碍,杨兄、宁公子你们不必担心。”朱子看了下在床榻上静坐的冷一飞,转身对杨牧云和宁祖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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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你确定么?”宁祖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后心处受了年大总管重重一击,当时连路都走不动了。”
“冷兄自有一套调息疗伤之法,并不须借助药石之功。”冷一飞坚决不肯让他把脉,朱子也只得无奈的劝慰道。
“真是个怪人,”杨牧云看了一眼闭目静坐的冷一飞心中暗道:“总是将别人的好意拒之千里之外。”
“杨兄”朱子倒是对杨牧云产生了兴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嘴角含笑道:“你的脉相已趋于平稳,运功发力已丝毫不再滞塞,难不成服用了什么神丹仙草不成?”
“三殿下玩笑了,”杨牧云抽回了手腕,不想说出阿赠药的事,便道:“这个杨某也说不上来,好像这蛊毒突然消失了。”
“哦?”朱子见他不肯说出真相,便也不再细问。
“杨某三人在王爷府上叨扰甚久,本想明日便动身向王爷辞行,”杨牧云说着看了看冷一飞,“不想冷兄又受了伤,看来还需多耽搁几日了。”
“我没有事,”冷一飞睁开了眼缓缓说道:“冷某身上的伤不值一哂,动身上路没有丝毫问题。”
“当真没事么?”杨牧云不禁多问了一句。
“我自己的伤我自己知道,”冷一飞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杨千户,我等来此已有半月之久了吧,如此迁延时日,你就不怕皇上怪罪么?”
“那是,那是,”杨牧云只得说道:“冷兄所言极是,”对宁祖儿说道:“宁公子,我看我们还是回去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动身吧!要不然到了京师被冷兄参上一本,我可吃罪不起。”
“杨兄决定了,本公子自无不从。”宁祖儿笑道。
“宁公子你要走么?”一旁的朱芷晴啊的叫了一声,“不行,我不想让你走。”
“郡主......”见她这么一说宁祖儿不禁面相发苦,“我有公事在身,是不能在此久耽的。”
见这对小冤家又在这里纠缠不清,杨牧云微微一笑,快步向屋外走去。
......
“杨兄”朱子也追了出来,叫住他并肩而行。
“三殿下,您还有事么?”杨牧云问道。
“杨兄明日当真要动身北去么?”朱子问道。
“三殿下也听到了,”杨牧云苦笑道:“冷一飞是锦衣卫北司派来接我北去的,我若迟迟不动身的话,是要受人话柄的。”
“既如此,子有一事相求,还请杨兄务必答应。”朱子停下脚步躬身一礼。
“三殿下,这可使不得,”杨牧云忙躬身还礼,“杨某这条命,都是三殿下救的,三殿下只要有用得着杨某的,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兄言重了,”朱子一脸郑重的说道:“杨兄此去京师,是一定能见到皇上的,”凝神看着他续道:“这件事杨兄也看到了,还请杨兄在皇上面前替我父王和兄长分说一番,免得他们受到不白之冤。”
“三殿下的意思,杨某明白,”杨牧云说道:“王爷和世子对皇上忠心耿耿,他们都是受奸人所害,并非出自于本心,杨某等见了皇上后一定会将此事剖列清楚,还请三殿下放心。”
“如此多谢了,”朱子拱手一礼,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我二哥,他也是受了奸人蒙蔽,才做下错事,他人已死了,还望杨兄......”
“三殿下,”杨牧云忙扶住他的手臂,“此中利害,杨某自是清楚,不劳殿下多说,可是......”他略微顿了一下续道:“二殿下所为,已尽在开封一众文武官员眼里,不是杨某一个人能够分说清楚的。”接着低声说道:“此事还得请王爷和世子出面斡旋,让开封所有官员心中消除了这个误会,方才能还二殿下一个清白......”
“这个,恐怕难呐,”朱子仰天长吁了一口气,“二哥的尸身如今还停在开封府衙的停尸房中,父王已决心和二哥划清界限,对此事不理不问,还不让我和大哥插手......”
“划清界限?”杨牧云眉头微蹙,“王爷这是何意?”
“二哥已被父王除名,”朱子苦笑一声,“从此我周王一系的宗室子弟中再无朱子这个人。”
“王爷明哲保身,这也没什么不对?”杨牧云劝慰道:“谋逆大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王爷此番做法也是为了周王府阖府上下着想。”
“父王的意思我又岂能不知,”朱子顿时感到有些意兴索然,向着杨牧云一拱手,“杨兄,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我们再此别过。”说着转身向南走去。
“三殿下要去哪里?”杨牧云见他并不去向居处,便招手问道。
“二哥孤身一人躺在府衙,子不忍,想去再见他一面。”朱子边走边说道。
“那杨某便与三殿下同去。”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便快步追了上去。
高高的牢墙上方,突然飞身跃上来两条黑影,她们身形飘逸,跃上高墙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们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飞快的向下扫视一番,然后迅速伏低身子,以免被人发现。
正在高墙下院子里巡弋的是四个狱卒,两人一队,并肩巡逻,他们根本没有发现高墙上有人,两条黑影居高临下,两双眼睛盯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倏忽间她们很有默契地一起跃下,无声地扑向这四个狱卒。
两条黑影分别扑向背对着她们的两个狱卒。几乎在一瞬间,四个狱卒后脑便同时挨了一记重击,他们一声没吭就向地上倒去。两条黑影身手极其敏捷,马上扶住了他们的身子。
......
“什么人?”守卫楚明心监牢的一个军卒见通道口有一条黑影一闪,忍不住拔刀问道。
“你们两个去看看,”伍长一指他和另一个军卒。
两人俱都拔出腰刀,护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向通道外走去。伍长眼看着他们两人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通道口,心头一紧,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不一会儿,两人又返身回来,刀已回鞘快步向伍长走来。
“没发现什么吗?”伍长心中一松,向他们问道。
两人不答,径直朝他走来,伍长感觉不对,正欲拔刀。只听两声闷哼,身边的两个手下已被撂倒,紧接着脖颈一凉,一柄雪亮的刀锋已贴在自己的脖颈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入夜惊心
“你要死还是要活?”已经换上一身军卒戎装的蒙面人沉声喝道。
“好汉饶命!”冰冷的刀锋让透过肌肤让伍长感到不寒而栗,他抖索着一只手取下腰间的钥匙递了过去。
“你还算识相。”蒙面人嘿然说道。
伍长只觉后脑被重物重重击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便人事不知了。
“咔嚓!”铁锁落地,牢门开了,两个蒙面人闪身而入。
面壁而坐的楚明心睁开澄亮的眸子,缓缓站起转过身来。
“翠姨”看到当先的一位蒙面人,楚明心喜道。目光转在另一个身形娉婷袅娜的蒙面人身上,“这位是......”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一切到了外面再说。”翠姨说完返身就走。
三人出了牢门,只听有人呼喊道:“来人呐,有人劫牢啦!”
“橐橐”一阵军靴声响起,通道两旁涌来无数官兵。
“有埋伏。”翠姨眼中厉芒一闪,“杀出去!”
当先冲来一个军卒挥舞着大刀向着翠姨当头劈去。翠姨一闪就到了他面前,手中单刀一提,刀鞘啪的一下击中了他的手腕,那军卒一个拿捏不住,手中刀脱手而出。
他手臂一扬,门户大开,翠姨当胸一脚踢去,直中他的心窝,那军卒庞大的身躯登时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三四个人身上,“扑通”几个人摔在了地上滚作一团。
跟翠姨同来的那个身姿曼妙的蒙面人身形有如鬼魅,穿行于冲来的众军卒之间,手握刀柄左击又打,也不见她拔刀,众军卒只觉腰间、胁下、颈后被硬物击中,浑身一软,纷纷仆倒在地。
三人冲出牢房,来到院中,只听喊杀声四起,更多的官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三人脸色俱各一变,只听那个神秘的蒙面女子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挥手向前一洒,无数泛着幽光的古怪暗器向着官兵们飞去。
“ 啊唷”、“嗬唷”、“哦唷”惨呼声此起彼伏,冲在最前面的官兵倒了一地,后面官兵冲锋的脚步为之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瞬间,只见蓬的一声,楚明心、翠姨三人身周荡起一团紫色的烟雾,将三人笼罩了其中。
“放箭”一名军官高声叫道。只听一阵弓弦响动,“嗖嗖”之声不绝,无数箭矢向着那团紫雾飞去。
箭雨过后,紫雾慢慢消散,众官兵看去,方才三人站立的地方已无一个人影。
月光下,静谧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街道临河的一棵柳树旁停着一辆马车,一位从身形上看大约有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女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站在柳树下,晶亮璀璨的眸子仰望着天上的月色,口中喃喃自语:“这个时辰她们应该出来了。”她怀中的小狐狸身子一动,口里发出嗤嗤赫赫的声音。
白衣少女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意,一只如白玉般精雕细琢的纤纤素手轻轻摸了摸小白狐滑如锦缎般的皮毛,“小东西,知道你的耳朵特灵敏,该来的终究会来,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正说话间,三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边。
“回来了?”白衣少女头也没抬,依然抚摸着怀里的小白狐。
“少主,”翠姨上前一步,“幸不辱命。”
“嗯,”白衣少女微颔螓首,“上车吧!”
“少主,”楚明心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上前深施一礼,“明心有一事相求,还望少主恩准。”
“楚旗主的事情办得那么圆满,所求的一定是大事了。”白衣少女眸波一转,含笑对她说道。
“明心无能,有负圣主期望,”楚明心的脸颊微微一红,“此番回去,定向圣主请罪。”语气一转。“明心能够侥幸留得一命,实因一人舍命相救,如今明心脱困,而他却暴尸府衙,无人收敛......”坚定的说道:“明心斗胆,请带此人尸身一同回返,请少主全了明心这个心愿。”
“楚旗主不但多智,而且多情,
”白衣少女看着她悠然一笑:“此人已然身死,楚旗主尚对他念念不忘,圣主的大计,也一定丝毫不敢或忘了?”
“明心......明心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圣主和少主的大恩。”楚明心的娇躯微微一颤,忙垂首说道。
“朱子虽为明朝宗室子弟,但心向我教,”白衣少女笑容一敛,“此次大计未成,令人扼腕,然非他之过,”很认真的看着她说道:“圣教对忠心护教之人,从未薄施恩惠,这楚旗主你也是知道的。”说罢顿口不言。
“明心明白了。”楚明心脸现喜色,“谢少主!”
“既如此,那就上车吧!”白衣少女微微一笑。
辚辚的马车声碾过寂静的街道,向着开封府衙驰去。
朱子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殿下,”杨牧云在一旁劝解道:“二殿下如此结局,也是个人命数,你不可太过忧心了。”
“我与二哥年龄相仿......”朱子的思绪飘向了远方,“从小我们俩玩得最好,他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我,”他的嘴角微微现出一抹笑意,“有一次我失手打了父王收藏的前朝大观年间越窑产的冰心盏,二哥却替我受过,让我免受了一顿皮肉之苦......”眼神一黯,“没想到他身死之后,连尸身父王都不让收敛,实在是太惨了。”眼眶潮湿,泛起泪光。
杨牧云正欲再劝几句,突然听到一阵马嘶,车厢剧烈一震,两人差点儿没有摔倒,连忙扶住厢壁。
“怎么回事?”杨牧云掀开车帷问道。眼睛向外看去,只见马车行至一拐角处,正好迎面过来一辆牛车,两车差点儿相撞。
“你瞎眼啦!”驾车的车夫向驾着牛车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车把式叫骂道:“也不看看,这是王府的车,要是撞坏了,拉你见官去。”
“对不起,对不起,”车把式下了车连连点头哈腰,“小的眼神不好,冲撞了老爷,还请恕罪!”
饭团探书
“车上装的什么?为何半夜在这街道上行走?”杨牧云看了看牛车上拉的一个个硕大的木桶问道。
“回这位公子爷,”车把式见他年纪不大,便躬身道:“小人车上拉的是夜香,须赶到城外倒掉。”
正说着,一阵粪臭气便飘了过来,朱子也探出身子,皱了皱眉对车夫说道:“不过一场意外而已,又不曾撞坏了什么?下次小心点就是了!”
“是,是,三殿下,”车夫连忙堆着笑脸说道。转向拉着牛车的车把式,“我们殿下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还不赶快让开,让我们过去。”
......
“咚咚咚”府衙后衙值班房的门板敲得震天响。
“谁呀,半夜三更也不让人好生歇息。”在值班房里刚躺下休息的仵作不情愿的披上衣裳,从床上起来开门。
“你就是仵作?”来人用灯笼晃了一下他朦胧的睡眼。
“正是小人,你们是?”仵作看着眼前的两位衣衫华丽的公子,打着小心问道。
“这是周王府的三殿下,要去停尸房一趟,你看快去把门打开。”提着灯笼的人说道。
“三、三殿下?”仵作瞪大了眼,睡意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
“三殿下你看,”仵作领着他们来到停尸房中,在靠里的墙角的一块木板前停住脚步,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这就是二殿下的遗体。”
白布掀开,木板上的尸体瘦小枯干,身穿粗布麻衫,却是一年逾七旬老翁的尸体。
朱子瞪大了眼睛,一脸怒色的看着那个仵作,“这真的是我二哥么?”
“这......这......”仵作也瞪大了眼睛,吃惊的说道:“二殿下明明被放在了这里,怎么......怎么突然就换成这样一个人。”
朱子发疯似的掀开停尸房每块木板上蒙着尸体的白布,可就是没有找到朱子的尸体。
“三殿下......”仵作瘫倒在地,体若筛糠。
“说,我二哥的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如有半句虚言,我杀了你!”朱子双目通红,状若疯虎。
“三殿下,我真的不知道啊!”仵作苦苦哀求。
“三殿下,”杨牧云上来劝道:“他可能真的不知情,你就是逼死了他也没用。”待朱子心绪平复了些,转身向那仵作问道:“自从二殿下的尸体搬进来后,可有什么人来过?”
“不曾有人来过,”仵作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小的在关上停尸房的门板前,曾仔细检视过一番,二殿下的尸体当时确不曾动过。”
“中间可曾有人来过?”杨牧云问道。
仵作摇摇头,“关上门后,小的就去睡觉了,直到三殿下过来。”
“这就奇了,”杨牧云皱起了眉头,“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具尸体从府衙里移走呢?”正思索间,鼻端突然闻到一股异味,便用一丝奇异的眼光看向那个仵作。
仵作尴尬的笑笑,“小人......小人想出去方便一下,大人可否......”原来他刚才吃那一吓,拉了一裤子。
杨牧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在鼻端扇了扇,冲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三殿下......”仵作目光又转向朱子。朱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一瞪,“还不快去!”
“谢三殿下,谢大人......”仵作连连揖手,忙连滚带爬的去了。
杨牧云走出停尸房,仰望挂满繁星的夜空,还是想不出个头绪。眼角余光一瞥,只见那个仵作从停尸房旁边一座低矮的棚屋里走了出来,心中一动,便迎上去问道:“这里就是茅房么?”
“是的,大人,”仵作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脸上堆着笑,“府衙里除了老爷外,都在这里如厕。”
“哦?”杨牧云眼睛一亮,忙问道:“那茅厕里的污秽之物何时清理?”
“嗯......”仵作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是说倒夜香的老刘,他一般在子时就会将茅厕里的夜香全部清理出去,现在他应该已经清理完出了府衙了。”
“这么说晚上从停尸房到茅厕长时间停留在这里的只有他,是么?”杨牧云问道。
“大人说的不错,”仵作说道:“清理夜香的时间是比较长一些,也只有他在这里。”
“那就对了,”杨牧云一拍双手,又问道:“他都会去哪里倒夜香?”
“出了府衙向南,到南燕门外的虎林岗......”仵作还未说完,只见杨牧云已转过身向府衙外跑去。
“喂,大人,您去哪里......”仵作一愣,杨牧云早跑得远了......
杨牧云出了府衙大门,只见道路上跑来一对官兵,手持刀枪,披挂整齐,忙上前问道:“这位官爷,请问出了什么事?”
“府衙牢狱关押的钦犯被人劫走了,年大人命令我等搜索全城,捉拿钦犯。”骑在马上的一个将官说道。
“楚明心被人劫走了?”杨牧云心中悚然一惊,“连朱子的尸体也被劫走了,看来她们这是双管齐下,”取下腰牌在那将官面前一晃,“锦衣卫办案,借你马匹一用。”不由分说将他拉下马来,蹭的一下跨马扬鞭而去。
“妈的,锦衣卫了不起么?”那将官看着消失的人影,跳着脚大骂,“老子要告你妨碍公务......”
开封城南燕门,几个官兵懒懒散散的倚着墙根而坐,白天发生的几件大事都已平息,宣武卫的大部分兵马都已撤回营地了,城门口就留下了平时守门的一些官兵,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一旦松懈了下来,人很容易就会犯困。
所有人都以为开封城重归太平,平时的巡视都不太放在心上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故人相遇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惊险了,”一个守门的士卒说道:“眼看那么多人围在城门前不走,老子还以为要大战一场呢?”
“幸亏那位锦衣卫的杨千户把这群灾民引走了,不然大战一场的话,你我还能不能站在这儿,就难说了。”另一个守门的士卒说道。
“就算是不大战一场,你们也站不在这儿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两人就像突然被电击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拔出腰间佩刀战战兢兢的说道:“谁、谁在说话?出来”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到他们身后,掌缘如刀,在两人颈后一切,两人闷哼一声,仆倒在地一动不动。
“都解决完了么?”一名黑衣女子匆匆走过来问道。
“禀邢副旗主,”那人躬身说道:“整个南门都已在掌控中。”
“嗯,”邢江燕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搜索,从现在起不能让一个人接近南门。”
“是”那人躬身应道。
......
一辆马车碾过月夜的静寂来到南门,城门轰然大开。马车并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停了下来,窗帷一掀,伸出一只纤纤素手。
一名黑衣人连忙上前躬身肃立。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纤纤素手向后一指。
“是,属下明白!”黑衣人躬身应道。
纤纤素手缩回了窗帷后,马车动了起来,向城门外驶去。
待马车没入了夜色中,城门又轰然关上。
......
没多大一会儿,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又打破了南门前大街的静谧,一名黑衣人快步上前,极目看去。只见一辆拉满了一个个硕大木桶的牛车缓缓来到南门前。
“开门”黑衣人向身后的手下一挥手,城门又轰然大开。
牛车生锈的车轮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慢慢驶出城门。这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快速向南门行进。
黑衣人目光一寒,不待牛车全部行出城门,急忙喝道:“快关城门。”
两扇巨大的门板轰隆隆移动起来,在牛车刚好驶出城门洞时,城门已经轰然合上。
......
“不要关城门”杨牧云眼见城门大开,便在马上大声吼道。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追踪的车辆出了城门,却无人拦阻,不禁两眼急如星火,快马加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城门前。
“你们怎么搞的?”杨牧云冲到城门前勒马停住脚步,向周围人怒斥道:“深夜不闻不问就开门放人出城,你们是怎么守这城门的?”
“杨千户脾气倒是挺大,”一个黑衣人来到杨牧云面前,一双眸子带着戏谑盯着他,“怎么,对我们守的这城门不满意么?”说着话扯去了蒙在脸上的黑巾。
“怎么是你?”杨牧云瞪大了双眼,身子蹭的一下从马上跳了下来,退后两步,“呛”的一声拔刀出鞘,“你居然还敢回来?”
黑巾下露出一张满是怨毒的面孔,是金缕旗的副旗主邢江燕。“还未将你的人头取下,我怎能就此离开,”目光向周围一瞥,娇喝一声,“全都给我上,杀了他,为教中死难的兄弟姐妹复仇。”
“呛呛呛”一片寒光骤起,邢江燕的手下纷纷拔刀出鞘,向着杨牧云围了过来。
杨牧云面色一紧,转身向城楼门洞外奔去。
“不要让他跑了,”邢江燕手腕一翻,一对鸳鸯短刀已操在手里,“追上他,死活不论。”足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像一只大鸟般向着杨牧云扑了过去。
杨牧云转出城门洞,向右沿着城门楼的石阶朝城墙上奔去,眼前寒光一闪,一人举刀兜头向他劈来。他心中一惊,连忙侧身躲过,手
肘抬起,“蓬”的一声重重磕在他后脑上,那人惨叫一声,像滚地葫芦一般骨碌碌顺着石阶向下翻去。
刚要抬腿继续前行,一枝长枪又当面刺来,“他们倒底来了多少人?”杨牧云出了一身冷汗,一把攥住枪头,用力一扯,对方身子一歪,他便飞起一脚,将他踢下了城墙。他的目光迅速向远处望了一下,并没有兵马向这里驰援,心下一沉,脚步加快向上冲去。
登上了城墙后,又呼啦围上来一群黑衣人。杨牧云身形飘忽,指东打西,瞬间又摞倒了七八个人。陡然劲风袭面,杨牧云心中一凛,知道来了个高手,刀锋弯转,反手撩了上去,“铿”金铁交鸣,他只觉手腕一麻,一道寒芒直奔自己面庞。
杨牧云蓦然一惊,左手闪电般探出,“嘣”的一下紧紧攥住了对方手腕,短刀的刀尖离自己鼻尖只有一分。邢江燕一脸怨恨的瞪视着他,“铮”她左手短刀在对方单刀的刀锋上一划而过,直切向杨牧云的咽喉。杨牧云松开她手腕,飞身暴退,这时七八柄闪亮的刀锋向他身后劈来,他身形高高跃起,凌空一个倒翻,轻轻巧巧的站立在城墙的墙头上。
“唰”一个绳套向杨牧云头顶兜头套了下来,他连忙伸手抓住绳套,运劲一拽,一人自人群中飞身扑倒。风声骤起,七八柄长矛向着杨牧云的腰身搠到,他再不迟疑,一声长啸,纵身翻下城头......
众人扑到城墙边向下看去,黑漆漆的夜幕下没有一丝声响传来。
“这么高的城墙,那小子一定摔死了。”一人说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邢江燕咬牙切齿的一挥手,“走,下去开城门,一定要找到那小子。”
开封城南燕门外十里处的一个林木葱郁的小山岗上,停着两辆马车,站着几个人影。一辆马车是供人乘坐的,另一辆马车上放着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一个白衣素雪的少女怀里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在银白的月光下,缈如仙子。他身后站着翠姨、楚明心还有那个装束奇特的蒙面少女。几个劲装大汉守在那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旁一动不动。
“吱嘎吱嘎”一阵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山岗的宁静,一辆拉满了一个个硕大木桶的牛车缓缓走上林木环绕的山岗上。牛车来到她们所处出的场地停下了车轮,赶着牛车的那位衣衫褴褛的汉子从牛车上一步跳下,几步来到那位白衣少女面前,躬身拜道:“属下见过少主。”
“老刘,你来了,”白衣少女微笑着说道,侧首向着棺材旁的那几个劲装汉子点了点头。
那几个劲装汉子快步来到那辆牛车旁,抡起膀子将那一个个硕大的木桶从车上抱了下来。
待牛车上的木桶清理完后,老刘又走上前去,掀开一块木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躺下的凹槽,里面放着一具面目清秀的青年尸体,正是周王府的二殿下朱子。
两个劲装大汉正上前欲抬,只听一个声音轻轻说道:“还是我来抬他吧!”一个窈窕的倩影不知何时来到了牛车旁,楚明心面色平静的说道。
众人纷纷让开一边,楚明心缓步上前,她没有搬动朱子的尸体,而是静静的看着他,良久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抚摸他苍白冰凉的脸颊,“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一个人,”楚明心轻轻的说道:“明明知道根本没有结果,你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一个你不该爱的人......”她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但声音还是轻柔之极,“为了我而赔上自己的性命,甚至被家族除名,你会后悔么......”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楚明心如玉般的脸颊淌了下来,滴在了朱子冰冷失去生命气息的面孔上。“我现在才发现,我有些爱上你了,”凄然一笑,“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直到你死了才让我爱上你,不配再拥有活生生的爱情......”说着俯下身去,将朱子抱了起来,看着躺在躺在自己臂弯里的爱人,楚明心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你现在躺在我怀里,你会感觉到么?”说着下巴微微一动,“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你在跟我说你很喜欢躺在我怀里......”莲步轻移,向着那拉着金丝楠木棺材的马车走去。
“少主,”翠姨来到白衣少女身边低声道:“明心会不会得了失心疯了,竟然对着一个死人一直说着话。”
“翠姨,你多虑了,”白衣少女眸波一闪,嫣然一笑,“明心师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但有人却为了她而死,她一定会把他安顿好后,再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
楚明心将朱子的尸体轻轻放入了金丝楠木棺材里,轻轻说道:“我不能再陪你了,我还有自己的事去做,你到了那里后,如果不愿意去投胎的话,那你就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如果有缘,我下辈子一定会嫁给你......”说到这里她轻轻抽噎了一下,凝目注视了他良久,方才转过身去。
棺材盖钉上了,一众劲装汉子跳上马车,打马扬鞭向着远处走去,楚明心痴痴的看着,站在那里良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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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将一个个硕大的木桶重新搬上牛车,正准备返身回城,只见白衣少女向他招了招手,“老刘......”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老刘躬身问道。
“你此来可否有人发现并跟蹑着你?”白衣少女问道。
“少主放心,”老刘很自信的说道:“我来时衙门里的人大多都去休息了,有谁会在停尸房那里晃荡?”
“那可不一定,”白衣少女抚摸着小白狐身上滑如锦缎般的皮毛,唇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有的人比我这怀里的小狐狸狡猾多了......”一双盈然如秋水般的眸子看向一处清幽的树丛,“你说是不是呀,杨千户杨大人?”
树丛中人影一闪,杨牧云轻咳一声,迈着清逸的步子走了出来。
“少主,你好!”杨牧云遥遥对着她拱手一揖。
“我们又见面了,杨大人。”白衣少女莞尔一笑,“翠薇山庄一别,不过才三月光景,我们就又见面了,我们之间还真是有缘啊!”
“哪里哪里?”杨牧云一看到她,就想到那日服侍她沐浴的旖旎风光,面孔微微一红,说道:“杨某莽撞,希望少主不要怪罪!”
“你又哪里莽撞了?杨大人做的事,小女子可是佩服得紧呐!”白衣少女似乎笑得更甜了,“杨大人一表人才,做男人,英俊潇洒,做女人,千娇百媚。我不知有多羡慕呢!”
“少主过奖,”杨牧云赧然道:“那日杨某情非得已,还望少主不要记恨杨某!”
“我又有哪里记恨了,”白衣少女脸上虽挂着笑,眼中却射出两点寒芒,“其实我还想看看你扮成女人的样子,是不是跟那日服侍我沐浴时有所不同!”
“哦,”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不住向四处逡巡,“少主说笑了,杨某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你了,他日有缘,杨某再当向你谢罪,告辞!”刚一转身,就见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的犹如鬼魅般拦在自己面前。却是那个装束奇特的蒙面女子。
“又何须等到他日,”白衣少女面色一沉,一脸冷然的看着他,“此时此地,你还想走么?”
“你待如何?”杨牧云问道。
“你如果聪明识相的话,”白衣少女唇角一勾,“就乖乖束手就擒,看在我们往日的缘分,我不会让你受皮肉之苦。如若不然的话......”美丽的面容一寒,“你以为,你还能走得掉么?”
“你要杀了我?”杨牧云笑着说道,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刀柄。
“你长得这么俊,又这么聪明,还那么能干,”白衣少女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我又哪里舍得杀你,我把你带到总院那里,相信师父她老人家也一定会很欣赏你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东瀛忍者
“少主的话可真是有趣。”杨牧云嘻嘻笑着,脚尖在地上一点,腰身一拧,整个人已快速飘至三丈之外。那个神秘的黑衣蒙面女子如影随行的紧跟着他,杨双足刚落地,还未站稳,只见寒光一闪,一道凌厉至极的利刃夹杂着极暴烈的劲气扑面砍来,他来不及躲闪招架,飞身向后退去。
待他站稳了身子,对方却未跟随而来。他凝目看去,只见那个神秘的黑衣蒙面女子拔出了一柄造型奇异的钢刀,刀身极长,刀刃极薄,刀柄也极长,她双手握住了刀柄,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站立的姿势也颇为怪异,右脚向前踏出,左脚略为靠后,脚尖和前脚的脚后跟呈一条笔直的直线。一抹流光在锋刃极薄的刀身上闪过,弥漫一股肃然的杀气。
“倭刀”杨牧云脱口而出,看向神秘黑衣蒙面女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是日本人?”
“杨千户好眼力,”白衣少女赞道:“这位就是日本伊贺门门主服部武藏手下高足芊鹤樱子。”
“尊驾如何与乱党沆瀣一气,乱我天朝呢?”杨牧云对着那黑衣蒙面女子说道。
谁知对方像是没听见一般,双眸依然闪出一丝凛冽的杀气瞪视着杨牧云。
“杨千户,你别白费心机了,”白衣少女眼中眸波流转,哂笑道:“樱子姑娘不通我中土语言,你说的话她听不懂的。”
“少主......”楚明心飘然来到她身后,轻声说道:“杨牧云屡次破我圣教大计,又遭累子和众多教众身死,明心与他不共戴天,请少主恩准,让我将他一举擒拿,押至少主面前发落。”
“楚旗主不甘人后,其心可嘉,”白衣少女唇角微微一勾,旋即一脸正色说道:“杨牧云非你一人之敌,乃是我圣教大患,你与他交过手,他对你已颇为熟悉,你如上前,片刻间恐不能下,我等在此又不能耽延太久......”看了她一眼,“樱子姑娘的武功不在你之下,又有一身的旁门技艺,定能将其快速擒下。”
“是。”楚明心眼神一黯,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你们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杨牧云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说道:“看来今天我是插翅难逃了。”
“你一个大男人,还要对我等女子使这激将之法么?”白衣少女脸带讥嘲的说道:“对你,哪需她人出手,只樱子姑娘一人便已足够,”看向芊鹤樱子,朱唇轻启,说了一连串杨牧云听不懂的话。
芊鹤樱子眸中厉芒一闪,对杨牧云说了一句话,“咖他呐欧努,西哦内嗯。”
“你说什么?”杨牧云一怔,登时一头雾水。
“她让你拔刀呢,杨千户,”看着他那样子,白衣少女感到很可笑,“樱子姑娘从不跟手无寸铁的人交手,你赶快拔刀吧,”紧接着说了一句,“再迟些的话,恐怕你的脑袋就掉了。”
杨牧云听了不禁打了个激灵,手腕一抖,“呛”的一声刀已出鞘。
芊鹤樱子目光一凝,双膝微微一弯,腰身稍稍下挫,足跟向上一抬,足尖猛地一点地面,整个人有如一只雌豹,刚一跃起,便冲到杨牧云面前,双手执刀横向一挥,一道凌厉的寒光便暴射至杨牧云腰间。
“她这是要将我腰斩呐,”杨牧云心中凛然一惊,“这东瀛女子一出手便如此狠绝,当真不容小觑。”眼见对方全力劈来的一刀挡无可挡,只得飞速向后退去。
杨牧云后退至数丈开外,身形一顿,手中刀光暴起,炽白如匹炼刮起冲天刀气向着芊鹤樱子漫卷过去。
刀锋过处,芊鹤樱子婀娜高挑的身形倏忽不见,隐入了茫茫夜幕中。
周围一片静寂,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个人。
杨牧云一怔,在原地迅速转了个圈子,可依然没有发现对方芳踪。
正茫然不知所措间,耳边风声骤起,心头一紧,身形迅速滑向一边。
“嗤”还是慢了一步,右肩膀的衣袖被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一条鬼魅般的倩影欺身而至,紧跟着一刀劈向杨
牧云胸口,杨牧云侧身闪过,手腕一翻,刀锋划出一道电光直搠芊鹤樱子胁下,刀光止处,芊鹤樱子的身形又一次消失了。
杨牧云不敢再站立原地不动,身形在周围纵来跃去,刀影翻飞,在夜空中不住舞动。
“刷”刀光一闪,芊鹤樱子双手握刀向他身侧袭来,杨牧云身形一转,滴溜溜贴着她的刀身来到她身后,单刀一挥,斜劈向她的背心。刀锋劈进她身体,有如空气,杨牧云不由心头一沉,忙撤身退后,同时一个翻转,单刀迅速上撩。
“锵”芊鹤樱子不知何时从他身后的半空中飞身跃下,双手握刀一个大力劈斩,直要将杨牧云连人带刀一劈为二。杨牧云浑身一震,刀几乎脱手而出,“蹭蹭蹭”连退十几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气息都为之一窒。
芊鹤樱子丝毫不给杨牧云喘息的机会,迅速随身而至,拧身沉臂又是全力一刀向着杨牧云当面劈了过去。
眼看杨牧云避无可避,挡又无力可挡,“铿”的一声,一柄青森森的长剑格在了芊鹤樱子窄窄的刀锋上。使得芊鹤樱子全力前冲的身形为之一窒,杨牧云还未缓过神来,只觉左臂被人大力一扯,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旁侧幽暗的树林飞奔而去。
芊鹤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迫得身形一顿,但还是飞快的追了上去。
翠姨和楚明心也正欲追将上去,却被白衣少女挥手止住。
“少主?”她们不解的眼神看向了她。
“机会已经失去,”白衣少女轻叹一声:“大队官兵已经快到了,我们也得赶紧撤了。”说着恨恨的向杨牧云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宁公子,是你?”杨牧云愕然看向救了他的人一眼。
宁祖儿也不答话,拉着他只是向前飞奔不止。
“嗖”“嗖”黑暗中七八点寒星划破寂静的夜空向他们背后飞来,宁祖儿挥剑向后反撩,同时用劲一扯杨牧云向一侧闪开。“叮叮当当”原来是芊鹤樱子甩来的回旋镖,宁祖儿将之一一磕飞,就这样身形微一停顿,芊鹤樱子已经赶了上来,拦在他们面前。长刀一举,向着两人劈然砍到,宁祖儿牙一咬,挺剑迎了上去。
“”的一声金铁交鸣发出的巨响,芊鹤樱子已被击退,宁祖儿讶然看去,只见一个灰影挡在他们面前,一张冷峻的脸转向他们,漆黑的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的眸子比那张脸更加冷峻,让人不敢和他对视。
“冷一飞?”他们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我拦住他,你们快走!”冷一飞用一种不容他们商量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冷兄小心!”宁祖儿也不多说,拉着杨牧云向着开封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
“宁公子,冷兄他不会有事么?”杨牧云边跑边担忧的向后看看。
“冷兄他一定能够脱身的。”宁祖儿似乎对冷一飞充满了信心。
前方不远处,一条火龙向他们这边涌来。
“年大人”火把下,杨牧云看得分明,一个穿着大红袍服的官员正是年富,他正领着一大队官兵向这边快速飞奔而来。
“杨千户,宁百户,”年富看到他们脸上也是一喜,“你们没事么?”
“年大人,”杨牧云指着乱林岗方向,“钦犯向那里跑了,我们带您赶快过去追上她们!”
“有劳二位了。”年富一拱手,也不多说,带领着众官兵随在他们身后向前追去。
......
乱林岗上现在已空无一人,年富指挥人四处搜索,仍然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大人,我们发现了这个人。”几个官兵押着老刘还有他的牛车来到年富身前。
“你是什么人?”年富瞪视着老刘问道。
“大......大人,”老刘战战兢兢的答道:“小人是府衙专门拉夜香的。”
“拉夜香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年富目光如炬,厉声喝道。
“回......回大人,”老刘磕磕巴巴说道:“府衙的夜香就是专门倒在这里的。”
年富还待再问,杨牧云过来说道:“年大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嘴里问不出多少有用的线索。”目光看向茫茫的夜色,“她们现在应该已经逃远了。”
“不管她们逃向何处,本官也一定要将她们缉拿回来。”年富坚毅的说道。说完他便将兵马整理成三队,分别向三个方向追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也要随着年大人去追么?”宁祖儿向杨牧云问道。
“夜色茫茫,如何追法?”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年大人坚执如此,随他去吧,我们回去整理整理行装,也该离开这里了。”
“我们要离开了么?”宁祖儿听了颇感有些意外。
“莫不成你想留下?”黑暗中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两人只觉眼前一花,冷一飞已站在他们面前,“你留下倒无所谓,”冷一飞斜了宁祖儿一眼,便转向杨牧云,“不过我一定要带他走。”
“冷兄”杨牧云见到他感觉不胜欣喜,“你没事么?我一直在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是担心我被人杀了,还是我把那人杀了?”冷一飞面色依然冷峻,但声音已大为缓和。
杨牧云听了一愣,便道:“是冷兄将那个东瀛女人杀了么?”
“她会遁术,若是不敌的话,她可以借助遁术逃走。”冷一飞没直接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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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术?”杨牧云听了心中一动,“怪不得我与她交手时,她可以随时隐去身形,原来这就是遁术,”不由思索起来,“下次我如再遇见她时,要如何破了她的遁术呢?”
“要破除她的遁术恐怕并不那么容易,”冷一飞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就算不使用遁术,你跟她交手恐怕也沾不了多大便宜。”
“冷兄说的是,”杨牧云讪讪的道:“她出身于日本伊贺门,一身东瀛武功很是厉害。”
“如若不是她们萌生去意,恐怕我们三人跟她们交起手来恐赢面也是不大,”冷一飞淡淡道:“我们回去还是尽快收拾行装,赶赴京师为要。”
“冷兄已经没事了么?”杨牧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我就是还剩下七成功力,也能护得你周全。”冷一飞冷冷的说道。
周王府的一间静室,杨牧云正向朱子述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应事情。
“三殿下,杨某惭愧,未能夺回二殿下的尸身,还望三殿下莫怪。”杨牧云说道。
“你说是涵依她越狱后派人将二哥的尸身带走,并装进棺材里的?”朱子问道。
“是的,三殿下,”杨牧云解释道:“她身边的人个个武功高强,杨某不敌,还差点儿被她们擒住。”
“杨兄不必介怀,你已经尽力了,”朱子微微颔首,“此事看来虽是诡异,但对二哥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接着长叹一声,“父王已经将他除名,永不得进宗庙,连尸身也不许收敛......”顿了一下,“那些乱党虽险些将我王府和整个开封城付之一炬,可毕竟对我二哥有情有义,不但将他装殓入棺,还能够使他入土为安,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三殿下能这样想,杨某也就心安了,”杨牧云说道:“此事上报朝廷后,皇上即使不迁怒于周王府,也一定会将二殿下枭首示众,到那时二殿下尸首分离,岂不更是凄惨......”见朱子默然不语,便说道:“杨某还有一件事想对三殿下说。”
“哦?”朱子眉头一展,“杨兄但说无妨。”
“杨某三人来府上已叨扰半月,该向王爷和殿下告辞了。”
“什么,你们想走?”朱子惊讶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河中泛舟
杨牧云从周王府的承智门中出来,冷一飞与宁祖儿已在那里等候。
“三殿下没说什么吗?”宁祖儿问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有些事是必须要给三殿下交代的,”杨牧云说着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了一下宁祖儿,“还有一个人宁公子不去向她道声别么?”
“咳......”宁祖儿脸微微一红,有些怒意的说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说如此没气力的话。”
“我是一番好意,”杨牧云笑了笑,“否则让朱大郡主追到京师去可就不好看了。”
“说完了么?”冷一飞冷冷地说道:“说完了就上路吧!”说完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便打马而去。
杨牧云和宁祖儿对视了一眼,相视苦笑着摇了摇头,返身牵缰上马,向冷一飞追去......
“公子,”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闪了出来,眸子凝视着打马而去的三个身影,默默道:“阿一定会紧跟在你身边,不离左右。”牵出一匹马,蹂身而上,打马飞奔追了上去......
......
周王府的一处内殿。
“玟玉,你看我穿上这一身怎么样?”朱芷晴头戴唐巾,换上了一身秋香色的男装,倒颇像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
“郡主,您当真要离开王府么?”玟玉忽闪着一对秋水般的眸子问道。
“你想要去向我父王报信?”朱芷晴斜着眸子看了她一眼。
“婢子不敢。”玟玉忙垂下螓首,不敢看她。
“你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朱芷晴哼了一声,“你看上了那个姓杨的,是不是?”
“郡主......”玟玉后退了一步,目光有些闪烁,“我一个下人,怎......怎能喜欢他一个朝廷命官?”
“我去追我喜欢的人,”朱芷晴冲着她一笑,“你跟我一起走,也去追你喜欢的人,你看如何?”
“郡主......我......”玟玉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朱芷晴不耐烦的将一身男人的衣服扔到她面前,“要走就赶快换上,待会儿天亮了,就是想走也不成了。”
......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朱芷晴和玟玉正欲悄然而出,忽见门外亮起满院的火把。
一位红袍公子正领着王府侍卫迎候在她的门前。
“大哥?”朱芷晴惊异的看着那位红袍公子,“你带着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芷晴休惊,”朱子微微一笑,“父王现下颇为烦闷,就让为兄请你过去陪他老人家说说话。”
“现在?”朱芷晴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了看满是繁星的夜幕,“父王难道还未睡下么?”
“小妹不也是还未安寝么?”朱子打量了一下她的穿戴,也没多说什么,“父王既然有命,小妹就随为兄走吧,”看了她身后一眼,“玟玉,你也过来。”
“大哥,”朱芷晴突然手抚前额,“芷晴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不能随您前去见父王了,还请大哥转告父王。”
“哦?”朱子听了并未感到奇怪,眼光一转,“既如此,那就请小妹好好休息,不要再乱跑了。”说着对身边的侍卫说道:“你们把这里都围好了,好好保护郡主,如有差池,我定拿你们是问。”
“是,世子殿下!”众侍卫轰然应诺。
“你”朱芷晴气极,只得忿忿道:“玟玉,把门关上,谁敢私自闯进来,你就杀了他。”
夜幕还未散去,黄河渡口码头还有一些清冷,一艘船缓缓停靠在码头上,船并不大,船上的人也不多,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着一袭青衫站在船头仰望天幕,几名船上的水手跳下来解下揽绳系在码头的木桩上,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上,涌动着灿然的粼光,一切都显得十分的恬静幽然。
啼声,清癯的老者收回目光向声音来处看去,嘴角勾起一丝淡然的笑意,返身步入了船舱。
......
“看,那里居然停着一艘船,”杨牧云眼睛一亮,在马上说道:“看来我们不用在此耽搁了。”
宁祖儿吁了一口气,向身后看了看,好像怕有人追上来似的。
三匹马像风一般驰到码头边停下,杨牧云飞身下马,向船上人喊道:“船家,快让人来牵马,我们要过河。”
“对不起,几位客官,我们这艘船不拉人。”船老大向着杨牧云拱手说道。
“不拉人,”杨牧云讶异道:“那你停在这里作甚?”
“这搜船确实是不载客的,”一位面容清癯的青衫老者拉开舱门缓步走了出来,“不过要是送君一程的话,倒是不妨事的。”
“于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杨牧云看到那位青衫老者喜道。那老者正是河南巡抚于谦。
......
两人来到舱中坐定,自有人奉上两杯香茶。
“老夫这里无酒,只能权且以茶代酒,来敬杨大人一杯了。”于谦双手捧起茶杯。
“不敢,于大人一路辛苦,下官愧不敢当。”杨牧云连忙也举起茶杯,双臂微微向下压了一下。
“都是为朝廷效力,杨大人不用客气了。”于谦微微一笑,“这是我们河南名茶‘震雷剑毫’,口感绵香,回味悠长,杨大人还请好好品尝一下。”
杨牧云见茶水翡绿清亮,鲜香扑鼻,上面漂浮的茶叶扁平似剑,色泽隐翠,想来不是凡品,便缓缓端起,用茶盖轻掩杯面,凑至唇边轻轻呷了一口,一股鲜爽的滋味直透脑臆。
“好茶,好茶!”杨牧云连声赞道:“有如碧螺之鲜香,不输龙井之甘爽。饮之齿颊留芳,香气沁人肺腑。端是好茶!”
“杨大人既然喜欢,老夫就送你一些,留待日后饮用。”于谦笑道。
“如此多谢于大人了。”杨牧云也不客气,拱手谢过。“于大人既然已经回返,想必归德府那里河段的已然封堵完好了。”
“杨大人所料不差,”于谦拈须笑道:“河道抢修容易,人心平复甚难。杨大人开封所为,可帮了老夫大忙啊!”
“于大人过奖,下官只是侥幸而已。”杨牧云忙道。
“杨大人不必过谦,”于谦面色一正,“灾民如潮,来势汹汹,府门高阔,波诡云谲,杨大人一一将之平定,非大勇、大智、大仁、大义之人所能为也,”袍袖一拂,躬身做了一揖:“老夫替开封全城百姓,遭灾的三府黎庶在此谢过大人。”
“于大人,你......你这是......”杨牧云忙起身还礼,“你这样做,不怕折煞下官么?”
“杨大人此举,是当得起这一礼的,”于谦接着说道:“大人在开封的事迹,老夫已上奏朝廷,大人能够进京当职,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
“于大人,下官年未及弱冠,您如此夸奖,让我如何生受。”杨牧云连连摆手。
“自古英雄多出于少年,杨大人比起古之圣贤,也不遑多让,”于谦说道:“全开封古城,活万千黎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办到的。”接着续道:“还望杨大人此次进京,能够以朝廷为重,天下为重,扶保皇上,远离奸邪,匡济斯民。”
“于大人所说,下官谨记。”说着一举茶杯,“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与于大人有缘再次相见,下官以茶代酒,希望于大人珍重。”
“好!”于谦也欣然举起茶杯,“老夫也祝愿杨大人一路平安,”嘴角一勾,“不知怎么,老夫有一种直觉,我二人不久还会再次相见。”
“哦,”杨牧云放下茶杯,“不止于大人如此想,下官也有这种感觉。于大人高才,朝廷一定还会对您多加重用,他日来京,下官一定倒屣相迎,到那时我们一定不醉不休。”
“好,希望如杨大人吉言,”于
谦笑道:“如老夫仕途不顺的话,杨大人也不要拒老夫于千里之外呀!”
“于大人哪里话,”杨牧云笑道:“于大人国之栋梁,先帝在时便对您多加褒赞,汉王不臣,起兵谋乱,先帝亲征将之擒至阙下,钦点大人数落他的罪行,想当年大人正词崭崭,声色震厉,骂得汉王伏地战栗,一时传为仕林美谈呀!”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于谦望着窗外滚滚的黄河水,叹道:“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于谦老了,以不复当年,”看向杨牧云,“这天下终究还是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驰骋的舞台。”
“大人正当盛年,万不可说如此气馁的话。”杨牧云劝道。
“非是气馁,”于谦苦笑一声,“只是这么些年来老夫劳心于天下之事,却不能左右朝廷的动向,以至皇上身边奸佞当道,朝局败坏,而老夫又不能有所作为,实在让人气沮。”
于大人此说,必有所指。杨牧云沉吟道:“于大人宦海半生,定然目光如炬,下官愚鲁,还望大人提点一二。”
“杨大人还年轻,尚不知朝堂险恶,”于谦脸露一丝笑意,“当今皇上年方二十,血气方刚,做事但凭一时意气,如杨大人能到皇上身边,定能与皇上说得上话,倒时还需你多劝劝皇上,远离那些后宫奸佞,多亲近朝臣,则大明之兴,当为可期。”
“于大人一再提的奸佞,难道是宫里的某些人?”杨牧云问道。
“太监王振,杨大人可否听说?”于谦也不再藏着掖着,直呼其名出来。
“皇上身边的王公公,那可是一位权倾天下的名宦,天下又有何人不知晓?”杨牧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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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宦?”于谦眼中闪出一抹厉色,“那分明就是一个奸宦,蛊惑皇上,把握朝堂,破坏太祖祖训,势压群臣,妒贤忌能,任用奸邪,陷害忠良,实万剐不足以赎其罪......”
“于大人,能容许下官多说一句吗?”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插口说道。
“杨大人请讲。”于谦见他脸上并未现出激愤之色,便住口不语。
“当今皇上与太祖太宗时不同,”杨牧云侃侃说道:“太祖皇帝起于草莽,太宗皇帝兴于行伍,他们俱是雄才大略,纵横天下之人,不可也不会为人所操纵。就拿先帝来说,也未长处于深宫,十余岁之时,便在太宗皇帝驾下从征漠北,厮杀于军旅,驰骋于大漠,非文弱之人......”
“杨大人的意思是说当今皇上自幼处于深宫,从未在外进行锤炼,以至易于为人所蒙蔽?”于谦惊讶的问道。
“不错,于大人您想,皇上从小处于深宫之中,身边之人俱为宫女太监,是他们伴随皇上长大,直到大权独揽。你说皇上亲政后一旦掌握了权力,他会任用何人呢?是你们这些常年见不了几面的大臣还是常伴身边的那些内宦?”杨牧云替他分析道。
于谦眉头紧皱,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他一下,“杨大人的见解倒是独辟蹊径,老夫为官数十载,倒从未仔细想过此事。”
“于大人,”杨牧云继续说道:“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是这些内廷之人和皇上一起走过了他的童年,也是这些人给了皇上一种安全感,皇上大权在握后,自然忘不了他们......”
“可这也不能让他们祸乱朝堂啊!”于谦愤然说道:“要知太祖时就已定下祖训‘宦官不得干预政事’言之凿凿,刻于铁牌,挂于宫中,王振这厮,竟然将这铁牌取下,视太祖祖训如无物。”
“可现在已不是太祖时代了,”杨牧云淡淡说道:“太祖的祖训再威严,也只能在他活着时起到震慑作用,当今皇上在位,如果立意标新的话,一些规矩是可以改动的。”
“那......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在那些奸宦的蛊惑下任意胡为,而不能有所作为么?”于谦有些激动的说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跟内廷联手共治大明呢?”杨牧云问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临别赠言
“跟那些阉宦共治大明,”于谦的眼神中射出一道难以言喻的目光,拂袖不悦道:“杨大人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岂不闻君子性高洁,焉能与阉宦小人为伍。”
“于大人又何必固囿己见,”杨牧云微笑劝慰道:“古人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同时为了天下黎民苍生,大明的国运昌隆。又何必一定要针锋相对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于谦的脸色有些涨红,“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前人的教训,犹历历在目,焉能辩乎?”声音变得严厉,“道义所在,关乎国本。又岂能与阉宦小人沆瀣一气。阉宦小人祸国,历朝历代皆有先例,杨大人饱读史书,焉能不惕厉自醒?”越说越声色俱厉......
杨牧云默然,朝臣与内廷之争,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揭过?
就在此时,船体微微一震,就听艄公说道:“大人,船靠岸了。”
“于大人,”杨牧云起身向着于谦一拱手,“您之所言,牧云谨记。牧云还要动身京师,不能在此多所耽延,就此别过,他日若得有缘,当再聆听大人教诲。”说着深深一礼,转身出舱而去。
......
杨牧云三人来到岸上,牵过马缰,正准备上马。
“杨兄,你与于大人吵架了么?”宁祖儿问道:“刚才于大人的声音好大?”
“哪里,于大人与我讲述朝中掌故,说起一些不平事,不免激动了些。”杨牧云平静的说道。
“杨大人,”于谦不知何时站在了船舷上,朗声说道:“你天纵英才,又有此际遇,当自珍惜,切不可听信宵小之言,误入歧途,作出误国误民之事。”
杨牧云听了心中不悦:“我杨牧云自步入仕途以来,从不曾做过有违先贤教诲的事,于大人此说未免太过。”但还是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于大人的教诲,牧云铭记在心,就此别过,大人保重。”说着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正欲前行,只见一个家人打扮的老者拦在他的马头前:“杨大人,我家老爷有一物赠送于你,还望不要推却。”说着递上一个青布包裹,杨牧云伸手接过,转身对着于谦作了一揖,然后回身一抖缰绳,打马飞奔而去。
“顺风吹浪片帆轻,顷刻奔驰十数程。舵尾饮烟犹未熟,船头已见汴梁城。”船也驶离了码头,向着开封城而去,于谦站在船头,不禁诗兴大发,引吭长吟道。诗文吟诵声和着浪花拍打着船舷的声音,远远飘荡了出去。
杨牧云三人骑马奔出老远,方放缓脚步,徐徐而行。在马上,杨牧云打开于谦所赠送的包裹,里面是一个卷轴,他缓缓展开,上面是一首诗,‘北风吹,
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
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
况复阳和景渐宜,闲花野草尚葳蕤,
风吹柏枝将何为?北风吹,能几时!’正统十年冬腊月二十二日,节庵拙作。
字体苍劲有力,字里行间透析着一个人的铮铮风骨。”
“这是于大人写的诗么?”宁祖儿看了,也不禁暗诵一遍,连道:“好诗,如同述说一个人无论经历怎样的风吹霜打,都要秉持自己的节操,不可稍有动摇。”意味深长的瞥了杨牧云一眼,“看来于大人对你寄望甚深,希望你入京之后,不要放弃了自己的初衷。北风再狂劲,也终究会过去,守得阳和景明,方不失为一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于大人苦心,我自是省得,”杨牧云笑笑,转向了冷一飞,“冷兄,你自京师来,可知现下朝中朝局如何?是何人把持朝政?”
“冷某唯致力于做事,于其他皆不知闻。”冷一飞冷冰冰的说道,一抖缰绳,策马向前奔去。
“看来我问错了人,”杨牧云看了看宁祖儿,发出一声苦笑,“冷兄又怎会过问这些朝中大事呢?”他看着冷一飞的背影,他
就像一把刀,一把锋锐无比杀人不见血的刀,刀是不可能有自己的思维的,它只秉承主人的意志,主人要求他挥向哪里,他就毫不犹豫的砍向哪里,不问是非对错。想到这里,杨牧云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京师,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府邸。
王振身穿一身轻丝便袍,躺在一张紫檀雕螭龙纹独板围子罗汉床上,一位锦衣侍女坐在他下首轻轻捶着他的小腿,他的头枕在另一位侍女的怀中,那位侍女一边替他扇着扇子,一边向他嘴里喂着葡萄。
“老爷”一个管事打扮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躬身向王振说道:“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前来求见老爷。”
“马顺?”王振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又来找咱家作什么?他这一来,总是让咱家不得安生,”说着从床上坐起身来,一摆手,“让他进来吧!”
“是”老管事躬身退了下去。
不多会儿,一位身穿大红飞鱼服的武官匆匆走了进来,躬身下摆道:“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拜见翁公。”
“起来吧!”王振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一挥手,“这又不是朝堂,行这么大礼作甚?”
“谢翁公!”马顺起身躬身肃立一旁。
“小顺子,你此次来又给咱家带来什么好消息呀?”王振的眼皮微微抬了抬,挥手让身边的两个侍女退了下去。
“翁公”马顺犹豫了片刻说道:“京营龙虎左卫指挥史苗庆林死了。”
“苗庆林?”王振眉头挑了挑,一脸的不悦,“一个指挥史死了,说给我作什么,难道要让咱家给他奔丧不成?”
“翁公,”马顺忙道:“一个指挥史哪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只是这件事跟咱锦衣亲军副指挥史王山有关。”
“山儿?”王振听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王山是他侄子,他又怎能不上心,“他又怎么了?难道他杀了这个苗庆林不成?”
“哪儿呀,翁公,”马顺说道:“王副指挥看上了苗庆林的小妾岳梅娘,本来苗庆林活着的时候,王副指挥就跟那位岳梅娘......”看了一眼王振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哼,王山这个臭小子,”王振冷哼了一声,“在外边胡天胡地也就罢了,怎么还胡闹到人家家里去?”斜了马顺一眼,“这白花花的银子使将出去,全北京城窑子里的姐儿还不紧着他玩,偏偏又去勾引这有夫之妇,真把咱家这张老脸给丢尽了。”
“谁说不是呢?”马顺连忙上前轻轻在他后背锤了捶,“可王副指挥就好这一口了,这不,苗指挥史刚死,他就想将这个岳梅娘纳到自己门儿去,可苗指挥史家的妻子不同意,非但不给王副指挥面子,还把岳梅娘当众打了一顿,说她败坏苗家门风,最后竟然还把她给关了起来。”
“人家做的也不错呀!”王振横了马顺一眼,“要是换成咱家,恐怕就会把这败坏门风的小娘们当场杖毙,”皱着眉头说道:“你对咱家说这些,是要咱家出头把那姓岳的小娘们从人家家里抢出来不成?”
“小的哪儿能让翁公做这样的事儿呢?”马顺谄媚笑道,随即又说道:“王副指挥说苗指挥史的死事出蹊跷,派人检视苗指挥史的尸体,发现是中毒而死,接着又在他妻子房里搜出一包毒药......”
“这么巧?”王振冷笑道:“强纳人家妾室不成,就发现人家妻子毒死自己老公?山儿可真长本事了,接下来如何,可遂了他的意么?”
“王副指挥人赃并获,就将其妻逮捕并押到都察院审讯......”马顺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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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王振嘿然一笑,“难得,你们竟然没将人犯押到你们锦衣卫的诏狱里去。”
“这只是一件刑事案子,又不是什么谋逆大案,”马顺也跟着笑笑,“哪儿能什么都让我们锦衣卫过问呢?”
“你知道就
好,”王振睨了他一眼,“咱家还真以为你们锦衣卫能够只手遮天呢?”不耐烦道:“接下来怎么样了?”
“这个案子是由大理寺少卿薛审讯的。”
“薛?”王振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那不是咱家同乡么?你们找他接手的这案子?”
马顺见他脸色不善,但还是点了点头。
“自作聪明,”王振的脸色一变,恚怒道:“你们认为他是咱家同乡,便会包庇你们对不对?真是愚蠢之极......”越说越怒,“他虽和咱家是同乡,可跟咱家素无往来。想当初咱家代皇上去东阁议事,众公卿一见咱家来到,都俯首揖拜,唯独他薛一人不拜。”狠狠瞪了马顺一眼,“找他人或可网开一面,可你们竟然瞎眼找了他,这不是往刀口上撞么?”说着腾的一下竟然站了起来。
“翁公,”马顺见他发怒,忙垂下头去,“翁公所料俱是不差,王副指挥让那岳梅娘告苗指挥史的妻子毒害丈夫,可被那薛寻出了破绽,说她诬告,又开棺验尸,发现......发现......”吭吭哧哧的说不下去。
“发现毒液只滞积在喉部,未流入肚腹,”王振冷笑,“显是死后才被人灌毒,而非生前中毒身死。”
“翁公,”马顺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翁公料事如神,小的不敢欺瞒。”
“你们”王振涨红了脸,指着他怒吼道:“就这点儿伎俩还拿出来现眼,真当都察院的人都是傻子么?”
“翁公,”马顺伏地拜道:“王副指挥被都察院的人拿了下了刑部大牢,还望翁公前去搭救。”
“咱家能有什么办法?”王振大吼道:“咱家一再告诫你们,少给咱家生事,可你们......”身子抖了一下,“只嫌给咱家捅的窟窿不够大,好哇,你们锦衣卫有本事,马上带着人去,把刑部大牢给砸了,把那位堂堂的王副指挥给救出来不就结了,还找咱家作甚?”
“小的不敢。”马顺浑身战栗,伏地不起。
“你起来吧!”王振发了一阵怒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山儿纯粹都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惯坏了,你们想过没有?咱家现在还可以借皇上的势罩着你们,可一旦......”喉咙里咕哝了一下,“一旦咱家失势了,你们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小的知错,还请翁公出个主意,将王副指挥从刑部大牢救出来。”马顺连连叩首,就是不敢起来。
“现在让我出头,不是授人把柄么?”王振乜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就让山儿在刑部大牢多待些日子吧,咱家替他想办法便是,经历了这次挫折,磨磨他的心性,对他而言也未必全无好处。”侧过身来,“至于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这件案子,不许你们锦衣卫再插手。”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是,小的明白。”马顺站起身来,“翁公如果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小的这就告退了。”说着躬身后退几步,转身欲走。
“慢着。”王振又叫住了他。
“翁公还有什么吩咐。”马顺忙止住脚步问道。
“那个杨牧云现在到了那里了?”王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皇上一再向咱家问起他的下落,咱家都不知该怎么回复皇上了。”
“禀翁公,”马顺说道:“据眼线最新来报,他已过了保定府,不日就可进京。”
“那就好,那就好,”王振的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些,“希望他早日来京,不要再招什么幺蛾子了!”
“翁公,”马顺不解的问道:“这个杨牧云倒底是什么来路,皇上为什么对他这么上心呢?”
“天威岂是常人能够猜度,”王振皱了皱眉,“你办好你的差就是了,问那么多作什么?”
“是,小的明白,小的告退。”马顺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深宫对话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御书房。
年轻的皇帝朱祁镇头戴二龙翼善冠,身穿明黄色便服,端坐在御书案前审阅奏章。
酉时,殿内已掌上了灯烛。
“禀皇上,”一位方脸浓眉的红袍老太监来到御书案前,躬身拜道:“兵部尚书邝求见。”
“宣他进来!”朱祁镇将手中奏折放置一旁,淡然说道。
“陛下有旨,宣兵部尚书邝晋见!”老太监转过身朗声说道。
“范吉士,”朱祁镇对那红袍老太监说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不用在这里侍候了,还是下去休息吧!”
“谢皇上,”老太监叩谢道:“老奴范弘告退。”说罢起身退了下去。
少顷,一位身材高大,须发皆白,年逾六十,身穿大红袍服的官员步入内殿,在御书案前衣一甩袍袖跪倒在地:“臣兵部尚书邝叩见皇上。”
“邝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吧!”朱祁镇抬首看了他一眼说道。
“谢皇上,”邝起身肃立至一旁说道:“皇上,泰宁卫首领达子歹歹率所部十余万来归顺我大明,不知要如何安置,还请皇上示下。”
“哦?”朱祁镇听了眉尖微微挑动了一下,“朵颜三卫久不来朝觐见我大明,今日忽然率所部来投,莫非有诈?”
“禀皇上,”邝下颔微抬,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看向朱祁镇,“臣初始时也是这么认为,这些鞑子性格狡诈,反复无常,我大明天兵又未对其进行讨伐,突然来归,其心不可猜度......”顿了一下说道:“但据朝廷设在草原的眼线回报,蒙古瓦剌部首领也先俘杀东蒙古的阿台汗,科尔沁等九部被纳至他的麾下,现也先又指使其部下阿剌知院率兵侵凌朵颜三卫,泰宁卫首领达子歹歹不敌,部众损失重大,不得已才请求内附大明。”
“原来是穷蹙来归,”朱祁镇一笑,“鞑子内部互相攻讦,实我大明之福......”略为思忖了一番说道:“达子歹歹来归,朕就让他袭任泰宁卫都指挥史一职,另外封他为忠顺伯。如他觉得他那里不安全的话,朕就允准他将部众牵至辽东广宁卫一带,与我大明互为声援。”
“皇上圣明,”邝赞了一声,继续说道:“现蒙古也先势大,我大明如此庇护泰宁卫,需提防其随时来攻我大明边地。”
“他再势大,难道还大得过我大明么?”朱祁镇不以为然的说道:“它若识相,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漠北老巢,不然的话,朕当提大明的百万天兵,效法太宗皇帝横扫漠北,让他再无容身之地。”
“皇上所说极是,”邝说道:“可未雨绸缪,提前预防一下还是必要的,况且京师离虏地甚近,稍有闪失的话,则京师闻警,历代先皇的陵寝也不得安宁。”
“邝大人的话过于严重了吧,”朱祁镇不悦道:“京师三大营就有不下二十万大军,其他九边戍守的士卒也不下数十万,他也先能有多少兵?敢捋我大明锋芒么?”
“皇上不知,”邝解释道:“我大明多为步卒,不像鞑子骑兵往来如风,况且......”说到这里竟然吞吞吐吐起来。
“况且什么?有话不妨直说。”朱祁镇眉头一拧,不耐烦的说道。
“皇上明鉴,”邝鼓足勇气说道:“自正统四年以来,我大明屡次抽调京畿重地的兵马南征麓川,现京师三大营的兵马合在一起已不足十万,其他各边地的兵马也屡有抽调,如今的边防已无足够的力量来应对鞑子的突袭了。”
“邝大人,”朱祁镇一脸肃然的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北方边地兵力不足。那朕问你,也先有多少兵马?”
“当在十万上下。”邝毫不犹豫的答道。
“看来邝大人还是能够做到知己知彼,”朱祁镇嘴角微微一勾,“区区十万鞑子,就让邝大人如临
大敌,你掌管兵部这么多年,是怎么整顿我大明官兵的?”
“皇上荣禀,”邝见朱祁镇脸色不善,也并不着慌,侃侃而言,“鞑子利在骑兵,我大明重在步卒。北方边线长达万里,几乎全是步卒,鞑子攻其一点,我大明的军兵就是拼尽全力,也很难及时应援,故必须处处布置重兵,方可确保我大明边陲安宁无虞。”
“那邝大人有何高见呢?”朱祁镇瞪视着他说道。
“回禀皇上,”邝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大明自正统四年征伐麓川以来,已有八载,耗费兵马钱粮无数,海内为之虚耗,京师以及九边的防务也大为削弱。可麓川之地始终未服,依臣之见......”抬头看了一下朱祁镇,见皇上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但仍硬着头皮说道:“请皇上放弃征伐麓川,弹丸之地得之无益,失之对大明也没有什么损失......”
“然后呢?”朱祁镇面目有些阴冷。
“皇上可封思机发为麓川国王,以藩臣之礼永侍我大明,这样西南之乱不但可以平定,南征大军也可回归各处,这样京师及九边的防务自然便可充实起来。”
“邝大人的高见,让朕大开眼界,”朱祁镇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身为天子,却要被叛臣所挟,准其裂土封疆,还要大大封赏于他,这就是你们这些做大臣的教给朕的为君之道么?”
“皇上,”邝身子一抖,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
“先帝撤兵交趾,准其复国,可又如何呢?”朱祁镇面色阴沉的说道:“引得西南诸土司蠢蠢欲动,阴谋叛我大明,麓川之乱便是明证,朕若依你之见,允诺了他们,大明的天威在西南之地还有何丝毫幸存?”接着续道:“先帝当年听信臣言,放弃开平诸卫,导致鞑子的兵锋直指燕山,京师周边处处闻警。”冷冷的看了一眼邝,一字一句说道:“朕既为大明天子,即使不能效法先祖,开疆拓土,扬威域外,也不能在朕手里再失寸土,邝大人,麓川,朕还是要派王骥前去讨伐的,他思机发一日不降,朕的兵戈就一日不会停止。”稍稍顿了一下,“京师和九边的防务,也不能有丝毫懈怠,至于该怎么做,你邝大人作为兵部尚书责任重大,要是稍有疏漏,朕就算不责罚于你,可天下之人的悠悠众口能饶得过你么?”
“臣知错,臣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重托。”邝站起身来,“臣还有一事要禀奏皇上。”
“邝大人请讲。”朱祁镇的脸色缓和了些。
“兵部右侍郎李在巡视边关时,卒于辽东广宁。”邝说道。
“李死了?”朱祁镇一怔,随即面色沉痛的说道:“李劳心兵事,卒于任上,朕甚为心痛,回头会让户部拨白银五百两交予李家以为抚恤,尸体发还原籍安葬。”
“谢皇上,”邝谢恩道:“现边关形势微妙,还请皇上及时着人补上兵部右侍郎一职。”
“嗯......”朱祁镇沉吟良久,目光转向邝,“邝大人这里可有合适人选?”
“回皇上,”邝躬身说道:“河南巡抚于谦,忠介耿直,为人精明干练,官声在当地也是甚好,极得官民士绅拥戴,继任兵部右侍郎一职,再是合适不过。”
“于谦?”朱祁镇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邝,“就是那个先帝在位时,痛骂汉王不臣之心的于廷益么?”
“正是,没想到皇上还记得他,”邝喜道:“先帝曾称赞此人风骨高洁,如在地方上多加磨砺的话,定能成为皇上身边的股肱之臣。”
“先帝的话朕并没有忘记,不用你来提醒朕,”朱祁镇看了他一眼,微微摇首,“不过此人个性过于刚直,容易招人忌恨呐。”
“于谦勇于任事,不懂曲意奉承,固然不为人所喜,”邝接着道:“可这不也证明了他不计较个人得失,为国事尽心竭力么?皇上如得此人人辅佐,则天下幸甚,皇上
幸甚......”
“好了好了,”朱祁镇挥手止住了他,“我看是你邝大人幸甚吧?”
“臣不敢!”邝忙垂下了头。
“你们这些人呐!”朱祁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总是按着自己的脾气秉性来,而不顾他人感受,人品高洁固然是好,勇于任事也是不错。可把差事办圆满了是最重要的......”
“皇上提点的是......”邝也陪笑道。
“当年他入京的时候,朕也仔细观察过他,那可是一身的铮铮铁骨呀。”朱祁镇抬首望着房梁,思绪似乎飘向远方,“如他生在汉朝,就是强项令董宣,可朕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治世的名臣,而不是一个只知宁折不弯的强项令。”
“皇上,”邝忙道:“当年之事,是因为王公公对他的诬陷才使他下的狱,可他自从出狱后,对皇上,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的,从未有丝毫怨言。”
“当年之事,朕又岂会不知?”朱祁镇笑道:“你们这些当外臣的,总是跟内廷的人不对付。”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内廷之人因为身体的缺陷,所以对他人的目光分外敏感,若有人对他们有丝毫不敬,他们就会千方百计把那人咬死。”戏谑的说道:“前车之鉴尚在眼前,他于谦还敢进京么?”
“臣既然敢举荐于他,就是十足的把握。”邝满怀信心的说道。
“也罢,”朱祁镇说道:“那朕就下一道诏书,让那于谦进京,任兵部右侍郎一职。你退下把!”
“谢皇上!”邝满脸喜色的退出了大殿。
......
“这些人,总是给朕出难题,”朱祁镇看着邝的身影消失,伸了一下懒腰,向一旁说道:“好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也不必躲藏了,快出来吧!”
“咭儿”一个娇笑声响了起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快步来到朱祁镇身边,替他捶捶背,捏捏肩膀,然后柔声道:“皇帝哥哥,你累了么?让熙媛好好服侍服侍你。”一个美丽可爱的容颜呈现在朱祁镇面前,便是永清公主朱熙媛。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朱祁镇苦笑一声,“你们这些人,不管谁来朕这里,都带来一堆难题让朕头痛。”
“谁说的?”朱熙媛一嘟可爱的小嘴,“臣妹就是想来侍候侍候皇上,根本就没别的意思。”
“真的?”朱祁镇斜了她一眼,“那好,那你就什么都不要提,安心侍候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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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哥哥,”朱熙媛按摩他肩膀的手劲加大了些,不依道:“你就会欺负你妹子,那些大臣向你讨个人,你眼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偏偏就对臣妹我下绊子。”
“看看,还是说真话了吧?”朱祁镇叹道:“你呀!是无事不等三宝殿,又来向朕问那个人是吧?朕跟你说多少次了,他一进京朕就会立刻派人告诉你。你现在就是着急也没有用!”
“臣妹并不是着急,”朱熙媛说着眼圈一红,“臣妹只是担心,怕他路上又遭遇什么不测。”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见她泫然欲涕的样子,朱祁镇不由心肠一软,“底下有人向朕禀报过,杨牧云已经过了保定府,不日就会进京,你就安安心心等着,一定会见到他的。”
“谢皇上!”朱熙媛破涕为笑,向着他福身一礼。
“熙媛,你真的这么喜欢他么?”朱祁镇看着她问道。
“我......我......”朱熙媛脸微微一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熙媛,你年纪尚幼,还不能跟他进行婚配,”朱祁镇脸色有些复杂的说道:“况且,杨牧云已经成过亲了,你......还会对他念念不忘么?”
“我不管,”朱熙媛抬起头,坚定的说道:“在庐州时,我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了,除了他,我不会再喜欢别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初到京城
“前面就是京城了吗?”杨牧云勒马眺望远处一条长长的青灰色城墙和里面高大的建筑,心情有些激动,向身边的宁祖儿看去,经过几个月的艰难跋涉,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
“别看我呀,”宁祖儿躲闪着他的目光,“我也没来过京城。”说着瞥向冷一飞。
冷一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腿一夹马背,缰绳一抖,冷喝一声,“驾”策马向前飞奔而去。
杨牧云与宁祖儿相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便也打马跟了上去。
......
明朝时的北京是跟南京并列的两座最大的城市,但由于迁都未久,北京的繁华程度尚比不上南京,但作为大明朝的政治中心,也是天下商旅集散之地,坊市密集,店铺鳞次栉比,繁华程度直逼南都金陵。
杨牧云一行人是在崇文门进的京城,高大恢弘的建筑,宽阔的街道,各色的行人,不同的风物,都让杨牧云称奇不已。眺目望去,远处一片日光落处那片金碧辉煌的建筑自然便是皇城了
“冷兄,”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后,便向冷一飞问道:“现在我们是跟你入宫面圣呢?还是随你去都指挥使司衙门?”
“冷某只是将你护送至京城,余下的事便不是冷某所能过问的,”冷一飞的话语依然很冷,“你还是去一趟都指挥使衙门,至于进宫面圣的事,还是让马大人来安排吧!”
正说着,只见几匹快马迎面飞奔而来,马上骑士头戴鞑帽,身穿紧身皮袍,脚蹬马靴,在街市上横冲直撞。
“这是些什么人?竟然在闹市区骑马?不怕撞伤行人么?”杨牧云讶异着喃喃自语道。
这时,一个挑担子的货郎躲慢了些,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货担横在了路中间,当先一个骑士收马不及,猛地一提缰绳,双腿紧紧一挟马腹,马头昂起希聿聿长嘶一声,扬起前蹄纵身一跃,竟然在那货郎的担子上跃了过去。
马蹄落地,那骑士兜转马缰绕了过来,扬起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的朝那货郎身上抽了过去,边抽边叽里咕噜的乱骂一通,杨牧云一句也没听懂他在骂什么,但见那货郎左躲右闪甚是可怜,心中不忍,便下马冲上前去,一探手,便抓住了那人抽来的马鞭的鞭梢。
那人一惊,转目看去,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便没把他放在心上,臂上加力,使劲向后一夺。谁知鞭子在杨牧云手中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那人吃了一惊,伸出另一只手也握住马鞭,两只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后猛地一拔,谁知杨牧云这时将手一松,那人全身的力气袭回自身,一个拿捏不住,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那人反应还算灵敏,一只手在地上一撑,腰身一拧,身子便弹向一边,“蹬蹬蹬”连退几步方拿桩站稳。登即脸色一变,指着杨牧云大吼了几句,听得杨牧云不知所云,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京师地界,你不会讲几句人话么?”杨牧云揶揄的嘲笑道。登时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片哄笑。
那人脸一红,便道:“你是什么人?敢戏耍大爷,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话音有一些怪异。这时其余几个骑士也来到那人身边,飞身下马,怒视眈眈的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见这些人虬髯鹰目,身材魁伟,马上功夫十分了得,便道:“这里是京师商铺云集之处,行人众多,你们几位骑着马在这市面上横冲直撞,还惊吓到了人,”说着上前将那货郎扶了起来,“你们不给人家赔礼也就是了,还拿鞭子抽打人家,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你跟老子讲王法?”这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禁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魁梧的骑士上前一步,睨着眼睛将杨牧云上下打量了一番,嘿然道:“老子就是王法,你待怎样?”
此话一出,周围人群中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这位公子,”货郎上前对着杨牧云拱手
作揖道:“小人谢谢公子相救,这些人不好惹,公子还是速速离开吧!”
“大哥莫怕,”杨牧云说道:“天子脚下,岂容这些人为非作歹。”对着他们说道:“你们冲撞了人家,就应赔礼道歉。”说着一捋那货郎袖口,露出方才鞭打的血印,“你们居然还拿鞭子将人打伤,还应赔偿人家损失。”
那些骑士相顾一眼,不禁哈哈大笑,那个身材最为魁梧的骑士笑道:“老爷我若是既不赔礼,又不赔偿,你又待如何?”
“那我就将你们押到顺天府去,看大明朝的王法究竟办不办得了你们?”杨牧云面容一肃,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那些骑士又是一阵大笑。
“顺天府?”一个骑士斜着眼笑道:“只怕我们去了那里,知府大老爷也不敢收呐?”
“就是,顺天府那儿插的就是一根鸡毛,什么时候也能当令箭使了?”
“我看不如依了这小哥,就陪他去一趟顺天府,看知府大老爷会把谁给办了?”又一个骑士嘲笑道。
......
那些人说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杨牧云却静静地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你们说完了么?”杨牧云寒声道。
“这位小哥儿,”那个身材最为魁梧的骑士向着他一阵邪笑,“听你口音是从南边来的吧?念你初来京城,还不懂规矩,就陪老爷我到酒楼里喝杯酒......”淫邪的目光向着杨牧云一打量,“如能把老爷我侍候好了,老爷我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你看如何?”
“你想让我侍候你?”杨牧云哂笑道:“我怕你当不起。”身形一动,不知何时就到了那个身材最为魁梧的骑士面前,手扬处,“啪”的一声脆生生的在他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你”那骑士一惊,退后一步,怒目圆睁,“好小子,竟然敢打老爷我,你是活腻歪了么?”呼的一下,扬起手中马鞭,朝着杨牧云抽了过去。
“来的好”杨牧云见鞭子像蛇一样夹杂着凌厉的劲风向自己面部卷来,不闪不避,轻舒猿臂,轻轻巧巧的握住鞭梢,向旁一带。那名骑士庞大的身躯竟然立足不稳,向着杨牧云栽了过去。
接着腿弯一麻,双膝一软,竟然朝着杨牧云跪了下去。
“哎哟,这可不敢当。”杨牧云身形一闪,来到他背后,一脚踹向他背心,那骑士跟着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朝着那货郎一拜倒地。
杨牧云哈哈一笑,“这礼可真不小。”
一众骑士大惊,“呛啷啷”纷纷拔刀在手,呼啸着朝杨牧云扑来。
“你们也要上来向人家赔礼么?”杨牧云嬉笑道:“不急,你们一个个来。”说着欺身到一人身边,提膝磕在他的小腹,那人痛苦的弯下腰去,杨牧云的手肘又重重的落在他的背心,“扑通”一声,那人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
“又一个。”杨沐雨嘴里说着,又奔向另外一人,那人大惊,举刀兜头朝着杨牧云劈了过去,杨牧云闪身来到他背后,一掌切向他的后颈。那人五体投地的拜倒在地。
“还有一个......”杨牧云指东打西,那群骑士纷纷扑到在地。
“看来你们的膝盖也不是很硬么?”杨牧云讥笑的看着扑倒了一地的他们,“该跪下来的时候还是很不含糊的。”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最先被杨牧云打倒的那个身材最为魁梧的骑士爬起来,瞪着一双惊骇的眼神问道。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杨牧云冷笑,“你们如再骑着马来这里横行霸道,我见你们一次就打你们一次。”
“好,好......”那个骑士连说了几个好字,恨恨道:“你等着,会有人来收拾你的。”说着踉踉跄跄的跑到自己的马前,拽住缰绳翻身上马,逃也似的去了。其余人也纷纷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跑到自己马前,瞪上马镫埋伏在马上狼狈的逃
了。
看着他们人影消失,杨牧云这才转过身来,只见周围众百姓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杨牧云愕然道。
“恩公,”那货郎说道:“这些鞑官横行这里已非一日两日了,顺天府不敢管,九城兵马司不敢管,还是恩公你替我们狠狠教训了他们呀!”
“举手之劳,又何必这样。”杨牧云将他们一一扶起来。“他们是鞑官么?为什么他们这样横行霸道。”
“他们背后有北京城的权贵们撑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向着杨牧云一拱手,“所以肆无忌惮,刚才被你打走的这几人,好像是王公公府上豢养的鞑官。”
“王公公,是哪个王公公?”杨牧云不解的向他询问道。
“整个京城还有几个王公公?”中年文士一笑,“自然是当朝皇上身边红极一时的王振王公公。”
“王振?”杨牧云眉头一皱。
......
“杨兄,你可是对方才所做之事感到后悔了?”三人骑着马重新上路,宁祖儿见杨牧云满腹心事,便打趣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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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有什么可后悔的?”杨牧云横了他一眼。
“杨兄刚进京就教训了权倾朝野的王公公手底下的鞑官,对你的仕途可不利呀!”宁祖儿说道。
“事情做了就做了,我管他们是谁家豢养的狗,总之我看不顺眼就得出手教训他们。”杨牧云哼了一声说道。
“杨兄好骨气,”宁祖儿赞道:“本公子甚是佩服!”
“你这是夸我还是嘲讽我?”杨牧云斜了他一眼。
“两者都有吧!”宁祖儿嘻嘻一笑说道。
“前面就是东辑事厂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了,”冷一飞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在这个地方还是少喧哗为好。”
锦衣卫都指挥使衙门坐落在京城东北,紧挨着东厂。偌大个北京城,除了皇城,也就这地方最肃静了,一到了那附近,就跟进了一座鬼城一般,一个人影儿都很难找到。
杨牧云路过东辑事厂的大门,好奇的看了看,也未感觉有如何的阴森可怖。
再往前便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门前匾额上写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九个大字,其他的同一般的官衙也没什么两样儿,门口立着两个大石狮子,还有锦衣卫带刀侍卫站岗。
三人下得马来,自有人进去禀报。冷一飞引领着杨牧云和宁祖儿进了镇抚司衙门,当先进了一座大厅,厅上白照壁上绘着一只下山的吊睛白额的猛虎,猛虎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直欲疾扑而下。
大厅内肃静雅然,冷一飞止住脚步,看了宁祖儿一眼,宁祖儿会意,便也止步肃立。这时来了一位锦衣卫军官将杨牧云请了进去。
杨牧云随着这位锦衣卫军官绕过大厅,走进一个长廊,长廊两侧全是一间间房间,他领着杨牧云来到走廊尽头的一处很气派的房门前,打开房门笑吟吟地一伸手说道:“大人请进,指挥史马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杨牧云拱手谢过,跨进门去,只见房中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红烛,照得室内灯火通明,一位身着一身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正坐于案后,提笔在一张宣纸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便放下笔,将宣纸搁置一旁。
“这位想必就是锦衣卫的都指挥史马顺马大人了。”杨牧云不敢多看,连忙上前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道:“下官杨牧云参见指挥史大人。”
“快快请起,”马顺眯着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杨千户一路辛苦了,快坐吧,到了这里,就不须再客套了。”
杨牧云起身称谢,暗暗将这位顶头上司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这位指挥史大人为人倒是挺和气,提着的心渐渐放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前途未仆
“杨千户真是少年才俊呀,”马顺笑道:“年纪轻轻就立下许多功勋,又受到皇上青睐,前途实不可限量呐!”
“大人如此赞誉,牧云内心实为惶恐,”杨牧云拱手道:“微末之功,得之侥幸,不值一哂。”
“居功而不自傲,年轻人有如此心性,难得,难得。”马顺点了点头,“杨千户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文采斐然。路经开封之时,能有闲暇参加开封乡试,本指挥倒是着实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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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当时身怀有疾,不能策马疾驰赶赴京城,有违圣命,着实有罪。”杨牧云心中悚然一惊说道。
“杨千户不必多心,”马顺一笑,“冷一飞办事牢靠,本指挥是信得过的,”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瞥了杨牧云一眼,“杨千户的固边之策已呈送皇上的案头,皇上已经字斟句酌的审读了你的大作......”
“我的试卷已呈送给皇上了?”杨牧云感到有些意外。
马顺微微颔首,“杨千户可能有所不知,金秋乡试的固边策论一题其实是皇上出的,因此皇上对今年的各省乡试十分重视。”说着压低声音道:“皇上年方二十,春秋鼎盛,一心效法秦皇汉武,开疆拓土,扬国威于域外,使四夷拜服于我大明。杨千户的这篇策论写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痛陈先皇的保守之策......”
“下官无知,胡言乱语,有渎圣听,死罪死罪......”杨牧云听到这里,心中不免一阵紧张。
“哪里,杨千户不必心慌,”马顺安慰道:“皇上读了杨千户的策论倒是十分欣喜得紧呢!”说着站起身,双臂负于身后,朗声道:“定麓川,使西南诸夷从心底不敢轻慢我大明......”
“这不是我写的策论么?”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听马顺继续说了下去,“......先南后北,西南抵定,当移兵北境,逐步收复开平、大宁故地,恢复北平行都指挥使司,移烽燧于朔漠,变京畿为内地......”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千户,本指挥念得可对么?”
“大人博闻强记,下官惭愧。”杨牧云说道。
“杨千户觉得惭愧,可皇上读之,倒是击节赞叹不已,”马顺微微一笑,“对于皇上的宏图大略,朝中大臣支持着寥寥,英国公张大人,户部刘大人,兵部邝大人,都反对皇上再用兵麓川,唯杨千户你这篇策论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
见杨牧云默不作声,但听得极为认真。于是续道:“今早皇上在朝堂之上还使人读了这篇策论,一时百官大哗,群相议论......”说着冲杨牧云一笑。
杨牧云听了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听马顺这口气,应当是声讨反对者居多。
“有人说杨千户这篇策论指斥先帝,大逆不道,当交付有司论罪议处......”见杨牧云脸色一变,悠然一笑,话锋一转,说道:“皇上却说不过一篇策论而已,如何便大动干戈起来,倒显得满朝文武的器量也忒小了......”
“皇上圣明,”杨牧云忙道:“下官只是就当前时局分析利弊而已,如何敢指斥先帝?”
“杨千户的心意,皇上自是省得,否则也就不会在朝堂上回护于你了。”马顺笑道。
杨牧云暗叹一声,“本以为皇上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看来他想办件事也是很难的。”
“所以......”马顺盯着他说道:“杨千户入京后,位列朝班,当谨言慎行。一个出言不慎,就会引来群相攻讦,到那时连皇上也不好回护于你。”
“大人所言,下官谨记。”杨牧云连忙拱手道。
“人人都说我们锦衣卫手段严酷,滥用私刑,诛杀无辜......”看着杨牧云,马顺悠然一叹,“比起这些文臣,我们的手段实不足一哂。这些人满口道德文章,提起笔锋来杀人,比刀锋更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杀人于无形,毁人于千古,比起我们这快意一刀,不知要阴险多少倍。
“大人说的是。”杨牧云附和道。口舌杀人的伎俩,他刚刚领教过,不过一篇策论,却被人说成了指斥先帝,大逆不道,还要交付有司论罪,想起来他的脊背就不禁凉飕飕的。
“杨千户一路上鞍马劳顿,本指挥也不多说了,”马顺嘴角向上勾了勾,“你下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进宫面圣呢!”
“下官告退!”杨牧云起身恭恭敬敬的向马顺深施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杨牧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马顺轻轻一咳。从书案的屏风后转出一位红袍无须的老者来。
“翁公!”马顺连忙上前深施一礼,然后搀扶着他坐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
那位老者正是王振,他一双老眼中闪烁着一丝精芒,看了看杨牧云出去的方向,张口说道:“他便是皇上日思夜想,急欲招进京的杨牧云么?”
“正是他,”马顺回道:“翁公觉得此人如何?”
“倒是一表人才,”王振微微颔首,“年少才俊,能文能武,为人又精明干练,怪不得皇上对其极为青睐,一心招他进京。”
“看来翁公也是对他极为欣赏。”马顺在旁说道。
“厂卫里面功夫好,办事干练的人倒是不少,可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来的打动皇上心思的,可就只有杨牧云这一人了。”王振不禁叹道:“文武双全的全才可不是能够轻易碰到的,你可得仔细把他招呼好了,此人前途不可限量,以后你的仕途说不定还得仰仗他呢!”
“翁公说的是。”马顺嘴上说是,脸上却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不相信?”看到他的表情王振的眼角一翘,“就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杨牧云还教训了几个我府上的鞑官呢!”
“他敢动翁公府上的人?”马顺不禁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这有何不敢?就算是我府上的人,在外面不守规矩的话,谁都可以出手教训,”他看了一眼马顺,缓缓道:“哈森巴雅尔和他手下的身手你也是见识过的,他们在杨牧云手上连一招都过不了,顷刻之间就被全部打倒在地。”
“嗯,看来他杨牧云的武功不弱,南司所传倒也不虚。”马顺点点头,倒不如何惊讶。
“何止,”王振嘿然一笑,“你以为他就是仰仗着文才武功才入得皇上的龙目么?”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马顺看了看王振奇怪的问道。
“你们锦衣卫的消息也不是在什么地方都很灵通么?”王振乜了他一眼,“皇上当政也有好几年了,什么人没有见过,偏偏天天催促他早些来京,好像一日不来这天就会塌下来一般。”
“小的也觉得奇怪,皇上就算欣赏一个人,也不该如此催促,这其中莫非......”说道这里顿口不语。
“那是因为永清公主喜欢了这姓杨的,”王振鼻尖一耸,缓缓说道:“公主殿下每天都要到皇上那里打听杨牧云的行止,皇上不胜其烦,就着令咱家时刻派人打探杨牧云的行止,及时上报给他知道。”
“公主会喜欢他杨牧云?”马顺奇道。
“你莫非忘了,”王振瞪了他一眼,“永清公主殿下和王殿下被人劫持到庐州时,是被谁所救的么?”
“这个小的又怎会忘记,”马顺说道:“只是公主殿下年方十二,又怎会......”不敢再说下去了。
“怎么?十二岁的小妮子便不会春心萌动么?”王振看着他的目光带着讥诮之意,“在咱家的家乡,便不乏十二三岁的女孩嫁人。南方的一些官宦商贾把玩并收纳十二三岁的女娃为妾,也是极其寻常之事。公主殿下以金钗之年喜欢一个少年男子,难道很奇怪么?”
“是,是,翁公所言极是,”马顺连连点头,“是小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杨牧云此人年方十五,就已是锦衣卫的正五品千
户,”王振说道:“况且他又受到皇上青睐,公主殿下的倾慕,再过几年,如被招为驸马,到那时位极人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多示好于他,难道很委屈了你么?”
“翁公教训的是,是小的太愚钝了。”马顺连连拱手笑道。随即话音一转,“不过据小的所知,他杨牧云已成过亲了,那皇上还会将公主殿下许配给他么?”
“这又有什么?”王振哂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娶了妻子也可以再休掉,为了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该怎么去选择,对他来说这很难么?”
“翁公说的太有道理了,”马顺钦佩的赞道。然后一拱手,“杨牧云既然来我北司,给他一个什么职司为好,还请翁公示下。”
“他还没有见过皇上,”王振略为思忖了一下说道:“这个倒不好遽然先定,一切只有等他面见皇上之后再说,如果皇上也没有什么明确表示的话,就让他在你下边做一个闲散千户吧!”
“是,谨遵翁公示下!”马顺躬身应道。
“另外,你去寻一套院子赠予他,将他好生安顿在京城。能够安心在这里当差!”王振又叮嘱了一句。
“这......”马顺微一犹豫。
“不成器的兔崽子,”王振笑骂道:“你还不如南司的沈云,人家在南都还送了杨牧云一套院落。你还犹豫什么,等人家发达了,就是送一座金銮殿,人家恐怕也不稀罕了。”
“是,是,”马顺连声道:“小的愚鲁,翁公教训的是。”
那位锦衣卫军官领着杨牧云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含笑说道:“杨大人,您就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请随时知会下官。”
“多谢,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杨牧云拱手问道。
“下官门达,现为锦衣百户,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门达忙还礼道。
“原来是门百户,失敬失敬!”杨牧云说道:“杨某有一件事想拜托门百户,请问随杨某一同来的两位伙伴不知现下何处?”
“噢,”门达说道:“冷大人已经回东辑事厂了,现并不在北镇抚司里。”
“冷一飞是东厂的人?”杨牧云讶异的问道。
“是呀,冷大人是玄鸟卫的人,而玄鸟卫隶属于东厂,冷大人自然要回那里。”看到他的表情门达小心的回道。
“哦,好,我知道了,”杨牧云随即问道:“那宁祖儿呢?”
“宁百户现在在另一间馆舍里休息,杨大人需要叫他来这里么?”门达问道。
“不用了,”杨牧云一摆手,“你下去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
“那下官告辞。”门达说着转身退了下去。
杨牧云站在房中,看着周围这全新且陌生的环境,心中感到有一丝茫然。终于到了京城了,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先是被妮挟持到苗地,好不容易逃离了那里,又因蛊毒发作又在开封府耽搁了好些时日,这终于到了京城,反而不如先前觉得那样欣喜了。
“我就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么?”杨牧云感觉像一切做梦一样,马顺马指挥史待他很是和气,其中不乏招揽之意,杨牧云心中自是明白。“明日就要去见皇上了,皇上长什么样子?”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王朱祁钰的样子,“他会不会跟王殿下长得有些像?”想起马顺说起皇上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讲起他写的那篇大明固边策论,心中不免一阵忐忑。“皇上会不会因为百官激烈的反应而对自己有所不满?”一切都是未知,只能在明日觐见皇上时揭晓了。
他感到一阵疲累,不再去想这些捉摸不透的事情,便倒在里屋的床上睡着了。也许是一路上奔波太累,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的缘故,一晚上他睡得很香。他不知道,周围有很多眼睛在悄悄注视着自己。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御前对答
第二天天还没亮,门达便过来引领着杨牧云出了锦衣卫衙门,向东来到大明门,过了大明门沿着长长的街道向北而行,路两边 是各有司衙门,左边是五军都督府,右边是六部衙门。路的尽头是承天门,过了承天门是端门,端门两边各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左边是社稷坛,右边是太庙。过了端门就是午门了,此时还未到卯时,天边微露晨光,午门外已经站满了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
看着那一大群身穿红袍青袍的官员,杨牧云恍惚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来了,在湖州动身去南都的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头戴七梁冠,身着赤罗衫,手捧象牙笏,站于群臣之首,睥睨四方,等待进入午门上朝。
他看了看站在百官最前面的几人,他们个个白须白发,头戴七梁冠,身着赤罗衫,手捧象牙笏,想来能站在那个位置耗尽了他们一生最好的年华。
杨牧云穿着一身锦衣卫正五品的青色官袍,不知是站在一边好,还是站在那些百官中间去。这时,那些等待上朝的官员也注意到了杨牧云,脸上纷纷现出惊异的神色,仿佛奇怪一个锦衣卫军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互相议论纷纷。看着他们那些异样的目光,杨牧云一时感到有些尴尬,向门达瞥去一抹求助的目光。
门达领着一名身穿绿袍的太监来到杨牧云面前,还没等杨牧云开口,就见那位绿袍太监对自己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杨大人了吧?快随咱家去见皇上吧!”说着转身便走。
“皇上这个时候就要召见我么?”杨牧云狐疑的看了看门达,只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个绿袍太监向皇城走去。
那个太监引着杨牧云通过一扇小门进入皇宫,杨牧云第一次来到这里,对一切都颇感到新奇,不住的左看右看,只见整个皇宫规模宏大,殿宇巍峨,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晨光下发出璀璨的光彩。一路上不时有一些太监宫女从他们身边走过,俱都是神色匆匆,目不斜视。
“杨大人,到了。”那个太监转身对杨牧云笑道。杨牧云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雄伟庄严的大殿,匾额上写着华盖殿三个大字。
“皇上正在上朝,等散了朝才能见你,你就先在这里候着吧!”那个太监说完便匆匆去了。
“公公......”杨牧云想叫住他多问几句,谁知他早去得远了。
“就在这里等么?”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色,旭日已经东升,“要等皇上散了朝,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呀?”他不禁喃喃自语,“还以为皇上给了我什么特殊待遇呢?却被晾在这儿站着,也不说请进去看座。”默默念叨着看了一眼殿前按刀矗立的侍卫,只见他们目光精湛,身材魁伟,站在那里不怒而威。
杨牧云也不敢上去跟他们搭讪,只得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不时有一些宫女进出华盖殿,见他站在那里,不免多看几眼。
杨牧云也偷眼瞄了一下她们,这些宫女儿大多相貌端正、身材匀称,没有长得特别俏丽的。他正左顾右盼之际,突听有人“喂”,杨牧云愕然回首,只见一张俏丽的小脸从一根大红立柱后探了出来,一只嫩如春葱似的小手向自己招了招。
“刚说没有美女,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杨牧云心中一动,见四下没有人注意自己,用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么?”
那张美丽的小脸嫣然一笑,两边露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
杨牧云见她微颔螓首,又向左右看了看,便快步向她走来。他来到立柱后,见那少女约摸十二三岁,一身淡粉色的宫装,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外披一层白色轻纱,微风拂过,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感觉。
“姑娘叫下官过来不知有何见教?”杨牧云拱手向她施了一礼。
那少女娇笑一声,眸波流转,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她素手轻掩檀口,“你是不是姓杨,叫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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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下,”杨牧云大为惊奇,“姑娘怎么会知道下官的名字?”
“你可是从南都来的?”少女不答,继续问道。
“正是。”杨牧云心中惊疑不定,一个宫中少女怎么会对自己的来历这么清楚?
“你可终于来了,”少女一笑,“殿下她想你不知想得有多辛苦呢?”
“殿下?”杨牧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殿下?又怎会想得我想得这么辛苦?”
“皇上驾到”只听有人高声叫道。
“皇上?”杨牧云身子一震,连忙向那少女拱手道:“下官要去见驾了,先失陪一下,还请恕罪!”说着急忙转身向来处走去。
“哎,你......”少女还未说完,杨牧云早去的远了。
杨牧云刚回到原处,只见前殿转过一队人马,前边是执仪仗的大汉将军,后边黄罗伞盖下有个步辇,由八个太监抬着向这边走来,顿时精神一振。
周围远远近近见到黄罗伞盖的宫女、侍卫、太监们纷纷就地下跪,刚刚站稳脚跟的杨牧云也连忙学着跪倒在地,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从众人身边走过,直趋华盖殿,根本旁若无人。
“这皇帝老儿好大的威风。”杨牧云心中暗道。头却不敢稍抬,生怕被人发现后被押下去轻则杖责,重则推出午门斩首。
他心中一阵紧张,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一滴滴顺着额角滴落在地上。这时一只蚂蚁爬过他的面前,一滴汗水正好滴落在它身上,它疾趋的身形一窒,犹如落在一处潭水中苦苦挣扎起来。
杨牧云伸出手指,把它轻轻拈了起来,屈指一弹,将它远远弹了出去。
“在皇权的威压之下,人就跟这蝼蚁一样。稍不留意,就会让自己的生命随风而逝。”杨牧云心中感叹,面前人影不住闪烁,想是仪仗仍在前行,执旗的,执伞的,执金瓜的络绎不绝,旗幡掩映下,是天边一角湛蓝的天空。
仪仗分立在宫门两侧廊下寂然不动,上了一上午的朝会,皇上他老人家也应该饿了,不免要喝点茶水,吃些点心,又过了良久良久,才见一个太监走出华盖殿大门,拂尘一扬,尖声喊道:“宣锦衣卫千户杨牧云进见!”
杨牧云听了急忙起身上前,高声道:“臣杨牧云晋见。”
那太监冲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杨千户,请随我进来吧。”说着扭身先进去了,杨牧云垂着头匆匆跟了进去。
进了庄严肃穆的大殿,杨牧云不敢四下乱看,只顾跟着那太监的脚步向里走,行至猩红的地毯尽头,那太监向旁一闪,高声道:“锦衣卫千户杨牧云面见皇上”。
杨牧云知道上边必是坐着当今天子正统皇帝朱祁镇了,连忙上前跪倒在地,双掌向上贴在毯上,额头叩在指尖,提足了气朗声道:“微臣杨牧云叩见皇上。”
只听一个雍容清雅的声音说道:“免了,起来吧”。
“谢陛下!”杨牧云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在一边,心中一阵激动,“我终于见到皇上了,皇上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呢?”虽然很好奇,但眼睛却是不敢乱瞧,眼光微微一动间,就见前方有一双官靴伫立不动,似乎还另有一位官员在场。
只听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说道:“皇上,微臣与户部的几位大人计议好了,觉得内廷的俸禄还是由京仓支取的好,比之通州仓的路程不知近了多少倍,还使得公公们免去了奔波劳顿之苦,岂不是两全其美。”
“嗯”那个雍容清雅的声音说道:“刘爱卿言之有理,不过内廷之人去通州仓领取俸禄乃是惯例,从来无人提出质疑,为何刘爱卿突然提出改由京仓支取呢?”
“皇上”那刘大人说道:“若是平时,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近些年来我大明战事频仍,南来北往的军事调动颇多,所过之军队的军粮
均由通州仓提取,早已不堪重负,是以臣与邝大人商议过,通州仓专供军粮调运,发俸禄由京仓提取,这样不但能够保证战时的军粮供应,而且还不致拖欠了公公们的俸禄,如此岂不是好?”
“唔”皇帝似乎思索了片刻,方缓缓说道:“既如此,那朕回去便拟旨,即行颁诏,你下去吧!”
“谢陛下!”那位刘大人应了一声,躬着身退了出去。
“这位刘大人竟然追到这里请皇上颁诏,也算是位高权重了。”杨牧云心中暗道。他可不知道这户部尚书刘中敷在太宗皇帝时就已展露头角,到现在已历经四朝,功勋卓著,就算是朱祁镇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
“你就是杨牧云么?”皇帝说道:“你且上来,抬起头让朕好好看一看。”
杨牧云年少气盛,听皇上一说,也未多想,便缓步上前,抬起头向龙书案后看去。
这位正统皇帝年方二十,面容微胖,唇上留有短须,眼睛细长,举止间甚有威仪。他头戴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团龙袍,看向杨牧云时不由微微一笑,“果然年少才俊,怪不得她天天缠着朕要见你!”
听皇上夸赞自己,杨牧云不由心中一喜,待听到后半句又有些茫然,她是谁?为何要天天缠着皇上见自己?
“这一路上可真是辛苦你了!”朱祁镇一笑。
“微臣仰赖皇上护佑,方化险为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牧云忙垂首答道。
“好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来这些虚套作什么?”朱祁镇站起身,来到杨牧云身边,含笑道:“说起来,朕还得感谢你,是你救了朕的御弟和御妹!”
“臣不敢,身为臣子当尽忠报效皇上,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杨牧云慷慨激昂的答道。
朱祁镇点点头,转身从御案上拿出一个卷轴回身递与他,嘴角一勾,“杨卿打开来看看。”
杨牧云忙上前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原来是自己在开封参加乡试时写的那篇大明固边策论,不由一怔,抬头向朱祁镇看去。
“杨卿已有官身,还能利用闲暇去参加金秋乡试,朕真是佩服。”朱祁镇说着眉尖微微挑动了一下。
“臣惶恐,臣自接了圣旨未能快马加鞭赶赴京城,有负皇上圣恩,还请皇上治罪。”说着连忙拜倒在地。
“起来吧。”朱祁镇微微一笑,“卿在开封之事朕已全部知晓,说起来杨卿又立了一大功,不但救了于谦和年富,还疏导了灾民,除去周王府叛党,使开封免遭战火。你又何罪之有呢?”
听了这话,杨牧云方才站起,见朱祁镇脸上没有怪罪之意,心下一宽,便肃立一旁。
“朕有些好奇,爱卿为何想去参加这乡试呢?”朱祁镇问道。
“回皇上,”杨牧云屏息凝神,缓缓说道:“臣自幼读圣贤书,便是想着以一笔锦绣文章来换得金榜题名。自阴差阳错进入锦衣卫,虽不用考取功名来博得官身,但未进科场,终是憾事,因此......因此臣路过开封之时,见乡试应征,一时心痒难熬,便报名去了科场。”
“哦,”朱祁镇听了微微颔首,“杨卿的文章写得倒是不错,甚合朕意。”微微一顿,“不过其中有指摘先帝之处,倒是显得有些轻佻了。”
“微臣笔下无状,冒犯了先帝,还请皇上恕罪。”杨牧云一惊,连忙说道。
“你也觉得先帝不该放弃交趾、开平、退出奴儿干么?”朱祁镇脸上并无怒意,反而问道。
“回皇上,”杨牧云说道:“先帝仁厚,不欲与四夷多动刀兵,方作出此退守之举。可四夷不体谅先帝苦心,却步步紧逼,皇上南伐麓川,实维护我大明尊严,我大明不能一退再退了。”
“嗯,”朱祁镇一听来了兴趣,“你也如此认为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圣心独睐
“皇上,”杨牧云奏道:“交趾失而云南动荡,若再失云南,则川黔桂三省首当其冲,我大明的西南边陲就将长期不稳了。况且......”他接着续道:“西南诸省的苗民一直不服王化,与朝廷的征战时有发生,如西南边陲不稳,苗民再发生动乱的话,整个西南诸省将不再为我大明所有。”
听了杨牧云一番话,朱祁镇面色凝重的在殿中踱起了步子,没有哪个大臣对他说起过这样一番话。所有人都从自身角度叫苦,户部嚷着缺粮缺钱,兵部说装备不足,人员不整,无力征战。工部喊云南穷山恶水,道路不好修通。总之各有各的难处,前两天兵部尚书邝还劝他放弃麓川。
“这些大臣呀,都被京城的太平岁月把自身的锐气给消磨掉了。”朱祁镇叹道,他用一种很欣赏的眼光看了一眼杨牧云,“可如果朝廷要用兵西南的话,势必要调动北境的军队,这样北方的边防将大大削弱,将如何应对来自大漠的边患呢?”
“皇上,”杨牧云说道:“对待边患不一定要动刀兵的。”见朱祁镇不解,便道:“隋时,突厥强大,文帝从长孙晟计,用离间计,结盟小可汗,孤立大可汗。使得突厥内部自相残杀,分为东西两部,不再威胁长安。于是大隋北方大定,终文帝一朝,边境不再闻烽燧之警。”
“对蒙古也可使用此计么?”朱祁镇闻听不禁来了兴趣。
“这有何不可,”杨牧云说道:“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虽名为漠北共主,但听其号令的部落并不多。瓦剌部首领也先对其大汗之位虎视眈眈,皇上不如对也先示以拉拢,扶植其对抗脱脱不花。”
“这......可行么?”朱祁镇说道:“也先如今势大得很,屡次攻略我大明边境,蒙古各部十之七八都投效到其麾下。我大明要如何对其进行拉拢扶植呢?”
“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牧云说道:“自成吉思汗一统漠北以来,漠北的蒙古各部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非黄金家族的成员不得成为蒙古共主。也先虽然势力庞大,身份尊贵,但由于其并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所以永远不可能成为所有蒙古人的大汗。”
见朱祁镇沉吟不语,杨牧云接着说道:“皇上不如从这一点着手,封也先为王,刺激他的野心,让他敢于挑战所有蒙古人心中的权威,等他真的坐上脱脱不花的位置,那他就会成为所有蒙古人的敌人,这样的话,整个漠北草原就会征战不休,我大明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便可出面一举收服漠北各部,并消弭困扰我大明多年的北境边患。”
杨牧云一席话说得朱祁镇连连点头,“听杨爱卿一席话,使朕心中豁然开朗,朕知道该怎么做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朕以前一直以为卿不过是一赳赳武夫,可如今看来,卿不但文采斐然,而且胸中颇有谋略。以卿之才略,留在锦衣卫镇抚司当个千户实在太委屈了。”顿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这样吧,朕赐你同进士出身,你去兵部那里报个到,先从一个六品主事做起,卿以为如何?”
杨牧云连忙下跪拜谢道:“臣为皇上做事,唯知尽忠而已,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很好!”朱祁镇微微颔首,眼中颇有嘉许之意,“卿年纪轻轻,已官居六品,亦当戒骄戒躁,做事切不可操之过急,邝邝大人是你的顶头上司,四朝老臣,做事一定要多加请示,断不可擅自专为。”
“微臣谨记!”杨牧云刚说完,只听门外的小太监叫道:“公主殿下,皇上还在里面议事,您千万不可进去呀!”
“滚一边去,再敢拦我,小心我让人拖你下去打你板子。”一位少女的声音娇叱道。
“这位公主好火辣的性子,”杨牧云心道,“怎么听起来这声音如此的熟悉?”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位身穿绯色襦裙的少女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一位小太监跟在后面,一见朱祁镇连忙跪倒在地:“皇上......奴才......”
朱祁镇看了
那少女一眼,向那小太监挥了挥手,“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小太监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那少女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眼中瞬间泛起了潮光。
杨牧云也是心中剧震,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庐州一别的永清公主朱熙媛,他反应很快,立马向她下拜道:“微臣杨牧云拜见永清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朱熙媛的泪珠差点儿没流下来,“你总算来了,可想得我好苦。”
朱祁镇轻咳一声,说道:“熙媛,朕还在跟杨爱卿议事,你怎么就不管不顾的闯进来了?”
“熙媛失态,还请皇上恕罪。”朱熙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向朱祁镇福了一礼。
“罢了,杨爱卿你也见过了,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这里不是你能够来的地方,还不速速退下!”朱祁镇绷着脸说道。
“熙媛告退!”朱熙媛深深的向杨牧云看了一眼,纤腰款摆,聘聘婷婷的步出了大殿。
“杨爱卿,起来吧!”见朱熙媛走出了大殿,朱祁镇方对杨牧云说道。
“谢皇上!”杨牧云胆战心惊的站了起来,举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跟朱熙媛乍一见面,让杨牧云的内心感到一阵紧张,他不安的用眼角看了一下朱祁镇。
朱祁镇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朕只有这一个御妹,平常对她过于宠溺,才使得她如此失于礼数,倒让杨爱卿见笑了。”
“公主殿下性情率真,臣倒觉得十分可爱。”杨牧云忙垂首回道。
“杨爱卿”朱祁镇拉长了声音,脸上似笑非笑,“卿此次来京,可否携家眷前来?”
“微臣来的匆忙,不曾携眷同来!”杨牧云一愣,不知皇上问这话究竟何意。
“爱卿年少,娇妻美妾环绕身边,倒是让人颇为羡慕啊!”朱祁镇嘴角微微一勾,见杨牧云茫然的样子,便道:“公主年幼,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卿虽有恩于公主,但亦当恪守臣礼,不能做出有逾分寸之事。”
“原来皇上怕我跟公主之间产生私情。”杨牧云听了心中一凛,忙拱手道:“微臣不敢,微臣若有非分之想,教天地共诛之。”
“朕不过是一番戏言,卿何须发此重誓,”朱祁镇微微一笑,“与爱卿今日一番谈话,让朕十分开心,希望卿不要辜负朕的期望,谨守为臣的本分,我们君臣一体,共创大明盛世。”
“谢皇上隆恩,皇上之言,微臣谨记。”杨牧云毕恭毕敬的说道。
“卿独自一人在京,如遇生活琐事,亦多有不便,还是早些接家眷来京吧!”朱祁镇似叮嘱似关怀的说道。
“是,皇上。”
“你的谋划很好,回头去兵部报到时不妨向邝大人也陈述一番,”朱祁镇下颔微微扬起,“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杨牧云深施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
......
杨牧云出了华盖殿,仰望了一下湛蓝的天空,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突然,他感觉自己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便看见一张亦嗔亦喜的俏丽容颜。
“公主?”杨牧云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忙四下看了看,“你怎么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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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朱熙媛伸出一只纤白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公主殿下,切不可如此。”杨牧云挣脱了她的掌握,退至一边。
“啧啧啧”看着他一脸惶恐的样子,朱熙媛讥笑道:“这时候知道跟我保持距离了,在庐州的时候你跟我同处一室,怎不见你如此胆小?”
“公主殿下噤声,”杨牧云连连摆手,压低声音道:“这话也是可以乱说的?”
“我说错了么?”朱熙媛走到他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日你我同处于地下暗室,将我紧紧
搂抱在你怀里的时候,你......”
“公主殿下,你究竟想怎样?”杨牧云连忙打断她的话说道。
“你跟我来,否则本公主就将你跟我之间的事全部抖搂出去。”朱熙媛紧盯着他说道。
“我跟你之间能有什么事?”杨牧云话刚出口,但转念一想,这小妮子如果把庐州的事添油加醋的说出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无奈的说道:“那,微臣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看来你还是挺识相的么?”朱熙媛一笑,还想去拉他的手,见他远远躲了开去,唇角不由一勾,“你躲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么?”
“公主殿下,微臣跟你走就是了,还请不要动手动脚的。”
“那好吧!”朱熙媛的小瑶鼻微微皱了一下,转过身去,“你可不要跟我耍花枪,否则本公主就喊人过来将你拿了去。”
司礼监内室,王振正坐在炕上,身前放着一张饰纹紫檀木的炕桌儿,桌上堆着几摞文牍,王振正一张张的仔细翻看,他本是举人出身,颇有文采,因此审阅这些奏章毫不费力。他手执红笔不住在上面批批注注,碰到一些难决之事时,便蹙起眉头,拿起笔杆轻敲额头,仔细的思量一番。
“马顺马大人到”门外的小黄门高声叫道。
“让他进来吧!”王振放下手中奏折,伸展了一下双臂。
门帘一掀,只见马顺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
“翁公”马顺躬身一揖。
“那杨牧云见着皇上了?”王振向他瞥了一眼问道。
“翁公料事如神,”马顺谄笑道:“那杨牧云见了皇上后,足足聊了有两个时辰呐。”
“哦?”王振不禁来了兴致,“他跟皇上都聊些什么呢?”
“都是些怎样拓边的话题,皇上雄才大略,对这些话题自然很感兴趣,两人可以说聊得很投机,”马顺接着说道:“皇上这一高兴,就赏了他一个兵部主事的六品官衔,让杨牧云去兵部报到。”
“把他安插到邝那个老家伙身边了么,”王振一笑,“也罢,如今我大明四方战事未歇,这兵部可是个香饽饽呀,皇上将他安置在那里,摆明了是要将他好好锤炼一番。”
“那他在我们锦衣卫这里......”马顺欲言又止。
“嗯,”王振知道他想说什么,瞄了他一眼,“那个五品千户的职衔还让杨牧云背着,他就是进了兵部,也还是你们锦衣卫出来的人。”
“是,翁公,”马顺话题一转,“还有一件事,户部尚书刘中敷今天追到华盖殿去见皇上了。”
“刘中敷?”王振眉头一皱,“追皇上居然追到华盖殿去了,又要折腾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么?”
“翁公明鉴,”马顺说道:“就是给内廷发俸的事。”
“连内廷的事儿都要管,”王振哼了一声,“他刘中敷的手伸得也忒长了些。”
“谁说不是呢?”马顺连忙说道:“那个刘中敷说内廷公公们的俸禄要去京城以外的通州仓去领,实在太远了些个,不如改在就近的京仓去领要方便得多。”
“他刘中敷会这么好心?”王振冷笑,“我看他是借改仓之机,行监视之实。”
“翁公高见,”马顺赞道:“阮公公是通州仓的管仓大使,发俸的时候不少照顾宫里的公公们。可这一改到京仓,就在户部和御史台的眼皮子底下,谁还敢再私相授受呢?”
“皇上答应了?”王振眼皮子一抬问道。
“那刘中敷说通州仓主要供应军粮,如跟内廷俸禄掺和一起发放,怕影响前线军粮的支应,他这么一说,皇上对战事又十分上心,又如何能够不答应呢?”
“岂有此理!”王振气得一拍桌子,大怒的说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暗中交锋
“假战事之机,行克扣之实,”王振涨红着脸说道:“这些朝臣的算盘打得也忒精了些,真当我们内廷的人都是傻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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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公”马顺提醒道:“您和内廷公公们的俸禄是按洪武年间的旧制发放的,一两银子合一石米,可现在早已跟洪武年间不一样了,市面上一两银子可买三石米。可通州仓的阮公公还是按照洪武旧制将俸米折合成银两发给内廷的公公们的,户部这么一搞,直接在京仓发放俸米,不再折合成银两。公公们领到俸米后还得拉到市面上粜卖掉,这样一来,市面上突然涌进这么多粮食,那粮价就掉得更厉害了,这......这不是让公公们去喝西北风么?”
王振在屋里连转了几个圈子,抬头向马顺问道:“金英,范弘还有兴安他们怎么说?”
“金公公、范公公还有兴安公公他们都没什么表示,金公公听闻了只是说了一句,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道理。”马顺说道。
“这个老狐狸,”王振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们在外面都有进项,自然不在乎这点儿俸禄。”看了马顺一眼,“他们都不说话,咱家若是强出头的话,岂不受人口实......”顿了一下悠然道:“户部如此做,便是想彻查通州仓的账目,这个时候还是低调点儿好,反正咱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花。”
“那底下的这些公公们肯定是要闹事的呀!”马顺说道:“要不翁公去一趟刘尚书府上,请他向皇上撤销那道奏议......”
“不去!”王振气呼呼的打断了他的话,“闹就让他们闹去,户部弄出来的事情,凭什么要咱家去给他们擦屁股!”
一辆马车停在了兵部衙门的侧门,从车上下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红袍官员,他向周围扫视了一下,便径直从侧门走了进去。
“哎哟。刘公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老夫也好出去相迎啊!”兵部尚书邝出来满嘴打趣的说道。
“邝公,里面说话!”刘中敷一脸肃然的说道。
两人来到兵部内堂坐定,邝将其他人打发了出去,便向刘中敷询问起面圣的情形。
“刘公,你的奏议皇上准了么?”邝问道。
“皇上好大喜功,把通州仓军粮的支取和前线的战事联系起来,皇上还能不允么?”刘中敷得意的看了一下邝。
“刘公高见,”邝点了点头,拈着胡须说道:“如此一来,便可斩断一条内廷的进项,将通州仓置于户部的控管之下。”
“我这里的事情算是办妥了,”刘中敷看了邝一眼,“你那里进展得如何?皇上同意罢兵西南了么?”
“哪有那么容易,”邝苦笑了一声,“皇上还要求调派京军神机营五万南下云南,归靖远伯王骥指挥。”
“还要抽调京营的兵力?”刘中敷讶然道:“如此一来,京畿的驻军就不满十万了,万一鞑子破关而来,你这个兵部尚书拿什么来抵挡?”
“我也是这么向皇上说的,”邝看了刘中敷一眼,“可皇上却说要调动山东河南两地编练的新军十万来京师驻防,来补京营调动之空缺。”
“这......这不是儿戏么?”刘中敷瞪大了眼睛,“新练之军怎可跟京营精锐相比?”
“皇上决议如此,老夫又有什么办法?”邝叹了口气,“你我只能企盼王尚德能够快速平定麓川,使神机营及早回归建制。”
“哪有那么容易?”刘中敷不禁苦笑一声,“麓川之战从正统四年开始,已经整整打了八年,如果能快速平定的话,何至于等到今日?”
“皇上的雄心,比之先帝可要大得多了,”邝无奈的说道:“可惜今日大明的军力比之太祖太宗时不可同日而语,就算先帝,也只是仗着太宗时打下的余威做了一个守成之君而已。为君王者,不惜民力,而好大喜功,非国家之福。”
两位四朝老臣相对唏嘘感叹一番,便沉默不语。
半晌,刘中敷方道:“皇上好大喜功,便重用只会夸夸其谈的少年臣子,”看了邝一眼说道:“而且还把这人安插到你的兵部来。”
“哦?”邝闻听连忙问道:“此人是谁?”
“他叫杨牧云,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听说他本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在南都期间由于救下王殿下和永清公主立下大功,被皇上调任到了京师,见了皇上后又慷慨陈词了一番,让皇上大为欣赏,这不,皇上一高兴就把他派到你的兵部来了。”刘中敷一笑,“恐怕就要到老弟你这里来报到了。”
“一个黄口孺子而已,”邝哂笑道:“还想在老夫这里掀起什么风浪么?”一捋颔下的花白胡须,“老夫倒是想知道,他究竟对皇上说了些什么,竟然让皇上把他派到我的兵部来。”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皇上喜欢听什么他就迎合着说什么呗。”刘中敷说着深深注视着他,“邝公可要小心了,皇上把一个锦衣卫安插在你的兵部,醉翁之意可不在酒哇!”
“就是皇上不把他安插进来,老夫这个兵部难道就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关注得少了?”邝倒是很洒脱的笑了。
“不管怎样,多加小心还是好的,”刘中敷叮咛道:“现在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密探撒得满京城都是,当年于谦如何下的诏狱,邝公难道忘了么?”
“刘公放心,老夫理会得,”邝倒是显得成竹在胸,“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老夫都对付不了的话,我在这兵部也就不用干了。”
“公主殿下,就在这里吧!” 杨牧云随着朱熙媛来到一个幽静的小院止住脚步,向周围看了看,“如果再往前走下去,被人看到了,可是大大的不妥。”
“那好。”朱熙媛的眸子向他身上一转,唇角微微一勾,“翠柔”
“公主”倩影一闪,一位与朱熙媛年龄相若的美丽少女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装从旁边的花丛中蹁跹而出,她身上那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的裙角随风舞动,仿佛一个美丽的精灵在翩翩起舞。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她便是入殿面圣之前向他招手说话的那个可爱的酒窝少女。
“婢子翠柔见过杨大人。”翠柔一笑,向着杨牧云福了一礼。
“好了,翠柔,”朱熙媛吩咐道:“你去周围看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本公主要跟杨大人说几句话。”
“婢子遵命。”裙角一翻,翠柔犹如一朵彩云一般冉冉的去了。
“她......她是你身边的丫鬟?”杨牧云怔怔的道:“怪不得她把我叫过去问我的事情。”
“你看上她了?”朱熙媛横了杨牧云一眼,“你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公主殿下说笑了。”杨牧云脸上微微一红,不安的看了她一眼。
“我们到前方的凉亭里坐一会儿吧!”朱熙媛一指假山后的一座四角凉亭,那里还算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说完她纤腰款摆,向着那里娉娉袅袅的走了过去。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凉亭里,朱熙媛转过身,一双美眸深深的注视着他,那宝石般的瞳仁里充溢着脉脉的情意。
“公主殿下,你......”杨牧云有些心虚的向后退了一步。
“牧云”朱熙媛朱唇轻启,往下再也说不出来了。只听嘤咛一声,她已扑到杨牧云的怀里,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公主殿下”杨牧云一惊,心噗通噗通开始狂跳起来,他不敢品尝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一双眼只是紧张得四下张望。
“牧云,你知不知道我是有多么的想你?”朱熙媛倚在他怀里动情地说道:“自从庐州一别后,我每天都在想你,就是梦中也常
常看到你的身影。”
“......”
“我也想过偷偷去找你,在凤阳时我就装扮成宫女的样子悄悄出宫,可惜被人发现了......”她说着眼神中露出一丝懊恼之意,“到了京城后,我每天都会到皇帝哥哥那里,请他下诏招你进京。”
“......”
“你不舒服么?怎么这副表情?”见他不言语,朱熙媛便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脸色通红,样子看起来很不自然。
“公主殿下,”杨牧云尴尬的说道:“您松开我好么?我都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不,”朱熙媛执拗的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说什么也不会再松手了。”嘴里虽这样说,抱着他的手臂还是稍微松了一下。
杨牧云突然瞠目结舌的看向前方,嘴里说道:“皇上......”
朱熙媛一惊,连忙松开手臂,转身向后看去,身后却什么人都没有,这才发觉上当,待她回过身来,杨牧云已远远的退开,倚着亭柱而立。
“你又骗我,”朱熙媛恨恨的说道:“在庐州时,你就说要随我一起进京,现在,你又诓骗我皇上来了。”
“公主殿下......”杨牧云怯生生的说道:“还请您自重,这可是皇宫大内,要是被人发现了微臣和您......微臣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现在知道怕了?”朱熙媛看着他,一步步的向他走去,“在庐州时,怎么不见你如此胆怯,那时你跟我......”
“公主殿下,”杨牧云连忙打断她的话,“事急从权,微臣当时一心救人,如有什么逾矩之处,还请您见谅,微臣......微臣从未对公主殿下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朱熙媛走到他身前,抬起头凝望着他,幽幽的说道:“你和我那些天经历的事情,我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你救过我,抱过我,解过我的衣衫......”见他身躯一震,接着道:“你说对我没有非分之想,但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可以么?”
“公主殿下,”杨牧云几乎快哭出来了,“微臣出身寒微,跟您实在高攀不上,况且......”他一咬牙说道:“况且微臣已经有了妻子,公主再垂青于微臣,是有失皇家体面的。”
“我不管,”朱熙媛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哪怕什么名分都没有,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皇上会允许公主殿下这样么?”杨牧云劝道:“公主执意如此,只会害了微臣,”见她激动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便继续道:“微臣对您所做的一切,是身为臣子的本分,殿下记挂于心,已经让臣不胜惶恐了,如再因此作出逾越之举,那殿下就再也不会见到微臣了。”
“如果我不是公主的话,你会不会喜欢我,接受我?”朱熙媛问道。
“公主殿下你这又是何必?”杨牧云叹道:“人是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更不可能去改变。”
朱熙媛檀口微张,还想再说什么,只见翠柔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公主,不好了,奴婢刚才看见太后朝这边来了。”
“公主殿下,微臣告退。”杨牧云闻听忙躬身一礼,转身向亭外走去。
“哎,你......”朱熙媛刚张开口,杨牧云已去得远了。
杨牧云逃也似的匆匆出了皇宫,出了承天门后向东长安街而行。
向人问明了去兵部的路后,杨牧云从东公生门走了进去,在路东的一个衙门口止住脚步,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兵部”。
“兵部原来是在这里,”杨牧云看着衙门口的立着两排盔明甲亮的官兵后,心中暗道:“这里的守卫可比锦衣卫北司的气派多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部之行
杨牧云注视了一会儿刑部的匾额,正要迈步入内,一个身穿盔甲的校官上前问道:“这位大人,请问您来兵部有何公干?”他见杨牧云身穿一身锦衣卫的五品官服,不敢怠慢,但此人又从未见过,直接放进去又不妥当,便上前问了一句。
“哦,”杨牧云微一拱手,“本官今日是来兵部报到的,还烦请老兄进去通报一声。”
“来兵部报到?”那位校官低声嘟囔了一遍,难以置信的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大人您稍等,下官这就进去通报。”
兵部衙门内堂,兵部尚书邝送走了户部尚书刘中敷后,突然有人禀报兵部左侍郎侯求见,邝面容一凛,忙道:“快请他进来。”
一个年约五旬,豹眼长须的红袍官员匆匆走了进来。
“廷玉,看你行止如此匆忙,莫非有何要事?”邝问道。
“大人难道忘了,”侯正色道:“五万神机营官兵已整装待发,下官是特来向大人辞行的。”
“哦,”邝恍然道,“看老夫这记性,”一挥手说道:“廷玉,请坐!”
“大人莫非还有什么事需要嘱托么?”侯边说边坐了下来。
“一言难尽,”邝长叹一声,“如今北境的虏患逾加深重,而皇上还不断将京营精锐调往云南,京师的防务堪危啊!”
“大人所虑极是,”侯也说道:“奈何皇上所定战略是先南后北,待麓川之乱彻底平定后,再将精锐调回北境。”
“但老夫恐怕不等西南之乱抵定,北方的胡骑就已进抵京师了。”邝苦笑道。
“大人,”侯见邝一脸沉重的样子,“北境的虏患真的深重到如此地步了么?”
“廷玉,”邝深深注视了他一眼,“蒙古瓦剌部首领也先兵锋直指兀良哈三卫,朵颜卫乃儿不花,泰宁卫达子歹歹都受其掳掠,人畜损失甚重,连建州三卫都督李满柱,察董山都被其兵威所慑。大同参将都督佥事石亨也上奏说也先并吞诸部其势日盛,他日必来犯边,正加紧整顿兵备。凡以上种种,皆不是空穴来风啊!”
“大人可有应对之策?”侯问道。
“老夫若有,就不会如此彷徨了。”邝无奈道。
“可下官这边也无更好的办法,”侯皱着眉头说道:“况且下官现在就要随军南下云南参赞军务,恐帮不了大人您什么。”
“廷玉,”邝拈着胡须说道:“现兵部事务日益繁重,右侍郎李又不幸卒于任上,老夫身边乏人呐,你不如暂且留下,待于谦进京后再行南下,你看如何?”
“这......”侯面有难色,“大军整装待发,又如何说停便停呢?”
“京营的军队,不妨先行南下,廷玉你就暂留兵部,老夫回来给皇上上个折子即可,你不必多虑。”邝说道。
“那下官谨听大人令嘱。”
两人正说着,只见守门校官匆匆进来禀告道:“尚书大人......”看了一眼侯欲言又止。
“侯大人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邝说道。
“是,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守门校官说道:“有位锦衣卫军官来我们兵部说是来报到的。”
“锦衣卫军官来我们兵部报到?”侯不明所以,看向了邝。
邝拈须笑道:“老夫还以为他会过一两日才来,没想到刚出了皇宫就直奔这里了。”对守门校官说道:“你领着他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陆裕林那里,由陆郎中来安置吧!”
“是,尚书大人。”守门校官闻听后便退了下去。
“怎么锦衣卫把人都派到我兵部来了?”侯不解的问道。
“这是皇上的意思,”邝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此人既然好谈兵事,就让他去那里好好参谋策划一番,也不枉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那大人将他
派至那里,合适么?”侯不明白邝为何如此安排。
“这又有什么不合适的?”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兵部职方清吏司的职责主要是统筹谋划,最是能锻炼人,皇上看中的人如何能等闲视之。”
“可他做不来怎么办?”侯不可思议的说道:“在那里做事很辛苦,责任风险又大,而且还没什么油水。他一个锦衣卫军官能受得了那个罪?”
“受得了受不了可就不是老夫所能管得来的,”邝的一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做不来的话就滚回他的锦衣卫北司去,老夫早就受够了他们,没理由再在自己的衙门里养个内贼。”
“大人,您这边请”守门校官满脸堆笑的在前引路,“尚书大人正忙,让下官先领着大人去见一下兵部职方清吏司的陆郎中。”
“有劳了,”杨牧云笑了笑,“兵部职方清吏司那里缺个主事么?”
“兵部的每个司固定配备两个主事,”守门校官说道:“兵部职方清吏司是兵部最繁忙的一个职司,两个主事早已不敷使用,陆郎中一直向尚书大人请求再配一位主事,谁知大人您就来了。”
“哦?”杨牧云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的道:“看来我来的是真巧。”
“那是,”守门校官看了他一眼,“陆大人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
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陆裕林年约四十,长得比较富态,圆圆的一张脸上长着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他见了杨牧云的确显得很高兴,只不过他笑得跟哭差不了多少。
“杨......杨大人,你请坐。”陆裕林破天荒的没在他的签押房里摆官架子,反而对杨牧云客客气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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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陆大人,下官站着就好。”杨牧云不敢托大,陆裕林陆郎中毕竟是他的直管上司。
他上前几步,将皇上下的圣旨恭恭敬敬的递到陆裕林面前,便躬身退了下去。
陆裕林展开细细看了一番,满脸堆笑的对杨牧云说道:“不知杨大人为何要来我兵部呢?”
“下官在开封参加乡试的时候,写了一篇关于我大明的固边策论,皇上见了大为赞赏,便赐下官同进士出身,并委派下官来兵部做一名主事。”杨牧云解释道。
“哦,杨大人还参加过乡试,”陆裕林点点头,随即说道:“杨大人既然来我兵部,本官也不瞒你,我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公务繁多,做事比较清苦,还没什么油水,不知杨大人对此有什么意见?”
“下官奉皇命而来,为的是报效朝廷,大人如有所命,下官任由安置,绝无怨言。”杨牧云拱手说道。
“很好很好,杨大人年轻有为,本官很是欣赏,”陆裕林眼角向后一瞥,“来人呐!”
“大人!”一名书吏从他身后转出来躬身说道。
“带杨大人去他办公的地方,跟黄主事和赵主事他们认识认识,从今天起他们就在一起办理公务了。”陆裕林说道。
“是,”那名书吏来到杨牧云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杨大人,请”
......
看着杨牧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陆裕林方才长吁了一口气。
“陆大人,”一位身穿从五品青色官袍的官员走了进来,“听说你一直向尚书大人要的主事已经派过来了。”
陆裕林一看,是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松了一口气,“运铎,是你,你方才去哪里了?”
“侍郎大人要去云南参赞军务,我去向他送军图了。”谷运铎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茶水。
“派是派过来了,可是......”说着连连摇头。
“怎么,对派来的人不满意?”谷运铎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是不满
意,而是伺候不起呀!”陆裕林愁眉苦脸的说道:“你知道派来我司的人是什么身份么?是一位锦衣卫北司的堂堂正五品千户,跟我的品阶一样,你说,让我怎么安置这位大爷?”
“哦?”谷运铎放下茶碗,坐直了身子说道:“锦衣卫什么时候对我们兵部职方清吏司产生兴趣了?这里可是个清水衙门,可没什么孝敬!”
“这可是皇上亲自任命的,”陆裕林在房中踱了几步,抬头看了一眼谷运铎,“你说,皇上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皇上对我们兵部不放心,派一名锦衣卫来监视咱们?”谷运铎思忖道。
“我们这里有什么好监视的,”陆裕林想不出个所以然,遂跺了跺脚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都小心些办差也就是了。”
那名书吏将杨牧云领至一间很大的公务房中,这里案牍堆积如山,许多书吏在这里进进出出,房中的大堂上是一座巨大的沙盘,沙盘上绘制的是整个大明的万里江山版图,杨牧云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上面三川河流城池道路绘制得无一不细,心中不禁暗暗称奇。
房中靠里是用木板隔开的两间板壁房,一间房里是一名年约五旬的老者,另一间房里是一名年约三旬的中年人,他们都头戴双翅纱帽,身穿正六品青色官服,低头提笔忙着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位是黄善亭黄主事。”那名书吏一指那名五旬老者。
“......”
“那位是赵炫明赵主事。”那名书吏又一指那名年约三旬的中年人。
“......”
“黄主事,赵主事,”那名书吏抬高了声调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杨牧云杨主事。”说着转向杨牧云。
黄善亭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登时眼皮就耷拉了下来,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杨主事,真是年轻有为呐!不知你中的是哪一年的恩科呀?”
“牧云惭愧,”杨牧云拱手一礼,“晚辈只参加过乡试,皇上赐我同进士出身。”
赵炫明嗤的一笑,“难怪,杨主事如此年少,来这里真是难为你了,这往来的公文浩如烟海,如胸中文墨不深的话,恐怕看起来都是很费劲的。”
“牧云见识浅陋,”杨牧云听了他二人的嘲讽,也不生气,依然毕恭毕敬的说道:“还请二位前辈多多提携!”
“提携说不上,”黄善亭一挥手,招来身边一位书吏,“去,搬一套桌椅去外间,以作杨主事办公之用。”然后看着杨牧云嘴角一撇,“待会儿上来一些公文你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老夫和赵主事。”
“多谢两位前辈。”杨牧云向着他们深深一躬。
......
待杨牧云坐定后,就真的感到有些目瞪口呆了,才屁大一会儿工夫,眼前就摞了两堆半人高的公文。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自打他进入官场以来,做的是锦衣卫侦缉办案的公干,无非是打打杀杀,缉拿查办。坐在公堂上办理如此之多的公文,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虽然自己是读书人出身,可如此之大的审阅量,还是让他感到心中有些发毛。
杨牧云翻阅了一些公文,原来上面写的全是跟军事有关的一些情报信息。例如蒙古的哪个部落移动到了大明边境的哪个位置,云南思机发的党羽涓孟车等复聚夷人作乱,大同参将都指挥使马义和都指挥佥事田忠遣夜不收觇虏,境外猝遇虏被杀败一事......
杨牧云看了只觉头大如斗,不知这些公文信息要如何处理,便过去问黄主事和赵主事应如何处理。黄赵二人只轻描淡写的对他说道,拣公文中的重要信息撰写下来整理好并及时上报即可,但如果遗漏了重要军情以致军事决策失误,是要被判刑律的。说得杨牧云背后凉飕飕的,这么多的公文,光看就能把人累个半死,还要撰写下来并及时上报,真是太难为人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京城风月
“杨主事,感觉如何?”赵炫明来到杨牧云身边,脸上似笑非笑。
“还好还好,”杨牧云苦笑,“只是一些公文的头绪还理不清楚。”
“一回生二回熟嘛,慢慢就能上手了,”赵炫明向他桌上瞥了一眼,轻慢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杨主事的字写得还是不错么,”他伸手拈起杨牧云撰写的宣纸瞄了瞄,不由捋须颔首道:“文理清楚,重心明确,杨主事莫非以前在哪个衙门做过文书?”
“惭愧惭愧,”杨牧云赧然道:“晚辈以前在锦衣卫镇抚司是做捕匪缉盗的,这整理文案的事,还是头一回做。”
“杨主事原来是锦衣卫?”赵炫明闻听身躯一震,脸现惊异之色。
这时,门帘一掀,陆裕林身穿一白鹇补子的青色官服走了进来。
“陆大人。”赵炫明对着他深施一礼。
“唔,”陆裕林只淡淡的了他一眼,就转向了杨牧云,“杨大......杨主事,在这里做的还习惯么?”
“陆大人,”杨牧云站起来向他施了一礼,将写好的文稿向他递了过去,“下官初来乍到,有很多东西还须向大人和几位前辈请教。”
“嗯,嗯,”陆裕林看了赵炫明一眼,“这是杨主事做的么?很不错呀!”接着又赞了几句,转向赵炫明说道:“杨主事初来,你和黄主事要多帮着他些,明白么?”
“下官明白,请大人放心。”赵炫明心领神会的说道。
只有黄善亭大睁着一双老眼不明白陆郎中为何对一位新来的少年主事如此客气,赵炫明走过去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黄善亭脸上的皱纹抖了几下,对着杨牧云瞥去一束惊异的目光。
“我这双老眼也真是花了,”黄善亭喃喃自语道:“怎么连他官服上的五品熊罴补子也没看出来?”
陆裕林又跟杨牧云说了几句话,便退出去了。
杨牧云发现,不但陆郎中,就连黄赵二位主事对自己也和善多了。
......
也不知埋头忙了有多久,等杨牧云再抬起头时,日已西斜,黄赵二位主事已开始整理自己的案牍。
“杨主事今天的收获看起来还是蛮大的么!”黄善亭呵呵笑着来到他案前,“明日杨主事不妨向陆大人讨一个书吏,这样办起差来也方便些。”
“多谢前辈提醒。”杨牧云拱手谢道。
“杨主事不必客气,都是同僚么,”黄善亭看了看窗外,“现在已到了放衙的时辰,杨主事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还得早些来上衙呢!”
兵部衙门口,两位身穿浅青色云锦服的锦衣卫紧盯着门口的进出人员。
“达哥,你说那位从南司新调来的千户大人进去也有许久了,怎么还不见出来?”说话的锦衣卫年约二十八九岁,下颔尖尖,两眼细长,说起话也尖声细气。
跟他在一起的就是领杨牧云入宫的锦衣卫百户门达,只听他哼了一声说道:“你懂什么,杨大人是去兵部当差去了,你以为是去喝花酒么?”
“去兵部当差?”那锦衣卫惊讶道:“这位杨大人怎么顶着锦衣卫千户的头衔去当兵部的差?”
“跟你小子说不清楚,”门达乜了他一眼说道:“杨大人办的是皇上交待给他的差事,懂么?”
“唔......”那锦衣卫似懂非懂,不再吭声了。
就在这时,门达眼睛一亮,说道:“杨大人出来了。”
......
杨牧云神情有些疲惫的出了兵部大门,“大人”,他不禁一愕,循声望去,只见门达领着一位二十八九岁的锦衣卫军官向自己迎了过来。
“门兄,你怎么来了?”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奉马指挥马大人之命,下官是专门陪护大人左右的,”门达一指身边的锦衣卫军官,
“这位是锦衣百户逯杲。”
“逯杲见过千户大人。”那位锦衣卫军官上前对着杨牧云躬身一揖。
“大人辛苦了,”门达笑着对杨牧云说道:“您初来京师,属下理当给您接风洗尘,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门兄,逯兄,”杨牧云眉头微皱,说道:“本官已从北镇抚司调到了兵部,怎好再叨扰两位。”
“大人这话说的就见外了,”门达一笑,“您不管调到了哪里,都还是北司的千户,都还是下官的直属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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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听了心头只觉微微一震,想起了沈云给自己说过的话,一旦入了锦衣卫,终身都要打上锦衣卫的烙印。自己入了兵部,从朝廷上看是正常调动,站在锦衣卫的角度,说成是卧底兵部也不为过。
门达让逯杲叫来一辆马车,恭恭敬敬的请杨牧云上去做好,便坐上车驾指引着马车向西而去。
马车穿街走巷,过了好半晌儿,杨牧云从车内向外看去,只见马车驶入一条十分繁华的胡同,路两旁酒肆林立,旗幡招展,甚是热闹,马车到了这里渐渐放满了速度。
“门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杨牧云禁不住向门达问道。
“大人一路劳苦,怎能不好生放松一下,”门达在车驾上回过头笑嘻嘻的说道:“总之那地方去了大人一定会好生欢喜的。”
杨牧云听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从门达脸上有些下作的笑容中,他就明白了门达领自己去的会是什么地方。
马车终于嘎然而止,车帷一掀,门达满脸堆笑的说道:“大人,就是这里了,哈哈哈,请下车,请下车......”
“门兄,我突然感到身体有些不适,还是回去找个清静些的地方歇下的好。”杨牧云听到外面响起一阵男女的欢笑声,心中便不愿下去,于是推脱着说道。
“大人,那有什么关系,此处有的是清净歇息的地方,没有旁的人敢扰了您的兴致,你请随意喝几杯,长夜漫漫,就当是消磨时光嘛!”逯杲也过来劝解道:“此地可是我们京城最有名的地方,您一路辛苦,如果不在这里驻留一下的话,就相当于没来过京城。况且......”他顿了一下眼中放光的笑道:“这里酒好,人更美,在温香软玉的环抱中进入梦乡,这滋味,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得到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由分说杨牧云搀下马车,杨牧云无奈,只得随他们而去。抬眼处,前方一栋高楼凭地而起,到处高高挂着大红灯笼,富丽堂皇,楼前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
门达和逯杲觉得杨牧云青春年少,渔好美色那是一定的了,到了这里一定能投其所好,他万无不喜的道理。
谁知杨牧云最不喜的便是这风月场所,但初到京城,人家待自己极为热情,又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只得尴尬的随他们二人向里走去。
在走进大门的时候,杨牧云淡淡的向门楼上一瞥,只见上面写着凤鸣院三个大字。“这座青楼好大的排场,看气势不输于南都的国色馆。”杨牧云心中暗道。
这门达和逯杲显见是凤鸣院的常客,一进大门,便有一位妈妈迎上前来。说是妈妈,但看这女子一身素青色罗裙,淡紫色的褙子,手执一纨团扇,脸上倒没有寻常勾栏里老鸨的媚笑,长相清秀,举止优雅,倒像一位大户人家的夫人。
“门爷,逯爷,你们可有日子没来了,”她走上上前来殷勤说道。乜了杨牧云一眼,“二位这是请的谁家府上的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可是面生得紧。”
“不瞒乔妈妈,”门达满脸神秘的说道:“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北司的堂堂正五品千户,皇上跟前的红人,今儿皇上还亲自招见了我们大人呢?我跟你说,你可得把他侍候好了,将来可有你的好处。”说着瞄了她一眼。
“哟......”乔妈妈听得满眼放光,又上上下下将杨牧云仔细打量了一番,“真看不出,大人年纪轻
轻竟有如此鸿运,恕老身眼拙,”说着看了一下门达和逯杲,“两位爷还是找寒烟和绿兰么,不知道这位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门达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你少要装模作样,我听说你这儿新来了几位江南美人,才带着我们大人来光顾的,把那最俊俏的、最会侍候人的俏姑娘叫来便是。”
乔妈妈笑道:“两位爷如此喜新厌旧,如果被我那两个女儿知道了,真不知要如何伤心呢!”
逯杲打个哈哈说道:“瞧你这嘴,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和门兄不来,她们还不照样接客?罢了,我们是喜新,但并不不厌旧。不过,这新么,不及时尝那就也要做旧了,哈哈,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不多说了,你快些过去,把最顺眼的姑娘给我们大人送过来。”
两人显然是风月场上的常客,杨牧云听得略显局促,虽然有些不太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向四处乱看。
乔妈妈与门达和逯杲又谈笑几句,便翩然转身招唤姑娘去了。自有一个小厮领着他们三人上楼,杨牧云跟着他们循着楼梯到了第三层,只见上面雕梁画栋,装饰得金壁辉煌,与一楼的简朴素雅又有不同,想来是青楼中的高级去处。
“三位大人,请这边。”那个小厮笑着将三人领到了一幢房间前,只见门上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牌子,上书流芳阁三个字。人言万古流芳,可是个极高雅的词汇,可见这流芳阁在这楼中是个品味极高的所在了。
“三位大人,里面请!”小厮一掀珍珠门帘,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您先请。”门达和逯杲很自觉的站在杨牧云身后,杨牧云无奈,只得缓步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布置得极精致典雅的轩厅,几个侍女正忙着在一张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碗安箸,绣着山水花木的屏风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脂光粉艳,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
杨牧云一脸镇定的走了进来,他以前在国色馆这样的风月场所待过,所以并不显得如何不安,他瞥了一眼手持乐器的诸女,觉只这些女孩从身形体态、容颜姿色,无一不是上乘之选,不禁暗暗称奇:“这些持琴弄箫的女孩,竟有如此这般的姿色,虽然比之国色馆的蝶雨诗茵还颇有不如,但也是一流人才了,出手便是如此,可见这座青楼还是颇有来历的。”
“大人,”门达在一旁陪笑道:“她们......还入得大人法眼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在一张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坐下,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欢喜的表情。
这一下不禁使得门达和逯杲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千户大人究竟是否满意,心下不由惴惴。他们却不知道杨牧云最怕的便是一进这里,便有莺莺燕燕的庸脂俗粉投怀送抱,如今一瞧这般景致,毫无烟花之地的俗气,倒是别样雅致,紧绷的心情顿时放松了,再见这些姑娘们一个个眉目如画,巧笑倩兮,心中便不再生反感之意。
“大人向乔妈妈点的姑娘呢?怎么还不送来?”门达不住的向小厮催促道:“再不过来的话,我们大人就要生气了。”
“妈妈给大人指派的可是我们院中的红牌黛羽姑娘,她是从扬州来的,”小厮向门达解释道:“黛羽姑娘听说来了贵客,便亲自沏茶去了,那可是上好的敬亭绿雪呀,还请大人再多耽一会儿。”
“不急,”杨牧云看了门达一眼,“坐着就是了,急赤白咧的催促人,倒真是大煞风景。”
“是,大人说的是。”门达不再多言,与逯杲一齐侍立在杨牧云身后。
正说话间,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儿已经从外厢姗姗而入,裙拖六幅湘江水,袅袅娜娜仿佛踏云而行,进了轩厅,先向杨牧云盈盈地福了一礼,道:“小女子黛羽见过大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光风霁月
“姑娘不必多礼,”杨牧云见她声音娇柔,举止娴淑,哪有半点风尘之色,倒比许多大家闺秀还要落落大方。便笑着一挥手,“请坐!”
“谢大人!”黛羽姑娘妍然一笑,弱柳扶风般施施然坐在杨牧云身侧,片刻功夫,就有两个俏婢端来了三杯香茗。
“这是小女子亲手烹制的敬亭绿雪,还请大人品评!”纤白如玉的柔荑端起细瓷玉盏,奉至杨牧云面前。
“好香”杨牧云深深嗅了一下,也不知他说的是茶香,还是美人香。
黛羽提起水袖,轻掩檀口,娇嗲嗲的轻推了他一把,“大人......”
杨牧云一笑,轻启茶盖,一阵茶香扑鼻而来,只见茶水莹泽翡绿,茶叶朵朵,缓缓向杯下沉去,那披附于茶叶的白毫随之徐徐飘落,如同绿荫丛中雪花纷飞一般。他心中一喜,将茶盏凑至唇边,轻轻舐了一口,一缕甘味充溢齿间,醇香之气透过喉舌直沁入肺腑,绕腹一周,又回返至口腔,甘香味久久散之不去。
“好茶,好茶!”杨牧云赞道:“敬亭绿雪,好美的名字,有什么由来么?”
“大人感兴趣的话,小女子便讲给您听,”黛羽嫣然一笑,娓娓说道:“绿雪是一位茶仙的名字,有一次她在路上救了一位濒死的人,用自己烹的仙茶救了那人的命,后来那人取了天下,登基做了皇帝。为了报恩,皇帝将绿雪封于江南宁国府的敬亭山,她将茶树遍种于山上,也就有了敬亭绿雪这道名茶。”
“好故事,”杨牧云侧首看向门达和逯杲,“你们两个也别晾着,也来品尝一样黛羽姑娘亲手沏的好茶。”
“不敢,不敢,”两人连连摆手,“大人面前,哪有下官的位置?”
“都是自家兄弟,又何必如此见外,”杨牧云佯装恚怒道:“你们这样做,真当本官是个挂名千户么?”
“大人息怒,”门达陪笑道:“我们坐下陪您便是。”心道:您哪是个挂名千户啊!皇上这么看重你,你就是个泥雕木塑,我也不敢怠慢呀!
两人在杨牧云下首坐定后,各色佳肴美酒流水般呈上来,一班丽人调丝弄弦,丝竹管乐之声冉冉响起,紧接着又有两位姿容不俗的美人儿笑盈盈地赶来,分别在门达和逯杲两人身边坐了,这酒席便算是开了。
黛羽张罗着给杨牧云斟酒夹菜,盈盈笑语播于席间,很快使整个酒席的气氛活泛了起来。
“连门大人和逯大人都听听命于您,大人怎么会是一位挂名千户呢?”黛羽斟好一杯酒向杨牧云敬了过去,不由好奇的问道。
杨牧云见她秀眼藏媚,娇靥含春,不由心中微微一荡,“你想知道?”杨牧云乜了门达和逯杲一眼,只见他们早已按奈不住,将身边的美人搂于怀内,上下其手,胡乱抓摸起来,“你喂我一杯酒,本官就告诉你。”他收回目光冲黛羽笑道。
黛羽的俏靥微微一红,皓腕微微颤抖了一下。
“看来黛羽姑娘在这风月场所中并不专门以色侍人,所以还是比较拘谨。”杨牧云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大定,伸过手去将酒杯接了过来,仰脖一饮而尽,“姑娘是从江南来的?”杨牧云说这话时夹杂了几分湖州口音。
“小女子是常州宜兴人。”黛羽听他的话音跟自己家乡的乡音相仿,心中顿生亲近之意,“大人莫非也是从江南来的?”
“本官是湖州府人,”杨牧云一笑,“倒是跟常州府地域相连。”
“大人,那您和黛羽姑娘说起来还是同乡呢!”门达在一旁凑趣道:“黛羽姑娘,你更得把我们大人伺候好喽,大人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替你赎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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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羽姑娘俏脸晕红,轻轻啐他一口,也不驳斥,只是把头轻轻低下,那娇羞风情说不出的迷人。稍顷,她方微抬螓首,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盈盈起身向杨牧云敬了过去,“小女子没有想到在这里得遇乡音,大人,黛羽敬您一杯,还望勿却。”
杨牧云不
再轻薄,伸手接过,正欲一饮而尽。这时乔妈妈手持团扇掀帘而入。
“哎哟,”乔妈妈眉开眼笑的说道:“几位大人,姑娘们可有怠慢之处?”
“有,”逯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喷着酒气说道:“乔妈妈,我和门兄也不是第一天来了,怎么从未见你将像黛羽姑娘这么漂亮的可人介绍给我们呢?”
“逯大人,你喝醉了吧!”乔妈妈乜了他一眼说道:“黛羽前儿个才来,千户大人可是她的第一个客人呢!”说着冲着杨牧云抛了一个媚眼,“千户大人对黛羽还满意么?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今晚陪千户大人,您意下如何?”
黛羽的脸更红了,杨牧云还未发话,只听门达说道:“如此千娇百媚的美人,又跟我们大人是同乡,服侍大人再合适不过。”接着阴笑一声,“乔妈妈,你可不能因为我们大人第一次来,就乱要银子。”
“瞧门大人说的,”乔妈妈一摇团扇,嗤笑一声,“这里可是教坊司官办的院子,价钱可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您连这个都忘了么?”
房中燃着大红蜡烛,床上帷帐的流苏来回摆动。帷帐里,鸳鸯双枕,大红锦被在烛光的映照下发出暧昧的光芒。如此香艳的闺房内,黛羽却像是很不配合的离床铺越来越远,她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眼中却满是惧色。
“大人,黛羽给您弹奏一曲,可好?”她面对着杨牧云,声音微微发颤。
“你......是第一回么?”杨牧云见她强装的笑靥下满是惊惧之色,于是问道。
黛羽秋水般的眸子黯淡下来,贝齿轻咬朱唇,双手藏于背后,垂首默然不语。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碰你,”杨牧云一笑,在房中的太师椅上缓缓坐了下来,“你可以上床休息,我坐在这里就好,明日一早我就走了。”
一番话说得黛羽大为惊异,抬首看向他,他充满善意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淫邪之色,心下才稍稍放宽松了些。
“大人你真的不上床休息吗?”黛羽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
“我是练武之人,坐着也可以睡着的,”杨牧云伸展了一下身体,嘴角一勾,“你尽可放心,我如果想要你的话,你就不会站在那里了。”
黛羽的脸一红,惊惧之色尽去,见他不再向自己这里看上一眼,便慢慢轻移莲步,来到床榻边缓缓坐了下来。
“这里是教坊司下辖的院子,你被送到这里,是因为自己是犯官之女么?”杨牧云问道。
黛羽轻咬朱唇,眼中现出一丝痛苦之色,却没有说话。
“我会向乔妈妈说一下,不会再让你去接客,”杨牧云接着说道:“过一段时间,我会给你赎身,带你离开这里。”
黛羽娇躯剧震,抬起眸子向他看去,眼中泛起激动的泪花,但随即眸光一黯,垂下头去。
“没用的,”黛羽说道:“像我这样的官妓,光有钱赎身没用,还需要礼部的批文脱去贱籍才行。”
“那我就去向礼部讨批文。”杨牧云淡淡的说道,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很轻易办到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黛羽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不为什么,”杨牧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道:“就算是为我自己积点儿阴德吧!”
屋里的红烛忽闪了一下,突然灭了。黛羽心头一紧,惊恐的张大了瞳孔。
“今天我在兵部审阅了一天的公文,”杨牧云很平静的说道:“明天卯时还得赶回兵部去,根本没有精力做那种事情,你不必害怕。”
“你......不是锦衣卫么,”黛羽紧张的问道:“怎么会去兵部当值?”
“这是皇上委派给我的差使,”杨牧云说道:“我正式的职司是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至于锦衣卫千户,不过是挂个虚衔。”
“原来你也是兵部的,”黛羽有些诧异的说道:“怪不得你说自己是个挂名的千户。”
“姑娘还认识兵部的其他人么?”杨牧云转过身,一双眼睛向她看过来。
“不......不认识。”黛羽不敢接他的目光。
“那姑娘怎么会说我也是兵部的,”杨牧云紧盯着她追问道:“这个也字从何而来?”
黛羽默然片刻方道:“在大人来之前,乔妈妈是准备让我接待一位从兵部来的大人,可自大人到来后,她就让我过来您这儿了。”
“怪不得你那么久才来,”杨牧云一笑,“原来你被乔妈妈临时又拉到我这儿来了。”不禁有些好奇,“那位兵部的大人是谁?你知道么?”
黛羽微摇螓首,“他还没到,我不曾见过。”
“那他被安排在那个房间,你知道么?”杨牧云又问。
“绿玉轩。”黛羽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杨牧云腾的一下从椅中站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黛羽一惊,双手捂紧了胸前的衣衫。
“别怕,”杨牧云的目光看向门口处,“我出去一下,你千万不要声张。”
绿玉轩是一间很大的轩厅,并不难找。杨牧云倚在窗外,偷偷在窗纸上捅了个洞,然后悄悄向里面看去。
里面坐着四男四女,一位年约四旬文士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一身褐色的长袍坐在主位。在他的左边坐着一位满脸虬髯的壮汉,右边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那少年长得唇红齿白,鼻如玉柱,一双眸子粲然生光,杨牧云不禁心下暗赞,这人生得好俊,跟宁祖儿简直一时瑜亮。他们的对面是一位身材瘦长的汉子。四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坐在他们身边。
杨牧云仔细看了一会儿,没有一个人是熟识的。“这四个都是兵部的人么?”他凝神思忖了一会儿,不由哑然失笑,自己才来兵部一天,所认识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偌大个兵部有很多人没碰过面也并不奇怪。他听了黛羽的话说是有兵部的人来这里,心中就感到一阵好奇,想来看一看会不会碰到熟人,谁知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他摇了摇头,兴致顿时大减,待要转身离开,只听那个少年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等需要的时候你们再进来。”那些女子齐声应是,起身对着他们福了一礼,便姗姗走了出去。那瘦子起身来到门边向外看了看,杨牧云忙收身紧贴墙壁,大气都不出一口。那瘦子确定门外无人,便关上门转身坐了回去。
“谷大人,”那少年对着中年文士微笑道:“我需要的东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公子,”中年文士脸现难色的说道:“你要的东西可不好弄呀!”说着伸出右手掌缘在颈间比划着一切,压低声音说道:“搞不好本官是要掉脑袋的,”目光上下一扫,“连妻女恐怕都得发配到这个地方来。”
“谷大人现在想退缩么?”那少年一笑,“如果你觉得钱少的话,我可以再加一些。”
“不是钱的问题,”中年文士说道:“这件事风险太大了,我就算拿到钱怕也无福去花销呀!”
杨牧云不禁大奇,这位谷大人应该就是黛羽口中说的那位兵部大人了,他究竟要卖什么东西给这位小公子?事关兵部,就跟军情脱不开干系,难道他要出卖大明的军事机密么?杨牧云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那三个人又是什么人呢?
“谷运铎,”那虬髯壮汉蓬的一拍桌子,怒目圆瞪的说道:“你答应了现在又反悔,莫不是来消遣我家小公子么?”
“对不住,对不住,”中年文士脸色一变,从身上取出一个包裹放置桌上,“你们给我的定金都在这里,不曾少了一分一毫,你们可以清点一下,在下无能,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暗室密谋
“谷大人,”对面那个瘦长汉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如此大事,你那时说接手便接手,说不干现在又不干了,当小孩子过家家么?”
“你们待怎样?”谷运铎目光一闪,厉声说道。
“我们既然向你要那样东西,估计你已猜到我家小公子是何来历了吧?”瘦长汉子说道。
谷运铎阴沉着脸默然不语。
“谷大人所担心之事倒也不可不虑,”瘦长汉子阴鸷的目光在谷运铎身上一扫,阴恻恻的笑道:“毕竟你这样做跟通敌无异,大明的律法我还是晓得一些,通敌按律当斩,妻女发配教坊司......”
谷运铎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可我们这条船也不是那么好上的,”瘦长汉子一阵冷笑,话锋一转,“你要么一开始就别上,既然上了再想下来你以为就那么容易么?”
谷运铎脸色一变,他听明白了瘦长汉子话中的威胁意味。
“大明朝廷可以让你家破人亡,我家小公子也可以。”瘦长汉子的一双阴鸷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你们......”谷运铎双目圆睁,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瞒谷大人,”瘦长汉子森然一笑,“你的家人已被我家小公子控制起来了,你若将那东西取出来交予我家小公子,你的家人自可平安,否则的话,嘿嘿......”下面的话不言而喻。
“你们......你们竟然......”谷运铎怒极,脸颊不住的抖动。
“好了,”那少年瞪了瘦长汉子一眼,“谷大人是斯文人,你怎可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对着谷运铎灿然一笑,眸波一转,“谷大人,真对不住了,等此间事一了,小生自会向您赔罪。”
谷运铎气哼哼的喘着粗气,看都不看他一眼。
“谷大人,”那少年也不急,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区区一个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一个月的俸禄不过才十四石而已,兵部职方清吏司又是一个清水衙门,又没什么油水可捞......”见谷运铎的脸色缓和了些,便续道:“如此微薄的俸禄养活这么一大家子的人真是难为你了,而且......”他话锋一转,“你想去吏部打通关节,求得一个外放知府的缺额,可惜手里又没有多余的资财去上下打点......”谷运铎身躯一阵,愕然向他看去。
见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小公子脸上好不得意,“谷大人难道想浑浑噩噩的在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的职位上了此一生么?”谷运铎眼睛一黯,垂下头默然不语。
“俗话说,‘功名危中取,富贵险中求。’谷大人若办成此事,价钱上我愿再加三成,而且......”小公子面色一正,“此事一了,我再不会相烦谷大人,你看如何?”
“当真!”谷运铎霍然抬头向他看去,脸现激动之色。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小公子悠然一笑,“到那时谷大人恐怕已到地方上作一方父母了,本公子还找你作甚?”
“那好,一言为定!”谷运铎目光炯炯的看向他,举起了右手。
小公子一笑,举起白皙如玉的右手,在他掌上轻轻击了一下。
“不过,”小公子说道:“谷大人就暂时住在这凤鸣院里,什么时候将东西取来,什么时候再回府上吧!”
“你想软禁本官?”谷运铎脸色又是一变。
“不敢,”小公子嘴角微微一翘,悠悠道:“我这也是为了谷大人好,现在京城里到处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稍有不慎的话,对谷大人您和您的家人都不好。”
谷运铎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作为补尝,谷大人在凤鸣院的一切花销都由本公子来承担,”小公子笑道:“谷大人看中哪位姑娘尽管去点,不用客气。”
“若我十天半月取不到东西呢?”谷运铎抬起头盯着他问道。
“十天半月不成,那就待上一月两月好了,”小公子脸色不变,接着说道:“别说一月两月,就是一年半载
住在这里本公子也管得起。”
见谷运铎又沉默了下去,便笑道:“时辰也不早了,彩衣姑娘在房中该等得着急了,”抬起头看向那瘦长汉子,“还不快送谷大人过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瘦长汉子一笑,来到谷运铎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谷大人,请”
......
杨牧云慢慢撤回身子,心道:“原来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谷运铎,此人我还未见过,不知他要取什么东西?那小公子又是谁?”转身正要走,突然感到有一人站在自己面前,悚然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红衣的俊俏少年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她虽然穿着男人的衣衫,但依然掩饰不住身段的风流婀娜,一双桃花眼妩媚之极。
杨牧云见了她不禁脸色骇然,差点儿脱口而出,“林......”下面媚儿两字生生吞回肚里。
林媚儿点点头,唇角微翘,没有说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瘦长汉子陪着谷运铎走了出来。
林媚儿脸色一变,对着杨牧云呵斥道:“彩衣姑娘已被我们家公子给包了,你还想过来抢不成?”
“穆公子,怎么回事?”瘦长公子向林媚儿问道。
“没什么,一个不开眼的家伙而已,”林媚儿说着在杨牧云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滚,再过来纠缠不清,小心把你腿也打断了。”
“是,是,”杨牧云连忙把头低下,佝偻起身子,“小的再也不敢了。”说着慌慌张张的跑了。
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小公子和那虬髯汉子也走了出来。
看着杨牧云落荒而逃的背影,小公子眉头一皱,向林媚儿问道:“云卿,发生了什么事?”
“小公子,”林媚儿缓步上前淡淡的说道:“一点儿小事而已,此人不知在哪儿灌饱了黄汤,吵着要来这里找彩衣姑娘,现在已被我打发走了。”
“原来是一个花痴,”小公子嗤的一笑,“男人呐,都是这么不长进。”随即看向她,“刚才我们在房中说话,有没有人在外面偷听?”
“有我守在外面,小公子还不放心么?”林媚儿眸波一转,反问道。
小公子一笑,转身回屋,摞下了一句话,“真是辛苦你了,进来陪我喝一杯吧!”
林媚儿眉尖一挑,随在他身后缓步入屋,虬髯汉子向外看了看,小心的将房门掩上。
黛羽和衣躺在床上,正想着心事,突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颤声问道:“是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是我,噤声”
嚓的一声,黛羽点亮了桌上的红烛,见杨牧云快速掩上房门,轻轻的说了一句,“大人去了这许久,倒让奴家十分担心呢!”
“你怎么还没休息?”杨牧云见她衣衫齐整,不禁问道。
“我睡不着,”黛羽幽幽的睨了他一眼:“大人,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唔......”杨牧云淡然道:“没什么,你去休息吧。”见她站在那里没动,便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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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黛羽沏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柔声道:“你累了吧?奴家......奴家来服侍你上床休息。”
“你不怕我了?”杨牧云讶异的问道。
“大人......大人若是对奴家有意,奴家怕你就能躲得开么?”黛羽顿了一下还是大胆的说了出来。
“有道理,”杨牧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瞟了她一眼说道:“但你不用服侍我,我在这里坐一晚上就可以了。”
“大人......大人是嫌奴家身子脏么?”黛羽轻咬樱唇说道:“奴家虽入了教坊司,但从未侍人......奴家,奴家还是清白之身。”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黛羽姑娘......”杨牧云放下茶杯,一脸正色的向她说道:“你误会了
,杨某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入教坊司并不是你的本意,就算你已不是清白之身,杨某也不会轻慢于你......”说到这里声音渐渐放缓,“我如现在与你同床共寝,那跟其他来这里的寻欢客有什么分别?”
黛羽听了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本来以为入了这教坊司这一世就算是完了,谁知、谁知遇上了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公子。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杨牧云见她脸色一变再变,于是问道。
“没,没有,”黛羽从思绪中醒来,对着杨牧云羞涩的一笑,“大人坐着,奴家也坐在这里陪你!”说着盈然坐在他对面。
杨牧云轻轻摇了摇头,也只得由她。
两人静静坐在那里,黛羽秋水般的眸子深深注视着他,如花娇靥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杨牧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大人说是兵部的,但看起来更像是一位锦衣卫。”黛羽俏皮的说道。
“是么?”杨牧云干笑两声,“何以见得?”
“听到一丁点儿风声就迫不及待的出去盯人家的梢儿,这不正是锦衣卫的一贯举动么?”黛羽笑道。
“什么?”杨牧云身躯一震,眼中带着些许厉色向黛羽看去。
“奴家说错什么了吗?”黛羽被他的目光骇得心弦一颤,整个人不禁向后一缩。
“笃笃”门板上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杨牧云问道。
没有人回答,“笃笃”声依旧又响了几下。
杨牧云看着黛羽,举起手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轻举妄动,黛羽点点头。
杨牧云站起身,迈着凝重的步伐向门口走去。他双手搭住门闩向两边一分,门板开处,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杨牧云面容一紧,瞳孔骤然一缩。眼前的人居然是是林媚儿,她还是那一身男装,她一双媚惑的桃花眼看着杨牧云,脸上似笑非笑。
“你......”杨牧云半晌才接下去说道:“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出来一下。”林媚儿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转过身向外走去。
“大人”黛羽起身快步来到杨牧云身边。
“我出去一会儿,”杨牧云微微笑道:“很快就回来,你不用担心。”说完向着林媚儿身后快步蹑了上去。
两人下了楼,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院里,小院里栽满了桂花,时值中秋,金黄色的花朵竟相开放,使整个小院弥漫着醉人的香气。
林媚儿走到院子中间便停住了脚步,杨牧云也在离她五步远的距离止住了身形。
“你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林媚儿转过身,眸子冷冷地向他看去。
杨牧云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那里。
“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用我再告诉你了吧!”林媚儿的目光冷如刀锋,手腕一翻,一对六棱精钢峨嵋刺已抄在手中,在月幕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杨牧云退后了一步,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但还是不发一语。
“你还不亮出你的兵刃?”林媚儿冷然道:“你以为你空手就能对付得了我么?”
“我没有携带兵器,”杨牧云很平静的说道:“我现在是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按律是不能携带兵刃的。”
“你居然入了兵部,”林媚儿点点头,“很好,那你现在更是非死不可。”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已消失在月幕下。
杨牧云心弦一紧,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瞬间向旁侧滑出七尺。
“嗤”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左手衣袖已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还不错,”林媚儿微微笑道:“你的功夫还是没有落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假戏真做
杨牧云眉头一皱,双手已握紧了拳头,林媚儿手下丝毫没有留情,若不是他躲得快,刚才划破的恐怕就是他的咽喉了。
“你想赤手空拳来跟我打?”林媚儿哑然失笑,“难道你认为你还会像在庐州那一次侥幸得手么?”
杨牧云没有说话,身形已如风而至,一拳直击林媚儿面门,拳未到,她的秀发已被劲风激荡而起。接着,整个人在凌厉的拳风下就像扩散的涟漪般慢慢消散。
杨牧云心头一紧,拳还未收一股劲风已袭向他的颈后......
林媚儿娇滴滴的身躯不知何时已转到他的身后,手中的精钢峨眉刺照着他的后颈狠狠戳了下去,没有利刃入肉的声音,也没有鲜血溅出。林媚儿秀眉一蹙,身形已飞跃而起,杨牧云一腿已自她身后扫到,但却扫了个空......
两个矫捷的身影在栽满桂花的院中倏忽来去,劲风呼啸,却无兵刃拳脚交击的声音,满院的桂花亦无一朵飘落于地。
明月当空,月光洒在林媚儿的精钢峨眉刺上,泛起两道耀眼的流光。
林媚儿右手圈转,精钢峨眉刺卷起漫天的寒芒,向着杨牧云周身袭至。
杨牧云大袖一拂,双掌拢起冲天的劲气向那片袭来的寒芒迎去。
“当啷”漫天寒芒立收于无形,一柄六棱精钢峨眉刺掉落在洒满月华的院中空地上。
杨牧云身形一震,只觉喉头一凉,咽喉处已被一尖厉之物抵住。
“杨牧云”林媚儿娇俏的身影转到他面前,左手持六棱精钢峨眉刺抵在他咽喉,唇角微微翘起,一双桃花眼重新变得妩媚起来,“被人拿兵器指着喉咙的滋味怎么样?”
“很不好受,”杨牧云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姑娘把你的兵刃拿开好么?庐州之仇你已经报了。”
“这还不够,”林媚儿妩媚的眼睛中露出一丝寒意,“从未有人拿兵器指过本姑娘的咽喉,所以,你必须死!”
“......”
“一切都结束了!”林媚儿悠悠一声长叹。
“未必!”杨牧云嘴角一勾,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笑意。
“你......”林媚儿妩媚的眼神闪过一丝骇异,左胁下一寒,杨牧云不知何时已手执袖箭抵在了她肋下要害,自己固然能刺穿他的咽喉,可对方的利箭一送,也可自肋骨间的缝隙直入自己的心脏。
两人一时僵在了那里,谁也不敢妄动一下。
“啪啪啪”只听一阵清脆的击掌声响起,一位俊秀无比的少年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居然是小公子。
“精彩,精彩!”小公子鼓掌惊叹道:“两位的武功当真高强,真让本公子大开眼界。”
杨牧云一惊,向林媚儿看去,只见她的眼中也露出一丝异色,心中一动,袖箭立时撤回,林媚儿稍一犹豫,也自他的咽喉处撤回了自己的精钢峨眉刺。
“你跟踪我?”林媚儿看向小公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是担心你遇到什么危险,千万别误会,”小公子一笑,转向杨牧云,“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怎么会认识云卿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问的太多了。”林媚儿寒声道。
“那个瘦长汉子叫她穆公子,小公子又称呼她为云卿,看来她并没有以自己的真姓名示人。”杨牧云心念电转,向着林媚儿粲然一笑:“卿儿,你现在还生我的气么?”
“你说什么?”林媚儿稍一愣神,立马会意,面容一寒,“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卿儿,我现在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你......你就原谅我吧!”杨牧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休想”林媚儿哼了一声,将两柄六棱精钢峨眉刺收回腰间,乜了他一眼,粉面含霜的走出了院子。
“这位公子”小公子上前对着杨牧云一拱手,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罢了,罢了,”杨牧云痴痴的看着林媚儿远去的背影,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卿儿既
然不原谅我,跟你多说又有何益?”说着转过身长吁短叹的也步出了院子,倒把小公子一人晾在了那里。
一迈出小院,杨牧云便加快了步伐,心中暗暗替林媚儿捏了一把冷汗,很显然,林媚儿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由于自己的出现,差一点儿打乱了她的计划,还好刚才自己急中生智,配合林媚儿扮了一回痴男怨女,才把这破绽掩饰了过去,但愿能把小公子瞒过去才好。
他回到黛羽的房间,黛羽还坐在点着红烛的桌前等着自己,她一只纤纤素手扶着自己娇巧的下巴,一双晶亮的眸子痴痴的看着跳跃的烛火,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房门一响,她便收回思绪,盈盈起身向小鸟一般迎了过来,“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奴家不知有多担心你。”
“看你,”杨牧云看向她时脸颊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怎么在你眼里我出去就像是九死一生似的。”
“说明在奴家心里不知有多牵挂大人。”此话刚一说出口,她的脸登时就红了。
“唔......”杨牧云在桌边一坐,“我今晚就坐在这里,你还不回床上休息么?”
“大人坐在这里,奴家又怎能安卧于床上?”黛羽微摇螓首,仍坐在杨牧云对面。
杨牧云见她不时向门窗处看去,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这是在作什么?”
“哦,没什么,”见他问自己,黛羽忙道:“奴家只是怕又有人来找大人,到时又得让奴家担心了。”
“你就那么担心我么?”杨牧云瞥了她一眼。
“嗯......”黛羽似乎用尽全身力气点了一下螓首,脸上仿佛抹上一层薄薄的胭脂,“如果大人......大人有什么不测的话,又有谁替奴家赎身呢?”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济么?”杨牧云不以为然的说道:“赎身的事你不用担心,本官无论如何都会让你走出这个院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黛羽见他脸上微露不悦之色,连忙解释道:“奴家只是希望大人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因为......因为这里一直都有一个人在牵挂着您。”
“好了,你不用再解释了,”杨牧云一笑,“你的心意本官都晓得。”
见他不再责怪自己,黛羽放渐渐放下心事。
房间里的红烛燃放了整个晚上,直到天边微露晨曦时才渐渐熄灭。
黛羽再也挺不住了,支着自己螓首的手肘一歪,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杨牧云站起身来,从床上抱起一条锦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他走在窗棂边上,窗纸逐渐变白,便轻轻拉开门闩,走了出去。
“大人”一个小厮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好像还没睡醒,走过来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门达和逯杲在哪里?”杨牧云问道。
......
门达四仰八叉的很畅快的躺在床上,怀里的小娘子像一只小猫咪一样乖乖的趴在他胸膛上。这个小娘子实在太够味了,让他折腾了半宿犹不能尽兴,他轻抚着小娘子光滑的脊背,嘴角掀起一丝荡然的笑意,下身又有些蠢蠢欲动了,看来还没有喂饱它呀,他瞄了一眼还睡得正香的小娘子,正欲再一次剑及履及,门板响起了一阵笃笃声。
门达骂了一声,便大声叫道:“是谁?”
门外没有人应答,又响起了一阵笃笃声,他骂骂咧咧的推开怀里的小娘子,很不情愿的起身拉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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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门达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忙躬身道:“下官不知道是大人您,方才,方才......还请大人恕罪。”
“行了,”杨牧云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本官要去兵部当值去了......”
“那下官叫起逯杲陪大人一同前去。”门达连忙抢着说道。
“不用,你忙你的吧,”杨牧云向屋里瞄了一眼,嘴角一勾,“本官有一件事拜托你。”
“大人请说,下官一定竭力办到。”
“你待会儿知会乔妈妈一声,从现在起不要让黛羽姑娘再接其他的客人。”
“下官明白,”门达抬头笑道:“大人,只要您一句话,现在属下帮您把黛羽姑娘带走都成。”
“门达,”杨牧云罕见的脸上露出一丝厉色,“这里毕竟是教坊司下辖的地方,容不得你如此胡来,明白么?”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门达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小公子倚着窗棂向外看去,一辆马车缓缓向胡同外驶去。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转身对身边的瘦长汉子说道:“派人跟上他,看他要去哪里,把他的情况一定要摸清楚。”
“是。”瘦长汉子躬身说道。
“穆云卿现在情况如何?”小公子又问。
“没有什么异常,郡主难道怀疑她的身份?”瘦长汉子问道。
“那倒不是,”小公子眼角微微一翘,“她昨晚刚跟他的情郎会过面,我只是怕她感情用事,坏了我们大事罢了。”
“那人真是她的情郎?”瘦长汉子不禁向窗外已经驶远的马车看了一眼。
“应该不假,”小公子沉吟了一下方道:“一个女人恨一个男人恨到恨不得致其于死地,如果不是感情上的纠葛,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那或许是仇杀呢?”瘦长汉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仇杀的话那个男人还会请求穆云卿原谅么?”小公子乜了瘦长汉子一眼,唇角一勾,“那个男人回房后的举动如何?”
“据属下派人观察......”瘦长汉子眼中现出一丝怪异的神色,“那人回房后并未与房中女子同床共枕,而是两人相向而坐直到天亮。”
“那女子长得怎么样?”小公子悠然问道。
“貌若天仙,”瘦长汉子不禁赞了一声,“比起郡主您昨晚叫的那几位都要漂亮,属下问过乔妈妈,说这是凤鸣院新进的犯官之女,听说还未开怀呢......”
“哼”小公子细长的眉毛一蹙,脸现愠色。
瘦长汉子自知失言,尴尬的笑笑:“这么美的姑娘他竟然碰都不碰一下,属下真的是大惑不解。”
“你以为所有的男人都跟你是一路货色么?”小公子冷笑,“看来那个男人还是挺有情义的,见了穆云卿心中有愧,不去碰房中女人有什么奇怪?”
“是,是,”瘦长汉子连连点头,“郡主所言极是。”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敲门声响起。
“你下去吧,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小公子说道。
“属下明白,请郡主放心。”瘦长汉子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门开了,林媚儿走了进来,她还是一身男装,显得是那样的英姿飒爽。
“小公子,”她瞥了一眼退下去的瘦长汉子,上前拱手说道:“谷运铎已上了车,往兵部去了。”
“嗯,”小公子似乎并不在意她说的事情,反而冲着她一笑,“你的情郎也出去了,你知道么?”
“什么?”林媚儿一愣,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昨日回房后就没再碰房中的那个女人,”小公子悠然道:“你听了是不是有点感动?”
“他在说杨牧云,”林媚儿心中暗道:“看来杨牧云演的那番戏让他当真了。”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碰不碰别的女人与我又有何干?”
“你真这么恨他?”小公子看向她的眼睛,“你们之间究竟因何生怨,能给我说说么,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们。”
“都过去了,还提他作甚?”林媚儿幽幽道:“多谢小公子关心。”
“大人,前面还有一辆马车,要超过它么?”赶车的车夫回首向车上的杨牧云问道。
“不用,天还早,慢慢走着即可。”杨牧云看了一眼微露晨光的天空说道。
“是,大人!”车夫放缓了缰绳,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朦胧的晨光中碾过京城寂静的街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兵部尚书
京师,紫禁城南,衙署街,兵部衙门。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兵部大门前,谷运铎缓步下了马车,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跟了他一路,然后停在他后面的这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青色官袍的少年官员,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对鹭鸶。
“这位小哥面生得紧,你也是兵部的么?”谷运铎笑着向前问道。
“大人,”杨牧云对着他拱手一礼,“下官昨日才来兵部报到,难怪大人眼生。”
“哦,”谷运铎一捋颔下胡须,“不知小哥在哪个司里当职?”
“回大人,”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下官现任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
“嗯?”谷运铎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原来你就是昨日来我司报到的杨主事。”
“大人如何知晓下官之事,”杨牧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大人是......”
“本官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谷运铎朗声说道。
“原来是谷大人,”杨牧云佯装吃惊,重新施礼,“下官昨日方到衙署,未能拜望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不知者无罪,”谷运铎微微一笑,“杨主事又何必如此多礼?”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杨主事从何处而来呀?”
“下官初到京城,还没有住处,昨日放衙之后跟几位相熟之人夤夜饮酒......”当即顿了一下,续道:“还好没误了今日上衙的时辰。”
“杨主事年少风流,与人饮酒狎妓乃人生一大乐事,”谷运铎笑道:“本官也曾年轻过,杨主事无须讳言。”
“让大人见笑了,”杨牧云脸色有些赧然,侧身站于一旁,“大人请”
谷运铎微微点头,袍袖一甩,施施然向衙内走去。
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主事房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杨牧云也埋头于如山的公文中开始誊写文稿。
“延安卫所指挥请求拨付军马八百匹,绥德卫指挥请求拨付军马八百匹,庆阳卫......”杨牧云读完嘿然摇了摇头,“三卫相隔数百里,几乎同时上书兵部要求拨付军马,居然都是八百匹,莫不是串通了......”正思索间,只听门帘一动,杨牧云抬头看去,谷运铎走了进来,只见他快步来到黄善亭办公的书案前。
黄善亭忙放下手中公文,向谷运铎拱手施礼。谷运铎很客气的跟他说了几句话,像是询问他什么事情。黄善亭眉头紧蹙,默然思索良久,然后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向谷运铎回了几句话,谷运铎轻轻叹息一声,袍袖一甩,便匆匆出了主事房。
由于距离隔得较远,杨牧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昨晚谷运铎跟那小公子约定取一样兵部的物事交予他,并收取不菲的报酬,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杨牧云禁不住想道,他向黄善亭那里看了一眼,“方才他跟黄主事言语了半天不知是否提及那样物事。”心中一动,拿起手中公文向黄主事走去。
“黄主事。”杨牧云来到黄善亭书案前拱手施了一礼。
“哦,是杨主事,”黄善亭坐在椅中的身子稍稍欠了欠,一挥手,“请坐!”
“黄主事,晚辈有一些不明之处要向您请教一下,还望不吝赐教。”杨牧云说道。
“杨主事不用客气,请讲。”黄善亭一脸和善的说道。
“延安、绥德、庆阳三卫上书请求兵部给他们拨付军马各八百匹,不知当如何处理,还请黄主事指点一二。”杨牧云问道。
“一个卫所就要八百匹军马,”黄善亭花白的眉毛一挑,“好大的胃口,京军里的一卫也配不了这么多军马,况且......”他轻咳了一下说道,“况且京郊马场里的军马现下并不掌握在我们兵部手里。”
“军马竟然不掌握在我们兵部手里?”杨牧云一怔。
“杨主事初来京师,看来很多事情还不太明白,”黄善亭看了他一眼,“现在京郊马场和里面的军马一并
已交予了宫里的御马监了,他们想要军马的话,就去找御马监的掌印提督兴安兴公公吧!”
“哦,原来是这样,”杨牧云恍然,“那拨付军马岂不是还要我们兵部向御马监讨要?”
“这份文书直接照抄上报即可,”黄善亭说道:“上面自会派人去御马监交涉此事,”说着摇了摇头,“八百匹军马......哼哼,每个卫所能拨给五百匹军马就不错了。”
“前辈高见,晚辈谨记,”杨牧云接着将一份塘报放置黄善亭面前念道:“有人秘密上书沙州卫都督佥事喃哥等阴有叛附瓦剌之意,恐构成边患。”
“阴有叛附......”黄善亭默念几遍,微闭双目说道:“此事可有可无,没有证据就随意怀疑内附的蒙古人守边将领,若处置不当的话,无事也恐激起兵变。”
“那,此份塘报就此略过放置一旁?”杨牧云小心的问道。
“不可,”黄善亭睁开双眼,一脸肃然的说道:“若真有其事,我等略过不报,岂不酿成大祸......还是抄上吧!”
“晚辈明白,”杨牧云接着赞道:“前辈的片刻指点,抵得上晚辈思索半天,黄主事实乃我主事房的第一人是也。”
“杨主事过誉了,”黄善亭拈须笑道:“黄某在这兵部主事房待了快三十年了,浸染日久,不过多熟悉一些内情罢了!”
“若谷大人如愿调到外地任一方父母,那这司里员外郎的位置一定非黄主事莫属。”杨牧云笑道。
“你说什么?”黄善亭瞪大了眼睛看向杨牧云,“你说谷大人想要谋求外调?”随即恍然,以杨牧云私下里锦衣卫的身份,调查到这些也并不稀奇。
“难道方才谷大人没有向您提起过这些么?”杨牧云反而奇怪的问道。
“谷大人方才向老夫索要京师周围五百里的兵力驻防图,并未提起外调之事啊!”黄善亭沉思了一下说道。
“京师周边五百里的兵力驻防图?”杨牧云听了心中不禁悚然一惊,“他找这东西干什么?”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谷大人肯定是记错了,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会在您这里?”
“这副图当时主要由老夫绘制,谷大人以为老夫这里还留有一份底稿,因此过来讨要,”黄善亭边思索边说道:“但是那副图连同底稿老夫已全部上交给尚书大人了,这里并未留下只言片字。”
“看来谷大人是怕前辈这里有什么遗漏,所以过来查一查。”杨牧云打了个圆场。
“老夫在这里做事快三十年了,从未出过纰漏,谷大人此番做法未免多此一举。”听杨牧云如此说,黄善亭倒不禁有些悻悻然了。
这时一名书吏抱来一堆公文放置黄善亭案头,便退了下去。
“前辈公务繁忙,晚辈就不多打扰了。”杨牧云起身说道。
“杨主事请便。”黄善亭身子稍稍向后靠了一下。
......
“一个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千方百计找一份京师周边五百里的兵力驻防图,这可是我大明的顶级军事机密,”杨牧云暗暗心惊,“那位小公子不知是何方人氏,出高价买这份机密,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杨牧云在自己的书案前坐下,拿起一分公文,“广宁边报,兀良哈贼众数千匿于林中......”嘴里虽念着塘报,思绪却已乱成了一团麻,“这件事我要不要报告给尚书大人?”随即摇摇头,“我刚来兵部,又有锦衣卫的背景,兵部的人会相信我么?”转念又一想,“要不我报给锦衣卫北镇抚司......”正胡思乱想间,一名书吏走进主事房,来到他的书案前,躬身说道:“主事大人,郎中大人有请。”
“郎中大人找我?”杨牧云一怔。
杨牧云来到陆裕林的签押房,却看到一位年过六旬,长相威严的老者身穿一身绯色官服坐在陆裕林的书案后,陆裕林却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
杨牧云一愣,向陆裕林看去。
“杨主事
,这位就是我们兵部的尚书大人,还不快上前拜见!”陆裕林向杨牧云朗声说道。
“尚书大人?” 杨牧云身子一震,忙上去拜倒在地,“兵部主事杨牧云拜见尚书大人。”
“起来,起来,”邝呵呵笑道:“杨主事不必多礼。”
“谢尚书大人!”杨牧云起身侍立于一旁。
“杨主事来老夫这兵部当差,一切都还还习惯么?”邝看着他问道。
“还好,还好......”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主事有些言不由衷啊,”邝紧盯着他,“老夫这兵部衙门里规矩颇多,可不像锦衣卫北司那般自由啊。”
“尚书大人,”杨牧云一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下官自入得兵部,便一直兢兢业业的作好本职的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老夫理会得,”邝点点头,从陆裕林书案上拿起一篇文稿,“这是杨主事你写的么?”
“正是下官所写,”杨牧云瞄了一下,便躬身说道。
“嗯,”邝一捋颔下胡须,“字写得不错,摘抄的公文塘报内容也主次分明,看来确实读过书。”
“谢尚书大人夸奖!”杨牧云连忙应道。
“杨牧云,”邝看向他的目光露出一丝欣赏之意,“皇上对你非常看重,老夫也对你给予厚望,相信你的能力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下官一无所长,惟知为皇上尽忠,以自己所学报效朝廷。”杨牧云朗声说道。
“很好,老夫相信你。”邝站起身,双手负于背后来到他面前,“如今老夫这里有一件差使要交由你去办。”
“请尚书大人明示!”杨牧云面容一正说道。
“如今边军多缺马匹,已经有很多卫所的指挥报到老夫这里,要求兵部尽快向他们拨付军马。”邝说到这里语音稍稍顿了一下,“可是军马并未掌握在我兵部手里,而是由内廷的御马监所掌控。”
“尚书大人的意思是说,边军向兵部要马,而兵部的马还得向御马监讨要。”杨牧云自得黄善亭点拨,对此中关节不再惊奇。
“好一个讨字,”邝嘴角一勾,目光一凝,“没想到我兵部在杨主事眼里沦落到此番境地。”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杨牧云说道:“尚书大人一句军马由内廷的御马监所掌控,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
“杨主事心思细敏,倒让老夫刮目相看,”邝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军马由内廷的御马监所掌控,讨要着实不易,不知杨主事可有其他办法解决军马的问题?”
“下官才入兵部不久,见识浅陋,冒然献策,恐贻笑大方。”杨牧云垂首说道。
“杨主事但讲不妨,老夫这里正需集思广益。”邝说道。
“各大边镇紧靠塞外,为何不与蒙古人交易,以获得良马呢?”杨牧云下颔微微抬起,淡然说道。
“好主意,”邝眼中露出一丝讥诮之意,“看来我大明的边将都不如杨主事聪明,放着近在咫尺的蒙古军马不去交易,却来向千里之外的兵部讨要。”
“下官愚鲁,还请尚书大人多加训示!”杨牧云一听邝的语气,便知自己的话很是不妥。
“杨主事,如果你是蒙古人,你会怎么做,会把自己的骏马卖给我大明么?”邝乜了他一眼问道。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答。
“杨主事,老夫再问你,我大明修长城,筑九边,防的是谁?”邝的语气加重了一些。
“自然是塞外的那些蒙古鞑子。”杨牧云毫不犹豫的回答。
“很好,”邝接着说道:“那些蒙古鞑子屡次犯我大明边境,所恃着不外乎胯下的骏马往来如飞,让我大明边军无法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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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太监领俸
邝继续说道:“若蒙古鞑子将胯下骏马卖于我大明将士,那么他们所凭恃的倚仗还能有什么?”
“大人之言,下官闻之如醍醐灌顶,”杨牧云说道:“不过蒙古各部林立,难道就没有一些部落私下里与我大明交易马匹么?”
“当然有,”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陆裕林这时接口道:“不过各边地马市所交易的马匹都是既不能驭车,亦不能作战的羸马。”
“这却是为何?”杨牧云不解的问道。
“因为好的马匹都已被征集走了。”陆裕林说道。
“那下官请问陆大人,是何人征集走了这些良马呢?”杨牧云接着问道。
“是蒙古的太师淮王也先,”陆裕林说道:“他将各部的良马全部征集走不说,还指使各部将老弱马匹拉到马市与我大明交易。”
“老弱马匹也能交易?”杨牧云奇道。
“不但交易,而且价格奇贵,”陆裕林睨了杨牧云一眼说道:“洪武年间,三十六斤茶叶就可换一匹良马,可是现在......”他顿了一下说道:“1186斤茶叶才能换到一匹马,而且还是羸弱不堪的劣马。”
“怎么会这样?”杨牧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杨主事久在锦衣卫任事,自然不知其中玄机,”陆裕林说道:“番人拿劣马与我大明交易,我大明却不得不用高价收买,”见杨牧云脸上更加疑惑,苦笑道:“不肯交易劣马的边堡无一例外的遭受鞑子大队骑兵的袭击,一旦堡寨被鞑子攻破,则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陆大人的意思是与蒙人交易劣马的边堡实际上是在花钱向鞑子买平安。”杨牧云恍然说道。
陆裕林点点头,却没有回答。
“暂时的相安并非长久之计,”杨牧云皱着眉头看向邝,“难道兵部任由这种境况一直维持下去?彼强则更强,我若则愈弱,一旦对方欲壑难填,挥兵大举来袭的话,我大明如何抵挡?”
“皇上的策略是先安定西南,再图漠北,”邝沉声说道:“在西南彻底平定之前,北境各边采取守势,对待蒙人的嚣张挑衅,暂时隐忍,况且现在军马粮草兵仗正源源不断调运西南,以北境各边现在的军力,也无力出击塞外。”
杨牧云默然,一时无言以对。
“与蒙人作战,当以军马为先,”邝郑重的看向杨牧云,“此次请杨主事来,是想让你去御马监一趟,向掌印提督兴安公公讨取一万匹军马。”
“一万匹军马?”杨牧云面色一变,“下官刚来兵部,如何能够担此大任?”
“不然,”邝呵呵笑道:“杨主事是皇上身边能够倚仗信任的人,况且你还身兼锦衣卫千户的身份,与兵部其他人大大不同,如能出面,兴安公公必不致一口驳回。”
“可下官与兴安公公素未谋面,此等大事他如何能与我一区区六品主事接洽?”杨牧云犹豫道。
“杨主事,”陆裕林上前说道:“兵部调运军马,乃是例行公事,难道你让尚书大人亲自出面不成?”说到最后语气已渐渐加重。
“那下官就权且一试,”杨牧云不敢再推脱,躬身说道:“如若不成,还望尚书大人莫要怪罪。”
......
看着杨牧云匆匆离去的背影,陆裕林向着邝说道:“尚书大人,您觉得杨牧云这一去能将此事办成么?”
邝意味深长的看了陆裕林一眼,“如若能轻而易举的将此事办成,又何须他去?”
“那尚书大人此为何意?”陆裕林听他这么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皇上将军马与马场交予内廷御马监,意在制衡我兵部,就算是老夫出面,不能讨得皇上旨意的话,也休想从兴安那里提取一万匹军马。”邝淡然说道。
“那杨牧云又如何能够将此事办成?”陆裕林更加不解了。
“此人背景有些复杂,不可以常理猜度之,”邝悠然一笑,“别忘了,他是一位可以直达天听的小人物。”语气稍稍一停,“有时小人物未必不能办成大事。老夫很想就此事掂量一下他到底有多
大道行?”
杨牧云坐上兵部专门提供的车驾,在一名尉官和十名身穿罩甲的兵丁护送下出了衙署街,沿着东长安街前行不远转而向北行去。
坐在车中,杨牧云心下惴惴,一万匹军马不是个小数目,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兵部六品主事能够轻易讨要来的?一时弄不明白邝如此安排究竟是何用意,不由头痛不已,
“大人,御马监到了!”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那名尉官在车外禀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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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马监到了?”杨牧云止住翻腾的思绪,整了整衣冠,掀开车帷,缓步走了下来。
御马监在紫禁城东北,保大坊市对面,衙门口倒颇为气派,立着一对巨大的石马。只是整个衙门显得空空荡荡,好像没什么人。
御马监的大门口也没有守卫,只是坐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监,他一袭灰袍,未带纱帽,看不出品阶。
杨牧云不敢怠慢,上前向他深施一礼,“这位公公请了!”
老监像是没听见一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半晌方扯着尖锐的嗓音说道:“是哪个衙门的啊?”
“下官乃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杨牧云,有事求见兴安公公,烦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杨牧云用很平静的语调说道。
“兵部的啊!”老监眼皮也没抬,“来这里又是为了军马的事吧?”
“正是!”杨牧云说道。
“兵部职方清吏司?”老监斜了他一眼,“军马的事不是由你们兵部车驾清吏司管么?怎么派了你这个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主事来?邝这个兵部尚书当真老糊涂了么?”
邝堂堂朝廷一品大员,被御马监一个不知名的守门老监如此调侃,杨牧云虽觉怪异,但仍不敢少了礼数,“这位公公,都是为朝廷办事,又何分彼此,还烦请公公通报兴安公公。”
“既是为朝廷办事,就不能坏了规矩,你一个谋划军策的来掺和军马的事儿,皇上是让你们兵部如此办差的么?”老监冷笑着说道。
“这一个大门都如此难进,这差使可当真难办了。”杨牧云的心不禁一沉,但脸上笑容不减,“公公说的是,下官也是才调到兵部,很多关节不甚明白,还请公公通融一下。”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一块银子。
老监掂了掂,瞪着一双三角眼看着他,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们兵部好大的手笔,不像我们御马监,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公公......”
“罢了,”老监一摆手,“你也别再跟咱家罗唣了,今日御马监上下没有一个人在里面。”
“御马监里没人?”杨牧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那他们都去了哪里?”
“都去领俸禄了呀,”老监嘿然说道:“户部定下的新规制,要让我们亲自去京仓那里领米粮,你沿着东直门大街向东走,到了路南的新太仓,如果能够碰见兴安公公,就在那里找他办差吧!”
“谢公公!”杨牧云心中暗骂一声,给了银子还将我耍弄一番,这个阉人当真是断子绝孙。
见杨牧云匆匆返回,那个送他来的尉官不禁奇道:“杨大人,您这是......”
“快,摆好车驾,本官要去新太仓!”杨牧云阴沉着脸说道。
......
车轮碾压着街道急匆匆向东行去,杨牧云坐在车中心情烦躁,这还没进门就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这往后的事情还怎么办?正心烦意乱间,突然感到马车一阵剧震,驾车的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
“怎么回事?”他掀开车帷问道。
只见马车正好行在一个十字路口,从左侧路北行来一支驼队,由于马车行得过快,驼队避让不及,当先一个牵着骆驼的老者被马车撞倒在地。
“你瞎眼了,怎么走的路,连兵部的车驾都敢挡么?”那尉官下马呵斥道。
老者嗨哟躺在地上,看来撞得不轻,这时从后面过来一位长满络腮胡须的壮汉,扶起他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杨牧云一句也没听懂,见他们服饰怪异,高鼻深目,不类中原人氏,便向那尉
官看去。
“大人,他们是从西域来的,到我大明经商的。”那尉官向杨牧云说道。
“哦,”杨牧云下了车,来到那老者身边问道:“老人家,本官的车驾行得快了些,不知可否撞伤了你?”
那位满络腮胡须的壮汉瞪大了眼不明所以,老者吃力的一拱手说道:“承蒙大人见问,小老儿......并无大碍。”竟是一口标准的大明官话。
“老人家会说汉话?”杨牧云微觉惊异,从袖口摸出一锭银子,交到他手里,“找个郎中看一看,本官还有公事要办,就不能陪你同去了。”
这时又聚过来十余人,见那老者倒地,人人目露凶光看向杨牧云。那尉官见情形不对,也招呼麾下官兵手握刀鞘迎了过来。
那老者大喝一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些人忙垂首退了下去。
“大人,请吧!”那老者对杨牧云说道。然后挥手让手下人牵开骆驼让出了一条路。
杨牧云向老者一拱手,转身上了车驾,马车越过驼队重新向东驶去。
待马车走远,老者才指挥驼队向南行去。
......
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停在路口。坐在车驾上的一位青衣少女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都走了么?”车内传来一句娇柔的女子声音。
“嗯,”青衣少女微颔螓首,“回小姐,他们都走了,我还真怕他们打起来呢!”
“傻丫头,”里面的声音娇笑一声,“他们不过是西域来的一群胡商,怎敢跟官府的人动手?”
“那个从车上下来的官儿好和气,不但好言相慰,还给了他们一锭银子呢!”青衣少女说道。
“哦?”车里的声音奇道:“这样的官儿倒真是少见。”
见那青衣少女没有回话,便道:“宁馨,你在想什么?”
“小姐,”青衣少女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那官儿怎么那么像老爷?”
“怎么会?”车里的声音说道:“我明明听那群官兵说是兵部的车驾,相公是锦衣卫,怎么会坐兵部的车?”嗤的一笑,“小妮子,你是想你老爷想疯了吧!”
青衣少女俏脸微微一红,“才没有,可是那相貌,那声音......”她回想了一下,坚定的说道:“他一定是老爷,绝不会错的。”
车里的人默然片刻,方道:“马车向哪个方向去了?”
“一直向东,是东直门方向。”青衣少女说道。
“那就跟上去,看究竟是不是相公。”
“是,小姐。”青衣少女对车驾另一边的车夫说道:“老方,快,转向东,跟上刚才那辆兵部的马车。”
新太仓是京城里新建的一座粮仓,离东直门不远,占地极广,几十座大仓囤黑压压连成一片。这里现在挤满了前来领俸米的大小宦官,偌大的仓囤前映入眼帘的满是太监们穿的青袍绿袍,还间有一些红袍。他们有的套着车,有的牵着驴子,根据自己的品阶不同,来拉俸米的运载工具也不同。
两名武官带着几十名兵丁站在发放宦官俸米的仓囤前,仔细盯着这些宦官领自己的俸米。
囤丁们架起大杆秤,身后码着成堆的粮袋。
太监们排好了队,等着管事库管念到自己的名字,好去上前领取俸米。
“尚衣监典簿杜海。”“印绶监佥书冯义。”管事库官按领俸名册顺序,大声吆喝着太监们的名字。
......
“这就是新太仓么?”杨牧云坐着马车来到新太仓的大门前。下了马车,正欲准备入内。
守仓门的兵丁见是一名六品官员,于是上前问道:“请问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哦,”杨牧云说道:“本官是来找人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京仓风云
新太仓正在等着领俸米的一众太监里,有两个年约十二三岁,相貌俊秀,身穿绿袍的小监。
“公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一个眼睛大大,脸上有两个酒窝的小监向另一个带有高贵雍容之气的小监说道。
“嘘”那小监瞪了她一眼,嗔道:“你那么大声干么?想要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么?”
先前说话的小监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这两个小监便是朱熙媛和她的贴身宫女翠柔,她们假借太监们出宫领俸之机偷了两件太监的衣服穿在身上混在太监的队伍里从宫里偷跑了出来。
“兵部衙门在哪里,你知道么?”朱熙媛向翠柔问道。
“公主,我又没怎么出过宫,怎么会知道兵部衙门的所在?”翠柔微摇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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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等出去后再向别人打听吧。”朱熙媛叹了口气,向人群外看去,突然,她眼睛一亮,“咦,他怎么来这里了?”一听这话,翠柔也顺着公主的目光向外看去,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官员在一群官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兵部六品主事杨牧云。
“御马监掌司曹信,俸米六石。”管事库官颊上肥肉一抖,又念出了一个名字。囤丁们嘻嘻哈哈的将几袋称好的大米扔在地上。
管粮库官历来是优差,那班库官和囤丁们个个脑满肠肥,趾高气扬。似乎前来领俸米的人都是来请求他们施舍的叫花子。
“来啦,来啦!”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从人群中挤出来,慌忙牵着一辆骡车前来领俸米。
他上前吃力的提起一袋米扛在肩上,还没走两步,就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摔倒。陡然觉得肩头一轻,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袍的年青官员替他扶住了肩上的粮袋。
“谢谢,谢谢这位大人!”曹信连声道谢。
那位年青官员正是杨牧云,他帮曹信将肩头的粮食搬到骡车上,转身从地上一手抓起一袋百多斤的米粮,像掂小鸡似的蹭蹭蹭几步返身将两袋共两百多斤的粮食稳稳的放在车上。
“这位大人好大的力气。”杨牧云露的这一手让周围众太监看得目瞪口呆。
“这位大人身上是有功夫的。”一位太监说道。
众太监议论纷纷,管粮库官乜了杨牧云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这日头真是变了,一群鸭子里竟然伸出个鹅头来,这位大人,你也是来领宫里的俸禄么?”此话一出,他身边的囤丁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曹信怒目向他们看去。
“不用理睬他们,”杨牧云面色如常的将剩下的几袋米都搬上了曹信的骡车。“公公是御马监的?”杨牧云向他问道。
“是的,大人,在下御马监掌司曹信。”曹信拱手说道。
“哦,是曹公公,”杨牧云接着问道:“兴安公公在这里么?”
“兴安公公?”曹信一愣:“兴安公公是宫里的大总管之一,怎会来这里和我们这些苦命人一起领取俸米?”
“糟糕,又被人放了鸽子。”杨牧云听了心里不由一沉,一时愣怔在了当地。
“多谢大人援手,在下该告辞了。”曹信见他不说话,便施礼称谢告辞。
他一抖缰绳,那匹大黑骡子却纹丝不动。
“畜生,你也来跟我作对。”曹信骂了一声,上前踹了一脚,谁知那头骡子似乎上了犟劲,大睁着眼一动不动,反而屙了一地。
“曹公公,”一个囤丁乜着一对三角眼揶揄道:“你这头骡子怕是没有骟干净吧!”
此话一出,引得旁边管粮库官和周围一众囤丁哄堂大笑。
“吴老四,”另一个囤丁对刚才说话的那个囤丁说道:“你这可就错了,那可是一头骡子,骡子还用骟么?”
“对,”方才那个囤丁挤着眼说道:“骡子是天生当公公的料,压根就不用骟的。”
那一群人笑得更狠了。
曹信气得瞳仁充血,额头上的青筋直暴,他上
前几步,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朝着那个囤丁抽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囤丁脸颊上登时现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那囤丁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竟然抹了一手鲜血。
“妈的,你个不男不女的居然敢打老子,真是反了你了。”那囤丁骂骂咧咧的几步上前扭住曹信,举起拳头就向曹信脸上砸去。
“打人了”不知哪个太监尖叫了一声,人群登时就炸开了。
前来领俸米的一众太监受这些库官囤丁奚落嘲笑,早憋了一肚子气,这时见囤丁上前去打曹信,便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去打那囤丁。其他囤丁见同伴挨打,不肯袖手旁观,便也加入了战团。一时间粮囤前拳脚纷飞,斛翻秤断。
杨牧云见粮仓前乱战成一团,不禁瞠目结舌。
“大人,现在怎么办?”随同杨牧云而来的那名尉官上前问道。
“这......”杨牧云一时也没了主意,御马监的人都出来领俸了,掌印提督兴安也找不着,这差使没有办成,如何回去回复尚书大人?
他一时心乱如麻,瞥眼向乱战的人群中看去,只见两个娇小的身影在里面左躲右闪,狼狈不堪。
“她们怎么来这里了?”杨牧云一怔,那两人便是朱熙媛和翠柔,她们的帽子在人群中挤掉了,露出了万千青丝。
杨牧云忙冲进人群中,拉起她们两人的手臂便往外走。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杨牧云身上挨了不少拳头,官袍上也不知被谁踹了几个鞋印。杨牧云将她们两人拉到安全的地方,气喘吁吁的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想要找你,便穿成这样出来了。”翠柔笑嘻嘻的说道。
“公主找我作什么?”杨牧云向朱熙媛看去,见她满脸红晕,登时就明白了,一跺脚,“胡闹,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他正说着,眼角只觉寒光一闪,转目看去,只见人群中一个太监装扮的人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向着一个身穿青袍的太监的背心狠狠刺去......
“啊”只听一声惨叫,那名太监倒了下去。
“杀人了”一声尖叫,人群登时大乱。
一听说杀人了,管粮库官和囤丁们的心登时就怯了。打架他们倒不怕,可要是出了人命,那事儿可就闹大了。
管粮库官发一声喊,领着囤丁们且战且退,最后退到囤仓里面,大家合力把仓门关上。
“开门,你们杀了人,一位躲在里面便没事儿了么?”一名太监把仓门擂得咚咚响,涨红着脸骂道。
“贼厮鸟,再不出来,老子一把火把这粮仓烧了。”另一名太监捋起袖子骂道。
......
杨牧云见用匕首刺杀太监的那人悄悄溜出人群,正欲向一无人之处隐去。便对那尉官说道:“你带人保护好这两位......呃......两位公公,本官去去就来。”
“杨牧云,你......”朱熙媛刚喊出声,杨牧云早去得远了。
......
那假扮太监之人转到一座粮囤之后的高墙下,正想飞跃上墙。只见杨牧云阴沉着一张脸拦在了他面前。
“你是什么人?为何装扮成太监的样子来这里杀人?”杨牧云沉声问道。
那人也不答话,身形一动,手中匕首便直刺杨牧云眉心。
“好身手”杨牧云身子一侧,堪堪躲过。右手并掌,直劈那人持匕首的手腕,左手疾探而出,向那人咽喉处抓去。
那人的腰身却疾速一拧,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远远的躲了开去。杨牧云却迅速跟进,伸手向他抓去,只见那人背靠粮囤,从身上拿出一副索套,猛向上甩去,索套飞向粮囤顶部,套住了粮囤的尖顶。那人抓住绳索向上一跃,飞快的向粮囤的顶部爬去。
“哧啦”杨牧云晚了一步,只扯下他身上的一片衣角。
杨牧云见他快速攀至粮囤顶部,然后向着离粮囤不远的高墙纵身一跃......“蹭”的一
声便稳稳的落在了墙头。
杨牧云一惊,迅速奔至墙根下,双手扣住墙缝全身猛然向上拔起......待他跃上墙头时,那人已飞身跳了下去,墙下刚好有一匹骏马,那人轻轻巧巧的落在马背上。
“驾”那人双腿紧紧一夹马背,那马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前飞奔而去,蹄声的的,眨眼间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唉”杨牧云一拳重重拍在墙头,不胜扼腕。
待杨牧云返回时,一群太监仍旧围着粮囤叫骂不休,守卫仓场的武官带着兵丁赶了过来,见此情状,也不敢上前拿人,只是紧握手中刀枪将他们围了起来,另外派人向上面通报去了。
杨牧云来到被刺杀的太监面前,只见他双眼紧闭,脸呈死灰之色,伸手摸向额头时,入手冰凉,显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位公公如何称呼,在哪个衙署里当值?”杨牧云向守在周围的太监问道。
“大人,他叫卫炯,任司礼监秉笔。”一个太监回道。方才杨牧云帮御马监掌司曹信搬粮食,太监们对他都很有好感,见他问话,便很快回道。
“杨牧云”这时朱熙媛快步来到他身边,看向躺在地上的卫炯,“他......死了么?”
“嗯,”杨牧云皱着眉头,站起身向她看了一眼,“公主殿下,走吧,微臣护送您回宫。”
“不,”朱熙媛退后一步,明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他,“我要跟着你,绝不会回宫。”
“公主,你别胡闹了,”杨牧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外面乱得很,你也看到了,一位公公刚刚被杀,你要有个什么事,要微臣如何向皇上交代?”
正说着,只听“橐橐橐”一阵军靴声响起,整个地面都跟着微微颤动。
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官兵开进了仓场,将出事的粮囤和所有太监团团围了起来。
一位身穿绯色官袍,相貌威严的官员跃马而出,来到粮囤前。
“大人,”一位红袍宦官上前拱手施礼道:“我等遵制前来领俸,谁知这里的库官囤丁口出秽言辱骂我们,还动手打死了司礼监秉笔卫炯,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嗯,”那名绯袍官员如电般的双目看向粮囤紧闭的大门,“那些库官和囤丁呢?”
“他们就在里面。”红袍宦官一指前方粮囤。
“来人,”绯袍官员一挥手,“上去叫门,让里面的人出来。”
......
“这位大人是谁?”杨牧云问身边的尉官。
“回大人,”尉官说道:“他便是兵部左侍郎侯侯大人,他领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军兵。”
这时,一群红帽褐衣着白靴的番子冲了进来,来到粮囤前按刀分两边侍立。
“东厂的人来了。”尉官一脸紧张的说道。
蹄声的的,两位身穿红袍,披着黑色斗篷的官员骑着马来到粮囤前,他们身边随侍着一队青衣纱帽的锦衣卫。
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马上一人赫然是锦衣卫指挥史马顺,另外一人年约三十余岁,面白无须,目光阴鸷。门达和逯杲也在这队锦衣卫里面。
“那位是东厂的大档头纪欣,是统领东厂的第二号人物。”尉官向杨牧云介绍道。
“东厂的督主就是司礼监掌印王振么?”杨牧云问道。
尉官点点头,眼中显露出一丝异色,“现在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来了,这好戏可有的看了。”
“京仓出现骚乱,你们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来做什么?”侯皱着眉头问道。
“侯大人,”纪欣皮笑肉不笑的向他施了一礼,“下官奉王公公令,前来缉拿杀我内廷之人的凶手。”
“你这是拿王振来压本官么?”侯冷笑一声,“杀人命案自有刑部大理寺过问,三法司会审,什么时候需要你们东厂的人来缉拿凶手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兵部侍郎
“侯大人,”纪欣阴阳怪气的说道:“您也说了,这审凶缉人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既然他们不在,就由我们东厂和锦衣卫代劳了。你们兵部办的都是大事情,就不必插手了。”
“京仓发生如此大的事情,本官岂能置身事外,”侯大喝一声,“樊指挥”
“大人”一位身披铁甲,头戴雁翅盔的威猛汉子大踏步来到他面前,拱手听令。
“京仓发生骚乱,危及内廷的诸位公公,”侯一脸肃杀的说道:“你速去带人将前面的粮仓围起来,不可使凶徒走了一个,否则,本官唯你是问。另外......”眼角扫了一下纪欣和马顺,加重语气:“在刑部的差官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粮囤,违令者,杀无赦!”此言一出,在场人人背脊生出一股寒气。
“末将遵令!”樊指挥高声应了一声,大踏步去了。
“侯,你”纪欣闻听大怒,正待戟指怒骂,马顺连忙止住了他,向侯陪笑道:“侯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呢?都是为皇上办差,如此小事竟闹得大动干戈,岂不伤了内廷与兵部的和气?”
“小事?”侯冷哼一声,“京仓发俸,内廷诸监竟然在这里大打出手,还使得司礼监一位公公身亡,你敢说是小事么?”
“侯大人,”马顺压低声音说道:“死者是司礼监的,王公公乃司礼监之首,东厂督主,过问此事也并无不妥,还请您念在与王公公同殿为官的份上,行个方便。”
“同殿为官?”侯冷笑,“真乃天下奇闻,他王振也敢堂而皇之的立于朝堂之上么?”眼神瞥向一边,嘴角一勾,“莫不是有何见不得人的事藏在这里面,怕被人发现不成?”
“侯”纪欣双颊涨成了紫猪肝色,怒道:“你如此诋毁我们督公,究竟是何居心?”
“放肆”侯大喝一声,马鞭一举,“事情刚一发生,你们就急匆匆跑来,究竟有何图谋,本官还未曾问你们,你们就指斥起本官来了。”森严的目光向周围一扫,大声说道:“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许走,违反军令者,一律给本官拿下。”
“是”在场官兵一齐大声应道,声浪起处,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你......”纪欣目呲欲裂,右手刚攥住了刀柄,就感觉手腕一紧,侧目看去,却是马顺,只见他向自己摇了摇头,便强抑制住自己胸中的怒气。
侯一挥手,手下一众官兵便跑步出列,将在场人众一一围住。
杨牧云周围也围了一圈五城兵马司的官兵。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朱熙媛向杨牧云身边靠了靠,一双美丽的眸子看向他问道。
杨牧云心中大急,看此情形,等刑部的官员一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被押到刑部去问讯。旁人倒还罢了,可身边的这位公主殿下如果也被押到了刑部,那可就......他不禁出了一头冷汗,顾不上回答朱熙媛的话,便向周围官兵中的一位小军官装扮的人说道:“这位兄台,请了!”
小军官眉头一皱,打量了他一下,“你要做什么?”
“实不相瞒,本官也是兵部的,有要事要向侯大人禀告,还望兄台通融一下。”杨牧云脸上挂着笑说道。
“你是兵部的?”小军官又细细的看了他一番,见他虽然年轻,却是一身六品官服,正沉吟间。杨牧云身旁的尉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雷兄弟......”
那小军官眼睛一亮,“胡兄,你怎么在这里?”
“雷兄弟,这位大人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杨主事,奉尚书大人之命出来办差的。”尉官说道:“还请您向侯大人那里述说一下。”
“你们等着。”小军官转身向侯走去。
“杨牧云,你是想让侯大人放我们出去,是么?”朱熙媛眨了眨眼睛问道。
“公主,你现在就站在这里,千万不要再生事了。”杨牧云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在你眼里,本公主就只会给你找麻烦,是么?”朱熙媛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公主......”杨牧云正待再说,只见那小军官匆
匆返回,说道:“杨主事,侯大人让你过去一趟。”
“多谢兄台!”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又扭头向朱熙媛看去。
“好啦,好啦,”朱熙媛乜了他一眼,“我就乖乖站在这里,你放心了吧?”
杨牧云点点头,转身匆匆而去......
“你就是昨日兵部来的那位新主事杨牧云?”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问道。
“正是下官。”杨牧云看了一眼相貌威严的侯侍郎,连忙躬身施礼说道。
“本官听说你原本是一位锦衣卫千户,怎么会来到我兵部的?”侯盯视着他。
“回大人,”杨牧云恭谨的说道:“下官进京觐见皇上,皇上问了微臣一些问题,见微臣颇知兵事,就让下官来兵部报到了。”
“一个锦衣卫还能颇知兵事?”侯哂笑道:“你上过战场么?”
“下官不曾。”杨牧云垂首答道。
“每个锦衣卫办事都说自己身负皇命......”侯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你的差事先放一放,等待会儿去刑部录完了口供,再去办你的差事不迟。”
“侯大人......”杨牧云上前一步,对着他低声说了一句。
侯的眼睛登时瞪大了,“当真?”见杨牧云点了点头,便一摆手,“那你就把她请到本官这里!”
“是。”杨牧云低低应了一声。
......
侯仔细审视了一番穿着一身太监服色的朱熙媛,忙上前施礼道:“臣兵部左侍郎侯,参见公主殿下。”
朱熙媛嘻嘻一笑:“喂,长胡子,你带这么多兵过来作什么?”
“自然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侯下颔微抬,“公主殿下私自出宫,皇上那里必定圣心不安,还请公主殿下速速回宫才是。”侧身叫道:“鲁大海”
“大人”一位虎背熊腰的军官身披重甲,手握刀柄大踏步走了进来,朝着侯躬身抱拳说道。
“你带一队兵,护送这位殿下回宫。”侯吩咐道。
“殿下?”鲁大海一愣。
“多问什么?还不快去!”侯喝道:“如若出了什么差错,本官定剥了你的皮!”
“是,是。”鲁大海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公主殿下请”侯站至一旁躬身说道。
“那杨牧云呢?”朱熙媛看着他问道。
“他作为现场证人,等刑部的差官来了,必须到刑部去录口供。”侯说道。
“他必须跟本公主一起走,”朱熙媛一字字的道:“否则,本公主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侯愕然......
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东直门大街路北居贤坊的集市口,对面便是新太仓的大门。
马车上的青衣少女对车里面的人说道:“小姐,那辆兵部的马车就是从这里进的新太仓。”
车里的人沉吟片刻,说道:“宁馨,你进来说话。”
“是,小姐。”青衣少女轻盈的跳下,拉开车门步入车内。
马车的车厢里很大,很宽敞,松木的车厢,带着精致镂刻的壁板,车厢里有张很大很舒服的软榻,还有几张锦墩和一张小几,两侧的壁板下半截造有夹层,里边可以盛放沿途解闷用的乐器、棋盘,或者美酒、蜜饯,车子四壁都悬挂着轻幔,车窗位置则使用了织的比较稀疏的竹帘。
一位梳着高髻,秀发上斜插一枝金步摇,穿着一身浅紫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坐在小几旁,她纤白如玉的右手托着娇巧的下颔,左手轻轻翻着书页,见青衣少女进来,便合上书页,一指小几旁的锦墩,微微一笑:“坐”
“谢小姐!”青衣少女来到小几旁的锦墩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倾,螓首微垂,一副恭顺的模样。
那少妇便是周梦楠,青衣少女是她的贴身丫鬟之一宁馨。
“宫里的公公们一向是在京城外的通州仓领取折算的俸银,怎么现在倒来这京仓领取俸米来了?”周梦楠看着宁馨问道。
“回小姐,”宁馨说道:“按往例却是这样,可现在听说户部向皇上上奏折,说通州仓离京城太远,不如京仓就近方便,于是皇上就改由京仓发俸。”
周梦楠听了一笑,“说路程远不过是虚言,就近监视才是真的,”缓缓放下右手,续道:“这样一来,宫里公公们的俸禄可就少了一大半。”
“小姐明鉴,”青衣少女说道:“公公们的俸禄原先是按洪武旧制折算的,一石米一两银子,可现在粮价是一两银子三石米。公公们领了俸米后还要去市场上卖掉,落在手里的银钱就更少了。”
“相公急匆匆赶去新太仓,一定是找宫里的哪位公公办事去的。”周梦楠说着不禁向窗外看去。
“现在因为发俸之事内廷已与外廷势如水火,老爷去找内廷的公公办事恐会受到不少刁难。”青衣少女担忧的说道。
“宁馨,”周梦楠沉吟了一下说道:“你通知一下鼓楼金台坊大通粮铺的申管事,让他挂出牌子,专门收购内廷公公们的俸米,价钱定为一两银子一石。”
“小姐,”宁馨吃惊的说道:“这得需要大笔银钱的流转,申管事那里恐没有那么多现钱。”
“你急什么?”周梦楠乜了宁馨一眼,“缺钱的话,只管去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取就是了。”
宁馨还是有些不解,“小姐,你这可是拿周家自己的钱去贴公公们的俸禄,这么做......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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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心疼了?”周梦楠唇角微微一翘,翻开面前的书页看起书来。
见周梦楠不再说话,宁馨凝思了片刻问道:“小姐此举......是为了老爷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周梦楠眸波一转,淡淡说道。
“宁馨不明白,小姐您能详细分说一下么?”宁馨眸子睁得大大的,一脸好奇的问道。
“你想知道?”周梦楠合上书页,淡然一笑,“你和素月什么时候能多长进一些,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宁馨脸一红,垂下头去。
“我们周家的买卖在南方做的风声水起,可是在以京师为中心的北地,却是举步维艰,你可知是什么原因?”周梦楠问道。
“是我们贩卖的商货不对路么?”宁馨问道。
“不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背后的力量来支持我们,”周梦楠说道:“特别是在京城,高官勋贵遍地,他们都有代理自己利益的商贾,我们周家要插手进去很难。”看了宁馨一眼,“皇上倾向文官刻薄对待内廷,我们这时帮他们一把的话......”
“小姐是想通过此举跟整个内廷建立关系。”宁馨一下子明白了。
周梦楠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颇有嘉许之意,“经商要着眼于全局,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内廷的背后是整个皇家,如能跟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那么整个大内宫廷的采买我们周家就可以承揽下一部分。”眸子一亮,“皇家的商路打开了,那么在京师我们周家就可以牢牢站稳脚跟。”
“小姐真了不起。”宁馨由衷赞叹道。
“我说是是因为此举可以帮到相公,说不是是因为就算相公不牵扯到其中,我也会这样做。”周梦楠有些得意的说道。
“小姐真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宁馨感叹道:“怪不得你一直不愿意嫁人。”
周梦楠晶莹如玉的脸颊微微一红,目光又看向了窗外,“其实嫁给相公也没什么不好,他一直善待我,我做什么他从来不干涉,他是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好人......”她晶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一辆马车在一群骑兵的簇拥下出了新太仓的大门,其中一个骑马的官员赫然是她的相公杨牧云。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子之眼
紫禁城养心殿,年轻的皇帝朱祁镇正在御书案前批阅奏章,杨牧云和一身太监装束的朱熙媛立于御书案下方。
“你疯够了?”朱祁镇将批改完的一张奏折放置一旁,看向立于下方的朱熙媛。
朱熙媛捻着衣角垂首不语。
“去坤宁宫太后那里领取责罚吧,”朱祁镇脸上没有一丝愠色,淡淡的说道:“你不是外臣,朕也不好处置于你。”
“皇帝哥哥,”朱熙媛上前几步,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臣妹知错了,您偷偷放臣妹回去,就不要惊动太后了吧!”
“熙媛,”朱祁镇脸色一沉,“你身为大明公主,却带头逾越后宫的规矩,若不惩戒于你,我皇家体统何在?”
“皇帝哥哥......”朱熙媛眼泪汪汪的来到朱祁镇身侧,轻轻拉住他的衣角,“臣妹年幼不懂事,你就原谅了臣妹这一次吧!”
朱祁镇阴沉着脸不答。
“皇帝哥哥,臣妹的母妃在臣妹出生后不久就不在了,请你念在臣妹孤苦伶仃......”朱熙媛越说越哀婉,最后已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朱祁镇也受不住她的眼泪攻势,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但仍绷着脸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臣妹知道了。”朱熙媛收住了泣声,悄悄向杨牧云看了一眼。
杨牧云忙垂下头不敢看她。
“你回去吧,这件事就当我没看见,也不知晓。”朱祁镇说道。
“谢皇帝哥哥”朱熙媛向他福了一礼,看向杨牧云,“那杨牧云他......”
“朕还有事要问他,你现在还是快些回去的好,”朱祁镇凝视了她一眼说道:“若是被太后发现了你擅自出宫的事,朕也不好回护于你。”
“是,皇上,臣妹告退!”朱熙媛下去时走过杨牧云身边,伸手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啊”杨牧云吃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杨爱卿你怎么了?”朱祁镇奇怪的看着他问道。
“没......没什么,”杨牧云忙掩饰道:“微臣突然想起一件大事要上奏给皇上。”狠狠瞥了朱熙媛一眼,朱熙媛嘴角含笑,快速走出了养心殿。
待朱熙媛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朱祁镇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朕不是派你去兵部当差了么,”朱祁镇睨了杨牧云一眼,“你怎么会出现在新太仓的?”
“回禀皇上,”杨牧云躬身说道:“臣奉尚书大人命令,去御马监讨取一万匹军马,结果到哪里发现整个御马监空无一人,听守门的公公说都去新太仓领俸米去了,因此臣才匆匆赶至那里......”
“邝让你去御马监讨要军马?还一万匹?”朱祁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问道。
“正是!”杨牧云垂首说道。
“他可真是挺看重你的。”朱祁镇心念一转,已明其中的道理,这分明是邝在试探他。
“所以你就去了新太仓,想在那里找到兴安?”朱祁镇接着问道。
“是。”杨牧云答道。
“那你找到了么?”朱祁镇饶有兴致的问道,心说这还真是个愣头青,竟然异想天开的追到那里去。
“臣去那里才发现,宫里职司高的公公本不用亲自现身去那里领俸的。”杨牧云有些沮丧的回答道。
朱祁镇一笑,“如果兴安在那里,他会让你如愿办妥手中的差事么?”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祁镇嘴唇抿成一线,微闭双目摇了摇头,“杨爱卿,你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呀!”
“微臣愚钝,有负皇上。”杨牧云拜倒在地。
“起来吧,”朱祁镇睁开双眼,“跟朕说说,你是怎么遇见公主的?”
“微臣赶到新太仓后,”杨牧云站起身,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管粮库官正
在按花名册上的顺序给公公们发放俸米......后因言语不和,双方就打斗了起来......”
“他们动手了?”朱祁镇目光一凝。
“是的,皇上,”杨牧云回道:“当时情况很乱,有杀手假冒宫里的公公寻机杀人......”
“有杀手假冒宫中之人?”朱祁镇眉头一皱。
“微臣在混乱中发现公主和她的贴身宫女翠柔也在其中,便将她们拉到安全地带......”杨牧云点点头说道:“那名杀手趁乱将司礼监秉笔卫炯刺杀,然后准备逃走,臣追上去正要拿住他,谁知他身手不弱,跳墙骑马而逃......”说着垂首说道:“臣无能,未能将他缉拿住,请皇上治罪。”
“事发突然,你能护得熙媛周全,已经很不易了......”朱祁镇乜了他一眼,“朕就这一个御妹,朕不想她因为你再跟朕惹什么麻烦。”
“是,臣有罪,臣惶恐......”杨牧云紧张得额角渗出了汗水。
“你现在又没有罪,紧张个什么?”朱祁镇嘴角微微一翘,悠然道:“你就算真的因为熙媛犯了什么事,朕也不会杀你的,”微微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熙媛这么喜欢你,你就净身入宫,常伴她身边吧......”
“皇上......”杨牧云大骇,腿一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一个小黄门匆匆入了大殿,躬身禀报道:“王公公到”
“知道了,”朱祁镇下颔微抬,“你带杨主事到偏殿休息一下,天黑的时候再送他出宫。”
“是,皇上,”小黄门转向杨牧云,“杨大人,请吧!”
“皇上,”王振匆匆步入大殿,来到朱祁镇面前躬身施了一礼,“奴才王振参见皇上。”
“王先生这么急匆匆的来见朕,有什么急事么?”朱祁镇气定神闲的看了他一眼。
“皇上,”王振老脸通红,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户部粮仓的人无法无天,口出污言秽语辱骂领俸米的内臣......”加重了声调,“这还不算,他们居然还动起了刀子,将我司礼监秉笔卫炯当场刺杀,皇上......”王振脸颊一抖,哽咽着说道:“你可得为我们内臣做主啊!”
“王先生是说户部管粮的人杀了司礼监秉笔卫炯?”朱祁镇脸上没有丝毫惊异之色。
看着皇帝异常冷静的样子,王振的眉毛微微一颤,“老奴不敢有瞒皇上。”
“凶手抓住了?”朱祁镇接着问道。
“是的,皇上。”王振有些忿忿然的说道:“户部杀了我内廷之人,他兵部居然派兵将现场围了,还把一干人犯押到了刑部,特别是那兵部左侍郎侯......”
“这么说人犯被押到了刑部?”朱祁镇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啊,皇上,他们兵部,户部,刑部联起手来欺负我们内臣,皇上可得为我们做主啊!”王振哭丧着脸说道。
“那王先生想要朕怎么为你做主?”朱祁镇眉尖一挑,“是让朕出面把人犯要出来交给先生你处置么?”
王振的脸登时僵住了,他发现皇帝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善,心下不禁嘀咕起来。
“让朕替先生想一想,”朱祁镇悠然说道:“朕把人犯要出来交给先生,先生再将他们交给锦衣卫,然后他们在锦衣卫诏狱的严刑拷打下,恐怕就算是头死猪要它招什么它就得招什么吧!”
“皇上......”王振听得不禁呆住了。
“怎么,朕说的不对么?”朱祁镇看着他微微一笑。
“奴才......奴才不敢欺瞒皇上,”王振跪倒在地,咚咚咚磕头如捣蒜,“卫炯他死得实在是太冤了。”
“好啦,快起来吧,看看你这成什么样子,”朱祁镇嘴角微微一勾,“王先生,卫炯他死得冤不冤朕不知道,但朕知道你是不会让他白死的。”
“奴才......奴才......”王振不知道
皇帝是何用意,吭吭哧哧的不知如何说下去。
“内廷的俸米原先是按洪武旧制折银发放的,”朱祁镇踱着步子说道:“如今直接发放俸米让他们去市场上粜卖,这损失可是不少......”
王振默默的听着。
“户部的这种做法王先生认为一定是他们外臣整治你们内廷,是么?”朱祁镇说道。
“......”
“这其实是朕的意思,”朱祁镇此话一出让王振大吃一惊。
“朕也是没有办法,”朱祁镇无奈的看了王振一眼,“对麓川的第四次征讨即将展开,兵马粮草调动频繁,这银钱就花得跟流水一样,”他叹道:“户部那里很是紧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朕想着先对付几个月,等稍微宽松一些再恢复旧制,不成想......”
“皇上......”王振听了不禁心中一酸,痛哭失声,“是老奴没考虑到皇上的难处。”
“如今大战在即,军马未动,粮草先行,南方各布政使司管钱粮的官员都在户部听候安排调遣,如果现在你要办他们的话,整个户部恐怕就要停止运转了,这粮草不能先行,负责调兵出征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又如何保证兵马的正常调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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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见识浅薄,还请皇上降罪。”王振颤声道。
“所以......”朱祁镇缓缓道:“这人犯还是由刑部来审,你们东厂还有锦衣卫就不要插手了。”
“老奴谨遵皇上圣命。”
“至于卫炯,朕一定会善加抚恤;其他人的俸禄,朕以后会酌情补上;还有人犯,朕会让刑部从中找一个人抵罪;刘中敷用人无方,需戴枷视事十日......王先生,朕说的你可满意?”朱祁镇盯着他说道。
“皇上圣断,奴才拜服!”王振叩下头去。
“那好......”朱祁镇面容一正,肃然说道:“现在,你回去知会一下内廷其他诸监的管事人,都给朕把底下人约束好了,再给朕来阴的,就别怪朕不客气了。”说到这里声色俱厉。
“老奴明白,老奴一定去办。”王振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忙不迭的说道。
“谁忠心为朕办事,朕不会忘了他的好处,”朱祁镇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谁要是把朕当傻子耍,朕绝不轻饶了他。”
“老奴不敢,老奴对皇上绝无二心......”看着皇帝坚毅威严的神情,王振心中感到暗暗后怕,自己精心的布置,如何就让皇上知道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下只得感叹,皇上长大了,再也不如一个小孩子般好控制了。
等日已西斜,夜幕重新降临大地的时候,杨牧云才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匆匆由西华门出了皇宫,因为此时再不出去,所有的宫门都要上锁了,时辰把握的可谓妙到毫巅。
杨牧云郁闷的出了宫门,他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帮皇帝戳穿了王振设的一个圈套,也避免了内外廷的互相倾轧。他仰头望了一下天色,暮色低垂,现在兵部应该已经放衙了,回去也不合适,可京城并无自己的落脚处,现在要去哪里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他难住了。
他沿着京城的街道踽踽而行,漫无目的地走着。
忙活了一天,差事却没有办成,反而因为护送公主回宫被皇上不阴不阳的数落了一番,完了还被关了半晌,天黑才放出来。
他想起皇上最后对他说的一番话,脊背就直冒寒气,入宫去当公公,那是宁死也不能去的。
明日回兵部向尚书大人复命说什么呢?内廷因为发俸问题跟外臣闹得沸沸扬扬,这差事恐怕一时办不成了。杨牧云摇摇头,感觉自己从来没这样窝囊过。
眼前人烟渐多,他已来到一个热闹的坊市上。入夜后,北京城一片灯火通明,士绅官员放了衙后,换上一身便服和平民百姓们一起走街串巷。因此整个北京城的繁华程度不下于南都金陵。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食客偶谈
“汤饼,上好的羊汤,酥脆的饼,路过的客官里面请咧”
西单牌楼大街上有一间小小的汤饼屋,汤饼屋的老板姓胡,年纪在四十开外,五短身材,每天笑眯眯的。他的婆娘比他高一个头,又高又瘦,一件宽大的长裙套在身上,宽宽荡荡,便如是挂在衣架上一般。
夫妻俩一高一矮,站在一起相映成趣。店中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翻腾着雪白的汤花,胡老板站在旁边不住用大铁勺搅拌,喷鼻的香气扑面而来,旁边的案上摆着切好的羊肉、羊头肉、羊肚、羊肠、羊肝、羊肺等等,可以根据客人的个人喜好用漏勺在大锅里冲好,再盛到大瓷碗里,末了浇上一勺热汤,撒上一把葱花,闻着都让人感到食欲大开。
他瘦瘦高高的婆娘将揉好的一个个面饼放到壁炉里,不一会儿金黄焦亮的烤饼就出炉了。
鲜香美味的羊汤配上焦亮酥软的烤饼,能让人的口舌一直暖到胃里。
夫妻俩待人热情,价钱公道,小小的汤饼屋客源一直不断。
“客官”胡老板见远远走来一人,便出了店门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待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心中微微一怔,来人竟然穿着一身官服。
北京城的大小官员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轿,就算出来在街上漫步,也会换一身便服,没有穿着官服一人独自上街的道理。
杨牧云看着胡老板愣怔的样子,便知端倪,当下一笑:“老人家”
“哦,”胡老板缓过神来,“大人,小店的汤饼乃京城一绝,您要不要进来品尝一下。”
“嗯,甚好,”杨牧云点点头,“本官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
“大人请”
杨牧云随他步入店内。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今天客人不多,杨牧云拣了一个靠墙的桌子坐定。
“二两羊肉,二两羊杂,两张烤饼。”杨牧云瞟了一眼汤锅边的桌案说道。
“好咧,”胡老板笑着吆喝一声,“大人您稍等,很快就来。”
杨牧云本是南方人,自从北来以后,对北方的饮食也逐渐的适应了。
一碗漂满葱花的羊肉羊杂汤端上来,杨牧云已经能很熟练的将焦黄酥软的烤饼掰成小块,放到羊汤里。
“好鲜”杨牧云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胡老板一眼赞道:“掌柜的好手艺。”
“谢谢大人,”胡老板笑道:“大人如果觉得好喝的话,还请以后多多光临小店。”
杨牧云点点头,“掌柜的是本地人?”
胡老板微一犹豫,说道:“不瞒大人,小的是开平人。”
“开平?”杨牧云一听不禁来了兴趣,“是长城以北的开平卫么?”
“大人也知道那地方?”胡老板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开平卫了,那个地方已经被废弃了。”
“本官幼时也听人提起过,如此重镇,就这样轻易的放弃,着实可惜。”杨牧云叹道。
“谁说不是呢?”胡老板也感叹道:“小的年轻时在开平有一个很大的牧场,后来随着开平卫内迁不得已放弃,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开一个小小的羊汤馆了?”说罢唏嘘不已。
“当家的,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他作甚?”胡老板的婆娘插口道。
“听说当年朝廷因为开平孤悬塞外,易攻难守,不得已才放弃的。”一个食客忍不住插口说道。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胡老板被人勾起了往事,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那里是容易受到鞑子的攻击不假,可我们开平人谁都没有怕过......”胡老板涨红着脸说道:“洪熙元年的时候,鞑子三百人袭击我家的牧场,当时我父亲领着我们家百十口男丁抄家伙就上......”
“掌柜的还跟鞑子打过仗?”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那有什么?”胡老板越说越来劲,“鞑子也是人
生父母养的,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那一仗鞑子在我家牧场留下了七十八具尸体,剩下的也多数带伤逃之夭夭了。我也不是吹给你们听,那时我射死了两个,用刀劈死了一个......”胡老板说的口沫横飞。
小店的食客都听得张大了嘴巴,谁都看不出如此其貌不扬的一个人当时竟那么英勇。
胡老板说着扯开了衣襟,有些得意的说道:“你们看看,我身上的这些伤疤,就是跟鞑子打仗时留下的。”
杨牧云仔细看去,他前胸后背有如蚯蚓小蛇般扭曲着数十条疤痕,肩头上还有一处伤疤深深凹了进去......胡掌柜指着肩头这处凹进去的伤疤说道:“有一次我在跟一个鞑子拼杀,不知哪个狗日的偷偷射了我一箭,贯穿了我的肩胛骨,我咬着牙愣是把那个鞑子的头砍了下来......直到最后战斗结束才让人把箭给我拔了下来,之后我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
“掌柜的英勇,”一个食客赞道:“掌柜的当时为什么不把箭拔出来呢?”
“你懂什么?”另一个食客乜了他一眼,“如果当时拔出来的话,一定会因失血过多而危及生命的。”
......
说起当年的事情,胡老板满面红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热血沸腾的岁月。
“听掌柜的这么说,当年对战鞑子我们并不落下风,可为什么朝廷说撤就撤了呢?”杨牧云不解的问道。
“朝廷的事我们做小民的又如何知晓,”胡老板脸色一黯,摇了摇头,“当官的一心想回到关内的安乐窝里,不想在塞外啃风沙......说实在话,我们这些做小民的真不愿意离开呀!”
“当家的,”他婆娘看了杨牧云一眼,对胡掌柜说道:“赶快招呼客人吧,净说过去的事干什么?”
这时,门帘一掀,一个年轻的车把式走了进来。
“哟,是恽哥儿,”胡老板迎上去说道:“怎么样,拉过去的粮食鼓楼金台坊的大通粮铺收了么?”
“别提了,”那个恽哥儿气哼哼的坐在一张条凳上,“他们只收宫里公公们发的俸米,别处粮食一概不予收购。”
“看来那位申大老板此举是专为讨好宫里的公公们的。”胡老板笑道。
一听这话,杨牧云不禁上了心,向着恽哥儿微一拱手,“这位兄台请了!”
恽哥儿循声看去,见是一位年青的官员,当即不敢托大,起身行礼,“不敢,请问大人有何见教!”
“刚才听兄台说鼓楼金台坊的大通粮铺专门收内廷公公们的俸米,莫非出的价钱比市价要高不成?”杨牧云问道。
“小人不敢有瞒大人,”恽哥儿说道:“市场上的米价是三石米一两银子,而大通粮铺的收购价为一两银子一石米,不过这价格是专门为收购公公们的俸米而定的,小人一时没弄明白,因此兴冲冲的拉着满车的粮食去到那里,谁知......唉”说着摇了摇头,脸上怏怏不乐。
“这就奇了,”一个食客听了说道:“难道大通粮铺的申大老板要拍公公们的马屁不成?”
“我看多半是这样,”另一个食客说道:“不过他这马屁拍得动静可太大了,宫里这么多公公,要把他们的俸米都收购下来,这笔银子的数目可不小哇!”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申大老板能够办得了的?”先前的那个食客问道。
“你想想......”后边说话的那个食客意味深长的一笑,“今天是宫里的公公们领俸的日子......”
“我也听说了,白天的时候东直门大街的新太仓挤满了领取俸米的公公们......”先前的那个食客压低了声音,“后来听说公公们和管粮库的人打了起来,还死了人......”
“听说死的人是司礼监的一位公公,为此宫里的大总管王公公动了怒,派东厂和锦衣卫来拿人,却被兵部的侯大人带兵硬顶了回去......”后边说话的那
个食客说道:“公公们不依不饶,结果大通粮铺发出了高价收购俸米的消息,公公们登时就不闹了,现在都挤着去大通粮铺出手自己的俸米换银钱呢!”
“看来真正的原因是公公们对自己的俸禄不满呀!”先前的那个食客叹道。
“可不是,”后边说话的那个食客嘴角翘了一下,“以前公公们收的是俸米折合后的银两,一石米一两银子,可现在直接发俸米,而且还得自己去市场上粜卖,这事儿放到谁身上谁都得闹起来。”
“大通粮铺如此做是为朝廷平息风波,他申俊平一介商贾能有这么快的觉悟和这么大的手笔?”先前的那个食客冷笑,“此定是哪个大人物授意的无疑......”
“噤声......”后边说话的那个食客向杨牧云这边看了一眼,对先前的那个食客说道:“贾兄,你我少谈国事为妙,待会儿兄弟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声音越压越低,说到最后竟嘿嘿笑了起来。
杨牧云听在耳里,心中也产生了疑惑。新太仓刚因发俸发生了命案,这边就有一家大通粮铺高价收购俸米以平息风波,的确让人怀疑这其中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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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索着,汤饼也吃得差不多了,心下一动,“我何不去大通粮铺那里看看,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反正自己又没地方可去。”主意一定,付了账正欲起身。此时又有一人掀帘进了这家汤饼店,飘然来到杨牧云对面坐下,此人一身褐衫,头戴笠帽遮住了自己相貌。
“客官来点儿什么?”胡老板上前陪笑说道。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是来找人的。”来人冷冰冰说道:“你还是到一边去招呼其他人吧!”
“是,是。”胡老板脸上笑容不减,转身向别处走去。
杨牧云听他语气不善,看着他问道:“阁下是谁?莫非是来找我的?”
“你说呢?”来人微微抬起笠帽,露出了底下的那张脸,“我们白天刚交过手,你不会那么健忘吧?”
“是你?”杨牧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来人居然是新太仓刺杀司礼监秉笔卫炯的那个人。
来人嘴角微微一勾,迅速起身向店外走去。
“你站住”杨牧云大声叫道。可那人已飘然出店,身法快极。
等杨牧云追出了汤饼屋,只见褐衫一闪,那人已隐入人群中向北去了。
杨牧云快步追了上去,此人若隐若现,总是在他快追上时失去踪影,定下神时现出踪迹。也不知穿过了多少条胡同街巷,杨牧云始终追他不上。
两人追逐多时,只见那人闪入一条幽深的巷口,杨牧云纵身提气蹑了过去,远远看到他似乎进了一座高宅大院的大门。
杨牧云快步走上前去,前面是一座恢宏壮观的府邸,两只大石狮子立于朱漆铜环大门的两旁,两只大红灯笼悬于其上,巨大条石砌的阶蹬,门左拴马石,门右悬灯杆,杆上的灯笼随风摇曳,黛瓦白墙,高墙深院,飞檐翅角,富丽堂皇。
“看样子这应该是一座公侯的府邸。”杨牧云向大门上看去,上面并未悬挂什么匾额,他不禁眉头一皱,那人明明是从这扇大门进去的,自己要不要也追进去。他犹豫了一下,只听大门“吱嘎”一声大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穿一件淡青色的交领长袍的老者,颌下三绺长须,双目如电,衣衫浆洗得整洁笔挺,大袖飘飘,洁白板整的里衬一尘不染,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难以言明气势。
“这位大人在我家主人府前门口徘徊,是有什么事么?”老者微微一笑拱手问道。
“唔,”杨牧云忙还礼道:“方才我见有一鬼鬼祟祟之人进了此间宅院,便追了过来。”
“哦?”老者拈须说道:“小老儿方才就在这大门左右,并未看到有人进到这里来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名府邸
杨牧云心中暗骂:“人都进去了,你若死不认账,我还能硬闯进去不成?”又睨了一眼大门,“如此豪阔的府邸居然连一块匾额也没有,真是奇哉怪也。”
当下有些意兴索然的说道:“既如此,那或许是本官看错了,告辞。”转过身正欲离开。
“大人,”老者上前拦住他躬身一揖,“大人说有人私入我家主人府邸,必不是空穴来风,就请大人随小老儿入府一观,可否?”
“这......”杨牧云思忖片刻道:“不合适吧?”
“大人能到此地,便是贵客,”老者笑眯眯的说道:“如在门前逡巡片刻就离开的话,我家主人必定会怪罪小老儿待客不周的。”说着侧身作了个请的姿势,“大人,请”转身头前带路。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便跟了上去,“这一身官服实在是太碍眼了,到哪里都不方便,就是追人,也碍手碍脚的。”他心中暗道:“来京的行装现在都搁置在凤鸣院黛羽姑娘之处,连换身衣服都很是麻烦。”
......
杨牧云随那老者进了大门,见这宅院占地极广,屋宇众多,忍不住问道:“请问老丈,你家主人是京中高官么?为何门前连匾额都没有?”
“不瞒大人,”老者陪笑道:“这是我家主人新建的宅邸,所以匾额还未挂上,至于他的身份,请恕小老儿卖一个关子,您见了他一切就都明白了。”
“嗯。”杨牧云不好再问,只有跟着他穿廊过院,向府内深处走去。
这座宅院中到处挂着灯笼,再加上圆月当空,一切都显得亮堂堂的,杨牧云见里面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景色很是优美,心说此间主人来头定是不小。
他随着老者过了前院中院,拐进后院,沿着一条曲廊绕过一片荷花池,就见正对面疏朗的花木中露出一角红楼,飞檐掩露。
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叱喝之声自红楼之中传来,不禁问道:“你家主人便在这里么?”
“正是,”老者神秘的一笑,“我家主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大人多时了。”
“你说什么?”杨牧云心下暗吃一惊,“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那名刺客将我引至这里,又由这位老者把我带进来,这根本就是有人策划的。”
老者加快了脚步向红楼走去,杨牧云也不再多问,紧紧地跟了过去。
离红楼越近,呼喝之声就越大,间或还有兵刃交击之声传来。
“莫非是有人在那里练武?”杨牧云看着那座红楼,心中疑窦丛生,“此间主人是如何知道我的?在京城我并没有熟识的大人物呀!”
老者引着他上了楼梯,来到三楼的一个挂着厚重布帘的门前。
“大人请稍候。”老者对杨牧云说道。转身掀帘走了进去。
“此间主人会是何人呢?”杨牧云的思绪有些纷乱,“不知我跟他之前是否见过?”
“大人”正想着,老者已掀帘而出,“我家主人有请。”
......
待杨牧云掀帘进去后,发现里面是一间宽阔之极的厅堂,整个厅堂中空空荡荡的,两边相对站着两排身穿窄袖劲装的少年男女,每排五人。一排身穿青衣,一排身穿红衣。他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中间两人比试武艺。
杨牧云凝目看去,比武的两人中一人是一位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手中使一对双钩,钩身上有一对弯弯的铁镰,握手处有一月牙形护手刃。他的双钩使得虎虎生风,仿佛面前的空气都能够割裂。他的对手是一位十二三岁的红衣少女,手中使一条白绫,白绫的末端系着一个金色的圆球,在她手中像蛇一样在空中穿梭来去,只往对方身上要害招呼。
那个少女长得可爱之极,一双眸子灵动异常,微笑的时候吹弹得破的脸颊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杨牧云看到她的相貌心中一震,“翠柔,竟然是朱熙媛
身边贴身的宫女翠柔,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她与人交手的招法,武功还颇为不弱。”
青衣少年手中的双钩每一招每一式都使得十分凌厉,换成常人绝难躲开避过,可翠柔偏偏就不是常人,她像穿花蝴蝶一般在狂风骤雨般的钩锋下飞来闪去,千钧一发间避过杀招,瞅着空隙手中白绫上的金球便飞出去直击对方身上软肋。
看似青衣少年占尽了上风,却始终奈何不得翠柔......
杨牧云向前看去,整个大厅正中放着一把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位绯衣蒙面女子,她脸上蒙着红色纱巾,那妩媚得令人为之魂销的眸子向杨牧云身上微微一扫,杨牧云整个人都如同被闪电击了一下一阵震颤。
“好妩媚的眼神,好风流的身段,一双眼睛都能让人如此迷醉,那她的相貌不知该有多么的惊艳。”杨牧云克制着自己的心神不去看他,可又偏偏忍不住向她瞥去。
她的身后站着一位年约二十八九岁的白衣书生,风度翩翩,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两人的交手状况。
“乔子良?”杨牧云更加吃惊了,“他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看他恭恭敬敬站在绯衣蒙面女子的身后,可见这女子的身份地位远在他之上。”
这时乔子良也看见了他,只见他脸上微微一笑,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此时场中两人的战况越来越激烈,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青衣少年的身形越来越快,出招势若闪电,只见他大喝一声,双钩劈出两道十字光幕划向翠柔娇小的身躯,如风驰电掣,让人避无可避。
翠柔没有避开,光幕自她身上划过......一阵惊呼声中,她的身形如同被触碰的水中倒影像扩散的涟漪般消失于无形。
青衣少年一惊,迅速收招护在身前,但是已经晚了,只听“叮”的响起一清脆的金铁交鸣声。金球擦着双钩的锋刃飞到了他的颔下。
青衣少年只觉咽喉处一凉,身形迅疾向后暴退七尺。
翠柔娇小的身形自空中跃下,收回白绫藏于身后笑吟吟的看着他。
“好”杨牧云禁不住大声赞道。“怪不得公主让我不要打她的主意,原来她的武功这么厉害。”
青衣少年脸一红,咬牙挺起双钩正要再动身上前一搏。
“慢”椅中的绯衣蒙面女子说话了,声音充满诱人的磁性,让人的心都感到痒痒的,“毕仝,你已经输了。”
“是,师父。”青衣少年绷紧的神情立时松弛了下去,收起双钩默然回到那一排青衣队列中。
“毕师兄,承让了。”翠柔微笑着向毕仝抱拳施了一礼,然后转身退回另一排红衣队列中。
“翠柔,你的武功进展得挺快呀!”绯衣蒙面女子妩媚销魂的眼神看向翠柔。
“是师父教得好!”翠柔娇小的身子微微一躬身说道。
“你这话说的可不厚道,”绯衣蒙面女子轻笑了一声,“是你领悟的快而已,不然的话让人听了还以为师父只教你不教他呢!”说着瞥了青衣少年一眼。
“毕仝愚钝,不能领悟师父所教武功的精髓,”青衣少年深深一躬,“毕仝只怨自己学艺不精,还请师父责罚。”
“你练得也够刻苦的了,”绯衣蒙面女子的眼波一转,“平常多请教一下你的大师兄,对你武功的进展是很有帮助的。”
“是,师父。”毕仝看了一眼绯衣蒙面女子身后的乔子良,恭敬的应道。
“乔子良居然是他们的大师兄,那应该也是这女子的弟子,”杨牧云看了一眼乔子良,又看向那绯衣蒙面女子,“虽然看不到她的面貌,但听她的声音,看她的眼神,她的年纪应该不超过二十岁,竟然是比她年纪还大的乔子良的师父,当真有趣......”
脑中思绪正翻转间,突然感觉有一道森冷的目光看向自己,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向那目光看去......
这一看,他登时就愣住了,那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自己追了十几条街市都没有追
上的那个在新太仓刺杀司礼监秉笔卫炯的刺客。他身穿一身青衣,站在那排青衣人的第二位。
“他也是这位绯衣蒙面女子的弟子么?”杨牧云心下暗暗戒备,“他的一身轻身功夫不下于我,不知其他方面还有什么惊人的艺业,这个地方着实古怪,弄不好今天我就得陷在这里脱不了身......”
“齐风,该你了。”绯衣蒙面女子看向杨牧云所盯视的那名刺客,“你是最后一个到这里的,希望你的武功不是排最后一个。”
“齐风不敢有负师父教诲。”齐风上前一步对着绯衣蒙面女子躬身说道。
“那好,”绯衣蒙面女子眸波一转,看向那排红衣弟子,“祝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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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齐风抬首说道:“弟子想自己选定一个交手的人,请师父恩准!”
“你自己选?”绯衣蒙面女子似乎来了兴趣,“除了祝涛之外,其他人都已比试过了,你再在他们之中选定,好像不太公平吧!”
“弟子并不想在他们中选,”齐风的目光扫向了杨牧云,“弟子想跟这位锦衣卫千户兼兵部主事的杨大人切磋一下,还请师父允准。”
杨牧云全身的神经登时绷紧了起来。
绯衣蒙面女子的目光也落在了杨牧云的身上,柔媚蚀骨的声音在杨牧云耳畔响起,“这位杨大人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当着我的面要跟他比试,不嫌太失礼么?”话音中却无责怪的意味。
“师父,”齐风继续说道:“弟子也觉此举甚为失礼,但话已出口,你纵然责怪弟子,弟子也要坚持己见,事后弟子向师父您和杨大人赔罪便是了。”
绯衣蒙面女子妩媚销魂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转向杨牧云,“杨大人,我这徒弟不肯退让,你这边意下如何?”
“齐兄既然这么有兴致,那杨某陪你玩玩也就是了,”杨牧云嘿然一笑,“新太仓你跑了一次,汤饼屋你又跑了,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跑了。”
“杨大人放心,”齐风嘴角一勾,眼中露出一丝厉芒,“如果你跑了,我是不会追你的。”说着来到他面前丈许远站定,袖子微微隆起,左脚向前踏出,正欲动手......
“等一下。”杨牧云摆摆手,向旁侧跳了开去。
“你怕了?”齐风眉尖一挑,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杨牧云没理他,向翠柔招了招手。
“你叫我么?”翠柔见他微笑着向自己点点头,便向师父看去。
绯衣蒙面女子向她微微颔首,翠柔便便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杨牧云身边,“说吧,什么事?”
“这一身衣服太碍事了,”杨牧云说道:“长袍大袖,跑都跑不快,如何与人交手?”对着翠柔一笑,“我这官衣官帽交予你看管一下,可好?”
“行啊!”翠柔一双美丽的眸子向他眨了眨,“不过你为什么要找我?”
“这里我就认识你,”杨牧云笑道:“你若拿跑了我的官服,我还可以去公主那里找到你。”
翠柔啐了一口,“公主难道没有告诫你,不要打我的主意么?”
杨牧云心说我哪里敢呀,一个公主都够让我焦头烂额的了,如何还能再横生枝节?脸上笑容却没少半分:“公主的话,我不敢不听,姑娘的话,我也谨记在心。”
“油嘴滑舌。”翠柔眼睛一瞪,脸上似笑非笑。
......
杨牧云脱下官袍,摘下官帽交予翠柔。
“齐风擅使暗器,你可要小心了。”翠柔退下时,在杨牧云耳边轻轻说道。
杨牧云心神一热,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之意。
“杨大人,你准备好了么?”齐风在一边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杨牧云整了整衣衫上前几步,向他一抱拳,“有劳齐兄久等。”
“你不拿兵器么?”齐风凝视着他问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神秘女子
“本官在兵部当职,如何能时时携带兵刃?”杨牧云微微一笑,“玩玩而已,又何必当真?”
“那你可别后悔。”齐风眉毛一耸,冷笑一声说道。
“杨牧云”翠柔微一踟蹰还是叫了他一声。
“翠柔姑娘还有何事?”杨牧云讶然回首。
“接着”翠柔娇喝一声,袖子一甩,一道寒光朝着杨牧云飞来。
杨牧云伸手接过,入手是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
“装得跟真的一样,”翠柔娇叱道:“空手跟齐风过招,你是嫌命长了么?”
“多谢翠柔姑娘。”杨牧云朝他一拱手,淡淡一笑。
“你们两个说完了么?”齐风插口说道。
“齐兄将我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交手么?”杨牧云手握剑柄圈了一个漂亮的剑弧笑道。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吧?”齐风嘴角微微翘起,“你若赢了我,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还任凭你处置。”
“当真?”杨牧云看了一眼坐在厅堂正中的绯衣蒙面女子。
齐风不再说话,双手背在身后身形一动,瞬间便移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向着他斜斜劈下。
剑光划过处,只闻破风声,人却踪影不见。
杨牧云身形迅速向旁移开,长剑一摆,如水银泻地般扫向身后,“叮”一声清脆的兵刃交击声,一条身影飞身跃起。
身在半空的齐风袖子一抖,几点寒星遽然飞向杨牧云身上几处要害。
杨牧云脚踩云步,长剑挥动处,“叮叮”几声脆响,飞来的暗器被剑锋一一磕飞......
......
“你说媚儿曾被此人制住过?”绯衣蒙面女子看着场中交手的两人,向身旁的乔子良问道。
“是的,师父,”乔子良解释道:“不过当时师妹猝不及防,才着了他的道。”
“猝不及防?”绯衣蒙面女子揶揄道:“能让你们四人都猝不及防,也算是他的本事。”
乔子良脸一红,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当时还受了伤,是么?”绯衣蒙面女子没注意他的窘态,继续问道。
“是......是的......”乔子良有些赧然的答道。
“媚儿这孩子心高气傲,从未吃过这样的亏,难怪她会一直怏怏不乐。”绯衣蒙面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妹心里恨死了这个姓杨的,若是她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比齐风出手更狠。”乔子良目光看向场内,两个人的身形越来越快,互相出手也越来越凌厉。
“你以为媚儿恨杨牧云么?”绯衣蒙面女子乜了乔子良一眼。
“难道不是么?”乔子良奇道:“就在我们自庐州返回京师时,她还偷偷去找过杨牧云......”
“他恨的是你们,”绯衣蒙面女子眼中带着一丝讥诮的意味,“几个大男人竟然护不了一个小师妹的周全,你认为她会怎么看待你们?”
乔子良的脸更红了,目光向一边看去。
“所以她把内心的不满和愤懑全发泄到杨牧云一个人的身上,”绯衣蒙面女子继续说道:“以你之多谋,冷一飞之沉稳,阿古拉之威猛,都会出现这样的疏漏,连为师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乔子良只有听着,绯衣蒙面女子的声调虽然不高,但却比厉声斥责更让他感到心里难受。
这时场中两人交手越来越迅疾,只见齐风袍袖一挥,一个圆盘状的物体如流星赶月般打着旋儿向杨牧云拦腰飞去,杨牧云闪身避过,还未稳住身形,只听身后劲风飒然,侧目看去,那圆盘状的物体竟以更快的速度回转过来。杨牧云猝不及防,挥剑迎去,“”的一声,他只觉虎口剧震,长剑差点儿脱手而出。碰撞之后,那物体又飞回齐风手里......
“你认为他们两人谁会赢?”绯衣蒙面女子换了个话题。
“嗯......”乔子良凝目注视了一会儿,见齐风渐占上风,便道:“看起来齐师弟已经渐渐控制住了局面。”
“如果杨牧云就这本事的话,庐州那一幕也就不会出现了,”绯衣蒙面女子冷笑一声,一双妩媚销魂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这形势,齐风恐怕撑不过十招了。”
“十招?怎么会?”乔子良吃惊的说道,眼睛紧紧盯向场内。
杨牧云手中的剑是女子的贴身佩剑,份量有些轻,用着不太趁手。他平常也很少用剑,用刀的时候居多一些,因为刀的重量更沉,使用起来更能发挥威力。自从离开湖州以来,杨牧云身上并没有一件专用兵器,这也使得他在遇见高手时,武功有时发挥不出最大的能量。
而齐风则相反,他已经谙熟了他所使用的每一件兵器,作为一位专门习武的人,他的兵器是片刻不离身的。
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杨牧云发现他所使用的兵器是一对圆形齿轮,齿轮外缘是一圈锋利的锯齿,犹如野兽的牙齿,伺机择人而噬,这对齿轮既可以当兵器,又可以当暗器,让人防不胜防。
“”齿轮和长剑又搅在了一起,齐风凌空一个倒翻,袖口一甩,无数寒星有如满天飞花向杨牧云全身飞了过去。
杨牧云身形一矮,外衣飞快从身上褪下向上一甩,仿佛一只张开的口袋般罩向了满天飞花。
“结束了!”齐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对齿轮已经脱手而出,一左一右划过两道巨大的弧线斩向衣衫后站立的杨牧云,面前的一切已遮住了他的视线,这双轮斩他势必难以躲开。
“咣”的一声巨响传来,齐风的笑容登时僵住了,接着他已感到一件尖厉之物抵在了他的后背。
“结束了......”这本是他刚才说的话,现在却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说出,那个人便是杨牧云。
齐风脸如死灰,胜负已然分晓,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
杨牧云手中的长剑在他背上轻轻一点,便收势回剑肃立于一旁。
齐风不安的看向坐在椅中的绯衣蒙面女子,师父的眸子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愠怒之色。
“你输了,下去吧!”绯衣蒙面女子淡淡的说了一句。
齐风黯然退回了自己的队列。
杨牧云向绯衣蒙面女子看了一眼,快步朝翠柔走去。
“翠柔姑娘,谢谢你的剑。”杨牧云将长剑捧在手中,腰身微躬,向翠柔递了过去。
翠柔伸手接过,俏皮的一笑,“你打赢了,要怎么谢我?”
杨牧云一怔,一时无言以对。
“翠柔”绯衣蒙面女子发话了,“你带杨牧云下去换一身衣服,再领他到内厅去。”
“是,师父。”翠柔应道,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向杨牧云眨了眨,“你跟我来吧。”
翠柔给杨牧云换上了一身秋香色长袍,又解开了他的发带,将他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番。
“没想到你居然会武功,而且武功还这么高!”杨牧云叹道。
“不会武功的话,怎么保护公主?”翠柔耸了一下小瑶鼻笑道。
“坐在那里的真是你师父么?”杨牧云问道。
“你不相信?”翠柔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别看你打败了齐风,在我师父面前,十个你加一块儿也不是她对手。”
“这我信,”杨牧云颔首道:“她看起来好年轻,并不比你们大多少。”
“你又没见过师父的相貌,又怎么知道她年轻还是年老?”翠柔奇道。
“她虽然蒙着面孔,可她的声音,她的眼睛,举止神情还有她的婀娜体态,看起来绝不会超过二十岁。”杨牧云说道。
“啧啧啧”翠柔睨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你们这些男人,眼睛看向女人时总是不那么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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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柔姑娘说笑了,”杨牧云脸孔微微一红,“我对姑娘是很尊
重的。”
“不跟你说笑了,”翠柔见他穿戴一新,拍拍他的肩,“跟我走吧,再迟些,师父恐怕就要怪罪我了。”
“对了,你师父是什么人?这又是哪里?为什么她要派人把我引到这儿?”杨牧云有很多问题要问。
“你问得太多了,”翠柔乜了他一眼,“这些问题等你见到了我师父,她会回答你的。”
翠柔将他带到一个布置得十分雅致的轩厅里,便退下去了。
杨牧云站在厅中,四下扫视了一番,整个轩厅窗明几净,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红红的烛火将屋里照得通亮。
四周的墙上还挂着一些字画,杨牧云走上前去,饶有兴趣的欣赏起一张挂贴上的字迹。
“嗯,字写得倒蛮清秀的,一看便是出自女子的手笔,”杨牧云点点头,仔细看去,“杨牧云,生于宣德七年,湖州府人......”读着读着,他的脸色不禁变了,这上面写的居然是他的事迹,再看下去,某一年他做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加入锦衣卫的,又怎么来到南都南镇抚司,都破了哪些大案,一件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接着往后看去,直写到他进入京师被皇上委派到兵部当差为止才算终结。落款为“寄语斋主人 正统十二年九月初二日。”
“九月初二,不就是今天么?”杨牧云再看那字迹,墨迹潮润鲜亮,应是写罢未久。
“这上面写的事情都对么?”身后突然飘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杨牧云身体剧震,蓦然回首,一位蒙面丽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的身后。
“这人是幽灵么,居然毫无征兆的就来到人身后,若是背后来一刀的话......”杨牧云的额头不禁渗出了涔涔汗水,他的武功不弱,竟然也未察觉对方的声息,可见这女子的武功深不可测。
她便是演武厅中那位绯衣蒙面女子,现在她换了一身装束,一身淡黄色的云烟衫上绣着秀雅的兰花,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露出颀长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脸上蒙着一条淡黄纱巾,妩媚销魂的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你......你是......”杨牧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就这样你、你的称呼人么?”蒙面女子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我要如何称呼她呢?”杨牧云心中心念电转,“叫姑娘?不可,身份不明,如此称呼恐不合适;叫姐姐?更不妥当,她毕竟是冷一飞、林媚儿的师父......对了,”杨牧云向着她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揖,“晚辈杨牧云拜见前辈。”
“你倒是乖觉的很,”蒙面女子睨了他一眼,“你心里一定是怕我会在背后给你一刀吧?”
“她竟然能读懂人心,”杨牧云心中一紧,脸上不自然的笑了笑,“前辈说笑了。”
蒙面女子迈着雍容柔美的步态在靠墙的一张官帽椅上坐下,纤纤玉手指着茶几旁的另一张椅子说道:“坐吧。”
“您是前辈,”杨牧云眼神微微向下,“晚辈在这里站着就好。”
蒙面女子见了微颔螓首,“杨公子艺业惊人,真让人刮目相看,”声音微微顿了一下,“你师父......他人现在还好么?”
“前辈认识我师父?”杨牧云一脸惊奇的抬头向她看去,她如水的眸子透出一丝柔和安娴,便老老实实回答道:“不瞒前辈,晚辈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我师父了,晚辈也不知师父他现在确切的情形。”
“你跟你师父学了多长时间的武功了。”蒙面女子问道。
“晚辈是十二岁时遇见师父的,到现在已是整整三年。”杨牧云答道。
“三年时间就能达到这般地步,他倒是好手段,”蒙面女子悠然叹道:“我身边的每一位弟子都是自幼习武,多则十余年,少则七八年,从无一人三年中进展得如你这般快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指挥使
“前辈谬赞了,”杨牧云谦虚道:“齐兄未用全力,晚辈一时赢得侥幸而已。”
“你师父还收有其他弟子么?”蒙面女子问道。
“晚辈不知,”杨牧云略为思忖了一下,“晚辈随师父学艺三年来,未见他收过其他弟子。”
“那你见过有人来找过你师父么?”蒙面女子又问道。
“晚辈每天与师父相处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其余时间晚辈都在府学读书,是以师父的情况晚辈并不是很了解。”
蒙面女子凝视着他,缓缓说道:“不是很了解?那你对你师父究竟了解多少,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
杨牧云身躯微微一震,目光有些闪烁,“晚辈......晚辈问过师父,师父从未告诉过晚辈......”顿了一下,“数月前,锦衣卫找到他住处时师父已经不在那里了,直到现在晚辈也未见过他。”
“那锦衣卫也未告知你你师父的身份么?”
杨牧云默然摇了摇头,他师父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谜,除了跟他练功之外,自己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蒙面女子妩媚销魂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看来他行事风格一直都没变过,永远都那么小心。”目光在杨牧云身上一转,“有些事对你来说还是不知道更好些,否则给你和你的家人惹来杀身之祸你都不会知道。”
“何启秀,沈云提及我师父时都是闪烁其词,连这位前辈也讳莫如深,我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身上到底都有什么秘密呢?”杨牧云的好奇心更浓烈了,上前躬身问道:“前辈跟晚辈的师父一定很熟识了,他的身世您能告诉晚辈一二么?”
“熟识倒谈不上,” 蒙面女子眸波一转,“只不过二十年前跟他见过几面,交过几次手而已,不过没有分出胜负,现在想再找他切磋一下,可惜缘悭一面。”说着轻轻叹息一声。
“前辈跟我师父二十年前就见过面了?”杨牧云有些惊异的说道:“这么说您和我师父应该是同辈中人,可我师父看起来要苍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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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蒙面女子饶有兴致的看向他说道:“那你看你师父有多大岁数?”
“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因为他的头发胡子全白了。”杨牧云思索了一下说道。
“头发胡子全白了,”蒙面女子幽幽道:“他还在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奔波劳碌么?”
“前辈虽然蒙着面孔,”杨牧云瞄了她一眼,垂首说道:“可肤光如雪,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光艳照人,风华绝代......”
话还未说完,蒙面女子就一阵娇笑,“果然不愧是读书人,出口就能成章。小小年纪也要学曹三公子轻薄人么?”
“她居然知道此话的出处,”杨牧云心中大感惊讶,收敛心神说道:“晚辈狂放,不知所言,前辈的风采又岂是洛神能够比拟的?”
蒙面女子看着她,蒙面的薄纱一阵颤动,“你这口舌之利,就是张仪苏秦之辈也比不上你,”细细的柳眉轻轻一挑,“你想知道我年纪是不是?”
“前辈芳华二十,又何须再问!”杨牧云垂眉敛目说道。
蒙面女子凝视着他,美眸微微眯了起来,“油嘴滑舌,连我你也敢轻薄。”
杨牧云一动不动的站着,目光平视前方。
蒙面女子凝视他良久,方轻轻吐了一口气,“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这张嘴连冰恐怕都能说化了。”
“前辈过奖,晚辈只是实话实说。”杨牧云平息敛气,却不敢看着她的目光。
“好了,你还没说够么?”蒙面女子妩媚销魂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话,连他也没有过......”轻笑一声,眼神中却充溢着一丝怅惘,“芳华二十?你倒是挺会说话......”
“前辈......”看着她
神情有些变化,杨牧云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担忧。
“明知你在哄人,可我还是很开心,”蒙面女子眼中泛起异样的神采,悠悠叹道:“过了二十岁,我就不想再提我的年龄了......能把这份感觉保持在如花年华,就当是聊以慰藉吧!”乜了杨牧云一眼,“你如真认为我是二十岁的话,又怎会称呼我为前辈?”
仁寿坊钱堂胡同,王振府邸。
“你说鼓楼金台坊大通粮铺的申俊平正以一两银子一石米的价钱收购内廷所有人的俸米?”王振瞪着眼睛看向马顺问道。
“是的,翁公。”马顺答道。
王振吸了一口气,向屋顶望去,“一个卖粮的小商贾怎会有如此大的手笔?内廷上万人的俸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呀!他手头会有那么多现钱?”说着瞥了马顺一眼。
“据线人来报,”马顺拱手说道:“申俊平的收购俸米的钱是从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取的。”
“哦?”王振额头一蹙,“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本就是奇事,还有人提供银钱支持他去做赔本的买卖,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向马顺问道:“他们的背景来历,你去查了没有?”
“禀翁公,”马顺垂首说道:“正在探查中,相信很快就有消息,”见王振脸有不悦之色,忙道:“翁公,这会不会是皇上暗中指派人做的?”
“不可能!”王振断然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西南征讨麓川思机发的大战一触即发,兵马、粮草、军械调动频繁,这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户部早就紧巴巴的了,要不皇上也不会同意刘中敷换仓发俸的馊主意。暗中指派人作善事?亏你想得出来!”
“可这京里谁又有这么大的手笔?”马顺受了他一通训斥,小心的说道:“王侯公卿谁也不会插手这事,商贾逐利,又怎会做出如此赔本的事情?”
“你在问咱家么?”王振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咆哮道:“侦缉探查是你们锦衣卫的长项,怎么被人牵着鼻子走都不自觉?你这个指挥使是怎么当的?”
“老爷”府里的老管事匆匆走了进来,向着王振躬身递上一张信笺,“府外有人想见老爷。”
“不见”王振也不接信笺,没好气的说道。在宫中因为京仓事件泄露挨了皇上一通训,本来脸上就挂不住,回到府中又听说这么一件莫名的事,而马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肚子气正没处发作,当即便回绝了。
老管事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发泄心中的不满,没有说话,也没有退下。
“你还有什么事?”王振瞪视着他鼻腔中重重喷出一股气息问道。
“来人说他想收购老爷的俸米。”老管事淡淡的说道。
“俸米?”王振蓦然转身,几步来到老管事身前,将他手中信笺抓了过来。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抬头向老管事问道:“来人在哪里?”
“正候在府外。”老管事回答道。
“快将她请进来!”王振连忙挥手说道。
无名府邸内院轩厅,蒙面女子和杨牧云聊了一会儿,渐渐转到了正题上。
“杨公子既任职于兵部,当知我大明的边患正日益严重。”蒙面女子说道。
“前辈所言不错,我大明西南有夷人叛乱,内部不时也有叛党煽动民众造反作乱,更有蒙古鞑子在北境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杨牧云点头附和。
“那杨公子认为哪一方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呢?”蒙面女子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西南乃蛮荒之地,夷人纵然叛乱,也威胁不到我大明根基,朝廷派兵进剿也就是了;至于内部叛党,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谁肯提着脑袋去干亡命之事,他们也掀不起大的风浪......”杨牧云侃侃道来,见蒙面女子听得仔细,便加重语
气说道:“至于蒙古鞑子,他们的大汗乃北元余孽,时时不忘恢复大元,言取京师为还元大都,更兼长城烽燧离我京师最近处不过二百里,一旦破关,胡虏铁骑半日可驰驱到京师九门之外,实乃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杨公子说的不错,”蒙面女子眼中露出赞许之意,“如此心腹之患,当如何平之?”
“彻底平定关外的鞑虏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杨牧说道:“太祖皇帝八扫犁庭,永乐年间五征漠北,结果都未将蒙人彻底剿灭,现他们已死灰复燃,而且更行壮大,以我大明现在的军力,恐不能战而胜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眼睁睁的等他们打上门来,而什么都不去做么?”蒙面女子看着他说道。
“现在我大明所要做的是派人深入草原,搜集他们的情报,仔细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什么异状,立即做出对应部署,以防他们叩关。”
“杨公子的意思是用间喽?”蒙面女子悠然说道。
“正是,晚辈所言甚为粗浅,还请前辈指教。”杨牧云躬身一礼。
“指教倒谈不上,”蒙面女子眸波一转,“你总结的已很到位了,我大明在蒙古各部落派了无数间谍,包括他们的大汗脱脱不花和太师淮王也先的部落里......”见他听得很认真,放慢语气说道:“在蒙古,真正掌握大权的不是他们的大汗脱脱不花,而是也先......”
“这晚辈也有所耳闻。”杨牧云说道。
蒙面女子点点头:“也先有个女儿,叫齐齐克.萨穆尔,很受他的宠爱,很多事情他都交给这个女儿打理,她还有个汉人名字,叫元琪儿......”
“她既然取了个汉名,应该经常会来我们大明地界。”杨牧云沉吟道。
“杨公子心细如发,所料不错,”蒙面女子欣赏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大明派了很多探子深入草原,他们蒙人自然也派了很多奸细来到我大明。掌管这些蒙人奸细的,是这位齐齐克.萨穆尔,也就是元琪儿......”
杨牧云听得入神,没有插话。
“杨公子,”蒙面女子话锋一转,“你可听说过玄鸟卫这一名号?”
“锦衣卫南司的沈大人和宁公子都曾向晚辈提起过玄鸟卫,”杨牧云思索了一下,“他们说玄鸟卫是锦衣卫北司辖下的一个组织。”
“看来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关节,”蒙面女子微微一笑,“玄鸟卫是一个隐秘的谍报组织,除了皇上之外不隶属于任何人,玄鸟卫中有些人在东厂和锦衣卫中任职,并不公然亮出玄鸟卫的身份,换句话说,我们玄鸟卫只能私底下活动,是不公开的。”
“前辈......”杨牧云脸色变了,“前辈莫非是玄鸟卫的首领?”
蒙面女子眼角微微翘起,蒙面纱巾颤动了一下,“玄鸟卫虽然并不公开,但也是有品秩的,我便是玄鸟卫的指挥使。”
“指挥使?那可是正三品的武职。”杨牧云面容一紧,向着她重新躬身施了一礼,“下官参见指挥使大人。”
“暗室之中,勿须多礼。”蒙面女子伸臂作势一托,接着说道:“我手下有一女弟子,已成功打入元琪儿的身边,并获悉她正在策划一个惊天的阴谋......”瞥了杨牧云一眼,“而且这个阴谋跟你们兵部有关。”
“跟兵部有关?”杨牧云心中微微一震,问道:“元琪儿既然策划了这个阴谋,那她是不是已经来到了我大明?”
“她不但已来到了我大明,而且人就在京师,”蒙面女子意味深长的睨了他一眼,“你不久前也见过了她。”
“我见过她了?”杨牧云一头雾水,“下官初来京城,所去之处有限,怎会见过她呢?”
“杨公子好健忘,”蒙面女子眼中露出一丝讥诮,悠然道:“昨晚凤鸣院的事你难道忘了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共谋秘事
“凤鸣院?”杨牧云心头一震,昨晚的影像在脑海中纷至沓来,“昨晚在凤鸣院中竟有一人是元琪儿么?我还跟她会面过?那会是谁呢?”
“难道你昨天在凤鸣院里就没有遇见过一个熟识的人么?”蒙面女子眼中带着一丝讥嘲的笑意。
“熟识的人,”杨牧云脑海中一条人影一闪,瞳孔蓦然张大,“林媚儿?”失声说道:“林媚儿是你的徒弟。”
“你总算记起来了,”蒙面女子悠悠道:“不过她现在身份不是林媚儿,而是穆云卿。”
“穆云卿?”一个个问号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串联起来一个大大的圆圈,他眼睛一亮,“林媚儿便是你打入到元琪儿身边的女弟子,元琪儿就是......就是......”微微缓了一下,“那个小公子就是元琪儿。”
“你终于全部都猜到了,”蒙面女子点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嘉许之色,“他能将你收为弟子,眼光确有独到之处。”
“可是,大人您对下官说这些作什么呢?”杨牧云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件事本来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原本也不必知道这些的,”蒙面女子睨了他一眼,“可是你的好奇心太重了,一个青楼女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你牵涉进来,这不是很意外么?”
杨牧云的脸色一变,他想起那晚黛羽无意间提起的一位兵部的客人,使得他偷听到小公子元琪儿与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的一番密谈。
“媚儿自小性子就争强好胜,可是她却折在了你手上一次。”蒙面女子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
“下官当时为护得公主周全,一时......”杨牧云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她没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私下又去找你比试,结果引起了元琪儿的疑心......”蒙面女子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下,“还好你机警,出言不着痕迹的帮她掩饰了过去......”
“下官惭愧,差点儿坏了大人的大事。”杨牧云额头沁出了一抹冷汗。
“正因为如此,元琪儿派人又盯上了你,杨牧云......”蒙面女子拉长了声调说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下官......下官......”杨牧云一时无言以对。
“你既然牵扯了进来,我这里也只能将错就错了,”蒙面女子话锋一转,紧紧盯着他,“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派人把你引到这儿来了吧!”
杨牧云垂首不语。
“新太仓的事件是王公公一手策划的,目的是借此打击户部尚书刘中敷,没想到却碰上了你......”蒙面女子说道:“你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了皇上,皇上年轻,但并不糊涂,一听之下便明白了其中原委,王公公再去向皇上哭诉便难免碰一鼻子灰了......”
“原来齐风假冒太监趁乱刺死了人是王公公策划的,怪不得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能那么快来到新太仓,谁知他还是低估了那群文官,侯带兵先一步开到了现场,就好像跟户部的人商量好了一样。”杨牧云心中暗道。
“你开罪了内廷的人,还想在兵部当差么?”蒙面女子加重语气说道。
杨牧云听了不禁眉头一紧。
王振府邸内厅,王振双眼放光,厅内客座上坐着一位云鬓高挽、雍容美丽的少妇,他的目光并未落在这位美丽的少妇身上,而是大厅正中的一尊黄金铸成的佛像上,佛像高约五尺,坐在一翡翠打造的莲座上,发出通体粲然的金光。
“闻听公公奉圣命修建智化禅寺,民女无以为敬,便使人打造了这一尊金佛献于公公,不知公公觉得怎样?”少妇眼含秋波,脸带微笑说道。
“好,好......”王振看得连连点头,嘴里不知说了多少个好字。良久目光才在佛像上恋恋不舍的离开,转到了那少妇身上,“你叫周梦楠?”
少妇敛衽一礼,“正是民女,民女的父
亲是江南大商周伯安,丈夫刚刚调至京城任职,民女便跟了来。”
“哦,”王振点点头,心道:“原来她丈夫是来京城做官的,她出手如此豪绰,必是为了夫婿的前程来打通关节的。”心念及此,便大大咧咧的问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在哪一个衙门任何官职啊?”
“民女的丈夫名字叫杨牧云,”周梦楠答道:“本在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任百户,后来皇上降旨升他为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他便进京来了。”
“杨牧云?”王振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双眼不住打量眼前这娇俏艳丽的小娘子,“原来你竟是他的妻子。”不由嘿然一笑,“你的相公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连永清公主都对他芳心暗许,这礼太重了,咱家可是收受不起呀!”
“公主竟然垂青于他。”周梦楠心下暗暗吃惊,似乎明白了相公高升进京的原因,脸上不动声色,“公公说哪里话?您是四朝老臣,当今圣上都是您侍候大的,我家相公初来京城,以后还需您多多提携呢?”
“你这小娘子倒是知书明礼,”王振微微颔首,“杨主事能有你这贤内助,也是他的福气!”
“杨主事,”周梦楠有些诧异的问道:“我家相公不是来京任锦衣卫北司千户么?”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么?”王振瞥了她一眼,“皇上亲自下旨,将他调到兵部任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嘴角一勾,“皇上对你家相公可是期望甚深啊!”
“这都是皇上洪恩,公公的关照。”周梦楠说道。
“咱家可没关照他什么?”王振目光一转,“你家相公年少才俊,若是能够与公主殿下喜结连理的话,前途不可限量,恐怕到时咱家都得仰仗你家相公了。”
“公公说笑了,我家相公已是有妻室的人,怎会再入幕皇家?”
“杨夫人,”王振面色一正,“你能拿出私房来补贴我内廷所有人的俸禄,我王振就很承你的情,你现在又为皇上敕建的智化禅寺庙捐献如此大的一尊金佛,咱家更加感佩不已。你家相公圣眷正隆,不用我出面照拂,你如私底下有什么事要咱家帮忙的话,就请直说,只要我王振办得到,就决无不允。”
“谢王公公,”周梦楠又深施一礼,“我周家要从江南搬到京师,许多家业都需要在京城安置......”
“哦,”王振眉头一皱,“可京城各坊市已划分清楚,里面入驻的商贾背后都有王公勋贵们的扶持,如要大面积用地的话,恐不大方便。”
“公公不必为难,”周梦楠微微一笑说道:“民女不敢奢求城内用地,公公只需帮民女在城外圈划一大块地方,民女也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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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好办,”王振精神一振,“不知杨夫人看中了哪块地方?”
“民女来京时,见正阳门外空地甚多,不知公公可否能够帮忙?”周梦楠眼神殷切的问道。
“正阳门外,”王振沉吟了一下,颇为钦佩的看了周梦楠一眼,“杨夫人真是好眼光,那里正对皇城和百官衙署,每日客流在九门中是最多的。”
“王公公有难处么?”周梦楠美眸一霎问道。
“杨夫人说哪里话,”王振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杨夫人刚自江南而来,如果能打出咱家的牌子,就是圈划个几千亩地也是没问题的。”
“如此有劳公公了。”周梦楠笑着拍了拍手。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美婢,双手捧着一只锦盒,躬身来到周梦楠身边。周梦楠接过锦盒,双手奉于王振面前。
“公公之恩,难以言报,这里面有五万两钱钞,还请公公手下。”
“这......”王振脸上有些不太自然起来。
周梦楠看在眼里,立知其意,便道:“里面装的不是朝廷发行的宝钞,而是我周家私发的银票,公公可凭此银票派人到城内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足额兑换银两。”
王振吁了一口气,伸臂接过:“杨夫人客气了。”
王振以为是周梦楠送的是大明宝钞,所以刚开始脸色有些难看。大明宝钞是明朝官方发行的一种纸币,于洪武九年以中书省南京名义发行,洪武末年时开始贬值,二贯纸钞只能换铜钱五百文。到了宣德年间时,宝钞一贯只值铜钱五文。正统九年时,一石米已涨到宝钞一百贯,宝钞几乎沦为废纸,“积之市肆,过者不顾”,不能兑换任何实物。所以大明宝钞实际已经退出了市场,官员士绅都已摒弃不用。
还有因为当时明朝迁都未久,北京城还只有一个内城,外城初现规模已是嘉靖年间以后了。现在内城九门外都是大片荒地,所以周梦楠想要在正阳门外圈划几千亩土地才会比较容易。
王振连番收下重礼,心中畅快,忙道:“来人,速摆酒宴,咱家要好好款待杨夫人。”
“王公公,”周梦楠轻轻说道:“民女有事还要去兴安公公那里一趟,所以请恕民女不能相陪了。”
无名府邸的内室,蒙面女子盯着杨牧云的眸子一霎不霎。
“大人是想让下官与林媚儿一起在元琪儿身边做卧底?”杨牧云问道。
“如今你还想置身事外么?”蒙面女子眸子微动了一下,“在凤鸣院时你不是坦承跟媚儿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么?”
“那只是下官胡诌一下掩人耳目的,当不得真。”杨牧云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蒙面女子淡淡道:“元琪儿已认定了你和媚儿之间的暧昧身份,这戏要如何演下去呢?”
杨牧云默然垂首不语。
“媚儿取得元琪儿的信任很不容易,”蒙面女子接着说道:“如果因为你的冒然插手而有所闪失的话,危及媚儿的性命事小,坏了朝廷的大事可就不是你我能够担当的了。”
“下官......下官好好考虑一下行么?”杨牧云感到有些紧张。
“可以,”蒙面女子说道:“时间紧迫,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而且此中利害关系我也会上奏给皇上知道。”
“大人,下官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说道。
“请讲”蒙面女子的话音很利落。
“元琪儿现在京城,她的行踪已被掌握,大人为何不将她抓起来呢?”杨牧云有些不解的问道。
“还不到时候,”蒙面女子目光一转,淡然说道:“她在京城布置的暗探我们还未完全掌握,还有,京城一定有一个大人物跟她有所勾结,我们还要藉着她把那人查出来。”
杨牧云一拱手,“正好下官这里还有件事要向大人禀告,”见蒙面女子凝注着自己,便道:“今日上午,谷运铎来主事房里找过黄主事,听说是向他要一份京师周边五百里的兵力驻防图,这一定是元琪儿向他高价索要的东西。”
“那黄主事将此图给了他么?”蒙面女子问道。
“没有,听黄主事说这幅图连同底稿已全部交与尚书大人了。”杨牧云回道。
“嗯,”蒙面女子点点头,沉吟道:“很好,明日你还去兵部,多注意一下身边的情况。”
“是,大人。”杨牧云应道。
“有事我会派人与你联络,你先回去吧。”蒙面女子说完飘然离去。
杨牧云一时愣怔在那里。
“杨大人”一个娇小的身影来到杨牧云面前,可爱的容颜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翠柔?”
“师父让我送你出去,你跟我来吧!”翠柔笑嘻嘻说道。
出了轩厅,杨牧云跟在翠柔后面沿着一条长长的画廊向外走去。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杨牧云问道。
“师父就是师父,你问她名字作什么?”翠柔头也不回,“她若想叫你知道时你自会知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温馨之家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大门外,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立着两位身穿青色云锦服的锦衣卫。
“大人,翠柔姑娘。”那两名锦衣卫见两人出来后连忙上前拱手作揖。
“门达,逯杲。”杨牧云错愕的看着两人。
两人嘴角一翘,侧身站立两旁,“两位请”
杨牧云看向翠柔,翠柔眼中眸波流转,轻迈莲步向车上走去。
“翠柔姑娘,”杨牧云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向她问道:“你要与杨某同行么?”
“是呀!”翠柔脸上似笑非笑:“我若不回宫的话,谁来侍候公主殿下呢?”
马车缓缓在西安门外停下,翠柔撩起裙裾下了马车,娇小的倩影冉冉没入乌森森的皇城城门。
“现在宫城各门已然紧闭,她又如何进入宫禁呢?”杨牧云目送她进入城门自言自语的说道。
“翠柔姑娘是永清公主殿下的贴身宫女,公主殿下一定有办法让她在这个时辰进入宫城的,”门达在一旁笑道:“大人又何必担忧呢?”
杨牧云点点头,睨了一眼他和逯杲,“现下你们要将本官带往哪里?还是去凤鸣院么?”
“大人说笑了,”门达笑道:“大人为国操劳,岂能无一处歇身之所,请大人随下官来就是了。”
......
马车在一个幽静的胡同里缓缓停了下来,杨牧云掀开车窗的竹帘一看,胡同边的一个小院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在风中不住摇曳。
“大人,到了。”门达满脸堆笑的掀开车帷对杨牧云说道。
杨牧云从车上下来步入院子里,这是一座比较大的四合院,门前一块空地上植着两排龙爪槐,小院子的门开着,里边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刚刚整修不久。
天井里除了一口水井,中间还有一个花圃儿,左右各有一间厢房,正前方是三间的青瓦房,看起来原住家也是个殷实的小户人家,不知门达逯杲他们怎么盘下来的。
这时从正前方的堂屋中走出来一位素衣丽人,脸上虽薄施粉黛,仍遮掩不住绝美的容颜。
“黛羽,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有些吃惊的说道。
“黛羽姑娘是专门来侍候大人的,”门达谄笑道:“天色不早了,下官就不打扰大人您休息了,告辞!”说着对逯杲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对杨牧云拱手一礼,便匆匆退了下去。
“哐啷”门达出门时还不忘把门掩上。
“大人”黛羽玉面微红的向杨牧云福了一礼。
“走,里面说话。”杨牧云抬头看了一下满天的繁星,跨步向屋内走去。
屋中点着亮亮的烛火,里面桌椅齐全,被褥都是崭新的。门达和逯杲盘下这间院落时还颇为细心的办齐了一应生活用具。
“大人,”黛羽在他身后用低低的声音说道:“让奴婢服侍您休息吧!”
“唔......”杨牧云听了这话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
杨牧云坐在里屋的床榻边,外衣已经由黛羽帮着脱去了。
黛羽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放到到杨凌脚下,接着蹲下来给他脱着靴子,杨牧云看着她蹲下时被衣衫绷得曲线玲珑的躯体,饱满的酥胸在一抹雪白的春痕下几乎喷薄欲出,心中不由一荡,忙收敛心神问道:“你怎么会从凤鸣院来到这里的?是锦衣卫为你赎了身么?”
黛羽微摇螓首,“奴婢是专门派来侍候大人的,并不曾除了贱籍,如果......如果大人不喜欢奴婢服侍了,奴婢还是要回到凤鸣院的。”说道最后眼圈不禁一红。
杨牧云听得心头一软,轻声安慰道:“你也不必忧心,等我一切安顿好后,一定会去礼部那里取来批文,除了你的贱籍,到那时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谢大人。”黛羽展颜一笑,脱去他的靴袜,把他的双脚浸进水里,一边轻轻替他揉搓着,一边红着脸不时抬
起眼来瞄着他。
杨牧云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其中的蕴意,轻叹一声,“黛羽......”
“大人......”黛羽脸上灿若朝霞,声若蚊鸣。
“我已经有妻室了,”杨牧云缓缓说道:“而且还不止一人......”
“奴婢明白,”黛羽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几下,“奴婢不求名分,只求留在大人身边伺候大人,如能够多服侍大人一天,奴婢......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又是何苦?”杨牧云苦笑一声,见黛羽低着头认真地帮他洗着脚,秀美的玉颊上显现出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润泽的樱唇微微地翘着,说不出的迷人。
这个年轻美丽的少女身世一定极为可怜,父辈不知犯了什么重罪使得她被发配到教坊司下辖的妓院,还好她遇见了对她彬彬有礼的杨牧云,他尊重她,理解她,让她真正的体会到亲情之外的一种温暖,这是一个可以的倚靠终身的男人,这样的际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又怎能轻易放过。
给杨牧云洗完脚之后,黛羽拿来一块毛巾细细擦拭干净,将盆端至一旁,然后红着脸开始解身上的衣裙。
“你做什么?”杨牧云睁大了眼睛紧张得问道。
“奴婢......奴婢服侍大人休息。”黛羽不知用多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的。她刚入凤鸣院不久,还未经人事,乔妈妈对她说服侍男人就是脱光了衣服跟男人睡觉,于是她便对着杨牧云这样做了......
“不......不用,”杨牧云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你......你还是到外间睡吧!”
“大人是嫌弃奴婢么?”黛羽垂下螓首,贝齿轻咬樱唇,幽幽道:“奴婢虽不幸身入风尘,所幸身子还是清白的,不信的话大人可以......”
“我相信,我相信,”杨牧云忙不迭连声的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今天很累了,不需要人服侍,你......”
“大人,”黛羽抬起头,一脸幽怨的看向杨牧云,“门大人和逯大人盘下这间院子时,只在这里铺了被褥......”
“啊?”杨牧云张大了嘴,心中不住暗骂:“这两个混蛋,真当本官跟你们是一路货色么?”看着黛羽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一横:“我跟宁馨和紫苏都在一张床上睡过,我怕什么?”于是咬牙说道:“那......你就留下来吧!”
......
杨牧云一脸紧张的躺在床上,双臂抱在胸前,面朝里侧身躺着。黛羽除去了外衣,背对着杨牧云躺着,她身上只剩下贴身穿着的月白色的亵衣亵裤,雪白颀长的脖颈下两条俏皮的小吊带勒出圆润滑腻的珍珠肩,红色的抹胸将鸽乳般凸起的酥胸上挤出一抹诱人的雪痕,裸露着两条嫩藕一样的雪白手臂也像杨牧云一样紧紧抱在胸前,曲线柔美的小蛮腰下是翘挺的娇臀,一对雪白浑圆的大腿赤裸着,纤秀的玉足瑟缩了一下,如花瓣般美丽的脚趾向里蜷缩在一起。
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脱成这样,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她很害怕对方会像一只野兽一样扑过来,可他没有,那个男人好像比自己还要害怕,全身蜷成一团躲得远远的。
“他不是已经有了妻妾么?为什么还会表现成这样?”黛羽有些不解得瞪大了美丽的眸子,她虽未经人事,但也听乔妈妈和其她姐妹说起过风月场上的事,在封闭的暗室里,男人是强者,他们会在女人身上彰显一切霸气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可这位杨大人......怎么跟她们嘴里说的男人不一样?
她翻过身,看着睡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只见他肩头微微耸动着,他是睡着了么?她心中稍稍有些失望,“难道我的容貌、我的身子不能让他满意么?”
她咬了咬樱唇,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脊背......
杨牧云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便又一动不动了。黛羽唇角一勾,玉指沿着他的脊背滑向臀股......突然她娇呼一声,皓腕已被人紧紧攥住,杨牧云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脸上似笑非笑的
看着黛羽。
“大人,奴婢......奴婢......”黛羽的胸口像怀揣个小鹿一样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奴婢做错了么?”
“你弄得我太痒了,”杨牧云松开了她的手腕,身子向里靠了靠,“你再弄下去我怕......”见她一脸紧张得看着自己,便道:“我怕我忍不住会一脚把你从床上踹下去......”
一晚上两人都没有睡好,天还没亮,杨牧云便满怀心事从床上起来了。
“大人要去上朝么?”黛羽也披上衣服从床上坐起。
“我只是兵部的一个六品主事,是不用上朝的,”杨牧云看着她道:“你不用起来,接着睡吧!”
“那怎么行?”黛羽起身拿来杨牧云的官袍,“服侍大人是奴婢的职责,怎能酣睡不起?”
......
黛羽帮杨牧云穿上官衣,梳好了头发,就去准备饭菜了。她对家务并不陌生,手脚甚为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饭菜做好,热气腾腾的摆了一桌,看得杨牧云目瞪口呆。
“唔......”杨牧云看着立在她身边的黛羽说道:“黛羽,你也别站着,坐下来我们一起吃。”
“黛羽只是个奴婢,”黛羽垂首说道:“大人面前怎会有我的位置?”
“我这里不讲那么多规矩,”杨牧云将饭碗在桌上重重一顿,“你不坐下来我也不吃了。”
“大人息怒......”黛羽看了他一眼,“奴婢坐下也就是了。”
......
黛羽不住在他碗里夹菜添饭,让杨牧云感觉如沐春风,就像在家一样。
“黛羽,中午不用准备饭了,衙门里当值,中午不回家。”杨牧云嘱咐道。
“奴婢晓得了,”黛羽问道:“那大人晚上何时归家呢?”那企盼的目光,就真像一个小媳妇似的。
“嗯......”杨牧云略为沉吟了一下,“大概在酉时吧,如我回来晚了,你便不用等我,自行安排吧!”
“是......”
杨牧云走出院门的时候,天还未亮。
“大人,奴婢去叫车。”黛羽说道。
“不用,”杨牧云忙止住她,“黑布隆冬的,哪里叫去?我是练武之人,没那么娇气,走着去上衙也就是了。”说着一撩袍袖,顶着星光就往胡同外走去。
“昨日差事没有办成,如何向尚书大人交待才好?”杨牧云来到兵部衙门前时,看着兵部的匾额一时心乱如麻。
这时天已大亮,杨牧云在衙门口逡巡片刻,硬着头皮便欲入内。这时从大门里出来一位文吏,见了杨牧云眼睛一亮,上前拱手问道:“来人可是新来的兵部职方清吏司杨主事么?”
“正是本官,阁下是......”
“杨大人,别再多说了,尚书大人正急着要见你,你快去吧!”那名文吏催促道。
“尚书大人急着要见我?”杨牧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杨牧云匆匆来到兵部的正堂时,被人告知尚书大人正在内厅会客,他便急忙赶向内厅。
“尚书大人正在会客,我还是在厅外等一下吧!”杨牧云背负着手在厅外踱起了步子。
“杨大人,”邝的一名亲随上来说道:“尚书大人请您进去。”
“尚书大人不是在会客么?”杨牧云听后不由一怔,但不敢耽搁,快步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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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杨牧云拜见尚书大人。”杨牧云进入内厅后对着厅中两人便躬身一礼。
“杨主事,不必多礼,请一旁落座。”邝呵呵笑道。
“谢尚书大人。”杨牧云微微抬头,见邝身边坐着一位红袍老太监,“这人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第一百七十章 军火迷云
“杨主事,”邝埜侧目看了一下身旁坐的红袍老太监,“这位是御马监掌印提督兴安兴公公,还不快上前见礼一下?”
“兴安公公?”杨牧云脑海中灵光乍显,“是他,怪不得看着他这么熟悉。”他心中暗道。
那位红袍老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御马监门口对他冷嘲热讽,将他耍得团团转的那位无名灰衣老监。
见杨牧云看向他时脸色数变,兴安一对花白的浓眉微微一挑,“杨主事,我们又见面了。”
“下官见过兴安公公。”杨牧云忙收敛心神,对着他深施一礼。
“杨主事年轻有为,办事干练,怪不得皇上对你也颇为看重。”兴安看向他时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目光转向邝埜,“邝大人,事情既已办妥,咱家也该回去了,”起身向邝埜微欠了欠身,“告辞!”
“公公慢走——”邝埜也站起身微一拱手,朝杨牧云微微一瞥,“杨主事,随本官送一下兴安公公。”
......
“尚书大人,”目送兴安登上马车后,杨牧云转身向邝埜问道:“昨日您交给下官的差事下官未能办成,请您责罚。”
“昨日的差事啊?”邝埜悠然一笑,目中精光一闪,“杨主事,你年轻有为,办事干练,连兴安公公都是颇为称许的。”呵呵一笑,大袖一拂,飘然而去。
“尚书大人......”这一句话说得杨牧云不禁一愣。
回到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主事房,杨牧云在自己的书案前还未坐定,只见一名书吏进来说道:“主事大人,郎中大人有事要见你。”
“陆裕林要见我?”杨牧云应了一声,心中暗道:“尚书大人刚找过我,郎中大人又要我去相见,今儿这事怎么都凑到一块了?”
......
杨牧云满怀疑惑的进了郎中大人的签押房,只见陆裕林在书案后正襟危坐,一见他便起身说道:“杨主事,你来了!”
“郎中大人,”杨牧云躬身一礼,“您找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杨主事,坐下说话!”陆裕林面带微笑挥手说道。
杨牧云见他和颜悦色,心中一定,便转身撩襟坐下。
“杨主事刚调来我兵部就立了一大功呀,”陆裕林笑着说道:“如此年轻就功勋卓著,来日必不可限量啊!”
“郎中大人此话何意?”一进来就被顶头上司吹捧了一番,杨牧云有些蒙了。
“杨主事又何必明知故问?”陆裕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兴安公公都亲自到我们刑部来了,你这一趟差事办得可真是大大露脸了。”
杨牧云越听越糊涂,不禁说道:“郎中大人,昨日下官奉尚书大人之命去御马监讨要一万匹军马,正碰上公公们都去新太仓领取俸米了,结果......”
“结果你就发动京城商贾以一两银子一石米的价格收购公公们的俸米,平息了内廷闹俸的动乱,对此兴安公公特别感激,这不一大早就到兵部来拜访尚书大人了......”陆裕林笑眯眯的说道:“要知道我们兵部以前跟御马监最难打交道了,兵部每次派人去他们那里讨要军马,兴安公公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要十匹马能给一匹就不错了。为此尚书大人没少在皇上那里告他们御马监的状......”他越说越是眉飞色舞,“这次兴安公公亲自登门,还带来了一万匹军马的批文,他还在尚书大人面前夸你呢......”说着哈哈一笑。
“我发动商贾以高价收购内廷的俸米?”杨牧云愕然道:“下官初来京城还没几天,不曾认得几人,怎会有如此大的能耐......”
“那商贾们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陆裕林眼角一瞥,“你说跟此事没关系,那可就真的很奇怪了......兴安公公说你登门跟他言明此事
,他难道还会认错人不成?”陆裕林见他不肯承认,还道他是故意掩饰。
“郎中大人如若没别的事话,下官就回主事房了,”杨牧云起身拱手一礼,“下官那里有公文还待处理,就不奉陪大人了。”
“杨主事,”陆裕林忙扯住他的袍袖,话锋一转说道:“主事房的公事先不用急着去忙,本官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还须指派你去做。”
“郎中大人请讲!”杨牧云一听又坐回了椅中。
“杨主事请看......”陆裕林说着将几分邸报递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正统十二年八月十七,虏众数千奇袭大安口,我军民奋勇击敌,虏却,守备王瑛亮率兵追之,在澈河岭遇伏,虏除用弓箭之外,期间竟杂以火铳数十,我军猝不及防,伤亡甚重......”
“鞑子竟然有火铳?”杨牧云读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们连造刀枪弓箭的铁料都很是缺乏,如何能造出火铳?再说火药他们又从何处取得?”
陆裕林不答,看了杨牧云一眼,“杨主事再看下去......”
杨牧云又展开一张邸报,“正统十二年八月二十三,虏众万余夜袭冯家堡,指挥佥事罗浩率兵奋力抵之,斩虏甚多,堡下虏尸遍地,虏稍却,复来,战至寅时,忽闻一声巨响,声动天地,堡墙坍塌十余丈,虏蜂拥而入,罗佥事身披数十创,力竭而死,守备千总均战殁,士卒亡者五千余人......”
读至这里,杨牧云眉头紧蹙,抬眼看向陆裕林,“邸报上所写,应该是鞑子在城下埋设炸药,将城墙炸塌,从而导致罗佥事以下官兵数千战死,冯家堡沦陷......”接着沉吟道:“边堡城墙,虽不如宣府大同城高墙厚,可也不会轻易破开,能将城墙炸塌,所需炸药必为不少,鞑子居无定所,如此大量的炸药必不能自己造出,一定是取之于我大明......”见陆裕林微微颔首,心头一沉,一脸凝重的说道:“郎中大人的意思是我大明有人在向鞑子走私军火?”
陆裕林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大明的将士比之蒙人,所恃的乃是火器的犀利,如今有人将之大量贩卖至塞北,长此以往,我大明将士的优势不再,如何倚仗长城来保卫京师呢?”
“那大人认为是何人在向鞑子走私军火?”杨牧云问道。
“民间是禁止私营军火的,”陆裕林目光变得凝重起来,“如此大量的军火被贩至塞北,应该是......”说道这里话音止住,目光看向杨牧云。
“大人是说我大明军方内部出了内奸?”杨牧云说道。
陆裕林点点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军火要运至塞外,要路经重重关隘,层层盘查,如无军方背景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办到。”
“尚书大人知道此事么?”杨牧云问道。
“如此大事,尚书大人又怎会不之闻?”陆裕林说道。
“那尚书大人有没有将此事上奏给皇上?”杨牧云又问。
陆裕林微微摇头,沉声道:“尚书大人如将此事上奏给皇上的话,皇上一定会将此事交给东厂和锦衣卫去办......”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如果那样的话,那些人一定会炮制罪名,将我兵部连根拔起......如此一来,不但案子难破,内外廷之争倒如火如荼的掀起来了。”
“内外廷的争斗竟有这般厉害么?”杨牧云心中暗暗吃惊,脸上不动声色道:“可郎中大人又为何跟我说这些呢?难道你不知道下官也是锦衣卫出身么?”
“可杨主事更是我大明的臣子,一定不会做出这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 陆裕林面色平静的说道:“昨日的事已证明了杨主事跟其他厂卫出来的人不一样......”顿了一下,缓缓说道:“王振派刺客隐于内廷的公公们之中,趁乱刺杀司礼监秉笔卫炯,意在
嫁祸户部,可杨主事在皇上面前将此事一一剖分清楚,使王公公的阴谋难以得逞,避免了一场内外廷之争。不仅如此,你还发动商贾义购内廷公公们的俸米,平息了内廷的不满,朝局因你一人之力而趋于稳定,如此大仁大义,还有何事不能托付呢?”
“郎中大人,”杨牧云听了心中有些感动,“您太抬举下官了,下官惟知尽忠报国而已,你说的下官实在愧不敢当。”
“如今便有一件大事需要托付给杨主事,”陆裕林有些激动的拱手说道:“邸报上所述之事危及我大明安危,还望杨主事能够暗中探访清楚,将背后主谋之人揪出,还我大明边关一份安宁。”
“郎中大人,”杨牧云连忙还礼,“此事事关重大,下官初到兵部,人微言轻,一切还不熟悉,恐难当大任。”
“正因如此,杨主事做起此事来才更合适些,” 陆裕林低声说道:“你初来京城,人地两生,兵部和军方熟识你的人不多,正好便宜行事......”
“可下官对军队内部的事一无所知,要如何查起呢?”杨牧云皱着眉头说道。
“这倒不难,本官这里倒可以先跟你解说一二,”陆裕林略为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大明京城驻军主要为三大营,分为五军营,神机营和三千营,神机营主要使的便是火器,尚书大人先前一直怀疑火器是从神机营流出,曾派人私下去神机营摸排了一遍,发现一应火器俱全,并无无故缺失的迹象。”
“哦?”杨牧云问道:“尚书大人是用何方法摸排的呢?”
“其实这种摸排法也很容易,”陆裕林说道:“皇上心系西南麓川的战事,要派神机营南下参战,并下旨让兵部左侍郎侯大人参赞军务,侯大人便以奉旨为名检查神机营军备,如此神机营的情况自然就摸排得一清二楚了。”
“连神机营的火器都没有外流,其他边军和卫所的军队所持火器不多,更无可能大量外流的道理。”杨牧云紧蹙额头说道。
“那是自然,”陆裕林也有同感,“在朝廷没有大的军事调动时,军械的发放仅维持最低水准,蒙人就是想向边军私买军火,边军手里也没多少可给他们。”
“既然军队那里没有多余的军火可以提供给蒙人,那蒙人是从何处购得军火的呢?”杨牧云苦苦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向陆裕林问道:“郎中大人,我们何不从火药的源头查起,火铳和火药是由何人承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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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器和火药制造隶属于工部,”陆裕林若有所思的说道:“工部下属制造军械和火药的地方有两处,分别为王恭厂和盔甲厂。可是......”他皱着眉头说道:“工部要向户部领银才能制造军械火药,军械和火药的出厂需要好几道的批文,况且皇上还向这两处安置了掌厂太监,如此层层监视,工部还能将军器火药倒卖给蒙人么?”
“事实未出来之前,掌握军器火药的人都有嫌疑。”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杨主事此话何解?”陆裕林的脸色有些阴沉,“莫非杨主事要借助锦衣卫和东厂的力量来大规模排查工部和军队么?”
“郎中大人放心,”杨牧云微微向他一笑,“大人如此信任下官,下官怎能做出株连无辜的事?但是要到工部隶属的这两个地方私下探访一下还是必要的。”
“如何探访,是用你锦衣卫千户的身份么?”陆裕林脸上带着一丝嘲讽。
“以何身份探访,郎中大人不是比下官更是心中有数么?”杨牧云看了他一眼笑道。
陆裕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是被你看穿了,也罢,尚书大人让本官安排你转到兵部武库清吏司那里,司里的郎中大人叫武文鼎,你去那里先拜见他一下,”接着一笑,“你以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的身份再去王恭厂和盔甲厂不就名正言顺了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乡故知
“难得从你口中还能说一句名正言顺,”杨牧云心中暗道:“我一兵部职方清吏司的主事还不是去办兵部车驾清吏司的差事?”
“此事一定不能大张旗鼓,”陆裕林叮嘱道:“须暗地里访察,而且不可操之过急。”
“下官明白了。”杨牧云拱手言道。
......
一俟杨牧云出门后,陆裕林便匆匆来到邝处,邝正坐在书案后一脸凝神思索的样子。
“尚书大人”陆裕林进来后面向他躬身一揖。
“唔......”邝从沉思中醒来,摆摆手,“坐!”
“谢尚书大人!”陆裕林一撩袍襟便坐在旁侧的椅子上。
“他去武文鼎那里了?”邝问道。
“是的,尚书大人!”陆裕林回道:“杨牧云虽面有难色,但还是应承了。”
“也真难为他了,”邝悠然一笑,“刚入我兵部就交给他如此棘手的一件差事,怎能不让他头痛?”
“尚书大人,”陆裕林面有忧色的说道:“您当真确定他不会将此事捅给锦衣卫和东厂知道?”
“他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的话,”邝笑道:“新太仓的事又何必一五一十的奏给皇上知道?”目光放向远处,“要知道,王振是想要借此事将户部的刘中敷拿下来,再安插上自己的人。”目光收回来转向陆裕林,“杨牧云如果是王振的人,就不会让王振在皇上面前这么难堪了!”
“可他毕竟是锦衣卫的人,”陆裕林提醒道:“听说锦衣卫还在鸣玉坊的宝巷胡同给杨牧云置办了一所宅院,尚书大人不可不防啊!”
“我相信廷益的眼光,”邝说道:“他巡抚河南,肩上的胆子不轻,要不是杨牧云从旁协助的话,恐就酿成大祸,况且......”他微微调了一下气息,“于廷益的女婿朱骥就是一位锦衣卫千户,所以我们不能把锦衣卫的人都看成奸恶之徒。”
“尚书大人说的也有道理,”陆裕林若有所思的说道:“于大人应该动身来京了吧?”
“按日子推算也应该接到圣旨了,”邝喘息了几声,“自李李大人病逝在任上后,这兵部的担子都压在了本官一个人的身上,要不是本官硬将侯大人留下,恐怕在新太仓就无人能够镇得住那群宵小了。”
“尚书大人说的极是,”陆裕林应和道:“您当时是没见到,王振将东厂和锦衣卫都派来了,也就是左侍郎大人,换成别人他们哪能放在眼里?”
“本官早就料到他们必会生事,”邝淡然一笑,“否则让他们将人带走的话,刘大人那里就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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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王振为首的阉党一计不成,一定会另生事端,”陆裕林放缓声音,“尚书大人一定要未雨绸缪啊!”
“本官晓得,”邝嗤然一笑,“要算计老夫,他们的道行还欠了点,”旋即眉头一皱,“刚来一份邸报,潮河卫所指挥佥事程程绍琦劫了几艘货船,底下暗舱里满载着盔甲和箭簇......”
“这是何人所为?”陆裕林心头一紧。
“他们拿着军方向关外收购皮货的通关文牒,但显然这是伪造的。”邝说着看了一眼陆裕林,“杨牧云有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怀疑是工部所为,”陆裕林说道:“毕竟制造军器火药的王恭厂和盔甲厂在工部辖下。”
邝点点头,目光中闪现出一丝厉芒,“老夫也是这么认为,工部尚书王卺跟阉党走得很近,要去查工部的这两处地方,指望东厂和锦衣卫是不可能的。”
“那杨牧云他会真的尽心去办此事么?”陆裕林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此人非同一般,而且背后有贵人相助,御马监的那一趟差事他不就办成了么?”邝淡淡道:“他现在就是本官手中的一支奇兵,将他用好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杨牧云去兵部武库清吏司拜访了郎中武文鼎,此人生得方面大耳,说话很是和气,见了他先是对他赞赏了一番,然后说无论杨牧云做什么他都会尽力协助,让他回去想一个方案,然后再以检视武备的名义安排他去盔甲厂和王恭厂,还说他不用在司里固定当值,最后客客气气的将他送了出来。
杨牧云内心满是不解的出了兵部大门,一看日头,已经快到午时了。
“那个打着我的名义高价收购内廷俸米的商贾是谁呢?”杨牧云苦苦思索,“在京师我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人来帮我?”
思索半天,不得要领,又想起武文鼎的话,不由苦笑:“以检视武备的名义去工部下辖的军械厂和火药厂,这能查出个端倪才怪?如果不请来旨意他们会拿出以往的账簿让我细细翻看么?不能的话,这还查个屁!”杨牧云暗骂了一声,“还说给我多派些人手,我怎么知道这些人好用不好用?”心中郁闷不已,“本以为来了兵部能够办些正经的差事,谁知还是派给老子以前在锦衣卫干的那一套,”叹了口气,“也罢,既然让老子去做,老子就硬着头皮顶上去,至于能不能办得成,那就看造化了。”一想到这里,便意兴索然起来。
他只顾闷着头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一抬头,只见商铺林立,人流渐多。当下止住了脚步,回家么?一想到黛羽那千娇百媚的可人儿在家中等着自己,就不禁脸上发热起来,昨晚上与她同床共枕时,她竟然伸手触摸自己,那感觉,就像一股电流漫过一样,麻酥酥的。不行,不能回去,他打定主意,向街上看去,顿时眼前一亮。只见几名身穿天青色云锦服的锦衣卫在前方不远处走过,其中一名少年长得俊俏无比,连女子见了都要自惭不如。
“宁祖儿,他还没有回南都么?”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奇怪,就暗暗跟到他们一众人的身后。
宁祖儿身边的四名锦衣卫年纪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看服色品级应该都不低,他们在宁祖儿身边不停的说笑,杨牧云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们满脸淫邪的笑容,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再看宁祖儿,一脸不自然的表情,想来十分不愿与他们为伍,但仍不得不虚与委蛇。一名锦衣卫说着说着就伸手去勾宁祖儿的肩头,宁祖儿肩膀一缩,他勾了个空,只得讪讪的笑了几声,再不动手动脚了。
他们一行五人走进了一座名为广聚轩的酒楼,杨牧云跟在他们身后上了三楼,待他们进入一座包间后,杨牧云便也在他们隔壁坐了。
不一会儿就听里面嘈杂起来,划拳行令,杯碗碰撞的声音,大声呼喝的声音,好不热闹。
杨牧云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慢慢的自斟自饮起来。
喝了没几杯酒,就听隔壁的热闹声戛然而止,就好像里面的人突然全部失踪了一样。他愕然放下酒杯,正想再仔细听个究竟,眼前人影一闪,一张连女子都为之嫉妒的俊俏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杨兄,别来无恙!”宁祖儿笑吟吟的向他一抱拳。
“你,你怎么过来了。”杨牧云向隔壁看了一眼诧异的问道。
“怎么,不欢迎么?”宁祖儿笑道。
“哪里,”杨牧云尴尬的笑笑,“你不用陪他们么?”
“他们,他们都醉倒了呀!”宁祖儿促狭的挤了挤眼睛。
......
杨牧云让酒保重新添了一副杯筷,亲自为他斟上了一杯酒。
“我本以为你回南都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到你。”杨牧云说道。
“本公子就算回去,难道就不向你道别一声么?”宁祖儿乜了他一眼。
“嗯......”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杨某自入京面圣之后,就被派到兵部任了一名六品主事,传阅邸报,讨要批文,忙得真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说着顿了
一下,“你如定下归期的话,杨某一定放下一切前去相送。”
“谢了,”宁祖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白净的脸颊微微升腾起两团红晕,“本公子现在已经被留在了北司,托了杨兄的福,任一名副千户。”
“原来是高升了呀,恭喜!”杨牧云又替他斟上一杯酒,端起酒杯在他杯沿上碰了一下,“来,为你荣升副千户,干一杯!”
宁祖儿一笑,和他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我想现在最郁闷的就是沈大人了,”杨牧云说道:“我离开了南司,你也离开了南司,他手底下能用的人就更少了。”
“那也没办法,”宁祖儿脸上有些无奈的笑笑,“指挥使大人发的调令,他一个镇抚使能反对么?”
“他们是谁?”杨牧云目光瞥向隔壁。
“一群膏粱子弟而已,”宁祖儿不屑的说道:“提他们作什么?”
“没想到我们都留在了京城,但是却异衙为官,这见面的机会可就少了。”杨牧云感叹道。
“这总比南北相隔来的强些,”宁祖儿一笑,“你来到了京师,有没有去找紫苏?”
“她也来京师了么?离开南都的时候倒没听她说过,”杨牧云目光一闪,“待闲暇的时候我一定好好打听一下她在哪里?”
“但看你现在不是很忙的样子,”宁祖儿嘴角微微一勾,“居然还有闲暇盯本公子的稍。”
“唔......”杨牧云脸上微微一红,“我跟你只是偶然相遇......尚书交托给我一件差事,我都不知怎生去办才好?”当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原委给宁祖儿说了一遍。
“我怎么觉得你在兵部干的还跟锦衣卫一样,”宁祖儿笑笑,“这么大的事情兵部居然想自己查,真是笑话!”
“尚书大人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杨牧云解释道:“现在兵部和内廷的关系很微妙,一旦上报给皇上,让锦衣卫和东厂介入的话,案子就会变得更复杂了。”
“那兵部现在就必须得抢时间,”宁祖儿说道:“抢在所有人都知晓这些事之前将走私军械和火药的真凶揪出来,否则的话兵部自身可都撇不清了。”悠然一笑,“这可是一招险棋呀!没有皇上的旨意,锦衣卫和东厂的协助,你们兵部凭什么去查工部的军器厂和火药厂?”
“是呀,凭什么?”杨牧云苦笑一声,“最难的就在这里,你明知是一招险棋还不得不下。”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群汉子大声的呼喝声,呜哩哇啦的,杨牧云和宁祖儿都没听懂说的是什么。
杨牧云叫来了酒保,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酒保陪笑道:“不瞒两位爷,外面来了一群蒙古鞑子,要收购小店的酒,扰了两位爷喝酒的兴致,还请多担待。”
“蒙古鞑子?”杨牧云奇怪的问道:“哪儿来的蒙古鞑子?”
“是关外来的蒙古使团,”酒保解释道:“蒙古的可汗派使臣来向我大明的皇上朝贡,以前每次来只有几十人,后来渐渐增加到一百多人,这一次可不得了,一下子来了五百人。”
“只不过进个贡而已,派这么多人来干什么?”杨牧云有些好奇的问道。
“两位爷是从南边来的吧?”酒保故作神秘的说道:“据蒙古使臣说,这一次携带的贡品较多,需要很多人护送,所以来的人数就翻了好几倍,”说着撇撇嘴,“实际上照我看呀,他们就是来我大明蹭吃蹭喝的,客官你想,这一出了长城,就是漫天的风沙,他们除了牛羊马之外,还能有什么?我大明在他们眼里,不啻于天堂呀!”
“哦?”杨牧云来了兴趣,“蒙古鞑子都很喜欢喝酒么?”
“何止喜欢,简直嗜酒如命,”酒保说道,“这帮野人,喝酒就跟喝水一样,杯碗统统不用,抱起坛子拍开封口就往嘴里灌,那家伙,就跟饮牛一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蒙古使团
“世上居然有如此有趣的人,”杨牧云看了宁祖儿一眼,“倒不可不前去一观。”
......
广聚轩的大堂上站着一群梳着辫发,身穿窄袖交领长袍,膀大腰圆的蒙古人。只见他们一个个卷起袖子,抱起酒店里半人高的酒坛子就往停在店外的马车上装。
只见其中有一名身穿蓝色丝绸缎袍,脚蹬马靴的蒙古壮汉身材异常高大,比其他人都高了一个头,好像是这些人的首领,他站在那里呼来喝去,好像催促其他人快些装酒。
他伸手抓过一坛酒,粗大厚实的手掌在坛口一拍,泥封应声而落。然后将酒坛高高举起,脖颈一扬,张开大口就往里灌去......
看着大股清冽的酒水如同泉水一样汩汩灌入他那簸箕般的大嘴,连气都不喘一口,杨牧云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我觉得不像牛饮,更像鲸。”杨牧云喃喃说道。
“你不觉得这样更有男子气概么?”宁祖儿乜了杨牧云一眼说道。
“我差点儿忘了,他更欣赏的是男人。”杨牧云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
“好酒”那蓝袍蒙古壮汉将坛子里的喝得一滴不剩,脸也不红,肚腹只是微微隆起,伸袖一抹嘴边的酒渍,将空坛子扔给一名手下,“把它也装上车。”
那名手下应了一声,抱起空坛子快步奔出去了。
“他们拿这空坛子做甚?”杨牧云奇怪的问那酒保。
“装奶或酒呀!”酒保讥笑着摇了摇头,“他们除了放牧牛羊马匹,什么也造不出来。咱们大明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一个个都跟宝贝似的。”
“还是大都的酒好喝,”那蓝袍蒙古壮汉叹道:“不像我们草原上的马奶酒,喝着有一股酸味。”
杨牧云听了脸色一变,蒙古人都被赶出中原八十载了,还动不动就将大明的京师称为元大都,简直不把大明放在眼里。
“大都的酒不但好喝,”一名手下在旁边凑趣道:“连人也生的水灵,伸手一掐都能掐出水来,”斜了站在一旁的宁祖儿一眼,“这男人都比咱们草原上的女子生得俊俏。”
蓝袍蒙古壮汉的目光在宁祖儿身上一扫,一脸淫邪的大笑起来。
宁祖儿的剑眉一竖,正待发作,却被杨牧云伸手拦住。
“宁公子,”杨牧云冲他微微一笑,“我突然想起一段佳文,邀君共赏之,可否?”
“是何佳文?”宁祖儿强忍胸中怒气问道。
“我太祖皇帝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君可曾听过?”杨牧云向他挤了挤眼睛。
“略有所闻,”宁祖儿睨了那群蒙古人一眼,“只是内容有些记不大清了,杨兄可否讲给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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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出自我大明开国宋大学士之手,其文华美,百年难得一见,”杨牧云朗声说道:“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从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末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者。”
“此句何解?”宁祖儿眉头舒展,唇角一勾问道。
“这句话说的是自古以来,我中原帝王都是号令天下的,周围的夷狄都奉我中原帝王为天下共主,向我中原帝王称臣纳贡,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夷狄占据中原而统治天下的。”
......
“......元之臣子,不遵祖训,废坏纲常,有如大德废长立幼,泰定以臣弑君,天历以弟鸩兄,至于弟收兄妻,子征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妻长幼之伦,渎乱甚矣。”说到这里杨牧云的眼神飘向那群蒙古人。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宁祖儿忍住笑问道。
“前元的伪帝与臣子都不遵从祖先的遗训,破坏了伦理纲常,如前元大德年间,伪帝铁木儿废长子立幼子为太子;泰定年间,臣子弑杀伪帝也孙铁木儿;天历年间,弟弟懿质班毒杀兄长和世。至于弟弟抢夺兄长的妻子,儿子抢夺占
父亲的妾室,更是地位低的人从地位高的人那里学来的,在他们那里都习以为常了。前元朝廷的那些官员,他们对于父子君臣夫妻长幼之间的伦理纲常,亵渎扰乱得就更严重了。”杨牧云笑着翻了翻眼皮,“所以这些自古以来未通教化的蛮子,所说的话跟鸡鸣犬吠有什么两样,又何必坏了自己的心情。”
“说得好”在酒店中饮酒的一些文士闻之击掌赞道。
“兀那汉狗,你说什么?”那蓝袍蒙古壮汉大喝一声,有若雷鸣,他握紧了拳头,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向着杨牧云和宁祖儿走来。其他蒙古人见了,也放下手中的酒坛子,紧跟在首领身后。
“怎么,各位也对我们大明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感兴趣么?”杨牧云面无惧色,对他们笑笑,“要不要我一句一句解释给你们听听?”
“你们汉人只会耍嘴皮子,”蓝袍蒙古壮汉轻蔑的看着他们二人,冷笑道:“我们蒙古勇士一个能打你们汉人十个,用不了多久,我们大汗就会挥兵南下,收复大都,恢复我大元荣光。”
“我们太祖皇帝有句名言,叫犁庭扫穴,逐亡漠北......”杨牧云不甘示弱,针锋相对,“我大明的百万雄师枕戈待旦,不日将挥师北上,到那时,你们就连啃沙子都刨不到坑了......”
“噗哧”一名食客听了将刚喝下的酒喷了出来。
“哈哈哈”一些人笑得前仰后合。
......
“你”蓝袍蒙古壮汉脸上肌肉一阵抖动,扬起醋钵大的拳头向杨牧云挥去。他身材高大,比杨牧云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挥下去,势如泰山压顶。
当拳头堪堪触到杨牧云面门的时候,杨牧云整个人如同空气一般消失了。
蓝袍蒙古壮汉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觉肩膀一沉......
“孛罗大人”他的一众手下呼喊道:“你的肩膀......他坐在你的头上了。”
孛罗脸一沉,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猛地向自己肩膀抓去,“咔”的一声两只粗大的手掌紧紧扣住了杨牧云的双腿。
“啊”除了宁祖儿之外,其他人都惊呼出声。
孛罗提起杨牧云双腿将他整个人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下来,双臂运足力气抓住他脚踝在空中抡足了两圈,然后狠狠甩了出去。
“好”他的众手下彩声刚刚吐出一半就生生咽了下去,眼珠子几乎都瞪了出来。
原来杨牧云整个人在空中绕了一圈,又飞回了孛罗的肩膀上。
孛罗刚拍了拍手,陡觉肩膀又是一沉......他面皮一绷,伸手又向杨牧云双腿抓去,“咔”又将对方的腿扣了个结结实实。
“我这次一定要摔死你。”孛罗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双臂运足十分的力气向上一提,可这次杨牧云坐在他的肩上却纹丝不动。
孛罗的脸色涨红,手上青筋凸起,两条粗大的胳膊又粗了一圈,只见他一咬牙,大叫一声:“呀”似乎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可杨牧云在他肩上似生了根一般,仍是没有移动分毫。
孛罗气极,举起拳头向上挥去,拳头还没打着人,就觉臂弯一麻,拳头不听使唤似的向自己头顶落去,“咚”的一声重重敲在自己脑门上,他感到一阵晕眩,脚下几乎立足不稳一跤坐倒。
“快,快把这小子给我扯下来。”孛罗气极败坏的说道。
他的一众手下不敢怠慢,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向杨牧云抓去。谁知杨牧云全身如同抹了油一般甚是滑溜,根本扯他不住。急得孛罗团团乱转,嘴里不住喝骂。
一名手下一急,挥拳就向杨牧云背后捣去,“嘭”的一声拳头落处却是孛罗的后脑。
“哎哟”坐在孛罗头上的杨牧云叫道:“你们这些奴才甚是无礼,怎么能打你们的孛罗大人?”右足在孛罗的手肘上一踢,孛罗的右臂如同弹簧一
般向前疾出,“嗵”的一声右拳重重击在一名手下的胸口上,那人登时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你看你们,把你们的孛罗大人惹怒了吧!”左脚尖踢在孛罗后肘,孛罗蒲扇般的左掌甩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扇在另一名手下的脸上,那人立时晕了过去......
孛罗在杨牧云的身下犹如提线木偶一般,拳掌不由自主的击向自己的手下,“噼噼啪啪”人很快就倒了一地。
一名手下一急,抽出腰间的弯刀就向杨牧云劈了过去,“啊哟,”杨牧云叫道:“你竟敢在你们孛罗大人面前动刀子,”脚后跟一磕孛罗腰间,孛罗的右腿不受指挥的飞速抬起,“砰”的一下狠狠踢在那名手下的手腕上,那人手一松,弯刀“当”的一声落地。再一脚,重重踢在他的颈侧,那人登时卧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剩下的几个人大惊,“呛啷”一声齐齐拔出腰间弯刀,呼喝着分几个方向朝杨牧云砍去。杨牧云双腿勾在孛罗腰间,腰身使劲一拧,孛罗抬起右腿在原地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一招旋风踢向那几个人扫去,“蓬蓬”、“咣当”、“哎哟”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被踢飞了出去,兵刃丢了一地,呼痛之声不绝。
酒店的人全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喝彩。
“佩服佩服,”杨牧云赞道:“孛罗大人武功高强,居然把这么多手下都打翻在地,”眼睛一扫酒店里的伙计和一众食客,“你们不为孛罗大人喝声彩么?”
“哗哗哗”掌声如雨点般响起,不过不是为这个可怜的孛罗,而是为杨牧云喝彩。
“看见了么,孛罗大人,”杨牧云调侃他道:“你没吹牛,果然一人就打倒了他们十几个,你若以这样的身手来入我中原的话,相信我们大明的百姓还是会为你喝彩的。”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孛罗气得几欲晕去,“你......你......”
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队官兵闯了进来,将酒店中众人团团围住。
喧闹的酒店顿时安静了下来,杨牧云也从孛罗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肃立于一旁。
这时官兵的队列一分,一位头戴笠形盔,一身甲胄的将官大跨步的走了进来,在堂上一站,如渊岳峙,盔上的红缨不住的震颤。
“本官乃中城兵马司副指挥,”他威严的目光在店内的大堂上一扫,最后落在杨牧云和孛罗身上,“怎么回事?”
“副指挥大人,”杨牧云上前向他微微一拱手,“本官是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杨牧云,”一指一旁的宁祖儿,“这位是锦衣卫北司副千户宁祖儿......”
那位将官听了脸上有些耸然动容,“怎么兵部的人跟锦衣卫走到一块了?”他心中暗道。
只听杨牧云续道:“我和宁大人正在楼上饮酒,突听楼下有打斗声,便下来观看......”看了一眼孛罗,“这位蒙古来的使者不知发了什么疯,疯狂殴打他的手下人,”一指倒了一地的蒙古汉子,“这不,他把他们都打倒了。”话音刚落,立时引起一片哄笑声。
“肃静”那将官威严得喊道。
“大人,”一名食客抱拳说道:“小人可以证明,确是这位使者把他的手下人都打倒了。”
“对,我也可以证明......”又一名食客站起说道。
“我也可以......”
“我......”
酒店里的人纷纷站出为杨牧云作证。
那将官眯起眼睛正思忖间,突听身后马靴声橐橐声响起,脸色不禁一变。
身后士卒一分,走进几位一身蒙古装扮的汉子。
当先一人约摸四十岁上下,头戴蒙式的圆顶立檐帽,红色的帽结垂于脑后,两撇胡须微微翘起,一双眼睛甚是锐利。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刑部之行
孛罗一见此人进来,脸色一变,慌忙上前将右手放置左胸对着他深深一躬,用蒙语对着他说了几句什么。
那人点点头,疾言厉色的对孛罗说了几句话,孛罗诚惶诚恐的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最后垂首退了下去。
那人锐利的目光一扫堂上诸人,这时孛罗倒在地上的一众手下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
“常副指挥,”那人对着堂上的将官说道:“我们使团的人怎么会被打成这样,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本官也是刚到,”常副指挥说道:“一切还在调查,等有了结果,本官必会给桑格儿大使一个交待。”
桑格儿一声冷笑:“这有什么好调查的,谁打了人,就把谁抓起来便是,莫非你要包庇他人不成?”
“大使言重了,”常副指挥目光一闪,强忍着怒火说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谈何包庇,大使何不问一下店里的人,让他们指证一下是何人行凶?”
“大人,小人可以证明,是这位蒙古使者忽发癫狂,将他的一众手下打伤的。”一名文士忿忿的站起来说道。
“是啊,小的也可以证明......”
“......”
众人纷纷站起,七嘴八舌的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常副指挥,”桑格儿冷然道:“看来你们大明的百姓对我们蒙古人很不友好,合起伙来包庇那个真正的打人凶手,我看我还是禀告给你们的皇上,让他来为我们蒙古使团主持公道。”
常副指挥双目一瞪,正欲发作,杨牧云站了出来,向着桑格儿拱手说道:“大使的意思是不相信酒楼里的人所指正的一切喽?”
桑格儿见出来一位身穿青色官服的少年官员,冷哼道:“你是在指斥本大使么?我们大汗所选擢出来的出使大明的使团成员,岂有突发癫狂的道理?”
“大使是说你们使团里的所有成员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并无身有隐疾的人掺杂其内了?”杨牧云淡淡说道。
桑格儿斜睨了他一眼,嘿然冷笑不语。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大使的话,”杨牧云一字字的道:“今日必须在这里交给你一个人作为真凶,否则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话一出,整个酒楼里就像炸了锅一样,嗡嗡的议论声登时大了起来。
桑格儿看着酒楼里所有人脸上愤慨的表情,丝毫不以为意,挺胸凸肚仍旧不发一语。
稍顷,桑格儿看着常副指挥,眉尖一挑,“常副指挥,本大使也不为难你,告辞!”说着袍袖一拂,转身欲走。
“慢着”杨牧云出言叫住了他。
“这位小大人有什么要对本大使说的么?”桑格儿见杨牧云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便在他的尊称前面加个小字。
“我来顶罪,大使觉得怎么样?”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
“你?”桑格儿眉头一皱,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些人是你打的么?”
“这很重要么?”杨牧云一脸讥诮的看着他,“你坚持你的人不会发狂使癫,我们大明百姓也一致指证无人殴打你们使团的人,”说道这里稍微顿了一下,“可大使不肯善罢甘休呀,没办法,本官只得依着大使的意思,主动站出来顶罪了。”
话刚说完,立时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桑格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转向常副指挥说道:“大汗派我们来此是与你们大明修好的,可......”喉咙处哽了一下,“可你们汉人竟如此羞辱大汗忠实的臣仆,我......我不但要把我们在这里遭遇的一切告诉给你们皇上,回去后还要转告给我们大汗。”
“狗鞑子,你想告就告好了,”一位颔下留有长须的中年文士不屑的说道:“我大明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就是,”又有一人说道:“我大明几十年前就能把你们打到沙漠里啃沙子,现在如日中天,还打不过你么?”
.....
众人纷纷议论,杨牧云一笑,走到常副指挥面前,手腕并拢在一起向上一举,说道:“走吧!”
“你真的要强出头?”常副指挥乜了他一眼问道。
“不然怎样?”杨牧云瞥了桑格儿一眼,“人家不肯干休,我们做臣子的真能让他告到皇上那里让皇上为难么?”
常副指挥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一挥手,“带走!”
“杨兄”宁祖儿奔了过来,拿出腰牌在常副指挥面前一晃,“我是锦衣卫北司副千户,而他......”见杨牧云向自己微微摇头,便道:“常副指挥,本官想将他带到锦衣卫北司审讯。”
“宁大人,谢了,”杨牧云笑着对他说道:“锦衣卫的诏狱本官可生受不起,还是刑部那里呆得安分一些,”低声道:“不用为我担心,我自有脱身之道。”
“杨兄......”
杨牧云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常副指挥铁青着脸一挥手,“收队!”按着刀柄路过桑格儿身边时,冷冷一笑:“桑格儿大使,现在你可满意了?”
中城兵马司的官兵都撤出了酒店,空留下酒店一片议论声。
......
酒店二楼的凭栏处站着的三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们中间是一位身穿秋香色长袍,头戴唐巾的俊秀少年,他如秋水一般的眸子霎了霎,良久不发一言。他的左边站着一位满脸虬髯的壮汉,右边是一位身材瘦长的汉子。
“穆云卿的情郎居然是明廷的官员,”瘦长汉子说道:“看来她的身份也十分可疑。”
“我对她的身份没有兴趣,”少年那和宁祖儿一般俊秀无二的脸庞微微一动,眸子凝视着酒店的大门处,“她的情郎倒是一个人才......”悠然一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文采斐然,一篇奉天讨元北伐檄文背得朗朗上口,一字不差,解析的内容更是将前元朝廷嘲讽谩骂得一无是处,”末了一叹,“如此人才竟不为我所用,真是可惜!”
虬髯壮汉和瘦长汉子面面相觑。
“小公子,”瘦长汉子说道:“他如此高的武功,为何还束手就擒?”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既挫了蒙古使团的锐气,又不给对方留下发难的机会,”说着哼了一声,“桑格儿这个蠢材,到哪儿都是咄咄逼人,连带手下也只会惹是生非,以为在边境占了几次上风,就认为明廷会怕了他们似的。”
“脱脱不花自诩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自然不会让他的使节低下高贵的头颅。”瘦长汉子说道。
“可惜他的祖先不会再保佑他了,”小公子冷冷一笑,“成吉思汗已死了两百多年,凭什么漠北草原就得一直让他的后裔作主子,别人只能作奴才?”
虬髯壮汉和瘦长汉子默然不语。
“谷运铎那边怎么样了?”小公子自知失言,话锋一转问道。
“那副图他还没拿到手,还请小公子耐心等待。”瘦长汉子说道。
“我自然有的是耐心,”小公子宝石般的眸子微微了起来,看向楼下桑格儿匆匆离开的身影,“就怕有人把差事办砸了,连带着坏了我的大事。”
......
酒店一楼的一个单间里,坐着两个女子,隔着门口的竹帘将方才大堂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们头戴浅露,浅露上垂下的薄纱遮住了她们的面孔,让人无法看清她们的面貌。
“师父,”一名身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说道:“杨牧云被中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要不要我们派人出面把他要出来。”
“不用,”她对面身穿绯色对襟长裙的女子说道:“此人饱读诗书,又深通大明律法,如此坦然离去,必有自救之法,我们静观其变也就是了。”
“他要是不答应跟师父您合作的话......”
“不会的,”身穿绯色对襟长裙的女子断然说道,浅露上垂下的薄纱微
微晃动了一下,“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抓住他的弱点,不怕他不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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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弱点?”身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疑惑的说道。
“嗯......”身穿绯色对襟长裙的女子对她低低说了一句话。
“常大人不给下官戴上镣铐么?”杨牧云在常副指挥面前拢了拢袖口。
“杨主事是有官身的人,罪名未定,这镣铐么?还是免了。”常副指挥装腔作势的说道。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俱各会心的一笑。
一行人来到刑部衙门的门口,守门的衙差见气势汹汹的过来一群中城兵马司的官兵,一时不明所以,忙上前询问。
常副指挥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摆手让一名手下上前说明情况。
守门的衙差听了喏喏连声,忙不迭的跑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出来一名主事,刚对着常副指挥打拱作揖,常副指挥大手一摆说道:“人犯已经带到,本官负有巡城之责,就不在此多所耽搁了,告辞!”袍袖一拂,也不待对方说话,便领着手下官兵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人犯?”那名主事哭笑不得的打量了杨牧云一番,官衣官帽俱在,又没有批捕文书,就随口一说把一名六品主事官放在这里,这......这不是儿戏么?
两人都是主事,他也不敢摆起官威,跟杨牧云寒暄了一阵,就领着他去见刑部员外郎倪方。官大一级好审讯嘛!两个平级的官站在一起,问什么都不自在。
刑部员外郎倪方是个年约四旬的胖子,对上面笑眯眯的与弥勒佛相仿,对下面就比包青天的脸还黑。
一听事情原委,倪员外郎的脸登时就黑了,拍案怒道:“你他娘的,谁让你把人带到我这儿来的?”
那主事吓了一跳,赶紧躬身作揖答道:“回员外郎大人,常副指挥将人丢下就走了,也不听下官分说,下官不敢自专,所以就把他带到您这儿来了。”
“所以个屁!涉外纠纷,让礼部的人调解就是了,带到我刑部来做甚?”钱顺又骂了一句,“批捕文书没有,官身又未除去,就冒冒失失的把他带到这里来,姓常的不学无术,你却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连这道理也要我教你么?”
“大人说的是,”那主事连连点头,等他怒气消了一些,方道:“可人已经被中城兵马司的人大张旗鼓的扔到咱们这儿了,这推也不是,不如就......就......”吭吭哧哧的说不下去。
“就什么?”倪方瞪了他一眼,“你想把他关到大牢里?蠢货!你以为我们刑部衙门是锦衣卫和东厂么?不用批捕文书就能随意把朝廷命官扔到大牢里去?”喘了一口粗气,“这要是被兵部的人知道了,鼓动御史台的人上几道折子,你我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
“那大人您说这该当如何是好?”那主事苦着脸说道。
“你等着!”倪方气哼哼的甩袖扬长而去。
那主事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看着在一旁悠闲自得的杨牧云,真恨不得把他一拳打倒,然后再踩上几脚。
倪方急急忙忙找到刑部郎中谢宁,将事情的经过跟谢郎中说了一遍。谢宁一听脸色马上就沉下来了,“这群颠三倒四的丘八!”他心中暗骂一声,脸色阴晴变幻不定。
“郎中大人,”倪方在一旁说道:“要不咱们把杨牧云放了?”
“放了?”谢宁冷笑一声,“冲撞使节团的事可大可小,皇上不放在心上便罢,如果要较起真来,丢官罢爵也不在话下。”
“那怎么办?”倪方不禁急了起来,“这又不能丢入大牢,又不能放了,难不成像菩萨一样供在我刑部不成?”
“像菩萨一样供在刑部?”谢宁登时眼睛一亮,呵呵笑着拍了拍倪方的肩膀,“倪方,都说你是一根直肠子,这不还是挺有办法的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刑部大牢
杨牧云站在刑部员外郎的签押房里左顾右盼正无聊间,就见倪方跟在一名官员的后面走了进来。
杨牧云见他服色与陆裕林一般无二,知道是刑部的郎中,便朝着他拱手一揖,“郎中大人——”
谢宁点点头,对他的知书达礼甚是满意,“杨主事,你的事情本官已经知晓,可相关证人未能传唤,证词也还未录取,因此还无法将你定罪......”
“郎中大人的意思是下官现在可以回去了,”杨牧云说道:“待在家中随时听候您的传唤?”
“杨主事稍安勿躁,”谢宁笑笑,“此事事关国体,还得等圣上示下,礼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派人审理,”稍停了一下,“中城兵马司的人既然将你交至这里,本官也不能擅专将你私自放回,你就安心待在我刑部好了。”说着向着倪方使了个眼色,倪方会意,上前一步对杨牧云说道:“杨主事,请随本官来吧!”
......
刑部大牢幽暗而森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倪方领着杨牧云走在长长的甬道里,两边尽是圆木栅栏围起来的牢房单间。
里面的气氛压抑而沉闷,偶尔传来一两声犯人的哀嚎。
“这便是我刑部大牢,”倪方头也不回说道:“条件是差了一些,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吧!”
杨牧云双眼环视了一圈,悠然笑道:“也没什么不好,比起来锦衣卫的诏狱来,这已不啻于天堂了。”
“杨主事难道去过锦衣卫的诏狱?”倪方讶异的问道。
“不瞒员外郎大人,”杨牧云微微笑道:“下官本是锦衣卫北司千户,刚调来兵部不久......”
“你......你说你本是锦衣卫?”倪方的双眼瞪得老大,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杨牧云点点头。
“那你为何又去了兵部呢?”倪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是皇上的旨意,”杨牧云淡淡道:“皇上见下官好兵策,便下旨让下官去了兵部。”
“原来如此。”倪方不自禁的向杨牧云多瞄了两眼。
这时穿着红黑对襟罩衣的司狱官领着好几个身穿淡青色皂隶服的狱卒匆匆赶了过来,由于走得过快,漆布冠上的翎羽不住晃动。
“倪大人,今儿你怎么来这里了?”司狱官姓关,叫关烁,五十出头年纪,赤红色的一张脸庞,个头不高,却很墩实,他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朝着倪方深深一躬,“这位大人是......”他瞄了一眼杨牧云,眼中充满疑惑的问道。
也难怪他疑惑,杨牧云官衣官帽俱全,又没带手铐脚镣,不像因犯事而入狱的官员,而从他官服上的补子来看,品秩要比倪方低,
怎会由堂堂从五品的员外郎大人陪着到这个地方来?
看着关烁带着疑问的脸色,倪方轻咳了一下,说道:“这位......嗯......这位是兵部派来帮助本官审查案卷的杨主事,衙里办事有些过于嘈杂,本官特地带他来这里寻一个清净所在,你还不快去着手安排。”
“到这里审查案卷?有什么需要我派个人送去不就成了?”关烁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刑部大狱就跟一个森罗殿似的,品秩大一些的官儿一进来不吓个半死就不错了,还能办理公事?”他不禁偷瞄了杨牧云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道:“这里......清净的地方恐怕不大好找!”
“少废话,”倪方怒斥一声,“王副指挥的隔壁不就有一间雅室么?莫非你还另有安排不成?”他本想将杨牧云丢给关烁便走,但一听说杨牧云的锦衣卫身份,便不敢怠慢。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关烁连连拱手作揖,“小的这就领两位大人前去......”
————————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用一张绘有花鸟鱼虫的屏风隔成里外两间,桌椅几凳,文房四宝,绣被锦塌......所有东西一应俱全,干干净净得一尘不染,此外,房内还熏有一
阵香草的气息。
这哪是刑部大狱的一间囚室,分明就是大户人家的书房和卧室嘛!杨牧云看得瞠目结舌。
“杨主事,”倪方笑道:“你就暂时先住在这里,有什么事直接找关烁就成。”
“如此劳烦倪大人了。”杨牧云拱手说道。
......
目送倪方离去后,杨牧云坐在房中的花梨木椅子上,刚吁了一口气,就见关烁领着一名狱卒捧了一大堆案卷走了进来,在书案上一放,冲着杨牧云笑道:“杨大人,这都是跟兵部有关的人犯的案卷,请您过目。”
“知道了,本官一会儿便过去审阅,你先出去吧!”杨牧云哭笑不得的说道。因为自己罪名未定,倪员外郎不好将他打入大牢,便煞费苦心的给他找了这么个地儿,什么协助审查案卷,都是籍口而已,可这个实诚司狱官却把他当真了,还真送了一沓案卷过来。
“我这案子犯的,直接发配到刑部来办差了。”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在这间囚室里来回踱了几步,一时觉得无聊,便坐在书
案前翻起那堆案卷来。
“刘起,营州左屯卫总旗,因侵占贺家庄民田与村民发生私斗,致一死四伤......”
看到这里,杨牧云不禁摇了摇头,“卫所官兵不思训练守边,却如村民泼妇般与百姓争地,如此士气又怎能御边退敌?”
翻看几页,都是因军纪废弛导致军营官兵作奸犯科的案件,当下意兴索然,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趣,将这堆案卷推至一旁。
“呵,我还以为只有本官才有住官房的待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也能关在这里。”一个破锣嗓子把杨牧云吓了一跳。
杨牧云循声看去,只见墙壁的一扇囚窗上露出一张尖尖的瘦脸。
那人约莫三十余岁,唇上长着两撇细长的胡须,一双眼睛出奇的大,瞳孔微微泛黄,一张脸直若猿猴一般。
“你是?”杨牧云问道。
“本官乃锦衣卫副指挥使王山,你是哪个衙门的?”那人问道。
锦衣卫副指挥使是从三品的官,杨牧云忙起身说道:“下官是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杨牧云。”
“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王山摇摇头,“我不信,一个六品官儿如何有资历关在这里?”又仔细瞄了他一眼,“官帽也没摘,官服也没脱,难不成你是来这里办差的?”
“下官一兵部主事来这刑部大牢里办刑部的差,听了岂不让人感到滑稽?”杨牧云自嘲的说道。
“还是犯了事儿的,”王山笑笑,“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居然能关在这个地方?”
杨牧云便把广聚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王山知道。
“这群鞑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王山忿忿道:“要换成本官,就带领一帮弟兄,非把这群鞑子的腿打断不可。”
“那王大人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呢?”杨牧云问道。
“本官......咳咳......”王山老脸一红,转开话题说道:“本官的事不说也罢,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因为此事而受到如此待遇,实在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说罢一双猿猴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杨牧云。
杨牧云被他盯得好不自在,沉吟了一下说道:“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他迎着王山的目光,“下官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锦衣卫北司千户......”
“你也是锦衣卫的人?”王山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跟本官都是自己人,但本官为何没听过你的名号?”
“下官原本是南都锦衣卫南司百户,因功被皇上下旨升为京师锦衣卫北司千户,数日前刚到京履职......”
“难怪,”王山目光一凝,“那你为何又到了兵部?”
杨牧云便把他与皇上之间的对话跟王山说了一遍,末了说道:“皇上见下官颇知兵事,就把下官安排到了兵部。”
“颇知兵事,”王山眼珠一转,
嘿然笑道:“看来皇上对兵部的人还是不大信任,所以才派了你去兵部......”
“皇上派我去兵部是去监视兵部的人?”杨牧云吃惊的说道。
“你刚来京,朝局的动向你还是不大了解,”王山乜了杨牧云一眼,“皇上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效仿太祖太宗,扫平漠北,可朝中的大臣一心要与外夷讲和,苦劝皇上不要妄动刀兵,这其中以兵部和户部为最......”嘴角一勾,“你对皇上说的话正对皇上胃口,再加上皇上正想整顿兵部,所以就将你派到兵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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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这样么?”杨牧云听了心中暗暗吃惊。
“你去兵部不过两三日而已,有很多事又怎能看得明白?”看着杨牧云吃惊的样子王山丝毫不以为意,“兵部管控不力,导致京里和边关的一些官军私下里和蒙古使臣交易盔甲器械,更有甚者,有的将官甚至把火器暗地里卖给蒙古人......”
“竟有这等事?”杨牧云脸色一变,他想到了陆裕林跟他说的话,也提及了军械火器的外流,不过他说这是工部的人所为,还让他想办法去调查工部下辖的王恭厂和盔甲厂,而王山却说这是兵部的人所为,究竟谁说的是真的呢?
“一等证据收集齐全,再交付皇上那里,”王山目光一转,冷笑道:“皇上就会对兵部动手了,到那时兵部的那些老家伙都会被清洗出去,”睨了杨牧云一眼,“兵部重新洗牌后,你升官的机会也就到了......嘿嘿,小兄弟,你就是当个兵部侍郎也不在话下。”
杨牧云此时心乱如麻,王山后面的话就没听到耳里。
这时,门“哐啷”一声开了,关烁走了进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杨牧云一眼,“杨大人,尚书大人有请,请您跟小人来吧!”
————————
刑部大堂上坐着四位三品以上的官员,刑部尚书金濂、礼部尚书胡濙、大理寺卿薛璟、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他们都正襟威坐,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扫向杨牧云,两边的衙役以水火棍杵地,高喊“威武——”
“这阵仗,不是一般的大啊!”杨牧云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紧张。
“杨牧云,你再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刑部尚书金濂一脸威严的说道。
“是,大人。”杨牧云躬身一揖。
他口齿清晰,侃侃而谈,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孛罗把我大明的京师称为大都?”金濂眉头一蹙问道。
“是的,大人。”杨牧云说道:“他说他们蒙古人一个能打我们汉人十个,还说他们大汗不日就将挥军南下,收复大都,重新恢复大元荣光......”
只听“嘡”的一声,大堂的木屏风后重重响起惊堂木的声音。
大堂上的人听得都不禁一愣。
金濂干咳了两声,似乎在掩饰什么,他看向杨牧云,问道:“那你是如何应对的?”
“下官将我太祖皇帝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背给他听,”杨牧云语气加重,“并说我大明百万雄师枕戈待旦,不日将挥师北上,犁庭扫穴,让他们再无存身之地。”
“啪”木屏风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就差再喊出一个好字。
“嗯......”金濂注视着杨牧云,“那篇太祖皇帝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你还能背下来么?”
“大人有命,下官自当应从。”杨牧云朗声将那篇檄文从头到尾又背诵了一遍,慷慨激昂,感人肺腑。
“好!”金濂击节赞了一声,向胡濙、薛璟、陈镒环视了一眼,“几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么?”
三人坐在那里不发一语。
“杨牧云,你下去吧!”金濂向杨牧云说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子之威
待杨牧云走下刑部大堂后,两排衙役也退了下去,大堂上只剩下这四位大臣。
“咳”一声清咳过后,从大堂上的红日照海图的木屏风后走出一名面色冷峻,身穿海青色道袍的青年公子来。
“皇上”四位大臣一齐躬身施礼。
“其他证人的证词也都录好了?”朱祁镇寒着脸问道。
“皇上,”金濂奏道:“广聚轩里在场所有人的证词都已誊录在案......”
“你们都看过了么?”朱祁镇打断他的话,环视了四人一眼问道。
四人颔首不语。
朱祁镇冷哼一声,目光更加锐利,紧盯着金濂问道:“金濂,其他人的证词与杨牧云所述可有出入?”
“回皇上,”金濂脸颊一抖,说道:“所有人的证词跟杨牧云所说一般无二。”
“很好”年青皇帝的目光又转向其他人,“如此挑衅我大明国威的事该当如何处理?你们议一议吧!”
“皇上,”胡上前一步,事关朝廷礼制,在此情形下他不能不说话了,“蒙人猖狂,不服王化,然杨牧云已将他们教训了一顿,依臣看,不如......”
“不如就此算了,是吗?”朱祁镇斜了他一眼,“你也是曾经跟随过太宗皇帝的四朝老臣了,竟说出如此没气力的话,那群鞑子的一番辱我天朝的言语已传入坊间,朕难道还要装聋做哑,置若罔闻么?”
“皇上,”胡见朱祁镇发怒,仍然平心静气的说道:“抓那些蒙人容易,您只需下一道旨意,令五城兵马司把人从会同馆押来投入大牢就可以了,”稍顿片刻话锋一转说道:“可接下来怎么办?蒙人那边会善罢甘休么?现在京营的大军,户部的粮草,工部的军器都源源不断的向南开拔并发运了,微臣虽不懂军事,也知以我大明现在的境况,是无法同时在南北两个方向同时作战的。”
“你是在教训朕么?”朱祁镇乜了他一眼说道。
“微臣不敢,”胡神态恭敬的说道:“皇上说过,臣曾跟随过太宗皇帝,太宗皇帝便是平定安南之后才用兵漠北的。”
“你倒是会接朕的话茬,”朱祁镇眉尖一挑,“那现在怎么办?鞑子的使节已经放出话来了,说他们的大汗将不日挥兵京师,恢复前元,难道朕还要恭恭敬敬的窝在京师,等着他们打上门来么?”
“启禀皇上,”金濂这时说话了,“微臣派人调查过,蒙人的副使孛罗在大放厥词之前曾喝过一大坛酒,这醉鬼的话,又岂是能当真的?”见皇帝沉吟不语,便续道:“何况杨牧云已将此人和他的手下狠狠教训了一顿,京城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就此作罢,也不会有失天朝的威严和皇上您的尊荣......”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朱祁镇看着他们,见他们四人都垂首不语,不由叹了一口气。
“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微微抬起头说道:“杨牧云已经下了刑部的监牢,关他几天,也算是私下里给蒙人使节团一个交代。”
“还关他几天?”朱祁镇眼睛一瞪,斥道:“如此公忠体国,维护朝廷与朕的尊严的臣子,朕要大大褒奖他......”目光转向金濂,“朕乃天子,不需要给任何人交待,你现在立刻下令放杨牧云出狱!”
“臣,遵旨!”金濂垂首应道。
“朕现在即刻回宫拟旨,”朱祁镇略为思忖了一下说道:“杨牧云现在是一个六品主事,对吧?现在朕升他为兵部员外郎以作嘉奖!”
“这......”四位大臣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年轻的皇帝一脸威严,“朕不会在外夷面前让忠心为朕的臣民失去作为一个天朝子民的尊严。”
杨牧云仍旧被带回了那间舒适的囚室。
“审完了?”王山隔着囚窗向他问道。
“嗯......”杨牧云若有所思的说道:“今天这过堂可真够隆重的,不但刑部尚书亲自坐堂,连礼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也都来了。”
“哦?”王山惊咦一声,“一帮朝廷一二品的大员来审问你这一个小小六品主事的案子,你这待遇可真不一般呀!”
“王大人你看这对下官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杨牧云有些心神不定的说道。
“不好说,”王山摇摇头,“能将这么多大员聚在一起,肯定是皇上的意思,也就是说皇上亲自过问你的事了。”
“皇上?”杨牧云一怔,一个奇怪的思绪涌上心头,刑部大堂红日照海图的木屏风后那奇怪的拍案声和击掌声,还有刑部尚书金濂脸上那古怪的表情,莫非是......
“哐啷”一声囚室的门开了,司狱官关烁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
“杨大人,”关烁一拱手,“尚书大人有令,您现在可以出去了。”
......
杨牧云走在刑部大牢幽暗深长的甬道里,心中感慨万千,兵部指派的差事如何去办还没有个头绪,自己却被一件不相干的事扯进刑部大牢来了。
正走着,他突然整个身躯一震,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左边的一间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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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室里阴暗异常,散发着阵阵霉腐的气息,在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他身上的衣衫浆洗得很干净,没有一丝褶皱,因为他是面壁而坐,看不见他的面貌。
杨牧云发狂一般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狱室的木栅栏,似乎想要将眼前的木栏扯开。
“师父”他面目扭曲,喉结不住上下滚动,差点儿没将这两个字喊出来。
“杨大人......”关烁也被他发狂的样子镇住了,来到他身后轻声换道。
良久,杨牧云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现在胸中有千言万语要对里面的人去说,可此情此景,却并不方便说出来。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关在这里?”杨牧云稳定了一下情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向关烁问道。
“小的不知,”关烁回道:“这个犯人是上头派人指定关押的,并不归小的管,”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瞥向他,“杨大人莫非认得他?”
“哦,”杨牧云摇摇头,“我认错人了。”抬起目光想要出声呼唤他,可喉咙一紧却怎么也唤不出声来。
“杨大人,”关烁上前劝道:“这个人很怪,就这么一直面对着墙壁,连小的也没见过他面貌。”
“嗯......”杨牧云又默默的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说道:“走吧!”
杨牧云走出刑部大牢的时候,已是星斗满天。
衙门口,站着几人,他凝目看去:宁祖儿、门达、逯杲......还有一人娇靥如花,居然是黛羽。
见他出来,黛羽娇呼一声,冲上前来,一头扑在了他怀里,“大人......”
“杨兄”宁祖儿紧绷的脸容终于放松下来,上前向他打了个招呼。
“千户大人”门达和逯杲也上前施礼。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问道。
“等你出来呀!”宁祖儿笑笑,“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促狭似的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的佳人,拱手说道:“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休息,告辞!”说着便转身飘然离开。
“宁大人您慢走,”门达躬身笑着转向杨牧云,“千户大人,下官和逯杲是专门来接您的,请上车吧!”说着闪身到一边,露出身后的马车。
“不用了,本官想走走,你和逯杲就先回去吧!”杨牧云淡然说道。
......
亥时,京城坊市上的热闹仍是不减,杨牧云和黛羽走在人流涌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感受着这别样的风情。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刑部?”杨牧云问身边的黛羽。
“是门百户告诉奴婢的,”黛羽说道:“奴婢央求他和逯百户带奴婢到刑部去等大人。”
“你一个女孩儿家乱跑什么?”杨牧云说道:“我若是一时出不来,你
等在那里又有什么用?”
“奴婢自知帮不上大人什么,”黛羽低声道:“大人有难,奴婢誓死相随也就是了。”
“又在胡说,”杨牧云见她一头秀发高高挽起,插上一支珠钗,完全是一副少妇的打扮,不由讶异道:“你怎么把头发全都挽起来了?”
黛羽脸一红,嗫嚅道:“奴婢......奴婢已经是大人的人了,自然是要换一身打扮的。”
杨牧云恍然,低声道:“昨晚......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不用往心里去的。”
“奴婢既已上了大人的床榻,这一生一世就是大人的人了,”黛羽贝齿轻咬着樱唇,“除非......除非大人不要奴婢了。”
......
两人回到了鸣玉坊宝巷胡同的那间四合院,一进门,黛羽便笑着对他道:“大人,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不用了,”杨牧云摆摆手,“我累了,只想休息。”
“那奴婢去帮你铺床。”黛羽欢快的推开了堂屋的房门。
“嗤”火折子上跳跃的火苗驱散了屋里的黑暗,黛羽拿着它点亮了屋里的烛台。
“啊”她惊叫一声,扑在了紧跟在她身后的杨牧云的怀里,俏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怎么回事?”杨牧云浑身戒备起来,一把将黛羽拉至自己身后。
堂屋的八仙桌前,坐着一个人,一个男装打扮的少年,他清秀之极的脸庞转向杨牧云时,杨牧云忍不住惊叫道:“是你?”
这个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林媚儿。
“杨牧云,你可真让我好找呀!”林媚儿眸波一转,目光落在黛羽身上,“我说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里风流快活。”
“我怎么样?好像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杨牧云见是她,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
“怎么没关系?”林媚儿秋水般的眸子霎了霎,“你忘了,你跟我穆云卿可是山盟海誓过的。”
“你说什......”杨牧云刚吐出这几个字,蓦然想起那晚在那座神秘的无名府邸那个神秘女子交代给自己的话。
“你终于想起来了,”林媚儿眸子一亮,“看来你还没被这个狐狸精迷得什么都忘了。”
“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什么?”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林媚儿笑得更媚了,杨牧云心下一寒,双手紧握成拳,全身的神经已然绷紧,他知道,林媚儿笑得最甜的时候,便是她杀机显露之时。
房间中的烛火微微闪动了一下,只听一声惊呼,林媚儿鬼魅般闪到黛羽身后,左手持一根六棱精钢峨眉刺抵住了黛羽的咽喉。
“你要作什么?”杨牧云脸色一变。
“你说呢?”林媚儿媚惑的一笑,“你背弃了我,让我很不爽,我现在很想......”手中的峨眉刺在黛羽细嫩的肌肤上轻轻划过。
杨牧云登时紧张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杀她的,”林媚儿手持峨眉刺在黛羽娇艳如花的秀脸上比划了几下,“我把她这张脸划花了,看你还会不会再喜欢她?”
“不要”黛羽惊恐的说道。
“你不要乱来,”杨牧云伸出手臂,稍一犹豫说道:“我答应你,你快放开她。”
“你要答应我什么?”林媚儿媚惑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手里的峨眉刺作势要向黛羽脸上划去。
“我答应你师父交代给我的事情。”杨牧云喘了一口气说道。
黛羽只觉身上一松,背心被人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回到了杨牧云身边。
杨牧云忙伸手揽住了黛羽纤细的腰肢。
“好了,”林媚儿似笑非笑的瞪了杨牧云一眼,“你先叫她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嘴角微微一勾,有些戏谑的说道:“等我说完了,你再跟她在一起卿卿我我不迟。”说罢莞尔一笑。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亲临药厂
黛羽很乖觉的走出房门并把门带好。
“请坐!”林媚儿老实不客气的往椅子上一坐,朝着杨牧云一摆手笑道。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一样,杨牧云反而成了客人。
杨牧云苦笑着耸了一下双肩,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师父已经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吧?”林媚儿眸子在他身上一瞥说道。
“嗯”杨牧云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师父和我也不想逼你加入,”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说道:“你的好奇心太强了,要知道偷听别人的谈话可是江湖上的大忌,有些人更因此丢了性命......”
“林......穆姑娘,”杨牧云脸上表情有些不大自然,“那你说,我现在应该如何配合你呢?”
“不是穆姑娘,你应该叫我云卿,”林媚儿嘴角一翘,“那晚你为自己选定的角色,这么快就忘了么?”
“哦,”杨牧云尴尬的揉了揉下巴,“我有些记不大清了,还是请姑......云卿为我详细讲述一下吧!”
“首先,我现在不再是林媚儿,而是穆云卿,这一点你千万不可再叫错了,”林媚儿睨了他一眼,一字字的道:“你还是原来的身份杨牧云,我跟你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关系,由于你移情别恋,使得我一怒之下离开你远赴塞北......”
“停”杨牧云插口说道:“你说用我的真实身份跟你保持关系么?”
“怎么,不可以?”林媚儿眸波一转反问道。
“那对方根据我的身份查我的过去怎么办?”杨牧云说道。
“那就让他们查好了,”林媚儿莞尔一笑,“既然我师父安排这么做,难道还怕他们查么?”
“你师父真是神通广大,”杨牧云笑笑,“玄鸟卫的人都是你师父的弟子么?”
“元琪儿此次来是要取得我大明京师周边五百里的军力布防图的,”林媚儿没有理睬他的话,直接切入正题,“她收买了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盗取此图,可他却一直没能得手。”
“所以你想要我去盗取这张图?”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这倒不用,”林媚儿抿嘴儿一笑,“你可以盯着他,等他一旦将图偷到手,你就从他手里抢过来......”
“什么?”杨牧云失声惊道。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林媚儿娇笑道:“那时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劝你将图献给元琪儿,就算你加入他们前立下的一大功吧!”
“好主意,好主意,”杨牧云勉强的笑笑,“这样一来,她便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了。”
“你莫非还有什么其它想法?”林媚儿看了他一眼问道。
“别的倒没什么,”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现在领了一件兵部的的差事......”当下将这件事详详细细跟林媚儿说了一遍。
“看来鞑子所图的并不止我大明兵力部署图,”林媚儿沉吟道,秀眉一蹙 ,眸子瞥向他,“你有什么打算?”
“我大明的单兵战力本就不如鞑子,”杨牧云说道:“如果再失去火器之利,那就更无法阻挡鞑子破关了。”
“你想将这件案子查清楚么?”林媚儿说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军火外流危及社稷安危,不能等闲视之。”
“那好,”林媚儿也没反驳他,“此事我会报给师父知晓,你可以暂时按照你的方法行事。”
两人接着又探讨了几个问题,林媚儿方才站起,“天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现在回去,不会惹得元琪儿怀疑么?”杨牧云起身问道。
“你的住处就是她透露给我知晓的,”林媚儿唇角一翘,“我若不来这里,她才会怀疑呢!”
“哦,”杨牧云恍然,“我送送你。”
“嗯,”林媚儿媚惑的眸子霎了霎,“
不过你身边的那个大美人可不能跟着你出来。”
杨牧云送完林媚儿回到屋里,黛羽已经帮他整理好了床铺。
“大人”一见他进来黛羽便上来帮他宽衣解带。
“嗯......”杨牧云瞄了她一眼,说道:“今晚的事你不可说给他人知道,明白么?”
“奴婢晓得,”黛羽微颔螓首,“穆姑娘今晚没有来过这里,是奴婢一直跟大人您在一起。”
杨牧云满意的点点头,见她娇俏可人的模样,伸手轻轻托起她小巧的下巴,“你很聪明,我发现我已经有些喜欢你了。”
黛羽一脸娇羞的纵身倒在杨牧云怀里,心里感觉一阵甜甜的,这个男人的心里总算有了自己的位置。
......
黛羽躺在杨牧云的身边,心头像一只小鹿一般怦怦乱跳,她多么希望身边的这个男人能够将她好好爱抚一般,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可杨牧云没有看她,他的眉头紧锁,好像有无限的心事。
黛羽翻过身,美丽的额头轻轻抵在杨牧云的颊下,雪藕似的玉臂缓缓揽住了他的脖颈,朱唇轻启,吹气如兰,轻声唤道:“大人”
“唔”杨牧云似乎才从思绪中醒来,见身旁佳人那柔软的玉体缠向自己,一脸不胜娇羞的模样,猛然醒悟道:“不好”
“怎么了,大人?”黛羽见他一脸惊惧的样子,不禁奇道。
“嗯,”杨牧云推开她缠在自己颈边的玉臂,盯着她问道:“这京城里面,可有比较好的铁匠铺么?”
“大人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黛羽说道:“城北发祥坊的马厂胡同有一家莫记铁匠铺,打造得铁锅、锯子、锤子、菜刀、绣花针、马掌远近闻名......”
“那他打造不打造兵器?”杨牧云问道。
“兵器?”黛羽听了不禁一愣,“朝廷对民间铸造兵器管控得十分严格,一般的铁匠铺怎么会打造这种东西......”略为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前一段时间听说宁阳侯府的公子陈成峰在莫记铁匠铺私下打造了一柄宝剑,甚是锋锐,吹毛断发,不在话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成锋?”杨牧云脸上现出一副异样的神色,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在南都的岁月,西宁侯府的宋平、定西侯府的蒋文英、英国公府的张天合,还有陈成锋的妹妹陈思羽......
“大人认识宁阳侯府的陈成锋公子么?”见他神情恍惚,黛羽不禁问道。
“这个名字只是听着有些耳熟罢了,”杨牧云右手轻轻叩了几下额头,对黛羽说道:“我今天感觉甚是疲乏,想早些休息,明日还有差事要办,你也好好睡下吧!”说着背对着她躺下,心中暗自思索:“自入兵部以来,我就不能随身携带兵器了,这要是遇见棘手的事件,还真让人措手不及,宁祖儿的腰带剑倒是不错,不用的时候插回腰带里,让人丝毫也看不出来,不如打造一件那样的兵器,倒也方便携带,还不怕犯忌......”
他心里想着事情,却不知背后一对幽怨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已经陪他两晚上了,可这个男人就是不碰自己,黛羽轻咬着自己的樱唇,对自己美貌一向自负的她现在也有些心神不安起来,她秋水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瞅着杨牧云的后脑,渐渐握紧的粉拳真想上去给他一下,把他打晕过去,然后上去解开他的内衣,看他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想到这里,她的玉面不禁又红了起来。
第二天,杨牧云又来到了兵部,一名差役找到他,将他匆匆领至兵部大堂。在那里,分开两边站着两排大内侍卫,一名公公站在中间,一见到他便笑容满面的要他跪接圣旨,杨牧云一头雾水的跪了下来,听那太监骈四俪六的宣读完旨意,他这才明白,皇帝升他的官了,短短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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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他便由一名六品主事升为从五品的员外郎,这种升迁速度从所未有,惹得周围人一片羡慕。
当他再来到武库清吏司郎中武文鼎的签押房时,武大人比之昨日对他又客气了许多,眼中满是嫉羡的目光,要知道,武大人从一名六品主事熬到员外郎的位置时,足足用去了八年的时光。
武文鼎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官员,他才十五岁呀,自己十五岁在干什么?唔......好像还在县学里读圣贤书呢!
看着武大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杨牧云全身感到有些不自在,这位武大人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想到这里,杨牧云不禁寒毛直竖。
“杨大人,请坐,”武文鼎很客气的将他请入椅中坐下,“杨大人考虑了一夜,不知有什么好的想法?”
“武大人,”杨牧云眉头微蹙,“下官才入兵部,衙署中的一切公事往来生疏得很,还需您多多提点才是!”
“嗯,”武文鼎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色,“这各衙署之间的公事往来嘛,多走动走动也就熟悉了......”说着对他一笑,“今日侍郎大人要去王恭厂和盔甲厂检视一下军械火药的生产进度,你就陪同他一起前去吧!”
“是,武大人。”杨牧云拱手应道。
杨牧云和兵部左侍郎侯也算是老相识了,可侯侍郎因为他的锦衣卫出身,对他一直不感冒,不冷不热的问了他几句话后,就拨给他一队军兵,让他去王恭厂,自己带队向着盔甲厂去了。
王恭厂在北京城西南,护国寺对面。
杨牧云带队来到王恭厂时,王恭厂厂公领着厂贴、佥书数十人已在厂门外等候。
王恭厂的掌厂太监由皇帝任命,品秩是正五品,现任厂公姓邓,名恩广,他听说兵部侍郎要亲自到王恭厂检视,一大早便巴巴的带人等在门口。谁知左等右等等来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员外郎,心中便老大不乐意,借口有事,便把他扔给了自己的副手大厂贴褚如效。
杨牧云也不以为意,随着褚如效在厂中四处检视。王恭厂主要是生产火药的,大小工匠在匠头的率领下各司其职,厂中一片忙碌的气氛。
“杨大人,你看,”褚如效一指各工坊紧张劳作的匠人,说道:“自征南之役开始后,邓厂公便不敢怠慢,领着我等日夜赶工,现下我厂每日可产火药两千斤。”
“两千斤,也不少了,”杨牧云点点头,“褚厂贴,这么大的生产量,这质量上能够保证么?”
褚如效随手抓了一把厂中空地上晾晒的火药,将之放在一张纸上,呈至杨牧云面前,划亮火折点燃了纸中火药,随着“嗤嗤”声白烟冒起,火药迅速燃尽而纸张依然完好。
褚如效得意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杨大人,这下您放心了吧,为朝廷效命,我等合厂上下是不敢出丝毫差错的,不信的话,您可以再抓一把试试。”
“不用,不用,”杨牧云笑道:“都是老匠人了,哪还有信不过的?”杨牧云虽不懂火药优劣,但见方才演示,也知提取的样品是精品无疑。
“火药的制作,重在选材,” 褚如效开始侃侃而谈,“将上好的硝石、硫磺、木炭进行精选和提炼,然后碾成粉末,按比例称好分量放入石臼或木槽中反复搅拌,成为细末......”
杨牧云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将三种粉末按比例混合放入木臼,加入少许水或烧酒......”
“居然还要加入烧酒?”杨牧云饶有兴趣的说了一句。
“是的,大人,”褚如效解释道:“掺入烧酒是为了提高火药的药性。”
“哦?”杨牧云笑了笑,“那制造火药的匠人一定不能是好酒之人。”
“杨大人此话何意?”褚如效不解的问道。
“褚厂贴,你想啊,”杨牧云笑道:“如果匠人好酒的话,将用来造火药的酒偷偷喝了,那就大大不妙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暗影浮动
“杨大人说笑了。”褚如效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杨牧云看在眼里,嘴角一勾信步走进一间作坊。这是一间很大的作坊,里面有好几十个匠人,一个年约六十的匠头在指导众匠人制造火药。
匠头伸手从一个木臼里拈起一撮药粉,放在手心里捻了捻。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一位匠人说道:“杂质太多,你是怎么做事的?扔掉,重新按比例配置,再做不好,这个月的工钱减半。”
看着这个匠头严厉且一丝不苟的样子,杨牧云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
“这位师傅请了。”杨牧云上前微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
“不敢,”那匠头连忙躬身作揖,“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杨牧云虽然年少,但穿着一身从五品官员的服色,因此他不敢怠慢。
“师傅贵姓?”杨牧云笑着问道。
“小人邬有顺,当不得大人说一个贵字。”匠头恭恭敬敬应道。
“邬师傅公忠体国,做事倒是严谨得很。”杨牧云夸道。
“大人过誉了,”邬有顺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小人只想着做好分内的事,倒没有虑及其他。”
“方才本官听邬师傅说杂质太多的药粉直接扔掉,本官不大明白,能不能详细跟本官解释一下。”杨牧云眉头一展问道。
邬有顺瞥眼看了一下褚如效,见他没说什么,便道:“承蒙大人见问,小人敢不作答,”接着侃侃而谈,“硝石、硫黄、木炭的粉末必须按比例混合放入木臼,然后加入少许烧酒,将三种粉末拌合成湿泥的状态,并用木杵不断地进行搅拌,”加重语气,“在此过程中要严禁杜绝沙石等杂质的进入,因为杂质太多在搅拌过程中容易因发生磕碰而导致火灾......”
“哦,”杨牧云点点头,抱起一名匠人身边的酒坛子看了看,“这兑入的酒有要求么?”
“回大人,”邬有顺说道:“这酒必须是上好的烧酒,小作坊里的劣质酒是不能用的,”见杨牧云眼中有询问之色,便解释道:“劣质酒里的酒精纯度不够,不能使三种粉末充分溶合在一起,这样火药的质量就大打折扣了。”
“是么?”杨牧云抬起坛底眯着眼睛看了看。
“大人,”褚如效上前一步,拱手说道:“王恭厂所进的酒水都是从京城的一些大酒坊里购来的,这质量是绝对没有问题。”
“嗯,”杨牧云点点头,放下酒坛子冲邬有顺一笑,“没事儿,接着说......”
邬有顺微微愣了一下,接着道:“混合一起的粉末快干的时候,加酒水再捣,使它们能够充分的均匀拌合在一起,最后就可以取出放置阳光下晒干了。”
“有意思,”杨牧云悠然颔首说道:“听邬师傅之说,真让本官大开眼界。”
“药粉晒干之后,就可收入库房了吧?”杨牧云问道。
“还不可以,”邬有顺看了一眼褚如效说道:“晒干之后由邓厂公亲来检验,合格后方可入库。”
“如何检验?”杨牧云拈起一小撮药粉问道。
“随意提取一撮药粉,将之放于纸上燃烧,如果药粉能迅速燃尽而纸张完好的才算是合格的制品;反之,如果在纸上留下了黑星白点,则视为仍不合格,需要返工再碾,直到合格为止。”邬有顺一字一句的说道。
“邓厂公做事当真严格,”杨牧云叹道,手指捻着药粉簌簌而下:“邬师父这间作坊里一天能够生产出多少斤的火药?”
“大概三百斤吧!”邬有顺略为思索了一下说道。
“三百斤都是合格的制品么?”杨牧云又问道。
“那当然,”一说到这里,邬有顺登时来了精神,“杨大人,我不是跟你吹,从我这间坊里出去的药粉,如果要有一斤不合格的话,小老儿我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
“咳咳”褚如效听了轻咳了几声。邬有顺忙止住了下面的话,垂首肃立一旁。
杨牧云眼光一转,对褚如效笑道:“邬师
父的管理和技艺本官已见识过了,当真让本官佩服,”转过身,“褚厂贴,走,领本官到下一间作坊看看......”
......
杨牧云在褚如效的引领下在整个王恭厂转了一圈,十个作坊都看了一遍,跟每间作坊的匠头都攀谈了一番,他们所说所述邬有顺大同小异,但有一点俱为一致,那就是都对自己的管理和技艺颇为自负。
“杨大人,”褚如效在一旁陪笑道:“您看您还要去哪里看看?”
“不用了,”杨牧云现在一脸的疲惫,“要不是侍郎大人交代,本官也懒得这儿跑那儿跑的,”他双手插至腰后,轻轻扭动了一下,向身后随身的将官一挥手,“走,回衙!”
邓恩广躺在自己内室的卧榻上正在小憩,一名侍女挨在塌边正在轻轻捶着他的小腿。
褚如效一掀门帘走了进来,见厂公正在休息,便肃立一旁。
邓恩广鼻腔里哼出一口气,眼皮抬也不抬一下,挥了挥手,那名侍女便起身福了一礼,垂首退了下去。
“他走了?”邓恩广尖着嗓子问了一句。
“是的,厂公。” 褚如效身子微微躬了一下说道。
“哼,一个小家伙也想来这里寻不痛快,”邓恩广说道:“这兵部也真是没人了。”
“厂公说的是,”褚如效笑道:“小的觉得兵部也只是出来应付一下,要不然为什么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过来。”
邓恩广的眼睛微微露出了一条缝,“那小子看出来什么没有?”
“那小子,”褚如效撇撇嘴说道:“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而已,一进厂里,就这儿觉得稀罕,哪儿感到好奇,问的问题也颇为好笑......小孩子嘛,哄一哄也就过去了。”
“嗯,”邓恩广点点头,“那也得小心一些,厂里其他人有没有谁说了不该说的话?”
“谁敢呀,”褚如效说道:“借他们俩胆儿也不敢乱说。”
“他有没有提看账簿的事?”邓恩广斜了他一眼问道。
“没有,”褚如效说道:“他兵部只有检验之责,有什么资格去干涉账目上的事,那小子不提便罢,提出来小的也有办法给他顶回去。”
“很好,”邓恩广眯着眼笑了一下,“这件事你办的不错,等会儿本公要好好赏你一下。”
杨牧云登上车后,一脸的疲倦之态一扫而空,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大人,回兵部么?”随他而来的将官问道。
“不,去广聚轩。”杨牧云一字字说道。
......
广聚轩的老板姓缪,叫缪茂生,这间酒楼自打他祖爷爷那一代传下来,到他这儿已是第五代了。这人最好听一些奇闻异事,昨日发生在他酒店的事情让他惊叹不已,因此他逢人就大讲一通。
“你们是不知道啊,”缪老板眉飞色舞的对来到他店里的食客说道:“昨日那一战呀,别提有多精彩了,兵部的那位杨主事他大约有十五六岁年纪,人生得那是唇红齿白,英俊潇洒......”
“十五六岁?”一名食客有些不信的说道:“老板你没记错吧,兵部主事好歹也是一个六品官,一个半大的孩子也能当上?”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缪老板乜了那位食客一眼,“先秦的甘罗十二岁就拜相了,有一句老话叫什么来着,英雄自古出少年呀!那杨主事就是一位少年英雄,别看那个叫孛罗的鞑子长得人高马大的,在他手里就跟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杨主事让他打东,他就不能甩胳膊向西......”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呀?”又一位食客问道:“杨主事怎么提着那个鞑子指东打西的?”
“他是坐在那个鞑子的肩膀上,”缪老板比划着,“那个孛罗就跟着了魔一样,疯狂得对他的手下拳打脚踢,不一会儿人就倒了一片......”
缪老板越说越来劲,
就像讲评书一样,酒店里的食客也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酒店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三个人。中间是一位身穿秋香色长袍,头戴唐巾,有如玉树临风般俊秀无比的少年,在他的左侧左坐着一位满脸虬髯的壮汉,右侧是一位身材瘦长的汉子。
看着缪老板讲得口沫横飞的样子,瘦长汉子皱了皱眉头,对少年说道:“小公子,您为什么今日还要到这里来?”
“不为什么?”小公子俏丽的眸子转了两转,唇角微微一翘,“我只是突然想来这里坐一会儿。”
“今日您不是跟大慈法王约好了在大慈恩寺相见么?”瘦长汉子说道:“让法王等久了可是很不恭敬的。”
“不急,再稍坐片刻,”小公子悠然道:“去早了撞破法王的好事也是极为不恭敬的。”
瘦长汉子见他眼中现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刚想再说几句,但想了一想忍住没有开口。
小公子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本公子说的不对么?那紫苏姑娘可是南都的第一美人,如果在同一时刻造访的话,你说那位多情的大慈法王是见那位人间绝色呢?还是你我几个?”
“小公子说的不错,”虬髯壮汉这时说话了,“师爷你就别再坚持了。”
瘦长汉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英雄自古出少年,”小公子看了一眼讲得兴起的缪老板,眸子里精芒闪动,“可英雄也难过美人关,”目光转向瘦长汉子,“那位紫苏姑娘自打一入京城,可抢了京师第一美人柳云惜的不少风头,师爷,你说她们两人谁更漂亮一些?”
“属下不好评判,”瘦长汉子苦笑道:“属下所殚精竭虑的,不在她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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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的为人,让本公子敬佩,”小公子悠然一笑,“您如果有多一分欣赏的话,就会看到一些很特别的脉络......”正说着,眉尖一挑,脸上恬淡的笑容倏忽不见。
酒楼里突然闯进一队官兵,当先一人眉清目秀,穿一身天青色官袍,正是缪老板口中说的那位少年英雄杨牧云。
“哟,主事大人,您又来了。”广聚轩的老板一见杨牧云领着一队官兵来到店里,便一个愣怔,随即便脸堆笑的迎上去说道。
“什么主事大人,这是我们员外郎大人。”杨牧云身边的将官呵斥着纠正他道。
“员......员外郎大人?”缪老板目瞪口呆,才不过一个晚上,他嘴里说的少年英雄就官升一级了。
“你带人去账房,把所有的账簿给本官拿来。”杨牧云吩咐身边的将官道。侧过脸对着缪老板一笑,“掌柜的,我们又见面了。”
“大人,您这是何意?”缪老板脸色变得很难看,“草民可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就在方才,草民还在跟店里的人说起大人昨日的英雄事迹呢!”
“那本官是要感谢你喽?”杨牧云转身丢下一句话,“带他到里面说话。”
......
“大人,您能不能说说草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缪老板不安的问道。
“你这错可犯的大了,”杨牧云仔细翻着账簿,冷不防丢出来一句,“私通外虏,你说这是什么过错?”
缪老板一听如五雷轰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冤枉呀!大人”
听他号丧似的一声大叫,杨牧云愕然抬头,只听他边号边道:“那群鞑子来小店买酒,小店并没有什么理由不卖给他们呀!”
“就这些?”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大人,”缪老板说道:“朝廷并没有明令说不能把酒卖给那些鞑子呀!”
“本官想问的不是这些,”杨牧云盯着他说道:“除了昨日的那些鞑子,你还将你店里的酒大批量的卖给过什么人?”
“大批量的卖给过什么人?”缪老板思索了一下,“本店又不是专门卖酒的作坊,又能有什么人向草民这里大量买酒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坊间江湖
“九月初一,单次出酒七十七坛,得银四百三十两,”杨牧云念到一则账目,目光一转,“一次就要了七十七坛酒,好大的手笔,此人是谁呀?”
“哦,回大人,”缪老板忙道:“成国公府要办喜事,所以一次就向小店要了这么多酒。”
杨牧云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是真的,大人。”缪老板心中有些忐忑,“成国公府和宁阳侯府结为了儿女亲家,这个月的十八,成国公朱勇的公子将迎娶宁阳侯陈懋的孙女。”
“宁阳侯陈懋的孙女?”杨牧云心中一动,问道:“那对新人的名字你应该知晓了?”
“禀大人,”缪老板说道:“新郎是成国公朱勇的公子朱仪,新娘是宁阳侯陈懋的孙女陈思羽。”
“陈思羽?”杨牧云的心像被一柄锤子敲了一下,往日的思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南都街巷,一辆受惊的马车横冲直撞,他拉住了那辆马车,救下了车上的那位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少女......安德门一战,自己身负重伤,滂沱大雨下,被属下抬到了无心庵,是陈思羽她精心救治了自己。自庐州返回南都之前,那位俏佳人就只托人给自己留下了一封书信,说北上京师,就此芳踪杳杳,再无音讯。对待陈思羽,杨牧云的心情一直很复杂,他说不清是否对她产生了感情,但乍一听说她即将嫁人,心中还是生出一丝怅惘......
“大人......”见杨牧云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缪老板心中惴惴不安。
“嗯,”杨牧云从沉思中回转过来,“既是公侯之家的喜事,几十坛酒也未免少了点儿。”
“大人说的是,”缪老板立马接口道:“听成国公府的管家说,他们从别处进了很多酒,小店只是很少一部分......自那日后,小店又从城外自家作坊进了好几百坛酒,谁知刚进来,那群蒙古鞑子就来了......”他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杨牧云,陪着小心说道:“如若朝廷有了新的指令,草民不再卖给那些鞑子酒也就是了。”
......
杨牧云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广聚轩酒楼,缪老板一脸惶恐的将杨牧云一行人送出了酒楼,待他们走远,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坐在窗边的那位小公子看着杨牧云远去的身影,柔和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了起来。
“那个杨牧云今天怎么带着官兵又来这里了?”虬髯壮汉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孛罗那个蠢材,”小公子狠狠的骂了一句,“喝了酒就会惹事,如果这件事办不成的话,我扒了他的皮。”
“看杨牧云出来的样子好像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瘦长汉子在一旁说道。
“那个小子可是精明得很,”小公子的眼角一翘,“不管他有没有发现什么,我们都得通知桑格儿,让他加快事情的进程,以免夜长梦多。”
杨牧云坐在马车上还在想着心事,陈思羽将要嫁作人妇的消息深深扰乱了他的思绪,“她怎么会嫁人了呢?”他反复念叨着,随即自我宽释的一笑,“她嫁不嫁人与你有何干系,这样不很好么,一个成国公,一个宁阳侯,门当户对,难道你还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么?”他感到心里一阵酸酸的,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头。
一阵嘈杂声传入耳来,杨牧云掀开车帘说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随侍的将官拨转马头,来到杨牧云面前,手握缰绳抱拳道:“回禀大人,据属下看好像是坊间地痞为了争夺地盘,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哦?”杨牧云一听来了兴趣,目光探出窗外,前方坊市间已乱成了一锅粥,有两伙人正在厮打,一群头缠青布的汉子正在和一帮头缠红布的汉子打得不可开交,棍棒纷飞下,鸡飞狗跳,铺翻人倒,街上的行人纷纷走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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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不要属下带人将那些人赶开?”那将官问
道。
“不用,”杨牧云看得悠然自得,睨了他一眼,“本官又不是顺天府的捕快,掺和这闲事干嘛?让弟兄们先停下,等他们打完了再走。”
“是,大人。”那将官奇怪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没想到他会对坊间打斗如此感兴趣。
一名头缠青布身如铁塔般的壮汉,手执一根粗大的铁棍边打边不住的喝骂:“妈的,你们红莲帮也太欺负人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我啸天虎一定把你们一个个皮都扒下来不可!”说着扯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肌,上面纹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
“啸天虎,别人怕你,本少爷可不怕你,”一个长着一身横肉的胖子扯着嗓子喊道:“本少爷看上的女人,还没有到不了手的,你若把蕊儿姑娘让给本少爷,本少爷带着人拍拍屁股就走,再也不来罗皂。”那胖子穿着一身花布衣衫,头上还簪着一朵花,本来样子甚是风流,不过经过一番打斗,花布衣衫破了,额头上也肿了一个包,眼角蹭破了皮,鼻子底下还挂着一条未擦干的血迹,上嘴唇肿起老高,那模样实在不忍猝睹。
“呸”那壮汉虎目一瞪,“我们会主看上的女人你也敢抢,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再不滚的话,老子将你捉住了,放在笼屉蒸了,让全会的弟兄们尝尝鲜。”说罢一众青布缠头的汉子一阵哄堂大笑。
那胖子一咬牙,挥手喝道:“打,给本少爷狠狠的打,本少爷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咱红莲帮的拳头硬。”
两帮人正打得天翻地覆,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了,官差来了。”
啸天虎嘬了个口哨,头缠青布的汉子发一声喊,登时跑了个干干净净。
那胖子正待率自己的一众人手下逃走,只见顺天府的官差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快,保护少爷离开。”一众红布缠头的汉子簇拥着那胖子朝一处官差少的方向跑去。
“别让他们跑了。”一名头戴乌沙泷帽,上插翎尾,外穿一件玄色比甲,内穿圆领蓝色罗袍公服的捕快头儿“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在空中一挥,大声喊道。
一众汉子纷纷摘下头上缠着的红布条,向人群中躲去。那胖子打架虽是悍勇,可跑起路来就不在行了,跑出没多远的距离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官差死死盯着他追上来,护持在他左右的几个手下撇下他赶忙上去拦截。
听着一片呼喊声,那胖子脸上的肥肉一阵哆嗦,提起衣衫拼了命向前跑。
“站住!”当头一声大喝,唬得那胖子一个愣怔止住了脚步,不禁抬头看去,面前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兵正瞪视着自己。
“不会吧!”胖子哀叹道:“不过是在闹市打个架而已,连军爷们都惊动了,今儿这黄历可背过气了......”膝下一软,居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把他押到车上来。”杨牧云眼角一翘,吩咐道。
立马上来两名膀大腰圆的军卒夹起那胖子的胳膊就走,“哗啦”车厢门一开,他们在胖子背上一推,手臂一甩,便将那胖子庞大的身躯掼进了车厢里。
顺天府的捕快们这时也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禁面面相觑。
“我们大人要回兵部衙门,尔等还不赶快让开。”将官提马上前,马鞭一挥说道。
这时捕快头儿跑了过来,立定脚步还刀入鞘,朝着那将官一拱手,“这位将军,红莲帮的少帮主跑到了这里,还请您将他交给小人,让小人将他带回顺天府复命。”
将官朝马车看去,杨牧云在车中淡淡的说道:“你说的人没在本官这里,还不快快让开,若误了大事,别怪本官拿你是问。”
“你们都听见了,还不快让开!”将官在马上喝道。
......
望着杨牧云一众人马渐渐走远,捕快头儿重重的在地上吐了口
唾沫,“妈的,兵部的人就了不起么,私藏人犯,我一定要告到府尹大人那里。”
“头儿,”一名捕快在他旁边说道:“你说这红莲帮的背景还真够硬的,兵部的人都给他撑腰。”
“少废话,”捕快头儿瞥了他们一眼,“还不快抓人去,能多抓几个就多抓几个,不然小心府尹大人打你们板子......”
“多谢大人相救。”那胖子跪在车厢里,朝着杨牧云连连磕头。
“起来吧!”杨牧云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因何带人来此生事,就因为一个女人么?”
那胖子面红耳赤垂首不语。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不是色迷了心窍,又怎会掉至别人事先设好的圈套里?”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圈套?”那胖子愕然抬头。
“不是么?”杨牧云乜了他一眼说道:“顺天府的官差还没冲过来,跟你打架的那帮人就撤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约好似的,”顿了一下,“而且那些官差只抓你和你的人,对他们却不闻不问,你难道就一点儿不觉得蹊跷么?”
“大人高见,”那胖子恍然道:“小人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在这里小人叩谢您的大恩了。”说着又“咚”的一声一叩到地。
“说说你的姓名吧,还有你的来历,又因何与人生事。”杨牧云淡然说道。
“大人见问,小人不敢隐瞒。”那胖子便一五一十的将所有事情在杨牧云面前和盘托出。
这胖子名叫雷擂,是红莲帮帮主雷振忠的独生子。雷振忠靠开车马行起家,由于其武功高,为人又仗义,因此生意越做越旺,车行、船行、骡马行、牙行、客栈、青楼、酒店......无不涉猎,家业大了,名头响了,来投奔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为了更好的管理众多的手下人,雷振忠干脆开宗立派,建立一个红莲帮,自任帮主。
“跟你打架的那帮人又是谁呢?”杨牧云又问。
“他们是青龙会的人,”雷擂说道:“他们的会主叫熊纲岳,在很多生意上跟我们红莲帮争竞,因此我们跟他们在私下里不知暗斗了多少次了。那个啸天虎叫汤魁,是他手底下一员干将,有很多次我们两方对阵时都是由他打头阵。”
“有意思,”杨牧云听得连连点头,目光转了几转,说道:“经此一事,你可得小心些了,青龙会既然能够布局让顺天府来抓你们,是有一定官面上的背景的......”
“那可不,”雷擂恨恨道:“熊纲岳那老匹夫,对那些当官的出手可比我爹大方,最近我才发现官府对我们雷家的生意刁难得多了,干什么事都不像以前那么顺。”
“还有你们雷家要少亮什么红莲帮的招牌,”杨牧云提醒道:“要知道朝廷对民间的帮会组织一向很敏感,一旦给你们安个什么不轨名头,打击起来可是不遗余力的。”
“大人说的是,”雷擂听了悚然动容,“小人回去后就劝说爹爹把这红莲帮的招牌给摘了。”
杨牧云微微颔首,话锋一转说道:“你们雷家对这整个京城熟么?”
“大人看您说的,”雷擂一拍胸脯,傲然道:“我雷家的生意遍及京城内外,手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什么犄角旮旯,皇城相府,没有我们红......雷家不熟悉的。”
“那好,本官有一件事要拜托雷公子一二,”杨牧云盯着他的眼睛,“蒙人派来京城的使节团你知道么?”
“大人说那帮鞑子呀,”雷擂说道:“我们雷家还跟他们做过买卖呢,就在昨天,他们还从我们雷家的酒坊里买了几百坛酒呢!”
“又是酒,”杨牧云眼睛一亮,“那就好办了,你派人帮本官盯住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派人来告知本官。”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条分缕析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鸣玉坊的宝巷胡同,一位梳着高髻,穿着一身浅紫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在一名姿色殊丽的青衣少女的搀扶下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住处就在这里面么?”少妇轻轻问了一句,璀璨的眸子上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青衣少女点了一下螓首,回道:“走到巷子的尽头,右首那一家就是老爷的住处了。”
“嗯,宁馨,你就在这里吧,不用跟着我。”少妇纤腰款摆,迈着轻盈婉约的步子向巷内走去。
......
黛羽正在庭院中修剪着花枝,她很喜欢侍弄花草,在以前家中也是,父亲也曾夸过她,以后嫁了人也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想到这里,她脸上感到一阵发烫,自己算是嫁了人么?可以算是,也可以算不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迷离,她本出身于宦官人家,由于一场变故,把她家里的一切都改变了,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闯入了她的家,说父亲他贪污渎职,图谋不轨。父亲当即被剥夺了官身,发配辽东,哥哥逃了出去,不知所踪,她和母亲被押入教坊司,母亲去了浣衣局,而自己则入了凤鸣院,那时她连死的心都有,可为了母亲,她必须活下去。
黛羽抬起头,捋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上天对她还是不错的,她的第一个客人就碰见了杨牧云,然后她就被两名锦衣卫带到了这里......
“咚咚”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呀?”黛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少妇。
“你是......”黛羽的眸子霎了霎,问道。
“杨牧云住在这里么?”少妇问道。
“嗯,”黛羽听了不禁楞了一下,说道:“大人是住在这里,您是......”
“一名故人,”少妇笑了一下,“我能进去坐一下么?”
“哦,请进!”黛羽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让在了一边。
杨牧云回到了兵部衙门,匆匆到内堂去见邝,着人通报之后,杨牧云便快步走了进去。
兵部内堂主位上,坐着尚书邝,侯侍郎坐在他的侧首,正在向他禀告着什么事情,一见他走了进来,两人忙停止了谈话。
“我们兵部新晋的员外郎到了,”邝呵呵一笑,“杨员外郎请坐。”
“两位大人在此,下官还是站着说话好了。”杨牧云瞥了一眼侯说道。
“嗯,”邝听了微微颔首,也不再客气,说话直接切入话题,“杨员外郎此次王恭厂一行可有什么收获?”
杨牧云还未说话,侯在一旁轻笑了一声,“杨员外郎出身于锦衣卫,办这点儿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尚书大人,”杨牧云没有理会侯的冷嘲热讽,向着邝躬身一揖道:“下官到了王恭厂后,邓公公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哦?”邝看了侯一眼,拈须笑道:“此间有些变故,未能知会邓厂公,不过些许小事,想必邓厂公大人大量,应该不会太难为你。”
“尚书大人说的是,”杨牧云接着说道:“邓公公让他身边的褚厂贴陪同下官巡视王恭厂,褚厂贴在火药制造上有不少心得,因此给下官讲述了很多,令下官眼界大开。”
“就这些么?”侯插口说道,脸上带有一丝讥嘲之意。
“下官入兵部未久,很多事一窍不通,因此问的问题就多了些,”杨牧云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注视着邝,“下官在每一个作坊都仔细看过,匠人们在匠头的带领下工作热情都很高涨,每日都能超额完成上面所要求交付的火药量。”
“嗯,”邝目光一闪,问道:“那王恭厂一天能够完成多少斤火药?”
“褚厂贴说了,是两千斤。”杨牧云答道。
“两千斤,也不少了。”邝点点头。
“下官也
是这么想,”杨牧云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折纸,上前恭恭敬敬呈上,“还请尚书大人过目。”
“这上面写的什么?”邝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这是每一个作坊里的匠头报给下官一日所能交付的火药数量。”杨牧云躬着身子说道。
邝这才伸手去过,展开一看,“天字一号坊,日产火药三百斤,地字一号房,日产火药二百八十斤,乾字一号坊,日产火药二百三十斤......”
邝念完后,抬起眼盯着杨牧云,“你写的这些是想告诉本官什么?”
“尚书大人,”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王恭厂上报并交付给朝廷的是每日火药两千斤,而每个作坊一日的产量大小不一,最多的是坎字一号坊,日产量三百二十斤,最少的艮字一号坊,也有二百一十斤......”加重语气,“下官私下里询问那些匠头并统计了一下,王恭厂十个作坊一日的产量大概有三千斤。”
“你的意思是说,王恭厂有瞒报产量的嫌疑。”邝的脸色凝重起来。
“王恭厂每日都有这么高的产量么?”侯在一旁问道。
“自皇上征讨麓川的旨意一下,王恭厂便得到了户部足额拨付的银子,作坊里的匠人分为两班,日夜赶工,三千斤的日产量只多不少。”
“那其余的一千斤在哪里?难道王恭厂私下里储存起来了么?”邝注视着杨牧云问道。
“据褚厂贴说,王恭厂每日所产火药已全部交付朝廷,并没有私下储存。”杨牧云脸色平静的说道。
“那就奇了,”侯揶揄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一千斤的火药凭空消失了不成?”
“你莫非发现了什么?”邝不动声色的问道。
“褚厂贴只是带着下官粗略的看了一番,一些私密的禁地是不让下官靠近的。”杨牧云回道。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这每日多出来的一千斤火药到了哪里?”侯又问道。
“下官未将此事向他直接说出,只是旁敲侧击了一番,”杨牧云说道:“那褚厂贴说,王恭厂的作坊里每日都会产出一些不合格的火药,而这些火药都扔掉了。”
邝和侯对视了一眼,明白了杨牧云话中的意思,这多出来的一千斤火药产量王恭厂完全可以说这是一些不合格的残次品并处理掉了,你就算查也查不出来。
“那你还有什么发现?”邝眼中微微有些失望的问道。
“下官在那些作坊里曾仔细观察过,”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制造火药需要加入酒水以提高火药的药性。”
“那又怎么样,难道酒水有问题么?”侯又发问道。
“酒水倒没有问题,不过装酒水的坛子有些蹊跷。”杨牧云脸色现出一丝神秘。
邝细细的听他述说,眼色变得复杂起来。
“下官仔细看过那些装酒的坛子,有一些上面居然有广聚轩的标记。”杨牧云说道。
“广聚轩?”邝目光一凝,“是昨日你跟蒙人使节团发生打斗的那个广聚轩酒楼么?”
“正是,”杨牧云说道:“有广聚轩标记的酒坛子被下官发现的就有几十个之多......”顿了一下,“为此下官又带人去了一趟广聚轩酒楼,查了一下那里的账簿......”
“可有什么发现?”邝问道。
“账簿上记录,广聚轩最近只有两次有人向他们大量收购酒水的记录,一次是九月初一成国公府为给成国公公子朱仪办喜事一次性购走七十七坛酒,还有就是昨日那些蒙人购走了上百坛酒......”杨牧云一五一十说道。
“那照你所说就是并未查到王恭厂大量购买广聚轩酒水的记录,而王恭厂却出现了大量来自广聚轩的酒水。”邝皱着眉头说道。
“那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侯看着杨牧云问道。
“尚书大人,”杨牧云稍稍沉吟了一下说道:“成国
公府购买的酒是用来办喜事的,怎么会再出售给王恭厂呢?”话音一转,“而且蒙人使节团购买的酒是要带回塞北的,又如何跟王恭厂产生关联呢?”
邝眼中目光连闪,拈着胡须的指节有些发白,“你是说王恭厂用来制造火药的酒水不是来自成国公府就是来自蒙人使团?”
“尚书大人明鉴,”杨牧云说道:“据下官来看,只要将其中的关联破解,那么大明的军器火药如何流入塞外的蒙人之手,我们就能够查出来了。”
“嗯......”邝点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接下来所要做的事一定要慎重,成国公乃靖难功臣,我们不能因此疑点而大张旗鼓的去他府上查去......”目光转向侯,“至于蒙人那里,没有确凿的证据的话,我们也不能大动干戈,一个把握不好可能就能引起一场兵衅......”见杨牧云仍旧静静的站在那里,微微一笑说道:“杨员外郎辛苦了,你提供的消息非常重要,你现在可以先下去了,有事本官自会召你前来。”
“下官告退!”杨牧云向着邝和侯先后施了一礼,便转身下去了。
“你把他打发去了王恭厂,没想到真的让他发现了一些线索。”目送杨牧云出去后,邝转而对侯说道。
“这有什么?”侯不屑的说道:“侦缉拿办不正是锦衣卫的强项么?”
“你对他的成见倒是很深呐,”邝叹道:“别忘了他现在是我们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员外郎,只要用好了这个人,你我都会轻松很多。”
一身浅紫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缓步走进了院内,美丽的眸子在四下里扫了一下,庭院里打扫得很干净,墙边的花圃还有未修剪完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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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很喜欢侍弄花草么?”少妇问道。
“谈不上喜欢,”黛羽来到她身侧,“只是我每天呆在这里无所事事,以此聊作消遣罢了。”
“嗯。”少妇点点头,纤腰一扭,迈着袅娜的步子向屋内走去。
黛羽忙上前替她掀开门帘。
......
少妇来到屋中坐定,黛羽为她沏上了一杯热茶。
房中几案上置着一盆兰花,墙上挂着几张字画,墙角放着一架书柜,让人感觉满室书香,淡雅不俗。
“看来黛羽姑娘也是一个读过书的人。”少妇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黛羽吃惊得瞪大了俏丽的双目。
少妇嫣然一笑,没有说话,端起茶杯放置唇边轻轻一抿,叹道:“好茶,甘绕齿间,香入肺腑,这江南宁国府出产的极品敬亭绿雪,品之让人如履云间。”
“夫人居然能品出这茶的由来,见识当真不凡,”黛羽眸光一闪,“您与我家大人是旧识么?可否告知小女子您的名讳。”
“我的名字不用我说,你回来自会知晓。”少妇淡然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已纳了你做妾么?”
黛羽娇躯微微一震,目光随即一黯,“黛羽出身微贱,能留在大人身边侍候,已是天大的福分,怎敢在奢求其他。”
“你妄自菲薄,而他却没有轻看于你,”少妇向榻上的双人枕被一扫,“实际上他已接受了你,不是么?”
黛羽如玉双颊微微一红,“黛羽苦命,无福让大人怜惜,”贝齿轻咬樱唇,“虽与大人同榻而眠,可大人从未施黛羽一指。”
“这个人......”少妇心中一阵暗笑,“心中一直坚持着那可笑的戒律,反而让人心生误解。”
见黛羽秀眉微蹙,便宽慰道:“你家大人志向远大,倒不是故意冷落了你,你若尽心服侍与他,他自会怜你惜你。”
“黛羽晓得了,”黛羽额头舒展,秀眸带着一丝感激,“夫人来这里找我家大人是有什么事么?他一般晚上才会回来,如您等不及他,可否告知我一二?”
第一百八十章 成国公府
少妇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拿出一叠银票放置桌上。
黛羽面带笑容的表情稍稍一凝,眸子中露出一丝异色。
“这不是朝廷发行的大明宝钞,而是私人钱庄开具的银票,”少妇脸上的笑容依然很和煦,柔声解释道:“这一共是一万两,你可去城北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兑换成银两。”
见黛羽默然不语,少妇接着说道:“你家大人初来京城,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你就收下帮他详加打理吧!”
“夫人,黛羽不能收。”黛羽忐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大人没有发话,我怎能私下收取您的钱?这是万万不可的。”
少妇莞然一笑,长身而起,“收下吧,我可以保证你家大人不会怪罪于你。”衣袂一摆,转身飘然出屋。
“夫人”黛羽追出屋去,那少妇袅娜的身影已踏出院门,登上一辆停在门口的豪华马车上,随着一声鞭响,马车徐徐向胡同外驶去。
黛羽只能站在门前,目送马车渐渐走远......
杨牧云出了兵部内堂,径直来到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武文鼎的签押房,将王恭厂一行的情况向武郎中做了禀报。武郎中嘉勉了他几句,便没了下文。
“武大人,”杨牧云问道:“现下需要下官做什么呢?”
“唔......”武文鼎沉吟道:“员外郎刚到我司,一切都需要熟悉熟悉,王恭厂的差事刚办完,你就先下去歇息吧。”
......
杨牧云升为了员外郎,有了专门独立的办公场所,并配备了四名吏员。
兵部武库清吏司是一个实权部门,负责各地军队的物资、军器的调配工作,为了使自己的军队在后勤供应上不被脖子,各地边镇武将纷纷巴结武库清吏司的官员。
杨牧云在自己的签押房中刚刚坐定,便有吏员上来禀告道,蓟州镇总兵麾下的军需官有事求见。
“蓟州镇的军需官要来见我?”杨牧云有些不明所以,“他来见本官做甚?”
“大人,”吏员这才想起这位员外郎大人刚刚上任,所担负的职则和公务还不甚明了,于是说道:“我司是专职负责军队上的军需供应的,各镇的军需官自然先要来拜见大人您。”
“哦,”杨牧云这才恍然,但随即说道:“本官刚刚升任,诸事不大明了,军需上的事让他去找郎中大人便是......”
“大人,”那吏员的脸色有些奇怪,看了看他说道:“郎中大人有公务外出了,他既然不在,司里的事就由大人您做主了。”
“这么巧,我刚见过他他便外出了?”杨牧云一怔,心中暗道:“这姓武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吩咐底下人,“那就让他进来吧!”
蓟州镇总兵麾下的这位军需官大约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的,不像一个久在军旅的人,倒像一个商贾。
只见他大踏步的走进杨牧云的签押房,上前对着杨牧云深深一躬:“下官葛展鹏拜见员外郎大人。”
“葛大人请起,”杨牧云对旁边的吏员说道:“快给葛大人看座。”
吏员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谢大人!”葛展鹏抬起脸偷看了一下堂上,见书案后坐着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官员,不由一怔,心道:“这小子不知是京里哪位勋卿贵戚的子弟,袭了祖上的爵位,坐在这里耀武扬威。”想到这,心中顿生轻视之意,但脸上却还是毕恭毕敬的往椅子上一坐,身子稍稍向前欠了欠。
“葛大人此来,不知有何要事?”杨牧云正了正襟袍说道。
“大人请看”葛展鹏从袖口里取出一张折纸,起身上前递了过去。
杨牧云接过展开一看,见是一张军需清单,上面详列着各项军械名目,火药数量,还有粮草马匹等。
“葛大人所需的东西可真不少
啊!”杨牧云瞄了他一眼,“边境上要打大仗了么?竟然要求提供这么多物资?”
“回大人,”葛展鹏目光一闪,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都是一直以来的通例,大人可能才刚上任不久,对此有些不大明白罢了。”
听他话中颇含讥刺之意,杨牧云鼻孔中哼了一声,将清单放置桌上,眼睛盯着他说道:“那本官就请教一下葛大人喽!”
“大人,”葛展鹏一拱手,站起身来,“我蓟州镇总兵麾下共十六个卫所,足额兵员八万九千六百人。东起山海关,西至慕田峪,所负责的防线共一千七百里,重要关口数十,清单上所列,不过一月之军需而已。”
“这么多的物资才仅够一月,”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那蓟州镇对面的鞑子呢,也跟蓟州镇一样需要如此庞大的军需供应么?”
“大人此话究竟何意?”葛展鹏脸色一变,“是要我蓟州边军像鞑子一样靠抢掠补充军需么?”
“葛大人会错本官的意思了,”杨牧云见他涨红着脸膛要跟自己理论,总算明白武文鼎为何躲着他了,和平时期,庞大的军需供应就已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战事一起,钱粮军械的消耗就跟无底洞一样。怪不得六部大臣都极力反对小皇帝的南征北讨,当下对着葛展鹏微微一笑说道:“本官今日刚刚升任,诸事不甚明了,带本官禀过郎中大人之后,再给葛大人一个答复。”说罢也不待葛展鹏答话,便吩咐手下吏员,“你先带葛大人去兵部会同馆歇息,一俟有了决议,本官一定通告于他。”
......
看着手下将葛展鹏连拉带拽的请了下去,杨牧云不禁松了口气,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签押房,心中忐忑不定:这个地方呆着也不轻松,若九大边镇的军需官轮流来上一通,自己的脑袋恐怕都要炸了。
当下转身来到内室,脱下官衣官帽,换上便服走了出来。
“大人,你这是......”见他如此打扮,手下一众吏员不禁惊讶不已。
“本官有事需出去一趟,”杨牧云清了清嗓子,一脸肃然的说道:“再有什么人来见本官,就先打发到会同馆去。”
杨牧云出了兵部的大门,心中感到一阵轻松。自打入兵部这几日来,他一直在焦头烂额中度过,应酬、扯皮似乎一切衙门里的通病,远不像自己干锦衣卫时那样快意行事,他现在真有点儿怀念从前的日子了。
他走在大街上,脑中却在想着事情,调查蒙古使团的任务交给雷擂那个胖子去做了,红莲帮里三教九流的人甚多,做起这事儿来应该不费难,可消息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打探出来的,现在也只能等了。
另一个嫌疑对象是成国公府,虽说以成国公的身份跟鞑子勾结,倒卖军械火药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实地探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毕竟非常时期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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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向路人打探了一下成国公府的居处,便向城西走去。
第一代成国公朱能是朱棣身边数一数二的靖难功臣,自永乐四年征讨安南时病死军中,被追封为东平王。
现任的成国公是朱能的儿子朱勇,年五十出头,悍勇不下其父,曾统兵出喜峰口,在富峪川、热水川两次击败蒙古鞑子的骑兵。
他的府邸在城西的大时雍坊,好大一片富丽堂皇的宅邸就是了。
杨牧云绕着成国公府走了一圈,只见高墙大院,守备森严,要进去着实不易,就算进去了,又如何能找到里面的酒窖,从容而细细的查访。
他犹豫了一下,正待离开,脸色倏地一变,他发现,他居然不知不觉间被人给包围了。
他转过身来,只见两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公子领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家丁将自己围了起来,其中两个家丁牵着两只牛犊一般大小的猛犬狠狠瞪视着自己,两只猛犬张开大嘴,露出匕首一样尖厉的犬齿,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择人而噬。
“你是什么人,在我家周围鬼鬼祟祟作什么?”一位身穿锦衣的青年公子说道。他鼻梁高挺,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容貌颇为俊秀,只是眉宇间带有一丝戾气。
杨牧云垂首说道:“在下初到京城,一时迷了路径,还望公子恕罪。”口中带着几分江南口音。
“你是从江南来的,”锦衣公子身旁那位长得浓眉大眼,一身褐衣的青年说道:“你且把你的路引凭证拿来我看。”
“在下从客栈出来的匆忙,不曾带在身上,还请两位公子大人大量,放在下离开。”杨牧云软语相求。
“朱骥兄,跟这人费什么话,”锦衣公子说道:“待我命人把他拿下,带入府中拷问一番,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朱骥?”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在开封时跟于谦和年富的一番谈话,年富提起过朱骥这个人,说此人是于谦的女婿,在京城锦衣卫北司任千户之职,并夸他知书明理,心地纯善。
“世子,”褐衣青年对那锦衣公子说道:“此人看起来虽有不轨之心,但并未做出不轨的行为,如确系误会的话,还是教训几句也就是了。”
“不行,”锦衣公子剑眉一竖,“我堂堂成国公府岂能让人如此鬼鬼祟祟探视,如此事轻易善罢,那不是任何阿猫阿狗之流都可来我府前放肆。”
“这位公子此言差异,”杨牧云见此人如此骄横,心中不免有气,“在下不过在府外随意走走而已,又哪里放肆了?”
“你好大胆,竟然对我如此说话,”锦衣公子面露凶光,“你可知本世子是谁?小心本世子让人将你乱棍打死,尸体丢到阴沟里喂狗。”
杨牧云听了不禁气急反笑,“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公子将人命视如草芥,难道不怕朝廷律法么?”
“你跟本世子讲律法,”锦衣公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阴恻恻道:“本世子这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律法?”一挥手,大叫一声,“放狗”
话音刚落,两个家丁就松开了狗的缰绳,两条猛犬早就蓄势待发,绳套一松,它们就如同出弦的箭一样向杨牧云猛扑过去。
杨牧云纵身向上一跳,整个人腾空而起。右腿顺势踢出,脚尖不偏不倚,正中一条猛犬的太阳穴处,那条畜生惨嗥一声,硕大的身躯立时就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挣扎着却再也没能爬起来。
趁着杨牧云一腿踢出,另一只猛犬扑到杨牧云身后,狠狠朝他后颈咬去,杨牧云右臂迅速翻转,手肘疾向那条猛犬的喉头捣去,只听呜咽一声,那条猛犬的身子重重摔在墙上,咕咚一声滚落地面也爬不起来了。
“你居然会武功?”锦衣公子红着眼睛叫道:“你果然是来本世子府上图谋不轨的,”向左右一扫,“给我上,给本世子拿下这小子,死活不论。”
众家丁齐齐发一声喊,捋起袖子,抄起棍棒就向杨牧云冲了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丁抡起棒子兜头向他砸了过来,“来的好!”杨牧云一矮身,在那名家丁的胁下钻过,呼的一拳,重重击在一名家丁的面门上,登即将他打得晕了过去。右腿一个回旋踢,正中向他抡棒子的那个家丁的后脑,他向前一仆,整个人撞在墙上,随后徐徐软倒在地......
杨牧云掌劈指戳,拳打脚踢,锦衣公子手下一众家丁纷纷被打倒在地,喊痛呼疼之声不绝,一会儿功夫就躺满了一地。
杨牧云打倒最后一人后,朝着锦衣公子缓步走来,锦衣公子脸色变得煞白,他慌忙跑到褐衣青年的身后,颤声叫道:“朱骥兄,救我!”
“怎么,你就只会躲在别人的身后么?”杨牧云揶揄着冷笑道:“你刚才的那股凶劲儿呢?难道被吓飞了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意外相见
“你想要作什么?”朱骥的面容一紧,右手紧紧握在刀把上。
“他便是成国公府的世子朱仪么?”杨牧云盯着朱骥身后的锦衣公子问道。
“是又怎样?”朱骥护着朱仪后退了一步。
“将要与宁阳侯的孙女陈思羽成亲的就是他么?”杨牧云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朱骥脸现奇异之色,一个刚刚从南方来京的外地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真为思羽感到不值,”杨牧云叹道:“原来他未来的相公居然是这么一个骄横不法,粗鄙无文的纨绔子弟。”
“你认识她?”朱仪惨白的脸突然涨红起来,“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来到京城,是不是就是专门来找她的?”
“无聊,无耻”杨牧云蔑视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朱骥,“你是锦衣卫北司的朱骥朱千户么?”
“你怎么知道我?”朱骥一愣,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河南巡抚于谦于大人是你什么人?”杨牧云问道。
“是我岳父,你与我岳父相识么?”朱骥愕然。
“于大人为官清正,为人正派,”杨牧云厌恶的看了躲在他身后的朱仪一眼,“你作为他的女婿,怎么会跟这种人搅在一起?”
朱骥默然不语。
“朱骥兄,你的武功在整个锦衣卫北司中首屈一指,快帮本世子将此人拿下。”朱仪在他身后怂恿道。
杨牧云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二人一眼,转身欲走。
呼的一声,两个身影飞身落在杨牧云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杨牧云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位青衣道人,背后背着长剑,胸前后背各有一个太极八卦图。
“元玑,元志,”朱仪见到两人大喜,一指杨牧云说道:“两位道长,这个人来我成国公府撒野,不但打了本世子手下人,还要打本世子,你们快将此人拿下。”
一名年纪稍大,颔下髭须道人目中精芒一闪,两手抱在一起呈太极阴阳印,拱手向杨牧云作了一揖,张口说道:“公子来成国公府不知为何出手伤人?”
杨牧云看两人神情应该是跟朱仪是一起的,不禁想起南都国色馆跟自己交手的武当道士洞玄子,就是魏国公府的公子徐天琪请来的帮手。心中感到一阵厌恶,但还是向那道士拱了拱手,“在下无意中来此,现正要离开。”侧了一下身子,换个方向举步欲走。
髭须道人身子一晃,又拦在杨牧云身前,他身量甚高,鼻尖几乎顶在杨牧云的眉心上,“这位公子,把人伤了,拍拍屁股就走,恐怕说不过去吧!”
“你待怎样?”杨牧云眉尖一挑问道。
“这样吧,”髭须道人微微一笑,“你随贫道到府中一行,世子大人大量,你向他赔个礼,求得他的原谅也就是了。”
杨牧云嗤的一笑,鄙夷的看了那髭须道人一眼,“道长此说,在下不敢苟同,”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成国公府家丁和尚在地上挣扎的两只猛犬,“如在下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的话,恐现在早已命丧黄泉,哪儿还来赔礼之说?”话锋一转,“道长是武当派的么?”
见他发问,髭须道人微一愣怔便道:“正是,公子跟我武当派门人熟识么?”
“熟识倒谈不上,”杨牧云嘴角一勾,“在下曾在南都见过一个叫洞玄子的人......”
“洞玄子师叔?”髭须道人面目一震,目光变得惊疑不定,“你怎么认识我洞玄子师叔的?”
“那个牛鼻子是你师叔?”杨牧云心中暗暗好笑:“你们武当派的人都喜欢给达官勋贵看家护院么?”随即说道:“洞玄子道长当时跟魏国公府的公子徐天琪一起想跟在下过不去,在下一不小心教训了他一下,难道他没跟你提起过此事么?”
“胡说,”髭须道人面容一肃,呵斥道:“洞玄子师叔武功高强,怎会为你所趁?定是你胡言乱语,坏我师叔名声?”
“是么?不信
的话,你可以找到他询问一下么?”杨牧云的身子横移出几尺,抬腿边走。
“你以为你还走的脱么?”髭须道人狞笑一声,右臂暴长,五指成钩,疾向杨牧云的衣袖抓去。刚触碰到他的手臂,髭须道人只觉如同抓到油脂上,哧溜一下未扯到一片衣角。
接着他只觉臂弯里一麻,已被对方戳中了曲泽穴。“不好!”髭须道人狼狈的跳了开去。
杨牧云一笑,举步欲走,另一名道人又拦在了自己面前。他比那髭须道人年轻些,不过二十八九岁,面皮白净,身手却在那髭须道人之上。
“你也要拦我么?”杨牧云哂笑道:“莫非你认为你比你那洞玄子师叔的武功还要高强?”
白面道人没有说话,突然横掌挥出,扣向自己手腕,出掌速度比那髭须道人快捷多了。
“有点意思。”杨牧云手掌一翻,伸出两指,戳向他手肘,白面道人手臂一闪,疾抓向他肩头,谁料杨牧云肩膀一缩,手指以点向他胸口......两人迅捷无比的连拆七八招,最后“嘭”的一声双掌相交,白面道人站立不稳,连退了几步方才止住身形。
“呛啷”一声髭须道人拔出了长剑,对白面道人说道:“元志师弟,我们一起上,用两仪剑阵困住他。”
白面道人嗯了一声,凝神盯着杨牧云,缓缓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两人脚踩八卦,斜举长剑一左一右围着杨牧云转起了圈子。
杨牧云见两人步法严谨,举手投足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不敢托大,浑身布满力道凝神看着二人。
两个道士也不攻击,只是围绕着他转圈,而且越转越快。
“看来他们是想让我自乱阵脚,再一举击之。”杨牧云心念于此,便静静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髭须道人虽是师兄,但功力比之白面道人要差些,奔走了一段时间,渐渐有些气虚起来。杨牧云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见他堪堪走到乾位上时身形微微滞涩了一下,当即把握良机身形骤起,一拳击向他太阳穴。
髭须道人暗吃一惊,见对方如兔起鹘落般扑向自己,手腕一翻挺剑向他刺去。杨牧云见他剑术精妙,心中暗赞一声,身子一闪,变拳为掌,切向他持剑的手腕,髭须道人侧身闪开,剑身一转,抹向杨牧云手臂......这时白面道人也纵身跃起,挺剑直刺杨牧云背心。
“当”的一声脆响,两个道人的长剑相交在一起,而杨牧云却已影踪不见。
两人暗道不好,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子,背靠背站在一起,执剑护在身前。头顶风声忽起,杨牧云已飞身扑下,双掌拍向两人头顶。两人忙飞身闪开,挽起两道剑幕罩向杨牧云全身......
三条人影倏忽来去,短短十息的时间已过了七八招。
“武当弟子果然不凡,”杨牧云暗道:“这两人虽比不上那洞玄子,但联手施展起这两仪剑阵,对付起来还是棘手得很。”心下一动,向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想跑?”白面道人持剑追了上去, 髭须道人紧跟其后。
三人一人在前两人在后不知跑了多久,髭须道人突觉身旁劲风骤起,侧目一看,杨牧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出掌劈向他后颈,他大吃一惊,来不及止住身形,腰身一拧,使剑反手撩向杨牧云面门......“啪”,他手腕被杨牧云出脚踢中,剧痛之下长剑脱手而出,杨牧云伸手接住,身形一个旋转,转到他怀里,手肘重重磕在他胸口......
髭须道人痛得张开口,却呼不出声音,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飞出一丈多远,然后“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白面道人愕然转身,杨牧云手持长剑悠然的看着他,“就剩你一个了,你还要跟我打么?”
白面道人还未说话,只听一阵狂笑,杨牧云循声看去,只见朱仪领着一群劲装武士向他缓步走来。
“谁说就剩他一个人了?”朱仪冷哼道:“给我上,抓住他,本世子重重有赏。”众人发一声喊,抽出身上各自携带的五花八门
的兵器,呼啸着向杨牧云扑来。
“啊哟不好,”杨牧云心中一凛,转身迈开大步就跑。白面道人一展手中长剑,身子飞起,在空中劈出一道漂亮的光弧向着杨牧云袭去,想要把他拦下来。
雅文吧
“滚开”杨牧云大喝一声,左袖一甩,一道乌光飞向那白面道人,白面道人只觉肩头一痛,身形一滞,摔下地来。
杨牧云顾不得看他一眼,在他身旁飞奔而过,他身后,是一群手执利器的江湖高手......
......
“怎么办?这群人一直紧追不放?要往哪里跑呢?”杨牧云边跑边飞快的思索着,他不知已跑过几条街巷了,可身后的这群人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让他一时没了主意,看来朱仪对这群人下了死命令,一定非抓住自己不可。
他刚过了一条胡同口,只见从胡同里推出七八辆装满柴草的手推车来,车上的柴草已经点燃,一阵风吹来,登时整个街口都烟雾缭绕......紧追杨牧云的那群劲装武士停下了脚步,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杨牧云正愣怔间,只觉手腕一紧,被人扯着进了一条狭小的胡同。
杨牧云跟着那人向胡同内跑去,由于跟在那人身后,看不见他面貌,只觉他身材瘦长,步子奇大。
他领着杨牧云跑到胡同尽头,推开一扇院门,朝里跑去,一直跑到后院,那瘦长汉子打开一道后门,出了后门向外跑去。
跑着跑着,前方人流渐多,看来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市,两人才放慢了脚步。
杨牧云仔细打量了一下救他的那位瘦长汉子,只见他大约三十多岁,一双眼睛骨碌碌不停的转着,显得整个人精明之极。
“这个人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杨牧云来不及思索,连忙抱拳行礼,“多谢恩公搭救,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你不用谢我,”瘦长汉子长出一口气微微笑道:“是我家小公子让我来搭救你的。”
“你家小公子?”杨牧云奇道:“他在哪里,为什么会让你来搭救我?”
“这些话等你见了他再问吧!”瘦长汉子笑道。
这时过来一辆马车在两人身边停下,瘦长汉子领着杨牧云上了马车,车轮发出辚辚声向北行去。
不知走了多远,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帘一掀,只见那瘦长汉子冲着杨牧云一笑,“到了,杨公子,请下车。”
“你怎么知道我姓杨?”杨牧云奇道。
瘦长汉子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杨牧云下了马车,向四周看了看,眼前是一座酒楼,酒楼的牌匾上写着“庆元楼”三个大字,许多人进进出出,看来生意十分兴隆。
“那位小公子就在这里面么?”杨牧云看了瘦长汉子一眼,他不说,杨牧云也不好再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楼,瘦长汉子领着他来到三楼一处偏僻角落的一个单间,站在门口对杨牧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牧云上前推门而入,瘦长汉子待他进去后将门拉上,仍旧守在门口。
......
里面的房间不大,但很幽静典雅,桌子上已摆好了酒菜,一位身穿秋香色长袍,头戴唐巾,长相无比俊秀的少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见杨牧云进来,秋水般的眸子霎了霎,也不起身,对着他一笑,一指身边的座位,“请坐!”
“是你?”杨牧云讶然说道。他便是在凤鸣院中收买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以便盗取京师兵力驻防图的那位小公子。
“我们又见面了,杨主事......不,现在应该叫您一声员外郎大人了。”小公子笑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杨牧云眼睛转了转,“是穆云卿告诉你的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左右逢源
“看来你和云卿之间已经和解了,是么?”小公子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云卿现在还跟你一起么?”杨牧云坐了下来,又加了一句,“我问她现在作什么,她却不愿意告诉我。”杨牧云故作不识得她的身份。
“哦?”小公子眼角一翘,斜了他一眼,“她为什么不想告诉你呢?”
“不知道,或许她还在生我的气吧!”杨牧云脸上有些无奈的笑笑。
小公子撩开袍袖,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提起酒壶为杨牧云斟满一杯酒,笑着举起一只酒杯,“杨大人,来,我们干一杯。”
“多谢公子,”杨牧云端起酒杯跟她轻轻一碰,“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我姓元,单名一个琪字,你可以叫我元琪儿。”小公子抿嘴一笑。
“元公子,”杨牧云一拱手,“杨某多谢你派人出手搭救,”提起酒壶也为他斟了一杯酒,“杨某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杨大人多礼了,本公子可不敢当。”元琪儿说着端起酒杯,遥相一碰,便一饮而尽。
“元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在成国公府,又如何会派人出手相救?”杨牧云放下酒杯问道。
“如果我说是碰巧遇见,杨大人会相信么?”元琪儿眸波一转笑道。
杨牧云笑笑不语。
“本公子钦慕大人的为人,想私下里跟大人见上一面,”元琪儿脸色一正说道:“可惜没有机会,能得此机缘,也是上天眷顾了。”
“你派人跟踪我,”杨牧云脸色微变,随即说道:“元公子说笑了,杨某的官阶在京城微不足道,能有何钦慕之处?”
“本公子钦慕的可不是大人的官阶,”元琪儿的眸子霎了一霎,“大人昨日在广聚轩的所为,可是大大长我大明百姓的志气呀!”
“你昨日也在广聚轩?”杨牧云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元琪儿微笑着点点头,“那些蒙古鞑子已被赶出中原八十载,居然还敢在这京师之地如此猖狂,大人出手将他们教训了一通,在场的人都无不叫好呢!”
“在你这蒙古郡主嘴里也能说出鞑子两字,也真难为你了。”杨牧云心中暗道,嘴角动了一下,“杨某莽撞,倒让元公子见笑了。”
“大人何出此言,”元琪儿说道:“若我大明人人都如大人一样,那些鞑子就不会那么放肆了。”
“元公子,”杨牧云瞥了她一眼,话锋一转,“不知你作何营生,云卿又是如何与你相识的呢?”
“承蒙大人见问,”元琪儿没有丝毫犹豫,朗朗说道:“本公子乃是行商之人,往来于京师和塞外,一次路上遇匪,幸得穆姑娘出手相救,借穆姑娘之缘,又有幸结识大人。”
“哦,”杨牧云假意感叹一番,“那日云卿离我而去,我一直在找她,没想到在京师能够跟她再次会面。”
“我不知她和大人之间有何龃龉,”元琪儿劝解道:“只要大人能够真心对她,我想她一定会被大人感化的。”
“但愿如元公子所言。”杨牧云眼神中居然现出一丝怅惘。
“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成国公府呢?”元琪儿显然不愿纠缠于他和穆云卿之间的话题,转而问道。
“唔......”杨牧云略为踌躇了一下方道:“我听说一位故人去了那里,便想去那里和他相见,谁知遇见了如此骄横无礼的朱世子......”
“那位故人是一位女子么?”元琪儿唇角一翘说道。
杨牧云身躯微微一震,眼睛瞥向她,“你怎么会这么问?”元琪儿的话让他想起一个人陈思羽,他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虽说他是因为王恭厂之事来成国公府寻找线索来的,可他也没法骗自己,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陈思羽,他想看看,陈思羽未来要嫁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元琪儿见他脸色数变,立时明白其中必有缘故。但是她却想到了别的地方,眼角含笑:“我见那位朱世子对你反应过于激烈,或许是因为男女之事吧,听说这位朱
世子快要成亲了,你的那位故人不会是他未来的妻子吧?”
杨牧云脸上不自然的笑笑,“宁阳侯府何等尊荣,又岂是我这等品秩的小官能够高攀得上的?”
“大人又如何知道成国公世子跟宁阳侯府结亲呢?”元琪儿眸子转了转笑道。
杨牧云只有住口不语,有些事只能越描越黑。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对着元琪儿说道:“元公子使人把我带到这里来,不会是跟我聊这些吧?”
“杨大人,”元琪儿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笑着将话题转移了开去,“本公子做的主要是车马行的生意,闻听你荣升为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如需运送军械武器,这生意可一定要交给我去做呀!”说着将一沓银票放在杨牧云面前,见他脸色一变,便解释道:“这不是朝廷发行的大明宝钞,而是京城最大的钱庄万源钱庄的银票,它的信用可是全京城最好的,随时可兑换成银两,”将那叠银票又向杨牧云推近了些,“这一共是一万两,你用不用点一点?”
杨牧云眼中露出一抹异色,“让你这女鞑子运送我兵部的军械物资,那不等于赶一群羊让狼去押送么?”杨牧云正待拒绝,可转念一想,面容一肃,将那叠银票又推了过去,“你真太看得起本官了,我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而已,上面还有郎中大人,如此大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勿须大人做主,”元琪儿一笑,“只需大人从中转圜一二,我这里就受用不尽了,”见他仍一脸严肃,笑道:“就当是跟大人交个朋友,大人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你如真当我是朋友,”杨牧云板着脸说道:“还是收回去的好,我对这样的交情还不习惯。”
“那好,”元琪儿笑了笑,“那我将这些银票交给穆云卿保管,大人不会怪罪我吧?”
杨牧云看了看她,脸依旧板着,却一言不发。
元琪儿面色不变,举起了酒杯,脸上笑容依然很甜,“不管怎样,我跟大人碰个杯,大人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杨牧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也举起酒杯,“元公子仗义援手,我在这里很承你的情。”
两人推杯换盏,元琪儿换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把一时僵硬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看看天色已晚,杨牧云便称自己不胜酒力,起身告辞。元琪儿面带微笑的将他送了出去。
待杨牧云登上马车,随着车轮的辚辚声走远后。元琪儿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郡主,”瘦长汉子不声不响的来到他身边,“这小子可依从了你么?”
元琪儿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嘴角微微翘起,“不急,有些事是急不得的。”
“可郡主在这小子身上下这么大功夫,值得么?”瘦长汉子问道。
“你知道什么?”元琪儿斜了他一眼,“这小子竟然调查起酒坛子来了,可能真的发现了什么,”长长吐出一口气,“如不小心从事的话,这一次咱们在京城布置的暗线,就可能被人连根挖起。”
“那咱们派人把这小子干掉?”瘦长汉子虚掌一劈,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不,”元琪儿摇摇头,眸中厉芒一闪,“把人看紧就行了,还是我出面接触他的好,兵部不是想将这件案子调查清楚么,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借他们的手将我们需要的东西运出去。”
马车拐过了一条街巷,杨牧云掀开车帘向后看看,待见不到元琪儿后,就让马车靠着路边停下,然后从车上下来,迈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经此一次,杨牧云已然明白,元琪儿派人盯住了自己,自己做事必须更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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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望了一下夜空,漫天的繁星下是万家灯火,不用打着灯笼就能看清楚脚下的路。
他耸了耸肩头,拉紧了一下衣襟。虽然是九月初,但空气中已带着丝丝凉意,北方的天气冷得比南方早,这让他感到有些不习惯。
“今天本想去成国公府打探一下,谁知却触到了朱世子这个霉头,”杨牧云脑海中又现出了朱仪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孔,叹了口气,“陈思羽那样斯文温婉的一个美丽少女,却嫁给这样一个人,真是让人闻之扼腕......”
成国公府这个地方自己是不能再去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恐怕就是尚书大人出面也无法回护自己。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等雷擂的消息了,他能从蒙人使团那里打听出讯息么?杨牧云的心感到一阵烦乱起来。
沿着长长的宝巷胡同快走到住处的时候,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暖意,这里给了自己一种家的感觉,还有黛羽,她一直在扮演一个妻子的角色,每天待在那里静静等着自己回来,然后服侍自己休息......
他来到了门口,轻轻敲了下门,黛羽并没有欢快的如小鸟般跑出来为他开门,这使得他心头一紧,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忙推开院门向里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待他推开堂屋的门时,被眼前的一幕登时惊住了。
饭桌上,黛羽已经摆上了做好的饭菜,自己静静坐在那里,林媚儿还是一身男装坐在她旁边。
见杨牧云进来,黛羽惊喜的站起身来迎上去,“大人,您回来了。”接着就要帮他宽衣。
“你怎么不去开门?”杨牧云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黛羽垂下螓首没有说话,只是偷偷瞄了林媚儿一眼。
“你不用责怪她,”林媚儿微微一笑说道:“是我不让她出去开门的。”
“你是要教坏她么?”杨牧云睨了她一眼说道。
“不是,”林媚儿淡淡的说道:“我只是要让她知道你心里到底有多担心她。”
......
或许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说,待杨牧云坐下后,黛羽就转身走了出去并把房门带上。
“你的小媳妇对你真不错,”林媚儿瞥了他一眼说道:“每天就待在家里等候你回来,为你洗衣做饭,还侍候你......”脸上微微一红,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你是羡慕她呢?还是羡慕我?”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笑道。
“我是羡慕我自己,”林媚儿剜了他一眼说道:“没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要是让我选择,我就养一个男人在家,让他为我洗衣做饭,每天等我回家,还......”
“还在床上侍候你睡觉,是么?”杨牧云插口说道,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你们男人就会以这样的方式欺负女人么?”林媚儿瞪着他说道。
“我对欺负女人不感兴趣,也对你的话题不感兴趣,”杨牧云淡淡一笑,“你此次来就是跟我讨论这个么?”
林媚儿瞪视他良久方恨恨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想杀了你,现在见了你还是想杀你。”
杨牧云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然后端在她面前,“但是现在你不能杀我,而且还得装出十分爱我的样子。不是么?”
林媚儿并没有去接,“我可以保证,你会为你说的话而付出代价。”
“那好,我帮你记着。”见她不接酒杯,杨牧云便收回手仰脖一饮而尽。
“白天的酒,你还没喝够么?”林媚儿揶揄道:“元琪儿请你,你答应了她什么?”
“如果我说答应她以身相许,你相信么?”杨牧云笑道。
“正经些,本姑娘没工夫跟你看玩笑。”林媚儿脸一寒,伸手向腰间摸去。
“好,我听你的。”杨牧云见她脸露杀气,不敢再逗她了,一本正经的说道:“你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
“你今天都去了哪里?可曾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林媚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乌龟郎中
杨牧云将当天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林媚儿。
“你怀疑王恭厂私下里倒卖火药?”林媚儿皱着眉头问道。
“十大作坊日产火药三千斤,而厂方上报的日产两千斤,这一千斤去了哪里?”杨牧云说道。
“你禀报上面了么?”林媚儿说道:“有没有要求派人彻查?”
“没用的,”杨牧云摇摇头,“由朝廷下命令彻查,他们早就得到风声将一切掩饰得干干净净了。”顿了一下说道:“就算有十大作坊匠头的证词也没用,他们完全可以将这多出的一千斤报成残次品说全部销毁了。”
“每日一千斤,两日就是两千斤,三日......”林媚儿目光闪烁,“这么多的火药,他们会藏在哪里?”
杨牧云一言不发,看向林媚儿的目光中带有一丝狡黠。
“酒坛子,”林媚儿恍然大悟,不禁叫出声来,“酒坛子里的酒用完后就成了空坛子,完全可以用来装火药。”
“还可以装箭簇和甲片,或者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杨牧云脸带嘉许的说道:“看来你还不笨,居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林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所以你去广聚轩那里查大批量酒水的去向,可你为何不去查别的酒水呢?”
“因为我只认得广聚轩的,”杨牧云笑笑,“我才来京城没几日,又不是酒鬼,哪儿识得许多?”
“你又去了成国公府,难道你认为以成国公的身份他会私通鞑子么?”林媚儿问道。
“成国公当然不会,但挡不住他底下人会借他的名头干不法的事。”杨牧云说道。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林媚儿眸波一转,“元琪儿突然横插一手,倒是让人觉得可疑,对了,她都对你说什么了?”
“倒也没什么,”杨牧云神色一动说道:“她听说我升任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员外郎,便想从我这里揽一些承运军械火器的生意,而且,她还给了我一万两万源钱庄的银票,不过我没有收。”
“她主动向你示好,你却拒之门外,”林媚儿睁大了俏目,“你忘了我师父是怎样交代你么?”
“她既已盯上了我,哪有那么容易放手的?”杨牧云宽慰她道:“她刚一伸出橄榄枝,我就忙不迭的攀附上去,那才惹人疑心呢!”
“你知道就好,”林媚儿睨了他一眼说道:“接下来你要如何做呢?”
“重点还是军械火药的事,”杨牧云略为思忖了一下说道:“我已私下里托人紧盯蒙人使团的一举一动,看他们下一步究竟有何动作?”
“嗯,”林媚儿微颔螓首,乜了他一眼说道:“下次元琪儿要再主动接触你的话,你可不要再拒绝了。”
“放心,这分寸我还是能把握好的。”杨牧云说着目光一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要说什么?”林媚儿看到他的样子问道。
“你每次来能不能堂堂正正敲门进来,”杨牧云说道:“黛羽对你到访的方式有些不习惯。”
“我吓着你的女人,心疼了?”林媚儿瞟了他一眼,揶揄道:“没想到杨大人还是一位怜香惜玉的有情郎呢!”
林媚儿走后,杨牧云方才缓缓长吁了一口气,每天这个时辰被林媚儿云来雾去一番,神经都有些绷得受不了。
“大人,”黛羽悄然来到他身旁,双手别在腰边福了一福,“奴婢侍候你更衣休息吧。”
“黛羽,”杨牧云见她脸上带有一丝幽怨之色,便知其意,“我虽是读书之人,但还兼习武艺,武功未臻大成之时是不能跟女人欢好的,希望你能明白......”
“大人,”黛羽幽幽道:“奴婢已是您的人了,您不管怎样对我,奴婢都是要尽心侍奉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放置杨牧云面前。
“这是什么?
谁给你的?”杨牧云睁大了眼睛,银票上刻着一百两的印戳,厚厚一沓,可不是一笔小数。
“今日未时,有一位贵夫人登门拜访,她说是您的一位故人,”黛羽声音平缓的说道:“于是奴婢就把她让进了屋里......”
“一位贵夫人?”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她长得什么样子?有多大年纪?有没有告诉你她的名字?”他对着黛羽一口气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看着杨牧云有些过度的反应,黛羽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她跟大人年纪相仿,气质高贵,相貌很是美丽,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我问她姓名,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说我以后自会知道......”
“跟我年纪相仿?”杨牧云苦苦思索着,然后摇了摇头,又问道:“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她说大人你初来京城,少不了用钱的地方,”黛羽不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就留下这一万两银票离开了,奴婢原不想收,可拿着银票追出去的时候,那位夫人登上一辆马车走远了,奴婢追不上......”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怯怯的,怕杨牧云出言责怪她。
“又是一万两。”杨牧云想起了元琪儿送给他的那沓银票,也是一万两,便拿起来细细翻看。
“那位夫人还说这一万两银票可去城北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兑换成银两。”黛羽小心的说道。
“你说哪里?”杨牧云瞪大了眼睛。
“城北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黛羽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害怕,“奴婢,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杨牧云没有说话,心念电转:难道是元琪儿见我不收,就扮成女人的样子送到这里来的么?可时辰上不对呀!可若不是她的话,又能是谁呢?在这京城里,我怎么不记得认得这样一个人?
“奴婢如果做错了什么的话,还请大人责罚。”黛羽垂下螓首说道。
杨牧云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便出言安慰道:“你不是要侍候我更衣么?还不快过来......”双目微盍,张开双臂轻声道:“我累了,要早些休息,你帮我按一下脊背,解解乏......”
......
夜已深,黛羽躺在他身边很快进入了梦乡,可杨牧云翻来覆去睡不着,自从他入京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许多事接踵而来,让他的思维连歇息一下都变得很奢望。他捏了捏握在手里的银票,黛羽所描述的那个人在他的脑海里还是一个模糊的影像。
“或许我明天去一趟教忠坊剪子巷的万源钱庄,就能揭开那个女人的身份了吧!”他如是想。
第二天,杨牧云早早来到了兵部,想点过卯之后就借口外出。忽见有人来报说武文鼎有事要他去一趟。
“这个武乌龟,不知又碰到什么事要缩头了,所以要我去帮他顶一下。”杨牧云心中虽如此说,但还是脚下不停的向武文鼎的签押房走去。
武郎中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双眼通红,脸色蜡黄,而且还不住的咳嗽。
“武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杨牧云讶然问道。昨天这位武大人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今天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
“杨大人,咳......请坐!”武文鼎有气无力的说道。
“武大人急急叫下官来,是有什么事么?”杨牧云眉头一蹙问道。
“今日,咳......”武文鼎强打起精神说道:“尚书大人要去成国公府赴宴,令本官陪同前去,可是,咳......咳咳......”大咳不止,蜡黄的脸色也变得酡红。
“武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杨牧云有些看不过去便问道。
“尚书大人要求的差事,本官不能不去,可是......”又是一阵猛咳不止。
“武大人这个样子又怎能随同尚书大人前去呢?”杨牧云忍不住说道。
武文鼎眼
中现出一丝喜色,但还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一通,“本官昨夜偶感风寒,头痛咳嗽不止,实在是不能再应尚书大人的差事了......”
“那您派人回禀尚书大人说您不能成行不就行了。”杨牧云皱着眉头说道。
“不妥,不妥,”武文鼎连连摇头,“事关我司职责所在,不派人出面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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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刚刚升任,有些不大明白,还望武大人指点。”杨牧云拱手说道。
“嗯......”武文鼎咳嗽轻了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杨大人,昨日是不是有边镇的军需官来至我司呢?”
“正是!”杨牧云心道:你不就是将他推给我而当了缩头乌龟么?
“杨大人,”武文鼎叹了一口气,“我大明北方边境总共九个边镇,他们所需的军械火器都是来我司领取的,可偏偏现在皇上的用兵重心在西南麓川,军械物资也源源不断的运往西南......”
武文鼎说到这里,杨牧云心中豁然明朗,他明白武文鼎为什么躲着那些边镇来的军需官了。西南大战在即,京城工部军器局所生产的军械物资已优先供应给西南了,已没有多余的物资补充给北方各边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应付九边的需索,武文鼎不得已使用了躲字诀,也真难为了这位郎中大人了,杨牧云眼中鄙夷的目光顿时变为了同情。
“工部供给我们兵部的军械物资就这么多,”武文鼎一脸无奈,“北方九边暂时没有大的战事,军械的补充自然就要靠后一些......”
“是呀!”杨牧云也附和道:“军械物资优先供应爆发战事的地方,这是朝廷通例,大不了以后再给他们补上也就是了。”
“事情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武文鼎苦笑着看了他一眼,“可那些九边的总兵们不依不饶啊!这不,他们吵闹到成国公那里,要成国公出面给尚书大人施压,恢复给他们正常的军械供应,”双手一摊,“这,这怎么可能嘛!”
“那这件事皇上怎么说?”杨牧云问道。
“皇上?”武文鼎乜了他一眼,说道:“皇上说不能影响了西南战事,至于九边方面,要我们兵部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们兵部能有什么办法?”杨牧云听了不禁有些忿忿然,“除非让工部扩大军械火器的生产,否则的话断不可能同时解决南北两处的供应。”
“让工部扩大生产?你给银子?”武文鼎看着他嘿然说道:“要工部扩大生产,就得向户部要银子,可现在户部穷的叮当响,连薪俸都快发不出来了,前几天刚一把内廷的俸银改为俸粮,就闹出了人命,直到现在那些阉人还不依不饶呢!”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侯大人昨日刚找过户部左侍郎王佐王大人,要他再挤一点儿银子给工部军器局,可那位王大人倒有趣,说这样的话只能动用边军的军饷了,你想啊!少了那些阉人的薪俸他们还炸了锅呢!断边军的军饷,那些丘八军汉还不挥着刀砍向北京城啊!”
“武大人说的是,”杨牧云点点头,“那尚书大人是什么意思?一定要去成国公那里赴宴么?”
武文鼎听了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喘息道:“成国公德高望重,是我大明军方第一号人物,如果拂逆了他的面子,兵部衙门就别想镇得住底下那群骄兵悍将了。”
正说着,有一名将官带着两个兵丁匆匆走了进来。
“郎中大人还没准备好吗?”那将官一进来便高声说道:“尚书大人现在要您过去。”
武文鼎咳得趴在了书案上,一指杨牧云,“本官,咳......咳咳......忽得恶疾,不能成行,现由本司员外郎杨牧云代本官随同尚书大人前去。”
“这武乌龟,又要缩头了。”杨牧云心里暗暗骂道。
“杨大人。”那将官转向他,作了个请的手势,两个兵丁也跨步来到杨牧云身边,大有如他不走,便押他前去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国府盛宴
“武大人多加休息,下官告辞。”杨牧云看了一眼瘫在书案上的武文鼎,拱手一礼便随着那将官出了他的签押房。
“杨大人慢走......”武郎中喘着气想支撑着起来还礼,身子刚挺了一下,就又软软的趴在了书案上。看着杨牧云的身影出了门口,他的嘴角才勾出一抹笑意,“杨大人仗义,这鸿门宴还是你代本官去吧。”
......
杨牧云随那将官来到兵部衙门口,兵部尚书邝已坐在马车上等候。杨牧云忙上前拜见尚书大人。
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武郎中呢,为何没有前来?”
“回尚书大人,”杨牧云躬身答道:“武大人身有不适,不能前来,因此让下官前来代替。”
“嗯。”邝盍上双目,不再说话。这时一名官校牵来一匹马来到杨牧云面前,“杨大人,请上马!”
古代官员通常坐轿,可自大明立国后,由于朱元璋出身贫苦,见多了前朝官员种种不义的恶行,因此对本朝官员异常严苛,官员出行一律骑马,不准坐轿。这规定直到景泰年间才有所松动,“勋戚一品,惟年老宠优者方敢陈请,其他则不允许”。也就是说皇亲贵戚和一品大员中那些年老行动不便的还有受皇帝宠爱的才能坐轿子。一般官员还是没有坐轿的待遇。
杨牧云接过马缰扳鞍上马,随着一名将官高呼一声,“起行!”大队人马才缓缓走动起来。
杨牧云策马前行,扫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开路仪仗和随同官兵之外,还有几名兵部的官员陪同前去,其中一名赫然是陆裕林,另外两人自己并不认识,但从官服品秩来看,应该与陆裕林同级。
杨牧云手握马缰向旁带了带,离陆裕林进了些。
“陆大人。”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作为曾经的上司,杨牧云对他很谦逊的施了一礼。
“哦,杨大人,”陆裕林微微颔首,眼角稍稍翘了一下,“武大人呢?怎么没有前来呀?”
“武大人身患有疾,因此让下官代他前来。”杨牧云说道。
“这老狐狸,一嗅出味道不对就躲在洞里不出来了。”陆裕林心中暗笑,嘴角微微一撇,“武大人的心也太怯了,不过是陪同尚书大人去成国公那里赴个宴而已,还怕那些边镇的军头揪住他不放么?”
“边镇的军头?”杨牧云心中一动,向陆裕林问道:“莫非成国公府上还有其他人么?”
“看来这小子被那姓武的当挡箭牌使了,”陆裕林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成国公乃靖难功臣,当年被太宗皇帝倚为左膀右臂,当今边镇的很多将领都是出自成国公一系,他们进京来兵部述职之后,都是要去成国公府上拜望的。”
“那这成国公倒真是德高望重。”杨牧云说道,脸上的神色却变得紧张起来,他想到了昨日在成国公府外面碰见的世子朱仪,而且还跟府里的很多人交过手,一旦被他们认出自己的话,会不会向自己发难?他不安的向邝的车驾看了一眼。
陆裕林却以为他跟武文鼎担心的一样,便笑着说道:“有尚书大人坐镇,你怕什么?那些边镇来的军头虽然粗鲁,但在这堂堂国公府上还不至于过于放肆。”
“陆大人说的极是,”杨牧云面带感激的问道:“这成国公宴请我们尚书大人,所为究竟何事?”
“武大人没告诉你么,”陆裕林睨了杨牧云一眼,“你司专管军械物资发放一事,可各边镇派来的军需官都被你那武大人打发到兵部会同馆去了,那些人无奈,只有告到来京述职的兵马指挥和都督佥事那里,他们也不好去兵部闹,只有借到成国公府拜望之机,求成国公出面向我兵部施压。尚书大人被邀赴宴,多半就是为了此事。”
“多谢陆大人指点。”杨牧云拱手谢道。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陆裕林说道:“此事既然有尚书大人出面,他们便不会针对你司,你只需紧跟在尚书大人身后,勿须多言也就是了。”
......
两人说着话,随着一行队伍渐渐走近了成国公府。
杨牧云远远看去,只见成国公府府门大开,一位年约五十开外,身材高大,脸色赤红,虬须戟张,貌相威严,穿一身大红锦袍的老者当先而立,想来此人便是当今成国公朱勇了。他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青年公子,杨牧云认出是世子朱仪,忙垂下头去,怕他认出自己。老者身后簇拥着一帮威猛雄壮的汉子,个个气概不凡,应是那些来京述职的边镇将领了。大门外站立着两排侍卫,都是一身鲜明锦衣,腰佩刀剑,气概轩昂,目不斜视。
邝老远便叫人停下了马车,从车上下来步行迎了上去。
“哎呀,国公,本官专来拜望,你怎么迎出府来了,这可万万使不得呀!”邝笑着拱手说道。
“邝大人,您乃国之栋梁,本国公不过一闲云野鹤,又如何使不得了?”朱勇呵呵笑着迎上来说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杨牧云一行人也下得马来,跟在邝身后随着朱勇一群人向府内走去。
杨牧云隐在众人当中,但还是感觉两道森冷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禁心头一凛,抬头看去,只见朱仪正狠狠的瞪视着自己。
还是被他发现了,杨牧云心下一横,也不再刻意躲避,挺胸昂首迈步入府。
成国公府占地不小,府中殿宇恢弘,园林处处,一进大门的左近还有一座演武场。众人跟着国公爷过殿绕廊,穿园观水,来到后进一座规模极大的厅堂,杨牧云看了一下牌匾,上写着馨德堂三个大字。
众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手便奏起乐来。到了内厅,朱勇和邝并肩坐在厅内正中的一张桌上,其余人便在下首其他桌上落座。
杨牧云跟陆裕林并兵部的其他几位官员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还没说上几句话,府中丫鬟仆役便将珍馐美酒便流水阶的端将上来。
“邝大人,您的到来真使本国公感到蓬荜生辉呀!”朱勇笑道。
“国公客气了,您盛情相邀让本官感到实在惶恐啊!”邝也笑着说道。
两人相视大笑。
这时朱仪倒了一杯酒来到邝面前,躬身奉上。
“这位是......”邝目光看向朱勇。
“这是犬子朱仪。”朱勇介绍道。
“哦,原来是世子,”邝忙起身接过酒杯,“本官何德何能,怎敢当得世子亲自敬酒。”
“邝大人高义,晚辈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心下实不胜欣喜。”朱仪说道。
“世子过誉了。”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仪转身偷偷向桌上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起身大步向杨牧云那桌走去。
杨牧云正跟旁边的陆裕林正说着话,陡然感觉身边站着一人,侧眼看去,那人身形魁梧,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正瞪视着自己。
“阁下如何称呼,是来找本官么?”杨牧云有些诧异的问道。
“这位大人请了,我家世子请您过去同坐。”那人粗声粗气的说道。
“本官与世子素不相识,如何敢并坐一席?”杨牧云笑道:“阁下请回,待会儿本官必过去奉上一杯酒向世子赔罪。”
“好大的架子,”那人哼了一声,“我家世子请你过去,你竟敢出言相拒么?”说着伸手向他脖颈抓去,杨牧云身子一侧,闪了开去,那人感觉手一滑,手里居然抓着一条鸡腿。
“阁下饿了么?”杨牧云笑嘻嘻的说道:“你要的话本官给你也就是了,又何必抢呢?”
那人脸一红,拿起鸡腿向杨牧云扔去,手腕翻转去抓杨牧云胸前衣襟。杨牧云左手伸出筷子轻巧的将鸡腿夹住,右手闪电般的扣住他的手腕。那人只觉半个身子一麻,全身的力道登时消失。接着口中一紧,杨牧云将那鸡腿整个塞进他的嘴里。
“唔......”那人面红耳赤的说不出
话来,偏偏浑身无力,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
“喏,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一个鸡腿也拿不住,”杨牧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吃吧,可别再掉了。”
与杨牧云同席的几个官员见了,都禁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朱勇也看到了这边的状况,不禁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父亲,”朱仪忙上前说道:“孩儿想邀请邝大人的一位属下来我席上同饮,谁知他倒谦让着不肯过来。”
“哦?”朱勇看了一眼邝,“邝大人手下可真是有能人啊!可否请上来让本国公一见?”
邝目光一闪,朗声说道:“杨牧云,你快过来给国公敬上一杯。”
杨牧云捧起一杯酒飘然上前,向着朱勇高举过来,“下官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杨牧云在此敬国公一杯。”
“你是兵部武库清吏司的?”朱勇向着他微微一瞥,淡淡道:“你司好大的架子,等闲人想找你们办件事都很不容易呀!”
“国公所言,下官惶恐!”杨牧云偷偷看了邝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便在朱勇面前放下酒杯,躬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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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端起杨牧云放下的酒杯,向着朱勇递了过去,“国公,你我相见,何必为了小辈而坏了兴致!”
“邝大人,”朱勇接过他手中的酒杯稍稍噙了一口,而后微微一笑,立刻将话题转开,“你可知京师第一美人是谁?”
“国公,”邝摇摇头说道:“本官公事繁多,对风月场上的事不甚知晓啊!”
“邝大人为国操劳,本国公甚是感佩!”朱勇悠然一笑,“然来我府上,总不能再去忙于公务吧!”目光看向杨牧云所在的那一桌,只见陆裕林站起说道:“国公,京师第一美人乃是清韵馆的柳云惜柳姑娘。”
朱勇呵呵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看来邝大人的兵部也不全是些无趣之人,你且前来!”说着向陆裕林招了招手。
陆裕林捧起一杯酒来朱勇面前恭恭敬敬奉上,“下官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陆裕林敬国公一杯。”
“嗯,”朱勇点头伸手接过,“陆郎中对风月之事如此明了,看来是不少去清韵馆吧!不知见过柳姑娘几次?”
“国公说笑了,”陆裕林脸微微一红垂首说道:“下官囊中之资如何能去那里消受,柳姑娘是京师第一美人,千金难买一见,下官是只闻其名,并不曾见她一面。”
“柳美人你不曾见过,那另一与她齐名之人,你可听过?”朱勇手指轻叩着桌案问道。
“国公说的莫非是不久前来京的南都第一美人紫苏姑娘?”陆裕林问道。
杨牧云一听这话心中不禁一跳,“紫苏,她也来京师了么?”
“正是,”朱勇颔首笑道:“那位紫苏姑娘你可了解?”
“下官听闻她艳绝当世,琴棋书画,歌舞乐曲俱是一绝,自来京师后,声名鹊起,就连皇上所敕封的大慈法王都被其迷得神魂颠倒......”陆裕林侃侃而言,似乎无限神往。
“西域的番僧流连女色,罔顾清修,皇上居然还封他什么国师法王......”朱勇似乎对此人很是不屑,话锋一转说道:“这柳云惜和紫苏比起来,究竟谁更胜一筹?”
“这二人下官都未见过,”陆裕林脸有惭色,“只是听说她二人一南一北,并称于世,无论才艺姿色都难分轩轾......”
“如果能同时见到此二姝的话,陆郎中认为如何?”朱勇笑道。
“这......这怎么可能?这两位美人为了争夺第一的名头在整个京师暗斗不已,又如何能并立于此?”陆裕林愕然说道。
朱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他挥了挥手笑道:“陆郎中你可以下去了,”目光转向邝,“若两位美人同现于此,必为我京师一大盛景。邝大人以为如何?”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籁之音
邝笑笑,没有说话。看来他对风月场上的事不太感兴趣。
朱勇睨了他一眼,脸颊微微一动,举起手轻轻击了下掌。顿时内厅中管乐之声大起。
两位倾城丽人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拖着长长的裙摆如人间仙子般款摆着袅娜的娇躯冉冉步入厅来。她们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手执玉箫,风情万种的来到朱勇和邝的案前,盈盈福了一礼。
一见这两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厅中诸人俱都发出一片惊叹声。
陆裕林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们,口中不由喃喃叹道:“没想到这一南一北两位冠绝天下的美人果然同时出现在国公府上,单单这相貌就已让人心旌动摇,如果再施展才艺的话......”啧啧连声,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陆大人怎知这两位就是柳云惜和紫苏呢?”杨牧云暗暗感到好笑,不禁出言问道。
“她们不是么?”陆裕林惊诧的看向杨牧云,“莫非杨大人见过她们二位?”
“哪里,”杨牧云脸带鄙夷的说道,“下官比之陆大人,那可是想差甚远的。”
陆裕林一怔,正待再说,只见那两位倾城丽人轻启朱唇,声音如珠落玉盘,“萝院紫苏姑娘席下乐师怜依、芷雪拜见国公、尚书大人。”
此言一出,席上响起一片惊噫声,紫苏姑娘身边的两位乐师竟有这般品貌,那紫苏姑娘本人就更无法想象了。
朱勇点点头,一摆手,“看座!”
“谢国公大人!”二女起身侍立两边。
众人正惊噫间,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人间尤物窈然而入,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异常灵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似春水清波荡漾,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头上美人髻斜插碧玉金钗,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她身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她身后的那些侍女也个个俏丽,娇躯过处,异香自出,郁然满座。雾寰影鬓,绰约恍若仙游,直把在场的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最感到吃惊的便是杨牧云了,“果然是紫苏,几个月不见,她变得更美了,整个人又平添了一丝成熟的风韵,她怎么来到京师又进入了青楼妓馆?”杨牧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却不方便上前直面询问。
紫苏有如天上仙子驾一朵祥云般来到朱勇和邝面前敛衽一礼,眸光流转,檀口微张,“小女子紫苏拜见国公、尚书大人。”
“嗯......”朱勇的神情似乎也有些不淡定了,“好,好,坊间盛传姑娘乃南都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斜眼看了一下邝,一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尚书大人的眉毛也微微抖动了一下。
“这老家伙,居然也有心动的时候。”朱勇心下暗笑一声。袍袖一摆,“看座!”
“谢国公大人!”紫苏螓首微点,一举一动都美到了极点。
......
陆裕林的眼珠子似乎都要看得掉了下来,杨牧云举起袍袖在他面前荡了几下,他方回过神来。
“真美,真是太美了,这人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陆裕林慨然叹道。
“陆大人,紫苏姑娘就是再美,你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吧!”杨牧云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陆裕林看了杨牧云一眼,只见他脸色平淡,与在场人人那一副如痴如醉的神色大相径庭,不禁伸出大拇指赞道:“杨大人虽然年少,但倾城之美色当前仍能心如止水,本官甚是佩服啊!”
杨牧云心中暗暗摇头,这厅内的人除了自己外年岁都不小了,在美女面前竟然个个都如孩童一般,收敛不住波动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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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静坐片刻,朱勇捋须说道:“柳姑娘还没来么?”
一名管事打扮的老者上前说道:“禀国公,柳姑娘一早被王殿下请去了,因此暂时还不能前来......”
朱勇鼻孔中哼了一声,“
王殿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我这国公的面子自是及不上他。”
“国公息怒,”紫苏起身说道:“柳姑娘不过迟些前来罢了,在她来之前,小女子给国公您和诸位大人起舞献唱一曲,不知您意下如何?”
“久闻紫苏姑娘舞姿曲乐乃天下一绝,本国公正欲一瞻,”朱勇颔首说道:“姑娘请”
怜依左手揽起琵琶,右手嫩若春葱般的玉指在琴弦上一划,清脆的音符随着指尖奔跃而起,如珠走玉盘,像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芷雪手中的玉箫也已轻轻抵在了樱唇上,气息微一鼓动,悠扬动听的乐声便仿佛水银泻地般飘向整个厅堂......
紫苏身边的侍女散在她的四周,秀面微仰,玉臂伸展,开始扭动纤细的腰肢。
紫苏则站在她们中间,长袖掩面,纤腰一倾,玉腿微微曲起,摆了个起手势。随着乐曲声渐起,紫苏轻抬玉足,将踏未踏时,掩面长袖便向两边一甩,有若流云拂过、又似羽翅般翩然飘起,神情含羞妩媚,舞姿极为优雅。
“这一日,我闭目在缭绕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倾诉的真言。”
“这一月, 我摩挲着你曾写过的书卷,不为默祷,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这一年,我抚摸着京城高墙上青色的城砖,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这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再次遇见。”
“这一夜,我听了一宿的梵唱,不为参悟,只为能与你梦中相见。”
“那一日,我睁开了如水似的双眸,果然瞥见你如玉的娇颜。”
“那一月,我翻过了所有的书卷,你可曾知晓,我触摸到了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在旅途中拥抱尘埃,你可曾明白,我贴近了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了千山万水,你可曾看见, 我踏上了你的足迹。”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 ,只为佑你喜乐平安。”
......
清吟漫唱,歌喉婉转动听,有如天籁。厅中人听得如痴如醉。
“紫苏所唱的诗句,平白直叙,却寓意深远,断不是中原士人所做。”杨牧云心中暗道:“如此有才情的番邦士子,有机会我倒要去见见。”
曲终舞毕音止,厅中诸人犹在梦中,兀自未能苏醒。
“啪、啪”,先是成国公朱勇先拍了两记巴掌,接着所有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紫苏螓首微垂,向众人福了一礼。
“紫苏姑娘,”朱勇惊叹道:“你的舞蹈唱曲让本国公总算明白了什么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呀!”
“国公过奖了,”紫苏颔首对着他盈盈一礼,“紫苏才艺粗浅,倒让国公见笑了。”
“紫苏姑娘,”邝这时开口了,“你方才所唱的曲词是你所写么?”
“小女子哪有如此才情,”紫苏笑道:“这是皇上敕封的国师大慈法王释迦坚赞所写,在诸位大人面前唱出来,倒是显得唐突了。”
“就是那个西域和尚,”朱勇的脸色变了变,“出家人不思清修,却流连于温柔乡中,做此......嗯,”他顿了一下,“做此红尘词曲,当真是匪夷所思。”
“国公,”邝却在一旁说道:“国公有所不知,藏地的僧人所持戒律与我中原不同,他们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真是奇哉怪也,” 朱勇犹自喃喃不休,“入了佛门尚可娶妻生子,那还不如除去袈裟,直接还俗好了。”
邝一笑,不再出言驳斥。
......
“这词做得好,紫苏姑娘唱的妙。”陆裕林击节赞叹,“用平铺直叙的文体还能作得这么有深意,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陆大人是进士出身,也能照作一首么?”杨牧云在旁打趣说道。
“杨大人你这是什
么意思?”陆裕林一脸不悦的说道:“你这是在讥讽本官么?”
“下官不敢,”杨牧云一笑,“下官见紫苏姑娘喜用白叙文体作的词句谱曲吟唱,陆大人若能即兴作出一首,让紫苏姑娘传唱一番,岂不是一段佳话。”
此言一出,陆裕林居然低下头来沉思不语。
“这老色鬼,难道还真的去凝思作诗了?”杨牧云心中暗笑,抬眼看去,脸色却是一变。原来朱世子端着一杯酒去找紫美人了。
“紫苏姑娘,”朱仪色眯眯的看着紫苏那天仙都为之失色的绝美脸庞,“你的歌舞曲词真是冠绝天下,让人观之听之如饮醇酒,本世子佩服之至,敬你一杯。”说着将那杯酒捧至紫苏面前。
“世子过奖了,”紫苏秀眉微微一蹙,脸上仍带着笑容,“小女子不会饮酒,还请世子见谅。”
“哎,”朱仪不依道:“姑娘说笑了,你们欢场女子又有哪个不会喝酒的,难道你不想给本世子面子?”
紫苏闻听脸带愠色,侧目向朱勇看去,见他端坐不语,似乎并不想阻止儿子。
杨牧云见紫苏窘况,便伸出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放于指尖,而后屈指一弹,那颗花生米如一颗流星飞向了朱仪。
朱仪正想再劝紫苏,手中酒杯陡然跳起,“刷”的一下洒了他一脸的酒水,然后“啪”的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呀!”朱仪大叫一声,有几滴酒水溅在了他的眼睛里,蛰得他一阵剧痛。
“世子”几名仆役连忙上去扶住了他。
“我儿,”朱勇也惊得站了起来,“快把世子扶下去,叫大夫来看一下。”
众仆役忙应一声,欲拉扯着世子退出厅堂。
谁知朱仪甩开众人,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扫视了厅中一圈,嘶吼道:“是谁干的?有种的给本世子站出来。”
厅中鸦雀无声,杨牧云桌上的几个兵部官员听了都眉头一皱,“这成国公世子怎地如此粗俗,真如一个市井无赖一般。”
邝这时呵呵笑道:“世子看来是喝多了,方才明明自己拿捏不稳,酒杯掉落于地,”转向朱勇,“国公,你说是么?”
朱勇眉头一皱,虽觉是有人暗中捣鬼,可也不愿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便喝道:“邝大人的话,难道你没听见么?在此吵嚷喧闹,成何体统,还不快退下。”
“可是,父亲......”朱仪欲待在辩白几句。
朱勇眼一瞪,怒喝道:“退下!”
朱仪讪讪的退了下去。
“邝大人,”朱勇向着邝举杯说道:“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断不可为了我这犬子扰了您的兴致。”
“国公说哪里话来,”邝也举杯说道:“世子率真的性格,倒是让人感到十分讨喜。”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相视一笑,刚刚僵住的场面又变得活络了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怜依,芷雪和其她侍女纷纷上前问道。
“我没事。”紫苏宽慰的一笑,美眸向席上诸人看去。杨牧云见她目光看来,忙垂下头去,他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和她相认的时机和场合。
他正低头躲避紫苏的目光,忽觉背后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他愕然回头,只见两名威猛高大的汉子举着酒杯站在自己身后。
“二位,你们这是......”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其中一名汉子年约四十开外,四方脸,胡须垂至胸前,只见他捧杯说道:“本官是大同都督佥事石亨,杨大人,本官敬你一杯。”
另一名汉子年约二十多岁,身材更是威猛,满颔的胡须根根翘起,犹如刺猬一般,他也捧杯说道:“本官威远卫指挥佥事石彪,也敬杨大人一杯。”
“两位石大人,下官怎能让你们敬酒?”杨牧云忙起身说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郎才女貌
“杨大人年轻有为,本官甚是仰慕,”石亨将酒杯一举,“请——”
“石大人请——”两人的杯沿轻轻一碰,立即撤回,尔后一饮而尽。
“贵庚?”石亨笑道。
“下官年方十五。”杨牧云说道。
“十五?”石亨看了身旁的石彪一眼,“彪儿,你今年多大了?”
“叔父大人在上,彪儿痴长二十八岁。”石彪粗声粗气的说道。
“现任何职?”石亨又问。
“威远卫指挥佥事。”
“那你就要跟杨大人学学了,”石亨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向了杨牧云,“而立之年,战场厮杀,斩首无数,不过才一小小的指挥佥事,而杨大人,未及弱冠,就已是天子驾下的近臣了。”
“杨大人的官运,岂是标下所能比?”石彪咧嘴一笑,酒杯平举,“杨大人,标下敬你一杯。”
......
又有几名边镇将领过来跟杨牧云同来的几位兵部官员敬酒,气氛一时热闹起来。
朱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邝埜笑道:“邝大人,如果本国公没记错的话,你是永乐九年的进士吧!”
“难得国公记得,”邝埜说道:“本官是辛卯科三甲第二十七名进士,那一年本官二十七岁。”
“本国公自永乐五年承袭先父的爵位以来,”朱勇感叹道:“已整整四十年了,年轻时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先帝时平定汉王之乱......”他将四十年的戎马倥偬娓娓道来,一直说到正统九年统兵出喜峰口北进,在富峪川、热水川两次大败鞑子,进封太保。
邝埜听得很仔细,脸上丝毫没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国公功勋盖世,国之栋梁,本官在此先干为敬。”邝埜举杯赞道。
“老了,”朱勇叹息一声,“本国公纵有满腔的抱国之心,也难敌岁月的侵蚀。”看了邝埜一眼,“本国公征战半生,都是在北疆度过的,深知中原的忧患,在于漠北......”见邝埜认真在听,续道:“自太宗皇帝迁都燕京以来,北疆的防务就成了重中之重,要知京师正北二百里之外就有虏骑出没,一旦鞑子破关,他们的骑兵狂奔半日,就可直抵德胜门外......”
“国公所言极是,九边的防务丝毫松懈不得,本官为此也深为忧虑,夜不能寐。”邝埜应和着他的话说道。
“当今皇上英姿勃发,大有太宗皇帝之风,”朱勇说道:“皇上一心用兵西南,以举国之力平麓川之乱,本是扬我大明国威的好事......”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可是邝大人您不能随着皇上的圣意把北疆的边防给废弛了呀,须知西南战事若败,我大明不过失麓川数百里土地,可北疆一破,京师危矣,那动摇的可是国本呀!”
邝埜心说来了,成国公果然是为了北疆边军的军械物资来向我兵部施压来了,可军资全力供应西南乃是皇上的圣命,岂是我一介兵部尚书所能更改的?可对方出招了,自己又不能不接,自思索如何解答,忽见国公府的管事匆匆而来,凑近朱勇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朱勇眉头一皱,挥了挥手,管事正欲退下。邝埜笑着说道:“国公,可是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如若有什么不便的话,本官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您府上拜会。”
“哎——”朱勇一把扯住邝埜的袖子,生怕他会立时会走一般,“邝大人难得来本国公府上,无论如何也得让您尽兴,”见邝埜一脸询问之色,便道:“本国公也不瞒你,刚才我府管事来报,说那京师第一美人柳云惜到了,你我正说的高兴,邝大人您又不好听歌弹唱,本国公正欲打发她回去......”
“国公,”邝埜听了一笑,“本官虽不好风月场上的事,可也听过柳云惜之名,如今南都第一美人紫苏姑娘的才艺本官已见识过了,现在倒想看看柳云惜比起这紫苏姑娘来,究竟孰优孰劣?”
“好——”朱勇击掌说道:
“难得邝大人有幸欣赏,本国公这就传唤她上来。”
......
“姑娘,你怎么了?”怀抱琵琶的怜依见紫苏正盯着一个人的背影出神,不禁问道。
“没什么,”紫苏回过神来,似是自语道:“是他么?不然这背影怎么这么像他?”
......
“清韵馆柳云惜柳姑娘到。”成国公管事高声呼道。
顿时,厅内的推杯换盏之声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向厅门口看去,无不想争睹一下京师第一美人的风采。
就在这时,只听厅外一个清幽温雅的声音说道:“云惜来迟一步,尚祈诸位大人恕罪。”
众人目光落处,就见厅门口站着一主一婢,婢着青衣,怀抱一筝,主穿白裳,不染纤尘,浑身素雅全无雕饰。那白裳丽人脸带欢容,一双黛如远山的眉儿却轻锁如烟薄愁,让人望而生怜。
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那白裳丽人如云的发鬓用一支金步摇轻轻挽起,眉心的桃红花钿下,是令人心醉的仙姿玉容。她轻移莲步,如云絮般飘然来到朱勇和邝埜的面前,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放在右边腰间,盈盈福了一福,“小女子柳云惜,见过国公,尚书大人。”侍儿扶起娇无力,娇躯动处,她欲折纤腰上的长长衣带微微摆动,就像似那花中的一点娇蕊,瑟瑟动人。
女人的相貌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来自天上,一种来自人间,一种来自地府。
柳云惜的相貌和紫苏一样应该算是来自天上的那一种,两人站在一起,无论相貌气质,都难分轩轾。
紫苏是杨牧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可这位柳云惜和她比起来,不遑多让。
高高在上的那位国公爷鼻腔中却轻轻的哼了一声,“柳姑娘的大礼,本国公可不敢当,你是郕王爷所垂青之人,能来此已是让本国公感到蓬荜生辉,又何当言罪?”
柳云惜浅浅一笑,百媚生辉,见一名侍者立于一旁,所端玉盘中酒壶酒盅俱全,便走上前去,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然后捧于手中,“云惜来晚了,当自罚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如玉娇靥缓缓升起两团红晕,如抹了一层胭脂般粲然生光。
“罢了,”朱勇大度的一挥手,“柳云惜,本国公和邝大人邀你前来,不是看你罚酒的,”看了一下不远处的紫苏,“紫苏姑娘先你一步为在座的诸位大人奉上了才艺,你的才艺如能让他们满意的话,本国公就原谅了你。”
柳云惜的美眸看向在座的紫苏,笑着说道:“原来紫苏妹妹已先我来了,你的歌舞唱曲俱是一绝,有你在场,不是让姐姐我献丑么?”
“云惜姐姐又何必过谦,”紫苏微微一笑,“妹妹自南都来此,还没机会向姐姐讨教呢!”
两位天上仙子一问一答,一颦一笑间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那姐姐我就当众献丑了,还请妹妹指教。”柳云惜嫣然一笑,眸光一扫厅中诸人,“诸位大人在此,小女子有一首新作的词奉上,名为秋霁.国风,以飨诸位,蓉儿......”
“婢子在!”青衣女婢忽地一解古筝的套儿,将古筝横亘于柱角的一张桌子上,正襟危坐,纤纤十指抚上了琴弦,微一拂动,一股清泉水般的音符在她指间铮铮流泻而出......
柳云惜散开满头的青丝,纤腰一扭,足踏莲步飘至厅的正中,水袖如流云般一甩,整个人仿佛精灵般翩翩起舞......
“白云苍苍,望倦柳愁荷,水天一色。废阁先凉,古楼空暮,鸿雁声断北风......”一缕悦耳悠扬的歌声从她口中传出,与那优雅的琴曲声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众人听得呆住了,他们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然有如此的才气,写出如此华丽慷慨的词风,又用如此优美的曲调将
它唱了出来,再配以赏心悦目的舞蹈,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故国回望,江山不改万山碧,思上国,谁是风尘霄汉未归客。”
曲声、乐声、歌声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曼妙的身姿也舞动得越来越快......
“铮——”随着一个客字陨落,琴声,乐声,歌声戛然而止,柳云惜也突然收住了曼妙的舞姿。
厅中众人一时不明所以,怎么一切正到好处突然就停了?
“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朱勇愕然问道。
柳云惜对着他敛衽一礼,“小女子才疏学浅,此词只作了上半阙,下半阙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了。”美眸环视厅中诸人,“诸位大人饱读诗书,如能当场作出词的下半阙,小女子便谱以乐曲,配以舞蹈,以报诸位大人。”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在场的边镇武将都是行伍出身,舞刀弄剑可以,写诗词文章,那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在场的文官就是随同邝埜来的几名兵部官员了,可他们也都蹙起了眉头,苦苦思索着如何写出这词的下半阙。
“陆大人,您是进士出身,大笔一挥将词填上,应该不在话下吧?”杨牧云见陆裕林的一双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便调侃他道。
“你小子说的倒轻松,”陆裕林瞪了他一眼,“此词对仗工整,立意深刻,岂是片刻间就能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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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姑娘,”朱勇皱着眉头说道:“未完的词曲如何拿出来献唱,这不是消遣人么?”
“回国公,”柳云惜说道:“小女子非故意为之,只是国公与诸位大人在上,小女子不敢怠慢,便将苦心思就的佳词奉上,以表心意,”稍稍停了一下说道:“方才小女子之所以来迟,就是去郕王府上请郕王爷帮忙将词填上,可郕王爷也未能想出,小女子无法,只好当场请教诸位大人了。”
“邝大人,”朱勇转向邝埜,“来本国公这里拜望的都是边将,他们上阵打仗可以,写诗作词,真是太难为他们了,”目光看向杨牧云那一桌,“你兵部衙门里的属官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还是让他们想吧!”
“这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出来的。”邝埜看了看俱都一脸难色的属下,自言自语的说道。
“父亲,”朱仪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杨大人年纪轻轻就入了兵部,官居员外郎,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而且他写的固边策论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区区半阙词又如何能在话下,不如让他来为柳姑娘填词吧!”
话音一落,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杨牧云的身上。
杨牧云心中暗骂,但迎着这么多人的目光,也只得不情愿的站了起来,向着柳云惜拱了拱手,“世子这样抬举下官,下官也只好权且一试了。”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啊”了一声。
芷雪看着紫苏无比惊讶的表情,便问道:“姑娘,你认识这位杨大人么?”
紫苏贝齿轻咬樱唇,一双美眸紧盯着杨牧云,脸上激动不已,却不说话。
朱仪冷笑着一挥手,“那纸笔来!”
立时便有府中下人将纸笔奉上,杨牧云迈步而出,接过笔凝神思索了片刻,便提起笔在砚中蘸足了墨汁,向着平铺在桌上的宣纸甩手挥去,“刷刷——”笔走龙蛇,一篇词藻顷刻间提笔写就。
“啪——”杨牧云将笔掷于砚上,俯身轻轻吹了一下纸上未干的墨迹,满意的看了一下,伸手拿起,快步来到柳云惜面前向前一递。
“本官写的仓促,不知所云,还请柳姑娘过目。”
柳云惜伸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纤纤玉手接过,略一扫视,美眸登时亮了起来,看了杨牧云一眼,“大人的才情,小女子佩服。”向着青衣婢女说道:“蓉儿,开始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文武相攻
青衣婢女应了一声,纤纤十指一拨琴弦,清雅悦耳的琴声如同山崖上迸出的泉水,在山石上敲出叮咚的声响,迷蒙起阵阵水雾,荡漾在整个厅堂上。
柳云惜一袭白裳,简洁庄重中透出一股飘渺出尘的意味,玉足轻点地面,别有一番翩然行者的潇洒气度,其白胜雪的脸庞清雅出尘。
“江水茫茫,凭阑悄悄望,一片秋光。晚景萧疏,几孤风月,天地屡变星霜......”
洞箫般的嗓音,带着磁性,把空灵的感觉整个儿弥漫开来,众人都听得不禁呆住了,惊异的目光不自禁的向杨牧云瞥去,一个年少的官儿竟能片刻间写就如此意蕴怆然的词藻,让人不得不从心底里产生感佩。
琴声悠悠,柳云惜纤足踩着乐曲动人的节拍,翩然起舞,她的身段飘逸,清雅,仿佛手持琵琶的飞天,飘逸得犹如漫天轻盈的雪花,清雅得就像步步生莲的仙子,清歌曼舞。她眉目灵动,手指如花,腰肢若柳,一举一动间,都能散落出万般的风情;她飘逸的长发,飞舞的裙摆,细碎的舞步,使她整个人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仿佛在月中起舞。
“故人何在?年少俊游恰梦中,黯相望,海阔山遥,烟水照斜阳。”
一曲终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柳云惜的妙丽清音再一次震慑全场。
“啪啪”朱勇率先击了两下掌,接着所有人都鼓起了掌声。
“谢国公,谢诸位大人。”柳云惜纤腰欲折,俏立厅中深深一躬。
“柳姑娘辛苦了,”朱勇眼中含着笑意,一挥手,“看座!”侧目看向邝埜,“柳姑娘之歌舞,邝大人以为如何?”
“柳姑娘歌喉婉转清越,舞姿清雅飘逸,再配以杨员外郎的超凡文体诗词,自是天衣无缝。”邝埜捋须颔首赞道。
“杨员外郎年纪轻轻,诗词文章竟有如此造诣,真让本国公感到意外,”朱勇看向杨牧云,“不知杨员外郎中的是哪一年恩科,可否告知本国公?”
“下官惭愧,”杨牧云起身朝着朱勇拱手说道:“下官今春刚中秀才,秋闱又中了举人,进京面见圣上之后,御赐同进士出身。”
“哦,原来是御赐同进士出身,”朱勇颔首笑道:“杨员外郎年少才高,就算参加明年春闱,也一定能位列三甲。”
“谢国公夸奖,”杨牧云垂首谢道:“下官得蒙圣上恩赐,唯知尽忠报国而已。”
“好,好!”朱勇连连点头,看了一眼邝埜,“邝大人属下如此人才,本国公甚是钦慕啊!”
邝埜还未作答,只见席间站起一名戎装汉子,向着朱勇和邝埜拱手说道:“凉州卫指挥同知吴瑾见过国公,尚书大人。”
“嗯,是吴瑾啊,你想说什么?”朱勇看向他说道。
“杨大人的诗词,我们见识过了,两位美人的歌舞,我们也欣赏过了,”吴瑾加大嗓门说道:“末将不才,愿献上一段刀法,请国公,尚书大人还有在座的诸位大人品鉴。”
“好,难得吴瑾你有如此豪情,本国公自无不允,”朱勇斜眼看了一下邝埜,见他并未言语,续道:“不知你惯使什么兵刃,本国公可着人取来。”
“末将擅使双刀。”
“好,给吴同知取双刀来。”朱勇向府中的仆役一摆手说道。
......
吴瑾如渊渟岳峙般立在厅中,将府中仆役为他拿来的双刀握于手中,轻提了几下,似在掂量份量。
“吴同知觉得如何?”朱勇盯着他说道:“兵器可还趁手?”
“刀是不错,就是份量轻了些,”吴瑾将两柄单刀的刀背互相敲击了几下,点头说道:“末将在战场上所使双刀总重六十斤,往来如风,刀锋过处,人马俱碎。”
在场众人一听,都倒抽一口冷气,唐时的陌刀不过才十五斤,
而他的双刀每柄三十斤,两柄就是六十斤,还能挥舞如风,可见他的臂力是如何惊人的了。而且双刀舞练时,比单刀要难得多,行家皆知,单刀左臂难防,双刀两耳难防。由此可见,吴瑾不仅力大无穷,而且武艺高强。
吴瑾左手持刀虚劈,右手刀划过一道弧线,横在胸前,似怀中抱月。接着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形一转,双刀挥出,似雪片一般翻飞。只见他目凝重,将手中双刀一招一式认真的使将开来。他使的是军中刀法,侧重于战阵搏杀,所以刀术并不如何花哨,但一招一式颇有章法,而且使得虎虎生风。在座众人虽隔得尚远,但犹觉劲风拂面,呼吸有些不畅。
约摸半盏茶时分,吴瑾便将吴氏十八式双刀刀法使完,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犹气定神闲的立于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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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朱勇率先击掌叫好,在座的其余人也纷纷鼓掌叫好。邝埜连连点头,他是文官,并不通武艺,虽见吴瑾双刀舞得干净利落,却并不知其中门道在哪里。
其余的兵部官员也是如此,他们都是读书人,只觉吴瑾刀法舞得甚是好看,至于别的就看不出什么了。
只有杨牧云暗暗点头,知道吴瑾的每招每式都暗藏杀招,寻常人在他面前绝过不了三招两式。
“吴同知武艺高强,本官甚是佩服,”邝埜由衷的赞了一声,“若我大明边军人人都像吴同知一般,则我大明边陲安矣!”
“谢尚书大人夸奖,”吴瑾向他抱拳行了个军礼,“末将不通文墨,只知杀敌报国。若敌人叩关而来,吟诗作赋,歌舞声乐是退不了他们的,要想保我大明关城不失,唯有紧握手中的刀剑,将他们杀退而已。”
一言已毕,在座的一众武将都暗地里窃笑不已,随同邝埜而来的那些兵部的文官,虽心中恚怒,但也不便出言驳斥,唯有低头浅酌杯中酒了。
“吴同知所言极是,”邝埜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正是在座诸位镇守边关,奋力拼杀,才保障了我大明的长久安宁,我邝埜在此谢过诸位了。”高举酒杯,“为了大明,我敬诸位一杯。”
在座的武将纷纷站起,高举酒杯,“谢邝大人。”“为了大明,干——”
众人饮尽杯中酒,纷纷落座。
“尚书大人,”吴瑾继续说道:“我大明将士不怕浴血拼杀,可就怕朝廷薄待我等,”顿了一顿,沉声道:“实不相瞒,我凉州卫将士已经三个月不曾补充更换手中的军械了,若敌人再来犯我凉州的话,末将都不知将如何率领将士们抵挡?”
邝埜听了默然不语,侧目看了一下朱勇,见他盯着自己的酒杯,似乎并没有声援自己的意思,当即明白这定是出自于他的授意。
邝埜还未答话,只听朱仪阴阳怪气的说道:“吴同知,你这可就不大了解兵部的诸位大人了,你只不过空有一身武勇而已,而兵部当中文武双全的大有人在,你虽然叫苦,可在某人眼里却大大的不以为然呢?”
“哦?”吴瑾浓眉一轩,“不知世子所说的这人是谁?末将倒想见识见识兵部衙门里文武双全的究竟是哪位大人?”
杨牧云暗道不好,自己虽尽量保持低调,可这位朱世子却不肯放过自己,一再挑惹事端。果然见朱仪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只见他伸手一指,“就是这位员外郎杨大人,他的文采你见识过了,要知他的武功还在他文采之上,吴同知要不要见识一下。”
“这个纨绔世子,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杨牧云暗骂一声。
“嗯?”吴瑾诧异的看向着杨牧云,双手一抱拳,“末将眼拙,没想到杨大人除了诗词歌赋之外,居然还通晓武艺,实在令人意外。”
杨牧云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也不好装没听见,便起身向着吴瑾一拱手说道:“世子说笑了,下官的武艺粗浅得很,使将出来的话倒让吴同知见笑了。”
“堂堂成国公世子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说笑?”吴瑾说道:
“末将现在倒真想见识一下杨大人你的刀剑功夫是不是真的比你的文笔还要厉害?”
“吴同知武功盖世,下官认输便是。”杨牧云微笑着说道。
“杨大人何必过谦,”吴瑾目光一闪说道:“末将只是想与你切磋一下而已,一切点到为止,若你真能胜得了我一招半式,末将即刻便回凉州,再不向兵部罗唣半句。”
杨牧云虚应着他,目光却向邝埜看去,只见邝埜向自己点点头,“杨员外郎,既然吴同知一再要求,你就下场陪他玩玩吧!以吴同知的武功身份,怎能轻易伤你!”
“邝大人都这么说了,杨员外郎你就不要推辞了,”朱勇也在一旁笑道:“本国公刚刚见识了你的文采,你当不吝于将你的武艺敝帚自珍吧?”当即一挥手,“来人,将府里的武器通通搬来,供杨员外郎挑选。”
......
杨牧云没想到朱勇竟然令人将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全部搬来了,心中登时明白:成国公肯定是认为自己不识得兵器,因此叫人将所有兵器通通搬来笑话自己。
当下便装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这个拣拣,那个摸摸,一副全然不懂的外行样子。
吴瑾一见之下,戒备之心立去,眼角一翘略带讥讽的说道:“怎么?杨大人是不知挑哪样兵器趁手么?”
“吴同知见笑了,”杨牧云一副憨憨的样子,“下官久不练武,手脚生疏,早忘了当时所练的是何兵器了!”
“吴同知,”朱仪见杨牧云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不禁脸上变色说道:“此人不但武艺高强,且生性狡猾,你一定要小心。”
“世子放心,”吴瑾听他嘱咐,脸上却丝毫不以为意,“要想胜吴某手中的双刀,当世也找不出几人。”
“哎,有了。”杨牧云掂起一把长剑在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向吴瑾说道:“下官就用这柄剑向吴同知讨教一下吧。”
吴瑾等得老大不耐烦,将双刀负于身后,右手平伸,“杨大人,请——”
“慢!”一声女子的声音自一旁传出,众人愕然看去,只见此声发自柳云惜口中,她披散的秀发已重新挽起,一双纤纤玉手捧着一杯酒聘聘婷婷的来到杨牧云面前,一双灵动之极的美眸看向吴瑾,“吴同知,小女子想先敬杨大人一杯酒以酬他写词之恩,可以么?”
“柳姑娘请便。”吴瑾很有风度的一笑。
“你若敌不过他,我代你向他求情便是,”柳云惜低低的声音说道:“须知刀剑无眼,你万不可逞强。”
“多谢姑娘,”杨牧云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我不但要跟他打,而且还要赢他,你会为我喝彩么?”
“你......”柳云惜见他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微垂螓首说道:“你要小心。”说着便转身离去。
“哼——”一声女子的娇哼声传来,声音虽不大,杨牧云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偷偷看去,只见紫苏俏脸寒霜,粲若星辰的眸子狠狠瞪视着自己。
“好久不见,她还是老样子,”杨牧云心中暗叹,“一见别的女人对我好,她便大吃飞醋。”
“杨大人,你准备好了么?”吴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下官神思不属,失态失态。”杨牧云故作尴尬的笑笑,脚下虚浮的向着吴瑾走了几步,离他一丈处站定,手执剑柄拱手一礼,“吴同知,您请——”
“还是你先来吧!”吴瑾的双刀背负在身后,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文官,你先请!”神态轻蔑之极。
“那下官就不客气了!”杨牧云笑笑,剑交右手斜指吴瑾,脚步缓慢的向前移动......“啊哟——”杨牧云竟然一个站立不稳身子向前仆去。
“哄——”武将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在他们看来,不用打杨牧云就输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互诉衷肠
吴瑾心中感到暗暗好笑,这样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竟然被世子誉为文武双全,真是笑话。文臣里面能出一个武功高手,那真是活见鬼了。他的思维刚刚想到这里,瞳孔猛地一阵收缩,他发现他好像真的活见鬼了。杨牧云手中长剑的剑尖陡然挑起,直刺自己的下颚。
他心中蓦然一惊,想抽回背后的双刀,但来不及了,“蹬蹬”连退两步,刚站稳身形,一道光弧已斜劈而至。
“当”吴瑾左手刀横挥而出,格挡住对方长剑的攻势,右手刀紧随而出,疾抹向对方小腹。“刷”刀光划过,杨牧云已飞身跃起,长剑直抹吴瑾颈侧。吴瑾身形一转,“叮”的一声左手刀挑开了对方剑尖,同时右手刀向上反撩向杨牧云的胸膛,“呛”杨牧云手中长剑在吴瑾刀身上一点,凌空一翻,人已跳出两丈开外,双脚稳稳着地,身段潇洒之极。引得周围众人一片喝彩。
“邝大人”朱勇侧目看了邝一眼,“你们兵部真是藏龙卧虎呀!杨员外郎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不但身手高明,而且智计百出,他方才以弱示敌,就差一点儿使吴同知着了他的道啊!”
邝呵呵一笑,“国公不知,杨牧云之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刚调入我兵部不久......锦衣卫的人,身手又如何能差得了?”
“哦?”朱勇目光一凝,“锦衣卫何等风光,他为何要调入邝大人的兵部呢?”
“这是皇上的意思,”邝悠然一笑,“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能够揣摩到的。”
......
两个人的身影又战在一起,“叮叮当当”一阵疾如爆豆般的金铁交击声响过,两个人影又乍分至一边,四目凝视,身形岿然不动。
“小姐,”那个叫蓉儿的青衣婢女脸带惊喜的说道:“您看杨大人居然会武功?”
“看你大惊小怪的,”柳云惜粲然一笑,“难道诗词作得好的人就不能会武功么?”口中说着,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来。杨牧云为她作出了下半阙的好词,使她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大大风光了一次,心中的欣赏与感激自不待言,因此心里便不希望他受到任何折辱,先前只道朱世子故意使人与他为难,便想出面回护于他,不想这个看似比自己还要年少的官员居然身负惊人的艺业,倒让自己白白的为他担心了一场。
“他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还不低呢!”一道清柔婉转的声音传来,紫苏不知何时飘然来到柳云惜的身边。
“妹妹也对此人感兴趣么?”柳云惜的美眸不禁向她霎了一下。
“小妹可比不上姐姐,”紫苏眸光一转“有人甘心为你作出如此绝妙好词,”唇角含笑对她说道:“姐姐在国公和诸位大人面前能如此风光,全赖此人,不知姐姐何以为报呢?”
紫苏的话让柳云惜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淡然道:“杨大人年少才俊,为人急公好义,又岂能奢求她人回报?”
紫苏听了嫣然一笑,眸子转向场中正斗得激烈的二人,“姐姐你看,他们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你认为他们谁会取胜呢?”
柳云惜也向场中看去,眸光流转片刻方沉吟道:“吴同知的刀法刚猛如涛,出招势大力沉,让人很难抵挡......可杨大人身法轻灵,剑走偏锋,绝境下常有奇招迸现,让人叹为观止......”语音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我看好杨大人,他一定能胜。”
紫苏默然不语,眸子紧紧盯着杨牧云,那是她的男人,几个月不见,他好像变得更加成熟了。他什么时候来到京师的?为什么不来寻找自己?她心中又太多的话要问他,可现在,她只能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等待着他击败对手。
吴瑾的双刀越使越快,力道越来越猛,杨牧云左支右绌,犹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卷来的一条巨浪打翻。
“铿” 吴瑾的左手刀和杨牧云的长剑绞在一起,吴瑾手臂一沉,刀锋将杨牧云的长剑向下一压,接着陡然向旁一甩,杨牧云被他一带长剑竟
然没有脱手,当即大喝一声,右手刀横削而出,杨牧云脚步一撤,滴溜溜转了个圈子,长剑已指向吴瑾的后颈。
吴瑾侧身躲过,双刀反撩,“叮”的一声,将杨牧云的长剑磕开一边......
“可惜,又差一点儿。”紫苏脸带惋惜之色。
“妹妹也希望他赢么?”柳云惜侧目看向她问道。
“你说的是哪个他?”紫苏璀璨的眸子眨了一下。
“妹妹又何必明知故问,”柳云惜莞然一笑,“你的眼睛盯在谁身上,难道以为姐姐看不出来么?”
紫苏如玉般的粉颊升起两抹红晕,目光又瞥向场中,“姐姐真的认为那个年轻的杨大人会赢么?”
“一切都还未结束,妹妹仔细看便是了,”柳云惜看了看场中二人,悠然说道:“以我看,胜负快要分出来了。”
只听吴瑾一声大吼,手中双刀一招力劈华山,以万钧之力向着杨牧云当头劈了下来,杨牧云避无可避,挺剑迎了上去......“锵”的一声巨响,长剑断为两截,在座的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吴瑾脸如死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片惊噫声过后,众人分明看见,杨牧云手中断剑已指在他的咽喉上......
“当啷”一声,断剑掉落在地上,杨牧云跳至一边抱拳一礼,“下官兵刃已断,无法再战,吴同知你赢了。”
“你是在嘲讽我么?”吴瑾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目光看向他说道:“输了便是输了,难道我堂堂从三品指挥同知还会耍赖不成,”当即将双刀掷于地上,向着朱勇抱拳说道:“末将无能,未能胜得兵部的杨大人,请国公降罪。”
“吴同知,”朱勇捋须一笑,“又不是行军打仗,那么认真作什么?”目光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朗声道:“诸位,吴同知和杨员外郎为本国公和大家奉献了一场精妙绝伦的武艺,为此,请诸位和本国公一道,敬他们一杯。”说着高举酒杯。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杯中酒......
“谢国公,谢诸位大人!”吴瑾抱拳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杨牧云也想退下,却被朱勇叫住了。
“杨员外郎,”朱勇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说道:“你不但文章作的好,武学造诣也不浅呐!”
“国公褒奖,下官实不敢当!”杨牧云躬身说道。
“以你的本事,终日枯坐官衙,真是可惜了,”朱勇叹道:“如能从军效力疆场,定能建立一番功勋。”
“谢国公提点,”杨牧云说道:“下官无论身在何处,都会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
“很好,”朱勇点点头,目光转向邝,“邝大人,本国公有些乏了,这里就让他们热闹去吧,你我同去内室一叙,如何?”
“国公有命,本官自当谨从。”邝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你下去吧,但要谨记切不可生事。”
“下官铭记尚书大人的训导。”杨牧云拱手说道。
......
“这位小哥......”杨牧云见朱勇和邝两人下去后,忙向一名仆役招了招手。
“大人有什么吩咐?”那名仆役恭恭敬敬的上来问道。
“本官有些内急,”杨牧云低声问道:“你可否领本官出去方便一下?”
“大人请跟我来。”那名仆役点头引着杨牧云向厅外走去。
......
“大人,从这道门进去,绕过一座假山就是了。”那名仆役领着杨牧云出得厅来,穿过几座庭院,指着一道月亮门说道。
“本官晓得了,”杨牧云点点头,对他说道:“你也不用在这里等着,本官方便完了自会回去。”
“大人请便。”那仆役躬身一揖,便转身去了。
牧云四下看了一番,便迈步入了那道月亮门。
里面院中有一片花圃,虽说已渐渐入秋,可花朵仍开得极为鲜艳,红的、黄的、紫的,让人赏心悦目。院子的正中有一座假山,假山后是一片竹林,在竹叶的掩映下,露出一片墙角,那便是国公府中的一处茅厕了。
“果然不愧为公侯的府邸,连茅房都修在这般雅致的地方。”杨牧云叹道。
他来到假山之后,见山凹处有一块青石,便走过去撩开袍袖坐了上去。
“还是在这里待会儿吧,”杨牧云心中暗道:“那些来自边镇的武官都不太好打交道,尤其那位朱世子,铁了心的要寻我晦气,我还是躲远点儿的好。”突然有些羡慕起武文鼎来,“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学那武乌龟,装病使癫,也就不用随同尚书大人来了。”
正想着,脑海中突然翻出来一个动人的倩影,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能碰见紫苏,看她那排场,不会是在京城这边也成了一座青楼的老板吧?”他思忖着,“现在暂时不方便跟她见面,等日后我寻到她的住处再说吧!”
正瞑目思索间,突然感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头,心中一惊,睁眼看去,一张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映入自己的眼帘。
“紫苏,是你?”杨牧云心头一跳,向她身后看去,见再无他人,方放下心来。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杨牧云苦笑道:“看你这一惊一乍的,可把我吓了一跳。”
“你又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心虚成这样?”紫苏嗔道。
“有你在,我哪儿敢做什么坏事?”杨牧云笑道。
紫苏啐了一口,挨着他坐了下来,“你什么时候来京的?”
“什么你呀我的,连夫君都不叫一声?”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到先数落起我了,”紫苏美眸一瞪,“你来到京城,为什么不来寻我?”
“夫人呐!”杨牧云叫起撞天屈来,“我才刚进京没几天,又是被皇上诏见,又是去兵部报到,每天忙得团团转,哪有精力寻思其它事情?”
“是么?”紫苏的美眸微微眯了起来,“我看你的精力倒旺盛得很呐!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给人家填诗作词,”伸出纤纤玉手在他身上拧了一把,“你的心思都放在漂亮女人身上了,哪儿还会来寻我?”
杨牧云“啊哟”呼了一声痛,脸上的笑容却没少半分,“夫人说笑了,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比你还漂亮的女人?”
“你就会用花言巧语来哄我?”紫苏眼圈一红,“早在你离开南都半个月后,我就已经到京城了,听说你还没到,我便让宁公子打听你的下落,听说你被人劫走,我不知有多担心,现在好不容易与你相见,你却跟那京城第一美人在一起卿卿我我,写词听曲,哪里还记挂着人家?”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跟那姓柳的卿卿我我,这又谈何说起?”杨牧云有些哭笑不得,这女人醋劲儿一上来,真是看什么都浮想联翩。
“那柳云惜便是京城第一美人么?”杨牧云撇撇嘴说道:“她比起夫人你可差多了。”
“你呀,就会油嘴滑舌,”紫苏展颜一笑,“柳姐姐论才艺,论相貌,都不在我之下,我对她也是极为佩服的。”
笔趣阁
“哦,”杨牧云不想再跟她纠缠这个话题,于是便问道:“你来京师,怎么会到了这萝院中?”
“夫君,”紫苏见他脸带疑问,便解释道:“我到了京师后便找到了义父,义父让我留在他这儿安心等你的消息,他身为内官监掌印太监,京城里有一些产业需要打理,萝院便是其中之一,因为我在南都时将国色馆打理得不错,义父就将萝院交给了我......”
“嗯......”杨牧云仔细听着,突然间目光一凝,他看见一条人影在假山前一闪而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法辩白
“嘘——”杨牧云让她噤声,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先回去,我稍后便去找你。”
“出什么事了么?”紫苏惊问道。
杨牧云不答,闪身快步追了上去。
那条人影穿廊过院,似是对整个国公府熟悉之极,而且身法快捷飘逸,杨牧云若不使出全力,几乎跟之不上。他不禁心下凛然,此人武功之高,恐不在自己之下,无端私入国公府,不知有何图谋。
杨牧云悄悄随他来到国公府后院的一座幽静的高宅下,只见他纵身腾空而起,伸手抓住房上飞出的檐角,微一用劲,便借力一个凌空倒翻,飞身上了二楼。
杨牧云不及思索,也学着他的样子飞身上了二楼。见那人转过二楼的一个墙角,便也快步跟了上去,刚来到墙角处,一阵劲风拂来,心中暗道不好,一柄寒光闪闪长剑的已袭至面前。他未携带兵器,侧身一转,伸掌劈向对方拿剑的手腕,对方随即手腕一撤一翻,剑尖挑向杨牧云眉心,杨牧云迅速将腰身一柠,仰面矮身躲过,左掌疾探而出,抓向对方咽喉......二楼走廊处虽然狭窄,但两人身形快捷利落,转瞬间已拆了七八招。
杨牧云见他蒙着面孔,看不清面貌,又行踪鬼祟,心中认定绝不是国公府的人。但对方武艺高强,自己急切间又不能将之拿下,便想开口喊人。蒙面人看出了他的意图,持剑一阵疾攻,杨牧云顿时手忙脚乱。
在躲过对方凌厉的一击后,杨牧云飞身后退,还未站稳身形,一道寒光如电闪般直扑自己面门,他头一偏,那道寒光贴着自己脸颊、擦着鬓角飞过,几十根长发登时被削断,悠悠荡荡的飘落下来。“嘣——”的一声插入楼道的木栏上,原来是蒙面人投掷过来的长剑,剑尖深入木中,剑身摇晃不已。
杨牧云当即伸手拔出长剑,向那蒙面人攻去,谁知那蒙面人飞身转过墙角,疾奔而去。待杨牧云挺剑追过去,转过墙角一看,楼道内空空荡荡,再无一个人影。
他急忙上前几步,目光飞速向四下扫视,希望捕捉到那蒙面人的踪迹。
“吱呀”一声楼道里的一扇门开了,一条人影从门内走了出来。杨牧云扭头看去,不禁顿时愣住了,出来的人居然是成国公朱勇,接着又有一人走了出来,却是邝埜。
三人的目光触碰到一起,不禁都面面相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杨牧云,你这是干什么?”邝埜盯着他手中的长剑吃惊地问道。
“我......”杨牧云嗫嚅着将手中剑收到身后,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时只听楼道内一阵脚步声响,一群府内侍卫奔了过来。
“国公——”当先的一名侍卫首领刚想开口,蓦然瞥见杨牧云手中的长剑,大惊之下抢在朱勇前面,大叫道:“有刺客,快保护国公!”
“呛啷啷——”一阵拔刀出鞘的声音响起,侍卫们冲上前将杨牧云团团围住,纷纷举刀指向了他。
杨牧云见朱勇的目光紧紧盯在他的手上,心下一沉,手一松,“当啷”一声手中长剑便掉落地上。
“绑起来!”侍卫首领喝道。
“慢!”朱勇挥手止住,铁青着脸说道:“把他带到我屋里来,本国公要亲自问问他。”
......
紫苏沿着来时的路正漫步返回,只见怜依、芷雪和自己身边的一众侍女在府中仆役的引领下匆匆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一见到她,她们便发出一阵欢呼,朝自己奔了过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紫苏想起匆匆离开的杨牧云,心中一紧问道。
“姑娘,”怜依先开了口,“国师来了,他想要见你。”
“他来这里作什么?”紫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出家人追我追到了国公府,让人看了成何体统?”
“国师听说姑娘要跟柳姑娘在成国公府比试才艺,便巴巴的赶来了。”芷雪笑道。
“他耳朵倒尖,”紫苏嗤笑一声,“这要让
朱公爷见了,指不定如何耻笑他呢!”
“他怕什么,”怜依瞄了紫苏一眼,“国师对姑娘可是一往情深呢!”
“那是,”芷雪在一旁接口道:“不光他,连郕王爷也来了,不过......”唇角一勾,笑道:“......他是为了柳姑娘来的。”
“那朱公爷呢?”紫苏问道。
“朱公爷还在跟邝大人议事,来不及迎接他们,他们二人便先进来了。”怜依说道。
“那我就先不忙着过去了,”紫苏眸波一转,“这是在人家朱公爷府上,贵客登门,是要先见过主人的,我们切不可坏了人家府上的规矩。”
“姑娘说的是,”怜依笑道:“就让那位地位尊崇的大情种见过朱公爷之后,再来拜过咱们姑娘的石榴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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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蹄子,再胡说,别怪我把你的舌头拧下来......咦——”紫苏的目光看向前方,“你们看,那是谁?”
众女顺着紫苏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主一婢两个女子向她们这边走来,主穿白裳,不染纤尘,犹入凡尘的仙子,婢着青衣,紧随主后。
“是清韵馆的柳姑娘和她的丫鬟蓉儿。”一位侍女眼尖,忙向紫苏说道。
“她们来这里干什么?”紫苏心念一转,眼角一翘笑道:“别不是来这里躲郕王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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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被国公府的众侍卫带到了朱勇的会客室中,朱勇挥了挥手,让一众侍卫都退了下去,房中只留下自己、邝埜和杨牧云三人。
“杨牧云,”朱勇瞄了一下邝埜,沉着脸向杨牧云说道:“你为何会手持凶器来到本国公门外,莫非是要行刺本国公么?”
“如果国公认定下官是刺客的话,”杨牧云脸色平静的说道:“应该就不会让下官站在这里,早就送官究办了。”
“好个伶牙俐齿,”朱勇冷笑,“本国公是给邝大人一个面子,你说自己不是刺客,可我府中侍卫都看见你手持长剑站在我们外,还有邝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如果下官说无意间在府中发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蒙面人,悄悄跟在他身后,被他发现和他发生了打斗,并抢过他手中长剑追至这里,”目光看着朱勇,“国公相信么?”
朱勇笑了,笑意中带着一丝嘲讽,“本国公自然相信,”向着杨牧云摊开手掌,“可那蒙面人呢?”
“跑了,下官正要找寻他时,国公还有你府上的侍卫就出现了。”杨牧云答道。
朱勇大笑,“这么说是本国公和府中的侍卫拦住了你不让你抓那蒙面人么?”目光转向邝埜,“邝大人,你相信他的话么?”
邝埜不答,上前紧盯着杨牧云的眼睛说道:“本官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行刺国公?”
“尚书大人,”杨牧云依然用平缓的语气说道:“下官深受皇上隆恩,又幸得大人您的提拔,宦途一片坦荡,实在找不出行刺国公的理由。”
听杨牧云如此说,邝埜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怎么?”朱勇阴沉着脸看向邝埜,“邝大人相信了他的话么?”
“本官不是相信他的话,”邝埜抬头看了朱勇一眼,“而是实在想不出他行刺国公您的理由,如此自毁前程的事,他做出来有何意义?”
“那好,”朱勇黑着脸说道:“那本官就将杨牧云交给刑部,让刑部来证明他的清白吧!”
“国公,”邝埜笑了笑说道:“此事颇为蹊跷,如盲目交给刑部的话,恐怕真凶没找着,倒冤枉了无辜的人。”
“那邝大人认为此事该当如何了结?”朱勇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府中很多人都见杨牧云手持凶器站在本国公的门前,难道你让本国公平白无故的放他出府不成?”
“国公言重了,”邝埜脸上依旧笑道:“本官并非要包庇杨牧云,可若无确切证据的话,就将他交予刑部法办,这未免太轻率了些。”见朱勇正欲
发怒,便转过身对他低声说道:“由于西南战事正急,兵部那里一时拖欠了北疆各镇军械物资的发放,本官回去一定会尽快补上,还请国公给杨牧云几日时间,若他能找出那蒙面人便罢,如找不出来,你再依法将他定罪不迟。”
朱勇绷着脸沉吟半晌,方缓缓点头说道:“邝大人,本国公是看你的面子,”看了一眼杨牧云,“我就给他三日时间,三日过后,他若拿不来他所说的那个蒙面人,就别怪本国公不客气了。”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朱勇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府中管事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
“什么事?”朱勇眉头一蹙问道。
那管事向里看了一眼,低声对朱勇说了几句话。朱勇皱着眉头微微颔首,然后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朱勇掩上房门转过身来,向着邝埜说道:“我府中现有贵客登门,本国公就不留邝大人了,你的话本国公会转告那些边镇守将,至于杨牧云......”
“三日后,本官一定会给国公一个交代。”邝埜斩钉截铁的说道。
......
杨牧云随着邝埜连同兵部其他人离开了成国公府。
“多谢尚书大人为下官解围。”杨牧云策马来到邝埜车驾的车窗前低声说道。
邝埜掀开车窗的竹帘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不用谢本官,这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大人此言何意?”杨牧云有些不解的问道。
“本官相信你不会去刺杀成国公,”邝埜淡淡的说道:“可没人证明你的清白,所以这一切得由你自己来澄清。”顿了一下续道:“自你调入兵部这几天来,办成了几件差事,本官也对你很是满意。这三日的期限,算是本官因对你的信任而给你的回报吧!”
“谢尚书大人垂青!”杨牧云拱手说道。
“你先别忙着谢,”邝埜瞥了他一眼,“你只有三日的时间,过了这三日你若不能拿到真的刺客的话,你就自求多福吧!”
“下官明白,”杨牧云接着说道:“可是邝大人,工部移交给我兵部的军械物资已全部拨付给开往西南的军队了,下官该如何回复北疆各边镇呢?”
“那是你们武库清吏司的事,与本官何干?你们自己想办法吧!”邝埜说道。
“我们自己想办法?”杨牧云心中暗道:“我又不是神仙,难道能凭空将军械物资变出来不成?”
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邝埜笑着安慰他道:“你不是查出工部军器局有私自倒卖军械物资的事么?那你就把那些私自倒卖的军械物资都追缴出来,这样的话,发往北疆各边镇的军械物资不都有了么?”
“啊?”杨牧云惊得目瞪口呆,“大人是说让下官不但要去查成国公府刺客的事,还要把工部军器局私自倒卖的军械物资也查出来?可是,这......这下官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兼顾得过来呀!”
“杨大人你是锦衣卫出身,皇上对你也很是看重,这点儿差事你就不必推辞了。”邝埜睨了他一眼笑道。
“可是,可是......”杨牧云觉得现在自己整个头都大了。
“成国公是个好面子的人,”邝埜悠悠道:“今日宴请本官就是为了那些边将调拨军械物资的事,你如将这件差事办成了,至于蒙面人潜入成国公府行刺一事,本官就再去出面转圜一下,那成国公必会高抬贵手,不再与你为难!”
“下官谢尚书大人提点。”杨牧云心中登时感到轻松了一些,心说怪不得你这么好心,原来是让我帮你解难题来了。
一行人正走着,突见前方一阵大乱,街市上人喊马嘶,鸡飞狗跳,行人四下乱窜。
“前方出了什么事?”邝埜向外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问道。
“下官前去看看。”杨牧云一抖缰绳,策马向前驰去。
第一百九十章 意外发现
护卫官兵让开了一条路,杨牧云纵马上前,放眼看去,两路人马正在集市上打得不可开交。
“又是帮派因争夺地盘而大打出手?”看到眼前的情景,杨牧云想起了昨日红莲帮和青龙会械斗的一幕,不禁眉头一皱,但看情形不像,一方辫发胡服,一方是白布缠头、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士。
那辫发胡服自然是入贡的蒙古使团成员,那日在广聚轩与自己交手的孛罗和他的一众手下亦在其中,而与他们对打的那帮西域人中也有些看着眼熟,杨牧云目光一凝,“是他们”那日在去新太仓的路上,自己的车驾在集贤街和东直门大街的交叉路口,和一群赶着驼队的西域商人冲撞在一起......他们怎么会跟那群蒙古人厮打在一起?
双方各自纠集了数百人,正打得难解难分,还好双方没有携带兵刃,只用棍棒招呼对方,否则早就血洒满地了。
杨牧云把护卫将官叫了过来,“大人在此,这些胡人竟如此放肆,你带人将他们围起来,本官出面让他们住手。”
护卫将官目光看向尚书大人的车驾,见邝对着自己微微颔首,想是同意了杨牧云的做法,便一挥手,喊道:“大家给我上,把这些人给我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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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官兵分两队向两边散开,快步上前,将正在斗殴的两拨人围在了中间。
“呛啷啷”刀光闪烁,枪尖闪着寒芒,弓弩举起,箭头发着乌光,都统统对准了正在里面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方人马。
一股肃杀的寒意笼罩了过来,两伙人不自觉的松开了对方,都愣在了当场。
杨牧云策马上前,目光森然的在他们脸上扫过,一脸肃然的问道:“你们领头的是谁?站出来!”
双方人群一分,两人大踏步的走上前来,在杨牧云面前丈许远止住脚步,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大人”
杨牧云看了一眼,居然都是熟人,蒙人一方是那位自己教训过的孛罗,而西域人一方居然是那日被自己车驾撞倒的驼队老者。
他们见了杨牧云也都微微一愣。
“你们难道不知这里是大明帝都么?”杨牧云冷冷道:“因为何事在这里厮打?”
“大人”老者义愤填膺的先开了口,“我是也先不花大汗的副使赛义德,我和我的随从正在集市上采购物品,谁知这些草原人横冲直撞的来到这里,蛮不讲理的对我们说我们看上的东西他们都要了......”喘息了一下,“大人,买东西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他们不但抢我们的东西,还打人,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住口,你们这些畏兀儿奴隶,”孛罗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我们太师出兵帮助你们,也先不花能坐得上他的王位么?”冷笑着说道:“这些东西我们昨日就看上了,今日不过来取而已,就凭你们这些察合台后王统治下的畏兀儿杂种,也配与我们大汗的使者争锋么?”
“你”赛义德目眦欲裂,他手下的人也都愤怒之极,纷纷捋起袖子想要上去打他。孛罗手下的人也开始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起来。
“住手!”杨牧云大声喝道:“本官在此,你们还敢放肆么?”
“哗啦”围在他们周围的官兵刀枪并举,骚动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
“孛罗,”杨牧云说道:“你说昨日就看上了这些东西,你可曾付下定金?”
“什么定金?”孛罗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是在为我们大汗采购物品,这些畏兀儿人强要买去,就是不把我们大汗放在眼里。”
“哼”杨牧云冷冷一笑,这家伙上次被自己教训一通,看来还没睡醒,“孛罗,本官再跟你重申一遍,这里是大明的京师,不再是前元的大都,你们所说的成吉思汗不管过去如何辉煌,现在早已是过眼云烟。在这里,你和你的人必须守大明的律法,如触犯刑律,你觉得你远在草原的大汗能救得了你么?”
话音刚落,赛义德和他的手下便哄然大笑。
孛罗涨红了脸,双
手攥紧了拳头就想一拳打过去。
“赛义德,”杨牧云的目光又转向了他,“这群蒙古人不管如何嚣张跋扈,你觉得受了委屈,可以报官,如何能带着你的人跟他们大打出手?莫非你蔑视我大明的律法么?”
“我等不敢!”赛义德慌忙答道。
杨牧云目光一闪,见赛义德的人当中有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见他的目光扫来,忙垂下头去。
“奇怪,怎么会是他?”杨牧云心下一阵嘀咕,那人头上缠着畏兀儿人的白布,一身白色长袍,虽然掩饰得很好,可杨牧云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身份,他便是昨日跟红莲帮少帮主雷擂械斗的青龙会干将啸天虎汤魁。
杨牧云目光又向他周围扫视了一下,他身边的人纷纷低下头去,看样子应该是他带来的手下。他不禁轻笑了一声,这赛义德怕打不过这群蒙古人,就请青龙会的人来助拳,真是好笑,不过他眼光倒是不错,这帮青龙会的人确实能打。
“孛罗和赛义德带人私下械斗,触犯我大明律法,带走收监,其他人若再敢私斗,本官定不轻饶。”杨牧云大声说道。
“大人?”杨牧云身边的将官一愣,心说拿人断案是刑部的事儿,我兵部将人带走合适么?
杨牧云脸一沉,“怎么,你想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带走么?”
那将官这才缓过神来,一挥手,“把他们带走!”四名膀大腰圆的士卒便快步上前来到孛罗和赛义德的身侧。
双方的手下不禁面面相觑,待要上前阻拦,杨牧云大喝一声:“尔等还不让开!”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又见首领落到官兵手里,便只得乖乖的让开了道路。
杨牧云令那将官收兵归队,自己回到车驾旁边,威风凛凛的从打斗双方让开的道路上开了过去。
“这件事你办得很好,”邝掀开车帘赞了杨牧云一声,“本官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大人过奖!”杨牧云回道。
“你把他们带回兵部作何打算?”邝满嘴打趣的问道:“难道你真的要升堂审问并判他们入狱么?”
“他们是外来的贡使,就算是交给刑部,他们也不会贸然审讯收监,”说道这里杨牧云嘴角一勾,对邝轻声说道:“先关他们几个时辰,等礼部来人了,就交给他们带走。”
“你考虑得很是周到,”邝看了他一眼,叹道:“你真是一个天生做官的胚子。”
......
杨牧云回到兵部衙署,便回到自己的签押房把自己关了起来。
“尚书大人让我三日内将工部私下倒卖的军械物资挖出来,我应该从何处着手呢?”他背着双手在房间中踱了几步,“成国公府出了蒙面刺客一事大人先让我放一放,这明摆着是我解了他的难他便替我出头,如我办不成就让我坐实了刺客的身份,这老狐狸,算盘打的也忒精了些。”
他在房中连转了几个圈子,仍想不出个头绪。
“笃笃”外面想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杨牧云抬头说道。
他手下的一名属吏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属吏躬身说道:“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包主事求见大人。”
“没想到礼部这么快就派人过来了,”杨牧云一笑,“快请包主事进来。”
......
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包主事大概有三十多岁年纪,他见到杨牧云时不禁怔了一下,没想到要见的兵部员外郎是如此的年轻,这让人到中年的他情何以堪。
“下官包才正见过杨大人!”包主事对着杨牧云躬身一礼。
“包主事不必多礼,”杨牧云吟吟一笑:“请坐!”
“杨大人客气了,”包主事说着屁股落入椅中,“下官此来是请杨大人放人的。”
“包主事此话怎讲?”杨牧云说道:“我兵部又不是
刑部,难道会私关人犯么?”
“杨大人,”包主事沉住气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蒙古汗国副使孛罗和察合台汗国副使赛义德因冲撞了邝大人被带到了杨大人这里,还请杨大人将此二人交予下官带回。”
“哦,”杨牧云点点头,“此二人是被本官所拘押,他们无视大明律法。私自带人在闹市械斗,并冲撞了我们尚书大人的车驾,本官正想将此事奏明皇上,请皇上下旨责罚此二人。”
“杨大人言重了,”包主事劝慰道:“夷狄之人不通礼教,做出逾矩之事在所难免,所幸在邝大人官威之下已拜服顿首......嗯,依下官之见,他二人已领受到了大明律法的威严,下官将他们带回后再淳淳劝导一番,定教他们不再生出事端。”
“若他们不听呢?”杨牧云问道。
“他们明日便要离开京城了,”包主事说道:“下官带他们回去后定派人对他们严加看管......唔,些许小事,就不必再禀报给皇上了吧!”
“他们明日便要离开京城?”杨牧云心中一动,“两国来使明日都要离开么?”
“正是!”包主事颔首说道:“他们来我大明除了进贡外,便是交易我大明的物品,如今交易已毕,岂有不满载而归的道理?”
“他们交易完了么?”杨牧云笑道:“那为何今日又为抢购东西而大打出手?”
“夷狄之人如何能以常人来猜度,”包主事说道:“一眼不合,即拔刀血溅五步对他们来说乃是寻常之事,为抢购东西而大打出手,不过是借口罢了。”
“原来如此,”杨牧云点点头又问道:“蒙古汗国跟察合台汗国的关系如何,为何他们双方的使节一见便剑拔弩张呢?”
“蒙古汗国一向以黄金家族的正统自居,”包主事侃侃而谈,似乎对两国的形势如数家珍,“不大瞧得起旁系出身的察合台汗国,因此两国来使心生龃龉也属正常。”
“可我蒙古使者说是他们帮助也先不花登上察合台汗王的宝座,这样说来,他们两国的使者应该交好才是。”杨牧云不解的问道。
“他们夷狄有何信义可言,”包主事说道:“就是蒙古汗国内部各部落也不断互相征伐,何况两个汗国之间呢?这些生长在蛮荒之地的野人,今天称兄道弟,明日兵戈相向,对他们来说早已稀松平常了。”
“包主事的一番话,真让本官受教了。”杨牧云笑着说道:“本官这里有一件事,想请包主事帮忙。”
“杨大人客气了,”包主事说道,“如下官能办到的话,绝不推辞。”
“是这样的,”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本官今日看上了一位女子,只不过她身在教坊司中,要如何才能将她赎身呢?”
“杨大人年少风流,倒也有情有义,”包主事乜了他一眼笑道:“能得杨大人您的垂青,也是那位女子的幸事。杨大人如想给她赎身的话,请我们尚书胡大人帮她脱籍也就是了。”
“此事容易办么?”杨牧云试探着问道。
包主事的脸微微动了一下,心中暗道:“这小子如肯将那两人交予我,不把此事声张到皇上那里的话,就算我欠他一个人情,区区一个欢场女子落籍的事,我帮他也就是了......”当下笑道:“此事不难办理,不过要花些银子而已。”
“钱的事好说,”杨牧云一笑,“本官这就带包兄你去见那两位使者。”
“痛快,”包主事一拍胸脯,“杨大人将那女子的名字写给下官,这帮她从妓籍上除名的事就包在下官身上了。”
......
送走了包主事后,杨牧云便换上了便衣,从侧门出了兵部衙门,他想去找一下红莲帮的少帮主雷擂,从他那里探听一下蒙古使团的事,明日就是蒙古使团的归期,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万源钱庄
京师城北教忠坊剪子巷万源钱庄的老板姓贾,叫贾万金,名字起的气派,人也挺傲气,在店里永远都是趾高气扬。可是今天,他的样子比谁都恭顺,高高的身子躬得跟只虾米一样,紧紧跟在一位身穿湖绿色襦裙的美丽少女身后。
那位少女秀眉微蹙,仔细翻着贾老板交上来的账本。
“素月姑娘,”贾万金笑眯眯的说道:“这几个月的账本都在这里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么?”
“嗯,”素月淡淡的说道:“你要是忙的话就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让人去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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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难得姑娘今日到来,”贾万金陪着笑说道:“小人就随侍您的左右,随时听候您的吩咐。”接着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人刚泡得一壶好茶,这就给姑娘您端上来。”说着躬身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亲自端着一个托盘又回转了来,托盘上是一套雕琢精美的青花茶壶茶盅。
见整日介不可一世的贾老板手脚麻利的跟茶楼伙计似的,把钱庄里的账房先生和一众伙计惊得目瞪口呆。
“卢先生,”一名伙计忍不住问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老者,“咱们老板这是怎么了?怎么对一个黄毛丫头这么恭恭敬敬的?”
“噤声,”卢先生乜了他一眼,“什么黄毛丫头,你没看她的打扮,分明就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如夫人。”
“看她不过才十五六岁年纪,人长得倒挺俊俏的,”伙计压低了声音,“她的来头真有那么大么?”
“去去去——”卢先生瞪了他一眼,“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东家给你发工钱,就是让你在他背后嚼舌根么?”
......
“素月姑娘,”贾万金将茶壶茶盅端到桌上,亲自倒了一杯茶,“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您从江南来,一定合您的口味。”翡绿的茶水如软玉般倒入茶盅,茶香扑鼻而来,可素月不为所动,一页一页翻着账簿,仿佛没有听到贾万金的话。
得了老大一个没趣,可贾万金脸上笑容依旧不减。
这时一位伙计悄悄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贾万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旋即恢复平常。
“素月姑娘如果没别的事情,小人就先告退了,”贾万金陪着笑脸说道:“小人先去前面张罗一下。”他说罢刚转过身子正要出去......
“贾老板——”素月侧过脸叫住了他。
“素月姑娘有什么吩咐?”贾万金连忙止住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
“贾老板您先不忙走,”素月嫣然一笑,“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一下。”
“不敢,姑娘请说。”看着素月灿烂的笑容,贾万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这丫头可真漂亮,比我新纳的小妾强多了,小姐嫁的那位姑爷可真有福气,不但娶了小姐家的亿万资产,连她身边这么娇俏的丫鬟也给收了。”
素月可不知他心中转了这么多的龌龊想法,笑着说道:“这些账本我大略看了一下,贾老板可真是能干的很呐,短短几个月就将钱庄的业务扩展了一倍......”
“这都是小姐和姑娘管理有方,小人不过运气好罢了。”贾万金听她称赞自己,心里一阵痒痒的。
“是你的功劳,谁也不会跟你抢,”素月一双妙目在贾万金身上一转,又落在了账簿上,“上面跟钱庄业务来往最多的是一个叫元琪儿的人,她是做什么的?”
“姑娘说元公子,”贾万金眼睛一亮,忙道:“那可是咱们钱庄的一位大主顾呀!据他说他家里开着好几座金银铜矿,又兼做皮货药材生意,可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大财神呀!”
“哦?”听他一说,素月来了兴致,“元公子府上哪里?如此一位大主顾,怎能不登门拜访一下?”
“元公子他......并不住在京师,”贾万金思索了一下说道:“听说他居无定所,只是往来于外地与京师做生意而已。”
“居无定所?”素月秀眉一蹙问道:“那他的身份来历你可曾打听清楚?一有不慎,小心连累了小姐。”
“姑娘放心,那元公子与京师权
贵多有结交,况且我们钱庄只做揽储放贷的业务,并不涉及其他,”贾万金宽慰她道:“就算官府查起来,我们也不会卷入任何是非之中。”
贾万金正说着,刚才那伙计又走了进来。
“我知道了,你让他等着便是,”他不耐烦的对那伙计说道:“我待会儿得空出去见他便了。”
那伙计受了一通训斥,忙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是什么人要见你?”素月盯着他问道。
“是一位前来兑换银两的客人,”贾万金说道:“他拿着钱庄出具的庄票要兑换一万两银子,并说有些事要询问小人。”
“是那位元琪儿么?”素月问道。
“不是,如真是他的话,小人早禀报给姑娘了,”贾万金忙解释道:“账房和伙计都未见过他,小人也想知道他是谁?”
“能拿着一万两庄票兑换银子的可不是寻常客人,你们怎会不知道?”素月奇道。
“姑娘有所不知,客人们私下交易馈赠,有生面孔来小人这里兑换银两并不稀罕,”见她不解,又详细分说道:“万源钱庄所发行的庄票,可足额兑换银两,比宝钞的信用还好,在市面上流通甚多,整个京师上到达官勋贵,下到市井小民,没有不用我们钱庄庄票的,票上并不记名,在谁手里谁就可以来这里兑换银两。”
“这不会产生风险么?”素月听了脸有忧色,“万一所有人都来这里挤兑的话,咱们这钱庄如何还撑持得下去?”
“姑娘万安,”贾万金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小人这里存多少银钱,就发行多少庄票,而且上面有印有特殊记号,外面想伪造都伪造不来。”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外间的那位客人该等急了吧?”素月睨了他一眼说道:“我倒想去见见他,听他讲讲钱庄所发行的庄票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样通神?”
......
素月随贾万金和那客人一见面,三人不禁都大吃了一惊。那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
“素月,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老爷,真没想到是你!”素月脸带欣喜,对贾万金说道:“贾老板,这便是我们的姑爷。”
“他便是跟小姐一起拜过堂的姑爷?”贾万金心中一凛,忙上前拜道:“小人贾万金,拜见姑爷!”
“贾老板,你这是......”杨牧云愕然看向素月。
“万源钱庄是周家的产业,所以贾老板理当拜见你。”素月解释道。
“原来如此,”杨牧云突然间恍然大悟,他一切都明白了,“是梦楠,昨日来宝巷胡同他暂住的小院和黛羽见面的一定是周梦楠,”杨牧云心中一阵唏嘘,没想到她也来到了京师,他迫不及待的问道:“梦楠呢?她现在哪里?”
“小姐去了京师南门郊外,老爷要去见她么?”素月说道:“素月这就派人准备马车,带您去见她。”
“不用了,”杨牧云摇摇头,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我这里暂时还有事要办,等一有闲暇我自会去和她相见。”
“老爷和小姐都有大事要去做,”素月嘻嘻笑道:“你们彼此要见上一面,真的很难。”看了一眼贾万金,“老爷缺钱花了么?需要多少您只管说出来便是,还兑换什么?”
“对,”贾万金也接口说道:“姑爷第一次来小人这里,小人万不能让您受了委屈,小德子——”他高声叫道:“你快去卢先生那里支取一万两银子,待会儿装箱送到姑爷府上。”
“贾老板,”杨牧云连忙挥手止住,“我来这里是专门向你打听一件事。”
“姑爷请说,”贾万金忙道:“只要小人知道的,小人一定奉告。”
“元琪儿这个人,你可熟悉?”杨牧云问道。
“何止熟悉,”贾万金说道:“他是跟小人生意上往来最多的一个客户。钱庄上一半以上的金银铜钱都是他存放在这里的。”
“哦,”杨牧云剑眉一轩,“他为何要把钱存在你这里呢?”
“他说小人打理的这座钱庄信用很好,他往来行商,居无定所,将钱财放在小人这里放心,而且......”贾万金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光芒,“小人给他的利息也是最高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因钱生利的机会。”
“有道理,”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赞道:“贾老板这名字起得是极好的,万金万金,这不所有的钱都朝你这儿来了么?”
“谢姑爷夸奖。”贾万金听了却心中苦笑,“万金不假,不过别忘了前面还带有一个贾字,我就是挣再多的钱还不都落到你周家的口袋里,我只不过是打水的竹篮,过过钱眼儿而已,说是假万金倒是名副其实一些。”
“元琪儿只是将钱存放在你这里么?有没有做过其他事情?”杨牧云又问道。
“钱庄的事情他是不过问的,”贾万金说道:“有时他会来这里取一些庄票,至于做什么用小人就不知道了。”
“官场上的人来你这里的多么?”
“回姑爷,”贾万金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些事当官的是不亲自出面的,他们会让一些代理人来跟小人打交道。”
杨牧云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你跟蒙古人打交道的多么?”
“这......”贾万金迟疑了一下说道:“小人不好说,因为来小人这里的都是一身汉人装束。”
“你的意思是蒙人会乔装打扮成汉人的样子来你这里?”
“是的,姑爷,”贾万金说道:“蒙人跟咱们汉人长相上出不多,又说的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小人有时实在区分不出。”
杨牧云心说你当然区分不出,这钱庄最大的金主元琪儿你就没想到会是一位蒙古人吧!
他默然片刻,又问道:“这几天是否有人来你这里兑换过很多银子?”
“没有,”贾万金摇摇头,突然眼睛一亮,“不过元琪儿曾让人通知过小人,要小人多准备一些庄票,今天迟些时候会派人来取。”
“要你准备多少?”杨牧云听了心头一紧。
“六十万两。”贾万金说道。
“这么多?”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老爷,有什么不对么?”素月有些奇怪的问道。
“没有,”杨牧云看了一眼贾万金,“贾老板,你的胆子大不大?”
“姑爷,你要一吓小人,小人的胆子就变得很小了。”贾万金不明所以,陪笑道。
“那就好好看紧你钱庄里的钱,”杨牧云脸上似笑非笑,“如要被人兑换光了,你脖子上的脑袋恐怕就要换个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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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离开了万源钱庄,他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他一想到贾万金那一脸惊恐的脸色就感到好笑,他恐怕无法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了,随时而来的死亡威胁会绷紧每一个人的神经。杨牧云安慰他一切照常,一有情况及时告诉他就行了。还有素月,这个俏丫鬟非要跟着自己,他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了,看着她一脸的幽怨,他差点儿心软。
看着眼前熙来攘往的人群,他长吁了一口气,正要思索下一步该做什么,突然听见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
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个乞丐用树枝敲着一个破碗,胁下拄着一根打狗棍,摇摇晃晃的来到他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黄板牙。
“老爷老爷行行好,小的我快饿死了,丢个铜板救救急,我求菩萨保佑您!”
话音抑扬顿挫,还颇有节律。
杨牧云一笑,伸出手去,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杨牧云在他碗里扔了几个铜板。
“谢谢老爷,祝您大富大贵,官运亨通......”那乞丐说着,一双眼四下乱瞅,见无人靠近,便低声道:“杨大人,我们少帮主要见您。”
第一百九十二章 庙中遇险
杨牧云身形微微一震,再看那乞丐时,他已三晃两晃,迅速没入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杨牧云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迅速跟了上去。
穿过热闹的街市,杨牧云跟着他七拐八拐,进入一条幽仄的胡同。胡同里狭窄幽僻,少有行人,杨牧云登时警觉了起来,雷擂这个人行为纨绔,若是派人带他到一座高宅大院,或者酒楼茶肆,甚至青楼妓馆相见他都不会奇怪,可这样的一个地方......杨牧云看向前方领路的那位乞丐的背影,心中暗自戒备,摸了摸左手袖口,他浑身上下所有的武器就只剩下暗藏在这里的袖箭了。这是湖州府锦衣卫总旗安若甫送给他的贴身暗器,他一直带在身边,由于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调到了兵部,绣春刀是不能再佩戴了,这导致他很多时候对敌时只能赤手空拳,碰到武艺寻常之人,他自是不惧,可要碰见真正的高手,那就难免左支右绌了。
“你家少帮主要与我在何处相见呢?”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少帮主说别处人多眼杂,一定要找一处僻静所在才好跟大人相见。”那乞丐头也不回,脚下速度加快。
杨牧云虽心下起疑,但也只能继续跟在他的身后。
那乞丐带着杨牧云来到一座破败的小庙前,由于无人打理,低矮的夯土院墙已经倒塌了一半,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庙顶上瓦片凌乱,露出几处破洞。房檐下有几处鸟窝,有的窝已空巢,有的里边正有几只雏鸟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叫着,等待母鸟来给它们喂食。
“杨大人,到了。”那乞丐说罢引着杨牧云踏着没入野草间的小径来到庙门前,门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那乞丐伸手一推,“吱嘎”一声,门板开处,门楣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杨大人,请”那乞丐立于一边,向杨牧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牧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哐啷”一声,杨牧云刚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就掩上了。他心中一惊,止住脚步,握紧双手,劲力布满全身,一双眼不住向庙内四处扫视。
庙内阴暗破败,几缕昏黄的光线从房顶上的几处破洞飘落下来,使庙内的一切看起来朦朦胧胧的,端坐的佛像身上早已斑驳不堪,蛛网虬结,香案倒在一边,香炉已不知去向。
杨牧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暗道:“糟糕,上当了。”他不知这是谁给自己下的圈套,一时不敢妄动,只是站在原地暗暗戒惧。
“嗤嗤”轻微的破空之声传来,杨牧云扭动身躯,几星乌芒擦着他的躯干一闪而过,“笃笃”几声钉在了庙内朽败的柱子上。
“是暗器。”杨牧云刚站稳身形,又是几道破空之声响起,当下再不犹豫,身子飞跃而起,向着庙中端坐的佛像扑了过去。
“蹭”杨牧云在佛像身上一踩,借力向上一蹬,整个人向上暴起丈余,直奔向庙顶横梁。
“啪”杨牧云双手已紧紧抓住了横梁,腰身一摆,正要再向上腾起,只见“呼”的一下,一张大网自梁顶上朝他兜头罩了下来。
杨牧云大惊之下,双手一松,身子直向下坠去,“咚”双脚落地,杨牧云没有丝毫迟疑,就地向一旁滚去,堪堪躲过从上落下的那张大网。
他还未从地上站起,只觉劲风拂面,一个黑影高举着一件黑黝黝的东西向自己砸来,当下双手在地上一撑,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胸口。“嘭”那人叫也没叫一声,整个人飞身向后倒了下去。
这边杨牧云也闷哼一声,原来他的手臂、后背、肩膀接连遭了几下重击。
他身边影影绰绰围了好几个人,都手持一件长长的乌黑的东西向自己身上击来。
“是铁棍。”杨牧云从自己身上焦灼的痛感猜到了他们手中所持的是什么,看样子这些人不是来取他性命的,而是要将他活捉
。当下闪身向门口奔去,那些人哪儿能让他从容逃走,当即围了上来,七八条铁棍从不同方向朝着杨牧云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这些人虽身手不错,但比之杨牧云还差得远,杨牧云身形一矮,朝着一人怀里撞来,那人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得跌了出去,手中铁棍也被杨牧云夺下。杨牧云铁棍在手,手腕一翻,铁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身后扫去,“乒乒乓乓”,“哎哟”,“啊唷”,有两人被扫倒,其他人的铁棍被磕得荡了开去。
杨牧云欺身上去,一棍戳中一人的腰眼,那人闷哼一声慢慢软倒。他手下不停,左肘一挥,磕在一人咽下,那人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这些人既然不是来取他性命的,他也便手下留情,使对方失去气力便罢,并未痛下杀手。
眼看离门口越来越近,他正要推门而出,背后劲风飙来,想也不想,手中铁棍便向后挥去。
“”的一声杨牧云只觉虎口开裂,手臂剧震,铁棍几乎拿捏不住脱手而飞,当即向旁侧退开几步,左掌箕张,铁棍横在胸前,紧紧守住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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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看去,一个高大如山岳一般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叫道,眼睛不住闪烁。眼前的壮汉比自己高了一个半头,躯体壮硕,圆圆的脸膛上眯缝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油光锃亮的脑后脱着一条小辫子。
这位壮汉便是阿古拉,庐州一别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相遇,杨牧云吃惊不小,“他是受谁的派遣而来,是那位神秘的玄鸟卫女指挥使?”想到这里他心中暗自摇头,他跟林媚儿已互通声息,似乎她没必要这样做,“那便是......”杨牧云心头一紧,沉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阿古拉不答,挥舞起手中铁棍迎面向着杨牧云便砸了过来,他没有使用那柄宣花双刃巨斧,想来也是奉命将杨牧云生擒,而不是取其性命,只是他手中铁棍粗大异常,砸在人身上性命恐也十之八九不保。
这一砸势大力沉,杨牧云不敢硬接,便闪身躲了过去。谁知那铁棍像长了眼一般,自己刚躲开,便如影随形的追了过来,杨牧云连闪了几次,都无法摆脱。
“嗵”的一声,铁棍紧擦着自己的鼻尖捣在身前一寸的脚下,登时青砖碎裂,地面生生被砸出了一个小坑。
“好险!”杨牧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趁棍势未收,一跃向前,双足在棍身上一蹬,凌空一个倒翻,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阿古拉身后,手臂疾伸,手中铁棍直取对方后脑。
阿古拉侧身避过,将铁棍一抽,铁棍在空中旋转了半个圈子朝着杨牧云拦腰扫来,“”的一声,杨牧云双手持棍硬挡了一下,整个人却飞了出去。
“嘭”,杨牧云的身子重重的撞在了门板上,“哐当”一声早已朽烂不堪的庙门登时被撞开倒在地上。杨牧云几个翻滚已来到了院中,立刻腾身而起,院中也站着一些手持铁棍的人,他们齐发一声喊,向着杨牧云冲了过去。杨牧云不等他们手中的铁棍招呼到自己身上,便凌空一跃,飞身跳至他们身后,脚步不停,从倒塌了一半的夯土院墙上一跃而出。
他身形还在半空中时,只听蓬地一声响,不由下意识地看去,就见周围一片白雾茫茫,迅速弥漫了开来,那白雾一入口鼻双目,立生灼痛咳嗽的感觉。
“不好,是生石灰。”
杨牧云心下暗吃一惊,立即摒住了呼吸,双眼眯起,手中铁棍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护住周身上下要害,向前猛冲过去。
“叮叮当当”、“唉哟”、“啊呀”,兵刃碰撞声,被铁棍击中身体的呼痛声此起彼伏。杨牧云将手中的一根铁棍舞得风雨不透,其他人竟一时进不了他的身。
杨牧云不敢稍有耽搁,他虽能暂时逼退这些人,可一等阿古拉追上来,那可不是自己能够招架
得了的。他紧闭双眼挥舞着手中铁棍,双目流着眼泪微微窥见一点方向,便迅速向胡同口冲去。
他发足狂奔,也不知跑了有多远,只听到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弱了,直至再也听不见。
他狼狈不堪的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前,举起拳头“嗵嗵”一阵敲门。
门开处,一个身穿对襟小褂的黑壮男子举着一把菜刀战战兢兢的向他问道:“你......你做什么?”
“让开。”杨牧云一把将他推到一边,便向里面跑去。
“菜油,快拿菜油来!”杨牧云登堂如室,如入无人之境,口中只是大叫。
那户人家的老少都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见一位书生手持一根铁棍满院子乱跑,双目红肿,涕泪横流,愕然不知所措,还是先前手举菜刀的黑壮男子胆子大些,见杨牧云没有恶意,忙吩咐自己婆娘:“快些,把菜油拿过来。”
那婆娘战战兢兢地拿来一瓢菜油,杨牧云劈手夺过,伸手抄起一把菜油就往眼睛上抹去,菜油淅淅沥沥的淌了一地,小户人家平时炒菜都难得放上一点儿菜油,被杨牧云如此浪费,直看得那一家人好不心疼。
待到眼睛稍能视物,杨牧云心中顿觉轻快,一撩鬓发,这才醒觉自己披头散发,满脸菜油,这副样子如果走出门去甚不妥当,便抬起头向为他开门的黑壮男子问道:“这位大哥,请问你家里可有清水?”
“哦......,那边,后院放有一缸清水......”
话音刚落,杨牧云已飞身跳起,穿过堂屋直入后院......待得洗濯一新再出来时,杨牧云已能看清一切物事了。
“这位公子,你是遇见强盗了么?”那名黑壮男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当家的,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天子脚下,哪儿来的强盗?”他婆娘怕他说错话,忙在一旁说道。
杨牧云笑了笑,虽然他眼睛还肿得跟核桃似的,但样子毕竟比方才进门时好看了些,他朝着那黑壮男子作了一揖,“这位大哥,你可知雷振忠雷家住在哪里么?”
“公子是说雷大官人,”黑壮男子见他一脸善意,提着的心登时放了下来,“他住的地方可气派着呐,”向西一指,“就在发祥坊的白米胡同,走到头那门楣最高的一家就是了。”
“叨扰了,”杨牧云塞给黑壮男子一锭银子,“情急之下,多有得罪,略作赔偿,还请笑纳。”说完在这户人家目瞪口呆中步出了院子。
红莲帮少帮主雷擂今日惬意得很,今天他堂而皇之的走进了春香阁,点了这里的头牌蕊儿姑娘,而且出奇的是青龙会的人竟再也没有出现。
“他们肯定是见了昨日那阵仗,以为本公子有兵部的大官作为靠山,再不敢来与本公子捣乱了。”雷擂嘿然笑了几声,心中越想越得意,不禁从椅中站起身来,他现在已身处于蕊儿姑娘的绣房里。春香阁的吕妈妈今日对他格外热情,还没等他开口,就把蕊儿姑娘叫到了他的跟前来。看着蕊儿姑娘羞羞答答的样子,妩媚的眼神,迷人的身段......他吞了一口唾液,真想把这个尤物一口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雷擂挺起了胸膛,心下暗道:“今儿这面子都是杨大人给我挣的,正好趁着有事要禀告他把他请到这里来风流快活一番,这蕊儿姑娘不妨就先让给他吧......”心中一阵肉痛,但随即一横,“杨大人这么年轻就已官拜兵部员外郎,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得好好结交一番才是。”
“杨大人怎么还没有来?”他推开蕊儿姑娘闺房的窗户,向外抬头看了看天色,“按道理说应该早就到了,莫不是杨大人公务繁忙,不及来此?”
第一百九十三章 晴檐多风
他摇了摇肥胖的头颅,转过身去,嘴里哼起了不知在哪里听来的淫词浪调,“这女人就是麻烦,沐浴更衣也要这么长时间......”话还未说完,一根冰凉似铁之物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入眼处,是杨牧云一张冷峻的脸和一双森寒的目光。
“杨......杨大人,你这是作什么?” 雷擂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肥胖的身子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我能站在你面前,让你感到很失望吧?”杨牧云冷冷地说道。
“杨大人真......真能开玩笑,”雷擂结结巴巴的说道:“见到您小人欢喜都来不及,何......何谈失望?”
见杨牧云面容越来越冷,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杀气,雷擂心下不禁嘀咕:“莫不是我派去的人在言语上有什么得罪了杨大人?看他这样子,像要把我这身皮都要剥下来似的。”
看着雷擂脸上阴晴不定,杨牧云冷笑:“你还想打什么鬼主意么?这里就你我两人,你休想有人过来救你!”
“杨大人,”雷擂壮起胆子说道:“小人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您说出来,也好让小人死个明白!”
“你还嘴硬,”杨牧云剑眉一挑,冷哼一声,“派人将我诓骗至一偏僻无人的破庙处进行伏击......不错,对我伏击的人里面居然还有高手,这还不算,还使人对我撒生石灰......”牙根一咬,森然道:“没想到吧,你雷少帮主机关算尽,还是让本官毫发未伤的来到你这里......”语气加重,“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本官成全你。”
一番话听得雷擂满头雾水,但听到杨牧云遇险,不禁骇然问道:“大人遭人伏击了?那些贼人可否伤到了大人?”
杨牧云盯着他,看他脸色不似作伪,语气缓和了一些,“那你在这里作什么?”
“是这样,”雷擂忙道:“大人昨日给小人解了围,小人自当置酒以谢大人,另外,大人交代给小人的事小人已使人打探清楚了,正想借此机会禀告给大人。”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响起,两人的目光不禁瞥了过去,只见一位风姿妖娆的美人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唇瓣曲成了o形,一双妩媚的杏眼满是惊恐之色。
还是雷擂脑筋转的快,张口呵斥道:“叫什么叫,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兵部的杨大人,还不赶快过来拜见。”
一见雷擂如此说,杨牧云便将架在他脖颈处的铁棍收回,转身肃然而立。
“杨......杨大人?”那风姿妖娆的美人忙正了一下衣襟,上前对着杨牧云敛衽一礼,“蕊儿见过杨大人。”
杨牧云见她满头湿漉漉的青丝披散在肩头,润泽白嫩的肌肤微微泛红,似乎刚沐浴过。一层嫩黄色绯红边的薄纱衣笼罩在她娇躯上,使人隐隐能够看到她裸露的手臂和双肩,还有裹在傲然双峰上那粉红色的肚兜儿......
“这是......”杨牧云有些不解的看向雷擂。
“这是春香阁的头牌蕊儿姑娘,”雷擂忙向他介绍,目光扫到他手中握着的铁棍,顿时现出一抹异色,他马上收回目光,“是小人专门叫来服侍大人您的。”
“这死胖子脑筋转的倒快,”杨牧云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自己叫的女人转口就推给了我。”
雷擂见杨牧云脸有不悦之色,对蕊儿说道:“你是怎么搞的,穿成这样出来,在大人面前成何体统?”
“那奴家......奴家换身衣服再来。”蕊儿怯怯的说道。
打发蕊儿下去后,只听杨牧云冷笑着说道:“打扰了雷少帮主的好事,倒是本官唐突了。”
“大人说这话不是臊小人的脸么,”雷擂的胖脸上堆满了笑意,又瞄了一眼杨牧云手中的铁棍,“伏击大人的那伙贼人小人已经猜出来了。”
“哦?”杨牧云剑眉一挑,“是谁?”
雷擂上前几步,指着那根铁棍,“那伙贼人是
否人人拿着这样一根棍子袭击了大人?”
“不错,难道你认识这根棍子?”杨牧云提起那根铁棍。
“大人如果还没忘记的话,应该见过昨日跟小人械斗的那伙青龙帮的人,手中都持有这样一根铁棍。”雷擂说道。
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心中一动,那头缠青布身如铁塔般的啸天虎,手中所持的便是这样一根粗大的铁棍。接着身躯一震,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今日自成国公府中出来后,碰见蒙古使团的人和察合台使团的人在街市上打斗,而啸天虎和他的手下隐匿于察合台使团的人中,他们这是在作什么,仅仅是为了给赛义德助拳么?还有,在小庙中袭击自己的那些人中居然出现了阿古拉,以他的身份为何会跟青龙会的人搅和在一起?
雷擂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便小心的问道:“杨大人,小人所言可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杨牧云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你不是说有事要禀告给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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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御书房。
朱祁镇在散了朝后便来到这里批改奏章,年轻的皇帝很是勤奋,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太祖和太宗皇帝为榜样勤于政事。不光如此,他还雄心勃勃,想要开疆拓土,布大明的国威于四方。正因如此,他才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麓川用兵,敢于反叛大明,挑战天威,就一定要把他打压下去,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四夷,维持大明的天朝地位。
“皇上,礼部尚书胡濙求见。”一个小黄门进来拜伏在御案前禀道。
“宣他进来。”朱祁镇英挺的眉毛一挑,头也不抬的说道。
“是,皇上。”小黄门起身退下后在殿外高声叫道:“礼部尚书胡濙觐见——”
话音落处,一年逾七旬,精神矍铄,身穿绯色官服的老者大袖飘飘的上了大殿。
“臣胡濙参见皇上——”说着便作势欲跪。
“胡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朱祁镇忙出言止住。
“谢皇上!”胡濙就势立起了身子。
“胡爱卿此来,是有什么事么?”朱祁镇很客气的问道。胡濙自洪武三十三年入仕,至今已四十余载,为人忠和勤勉,深受几任皇帝的器重,朱祁镇即位后,请求致仕,但年青的皇帝不许。
“皇上,”胡濙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市集上,蒙古副使孛罗和察合台副使赛义德发生龃龉,既而大打出手,所幸被路过此处的兵部尚书邝大人带人及时止住,才未出现伤亡......”
“嗯,”朱祁镇点点头,“邝爱卿做事得体,朕心甚慰。”
“可察合台副使赛义德回去后将此事说给正使赛失剌,两位使者气不过,便到臣这里说孛罗出言侮辱他们的汗王也先不花......”
“他们想要如何?”朱祁镇抬起头,脸上微微一笑。
“想请皇上下旨惩戒孛罗。”胡濙说道。
“都是使臣,朕如何能厚此薄彼?”朱祁镇笑笑,“况且激愤之下口有失言,也不足为怪......”沉吟了一下说道:“双方大打一场,既然谁也没有吃亏,胡爱卿就替朕出面安慰他们一番便了。”
“禀皇上,”胡濙眼角一翘,奏道:“臣当时便劝他们,不过一时意气之争,就此罢了,如何能惊动皇上?可两位使臣不依不饶,说什么侮辱他们的汗王,便是侮辱真主,断不可共处于一地,若皇上不肯为他们做主的话,他们便立刻辞行归国了。”
朱祁镇听了不禁皱了皱眉头,“两位使者何其偏激,罢罢罢,他们既执意如此,朕也不拦着,要走的话就让他们走就是了。”顿了一下又道:“待会儿朕自会着司礼监给他们的通关文书上加盖印章,送交礼部,明日一早,胡爱卿便代朕为他们饯行。”
“若他们执意要在今日走呢?”胡濙问道。
“如今天色已晚......”朱祁镇
脸现不悦之色,随即说道:“那朕就让邝爱卿下令给五城兵马司,晚间给他们打开城门,放他们西去。”
“皇上圣明。”胡濙颔胸说道。
“蒙古使者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朱祁镇问道。
“回皇上,”胡濙说道:“蒙古使者并没有就此事找过臣。”
“朕知道了,”朱祁镇的嘴角微微一勾,“胡爱卿下去吧,替朕好好劝勉一下两国使者,能让他们捐弃前嫌更好,断不可让他们在我大明失了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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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濙走后,王振来到了朱祁镇的御案前。
“先生,朕让你看的那几道兵部的奏章,你都看过了?”朱祁镇瞥了王振一眼说道。
“皇上让老奴做的事,老奴又如何能不尽心?”王振躬身笑道:“老奴把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哦?”朱祁镇放下手中的奏章,饶有兴致的问道:“你都看出什么了,给朕说说。”
“边镇的堡墙自洪武年间开始修起,历经数十载,高大坚固自不待言,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就此坍塌,”王振看了皇帝一眼,“老奴怀疑犯境的鞑子是用火药将堡墙给炸塌的。”
“先生也这么认为?”朱祁镇眉尖一挑,“那火药是从何处来的,先生可有发现?”
“老奴已着人私下里去查探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带来。”王振陪着小心说道。
“嗯,”朱祁镇不置可否,只是撇出了一句,“我大明私下里有人倒卖军械物资给鞑子,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可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将如此大量的火药倒卖给鞑子,朕如不严加惩处的话,下一次坍塌的恐怕就是京师的城墙了。”
王振听了吓了一跳,“皇上,您是说有人私通鞑子?”
“不是么?”朱祁镇铁青着脸说道:“兵部的奏章语焉不详,朕可不是傻子,能使高数丈,厚数丈的边镇堡墙坍塌,这需要多少斤火药,朕估摸都能估摸出来,鞑子居无定所,难道他们的火药是从大漠里刨出来的么?”接着咬牙切齿的恨恨道:“如果要让朕查出是谁干的,朕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皇上圣明!”王振忙在一旁赞道。
朱祁镇瞪了他一眼,说道:“朕将此事交给你去办,你可不能诛连异己,胡乱冤枉人。”
“老奴不敢。”王振躬身说道。
“那好,朕问你,你会从何处着手调查此事?”朱祁镇问道。
“既然是私下调查,老奴会动用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手,”王振一字一句的说道:“先看紧了那群蒙古使团的人,看他们都跟何人来往过密,再从中着手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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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请!”春香阁蕊儿姑娘的绣房里已摆开了一桌筵席,雷擂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向杨牧云敬了过去。
蕊儿姑娘也换了一身衣服,满头的秀发挽成一个牡丹髻,媚眼如丝的坐在杨牧云身边,见雷擂端酒过来,忙伸手接过,递到杨牧云面前。
“青龙会的人没再找你麻烦么?”杨牧云看了蕊儿一眼,向雷擂问道。
“有杨大人为小人撑腰,那帮青龙会的人又怎会如此不开眼。”雷擂的脸笑成了一轮圆月,端着酒盅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来到杨牧云面前,“大人,小人在此敬您一杯!”
两人举杯同时一饮而尽,雷擂脸带神秘的在杨牧云耳边轻声说道:“青龙会的人接了一笔大买卖,就要上路了,如何还会来这里与我为难?”
“什么大买卖?”杨牧云饶有兴趣的问道。
“大人您还不知,”雷擂笑道:“这察合台汗国的使者就要归国了,他们在我大明采购的东西不少,自己无法驼运,就雇佣青龙会的人帮他们运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京城风雨
“他们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杨牧云有些讶异的问道。
“还不是跟那群蒙古使者闹的,”雷擂说道:“两国使者打了一场打架,察合台汗国的使者觉得受到了侮辱,脸上挂不住,就一心想要早点儿离开了。”
杨牧云点点头,看着雷擂笑道:“那察合台汗国的使者为什么不雇佣你们红莲帮的人呢?”
“那是因为我们红莲帮承接了运送蒙古使者货物的生意。”雷擂笑道。
“这还真是壁垒分明,”杨牧云心中暗道:“民间帮派之间争夺生意也得选择立场和站位。”当下便道:“你说有事情要禀告我,不知是什么事情呢?”
“就是大人托小人打听的事情,”雷擂说道:“我已派人去蒙古使团那里探听过了,他们购买的酒已喝掉了很大一部分,别说从广聚轩进的酒,就连我们雷家的酒都几乎快喝完了。桑格儿让我明日再给他送几百坛酒。”
“他们倒是挺能喝的,”杨牧云笑笑又问道:“那些酒坛子呢?”
“酒坛子已经被他们处理掉了,并不在他们那里,小人也不知道他们处理到什么地方。”雷擂说道。
“果然有问题,”杨牧云想起了王恭厂的工匠们那里带有广聚轩标记的酒坛子,眼中目光一闪,“蒙古使团的人何时启程归国?”
“小人不知,”雷擂说道:“但听桑格儿说他们他们还要在京城多盘桓些时日。”
“好,继续帮我盯紧他们,”杨牧云加重语气,“一有什么情况立即派人告知我。”
“放心吧,大人。”雷擂又给他斟满了一杯酒,给蕊儿姑娘使了个眼色。
蕊儿娇笑着站起身来,纤手擎起酒杯袅娜着站了起来,向杨牧云抛了个媚眼儿,娇滴滴的说道:“大人,奴家敬你一杯。”
“唔......”杨牧云也没推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人好酒量,”蕊儿顺势坐到杨牧云的怀里,擎起酒壶又给他的酒盅满上,吃吃笑道:“奴家想跟大人喝个交杯酒,还请大人成全。”
杨牧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眼前这女子烟视媚行,风骚入骨,可他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一丝带有求救的目光看向雷擂。
雷擂笑道:“蕊儿姑娘对大人钦慕的很,大人今晚不妨留下,让她好好服侍您一番,这个中滋味,嘿嘿......”一脸浪笑不止。
“这死胖子,”杨牧云心中暗骂,“真当我跟你一样是个只知寻花问柳的无行之人么?”他当下就想将那女子一把推开,把酒洒在雷擂的脸上,可这样太煞风景了。杨牧云压下心中的冲动,心念一转,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在蕊儿姑娘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蕊儿妩媚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屁股像着了火一样“绷”的一下从杨牧云身上弹了起来,手上的香巾捂在了脸上。
“蕊儿姑娘,你这是作什么?”雷擂吃惊的问道。
“大人他......他......”蕊儿指着杨牧云说不出话来。
“本官还有要事要办,告辞了!”杨牧云起身一笑说道,转身飘然离去。
“大人,您别走呀!”雷擂喊道:“这缠头之资小人已经付了,决不让大人您破费......”他边喊边追上前去,杨牧云早去得远了。
“大人对你说了什么?”雷擂怒气冲冲的转回来向蕊儿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大人,他可是兵部握有实权的官儿,你真是......”他一甩袖子,不知说什么好。
“他......”蕊儿的话说不出口,却带有一脸嫌恶的样子,她一甩手上的香巾,哼了一声,扭过了脸去。
“他怎么了?”雷擂一头汗水,汗珠顺着他的胖脸流到他的下颔,“啪嗒”一下溅到了地上。
杨牧云一直在笑,没想到欢场女子对他说的话也如此敏感。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脸上犹挂着笑意。
“大人今天看起来很高
兴,”黛羽迎出来说道:“能给奴婢说说么?”
“嗯,”杨牧云看了她一眼,她虽洗尽铅华,可那张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般的美丽面孔,仍让人心旌摇动不已,“若是晚上要女人陪我,黛羽比那什么蕊儿姑娘可强多了。”杨牧云心中暗道。
“大人......”黛羽见他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感到一阵害羞,不自觉的把脸转了开去。
“唔......”杨牧云像被人窥透了心事一般也有些不自然起来,话题一转说道:“她......没有来么?”
“大人是说穆姑娘么?”黛羽贝齿轻咬樱唇微摇螓首。
“奇怪,”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夜幕黑得像墨染一般,看不到一点儿星光。
“这个时候她总是先我而到的......”杨牧云沉吟着说道。
“大人,饭已经做好了,”黛羽轻声说道:“您不如先进屋里,边吃边等穆姑娘吧!”
“嗯,”杨牧云耸起鼻尖嗅了一下空气,喃喃道:“今夜看来有一场大雨......”
......
“黛羽,来,坐到我身边来。”杨牧云一拍身边的椅子,对黛羽说道。
“大人......”黛羽嗫嚅着摇了摇螓首,没有移动脚步。
杨牧云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今天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提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酒,“来,陪我喝一杯。”看来他今天兴致很高。
黛羽美丽的眸子很奇怪的看着他,“这种感觉......”她心中一阵狂跳,突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今天我见了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包主事,托他帮忙,一定销了你的贱籍,”杨牧云笑道:“怎么样?你听了一定很高兴吧!”
原来他说的是这事,黛羽轻吁了一口气,心中略为感到有些失望,“谢谢大人!”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见她脸上并未有欣喜的样子,杨牧云有些奇怪的问道。
“大人为奴婢脱籍赎身,奴婢又怎会不高兴,”黛羽淡淡的说道:“此事若真能成,不知大人要如何安置奴婢?”
“这个......”杨牧云一愣,要如何安置这位大姑娘,他还真没去想,“嗯,待姑娘恢复自由身,自然是要送你去和家人团聚的。”
“然后呢?”黛羽紧盯着他问道。
“然后?”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姑娘既获自由,之后的事我如何还能置喙?”
黛羽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大人是不愿意要奴婢侍候了么?”
“她这是对我动情了么?”杨牧云心中惕然,随即说道:“姑娘若非家中突遭变故,又如何能囿于烟花之地?如有机会脱离苦海,自当重新为人,又如何能再侍于人左右呢?”
“黛羽不在乎名分,也不在乎能否脱籍,只求能侍奉在大人身边,便心满意足了。”黛羽目光灼灼,终于勇敢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杨牧云默然半晌,方道:“姑娘不觉得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么?”
“没有大人垂怜,奴婢将永世没有脱籍之望,又何谈公平?”黛羽很平静的说道。
“奇怪,怎么她还没有来?”杨牧云转移开话题,目光向门口看去。
“也许,她今晚不会来了。”黛羽心中默默念道。
......
两人躺在床上,默默想着心事,都没有说话。
黛羽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能将自己的心事表白出来,她感到一阵轻松,偷眼看了一下睡在她身边的人,虽然是背对着她,她心中还是甚为欣喜,这应该是跟他在一起的第五个晚上了吧?他还是没有碰自己一根指头,可这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睡在她旁边的男人接受自己。
相比黛羽的喜悦,杨牧云想得更多一些,三天,三天的时间,成国公要他抓到刺客,尚书大人要他破获走私的军械,自己
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很难办到。但现在不管如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突然发觉有一丝不对的地方。街市上,两个使团的人在大打出手的时候,居然都是赤手空拳,这让杨牧云感到有些异常,要知道自己在广聚轩和那群蒙古人交手时,他们人人腰间都挎有一把弯刀。他还记得,他们最后恼羞成怒时,忍不住将弯刀都拔了出来......
接着他在察合台使团的人中,发现了啸天虎和他的手下,他们穿着跟察合台使者团一样的衣服,他以为他们是来助拳的,可手中却什么也没拿。如果说刀具容易殴伤人命,可连他们惯用的铁棍也没有带在身边,实在有些太不寻常了。
还有在破庙中伏击他的那些人,是冒着红莲帮的名头把他引到那里并动手的,可他们手里拿的,却是青龙会的铁棍。更蹊跷的是,他竟然看到了阿古拉,一个玄鸟卫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帮会中?他和阿古拉交手时,看似他对自己毫不留情,几乎招招取自己的要害,可最后一棍,他却是故意将自己击向庙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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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两国使团,江湖帮会,还有阿古拉,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正想着,一道闪电自窗棂上划过,使屋里也倏然一亮,杨牧云一个激灵,他忽然想到了又一件奇怪的事林媚儿没来。按道理她应该是天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和自己碰头的,就算来不了,也应该通过一些方式来通知自己,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想得多了,他脑筋越来越乱,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
夜深了,外面下起了哗哗的大雨......
整个京城都在无边的夜幕中陷入了寂静。子时初刻,城西的阜城门大街出现了一大队人马,这队人马大概有千余人,每个人都牵着骆驼、赶着骡马车,骆驼背上和骡马车上都满载着物品,他们在雨中不声不响的向阜城门行去。
快到阜城门的时候,最前面的人高高晃了一下手中的防雨灯笼。
“是谁?站住!”阜城门方向有人大声喝道,
正在行进的人马中出来两匹快马,当先一匹马上有人高呼道:“我是察合台汗国的大使赛失剌,请你们打开城门,我们要出城。”
“大明律例,夜间闭城,不得开城门,还请大使回去,明早再来吧!”阜城门方向的人大声说道。
“我这里的通关文书上有皇帝的印章和礼部的批文,准许我们可随时离开。”马上的人一跃而下,踩着泥泞快步来到城门口,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拿到火把下一位头戴凤翅盔,一身铠甲的城门官面前。
那位城门官眉头一皱,就着火把将那叠文书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一挥手,大喝一声:“开门,放行!”
粗如木柱的门闩一去,高大厚重的城门便在士兵们的推动下轰隆隆的打开了。
长长的队伍立刻蠕动起来,一匹匹骆驼和一辆俩骡马车穿过城门很快没入漆黑的雨幕中。
“站住!”城门官叫停了一辆马车。
赛失剌身边的一名护卫面容一紧,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腰间的刀柄。赛失剌忙伸手止住了他,快步上前对着那城门官笑道:“大人,你这是作什么?”
“掀开上面的幕布,本官要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城门官冷冰冰的说道。
“大人,都是一些我们那里紧缺的生活用品,没有其它违禁的东西。”赛失剌陪着笑说道。
“掀开!”城门官加重了语气,不容他辩解。
赛失剌无奈,只得对左右说道:“掀开,都掀开,让大人好好查验一番。”
铺在上面的油布掀开了,露出了下面一排排的酒坛子,酒坛子的口也被油布紧紧的封着。
“这是什么?”城门官皱着眉头问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翻蝶梦
“这是我们在贵国买的香料。”赛失剌脸上堆着笑说道。
守门官板着脸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提起刀鞘不时的在坛壁上敲敲,停住脚步,指着一个坛子说道:“把它打开。”
“大人,雨天容易受潮,打开就不容易保存了。”赛失剌语气中带有一丝哀求。
“打开——”守门官不容他分说。
赛失剌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马上便有人上前打开了坛口。
守门官伸手探到坛子里抓了一把放到鼻端闻了闻,一股麻酥酥的味道窜入鼻端,“是麻椒。”他将手中的东西又扔回了坛里,拍了拍手。
“大人,没什么问题吧?”赛失剌在一旁一脸轻松的说道。
“夜黑雨大,道路泥泞难走,贵使为何选在此时出城?”守门官眉头蹙起又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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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们是打算明日再走的,”赛失剌解释道:“白日我等与蒙古使团的人发生了冲突,待下去恐再生事端,所以请礼部尚书大人代为禀告了皇帝陛下,及早换了通关文书,提前至今晚动身,不想又下起了大雨......”说着嗟叹不已。
守门官点点头,转身肃立一边,“你们可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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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北教忠坊香草胡同?萝院里一座青竹掩映的庭院里还亮着灯火,灯光是从一间雅致的书房里透出来的。
书房中,几案上放置着一盆昙花,散发出阵阵甜香,临墙靠着一架书柜,书架上摆满了装帧精美的书册。另一边墙上挂着一些字画,字画下摆着一架素琴,显得整个书房满室书香,淡雅不俗。紫苏身穿一袭月白色浅饰竹梅图案的软袍斜倚在藤椅上,满头的秀发散开云鬓,用一根玉色丝带松松地挽住,闲逸出尘,懒梳螓首,青丝半挽,如藕双腕托着一本书,亮如点漆的眸子却没有盯在书上,那一张天仙也为之逊色的绝美娇容刚沐浴过,奶白如玉,天然稚纯。
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袍,俊美无俦的翩翩少年双手负在身后,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挂在墙上的字画。
“那墙上的画就那么好看么?”紫苏放下手中书,有些嗔怨的看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转过身一笑,正是宁祖儿,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张仕女图说道:“不是墙上的画好看,而是画上的人好看。”
“多日不见,你怎么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紫苏睨了他一眼,“是跟那个没良心的学的么?”
“非也非也,”宁祖儿连连摇头,“本公子说的句句是真,特别是这里......”他指着画上美女眉心的美人痣还有鲜红的樱唇,“这两处尤如神来之笔,使整个画像鲜活如真人一般。”
“你也觉得那两处画得最好么?”紫苏唇角微翘。
“能将妹妹你画得如此传神,那人定是对你钦慕已久,不知是哪位当世名家,有缘的话本公子也想拜访他一下。”宁祖儿感叹道。
“你也想让他为你画一幅肖像图么?”紫苏站起身来,来到他身边,俏皮的说道:“可惜他钦慕的不是你,画起来恐怕要大打折扣了......”纤纤玉指摩挲着画上美女眉心的美人痣和鲜红的樱唇,目光似乎罩上了一层雾气,“这是他用自己的鲜血深印上去的点睛之笔,如何能不传神呢?”
宁祖儿身躯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想知道他是谁么?”紫苏斜了他一眼说道:“他便是当今皇上敕封的藏地国师,大慈法王释迦坚赞,现任大慈恩寺的主持,宁公子如有闲暇的话不妨到那里一行,至于能不能相见就要看机缘了。”
“一个出家人竟也如此眷恋红尘么?”宁祖儿的话语中带有一丝讥嘲之意。
“人再如何标榜四大皆空也挡不住内心的七情六欲,”紫苏笑道:“藏地的僧人与我中原不同,他们是可以追逐俗世的情缘的,而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修行,不像中原的和尚,嘴里念阿弥陀佛,暗地里却......”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红。
“可是你已嫁作人妇,
这一点你没告诉他么?”宁祖儿眉头微微一皱问道。
“我与释迦坚赞国师坦承相待,彼此没有任何隐瞒,”紫苏淡然说道:“自我与他相识以来,他始终对我以礼相待,从未有逾矩之举。我和他所谈论的只限于诗词文章,佛偈禅语,并不涉及男女之事。”
“这位国师对你用情之深,通过此画倒可略窥一斑,”宁祖儿的目光又看向了那副仕女图,“如果你不曾嫁与杨牧云,是否会接受他这份深情呢?”
“或许吧!”紫苏悠悠叹道:“连你都过来看我了,可那个没良心的直到现在都没过来。”
“他跟我说过,并不知你来京师的事,”宁祖儿解释道:“他一时没能找到你,也并不奇怪。”
“就知道你会为他辩解,”紫苏嗤的一笑,“就在今日,我跟他在成国公府已经见过面了,我告诉他我住在?萝院,可他就是不来。”盯着宁祖儿的眼睛问道:“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是不是?”
宁祖儿默然片刻方道:“他刚进京就被皇上下旨由锦衣卫北镇抚司调到了兵部,一时公务繁忙,未能及时来见你,也是有的。”
“我希望这些话他能亲自解释给我听,”紫苏的美眸霎了一下,“我现在想去见他,你能带我去他住的地方么?”
“现在?”宁祖儿看了一下窗外,雨还在下个不停,“恐怕不太方便吧?”
“可我想看看他,”紫苏说道:“想看看他我不在他身边时他在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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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杨牧云感觉到周围雾蒙蒙的,一丈以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摸索着向一个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发现身周的雾气变淡了些,前面影影绰绰的似乎站着一个人。“喂——”他喊了一声,那人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笑了笑。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杨牧云脑中亮光一闪,“这不是刑部大牢的司狱官关烁么?”杨牧云嘴张了张,还没叫出他的名字,关烁的身影就消失了。
杨牧云跑上前去,发现自己进入了一条甬道里,甬道两边是一间间用木栅栏隔开的牢房。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刑部大牢么,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杨牧云沿着甬道向前走去,两边的牢房里关满了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犯人,一见到他,他们变得激动起来,隔着栅栏向他嘶吼着什么?像是要他救他们出来,杨牧云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去。当他路过一间牢房时,里面一个人的背影牵住了他的眼角,他身形一震,止住了脚步,激动的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那间狱室的木栅栏,眼睛直勾勾的向里面看去。
这间狱室阴暗异常,散发着阵阵霉腐的气息,在里面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坐着一个人,他身上的衣衫浆洗得很干净,没有一丝褶皱,因为他是面壁而坐,看不见他的面貌。
“我又看见他了,”杨牧云心里激动的说道。那次从刑部大牢出来时,他就见过这个背影,这次又真实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双手使劲晃动着木栏,只听“啪嗒”一声,狱室门上的铁锁链掉在了地上,狱室的门居然被他晃开了。
杨牧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越过木门,一步一步的向墙角静坐的那个人走去,走到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立定脚步,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可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坐吧!”那人叹息着说道。
“果然是师父!”杨牧云激动的差点儿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过了。
杨牧云遵照师父的指示在他身后盘膝而坐。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了,”那人长叹一声,缓缓道:“没想到你我师徒再次相见竟然会是在这里。”
“师父,”杨牧云忍不住颤声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还有......那日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那人淡淡的说道:“这是为师自己的事,不必让你牵扯进来,你知道为师的事情越少,对你而言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少。
”
杨牧云默然,接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已步入了仕途,这很好,”那人没有转过身,依然面对着墙壁,“我的一身绝学都已传授了给你,再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往后的路该如何走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师父,”杨牧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你快跟弟子离开这里吧!”
那人沉默了片刻方道:“离开这里,能去哪里?”
“师父深陷囹圄,弟子心中不忍,”杨牧云站起身来,向前踏出一步,“弟子会带您去一个无人知道您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侍奉您过下半辈子。”
“为了我而放弃所有,你甘心么?”那人声音平淡的说道:“你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才是......”接着一声长叹,“为师自幼时起,就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这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为师老了,累了,再不想过那样的日子......这里,就是为师最后的归宿,”顿了一下,“你回去吧,就当没来过这里......勿念为师!”
“师父——”杨牧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师父拜去,等他抬起头来,师父身周笼罩起一团白雾,整个人也变得朦胧起来。他吃惊的站起身来,向前冲了过去,白雾袅袅,哪儿还有半个人影......
“师父,你不要走!”杨牧云大叫一声,睁开眼来,发现他躺在床上,而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大人,你做噩梦了么?”黛羽在他身边坐了以来,从身上掏出一块香巾细细擦着他额头上的冷汗。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见她只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莲花连体肚兜,雪白的手臂和香肩裸露着,在暗夜中发出莹泽的光。
他一把抓住黛羽的皓腕,目光有些狰狞的看着她。
“啊——”黛羽娇呼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惧色。
“我刚才说什么了?”杨牧云有些语无伦次,“你都听见我说什么了?”
“大人没说什么,”黛羽怯生生的说道:“您只是大叫一声便醒了。”
“哦,”杨牧云的心稍稍平复了些,一时无语,暗夜静寂,只能听见外面哗哗的下雨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杨牧云向黛羽问道。
“丑时初刻,”黛羽说道:“现在离天亮还早,奴婢陪您再睡下吧!”
“丑时初刻?”杨牧云喃喃的说了一句,只听“喀嚓”一声霹雳,闪光透过窗纸照得屋内如同白昼。黛羽惊叫一声,扑到杨牧云怀里,一双雪藕似的玉臂紧紧缠在杨牧云的脖颈上,饱满柔软的酥胸紧紧贴在杨牧云胸前。
杨牧云心中一热,血流加速,下面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黛羽,”杨牧云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液,用尽最大力气搬开她的双臂,把她推至一边,“你搂得太紧了,我都喘不过气了。”
黛羽贝齿轻咬着樱唇,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大人,让奴婢好好侍候你一回不行么?”
“唔......”杨牧云有些尴尬的说道:“黛羽,你先不要这样,我......”目光瞥到他拿回来的那根铁棍上,脊背一凉,“糟了!”说着从床上一跃下地。
“大人,怎么了?”黛羽奇怪的问道。
“我有事,需要出去一下。”杨牧云迅速穿好衣服,披上一件蓑衣,戴上一顶笠帽就向屋外的雨幕中走去。
“大人......”黛羽披上一件衣服从床上下来直奔门边时,杨牧云早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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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住在这里么?”一辆马车停在胡同口,紫苏在马车内向身边的宁祖儿问道。
宁祖儿还未及回答,只见一条人影从胡同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暮风匿雨
出了门后,外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豆大的雨点儿打在杨牧云的脸上,使他的心的蓦然一沉,他感觉出了不对,所以他想赶至城门处,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直觉是否正确。可现在,漆黑的夜幕外加瓢泼的大雨,连行走都很艰难......要是有匹马就好了,杨牧云抹了一把脸上淌下的雨水,正心焦之际,突然看见胡同口似乎有一点亮光,心下登时一喜,便迈开大步向胡同口跑去......
“这个时辰居然都有人在胡同里行走,”紫苏长长的细眉稍稍一拧,秋水般的眸子在宁祖儿身上一转,笑道:“该不会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在这深夜执行什么公务吧?”她身穿一袭淡紫色的长衫,都上带着一顶软脚纱巾,纱巾的前额还缀着一块莹润的碧玉,完全是一位翩翩佳公子的打扮,巧笑盼兮,说不出的风流潇洒,登时将宁祖儿比了下去。
宁祖儿还未答话,只见那个身披蓑衣,都戴竹笠的人快步向马车这边奔了过来......
“是辆马车。”杨牧云心中一阵狂喜,跑到马车前对着车把式说道:“这位老兄,我用一下你的马车去一趟西城,事后定重重酬谢。”
“这我可做不了主,”车把式吞吞吐吐的说道:“这得要问一下我们老板。”
“你们老板在哪里?”杨牧云焦急的说道。
“杨兄,别来无恙。”马车的车帘一掀,一张无比俊秀的面庞探了出来,对着杨牧云微微一笑。
“原来是宁公子,”杨牧云喜道:“快,你快带我去西城。”
“杨兄是有什么急事么?”宁祖儿笑着问道。
“几句话说不清楚,我跟你边走边说。”杨牧云几步上前,欲上马车。
“这可不行,”宁祖儿的目光向后看了一下,对杨牧云说道:“因为我也不是这辆马车的老板。”
“你......”杨牧云急得直跳脚,脸一板说道:“那好,那我就把这辆车征用了。”
“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呀!”一个阴柔的声音从马车里飘了出来,“不是你是借了兵部的势呢?还是仗着锦衣卫的威风?”整个车帘已被挑起,一位比宁祖儿好要俊秀的紫衣公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杨牧云一怔,这位公子的相貌怎么这么熟悉?我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他呢?一眼瞥见宁祖儿一脸怪异的表情,想笑又苦苦忍住的样子,登即恍然大悟,看向紫衣公子的眼睛一亮,“是你——”
紫苏俏脸一板,放下车帘转身回到了车里。
杨牧云一愣,只见宁祖儿向自己挤挤眼睛,对着车里努努嘴,“还不快进来哄哄她,你真想让她跟你翻脸么?”
......
一辆马车穿过漆黑的雨幕向城西驰去,由于路上泥泞不堪,车轮轧过一个水坑时,禁不住颠簸了一下。
外面漆黑如墨,紫苏的脸也阴沉沉的,没有一丝笑容,杨牧云已对她说了半天好话,她依然对他不理不睬。杨牧云叹了口气,干脆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住在哪里,对不对?”紫苏冷冷的说道,杨牧云闭了口她便开始发难了。
杨牧云只好听着,然后向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紫苏盯着他,“我深夜来找你,你是不是心里很得意?”
“夫人......”杨牧云话刚出口,紫苏便娇叱道:“叫我紫姑娘。”
“噗哧——”宁祖儿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紫苏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你让本小姐很生气,本小姐现在很不爽,所以决定休了你。”
“好,好......”杨牧云瞄了他一眼,“只要你高兴,想怎么样都成。”接着咕哝了一句,“反正你我还未行过夫妻之礼......”
“你说什么?”紫苏俏脸一寒说道。
“我是说紫姑娘冰清玉洁,京城里的很多贵公子对你都是颇为仰慕的。”杨牧云忙道,向一边的宁祖儿睨了一眼。
“这还用你说,”紫苏冷哼一声,“本小姐这是在成全你,你我一刀两断后,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去追求清韵馆的柳云惜了。”
“怎么又扯到她的身上了?”杨牧云心中暗道:“这女人要是对男人猜忌起来,真是不可理喻。”
见他默然不语,紫苏心中更怒,便道:“姓杨的,你好,我便送你到阜城门,从此以后,你我之间便再没什么关系了。”
“紫苏妹妹,”宁祖儿忍不住上前劝道:“你先不要生气,杨兄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何不听他解释解释?”
“解释?”紫苏瞪视着杨牧云,“好啊,我倒要听听,他拿什么花言巧语来哄我?”
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杨牧云倒有些懒得向她解释了,双手背在脑后,淡淡道:“那我现在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向她解释呢?夫君么?我已经被她休了,既然彼此之间再没什么关系了,还需要解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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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紫苏秀眉一蹙,刚想说话,只觉车身剧烈的抖动了一下,速度放慢了下来。
“站住!”只听外面一声大喝,“你们到这里来作什么?”
杨牧云起身掀开车帘向外看去,马车已来到一座高大巍峨的城门楼前。
一位头戴凤翅盔,身披铠甲的守门将官领着一队手持火把的士卒向马车走来。
杨牧云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向守门将官抱拳行个军礼。
“你是什么人?”守门将官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声道:“为何深夜来此?”
“本官是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杨牧云,”杨牧云说道:“来此就是想问一下夜间可否有人出城?”
“原来是杨大人,”守门将官的脸色缓和了些,但仍是语气生硬的说道:“这里是京师,门禁森严,杨大人问这些不太合适吧!”
杨牧云笑了笑,从腰间掏出一面金色腰牌,递到他面前:“那本官以这个身份问你,你觉得合不合适?”
守门将官蓦然睁大了双眼,重新审视了杨牧云一番,语气变得谦恭异常,“原来是锦衣卫的千户大人,小人眼拙,还请大人恕罪。”见杨牧云看着自己,便接着说道:“不瞒千户大人,夜间除了察合台汗国使团一行人外,再无他人出城。”
“哦?”杨牧云心中一动,接着问道:“大明律例,夜间不得开城门,你为何为了他们而枉顾律法呢?”
“大人容禀,”守门将官脸色一变,忙道:“他们的通关文书上有皇上的大印和礼部的特殊批文,言明使团人等可随时出城,京城各门不得阻拦。”
“那他们出城的一共有多少人?”杨牧云又问。
“有一千多吧,”守门将官思索了一下说道:“一共几百两大车,还有几百匹骆驼,上面都装满了东西。”
“你可仔细查验过?”杨牧云心弦一紧。
“小人都看过了,”守门将官心怀忐忑的瞄了他一眼,“都是些丝绸香料之物,并无违禁品。”
“嗯。”杨牧云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目光在城门口的地面上掠过,发现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中闪了一下,眉尖一动,快步走上前去,将地上闪光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支箭镞,打磨光滑,在火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蹙着眉头拿到守门将官面前问道。
“这......这......”守门将官脸色大变,喉咙像被噎住了一样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杨兄,发生了什么事?”宁祖儿也从马车上下来问道。
杨牧云没有回答他的话,眼睛紧盯着那守门将官,“察合台汗国使团一行人走了有多长时间了?”
“子时初刻,”守门将官脑门冒出了冷汗,“千户大人怀疑这东西是从他们身上遗落下来的?”
“难道夜间还有其他人出城不成?”杨牧云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大声叫道:“快开城门。”
守门的士卒听了都不禁一愣,“你们没听见千户大人的吩咐么?”
守门将官抖动着脸上的横肉吼道:“大人要出城办案,还不快开城门。”
......
城门轰隆隆的打开了,杨牧云穿戴整齐,大跨步的向城外走去。
“杨兄——”宁祖儿高声叫了一句,转身看了一下马车上的紫苏,她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看了一眼驾车的车把式,“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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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合台汗国使团的一行人出了京城后,沿着官道向西北行进,一路上,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使团里的人赶着车马,拉着骆驼,在大雨中艰难行进。
赛失剌看着这一切心急如焚,在队伍中来回奔走。这时,只听一声马嘶,一匹快马从漆黑的雨幕中窜了出来,冲到他面前止住脚步,马上骑士一跃而下,匆忙见礼之后,低声向他禀告了几句,赛失剌听后脸色大变,慌忙来到队伍中的一辆马车处。
“赛失剌有事求见郡主。”赛失剌向马车身边的护卫说道。
那护卫还未回身转告,马车的车帘已经掀起,一名汉人装扮的少年公子看向赛失剌,“赛失剌,发生了什么事?”那说话的少年公子正是元琪儿。
“郡主殿下,”赛失剌顾不得施礼,忙道:“方才探马刚刚来报,前方大雨导致白羊河水猛涨,连桥都冲垮了,根本过不去,还请郡主拿个主意,是否要改变一下行进的路线?”
元琪儿秀眉一蹙,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会儿我计议好了再派人通知你。”赛失剌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把海力木请到我这里来。”元琪儿对马车旁的一名侍卫吩咐道。
......
一直跟在元琪儿身边的那位瘦长汉子随着那名护卫匆匆赶了过来。
“海力木拜见郡主殿下。”瘦长汉子对着元琪儿躬身抱胸一礼。
“不必多礼,”元琪儿急急的向他问道:“海力木,送信的鹰放出去了么?”
“郡主殿下,自入夜以来,一直雨骤风大,不宜于放飞信鹰啊!”海力木苦着脸说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元琪儿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道:“待会儿俟风雨稍小一些,你就把鹰放出去,我们这里急需父王派兵来接应一下。”
“前面发生什么变故了么?”海力木吃惊的问道。
“白羊河水猛涨,冲毁了道路,”元琪儿说道:“前面的路已行不得了。”
“长生天保佑。”海力木抬首望天祷告了一句。
“海力木,”元琪儿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该怎么办?是否再重新商定一下行进的路线?”
“天黑雨大,前路未知,我们不可妄动,”海力木说道:“周围明人的卫所林立,黑夜里我们一旦迷失方向,那就自蹈险地了。还请郡主三思。”
“我们已经没有三思的时间了,”元琪儿脸色凝重的说道:“徘徊险地而不当机立断的话,那就是自陷囹圄了,”睨了他一眼,“你先下去吧,让青龙会的熊会主到我这里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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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还在生我气么?”马车追上了杨牧云,紫苏掀开车帘嘟着嘴嗔道。
杨牧云止住脚步,转身来到紫苏面前,双目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杨牧云不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只会跟女人怄气。前面很危险,你不应该跟来的......”
“可是,他们有一千多人呢!你一个人去了能顶什么事?”紫苏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满是忧色,“你跟我回去,我送你到兵部,你领着一支兵马过来,不是稳妥得多么?”
“来不及的,”杨牧云摇摇头,“兵部调集兵马需要皇上的旨意,几道繁琐的程序走下来,这群人拉着军械物资恐怕早就已经回到草原上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夜雨暗度
“杨兄说的不错,”宁祖儿也在一旁附和道:“朝廷盯的是蒙古使团一行人,怎会相信与其有隙的察合台使团的人会私藏我大明的军械物资,而且要报知皇上和兵部,至少要等到辰时以后......”
“而且出了京城正北二百里外就是箭扣关,他们就是走的再慢,晌午前也能够到达那里,”杨牧云面色严峻的说道:“一旦出了长城,我们对他们也就鞭长莫及了。”
宁祖儿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察合台使团一行人会私运我大明军械物资的?”
“可能是直觉吧,”杨牧云笑笑,“白天的时候我和尚书大人遇见他们和蒙古使团的人在街市上打架,可他们居然都没有抄家伙,而且都没有人受到严重的伤势,这就给了别人一种错觉,他们双方已视同水火......”
“你怀疑他们在全京城人的面前演了一曲双簧?”宁祖儿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本来这还不是太明显,重要的是有人向我透漏消息,说察合台汗国使者觉得受了莫大侮辱,想要尽快离开......”顿了一下,“你不觉得奇怪么?双方冲突之后,一方反应剧烈,而另一方却平静如水,分明是为了一方夜间离城而作铺垫。”
“可察合台汗国使团的人为什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给蒙古人私运军械物资呢?”宁祖儿问。
“这一点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包主事给我讲起过,”杨牧云说道:“两国的汗王毕竟同出一源,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况且蒙古瓦剌部的太师也先派兵帮助察合台汗国的汗王也先不花打败了其兄长羽努斯,夺取了汗国的王位,所以察合台汗国使团的人帮蒙古人私运我大明的军械物资也并不奇怪。”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宁祖儿又问:“难道你要凭一己之力阻止他们么?”
杨牧云默然片刻,悠悠道:“我一人之力无异于螳臂当车,可要暗中拖住他们并延误他们出关的时间,或许能办得到。”他将从阜城门捡到的那支箭镞塞到宁祖儿手里,郑重的说道:“宁公子,我想托你一件事,你把这支箭镞交到兵部邝大人那里并把我所发现的情况告诉他,请他立即禀明皇上,迅速调集兵马追赶察合台汗国使团一行人。沿途我会作好记号,请他一定要快......”接着目光转向紫苏,“还有,请你把我夫......紫姑娘安然送回城去,这荒郊野外实在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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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紫苏撑起一把伞,从车上跳了下来,脸色激动的对他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又想撇下我么?”
“你不是说过要休了我,并跟我一刀两断么?”杨牧云笑了笑,“照你的说法,你我之间已没有什么关系了,又何谈撇下你呢?”
“你——”紫苏俏脸一红,稍顷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杨牧云,我跟你可是拜过堂的,你已明媒正娶我过门,岂是一句戏言就能把一切撇清的么?”说着看了宁祖儿一眼。
宁祖儿揉揉鼻子,对杨牧云笑道:“紫苏妹妹说的有理,你们拜堂的时候我也在场,而且还是我把杨兄你送入洞房的。杨兄若是不认,就实在太对不住紫苏妹妹了。”
她俩一唱一和,急得杨牧云直跺脚,心说都什么时候了,宁祖儿你还帮她跟我牵扯不清,这不是添乱么?心中一急,转身大踏步便走。
走了一会儿,身后车声辚辚,似是紧紧相随,不由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马车停在他身边,紫苏掀开车帘看着他似笑非笑。
“你究竟想怎么样?”杨牧云脸上有些无奈。
“你如果现在写一份休书给我,我立刻调转马头,绝不再纠缠你。”紫苏唇角微微翘起,俏皮的说道。
杨牧云闭上嘴,目光向宁祖儿看去,似是向他求助。
“杨兄,”宁祖儿一抱拳,“你我也算生死之交,我怎能忍心见你自蹈险地而掉头不顾,”冲他笑笑,“有我跟你一起,拖住他们的把握会大些。”
“好吧,”杨牧云长出一口气,“我说不过你们,你们赢了。”
“夫君——”紫苏甜甜的叫了一声,向他伸出了毫无瑕疵的纤纤玉手,“来,上车吧,乘坐马车赶路总比步行来的快些,”嘻嘻笑道:“等回去后,为妻一定向你赔罪。”
“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子哄么?”杨牧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握住她的手正欲上车,一声鹰唳自空中远远传来,杨牧云眯着眼看去,一团黑影在风骤雨急的夜空中艰难地煽动着双翅,好像随时都会被风雨刮落下来,“这么恶劣的天气怎么也会有鸟儿飞出来呢?”杨牧云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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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会会主熊纲岳是一位年逾五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他的头发胡子已经花白,满脸的皱纹好像刀削斧刻一般。他魁梧高大的身材在元琪儿面前一站,给人一种泰山苍松、东海碣石的感觉,孤傲、挺拔。
“熊会主,”元琪儿笑道:“天降大雨,道路难行,前方河流暴涨冲毁桥梁,原定路线已不可行,我想换一条路行进,你觉得如何?”
“回郡主,”熊纲岳一脸郑重的说道:“这条路线是老臣已经踏勘好的,不但路程最近,沿途关卡也容易打理。如要重新换一条线路,一切情况则未可知,况且夜深雨急,重新寻找路径也不容易,万一迷失了方向,那风险可就大了。”
“那你可有什么主意?”元琪儿秀眉微锁,不悦道:“难道我们这一行千余人就停在这里吹风淋雨不成?”
“郡主莫急,”熊纲岳面目平静,似乎胸有成竹,“当务之急是尽快寻找一落脚地,将人和货物都安顿下来,等风雨过后,再定行止。”
“莫非你心中已定好去处了?”元琪儿睨了熊纲岳一眼问道。
“启禀郡主,”熊纲岳一字一句的说道:“离此不远有一座寺庙,叫甘塘寺,郡主可暂时将人马和货物都安顿至那里。”
“甘塘寺?”元琪儿说道:“这里离京城不远,我们这一行人马不少,栖身在一座寺庙,岂不太惹人注目了些?”
“郡主放心,”熊纲岳安慰她道:“这座寺庙建在密林环绕的一座山冈上,平日里少有人来此,郡主在此歇足,最是安全不过。”
“哦?”元琪儿有些讶异道:“少有人迹的地方怎会建有一座寺庙?”
“郡主不知,”熊纲岳说道:“这不是一座汉人建的寺庙,而是来自雪域高原的藏人建的,庙里全是藏地来的喇嘛,没有一个汉人,庙里的住持达玛大师跟老臣是好友,老臣平时不断往寺里捐献财物,并派人翻修寺中房舍,我等去那里暂住一下,达玛大师一定不会拒绝的。而且寺里很少有汉人去上香,郡主和使团的人栖身在那里的消息也一定不会走漏。”
“嗯,”元琪儿点点头,“如此甚好,我们这就动身,”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夜色如墨,暴雨如注,蹙了蹙眉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雨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停下来的,如要这样连下几天,那可就糟了。”目光转向熊纲岳,“熊会主,你说明廷那边会有人发觉异常并追过来么?”
“决然不会,”熊纲岳笑道:“郡主智珠在握,谋划周详,常人岂能窥透?桑格儿和孛罗大张旗鼓的行事,早将明廷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不然那明朝的小皇帝也不会这么痛快的放赛失剌一行人走了。”
“那锦衣卫和东厂也无人能窥得透么?熊会主,我们千万不可大意。”元琪儿面色凝重的说道。
“郡主勿忧,”熊纲岳不以为然的说道:“我青龙会在北镇抚司也布有眼线,据线报说皇帝亲自给王振下令,要他严密监视桑格儿和孛罗,明廷上下所有人都被郡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障眼法给蒙住了,又如何能注意到您和赛失剌使团这边?您尽管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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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的身子随着颠簸的马车不停的晃动着,出了京城后路越来越难走,马车也颠簸得越厉害,可他紧皱着眉头恍
然不觉。
“杨兄不必忧心,”宁祖儿宽慰他道:“如此恶劣天气,他们又夤夜行走,大队车马满载辎重行走必然缓慢,我们轻车简从,虽晚他们一个时辰出城,但天亮前一定会追上他们。”
“然后呢?”杨牧云看了他一眼,“我们二人突然现身拦在他们面前,亮明身份,将他们唬住,然后押着他们返回京师么?”
宁祖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紫苏听了却咭儿娇笑一声。
“很好笑吗?”杨牧云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你非要缠着跟我走,宁公子一定会送你回去,这样我和他兵分两路,我追踪着他们,宁公子便可持证物上报兵部,得皇上旨意调集兵马前来截获他们。”
“好谋划,”紫苏娇笑着拍了一下手掌,眸波流转,“我的好夫君,为妻问一下,你的武功跟宁公子比起来谁高谁低?”
杨牧云和宁祖儿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摇了摇头,“宁公子的武功,应该在我之上。”杨牧云一脸慎重的说道。
“杨兄你太谦虚了,”宁祖儿淡淡道:“你我之间并未真正切磋过,又何谈谁高谁低?”
“好了,你们两个真是,”紫苏嗔道:“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两个大男人回答得婆婆妈妈的,”目光一转,“我来评判一下,你们二人的武功呢,高低相差不多,均在伯仲之间,是也不是?”
杨牧云和宁祖儿又互相看了一眼,这次却轻轻点了下头,却谁都没有说话。
“看来我说对了,”紫苏灵动亮丽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唇角翘起笑得像个小狐狸,“既如此,夫君为何不让宁公子去追踪他们,你送我回城,这样不也能兵分两路,一面追踪,一面调兵拦截么?”嘻嘻笑道:“难道我会让夫君一个人回去,专门去纠缠宁公子么?”
“不可以!”紫苏的话一说完,杨牧云立刻吐出了这三个字,惹得两人的目光一齐聚焦在他身上。
“前途未仆,危机重重,”杨牧云被她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认真的说道:“我宁愿豁出性命,也不能让宁公子身处险地。”
此言一出,宁祖儿的身子微微一动,车厢里登时沉寂下来,紫苏似笑非笑的看了宁祖儿一眼,闭口不语。
“为什么......”宁祖儿咬着嘴唇看了他一眼,脸上洋溢着感动的色彩。
“我也说不上来,”杨牧云沉吟了一下,随即说道:“可我就是不愿意你遇到危险和伤害。”
“谢谢你!”宁祖儿笑了,笑得很灿烂,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带有一种难言的意韵。
被他的目光一扫,杨牧云更加不自然了,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目光实在是太瘆人了!”杨牧云想起在南都茶馆宁祖儿对他说的一番话,不禁暗地里打了个寒颤。
“现在到哪里了?”杨牧云躲避着他的目光,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漆黑的天幕上没有一点儿星光,雨水打在脸上凉凉的,驱走了人身上仅有的一点儿困意。
“轰——”一阵轰鸣声在耳畔响起。
“这是什么声音?”杨牧云喃喃自语道。
“这是河流发大水的声音。”宁祖儿凝神听了一下说道。
“河流?我们这是到河边了么?”杨牧云惊讶道。面容一紧,“还是没追上他们,难道他们已经过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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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长长的队伍沿着密林中的一条山路向山上行进。
“郡主,你看,”熊纲岳一指山上一处隐隐的白点儿,“那便是甘塘寺的白塔,我们就快到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故布疑局
甘塘寺座落在山冈平地上,元琪儿一行人在熊纲岳的引领下穿过一片松柏林,来到一座巨大的山门前,藏人寺庙的外观没有太多雕饰,显得有些粗犷。
熊纲岳着人上前叫门,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山野显得格外清晰。
没过多久就听见那山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名身穿深红色长袍,袒露双臂的年轻喇嘛,站在门口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
“无量寿佛!”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不知众位施主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是次旺小师傅么?”熊纲岳上前对那年轻喇嘛说道。
“你是......熊居士?”年轻喇嘛见到他又惊又喜。
“次旺小师傅,”熊纲岳向他解释道:“我带人去外地行商,不成想遭遇大雨,前方道路桥梁被大水冲毁,无法通过,只得来此,还请次旺小师傅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歇息一下。”
次旺向他身后看了一下,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骆驼、车辆和身穿异服的人。
“若熊居士一人,小僧就让您进来了,”次旺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么多人的话,小僧还需禀报与达玛上师知晓,熊居士勿怪!”
“次旺小师傅说哪里话,”熊纲岳对着他合十一礼,“鄙人在这里等候就是了。”
山门缓缓掩上,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嘈杂声,元琪儿撑起一把油纸伞下了马车,来至熊纲岳身前,看了一眼山门,“怎么,他们不让进去么?”
“回郡主,”熊纲岳说道:“方才开门的小喇嘛见我们人数众多,一时没了主意,便回去禀报达玛上师了。”
“哦,不妨,我们在这里静待一下也就是了。”元琪儿脸色平静的说道。
“郡主,”熊纲岳犹豫了一下说道:“待会儿达玛上师出来后,老臣要如何介绍您呢?”
“我的真正身份切不可说出,”元琪儿缓缓道:“你就说我是你的生意伙伴,来自京师的元公子也就是了。”
“老臣明白。”熊纲岳刚说完,山门又缓缓打开了,一名年逾六旬,精神矍铄的老喇嘛在一众年轻的喇嘛护持下从山门内走了出来。
那名老喇嘛头戴黄色尖顶的班智达法帽,身穿绛红色长袍,手里拿一串红木佛珠,虽然满脸皱纹,但一双眼睛甚是湛然有神。
“熊居士,我们又见面了,”老喇嘛手捻佛珠,向他身后一扫,“不知跟熊居士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目光一转又在元琪儿身上停了一下。
“达玛上师,”元琪儿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小生乃京城人氏,姓元,跟熊会主一同行商,这后面除了我跟他的随从外,还有一些来自西域的商人,我们路遇大雨,无法行走,得熊会主指点随他来到这里,还请达玛上师行个方便,事后定有一份谢仪呈上。”
“我佛慈悲,”达玛上师脸上皱纹一展,“众位施主能到此地,便是与我佛有缘,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不过本寺房舍不多,恐一时安顿不了你们这么多人呐!”
“上师勿虑,”元琪儿说道:“我等只求一片避雨之地即可,不必俱是扫榻所在。”
“无量寿佛!”达玛上师颔首道:“众位施主,请随本座来!”
马车赶到河边的时候,天已微露晨曦,雨虽小了些,但还下个不停,使得天色晦暗异常。
杨牧云下了马车,戴上竹笠来到河沿上,一夜暴雨,使得河水汹涌异常,咆哮着打着旋涡卷向东南。几节桥桩在河水中时隐时现。
“杨兄,”宁祖儿撑起一把黄色油纸伞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一紧,“他们已过河去了么?”
杨牧云微微摇头,“这桥应该在他们到这里之前就被冲毁了,他们绝不可能过了河去。”
“何以见得?”宁祖儿问。
“要知道,他们可是有一千多人,赶着几百辆大车,还有几百匹骆驼......”杨牧云盯着脚下地面,“如果他们在桥未冲毁前就过了河
的话,地上骆驼踩车轮轧,一定会留下深深的痕迹,”脚尖在地上划了一下,“可这只有几道浅浅的车痕和蹄印,定是他们赶在最前面的人只在这里稍作停留,便转移了方向,向别处去了。”
“杨兄分析得有理,”宁祖儿点点头,“那他们转向哪里去了呢?”
杨牧云的目光又移到了河面,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们一定会急着过河,因为依着这条路一直向北,出关的路最短,唔......”面前的雨停了,杨牧云一怔,侧首看去,只见紫苏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手执一把绘有丹青的油纸伞罩在自己上方,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
“嗯,”杨牧云清了清嗓子,避开宁祖儿似笑非笑的眼神,续道:“下游的河道更宽河水更湍急,他们一定不会沿着河向下游走,”目光转向西北方向,“他们或许会行至上游的浅滩处,涉水过河,我们不妨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一定会发现他们的足迹。”
杨牧云说罢转身欲走,紫苏向宁祖儿使了个眼色,宁祖儿会意,“杨兄”
“怎么了?宁公子?”杨牧云回首问道。
“你看咱们已经赶了一晚上的路了,”宁祖儿放缓声音说道:“要不先歇息一下再往下追去,你看如何?”
“好呀!”紫苏忙接口说道:“正好车上我刚准备了茶水点心,”美眸带有一丝乞求,“夫君,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和宁公子一起来尝一下,好吗?”
杨牧云一笑,“你亲手做的东西肯定很好吃,回头我一定好好品尝,”话锋一转,“都怪我考虑不周,让紫姑娘跟我受累了整晚上,”目光转向宁祖儿,“时间紧迫,我不能在此稍作停留,我自己的事,宁公子不必非得参与进来,紫姑娘累了,请你帮我照料一下她!”说着迈开步子向河的上游走去。
“真是一块木头,把人家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紫苏不满的嘟哝了一句。
“看来他还没原谅你,”宁祖儿来到她身侧笑笑,“不然你也不会从杨夫人变成紫姑娘了。”见她要发作的样子,忙安慰道:“杨兄就是这样,一碰见难解的事就什么都不顾了,你多体谅一下!”说着打了个哈哈,跟在杨牧云身后去了。
“这两个混蛋......”紫苏跺了一下脚,飞快的上了马车,对车把式说道:“快,跟上那两个混蛋!”
寺里给元琪儿安排的客房宽敞舒适,连被褥都是新的,熊纲岳站在元琪儿身侧,陪着小心问道:“郡主......”
“叫我元公子!”元琪儿横了他一眼说道。
“是,元公子!”熊纲岳马上改口,陪笑道:“这房间您可满意么?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老......老夫去跟寺里交涉。”
元琪儿目光看向窗外,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外面黑色的天幕正慢慢变蓝。
“天快亮了,”熊纲岳说道:“元公子如没别的吩咐,还请早些歇息,老夫告退!”
“熊会主”就在熊纲岳刚要退出去的时候,元琪儿叫住了他,“我吩咐你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元公子放心,”熊纲岳信誓旦旦的说道:“那几人都是我的心腹,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办事缜密,我已依照元公子的吩咐命他们沿着河的上游行走并留下印记,故布疑阵,一定不会让人发现元公子来这里的踪迹。”
元琪儿点点头,盯着他说道:“还有,你要派人多注意寺里人的一举一动,万不可让他们随意出寺。”
“老夫省得,”熊纲岳宽慰她道:“寺里的喇嘛都是藏人,平时都很少外出,而且他们中很多人连汉话都不会,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他们万不会透露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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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小心才行,”元琪儿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布置的话可以去跟海力木商量,千万不可有任何疏漏。”
“老夫明白,”熊纲岳躬身说道:“元公子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没有了,你下去吧!”元琪儿转过身去,“一有什么消息要及时通报我知道!
杨牧云看了看地上的车轮印,不禁皱起了眉头。
“杨兄,又有什么不对么?”宁祖儿在一旁问道。
“我看这不像他们的大队车马,”杨牧云沉吟了一下,方道:“倒像是一小股人故意引诱我们向这个方向走。”
“杨兄说的不错,”宁祖儿颔首说道:“这只有两道浅浅的车辙印,不像大队人马碾过的痕迹。”话音一转,“我们要不要换个方向再找找?”
“让我想想,”杨牧云揉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蹙着额头说道:“他们不沿着这里走,还能去哪里?实在有些不通常理。”
“你们找个人打听一下,不就成了,”紫苏在一旁建议道:“总胜过你们在这里胡猜!”
“你说的到轻松,”杨牧云苦笑一声,“现在看天色应该在寅卯之交,如何会有人出来行走,我又去哪里找人来问?”
“那你还胡乱往下追什么?”紫苏瞥了他一眼,“我看不如就此停下,好好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牧云看了一眼宁祖儿,两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喏!”紫苏将一盘色泽金黄的圆饼端到他们面前。
杨牧云只觉甜香扑鼻,不禁张口问道:“这是什么?唔......”嘴还没合上,就好像被什么塞住了。紫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尝一下不就知道了,聒噪!”
“我自己来。”宁祖儿笑着伸手拈起一块圆饼,像是怕她也往自己嘴里塞似的,“多谢紫苏妹妹了!”
“好吃!”杨牧云咬下一大口,连连赞道:“香脆可口,回味悠长,紫姑娘好手艺!”
“你叫我什么?”紫苏俏脸一板,眼睛盯着杨牧云说道。
“是夫人......夫人好手艺!咳......咳咳......”杨牧云像是被噎住了,不停的咳嗽起来。
紫苏俏脸上这才挂起一丝笑意,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谢夫人!”杨牧云伸手接过,仰起脸便灌了下去。
宁祖儿不忍看他出糗的样子,目光便转至一边。
“咦?”宁祖儿像是看到了什么,杨牧云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河沿上,隐隐约约似乎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一位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的人端坐岸边,手持一根鱼竿正在钓鱼。
“这人真好兴致,”杨牧云眉尖一挑,嘴角勾起,“天还未亮,雨还未停,便驾着一辆马车来这荒郊野地的河边钓鱼?”
“恐怕他钓的不是鱼吧?”宁祖儿淡淡一笑,正欲迈步上前,杨牧云一把扯住了他,“我去,你留在这里。”
“你又要跟我抢?”宁祖儿蹙了一下眉头。
“紫苏需要人保护,”杨牧云脸色凝重的说道:“况且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她是你的妻子,不是我的,”宁祖儿拨拉开他的手,“所以保护她是你的事,”目光看向前方,“这是朝廷的事,本公子身为朝廷命官,就没有视之不理的道理。”说着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杨牧云攥紧袖口,那里是他身上唯一携带的兵器袖箭。
“回去一定得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杨牧云心中暗暗叹道:“否则遇见危急之事仅凭赤手空拳去应付不免吃力得很。”
“那个钓鱼的人有什么不对么?你和宁公子看起来都那么紧张。”紫苏不安的说道。
“一个人钓鱼没有什么不对,”杨牧云的眼睛紧盯着前方,“不过在此时此情此地就显得太过诡异了。”
......
宁公子走到那钓鱼的人身后丈许处站定,拱手作揖道:“这位兄台请了!”
那人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话一样。
第一百九十九章 愁迷离绪
“这位兄台,在下有事想要请教!”宁祖儿的声音加大了一些。
可对方仍旧恍若未闻,犹如石雕木塑一般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宁祖儿眉头一皱,迈步上前,手上折扇向他肩头拍去。这时一波大浪向岸边涌来,卷起了那人手上的钓竿,那人被带得身子一歪,竟然向河流中翻去。
“居然是个假人。”宁祖儿吃了一惊,只听“咻咻——”声响,他再不迟疑,身形一转,手中的黄油纸伞圈起一道弧线向身后旋去,“波波——”几声,几支飞来的利箭被宁祖儿用伞扫到了一边。不远处的密林中箭声大作,又有数十支利箭向宁祖儿飞来。他当机立断,飞身跃向假人身后的马车以躲避飞来的利箭。刚来到车驾前,只见车帘飞起,两道寒光一左一右向自己袭来。
宁祖儿并不吃惊,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自车中偷袭他一般,身子在空中一个飞旋,一道光影倏地闪了过去。
“啊——”、“呀——”两条身着黑衣的大汉惨呼一声捂着手腕跳了开去,“当啷——”似是有金属落地的声音,原来是两柄单刀,单刀的刀柄上还握着一只手。原来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宁祖儿腰间的软剑已经出鞘,齐腕削断了他们握刀的手腕。
......
“不好,宁公子遇险了。”杨牧云看得真切,正要飞身上去相助。只听“咻咻——”之声不绝,晦暗的林间有数不清的利箭向自己这边飞来。
杨牧云上前一把拉住紫苏,一手飞快的摘下头上的竹笠在两人身前一挡,只听“腾腾——”几声,几支利箭钉在了竹笠上。
“快走——”在躲过这一波箭雨后,杨牧云拉起紫苏便向马车跑去。还未跑到马车跟前,只听“啊——”的一身惨叫,车把式身上中箭一头自车上栽了下来。
紫苏一声尖叫,俏丽的面容变得煞白。
“快上车!”杨牧云抱起她一步跃到车驾上,一把将她推进了车厢里。然后抓起缰绳猛的一抖,大喝一声:“驾——”
拉车的两匹马“唏律律”一声长嘶,扬起四蹄,便向着宁祖儿那边奔去。
......
宁祖儿飞跃而下,还未立稳身子,只觉腰间一紧,一条软索不知何时已套在了自己的腰间。他心中一惊,便挥剑斩去,“铮”的一声,剑锋在软索上划过,却未切断分毫。
只听“桀桀——”一阵怪笑,三条黑影自车厢内飞出,一名脸上有条刀疤的汉子手握软索,目光阴鸷的看着宁祖儿。另外两人手持单刀一左一右向宁祖儿逼近,先前被他砍断手腕的汉子忍着钻心的剧痛,捡起地上的单刀,用仅剩的左手握着,一步步向宁祖儿身后逼近。
刀疤汉子大喝一声,四人齐发一声喊,四柄雪亮的刀锋齐向宁祖儿挥去。宁祖儿双足一点地面,身子腾空而起,手中剑像蛇一样向身前左右两人的咽喉划去。
倏然,腰身一紧,一股大力扯来,宁祖儿身形一滞,剑锋自那两人喉前一寸处划过。宁祖儿一叹,身后又有两柄单刀袭到,他身形一矮,刀身自他背上掠过,手腕一翻,软剑斜刺向一人腰间,就在剑尖将刺未刺之时,他腰身又是一紧,又被套在腰间的软索扯着向旁退了两步。
几个回合下来,宁祖儿未伤及一人,反而频频遇险。套在腰间的软索越勒越紧,使得他的身形在辗转腾挪间越来越慢......
一阵隆隆声传来,众人看去,一辆马车飞速驶近,向着手握软索的刀疤汉子撞去。刀疤汉子见势不好,就地一滚,狼狈不堪的躲了开去。
一条黑影如大鹏展翅般从车上飞跃而下,直扑一名手持单刀的汉子,那人猝不及防,“嘭——”的一下被一脚踢出老远,手中单刀也脱手飞出。那条黑影在空中一个漂亮的侧翻,接刀在手,迅速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劈向另一名手持单刀的汉子。那人刚被宁祖儿切断右手,武功大打折扣,刚举刀欲挡,刀锋已破风而至,“噗
——”一道长长的刀痕自他的眉心直劈至他的下颚。他大睁着两眼,一声不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那持刀势若风雷的人便是杨牧云,他自车上跃下后瞬间便击倒一人,手刃一人。他丝毫没有停歇,身形一转,执刀横挥向一人腰间,那人大喝一声,不闪不避,举刀向杨牧云头顶劈去,刀锋挟劲风破空而至,有如泰山压顶,竟是想与杨牧云同归于尽。
“铿——”刀锋重重的劈在地面上,激起一片泥泞。那人一愕,接着喉头一凉,雨水打在眼中,周边的一切景物瞬间模糊起来......
“扑通——”又有一人如木桩一般迎面栽了下去。
刀疤汉子瞳孔一阵收缩,喉咙中闷哼一声,使劲一扯手中的软索,飞身向波涛汹涌的河水中奔去。
“噗通——”刀疤汉子迎面跳入一波巨浪之中,宁祖儿被这股大力扯得向后疾退,一脚踩在一团淤泥中,腰身一拧,身子猛向前倾,堪堪稳住了身形。这时只听一声怒吼,剩下的一名被他割断手腕的汉子冲了过来,抱住他的腰身,想将他扑到河里。
宁祖儿再也站立不稳,仰面倒向了河中,河水瞬间漫住了他的面孔。
就在这时,他的手被一只手有力地握住,将他拉出了水面。他睁开眼,只见杨牧云趴在岸上,一脸紧张的拉住他的手,使劲往岸上拖。抱在他腰间的那名汉子背上插着一柄单刀,已气绝而亡,杨牧云用另一只手帮他把那个已死的汉子拉开,急促道:“快,快把另一只手递给我!”宁祖儿刚伸出手去,只听一声尖叫自紫苏所在的马车发出,两人不禁侧目看去,只见一群身穿深青色劲装的汉子向那辆马车围了过去。
杨牧云心中一惊,手上一松,这时一股大浪卷来,宁祖儿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滑,脱离了杨牧云的掌握,打着旋儿被卷进了浪涛汹涌的河水中。
“宁公子——”杨牧云大喊一声,站起身来,向河中看去,只见河水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冲向下游,瞬间一切都看不到了。
两行清泪自杨牧云的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红着眼转过身去,弯腰捡起一把单刀,大吼一声向紫苏所在的马车冲去......
————————
“你别过来——”紫苏缩在车厢内一角,惊恐看着车门方向。
一名劲装汉子掀开车帘,手执单刀走了进来,“居然是个雌儿,”那名汉子淫笑一声,眼中放光,“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美人!”一步步向着紫苏逼近。
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大乱,那汉子一愕,突然张大了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喉结不住上下滚动。身子一晃,“扑通——”一声扑倒在在紫苏脚下。
紫苏惊叫一声,抬眼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杨牧云,是杨牧云!”她支撑着站起身来,扑在杨牧云怀里,再也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杨牧云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焦急的说道:“我们现在得赶快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只听“铮——”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在了车身上,“快趴下——”杨牧云一惊,忙抱着紫苏卧在了车板上。
“铮铮——”之声不断传来,无数的羽箭射在了车身上,有的羽箭穿透了车壁,还有一支羽箭力道甚强,破壁而入,擦着杨牧云鼻尖飞了进来,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箭声渐渐止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杨牧云不禁觉得奇怪,对紫苏说道:“我出去看一下,你呆在这里别动!”
“不要!”紫苏紧紧抱住了他,坚决不肯松手。杨牧云叹息一声,正要再劝她几句,只听“轰——”的一下火光骤起,透着车窗看过去,火苗高高窜了上来,似乎将整个车厢裹了进去。
“糟糕!他们竟然放火!”杨牧云心头一紧,忙推开紫苏,站起身来。
“他们想要烧死我们吗?”紫苏也一脸
惊恐的站了起来。
杨牧云一脸严峻的看着她,提起手中的单刀,“待会儿我先出去,你一定要紧紧跟着我。”加重语气又叮嘱了一番,“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紧跟着我,听清楚了吗?”
“嗯!”紫苏眼睛睁得大大的,使劲点了下头。
杨牧云走到车门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猛地一掀车帘,飞身闪了出去......
杨牧云飞跃而出,跳下车后,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现出一丝惊惧。马车四周围了一圈引弓搭箭,身穿皮甲的大汉,他刚一落地,所有的箭头都对准了自己,方才那些持刀的青衣汉子都远远的退了开去。
“夫君......”紫苏掀开车帘刚张开口,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住了,她惊恐万状的躲到杨牧云身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杨牧云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此时此刻,他若稍有妄动,所有的箭都会向他射过来,他能都躲开么?就算能,可身后的紫苏呢?杨牧云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雨还在下,但是已经小多了。堆在马车边的柴薪上应该浇了油,旺盛的火苗窜起一丈多高,没有因为下雨而稍有减弱。火舌张开了怀抱将整辆马车裹了进去,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在河边寂静的旷野中显得有些诡异。
杨牧云心中正紧张得盘算着如何带着紫苏冲出去,忽见人群一分,从中走出来一位身材魁梧,身穿圆领皮袍的虬髯壮汉,他绿豆般的眼睛在杨牧云身上一扫,腮边的胡须根根翘起,“杨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声音有些怪异,想是汉话说的并不熟练。
“是你?”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前的虬髯壮汉便是元琪儿身边和那瘦长汉子一起的贴身随从。
“元公子呢?他也来了么?”杨牧云的目光向虬髯壮汉的身周扫去。
“我们小公子怎会屈尊来到这里?”虬髯壮汉咧嘴笑笑。
“你家元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眼珠一转说道:“为何派人袭击我们?烧我马车,还将我同伴打入河中。”
“杨大人,”虬髯壮汉拖长了声调,“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然追到了这里,肯定是已知道了我们的秘密......”眼角翘了一下,“你的好奇心既然这么重,受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
杨牧云哼了一声,握刀的手紧了紧,“你想怎么样?”
“杨大人,你说呢?”虬髯壮汉嘿然一笑,“此时此地,难道你还想安然离开么?”
“你想杀了我?”杨牧云眼中的瞳孔一缩。
“或许吧?”虬髯壮汉笑笑,绿豆般的小眼眯得更小了,“不过你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放下你手中的刀跟我走,大家彼此相安无事。”
“跟你走,去哪里?”杨牧云问道。
“这你就不要问了,”虬髯壮汉笑容一敛,肃然道:“十息之内,你必须做出选择,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音一落,一阵弓弦拉紧的声音响起。
“如何,杨大人?”虬髯壮汉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好吧,我答应跟你走,”话音一转,“不过我有一个请求,还望你能答应。”
“你讲出来,让我听听。”虬髯壮汉面无表情的说道。
杨牧云转身将紫苏拉到身旁,“她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请你放她回去。”
“不,我不走,”紫苏看着他说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杨大人,”虬髯壮汉笑了一下,“你已窥透了我们的秘密,你身边的人,我会放她走么?”
笔趣阁
“那......请你不要把我和她分开。”杨牧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第二百章 黎明剑影
“在见到我家小公子之前,我可以答应你。”虬髯壮汉淡淡说道。
“好!”杨牧云将手中单刀掷于地上。
......
一行人在微露的晨曦中顶着风雨走在密林里一条泥泞的山路上。
“夫君,”紫苏看看周围将他们围得紧紧的一众青衣劲装汉子,向杨牧云紧紧靠了靠,“宁公子呢?他在哪里?”
“他......”杨牧云不知从何说起,在宁祖儿被巨浪卷走前的那一刻,由于紫苏的呼救,他没有抓紧他的手......他沉默了片刻,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他掉进了河里,恐怕已经......”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啊”紫苏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会掉进河里?他武功是那样的高......”
“都怪我,没能及时出手救他!”杨牧云脸露痛苦之色,满是自责的说道。
“不,”紫苏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黯然道:“要怪就怪我,是我连累你们了。”
两人正互相安慰着,只听有人哈哈一笑,不禁抬眼看去,只见那虬髯壮汉转过身,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们。
“杨大人,”他嘴角挂着一丝戏谑,“你现在若好好的呆在京城的话,你身边的人都会没事的。”
杨牧云默然,紫苏却看着他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他没告诉你么?”虬髯壮汉略带诧异的瞥了杨牧云一眼,“看来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要好些。”
“你们是鞑子么?”紫苏又问。
“夫人,”杨牧云打断了她的话,“别问了,我们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夫人?”虬髯壮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啧啧连声赞道:“这位便是杨大人你的夫人么?当真是人间绝色,比那穆姑娘可是漂亮多了,怪不得穆姑娘对你是满腔的怨恨呀!”
“穆姑娘是谁?”紫苏目光转向杨牧云,似是向他询问。
“她......”杨牧云轻咳了一声,没再说下去,只有他知道,穆云卿便是林媚儿。
看着杨牧云躲闪的目光,紫苏心中大恨,在他胳膊上重重的拧了一把,“好呀,和我不在一起的日子里,你又勾搭了哪个女人?快说!”
“哎哟!”杨牧云吃痛叫道:“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我那里勾搭了什么女人?”
“你还想瞒我,”紫苏看了一眼虬髯壮汉,“人家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一个穆姑娘么?”
杨牧云哑口无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虬髯壮汉有些看不过去,出言制止道:“杨夫人,你且不要动怒。”见紫苏向自己瞪了一眼,笑了笑劝解道:“杨夫人,杨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明廷兵部的一员高官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娶个三妻四妾也平常的紧,你又何必发那么大火呢?”
“你”紫苏还想再说几句,但想这话原也不错,于是缓缓叹了口气。
“这女人的醋劲儿可真大,”杨牧云伸手揉了揉她方才拧疼了的地方,想到絮儿因为对自己产生好感,便被紫苏打发到了国色馆,不由心中暗道:“这样也好,方才一番话正巧替我掩饰了我与林媚儿之间真正的关系。”正心思念转间,雨下得仿佛又大了起来,他抹了一把打在脸上的雨水,眯着眼向前看去,前方的密林变得稀疏起来,露出一大片恢弘的殿宇。
“看起来像是一座寺院,”杨牧云侧目睨了一眼那虬髯壮汉,只见他的目光也盯向那片殿宇,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元琪儿和察合台使团一行人都在那里么?”
黎明时的天光终于驱走了昨晚最后的一抹夜色,可铅云低垂,天空依然晦暗异常,雨渐渐又下得大了起来。
身在甘塘寺客房元琪儿的心情跟这天空一样阴沉沉的,有些格外沉重,她谋划了这一切,在东厂、锦衣卫还有兵部的眼皮子底下将一应军械物资从京城里运了出来,可偏偏这
时,老天却给她下了一场大雨,将她通向成功的坦途生生挡住了。
“如果这雨晚下一天,我就能将这批军械物资带到草原上了。”元琪儿看着窗外朦胧的雨幕,恨恨的握起了拳头。
正心烦意乱时,“笃笃”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她迅速恢复了平静,飘然转过身来。
“吱呀”一声门开处,他身旁那个叫海力木的瘦长汉子闪身快步走了进来。
“小公子”海力木躬身一礼。
“这么早你急着过来,莫非是明廷发现了我们的动向?”元琪儿见他一脸沉重,心中不由一紧。
“额日图回来了。”海力木禀道,“他带着人发现了追踪者。”
“他跟人交手了?”元琪儿不禁脸上变色,“明廷派来了多少兵马来追我们?”
“对方只有三个人,”海力木缓缓说道:“其中一人已被打下河去,被河水卷走了,另外两人被额日图带回来了。”
“嗯?”元琪儿微感诧异,乜了海力木一眼,“他为什么不把那两人都杀了?”
“因为他觉得其中一个人小公子肯定会感兴趣的。”海力木说道。
“还会有我感兴趣的人么?”元琪儿唇角微微翘起,“要知道,我对敌人是从不感兴趣的。”
“可他不同,”海力木说道:“这个人是兵部的杨牧云。”
“哦?”元琪儿一双俏丽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
清晨,雨骤风急,天空晦暗得如同黄昏,咆哮的白羊河水翻滚着巨浪向东南方向涌去。
蹄声,十几名骑士策马沿着河边也向东南方向驰去。
“哈森巴雅尔大人,我们还要往前寻找么?”一位骑士向最前面领头的一位身材魁伟的骑士说道。“水这么急,水性再好的人也都被淹死了。”
“是么?那你找到他的尸体了么?”身材魁伟的骑士冷冷地说道:“额日图大人说过,找不到人也得把尸体追回来。”
“可再向前去就是通州城了,”那位骑士说道:“再找不到他,难道我们要进城么?”
“你说呢?”身材魁伟的骑士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找不到他,你就提着自己的脑袋去见额日图大人吧!”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哈森巴雅尔大人,你看那边”一名骑士向前指去。河边的草丛上黑乎乎的似乎趴着一个人。
“下马!”哈森巴雅尔大声喝道,“呛”的一声拔刀出鞘。
十几名骑士纷纷下马,高举手上闪亮的弯刀向着那人围了上去。
慢慢接近那人后,他们方看清楚,他身上穿着一身深青色劲装,脸面朝下趴在地上。
“好像是熊会主手下的人。”一名骑士说道。
哈森巴雅尔绷着脸向他使了个眼色,“你去把他掀过来,看看究竟是谁?”
那名骑士握着弯刀小心的走上前去,不时挥舞几下。来到那人跟前,用刀身拍拍他的脊背,那人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那名骑士大着胆子弯下腰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扳了过来。
在清晨的曦光下,一众骑士看清了他的脸,那人整个面容呈青灰色,双目紧闭,脸上好长一道刀疤,全身冰凉僵硬,早已断气多时。
“青龙会的断魂索瞿非,”一名骑士惊愕的说道:“是他将那人扯到河里的,没想到他的尸首竟然漂至这里。”
“既然找到了瞿非,那人的尸体应该也在附近,”哈森巴雅尔阴冷的目光一扫周围的人,“你们都散开了去,好好找一找,找到他的尸体后把头割下来带回去复命。”
众人应了一声,便散开了去。
一名骑士来到一颗树下,将刀收回刀鞘,便迫不及待的解开裤子方便起来。这时一条索套从树上垂至他脑后,他解完手转过身,下颔刚好伸进索套里,索套一提,倏然勒紧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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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他闷哼一声,伸手去抓,索套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他双腿在空中乱蹬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咦?那棵树下好像躺着一个人,”一名骑士向前一指,对身边的同伴说道:“我们过去看看,肯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两人持刀快步来到树下,将倒在地上的人翻了过来。“是嘎鲁”其中一人刚惊呼出声,脖颈登时被紧紧勒住,倏的一下迅速吊在了树上。另外一人大惊,连忙退后几步,持刀护住全身,“是谁?出来!”他颤声喝道,一条黑影在他面前飘忽闪过。“鬼”他怪叫一声,转身欲跑,陡然觉得喉头一凉,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没跑出几步便扑倒在地,身子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哈森巴雅尔眼睛凝视了一下四周,除了沙沙的雨声外,一切都静得出奇,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对身边的一名骑士说道:“快,乌恩,快把所有人叫回来。”
那个叫乌恩的骑士一动不动,仿佛一根木桩子一样矗立在那里。
“你的耳朵聋了么?”哈森巴雅尔吼叫着转过身推了他一把,“快去,快......”话还未说完,木桩子一样的乌恩就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鲜血汩汩的从他背心流了出来,哈森巴雅尔惊恐的退后了几步,手握弯刀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什么人?快出来,有种的话就堂堂正正站出来跟我大战个三百回合。”
一声轻笑自他背后响起,他忙转过身来,紧张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跟雨水混在一起,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三百回合?”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用不了三个回合,你就得倒下。”
哈森巴雅尔将手中单刀在身周舞得密不透风,不停的大叫:“你是谁?快出来。”蓦然看见不远处一条人影背对他而立,他停下刀,呼呼喘着粗气,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那条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一张无比俊秀的面庞冲他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们又见面了,鞑官大人。”正是宁祖儿。
“你还认得我?”哈森巴雅尔颇觉意外。
“凡是我见过一面的,又岂能忘记,”宁祖儿说道:“那日我陪同杨牧云初到京城,就碰见你这无法无天的鞑官带着手下骑着马在闹市横冲直撞,为此杨牧云还出手将你们教训了一顿,这一顿打你还记得么?”
哈森巴雅尔大吼一声,冲上前挥刀向宁祖儿劈去。刀锋过处,人已消失不见。
“你是杀不了我的,”宁祖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哈森巴雅尔转过身,横刀向身后削去,刀锋还未回转,一件冰冷锋锐之物已抵在自己咽喉。
“就你这身手还想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么?”宁祖儿讥笑道,见他目光向四下看去,便道:“不用再看了,你的手下都已经死了,活着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哈森巴雅尔身躯一震,握刀的手便垂了下来。
“说,察合台使团的人现在哪里?”宁祖儿脸一寒,问道。哈森巴雅尔不答,他身子抖了一下,一缕血水自他嘴角流了出来。
“不好!”宁祖儿撤剑想去阻止,但已经晚了,哈森巴雅尔魁伟的身躯倒了下去。宁祖儿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没了生气。
“好厉害,嘴里居然藏着毒药。”宁祖儿眉头一皱,直起身来。不远处,十几匹马还立在那里。
宁祖儿走上前去,骑上一匹最高大雄骏的马,穿过雨幕,向上游西北方向驰去。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在甘塘寺的一间客房里,站着杨牧云和紫苏两人,元琪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却落在了紫苏身上。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美的女人。”元琪儿心下由衷的赞了一声。
第二百零一章 絮雨无声
每一个漂亮的女人都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元琪儿也不例外。面对紫苏惊为天人的容颜,她的内心也不禁起了一丝波澜,忍不住伸手在紫苏娇巧圆润的下巴上一勾。
“你干什么?”见一位俊秀轻佻的公子调戏自己,紫苏一脸惊恐,后退两步,倚在杨牧云身后。
“元公子,”杨牧云脸一沉,踏前一步,拦在她面前,“不得无礼。”
元琪儿眉尖一挑,这才省起现在自己是男人身份,嘴角一勾,向左右环视了一下,“你们都下去吧。”
“小公子,这个人的功夫不错,您千万不可大意。”额日图脸色一变说道。
“本公子不用你提醒,”元琪儿乜了他一眼,“就算你们不侍立左右,他也未必奈何得了我。”冲着杨牧云身后的紫苏一笑,“姑娘的容貌艳绝人寰,本公子着实倾慕,方才的唐突之举,还望恕罪!”说着当真对她施了一礼。
紫苏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姑娘的相貌冠绝当世,本公子从所未见,”元琪儿笑道:“莫非便是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柳姑娘么?”
“她是第一美人,只不过不是柳云惜。”杨牧云张口说道。
“嗯?”元琪儿的目光转向杨牧云,“这位姑娘对待杨大人你的态度非比寻常,难道是你的红粉知己不成?”
“你错了,她不是我的红粉知己,”在紫苏和元琪儿的惊讶的眼神中,杨牧云一字字的说道:“她是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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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元琪儿更加惊讶了,目光看向紫苏,似在向她求证。
“我夫君说的不错,”紫苏淡淡的说道:“我跟他几个月前就在南都拜堂完婚了。”这话说出来,没有一点儿羞怯之意。
“怪不得杨大人为了她而束手就缚,”元琪儿眼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色彩,“古时有人为了美人而失却江山,而杨大人为了美人而不惜为人所执,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元公子此言差矣,”杨牧云肃然道:“杨某没有那么不堪,大丈夫立身处世,如不能护得所爱的人周全,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呢?”
“夫君”听他这么说,紫苏心中感到一阵甜蜜,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杨大人的话着实让人感动,”元琪儿听了悠然一笑,“穆姑娘呢?她是否也是你所爱的人?你也想护得她周全么?”
“林媚儿的身份难道被她揭穿了么?”杨牧云想到昨日晚间林媚儿并未前来,心头一紧,忙问道:“云卿呢?她不和你一起么?”
元琪儿不答,眼角一扫额日图,吩咐道:“杨夫人累了,你们把她带下去让她好好休息,本公子有几句话要单独跟杨大人说。”
“可是小公子......”额日图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元琪儿淡淡道:“杨大人为了自己夫人都被你请到了这里,本公子又怎能怠慢,你一定要招呼好杨夫人,免得让人说我们失了礼数。”
“是,属下明白!”额日图会意,和手下一齐上前,欲要带紫苏下去。
“我不要,”紫苏紧紧抱着杨牧云手臂,颤声道:“我不要跟他们下去。”
杨牧云见元琪儿和额日图等一行人的目光都盯向自己,便拍拍紫苏的纤柔的手背,“听我话,你先随他们下去,等会儿我便过来找你。”
看着杨牧云柔和而坚定的目光,紫苏的情绪平定下来,点点头,松开他的手臂,“你一定要好好的。”她叮嘱道,然后转过身,随额日图一行人去了。
房中就剩下杨牧云和元琪儿两人。
“元公子你真的只是一个行商坐贾的人么?”杨牧云待所有人都出去后方问道。
“你认为呢?”元琪儿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本公子在你杨大人眼里看起来就那么的穷凶极恶吗?”
“那你为何派人袭击我?”杨牧云又问。
“杨大人若老老实实呆在京城的话,又怎会遭此一劫,”元琪儿眼角一翘,“世间的路千万条,你为何单单选这如此
凶险的一座独木桥呢?”见杨牧云不语,轻轻一笑说道:“杨大人,我元琪儿是一个商人,是一个做大买卖的商人,这一趟生意利润丰厚,让我无法拒绝,因此想博它一把,我这样说,你相信么?”
“她现在还是不想在我面前暴露她蒙古郡主的身份,”杨牧云心中冷笑,“拿这等话来忽悠我,真把人当三岁小孩了。”
“元公子这话的意思是说为了赚大钱,而不惜对抗朝廷。”杨牧云脸一沉说道。
“哎哟哟,杨大人这么说我可不敢当,”元琪儿眼波一转,“本公子人微肩窄,这么大顶帽子可扛不住啊!”
“但是你已经在与朝廷为敌了,”杨牧云冷然道:“袭杀朝廷官员,不是公开叛逆又是什么?”
“那如果我把私运朝廷的军械物资再还给朝廷呢?”元琪儿说道:“是不是所有的罪行都会一笔勾销了?”
“你说什么?”杨牧云听了不禁一愣。
“本公子说的不清楚么?”元琪儿笑得有些妩媚,“杨大人定我的罪,是因为我私自贩运朝廷的军械物资,但是如果我把这些都重新还给朝廷,难道杨大人还会定我的罪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杨牧云惊得目瞪口呆,他真有些琢磨不透这位蒙古郡主究竟要干些什么了。
“很简单,”元琪儿唇角一勾,乜了他一眼说道:“我做这笔生意,是因为有人出了高价,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成了,自然会大赚一笔。可既然被杨大人发现了,那这生意就做不成了,不如顺着杨大人的意思,把这些军械物资还给朝廷,不但能洗清罪孽,还能立下大功,这本公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好盘算!”杨牧云心中倒抽一口冷气,“她为何要如此做,费尽心思的把这些物资从京城里运出来,现在又要还回去,难道她疯了么?”
“这件事现在棘手得很,”元琪儿看着他有些呆呆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赛失剌要把这批军械物资运到关外,他人手单薄,因此又雇佣了青龙会的人,我的人不过帮他运送而已。此事能不能遂了杨大人的心愿,还需好好谋划一番。”
“是了,她以为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就拿这话来诳我,”杨牧云心中暗道:“也罢,我倒要看看,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随即点点头,“元公子所言不错,此事若能成,我定当上奏朝廷,为你请功。”接着若有所思的问道:“云卿呢?她现在哪里?”
“杨大人真是一位多情种子,”元琪儿脸上似笑非笑,“你既然已有了如此美丽的一位夫人,还念念不忘穆云卿,真让本公子刮目相看,”见杨牧云脸上有些不自在,便道:“穆姑娘有事要办,并未跟我一起,她如回来的话,我自会带她去见大人您,不过......”眼波一转,坏笑道:“你夫人在此,如穆姑娘再出现的话,我恐怕杨大人您会左右为难呐!”
“哪里?元公子说笑了。”杨牧云脸微微一红。
京师,礼部会同馆。
天终于亮了,雨还在下,天空阴沉沉的如同黄昏。
林媚儿一身男装,站在会同馆大门的屋檐下,桑格儿和孛罗恭恭敬敬的立在她左右。
“穆公子,请您转告郡主,”桑格儿低声对她说道:“我一定约束好手下,再不会让他们在京城惹事了,而且她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尽快办好,请她放心。”
孛罗也跟着说道:“我孛罗对长生天起誓,如若违背誓言,误了郡主的大事,就让我......”
“蠢货!”桑格儿低低的喝骂一声,“你这么大声怕别人都听不到么?”说着不安的看了一眼门口的守卫。
孛罗绷着嘴,再不敢说话,粗糙的脸膛憋得通红。
“郡主让我交代给你们的话我已全部转达给你们了,”林媚儿淡淡的说道:“而且这一段时间你们就老老实实呆在会同馆,哪儿也不要去了,特别是晚上......”林媚儿加重了语气,“你们也不希望郡主派我来天天看着你们吧?”
“不敢不敢
,”桑格儿陪着笑说道:“如让穆公子再来操心我们的事,我们不如卷起毡帐回草原得了。”
“你们知道就好,”林媚儿笑了笑,压低声音问道:“东西都收集齐了么?”
桑格儿眼珠一转,也低声说道:“请穆公子转告郡主,三天内一切都会办妥。”
“好!”林媚儿会心的一笑。
......
林媚儿回到元琪儿下榻的庆元楼客栈的时候,天已变亮了些,他进入一楼大堂,准备径直上楼,这时一名伙计来到她面前。
“穆公子,”伙计躬身递给他一封书信,“这是元公子让小人交给你的。”
“哦?”林媚儿眉尖一挑,接过书信。待伙计退下后,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略一扫视,便蹙起了眉头,“元琪儿已离开了......”她有些茫然的向四下里看去,庆元楼里的客人依然像往常一样熙来攘往。她站在楼梯口愣怔了一会儿,便转身出了大堂。
......
城西宝巷胡同。
林媚儿来到杨牧云居住的小院门前,心情有些凝重的叩起了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娇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穆......穆姑娘,你怎么来了?”黛羽一脸惊愕的看着林媚儿。
“杨牧云呢?”林媚儿心弦一紧,“他去兵部了么?”
“大人他半夜就匆匆忙忙出去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黛羽说道。
“半夜就出去了?”林媚儿心念电转,莫非......忙问:“难道是有人半夜来找他?”
“不是,”黛羽微摇螓首,“昨晚我与大人就寝后,他做了一个噩梦,便惊醒了,然后就起身穿戴整齐,冒雨出门而去。”
“做了个梦便出去了?”林媚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有没有对你说因何事去了哪里?”
“没有,”黛羽思索了一下说道:“大人只是说有事需要出去一下。”
“有事?”林媚儿秀眉微蹙,“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丑时初刻。”
......
林媚儿沿着胡同口向外走,边走边想着事情。
“穆公子,要坐车么?”一位头戴竹笠,身披蓑衣,手执马鞭的车夫来到她面前低声说道。
“你......”林媚儿抬起头,车夫冲她一笑,转身掀开了车帘,“穆公子,车上说话。”
林媚儿四下略一扫视,收起雨伞几步便钻进了车里。
车上端坐着一名身穿绯色对襟长裙的蒙面女子,林媚儿一见到她又惊又喜,忙上前施礼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蒙面女子的眼中却没有笑意,语气有些冷淡的说道:“媚儿,你辛苦了。”
林媚儿听出师父的语气有些不善,忙垂首说道:“师父,媚儿无能,没能办好您交给我的差事。”
“元琪儿和杨牧云现在都找不到了,是么?” 蒙面女子说道。
林媚儿不语,似是默认。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蒙面女子问道:“是回庆元楼呢?还是到别处碰碰运气?”
“师父,”林媚儿有些不安的说道:“媚儿现在全无头绪,还请您示下。”
蒙面女子叹息一声,“你经过的历练也不少了,怎么还没杨牧云的感觉敏锐?”目光移到了窗外,“你光顾着盯桑格儿和孛罗了,难道就没注意到赛失剌领着他们使团一行人连夜出走么?”
“他们......他们不是因与蒙古使团起了冲突,心生怨气才愤而出走的么?”林媚儿不解。
“是么?”蒙面女子冷冷道:“那元琪儿和杨牧云呢?他们又为何连夜不见了呢?”
“师父、师父是说他们跟赛失剌的出走有关系?”林媚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第二百零二章 藏兵谷中
“幸亏我在他们那里布置了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蒙面女子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你认为元琪儿很信任你是么?其实她早就在怀疑你了。否则的话她又怎会将你丢在京师,而亲自押送从工部军器局那里私下倒卖的军械物资出了京城?”
“工部军器局的军械物资被倒卖出京了?”林媚儿吃惊的说道:“这怎么可能?蒙古使团的人还留在京城,桑格儿还说三日内才能把所有的物资收集齐全......”随即恍然大悟,“是赛失剌,察合台汗国使团的人把所有的军械物资都偷运走了。昨日他们与蒙古人的冲突只是在给别人演戏。”
“而且很多人都信以为真了,”蒙面女子说道:“连皇上都怕他们再闹事而允许察合台汗国使团的人可随时离开。而昨夜的大雨正好为他们提供了掩护。”
“师父,”林媚儿脸现惶急之色,“那现在怎么办?元琪儿和他们已经出京了,京师离出关最近的道路不过二百余里,他们说不定现在已经......”
“未必,”蒙面女子打断了她的话,“昨夜下的一场大雨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止,通往长城关隘的各处道路一定泥泞难行,他们满载着物资必定行走艰难,如有一支轻骑现在出城的话,未必不能在他们抵达长城关隘前将他们截下来。”
“师父说的是。”林媚儿眼睛一亮。
“可由京城到达长城关隘的道路有好几条,我这里还不能确定他们走的是那一条,”蒙面女子眼中带有一丝忧色,“而且要调动兵马必须要有皇上的旨意,现在禀报皇上再调动兵马的话恐怕已经来不及了。”看着林媚儿说道:“我已将此事告诉了王公公,他已着手派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分成几批先上路了,你现在便去阜城门跟乔子良汇合,然后出城去寻找他们的踪迹......”说到这里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记住,追上他们如果不敌的话,一定要拖住他们,切不可让他们将这批军械物资再偷运到关外去。”
“是,师父!”林媚儿说道。
......
京师,阜城门外。
“师妹,你来了。”乔子良一见到林媚儿,便一跃下马,上来热情的向她打着招呼。
林媚儿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
“这些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弟兄们......”乔子良一指旁边百余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胁挎腰刀的便装汉子,然后目光落在领头的一名英挺干练的青年身上,“他便是锦衣卫千户朱骥朱大人。”
“朱大人”林媚儿上前对着他施了一礼。
“这位是......”朱骥目光看向乔子良,似在询问。
“她是我的师妹林媚儿,”乔子良介绍道:“我师父要她随我们一起行动。”
“哦,原来是林姑娘,”朱骥拱拱手,“幸会幸会!”然后说道:“既然人已到齐,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出发吧!”
林媚儿和乔子良一同上马,一众人打马扬鞭,向西北方向风驰电掣般奔去。
关外,离长城关隘不远处的一个山谷中的溪流两岸,立着一顶顶灰色的帐篷,与早晨灰暗的天空还有谷中青灰色的山石融为一体,如不仔细看,让人甚难分辨。
一位头戴宽沿毡帽,身穿皮甲,外罩雨披,身材高瘦的青年站在山谷高处,目光凝视着远方山峦间的一线灰色城墙,那是明朝为防备蒙古人南下修筑的长城。
对于这段城墙,青年嗤之以鼻,一代又一代的汉人总是徒劳的修筑这毫无意义的东西,以为这真的能挡住来自北方骑着骏马的勇士么?青年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要真这样的话,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又怎能入主中原,在大都的龙廷坐上百年之久?懦弱的人啊,总以为躲在高大的城墙内他就安全了,殊不知,
城墙修得再高再大,对真正的蒙古勇士来说,也不过是一圈脆弱的藩篱,锋锐的马刀轻松就能将它劈垮。想到这里,他帽顶缀着的一串红色珊瑚珠微微晃动起来。
“二王子,”一位留着三搭头,梳着辫发,圆脸短须的魁伟壮汉来到他身边,抬头看了看天色,“雨下大了,你还是回毡帐吧,郡主的信鹰若是到了,属下一定会很快交到您手里的。”
“纳察儿,”青年的身子一动不动,侧目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这雨很大么?只有软弱的汉人才会躲避这长生天的馈赠,”嘴角稍稍翘起,看向远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个狩猎的好时机么?现在我们冲过去的话,城墙那边的汉人根本就不会发现我们。”
“是的,二王子,”纳察儿身子微微一躬说道:“您就是草原上的战神,只要您一挥马刀,所有的勇士都愿供您驱策。”
“是么?脱脱不花也这么认为么?”二王子眉尖一挑,嘴角挂有一丝笑意问道。
纳察儿忙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你不说话,是认为他们孛儿只斤家族的人天生就是草原上的天之骄子么?”二王子脸上带有一丝讥诮的味道。
“在纳察儿心里,你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那只雄鹰,我只奉行二王子您的命令。”纳察儿垂首说道。
“那好,”二王子笑容一敛,肃然道:“那我命你用你的马刀将脱脱不花的头割下来,你办得到么?”
“什么?”纳察儿吃惊的说道:“他是草原上所有部落的大汗,我怎能做出如此天人共愤的事?”
“那如果我命令你去做呢?”二王子的话语依旧咄咄逼人。
“那纳察儿只能割下自己的头颅,奉与二王子殿下。”纳察儿毫不犹豫的说道。
二王子凝视他良久,不禁一叹,“纳察儿,在你眼里,我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那只雄鹰,但是没有高贵的血统,所以永远成不了那高高在上的鹰王。”
“二王子,”纳察儿说道:“当年阿鲁台拥立成吉思汗二弟哈萨尔的后裔阿岱台吉为草原上的大汗,老太师认为这破坏了草原上的规矩,就拥立了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的直系后裔脱脱不花为大汗,这么一来,草原上的部落望风归附在老太师的大纛下。老太师才得以整合草原的力量,打败阿鲁台和他立的阿岱台吉,统一了整个草原......”说着看了一眼二王子,“在草原上所有部落人的心中,非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不能称汗,否则将遭受所有人的攻击和唾弃,阿鲁台和老太师打了一辈子,就因为破坏了这一规矩才使得他被所有人背弃而身首异处......二王子,您和太师虽然不能称汗,但汗廷的权力掌握在太师和您的手里,又何必太在乎这个虚名呢?”
“我忠实的奴仆纳察儿,”二王子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反而对他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们斡剌特人借着大汗的名义征战四方,将所有草原上的人团结在我们周围,这样我们才能对抗长城那边的大明。”目光又转向了山峦间那蜿蜒不绝的灰色城墙,“纳察儿,你说我们现在能打败他们,重新恢复大元的荣光么?”
“为什么不能?”一说跟明朝开战,纳察儿就仿佛被激起了满腔的豪气,“他们的军力不像几十年前那样强大了,而我们在太师的领导下如同成吉思汗当年那样团结在同一面大纛下,只要我们在他们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就能长驱直入,克服中原,收复大都,重复当年大元的荣耀。”
“好!”二王子开心的说道:“纳察儿,如有一天我真能在大都坐上龙廷,我一定让你做我的太师!”
“二王子......”看着他兴奋的脸庞,纳察儿眉头一皱,“二王子有些太得意忘形了,他真的以为绰罗斯家族能够取代孛儿只斤家族么?”
这时,天空响起一阵鹰唳,两人不禁抬起头来,阴暗的天空上,一只苍鹰迎着风雨在上面
展翅翱翔。
“齐齐克的信到了。”二王子兴奋的说道,他双指嘬于唇边,发出一道尖厉悠长的响哨。
天空上的苍鹰拍拍翅膀,向着山谷盘旋而下......
二王子支起右臂,苍鹰忽闪的翅膀疾冲而来,尖尖的利爪牢牢的抓在了二王子的臂肘上。
二王子的手臂纹丝不动,他拍拍苍鹰的羽翅,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块肉喂到喙中,笑着说道:“宝贝儿,辛苦你了,等我迎回了郡主,再好好奖赏你!”在鹰足上部翠毛里面取下一个小竹筒来,打开筒盖,从里面抽出一卷绢纸。
“郡主殿下得手了么?”纳察儿在一旁问道。
二王子紧皱着眉头说道:“看来有些麻烦,”他合上绢纸,对纳察儿说道:“走,我们先回去,纳察儿,你把所有将领召集到我的帐篷里来,我有重要军情要跟他们商议。”
杨牧云被额日图带出了元琪儿的房间,沿着一道长廊穿过一座宏伟的佛殿,向着西南角一排幽静的房舍走去。
“宁公子生死未仆,我和紫苏又身陷囹圄,这可怎生是好?”杨牧云心中暗暗发愁,“京师方面不知是否有人觉察到察合台汗国使团一行人的异常举动,如若无人识破,那可就糟了。”他还没天真到真的以为元琪儿会把费尽心机从京师私运出来的军械物资再大大方方的还回去,元琪儿的那些话简直是把他当傻子哄。可杨牧云不是傻子,他的目光不住的在所经之处的周围打量,苦思脱身之策。“这处寺院异常偏僻,要如何才能跟外界取得联系呢?”
走入一道方方正正的院门,只听前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杨牧云抬头看去,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的蓝衣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正在跟两名青衣劲装的汉子争吵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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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让我家小姐离寺也就算了,连去大殿礼佛也要拦着么?”蓝衣少女瞪着眼向他们叫道:“你们简直就是强盗,我要到官府那里告你们。”那凶悍的样子让那两名腰间挎刀的青衣劲装汉子也不禁后退了两步。
“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一愣,停下了脚步,心头不禁一阵狂跳,“莫非......莫非她也在这座寺庙中么?”
额日图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怎么回事?”
那两名青衣劲装汉子躬身向他施了一礼,“额日图大人”
“这个丫头说她小姐要去大殿参拜佛祖。”一名汉子说道。
“小公子不是吩咐过了么?”额日图板着脸说道:“寺中任何人不得离开房中半步,如有违抗者杀无赦。”
“是!”那汉子说道。
“哟,你这个大胡子,”蓝衣少女的目光瞥向额日图,“出个门就要杀人么?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
“念你年少无知,现在回房去,我既往不咎。”额日图迎着她的目光冷冷说道:“否则的话......”话音立止,“呛”的一声,一截刀身出鞘,发出森冷的寒光。
“你”蓝衣少女退后两步,脸上现出一丝惧色。
这时,他们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约摸十五六岁,肤色极白,有着惊艳的容貌,衣饰华丽的女子走了出来。杨牧云的眼睛蓦然睁大,差点儿惊呼出声,“是她,果然是她!”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南都救过自己的陈思羽。她仍旧穿着那身雪青色襦裙,显得高贵绰约,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细腻的脸蛋上露出一丝浅浅的不悦,这使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增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景莲,”她对那蓝衣少女说道:“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给我进屋去。”
“小姐......”蓝衣少女嘟起了嘴,悻悻地转过身去。
第二百零三章 异域经文
陈思羽一双美眸扫了周围人一眼,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脸上也露出一抹异色。
杨牧云对她摇了摇头,陈思羽会意,和景莲回了屋子,“嘭”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这两位姑娘的脾气好大。”额日图移开了目光,见杨牧云还盯着对方的房门,便道:“怎么,杨大人认识她们?”
“不认识,”杨牧云摇了摇头,揉着下巴说道:“这位小姐长得真是漂亮,而且还挺有脾气。”说着还颇为欣赏似的眨了下眼睛。
“这些达官贵公子,”额日图鼻腔中重重的哼了一声,“见了漂亮女人就两眼放光,大明朝净出些这种纵情风月的纨绔子弟,看来气数也是尽了。”
“未知这位小姐芳名,芳龄几何?”杨牧云故意这样说道。
“杨大人,”额日图实在有些看不惯了,“等你离开这里再慢慢打探这些不迟!”
......
“小姐,这不是杨公子么?”景莲一关上房门就迫不及待的说了出来。
“嘘”陈思羽忙让她噤声,目光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只见杨牧云在一群身穿皮甲的彪形汉子的押送下向院子的里进走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什么时候也来到京城了?”陈思羽低声喃喃自语。
景莲见她精神有些恍惚,伸手在他面前摇了一下,俏皮的说道:“小姐,杨公子不会是因为心里喜欢你而追到京城的吧?”
“胡说!”陈思羽的脸微微一红,和杨牧云的相见又将她的思绪勾到了数月前,那是在南都,她和景莲乘坐马车走在南都的闹市街头,不知怎么回事,马受了惊,在南都的街巷中横冲直撞。是杨牧云,他的出现制住了拉车的烈马,救下了她和景莲。
“我可没有胡说,”景莲睨了她一眼,“小姐,你看你的脸都红了。”
“景莲,”陈思羽的俏脸一板,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这些胡话再不可乱说,杨公子喜欢的是紫苏小姐,我跟他只不过是朋友而已。”
“就她?”景莲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是青楼里的一个窑姐罢了,她长得虽然比小姐你漂亮,可论身世,她给你提鞋也不配。”
“我不许你这么说,”陈思羽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紫苏小姐虽出身青楼,可她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杨公子对她可是一往情深。”
“我看是被她的美色所诱才对,她可是南都的花魁,只是一颦一笑,就没几个男人能抗拒得了。”
“你嫉妒了?”陈思羽斜了景莲一眼。
“我只是为小姐鸣不平,小姐出身公侯世家,又才貌双全,怎能让她比了下去?”景莲有些不服气。
“我也没有被她比下去啊,”陈思羽也不着恼,笑着说道:“我要嫁的是成国公的世子,这她可比不了。”
“可小姐你开心么?”景莲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景莲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谁?否则的话小姐你又怎会躲到这里来?”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如何?”陈思羽叹了口气,“我们做女人的还能有的选择么?”眸子似乎变得有些恍惚,“本来以为不会再见到他,谁知......”说着摇了摇头。
“小姐,这就是缘分,”景莲在她耳边说道:“小姐你看,你躲到这里来,怎么会偏偏遇上他呢?”
“我......”陈思羽檀口微张,刚吐出一个字就顿住了,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外面还在下着雨。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那天也在下着雨,他的手下把他抬到母亲出家的无心庵。他的伤很重,自己替他解开衣服,搽洗伤口,上药包扎......自己从来没做过这些,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如何完成这一切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年青男子裸露的
身体,那时她心里砰砰的跳个不停。母亲说她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可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是觉得,看到他心里就说不出的欢喜......后来,父亲从京师来信,说爷爷病重,要哥哥和她速上京师,自己顾不上和他再见上一面,便匆匆动身了......可是到了京师之后,爷爷的病很快就好了,爷爷说是自己的孙女给他带来了喜事,说的她一头雾水,后来才明白,爷爷将自己许配给了成国公的世子朱仪,她当时一下子就蒙了,自己从小就觉得慈爱可亲的爷爷怎么会这样,装病将自己从南都赚来,就是为了跟成国公府结亲......
“小姐,我不怕你不高兴,”景莲说道:“就成国公府那个朱世子,一脸猥琐的样子,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在外嚣张跋扈,动则放狗去咬路过他府门前的行人。在府里也是动不动就打骂下人,稍有姿色的丫鬟都被他......”脸一红,有些说不下去。只是嘟哝了一句,“我可不想跟着小姐嫁给这样的人。”
“不想又能怎样,”陈思羽幽幽叹道:“我跟你躲在这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杨公子出现了,”景莲双手托住自己的小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请他出手,带小姐你远走高飞,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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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的,”陈思羽黯然摇了摇头,“他也是有官身的人,岂能放下一切带着我浪迹天涯?”
额日图将杨牧云带至一幽僻的小院内,这里住着十几个头缠白布,身穿长袍,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不用说,他们是察合台汗国使团的人,他们一见额日图,便都聚拢了过来,他们中一位老者跟杨牧云是老相识了,他便是使团的副使赛义德。
“额日图大人”赛义德上前见礼。
“赛义德,”额日图一指杨牧云,“这位杨大人曾在兵部招待过你,你没忘记吧!”
“不止在兵部,”赛义德乜了他一眼笑道:“我们早在京师集贤街路口已见过面了。”
“那好,”额日图说道:“那你就好好招待一下他,切不可怠慢了。”
“额日图大人放心,”赛义德转过身吩咐手下道:“你们快带杨大人下去休息。”
“慢!”杨牧云向额日图说道:“我夫人呢?”
额日图一笑,“杨大人放心,小公子不会慢待尊夫人的,待时机合适时,他自会让你和尊夫人见面。”
......
杨牧云被安排到小院最靠里的一个房间,杨牧云一进去,他们便关上了房门。他四下扫视了一番,这里颇为狭小,墙角堆着柴薪,靠墙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想是这里是专门堆放杂物的地方,临时被安排住了人。
杨牧云在屋中来回转了一圈,来到木床边坐了下来。心中暗暗发愁:“元琪儿此举是要把我看押在这里了,我要如何跟外面取得联系,让朝廷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呢?”他想到了陈思羽,不禁心中一热,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和她相见,瞬间勾起了过去跟她之间的一段暖暖的回忆。想到她即将嫁给朱仪那个顽劣的膏粱子弟,心中就唏嘘不已。
“如果我能帮她离开这里的话,以她的身份,一定能很快跟朝廷取得联系,并把这里的一切反映给朝廷。”杨牧云心中一亮,心中似已打定好了一个主意。
这时,陋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手端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只有一块烤饼,还有一碗水。
“你们就用这个来招待你们的客人么?”杨牧云看了一眼托盘说道:“当日我将你们赛义德大人带到了兵部,可好吃好喝的并没有怠慢了他。”
那人将托盘重重的在床边一放,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赛义德大人和我们一起正在过斋月,从早到晚是不能饮食的,我们没有生火做饭,就这些干粮和水,你就将就些吧!”
“斋月?什么斋月?”杨牧云不禁问道。
“这是我们伊斯兰教的习俗,你不是穆斯林,是不会明白的,”那人接着说道:“我还要回去祷告,你请自便吧!”说着转身要走,“慢着!”杨牧云叫住了他,“我可以参加你们的仪式,跟你一起去祷告么?”
......
杨牧云随那人来到隔壁的大房间中,房间的地上铺着一块红色绣金线花纹的羊毛地毯,赛义德领着他的一众手下匍匐跪在地毯上,面朝西方,嘴里念念有词。领杨牧云来的那人慌忙跪在那些人的身后,匍匐于地,口中也跟着念叨起来,杨牧云学着他们的样子也跪在了地毯上,朝着西方匍匐于地。
赛义德突然直起身子,双臂高举,嘴里大声念着什么。杨牧云只觉这跟道士念咒,和尚念经都不一样,反正一句也听不懂。所有人都跟着他直起身子,双臂高举,大声念诵,精神也都变得亢奋起来。杨牧云也随着他们一起做同样的动作。大概半柱香时间后,赛义德停止了念诵,站起身来,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站起。
赛义德转身一眼瞥见了人群中的杨牧云,眼中现出一丝奇异之色。
待其他人出去后,赛义德请杨牧云坐下。
“杨大人也信奉真主么?”赛义德问道。
“赛义德大人?”杨牧云笑笑,“我可以信奉你们的真主么?”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赛义德不解。
“我对你们的教义感到很新奇,”杨牧云脸上显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你能跟我好好讲解一下么?”
“我们伊斯兰教的教义很深奥,而且禁忌规矩很多,”赛义德意味深长的一笑,“杨大人不一定会习惯。”
“那我们可以探讨一下,”杨牧云笑了笑说道:“看看鄙人适不适合做一名真主的信徒。赛义德大人不会因为鄙人身为阶下囚而吝于赐教吧!”
“杨大人既然对我教如此感兴趣,我又怎能断然拒绝呢?”赛义德对杨牧云的印象不错,那日他领着手下赶着驼队从集贤街路口走过,不慎被杨牧云的车驾冲撞倒地,这位大明年青的官员非但没有呵斥自己,反而上前温言抚慰,并留下银钱让自己疗伤,使他对杨牧云的观感大好。
他这次作为察合台汗国的副使随同赛失剌来到大明,并没有来此传教的义务。可这位大明年青的官员表现出了对伊斯兰教的热忱,让他大感意外,欣喜之余,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大明的官员百姓信仰的多是佛教道教,对伊斯兰教并不热衷,就拿大明的京师来说,偌大的城市里还没有一座清真寺,若能吸收杨牧云入教的话,对伊斯兰教在大明的传播则甚为有利。
赛义德拿来一本厚厚的绿色封皮的古兰经,闭目祈祷了一下,便翻开经书,逐字逐段的给杨牧云讲解起来。杨牧云听得很认真,不时的会问上几句,赛义德便很耐心的讲解给他听。
“伊斯兰历三年三月十五,先知默罕默德领着一支三百人的队伍迎战来自麦加的八百人的大军,这一战史称白德尔之战,先知默罕默德大胜,从此廓清了通往圣城麦加的道路......”赛义德讲道。
“伊斯兰历三年,应该就是我大唐武德七年,”杨牧云对历史很是熟稔,他赞道:“看来先知默罕默德不但传播教义和思想,还是个军事天才,三百人打败八百人,真了不起。”
见杨牧云大赞先知默罕默德,赛义德更是高兴,捻着自己的胡须笑道:“先知默罕默德不断取得军事上的胜利不是因为他的勇猛,而是因为他的宽仁、公正和博爱的胸怀,不但让他的部下誓死效力,还感染了敌人,让他们主动放下刀枪,”赛义德眼中露出膜拜神圣的光辉,“六年后,先知默罕默德率领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向圣城麦加开进,到城下后,双方没有开战,麦加的首领们就宣布向他投降。”
第二百零四章 离人相遇
“那一年是大唐贞观四年,大唐的军队攻入漠北,灭亡漠北的突厥汗国,唐太宗李世民一跃成为天可汗。”杨牧云也心有感触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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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武功盛世我也有所耳闻,”赛义德微微一笑,“就拿两百年前蒙古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来说,武功之盛,古往今来的历代帝王都无出其右,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只有杨大人这样的读书人才会在故纸堆里去翻寻他们的事迹罢了。”
“那先知默罕默德呢?跟这些人有什么不同么?”杨牧云笑着问道。
“当然不一样,”赛义德脸带骄傲的说道:“这些人的武功只在征服的人肉体,而无法在思想上让人臣服,否则的话,你们汉人也就不会再把那些蒙古人逐回漠北了。”稍微停顿了一下,“先知默罕默德以及他的后世继任者兵锋所指之处,没有杀戮,只要求人们在精神上皈依伊斯兰教。因此直到今天,每一个穆斯林都还在念叨先知默罕默德的名字,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信徒。”
“赛义德大人的话倒是很有道理,”杨牧云听了有些耸然动容,随即展然一笑:“跟您探讨了良久,不知鄙人可否有慧根,能够皈依真主呢?”
“这个我可做不得主,”赛义德笑道:“入教的事需要有大毛拉主持才行,可惜大明的京城现在还没有清真寺,无法完成你的意愿,如果你真有此心的话,我可将这本古兰经送与杨大人,你只需每日早中晚默诵三遍,你就可以成为一名真主的信徒了。”
杨牧云脸带微笑的点点头,正想再说几句。只见赛义德的一名随从匆匆走了进来,右臂抱胸,深深一躬,“赛义德大人”
“什么事?”赛义德问道。
那人看了一眼杨牧云,没有说话。
赛义德会意,朗声说道:“杨大人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是!”那人恭恭敬敬说道:“大慈法王释迦坚赞来了,那群蒙古人都忙着去迎接他的大驾,额日图大人请您抽派人手去看护住宿在寺中的客人。”
“知道了,”赛义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你去转告他,待会儿我就会派人过去。”
那人告退下去,杨牧云看了一眼赛义德,说道:“看来在这些蒙古人心里,对佛祖的钦仰更强烈些。”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信仰的自由,难道不是么?杨大人!”赛义德听出了杨牧云话里的意思,不去理会他的挑拨离间,一脸严肃的说道:“杨大人如果还想听我讲解古兰经的话,我随时欢迎,只要不出这个院子,我对真主起誓不会难为你。”
“多谢赛义德大人,”杨牧云刚想起身告辞离去,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杨某还有一事想请赛义德大人成全。”
“请说,念在你我因真主而结缘,只要合乎情理,我会答应你!”赛义德眉毛微微一动说道。
“杨某想见一个人......”
“你夫人并不由我的手下看护。”赛义德打断他的话说道。
“杨某被额日图带到这里时,路过前面客舍,碰巧遇见一位故人,想过去与她一叙,还请赛义德大人允准。”杨牧云躬身施了一礼。
“唔......你倒是挺能把握机会的,”赛义德看了他一眼,“看来方才我属下向我禀报时应该让你回避一下。”
“......”
“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赛义德用一种很慢的语气说道:“你要见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小姐,”景莲看了一下窗外,低声道:“外面的看守换了......”
陈思羽静静坐在房中,对景莲的话不闻不问。
“小姐你看,”景莲兴奋了起来,“来了两个怪人,竟然用白布把头包了起来......他们的鼻子长得好高呀,眼珠子竟然是浅色的......他们是色目人么?”小妮子对一些从未见过的东西感到很新鲜。
“啪”窗户被重重的关上了,陈思羽不悦的说道:“你也不小了,怎么看到什么还一惊一乍的,也不怕吵得人心烦。”
景莲吐了吐舌头,忙乖乖的站在一边。
“笃笃”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陈思羽和景莲对视了一眼,都站在那里没动。
“笃笃”敲门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谁......谁呀!”景莲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敲门声依然笃笃响个不停。陈思羽向景莲使了个眼色并点了点头。
景莲迟疑了一下缓步走上前去,来到门边屏住气息,微微凝了一下神,双手放在门闩上闭着眼睛向两边一拉......“吱呀”一声门开了,她睁开眼不禁一愕,“杨......杨公子?”
门口站着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正是杨牧云。
“杨牧云?”陈思羽又惊又喜,对景莲说道:“傻丫头,还不快请杨公子进来!”
待杨牧云进屋后,景莲忙把门关上。
“陈姑娘,别来无恙!”杨牧云对着她深施一礼。
陈思羽的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杨牧云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承蒙姑娘关怀,我......我很好,你呢?这些日子过得开心么?”
陈思羽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杨公子,”景莲插口说道:“你看我家小姐像是开心的样子么?”
“景莲”陈思羽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转向杨牧云,“杨公子,坐吧!”
“谢陈姑娘!”杨牧云欠欠身,挨着椅边坐了下来,“陈姑娘,你也坐!”
“嗯,”陈思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螓首低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看了旁边的景莲一眼。
景莲一摊手,满脸无奈的说道:“小姐,我也不能出这个屋子......”勉强一笑,“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转过身去,“现在我既看不见,也听不着。”
陈思羽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紧张的心情有些放松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到京师的?”陈思羽率先开口问道。
“大概六日前吧,”杨牧云偷瞄了她一眼说道:“我去过成国公府了。”
“哦?”陈思羽惊愕的抬起头。
“我也见过了世子朱仪,”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我跟他第一次见面他就放狗来咬我......”
“啊”陈思羽惊呼一声,连忙问道:“什么?可咬伤了你么?”
杨牧云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他......是伤不了你的。”陈思羽垂下头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杨牧云说道:“是因为他是你未来的丈夫么?”
“你都知道了?”陈思羽愕然抬头。
杨牧云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那位朱世子为人顽劣不堪、最是仗势欺人,而且心胸狭窄,好色无行......”
“你来见我就是对我说这些么?”陈思羽打断他的话说道。
“我怕你不了解他......”杨牧云解释道。
“这很重要么,”陈思羽怆然一笑道:“我了解又怎样?他好也罢,不好也罢,我有的选择么?”
杨牧云默然,两人一时无话。
“对了,”陈思羽转移开话题,“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我是被抓来的......”杨牧云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这么说他们是私运我大明军械物资的蒙古奸细?”陈思羽惊问道。
杨牧云点了下头,脸色严峻道:“这其中的底细朝廷并不知晓,要不是昨夜的大雨冲毁了桥梁道路,也许他们已押着这批军械物资到了关外了。”
“杨公子,”陈思羽看着他问道:“你对我说这些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杨牧云瞥了一眼门口,一脸严肃的
说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出去后,你赶紧回到京城,尽快让朝廷知道这件事,好派兵来截住他们。”
“我明白了,”陈思羽沉吟了一下说道:“可是,杨公子你武功这么好,你既然能救我出去,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离开,赶回京城将此事禀告给朝廷呢?”
“我是不能离开的,”杨牧云淡淡道:“因为紫苏也被他们抓到这里,而她......是我的妻子。”
陈思羽听了娇躯不禁一震,“你们......成亲了么?”
“在南都,你去了京师以后,我和她就拜堂成亲了。”杨牧云默默的说道。
“那......恭喜你们!”陈思羽的眸子变得有些湿润起来。
“陈姑娘......”杨牧云心中生出一丝歉疚,他并非不知道陈思羽对自己的情意,那晚在无心庵,陈思羽帮他除去衣衫,面对他赤裸的躯体,丝毫不避嫌,为他上药包扎伤口,精心照顾,这对一个未婚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也是杨牧云听说她将要嫁人时分外敏感的原因。
“好了,不说了,”陈思羽转过脸去,“你有什么具体的好办法,说来听听!”
......
只听房中一声女人的尖叫,“哐啷”一声房门大开。
守候在外面的三名守卫面面相觑,领头的那名守卫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拔刀在手,小心谨慎的一步步向房内踱去。
刚进房门,只听“哗啦”一声,两扇门板竟然闭合上了。三人一惊,背靠背紧贴在一起,持刀护住门户。
其中一人抬头向上看去,登时吃惊的瞪大了眼,一条黑影从天而降,他还未张口说话,耳边一片轰鸣,顿感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哈米德”另外一人惊叫一声,挥刀向从天而降的那条黑影砍去。刀锋过处,那条黑影倏忽不见。
剩下的两人紧张的背贴着背,不住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仿佛见到了鬼一般。
其中一人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猛然转身挥刀向身后劈去,“”的一声两柄弯刀重重砍在一起,两人大眼瞪小眼,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你刚才拍我干什么?”
其中一人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仿佛自己的同伴变成了妖魔鬼怪。
“你......”他的同伴嘴里刚吐出一个字,就觉脑后被重重一击,全身变得软绵绵的,“当啷”手中刀脱手掉落于地,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最后一人大呼一声,转身欲夺门而出,还未奔出两步,后颈一痛,全身的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头脑一阵晕眩,向前仆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好像什么事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陈思羽和景莲从屋中的隐蔽处走了出来,一脸惊惧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人。
杨牧云一跃而下,拍拍手,满脸轻松的从地上抓起一人放置桌旁,并开始解他的衣服。
“你这是做什么?”陈思羽问道。
“你和景莲换上他们的衣服,这样就可以比较方便的离开这里了。”杨牧云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
“非得换上他们的衣服么?”陈思羽生性比较爱洁,要她换上男人穿过的衣服,她心中老大不愿。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杨牧云一笑。
陈思羽默然片刻,抬起头来,深深的看着他,“我听你的。”
......
三人头缠白布,身穿白色长袍,一身穆斯林的打扮躲躲闪闪的行走在寺庙中。
说也奇怪,偌大的寺院,不但没碰见一名元琪儿的手下,连一个喇嘛也没见着。
“这位大慈法王的魅力竟是如此之大,”杨牧云心中暗暗称奇,“看来在蒙古人心里,佛祖的分量可比先知默罕默德的真主要重要得多了,如果让这位大慈法王出面劝导元琪儿归还私运的军械物资,说不定会收到奇效。”杨牧云如是想。
第二百零五章 聚散离别
“杨公子,”陈思羽有些不安的说道:“这么大的寺院里怎么看不到一个人?”
“蒙人都是信奉藏地活佛的,”杨牧云安慰她道:“大慈法王来此,他们岂能不亲去迎迓?”他虽如此说,心下也不禁有些发虚。
这寺庙虽是藏人所建,但为了吸引汉地的信徒,也融合了一些中原寺院的风格。杨牧云去过一些寺庙,对寺院建筑的大致格局都有所了解。虽然没碰见什么人,可他仍不敢大意,他领着陈思羽和景莲绕开大殿和山门,沿着廊柱来到一堵白墙边。
中原的寺庙多是红墙青瓦,而藏地寺庙多是白墙金瓦,隔着白墙杨牧云见到树木伸进来的青翠枝叶,便以为墙外便是寺院之外。正要跃上墙头一看究竟,一眼瞥见不远处有一扇黑漆木门。不由心中一喜,几步上前推开木门,往里一看,不禁愣住了。
杨牧云原以为这扇黑漆木门是一道出寺的侧门,谁知打开门后里面居然是一座幽静的庭院,院中种满了无忧树。中间的一棵尤其躯干雄伟,枝叶茂密。
“杨公子,这是哪里?”陈思羽来到他身边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见那棵最大的无忧树紧靠院墙,粗大的树杈探出墙外,便若有所思的说道:“此处颇为偏僻,我可借这棵树攀至墙头,再带你出寺。”
陈思羽见院墙有一丈多高,有些担忧的说道:“这墙有些太高了,公子一人上去倒不妨事,我和景莲是攀不上去的。”
“谁说要让你们攀上去了?”杨牧云笑笑,“你们两人的身子也不甚重,我抱你们跃过墙去还是能办到的。”
话音刚落,陈思羽和景莲的脸登时红了,以当时礼教之大防,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和一男子搂搂抱抱,无论如何是不妥的。
看着她们忸怩的样子,杨牧云立知其意,便拱手说道:“事急从权,纵有得罪之处,还请陈小姐和景莲姑娘勿怪。”见两人不语,他不敢再耽搁时间,便快步向那棵无忧树走去。
“两个姑娘脚程不快,不知几时能回到京师?等她们将这里的事禀告给朝廷,待朝廷再发兵到这里来,不知又要花费多少工夫?”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色,雨渐渐的小了,心中不由一沉,说心里话,他真希望这场大雨一直持续下去,这样的话,就能将元琪儿一行人困在这里,直到朝廷的兵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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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杨牧云正想着事情,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登时向前扑去。他是习武之人,反应敏捷,在身子沾地之前腰身一拧,空中一个翻滚,就势站起。饶是如此,也弄得狼狈不堪。
“杨公子,你没事么?”陈思羽惊问道。
“我......”杨牧云暗骂一声,心说真是见了鬼了。回头看去,不禁惊得目瞪口呆,还真是见了鬼了。树下,竟然躺着一个人。
可偏偏方才院子里连个鬼影也没有,怎么就突然多了个人出来?杨牧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忙伸手去揉了揉眼睛。
陈思羽和景莲来到他身边,这时她们也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人。
“杨公子,这里怎么躺着个人?”陈思羽惊奇的问道。
“他是怎么出现的?”景莲也吃惊的说道:“方才这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杨牧云心头一紧,连她们都这么说,那方才肯定这里是空无一人的。自己并不是眼花,而是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想到这儿,杨牧云感觉脊背一凉,以自己的武功,虽不敢说独步天下,却也罕逢敌手。可这人突兀出现,自己竟无丝毫察觉,可见这人武功深不可测。
杨牧云仔细打量了他一下,那人侧卧在地,右手支于耳际。鹑衣百结,腰间别着一支红葫芦,他长着一对招风耳,鼻宽口阔,脖颈细长,须髯如戟。他双目紧闭,鼻息悠长,似是熟睡未醒。
他乱蓬蓬的头发用树枝胡乱挽了一个发髻,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喇嘛。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寺庙里,显得异常诡异。尤其是现在还下着雨,他浑身上下却没被雨水打湿半分,雨滴还未落在他身上,便化成一团雾气,笼罩在他身
周,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朦朦胧胧。
“这个人好怪,他究竟是人是鬼?”陈思羽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不答,上前两步躬身一礼,“这位前辈,晚辈杨牧云这厢有礼了。”
那人一动不动,对杨牧云的话充耳不闻,似是沉睡未醒。
“前辈,”杨牧云朗声说道:“晚辈想送朋友离开此地,方才若有得罪,还请前辈勿怪!”
那人依然纹丝不动,有若一尊亘古以来便卧在那里的雕像。
杨牧云恭恭敬敬的对他又施了一礼,便转过身来,仔细瞄了一下眼前这棵高大的无忧树,搓了一下手掌,双足一顿,身子一跃而起,扑在高大粗糙的树干上,双手牢牢抓在凹凸之处,略一使劲,如壁虎游墙,“蹭蹭”几下,便攀到了探出墙外的树杈上。杨牧云手搭额前,向外看去,见墙外别无异样。便解开缠在头上一层层的白布,在粗枝上系了一个结,手一抖,长长的白布便垂了下去。然后翻身一跃而下。
“陈小姐,景莲姑娘,”杨牧云扯了扯那条长长的白布,对她们说道:“来,你们上到我背上,抱紧我,我背你们过去。”
“景莲,”陈思羽看了景莲一眼,“你先随杨公子过去。”
“不,小姐,”景莲连连摆手,“景莲是你的奴婢,怎敢僭越在先,还是您先随杨公子过去吧!”
见她们推来让去,杨牧云心中大急,身处险地,元琪儿的人不知何时就会追来这里,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怪人。一旦他要出手阻拦的话,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正在这时,那人翻了个身,口中呓语道:
“无忧树,花正艳,美貌娇容赛粉团。
防猿马,劣更顽,挂起娘生铁面颜。
心如止水意清明,掠过墙头朵朵鲜。
趁风帆、满载还,怎肯空行过宝山。”
念罢摘下腰间的红葫芦抵至唇边饮了一口,大声叫道:“好酒!好酒!”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杨牧云心中一个激灵,上前一把抓住陈思羽的柔荑,沉声说道:“没时间推来让去了,快走,不然迟则生变。”
陈思羽脸一红,便依杨牧云吩咐,勾住他的脖颈,贴在他背上。
杨牧云只觉她温温软软的身子紧贴在她身上,一对滑腻的大腿翘在他膝弯处,心中一荡,忙屏住心神。一抓白布,终身一跃,身形拔高数尺,待上升之力已尽,下坠之势未起时,双手顺着白布向上一抓,脚尖在树干上一点,背着陈思羽轻轻巧巧的落在墙头上。
“牧云,”陈思羽轻柔的说了一声,“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嗯,”杨牧云一怔,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陈小姐......”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陈思羽吹气如兰,“你叫我思羽,好么?”
“思羽......”杨牧云心神一阵恍惚,从墙头上向外跃去。“哎哟,”杨牧云痛呼一声,蹙起了眉头,由于分神,他脚落地时不小心扭了一下。
“牧云,你怎么了?”陈思羽惊问。
“我的脚......”杨牧云皱起眉头轻轻说了一句。
“我看看......”陈思羽松开他的脖颈,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然后扶着他靠在一棵树坐下。“是这里么?”她纤纤玉手轻抚着杨牧云右脚脚踝处,那里肿了一圈。
“我没事......”杨牧云脚一缩,脸上感觉有些火辣辣的。
“都肿得这么粗了,还说没事?”陈思羽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就要伸手去脱他的鞋袜。
“陈小......不,思羽,我自己来就好了。”杨牧云感到一阵害羞。
“这不是我第一次照顾你了,你还这么见外吗?”陈思羽的美眸中洋溢着一丝很特别的笑意。
杨牧云无言,只得任她除去自己的鞋袜。陈思羽轻轻按揉着他红肿
的脚踝,那样子,就像一位妻子精心服侍自己的丈夫。
“紫苏对你好么?”陈思羽问道。
“嗯,”杨牧云不敢看她,心口怦怦直跳,“我跟她也好长时间未见了,昨日也才刚凑巧在成国公府碰见她。”
“哦?”陈思羽不解,“她怎么会出现在成国公府呢?”
“成国公宴请我们兵部尚书邝大人,我作为他的僚属,自然陪他前去,”杨牧云解释道:“我遇见她才知道,她先我来到京师,执掌京师名楼萝院,成国公请她来是助兴的。”
“她既已嫁与你,你怎忍心还让她在风尘之所抛头露面呢?”陈思羽有些嗔怨的问道。
“数月前,我奉旨北上进京面圣,路上突遇不测......”杨牧云缓缓说道:“她为了寻我,只得求助于她义父,她义父是内官监掌印太监金英,在京师有大笔产业,他不过将萝院交与紫苏打理罢了。”
“紫苏娱于人前,你真的不在意么?”陈思羽又问。
“不过是寻常应酬,她并未做出逾矩之事,我又怎能对她过于苛责呢?”杨牧云反问,“难道我要将她藏于深闺,不见天日,才是对她真的好么?”接着淡然一笑,“只要她开心,我自然也替她高兴。”
“开心?”陈思羽的眸子变得朦胧起来,心中感到一阵惆怅,轻轻叹了口气。
“朱世子虽然顽劣了些,但日后与你成婚后,自会收心养性,好好待你的......”杨牧云看了她一眼,低声劝解道。
“或许吧?”陈思羽勉强展颜一笑,盯着他说道:“牧云,以后我们还会见面么?”
“会的,我们现在同在京师,见面的机会一定会很多。”杨牧云不敢看她的目光。
“是么?”陈思羽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若不是事出意外,你我恐怕今日也不得相见。”
杨牧云默然。
“我嫁入成国公府的那一天,你会来么?”陈思羽问道。
“我......”杨牧云欲说无语。
“你不愿见我?”陈思羽眸子一黯。
“不,我不想看你不开心的样子,而且,我也会不开心的。”杨牧云说道。
陈思羽眼中泛起一抹异彩,唇角也微微翘起,俯过身去,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杨牧云如遭电击,身躯一震,吃惊的看向她。
“好了,你赶快去接景莲过来吧,”陈思羽一脸娇羞的转过身去,“你交代给我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办到。”眼角扫去,见杨牧云红着脸迅速穿好鞋袜,双手抓住白布,一跃一荡便上了墙头。
......
“小姐,你为什么不劝杨公子跟我们一起走?”景莲看着杨牧云的身影翻过墙头,不解的问陈思羽。
“他不会的,”陈思羽淡然道:“他不会辜负每一个爱他的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景莲,我们现在赶快走吧。”循着路径轻移莲步向山下走去。
杨牧云看着她们的身影没入树丛后,方从墙头一跃而下。他正要迅速离开这个种满无忧树的幽静小院,突然目光一凝,止住了身形。
那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抻起双臂伸了个懒腰,睁开环眼,大呼几声,“好睡,好睡!”
“前辈醒了?”杨牧云对着他躬身一礼。
“你不走吗?”那人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你真放心那两个小女娃儿独自下山?”
杨牧云心中一突,“前辈此话何意?”
“你放心,”那人拿起腰间的红葫芦喝了一大口酒,悠然道:“我如要拦着你们,刚才就出手了。”眼角乜了他一下,“你的功夫也不错了,可是心里的羁绊太多,做事不免婆婆妈妈。”说罢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前辈,”杨牧云觉得他话语莫测高深,不禁问道:“不知你为何会在这里?”
第二百零六章 梵音憧影
“你以为老夫是来与你为难的么?”那人悠然一笑,上前拍了拍那棵巨大的无忧树的树干,“我是来看望我的老友的,跟你们这些小娃儿可没任何关系。”
杨牧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棵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个人莫非是个疯子?”
那人看也不看他,用手抚摸着凹凸粗糙的树干,口中兀自喃喃不语,“小喇嘛,老夫和你当年一起种的树都长这么大了,你在天上可看得见么?”说着自嘲了一声,“老夫忘了,你已转世为人,不过你比起你前世的修行可差得多了,精深的佛法没参悟多少,却是一个多情种子。被一个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啧啧啧......”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杨牧云蹑手蹑脚的绕过他,向院外走去。那人虽然疯疯癫癫的,可身手有如鬼魅,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他一只脚踏出了院门,回首瞥了一眼院内,只见那人兀自对着那棵树喃喃不休......
赛义德坐在自己屋中默默诵读着古兰经,门帘一掀,一个人影飘了进来。赛义德头也没抬,依然默诵着古兰经,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赛义德诵读完经文,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回来了?”
“鄙人有负赛义德大人的信任,现特来请罪。”那人对着赛义德深深一躬。
“那你为何不逃呢?”赛义德合上经书问道,眼前的人正是杨牧云。
“因为我的妻子还在这里,我不能舍下她一个人离去。”杨牧云静静地说道:“先知默罕默德不是教导人们,不要随意舍弃自己的妻子,否则的话真主将不会佑护他。我不想违背自己的良知。”
“我刚给你讲过的经义,你竟能牢记在心,难得难得,”赛义德面无声色的点点头,“你既放走元公子所看守的人,我也只能将你送至他处,让他亲手来处置你吧。”
......
赛义德派人将杨牧云带至一规模宏大的佛殿前,殿内梵唱阵阵,似有很多人在诵经。
赛义德的人将杨牧云交与殿外的蒙古守卫,简单说了几句便退下了。
一名蒙古守卫将杨牧云带入殿内,入眼处,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坐在殿中,听高台之上,烛光环绕的一位大喇嘛讲经。杨牧云极目看去,心中一愕,高台之上讲经的大喇嘛颇为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相貌颇为白净俊秀,他头戴黄色尖顶的班智达帽,身披明黄色法衣,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杨牧云不懂番语,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可下面坐的每一个人都在凝神倾听,状若十分虔诚,他们中有庙里的喇嘛,还有许多青衣劲装的大汉。元琪儿坐在最前面,紧挨着她坐的人居然是紫苏,海力木和额日图随侍左右。寺内的主持达玛上师也坐在下首,其中还有一位年逾五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他的头发胡子已经花白,可威严不减,满脸的皱纹好像刀削斧刻一般。杨牧云并不认识熊纲岳,却也看出他身份不低。
“在中原的寺院中讲经的都是些白须飘飘、年老德劭的高僧,这藏人的寺院倒也稀罕,竟然供奉一位年轻的小喇嘛讲经。”杨牧云心中啧啧称奇。他却不知道藏地的佛教徒流行一种转世灵童的传承方式,即教派德高望重的首领圆寂后,由其门徒推举一小孩子为转世继承人,就算其乳臭未干,所有人也需对他恭恭敬敬,尊其为首领。而台上这位年青的大法师便是国师宗喀巴的转世灵童,被当今皇上封为大慈法王的释迦坚赞。
杨牧云颇为新奇的看着这一切,殿中所有人看向大法师的目光都非常恭敬虔诚,只有紫苏,她看向这位大法师的目光带有一丝戏谑的意味。而那位端坐高台,宝相庄严的年青大法师诵经之余,不时睁开眼来,目光向台下落去,跟紫苏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人看起来颇为玩味。
“紫苏说过,有一位来自藏地的大慈法王对她甚为倾慕,在成国公府唱出来的诗词也是这位国师所做,难道这位年青的喇嘛便是他么?”杨牧
云心下不禁嘀咕。
杨牧云在大殿一侧墙边止住脚步,殿中所有人都未向他这边看上一眼,只有紫苏听到脚步声响,侧目看到了他,脸上现出一丝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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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迦坚赞大师,”紫苏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趁台上年青的国师一段经文诵读完毕,立刻发问:“国师,最近一段时间我苦恼的很,你将何以教我?”
年青的国师微微一笑,对她的发问丝毫不以为忤,朗声说道:“我师有云:人身不离苦,如彼龙在海。人身在轮回中,一切所受,无非是苦。与龙之一生,局于泥水相似。生苦趣因,是为恶业。女菩萨试检点平日所行,辄觉造恶力量胜於造善,则汝心中无恶不备,正如王库无宝不备。为善发心,兼行善法,当可离苦趣入善趣,甚至得天帝释身,可免。”
“神神叨叨,不知所云。”紫苏心下嘟哝一声,脸上却作虔诚状,“谨受教!”乜了杨牧云一眼。
元琪儿也顺着她的目光也瞥见了杨牧云,面容微微一耸,向释迦坚赞问道:“国师,弟子有事需外出一趟,还请恕罪!”
“元居士请便!”年青的国师坦然说道。
......
大殿旁边的一间静室。
“杨牧云,你真使得好手段,”元琪儿笑着斜了杨牧云一眼,“我让人好生待你,你却不知好歹,赛义德那呆子吃你一捧,便被你当枪使了。”
“元公子高看杨某了,”杨牧云说道:“杨某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受我牵累,便借机放她们走了。”
“你跟她们是老相识了吧?”元琪儿眉尖一挑,“却拿这障眼法来哄我,当本公子是三岁小儿么?”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以为她们两个出了这寺院,就会跑远么?”元琪儿的话说得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
他想起了在那种满无忧树的小院中碰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人,“不会的,”杨牧云心中暗暗摇头,“他的武功应该比我要高得多,要出手的话早就将我们拦下来了,没必要使这欲擒故纵的把戏。”
元琪儿见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只道是被自己戳中了心事,悠然一笑,说道:“赛义德既然看不住你,你就跟着我来听国师讲经吧!等经讲完了,人应该也就带回来了。”
通向山下的林间小道上,有两个窈窕的倩影正快步向山下驰奔。
一个倩影趔趄了一下,勉强扶住了一棵小树才没让自己摔倒。
“小姐,我不行了,”景莲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可以?”陈思羽急道,“我怎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景莲,你一定要坚持一下,我扶你,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到了山下的大路上,就能碰上去京师的商队了,到时搭上人家的车,就不用走了。”
“小姐,”景莲喘着气说道:“您就要嫁到成国公府了,还这么一心一意的对待杨公子,您这么做,值得么?”
“景莲,”陈思羽扶起她继续向前走去,“我明白我跟他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得朝夕厮守在一起么?”声音顿了一下,“何况有人私运军械对我大明不利,我们都作为大明的子民难道不该尽一份力么?”
“小姐,”景莲看着她说道:“如果我们当时留在南都的话,您是不是就不用嫁给朱仪那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了?”
陈思羽轻轻叹了一口气,美丽的眸子有些茫然的看着前方,“景莲,有些事我是无法选择的,该来的终究会来,无论你躲在哪里。”
“可是,”景莲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奴婢一想到要随您嫁入成国公府,奴婢就害怕......”
“景莲,”陈思羽安慰她道:“你放心,你我主仆一场,我不会勉强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到时.....
.到时我会托哥哥找个好去处将你安顿了......”
“小姐,你要撵我走?”景莲一脸惊恐的拉住她的手臂,“不,我不会离开小姐你,死也不会......”
“景莲......”陈思羽眉尖微蹙,正想再说几句。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不想离开的话就留下来吧!”
“谁?”陈思羽惊惧的大喊一声。
前方林间枝叶一阵抖动,当先出来一名头缠青布身如铁塔般的壮汉,他手执一根粗大的铁棍,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看向自己,跟着又窜出来七八名大汉,人人手持一根粗大的铁棍,侍立在他身后站定。
“虎哥,”一名大汉色眯眯的双眼在两位少女的身上一扫,对那铁塔般的壮汉笑道:“原来是两个美人,弟兄们的艳福可当真不浅。”
“她们可是从寺里逃下来的。”铁塔般的壮汉乜了那名大汉一眼。
“那又怎么样?”那名大汉不以为然的说道:“她们又不是元公子和会主重点看押的人,碰一下也不可以么?”手中铁棍在地上顿了一下,“从作晚到现在,弟兄们可是淋了一夜的风雨,快活一下不过分吧,虎哥,在会中除了会主,就数着您了,这点儿事情您这堂堂‘啸天虎’也担待不了么?”
“景莲,快走”陈思羽使劲推了一下身边的景莲。
“你们谁都走不了。”那个汉子狞笑一声,将手中铁棒一扔便扑了上来。
“啊”陈思羽被他扯住了衣袖,惊叫出声。景莲见状,忙扑上去低头朝那汉子手上狠狠咬去。
那汉子惨嗥一声,捂着手跳了开去,手背上深深嵌了两排牙印。众人一片哄笑,有人嘲笑道:“”巴老四,这花儿可不好采呀!当心这刺儿把你的手给扎烂喽!”
巴老四恼羞成怒,反手一掌朝景莲脸上掴去,景莲惊叫一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小贱人,老子现在就办了你。”巴老四大吼一声,敞开衣襟就朝景莲扑去。
“小姐,你快走!”景莲绝望的朝陈思羽喊道。
“不”陈思羽冲上前去,撞向巴老四胁下。巴老四一个趔趄,反手抓住陈思羽的双肩,狞笑一声,“也好,你这么急着过来,就好好让你尝尝大爷我的滋味。”说着瞥了一眼啸天虎诸人,“你们还不过来,待会儿就只能喝老子的涮锅水了!”伸出一张大嘴就向陈思羽脸上嗅去。
陈思羽惊恐的尖叫着,双手在他身上胡乱拍打,突然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想也不想便抓起向他心口戳去。
巴老四大叫一声,惊恐的瞪大了双眼,退后几步,胸口血如泉涌,“扑通”一声仰面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陈思羽双手举着那坚硬之物,依然一脸惊惧的叫着。原来那是巴老四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刀,无意间被陈思羽摸了去。
“巴老四他死了!”一个大汉惊叫道。
啸天虎脸一沉,一挥手,手执铁棍和众人向陈思羽围了过去。
“小姐”景莲站起来和陈思羽紧紧拥在一起。
这时只听一声马嘶,接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啸天虎一愕,向左右施了个眼色,众人拖起巴老四的尸首便隐入了两边的树丛中。
“小姐,他们怎么退了?”景莲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陈思羽松了一口气,高举短刀的双手缓缓放了下来。
马蹄声渐渐的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喷着鼻息瞬间驰至她们不远处,马上骑士一勒马缰,骏马“唏律律”一声嘶叫,撑起前蹄,人立起来。
一位身穿宝蓝色衣衫,面貌无比俊俏的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来到她们面前,拱手一揖。
第二百零七章 侠踪影现
“两位姑娘,”蓝衫少年向四下里扫视了一番,“荒山野岭,两位为何孤身在此处行走?”
陈思羽和景莲已一脸惊惧的说不出话来。
“......”蓝衫少年正想再说几句,背后劲风袭来,忙闪身躲过。
“公子小心!”陈思羽惊呼道。七八根铁棍自蓝衫少年周遭袭来,蓝衫少年丝毫也不慌乱,身形轻飘飘一跃而起,衣衫一摆,有如谪仙般跃出数丈开外,姿态优美之极。
只听一声大喝,一名铁塔般的壮汉手执一根粗大的铁棍如飓风一般拦腰扫至。蓝衫少年侧身闪过,手腕一翻,已自腰间拔剑在手,寒光一闪,向对方执棍的手削去。
那铁塔般的壮汉便是啸天虎,他见蓝衫少年身形灵动之极,出手快捷,心知其武功不弱。虎吼一声,躲过他削来的一剑,后撤几步,铁棍横在胸前。这时他的手下围了上来,铁棍高举,齐齐指向那蓝衫少年。
“击”啸天虎大喝一声,所有铁棍一齐自上而下劈了下去,整齐划一,封住了对方所有间隙,就算里面围着十个人,也都纷纷了账。可那蓝衫少年偏偏是第十一个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嗵嗵嗵”之声不绝,铁棍纷纷击打在地面上。
“啊”一声惨叫,一人扔下手中铁棍,捂住喉咙,双目凸起,不住后退,血水自指缝间不住渗出,“扑通”一声仰天而倒,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众人正惊惧间,只听又一声惨嚎声传来,一人背脊中剑,剑锋透胸而出,向前仆倒。
“不要慌,不要乱,”啸天虎见一众手下脸现惧色,忙大吼道:“背靠背围成一圈,见他现身,便一齐出手。”
众人战战兢兢的依言背靠背围成一圈,高举铁棍护在胸前。
“他在上面......”一人话还未说完,一条人影从天而降,寒光一闪,那人胸腔鲜血狂喷。
众人齐发一声喊,向四下里四散奔逃。
啸天虎一时怔在当地,他从见过有如此鬼魅身手的人,自己手下的人都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手,便接二连三的倒地身亡,背脊不禁冒出一股凉气。
丛林里惨叫声不断传来,不久便归于沉寂。啸天虎心下一寒,心知所有的手下都已死于非命,握着铁棍的手也不禁抖颤起来。他眼角瞥见相拥在一起的陈思羽和景莲主仆二人,心一横,提起铁棍来到她们身前。
“你要干什么?”陈思羽惊恐的问道。
啸天虎不答,铁棍举至她头顶,大声喊道:“出来,你出来啊!再不出来,我便杀了这个女人。”连喊几遍,只听细雨沙沙声响,一个鬼影都未出现。
啸天虎一咬牙,举棍就要劈下。
“小姐”景莲惊叫一身,扑在陈思羽身上。眼看两个花季少女就要香消玉殒,只听“铿”的一声巨响,啸天虎双臂一震,铁棍一歪,向旁退出几步。
待他拿桩站稳,他方看清楚,一个轻飘飘的人影已站在两位少女身前。
蓝衫少年剑眉一轩,脸带讥嘲的说道:“打不过,就拿女人撒气么?”
啸天虎瞪着他,铁棍一摆,沉声道:“有种不要躲,你我面对面打一架,敢不敢?”
蓝衫少年笑而不语。
“你怕了?”啸天虎冷笑。
“我是怕你会死得更难看。”蓝衫少年摊开双手,悠然说道:“我空手对你,你若能走上三招,我便饶你一命。”
啸天虎瞳孔一缩,眼睛微微眯起,高举铁棍,虎口一声,圈起一道乌光,向着蓝衫少年斜削而至。蓝衫少年脚下一错,肩头一缩,铁棍擦着衣衫斜削而过。啸天虎见对方躲过,变斜削为横扫,蓝衫少年身子后仰,双膝一曲,双足牢牢钉在地上,一个铁板桥又堪堪躲了过去。啸天虎双目尽赤,闷吼一声,变扫为劈,向蓝衫少年拦腰压下。蓝衫少年腰身一拧,身形如蛇般滑溜,顺着棍身挺了起来。“嗵”铁棍重重捣在地
上,啸天虎收身不及,身子前倾,与蓝衫少年的面孔相距不足半尺。他心下一惊,欲要跳开,只觉腰间一麻,喉头一紧,全身力道尽失,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我可没有挪动一步,”蓝衫少年微微一笑,“而且还空着手,你还是输了。”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察合台使团一行人现在哪里?你说出来,我可饶你一命。”
“他们在......”啸天虎翕动着嘴唇,手哆哆嗦嗦向裤兜摸去。蓝衫少年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掐着啸天虎喉咙的手微一使劲。“喀”一声喉骨轻微碎裂的声音响起,啸天虎瞪大了眼睛,瞳孔慢慢扩散......“啪嗒”一根炮仗自裤兜中掉落下来。
蓝衫少年松开手,啸天虎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倒塌了下去,他倒地的时候,两眼仍然大睁着。
“我真的不想杀你,”蓝衫少年叹息一声,捡起地上那根炮仗,“奈何你要以此示警,那不是自讨死路么?”
“公子”陈思羽轻轻呼唤了一声,蓝衫少年霍然转身。“你是朝廷的人么?”陈思羽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宁祖儿,在此见过两位姑娘。”蓝衫少年微微一笑,向着她们两人重新见礼。
“你是锦衣卫?那太好了!”陈思羽脸现喜色,“我朋友身陷山上庙中,他也出身于锦衣卫。”
“哦?”宁祖儿神色一动,“那他是......”
“杨牧云,你知道他么?”陈思羽话刚说出口,就见对方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
“他就在山上?”宁祖儿心中狂喜,“总算找到他了,那察合台汗国使团一行人是不是也在山上的庙里?”
元琪儿领着杨牧云从静室中出来,回到殿中,一指自己原先坐着的蒲团,对着杨牧云微微一笑,“坐!”
“这是元公子方才所坐之处,杨某身为阶下囚,如何敢坐这里?”杨牧云说道。
“你不是想跟你的妻子在一起么?”元琪儿笑道:“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怎么反倒推辞了?”转身向着高台上讲经的释迦坚赞说道:“国师,弟子想侍于国师身侧,聆听讲经,不知国师可否允准?”
“元居士求佛之心甚殷,但有所求,本尊无不应允。”年青的国师双眼微阖,宝相庄严的说道:“看座”
立即有一名喇嘛躬身抱上一个蒲团放置释迦坚赞右侧下首。
“杨大人,”元琪儿看着他悠然一笑,“要不是你横插一手,我也不会有如此近距离聆听国师讲经的机会,”目光一转,“坐吧!”
“元公子的向佛之心真是虔诚啊!”杨牧云嘴角一勾,“你真的信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
“杨大人以为呢?”元琪儿眸波一闪,“我以虔诚之心在国师面前悔过,难道还不够么?国师见证,我与杨大人回京,当可保我安然无虞吧?”
“元公子思虑周到,杨某甚感佩服,元公子请”杨牧云虽一脸笑容,心下却暗暗戒备,“这个元琪儿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思羽将自己的身世连同山上的情形详细讲给了宁祖儿,宁祖儿点点头将自己骑的那匹骏马牵了过来,“陈小姐会骑马么?”宁祖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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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陈思羽为颔螓首,“虽不熟练,但勉强可为。”
“那好,”宁祖儿拍拍那匹马的颈项,“那你就和景莲姑娘一齐上马,待到了京城,速请朝廷发兵来救。”
“那宁公子你呢?”陈思羽问道。
“我留在这里打探情况,”宁祖儿说道:“等朝廷的兵马来了,才不至于盲动。”
“宁公子虽然武功高强,可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危险,”陈思羽劝道:“牧云若是知道,也必不会赞成你孤身犯险的。”
“我自有分寸,陈小姐不必担心,”宁祖儿奇怪的
看了她一眼,“你......叫他牧云?”
“哦,”陈思羽的脸微微一红,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我早在南都的时候就跟他相识了,紫苏也是知道的,我和他之间彼此以姓名相称,已经习惯了。”
“原来......原来当时紫苏因妒而迁怒杨牧云的那个女人,就是你。”宁祖儿若有所思的说道。
“都过去了,宁公子不提也罢,”陈思羽淡淡的说道:“紫苏妹妹已与牧云结为夫妻,而我也即将嫁为人妇,以前的那些不快就让他随风而逝吧。”
“陈小姐不愧出身于侯府,天生一副大家闺秀的高洁与旷达。”宁祖儿抬头看看天色,“时间紧迫,陈小姐还请上马。”
杨牧云坐在元琪儿方才坐过的蒲团上,紫苏向他靠了靠,脸上似笑非笑。
“你是不是想逃,被她的手下给抓回来了?”紫苏低声问道。
“不是,是我实在闲得无聊,被她请过来听这位国师讲经的。”杨牧云瞄了一眼正在高台上讲经的释迦坚赞,“这位国师好年青,难道来自藏地的高僧都如此年青么?”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紫苏得意的看了他一眼,“释迦坚赞国师是上一任国师宗喀巴的转世继承人。”
“转世继承人?”杨牧云有些不大明白。
“这么说吧,”紫苏认真的向他解释道:“宗喀巴国师是藏地信众心目中的活佛,活佛是永存世间的。宗喀巴国师坐化后,肉身虽然枯萎,法身不灭,需要重新找一个人附在身上以便重临人间。释迦坚赞就是宗喀巴国师坐化后的转世化身。”
“原来是这样,这不是我们常说的借尸还魂么?”杨牧云听了咋舌不已,他感到一阵荒谬,作为一位读书人他很反感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你就不能说的好听一些?”紫苏乜了他一眼,“人家怎么说也是一位有道高僧,你这么诽谤人家,不怕入拔舌地狱么?”
“我只是很好奇,”杨牧云笑笑,“那位宗喀巴国师坐化后,他的信众是怎么认定这位年青的释迦坚赞是他的转世化身呢?”
“这件事说起来也挺神奇的,”紫苏说道:“宗喀巴国师的遗体被火化后,他的弟子们遵嘱将他的骨灰撒入圣湖,可神奇的一幕的发生了,骨灰入湖后,竟然从湖面上飘过来一个木盆,宗喀巴的弟子根敦朱巴忙跳下湖去将木盆脱至岸边,见木盆中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便高呼‘吾师重生也!’众弟子皆匍匐于地,这个婴孩便是高台上正在讲经的释迦坚赞。”
“荒唐,荒唐,”杨牧云瞠目结舌,心中暗道:“分明是一户人家不愿收养的弃婴,因缘巧合漂至那里,却被一群神棍奉为瑰宝,当真是荒唐之极。”
“你也觉得这个故事很神奇,是不是?”紫苏眨了眨美丽灵动的眸子。
“你相信这是真的?”杨牧云反问。
“不管怎样,”紫苏的目光转向高台上讲经的释迦坚赞,“他年纪虽轻,但睿智过人,佛法深湛,确非常人。”
“对了,”杨牧云不想跟她纠结于这个话题,语音一转,“我听说这位国师昨日也去了成国公府,那他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国师昨日是要出京去弘扬佛法的,来成国公府不过与我邂逅一面罢了......”紫苏见杨牧云脸有异色,便止住了口,悠悠道:“怎么,你吃醋了?”
杨牧云心说我哪儿有那么无聊,在如此微妙的境地,突兀钻出这么一个来自西域的大番僧来,我怎能不好好的了解一番。
见杨牧云不语,紫苏便柔声道:“牧云,我既嫁给了你,便是你的人了,不管我们之间有没有夫妻之实,我都会一心一意待你,国师与我,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你不要多心。”
“那国师跟她呢?”杨牧云瞥了一眼坐在释迦坚赞旁边的元琪儿,“也是普通朋友么?”
第二百零八章 寂寞莲台
“那你问他去,我怎么知道?”紫苏白了他一眼。
杨牧云的目光又转向高台,年青的国师端坐于上,一脸的宝相庄严,口中念诵有声,倒颇有些有道高僧的风范。只可惜他口中的经文是用番语念诵,杨牧云纵然学识渊博,听起来也不知所云。
他的眼睛直直的盯在元琪儿身上,只见她双目微暝,正襟危坐,作凝神聆听状。
“她倒是有心在此听经诵佛,被风雨困于此处居然也不惊惶,是故作姿态呢?还是心有所恃?”杨牧云仔细观看着她的面容,想要从中解读出什么?
元琪儿一脸安详,古井不波,微阖的双眼稍稍睁开一些,迎着杨牧云的目光粲然一笑。
“她察觉我在看她。”杨牧云的目光慌忙下垂,脸上感到一阵灼热感。
“你们在看什么?”紫苏在旁边也察觉出一丝古怪。
“没什么,”杨牧云随口说道:“这位元公子生得好俊,连我也想多看她几眼。”
“你原来喜欢看男人......”紫苏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感到一阵异样,睨了他一眼,“自跟他成亲后,他一直没有碰过自己,难道他......他有那样的嗜好?”
“思羽现在不知到了哪里?希望她能尽快将这里的消息带回京城。”杨牧云正想着,耳中突然钻入一丝尖厉的鸣叫,“是鹰?”他霍然抬头,只见高台上的元琪儿唇边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奔腾的白羊河边,驻足着一队人马。
林媚儿看着满地的尸体,秀眉凝成了一个结,不远处,乔子良和朱骥正仔细翻看着这些尸身,想要从中发现些什么。
“朱兄,看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了么?”乔子良直起身问答。
“看起来应该是京城里的鞑官,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又是什么人将他们全部杀掉了?”朱骥揉着下巴若有所思。
“师妹,你可有什么发现?”乔子良的目光转向林媚儿。
“这里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林媚儿足尖轻点地面,缓缓道:“每个人都被人一招取了性命,看来是一位武功高手所为。”
“林姑娘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被一人所杀么?”朱骥疑惑的说道:“何以见得?”
“这些人致命的部位,伤口的深浅都几乎一致,若非一人所为,那才是怪事。”林媚儿瞥了他一眼,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师妹说的不错,”乔子良也认同了她的说法,“可这些尸体与我们要追寻的人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我怎么知道?”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一指向远处延伸的马蹄印,“循着这些印记往前追下去不就知道了?”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朱骥点点头,一指身边的两人,“你,你留下看着这些尸体,其余人跟我上马追。”
看着众人纷纷上马,乔子良低声道:“师妹,你看这是否是杨牧云干的?”
“不是,”林媚儿说道:“你没看么,创口入肉处极为细窄,定是被一种锋刃极薄的利器所伤,杨牧云所使的是这样的兵器么?”
“师妹说的是。”他还想再问,林媚儿已飞身上马,向河的上游打马而去。
乔子良苦笑一声,也一跃上马,向她追了过去。
“小姐,你慢点儿!”景莲骑在马上,双臂紧紧搂着陈思羽的纤腰,胃里被颠簸得一阵翻腾,头脑感到一阵晕眩。
陈思羽俏脸苍白,双手紧紧拽着缰绳,竟不知该如何驾驭胯下的这匹骏马。
她以前也骑过马,不过是在兄长的护持下。那时她胯下的马儿是那么的温顺,哪儿像现在......从山上下来是,她想让马儿向东,谁知手一抖,马儿掉头却向西跑了。
陈思羽大急,不管是用脚踢也好,大声呵斥也好,使劲拽那缰绳也好,那马儿向疯了一般,越
发向西跑得快了。
“这可怎么办?”陈思羽的额头冒出了细汗,越往西去离京城也就越远了,杨牧云交托给他的事可怎么去去办?她心中一阵焦急,鼻子一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小姐,你看前面好像有人。”景莲在她身后说道。
陈思羽抬首望去,蒙蒙细雨中,一队黑压压的骑兵如风驰电掣般驰来,马蹄踏在地上,仿佛滚滚的闷雷声响过。
“雨天路滑,何人会在此时骑马驰奔?”陈思羽未及细想,只听景莲在她耳畔说道:“小姐,好像是咱大明的军队......”
对面的骑兵见有一匹马迎面驰来,一位头戴宽沿四明盔,身材高瘦的青年将领命身边的骑士狂打旗语,正在策马疾驰的大队骑兵嘎然而止,队伍整齐划一,如臂使指。
见迎面而来的马仍旧狂奔不止,高瘦青年打马上前,从腰间取下一副索套,长臂一展,索圈如长蛇一般向陈思羽骑乘的马当头罩去。
“刷”索圈准确的套上了马颈。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那马后蹄一挫地面,前蹄撑起,陈思羽和景莲一声惊呼,几乎被人立而起马掀下背来。
那马惊得一刻,便又撒开四蹄狂奔起来。高瘦青年拉着索套策马跟了上去,一旦那马要跑远,高瘦青年便一扯手中绳索,马头一偏,便绕着圈子兜了回来,几次三番,那马终于乖乖的来到高瘦青年的马前,再不狂奔了。
陈思羽惊魂甫定,直起身子向着高瘦青年遥遥拱手道:“多谢将军出手搭救!”
见是一位相貌绝美的少女,高瘦青年不禁眼睛一亮,朗声问道:“小姐怎会骑马来此荒僻之地?”
“说来话长,”陈思羽一双美眸上下打量了这位年青的将军一番,“将军是附近卫所的么?怎会率兵来此?”
“不瞒小姐,”高瘦青年目光一闪,“本官是白羊口所指挥王英,今带兵马到此操练,不想遇见小姐,不知小姐芳名,为何来此?”
“我家小姐陈思羽,是宁阳侯的孙女。”陈思羽还未答话,身后的景莲就已抢着说了出来,“王将军,我和我家小姐是从前方甘塘寺逃出来的,里面有一伙大逆不道的贼人,私运朝廷违禁的军械物资,还扣押了兵部的杨大人,您赶快带兵前去将他们抓起来吧!”
“什么?”高瘦青年吃了一惊,“是何人如此大胆,小姐快带我前去,将那些贼人一一缉拿。”
“王将军,”陈思羽点点头,看了一眼他身后威武雄壮的骑兵队伍,足有数千人之多,心下暗道:“爷爷一直说我大明军备废弛,军士训练不足,战马羸弱,但我观王将军手下一众将士,兵雄马壮,实在是与爷爷所说大大不同。看来这位王将军虽然年轻,却是一位带兵的将才。”
当即一抖缰绳,兜转马头,“王将军,请随我来。”
王英点点头,一挥手,一名骑士大打旗语,轰隆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讲经完毕后,释迦坚赞回到了自己的经房,随他而去的只有元琪儿,紫苏和杨牧云三人,连甘塘寺的住持达玛上师都被挡在了门外。
“国师,这位便是紫苏小姐的夫君,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杨牧云杨大人。”元琪儿向释迦坚赞介绍道。
“您便是杨大人么?”释迦坚赞的宝相庄严不见了,浮起一脸的惊讶,“久仰久仰!”
“国师,您久仰我什么?”看着他的神情杨牧云有些忍俊不禁。
“本尊听紫苏小姐说过,杨大人您是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啊!”释迦坚赞说道:“她还让我看了您做的诗,果然不同凡响!”
“国师过誉了,”杨牧云看了一眼紫苏,“涂鸦之作,如何登得大雅之堂?”
“国师,杨大人,杨夫人,”元琪儿一拱手,嘴角一勾,“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就先下去了。”
“元居士请便!”
目送元琪儿出门后,释迦坚赞挥手说道:“杨大人,紫......紫苏夫人,请坐!”他
原想像以前一样称呼紫苏小姐,可杨牧云在她身边,再那样称呼大大不妥,便把小姐换成了夫人。
“杨大人今日能够到来,本尊深感荣幸。”释迦坚赞合十说道。
“您是皇上亲封的国师,而我只是京城里一名从五品的小官罢了,如何能当得您如此说!”杨牧云还礼道。
“好了,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酸,”紫苏在旁边讥嘲道:“再这样下去,等太阳下山了,你们还在这里作躬打揖呢!”
“是,是,紫苏夫人说的是,”释迦坚赞说道。
“夫人,”杨牧云横了她一眼,“国师是有道高僧,你怎么说话如此无礼?”
“不妨事,不妨事,”释迦坚赞忙道:“紫苏夫人快人快语,倒是本尊有些迂腐了。”
听他如此说,紫苏向着杨牧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见他对紫苏如此回护,杨牧云心下不禁暗暗称奇。他却不知这位年青的国师对紫苏一见倾心,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这位释迦坚赞国师自幼出家,一心礼佛,诸事不萦于怀。本以为一生就在这经幢佛影中度过,谁知一次偶然的邂逅打乱了他古井不波的修行。那是一次从外面讲经回来,路过一处河边的草地,突闻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传来,他当时不为所动,但一番对答却牵动了他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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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佛祖,你为何单单给了小姐这绝世容颜?”
另一名女子的声音说道:“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得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世间的每一个女子,可偏偏有人让它蒙上了尘埃......”
释迦坚赞心中一动,是何人能说出如此具有禅意的语境,他禁不住掀开车帘,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几位美丽的少女席地而坐,围着一位扮演佛祖的白衣少女一问一答。
一名青衣少女问道:“佛祖,我遇见了一个喜欢的人,如何让他喜欢上我?”
白衣少女回道:“相见即是缘,你既收获了他的缘,便应让他快乐,结个善缘。和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不要问是劫是缘。”声音如珠落玉盘,打动了不远处一位年青国师的心弦。问话的少女们个个青春靓丽,而扮演佛祖的那位白衣少女更是人间所无的绝色。禅心如铁的释迦坚赞心动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就是雪域高原上所有美丽的格桑花加在一起,也不及这白衣女子之万一。还有她睿智带有禅意的回答,更是让人心醉。
他下了车,快步来到那群女子的身前,双手合十,“诸位女菩萨”
一众少女愕然回首,“是个西域来的和尚。” 一名红衣女子说道。
“小姐扮了佛祖,便招来一个和尚。”一名绛衣女子吃吃笑道:“若小姐扮的是潘安宋玉,是不是会给我们招来一位如意郎君呢?”
......
一群少女莺莺燕燕,巧语相讥,弄得释迦坚赞极为尴尬。
“好了,大师远来,”白衣少女开口说道:“你们就不要难为他了。”看了他一眼,“大师,请坐!”
那一日,他和那位白衣少女相谈甚欢,他知道了她的名字:紫苏。京城萝院的老板。
自那以后,他经常邀请紫苏来他驻锡的大慈恩寺听他讲经说法,两人由相遇到相知,成了要好的朋友。
......
“原来,他就是紫苏的夫君。”释迦坚赞怔怔的看着杨牧云,心中没来由的翻起一阵酸楚,跟紫苏相识的这段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知道她已嫁了人,他也从没想过别的什么,只觉每天能看上她一眼,听她说上一句话,就甘之若饴。但真的见到了他的男人,心中还是不免产生了一丝失落感。
“国师,你怎么了?”见他脸色有异,杨牧云奇怪的问道。
第二百零九章 机心巧辨
“哦,”释迦坚赞回过神来,“本尊只是觉得杨大人有些面善,好像似曾相识。”
“听国师如此说,难道我的前世也是佛门弟子不成?”杨牧云嘴里打趣着说道。
“为什么非说自己是佛门弟子?”紫苏对杨牧云说这话很敏感,乜了他一眼说道:“难道做个俗家知己不可以么?”
“国师已引你为知己,”杨牧云冲她笑笑,“如何还容得下我?”
“你......”紫苏正想发作,莞然一笑,手在鼻端扇了扇,“怎么这屋里突然有一股酸味儿。”
“杨大人,”释迦坚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其实我倒很想跟你交个朋友。”
“其实我跟国师已经是朋友了,”见释迦坚赞作不解状,目光瞥了一下紫苏,“国师与我夫人已成为好友,那我与国师又岂能见外?”
“杨大人说的是,”释迦坚赞一阵感叹,“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便注定你我从此相知相惜。”说着眼角不自禁的看向紫苏。
“国师的感言,总是那样的富有禅理,”杨牧云赞道:“有时我在想,我何时能像国师这般睿智?”
“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释迦坚赞的面容微微一动,“我痴长杨大人几岁,往昔也曾如你这般天真。”
“说你们有才吧,你们还真酸上了,”紫苏美丽灵动的眸子在他们身上一转,“连说个话都打机锋,累不累呀!”
杨牧云和释迦坚赞相视一笑,都没说话。
“释灵儿,”紫苏看着释迦坚赞说道:“你今天会不会回京师?”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
“释灵儿?”杨牧云有些奇怪的看看紫苏,又看看释迦坚赞。
“杨大人莫怪,”释迦坚赞笑道:“这是紫苏夫人给本尊起的汉名,私下里她都是这么叫的。”
“是呀,”紫苏皱了下小瑶鼻,“你那释什么赞的说起来太拗口了,而且你又不让我叫你国师,于是就叫你释灵儿喽。”嘻嘻一笑,“他让我这么叫他,可不能怪我。”
“你呀......”杨牧云摇摇头,“总是这么没大没小。”
“他又比我大不了几岁,这样叫又有什么关系?”紫苏瞪了杨牧云一眼。
“紫苏夫人这话倒也不错,”释迦坚赞说道:“本尊今年不过二十三岁,比起你们原也大不了多少......”
“好啦,你还没回答我问的话呢?”紫苏怕他又嗦个没完,便打断道:“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回京城?”释迦坚赞缓缓闭上眼睛,重又睁开,“我暂时不会再回京城了!”
“国师有什么法事要去做么?”杨牧云心中一紧,问道。
释迦坚赞点点头,“我要去塞外一趟,去为那里的百姓讲经祈福。”
“是元琪儿要你去的么?”杨牧云脸上笑容缓缓收了起来。
“嗯,”释迦坚赞没注意杨牧云脸上的表情,“他交给了我一封信,是草原上的蒙古大汗写给我的,说是对我十分仰慕,特让元琪儿领我到草原一行。”
“那......皇上会恩准么?”杨牧云问道。
“皇上对我下旨说过,无论哪里,都不限定我的行止,我本是来自雪域高原一僧侣,京城大埠,草原荒漠,都是我的归宿。”释迦坚赞合十说道。
“那......那我和我夫君岂不是也要随你前往草原。”紫苏听了不禁失声道。
“你们也要和我一同前去草原?”释迦坚赞泰然的神色不禁一动。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释迦坚赞高声叫道。
元琪儿推门而入,一脸平静的走了进来。
“元居士来此,是有什么事来找本尊么?”释迦坚赞问道。
“打扰了几位谈话,还请恕罪。”元琪儿目光看向杨牧云,嘴角一勾说道:“本公子想请杨大人,杨夫人见一位熟
人,还望不要推却。”
“熟人?”杨牧云的目光和紫苏对视了一下。
......
杨牧云和紫苏随元琪儿从释迦坚赞的经房中出来,一路向外走去。杨牧云突然发现,寺院中的守卫已全数换了。他们不再是元琪儿手下一众青衣劲装大汉,而是圆盔罩甲,一身戎装的军士。他们个个身材壮硕,精神抖擞,盔上的红缨虽被雨水打湿,贴在了圆盔上,但还是威风不减。
“这不是我大明官兵么?”紫苏见了脸上不禁兴奋起来,拉住杨牧云的手臂,“夫君,你看,官军来了,他们来救我们了。”
杨牧云心中一热,目光看向元琪儿,只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异色,不禁微觉诧异。目光再看向路两边的甲士,心头突然涌起一丝不安的感觉。
三人来到前殿,殿中高大的佛像前站立着几人。杨牧云刚站定身子,只听一声娇呼,一个窈窕的倩影飞奔来到他面前。
“牧云,你还好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花秀靥。
“思羽,怎么是你?”杨牧云心中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路上碰见了白羊口卫所的王英王指挥,就请他带兵过来了。”陈思羽的目光转向身后一名顶盔贯甲,身材高瘦的青年,“王将军,这位就是京师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杨牧云杨大人。”
“白羊口卫所指挥王英见过杨大人!”只听“铿锵”一声甲胄声响,那高瘦青年跨前一步,向着杨牧云抱拳行了个军礼。
“王指挥客气了!”杨牧云连忙还礼,自己虽是京官,但品秩不如对方,便也不敢托大。
“杨大人,”王英进一步说道:“我的人已将寺院团团围住,下一步该当如何,还请杨大人示下。”
“王指挥,”杨牧云环视了一眼殿内,只见元琪儿和赛失剌面色平和的站立一旁,便道:“只要无人反抗官兵,便以礼相待,私运的物资和人一律押解京师,敬请皇上发落。”
“本指挥明白了,我这就带人去办,”看了一眼立于旁的元琪儿和赛失剌,“两位这就跟我走吧,让本指挥清点一下你们私运的物资。”
眼看王英领着二人出了前殿,紫苏先开了口,“陈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是出来游玩,路遇大雨,不得已借宿寺中,没想到碰巧碰见了牧云。”陈思羽眼神有些闪烁。
“先别说这些了,”杨牧云急忙问道:“思羽,你下山回京应该往东走才是,白羊口卫所在西面,你怎么会碰见白羊口卫所的官兵?”
“是这样的,牧云,”陈思羽解释道:“我下山时被歹人给截住了,是锦衣卫的宁公子救了我......”
“宁公子?是宁祖儿么?”杨牧云激动的问道。
“是的,”陈思羽点点头,“他说来寻找你,便把他骑的马让给我和景莲了......”
“太好了,”杨牧云兴奋的对紫苏说道:“夫人,宁公子他没有死......”
“宁公子武艺高强,他怎么会有事呢?”相比起杨牧云的激动,紫苏要淡定得多,她从心底不愿相信,以宁祖儿的武功会遇上什么不测。
“他说要来救你,你碰见他了么?”陈思羽问道。
杨牧云的目光在大殿中缓缓扫了一圈,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机缘合适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的,”紫苏在一旁说道。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看向陈思羽,“你和景莲跟宁公子分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杨公子,”景莲插口说道:“我家小姐不会骑马,下了山后,一个控制不好,不知怎么那马驮着我们向西跑了......”见陈思羽忸怩的样子,景莲长话短说道:“跑了没多远,我们就碰见了王指挥率领的骑兵队伍,那王指挥好生了得,从腰间掏出一个套马索往我们这边一甩,一下子就把马首给套住了。他拉着我们的马兜了几个圈子,那马就乖乖的停下来了......”景莲连说带比划,真比说书的还要生动。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意味悠长的说道:“这位王指挥倒真的好生了得。”接着一笑,“然后呢?你们就领着他们来这里了,是么?”
“嗯。”景莲点了点头。
“那你们领他们上山时,有没有跟人交手?”杨牧云又问。
“没有啊,”景莲说道:“这一路上太平得很,山门一敲就开了,达玛上师和一位长得很俊俏的公子带人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把我们一行人迎了进去......对了,就是刚才领你们进来的那位公子。”
杨牧云听了沉吟不语。
“夫君,怎么了?”紫苏见他脸有异色,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杨牧云淡然一笑,“我们出去看看吧,看王指挥是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
寺院前殿的空地上,站着黑压压一群人,不下千人,杨牧云一眼瞥去,他们当中一些人是之前伏击过自己的青衣大汉,还有一些头缠白布,身穿白色长袍,高鼻深目的西域人,想来就是察合台汗国使团的人了,他们都空着手,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脸恭顺的样子,丝毫没有惊惶之色。在他们四周,围着一圈手持长矛的甲士。
“快,把这些东西装车。”一名圆脸短须,身材魁伟的军官指挥一群士兵把一箱箱、一罐罐的东西从房中搬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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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些官兵忙碌的身影,杨牧云心中一动,来到一名持枪而立的士兵面前,“东西装车后,你们彭指挥史准备押运至哪里?”那名士兵瞪大了双眼不发一言。
“杨大人,”一名腰间挎刀的小军官跑过来笑道:“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接着一抱拳,“指挥大人说了,所有物资一俟装好,就马上发运京城,还有这些人,也一并押至京城。”
“哦,去京城啊?”杨牧云若有所思的道:“彭指挥使不回四海卫所了么?”
“杨大人,”小军官满脸堆笑的说道:“指挥大人陪您回京之后,便会领着弟兄们回去的。”
“这样啊,”杨牧云笑笑,“彭指挥史现在哪里,本官有事要见他。”
“指挥大人正在后面偏院清点剩下的物资。”小军官说道。
“多谢了。”杨牧云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
“牧云,”小军官的身影远去后,陈思羽连忙问道:“指挥使不是叫王英么?而且他们是从白羊口卫所来的呀,怎么会回四海卫所呢?”
杨牧云笑而不语。
“陈姐姐,”紫苏一脸惊异的看向陈思羽,“我夫君纵然会说错,可王指挥的手下怎么也不纠正呢?”
陈思羽娇躯一震,恍然大悟道:“他们......”
杨牧云忙打手势让她噤声,脸色凝重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什么话也不要说,而且什么也不知道,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陈思羽和紫苏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慢点,这里面装的都是火药,稍微碰出点儿火星,整个寺院就都完了。”王英神色凝重的对那些搬运坛子的士兵说道。
“王指挥”杨牧云来到他面前拱手一礼。
“哦,是杨大人,”王英抱拳还了一礼,“您来此处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倒不敢,”杨牧云呵呵笑道:“不知王指挥这里清点得怎么样了?”
“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物资都可装好,”王英抬头看了看天色,“杨大人勿需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杨牧云连连点头,“王指挥这次立了大功,回到京城皇上定会亲自下旨对你进行封赏。”
“希望如杨大人所言,”王英笑了一下,“一切等到了京城再说吧!”
“王指挥,”杨牧云上前一步,低声道:“本官想向你借几匹马用用。”
“嗯?”王英目光一闪,“杨大人客气了,但不知借马何用?”
第二百一十章 撕破脸面
“带你们来的几位姑娘想要早些回京,”杨牧云面色如常的说道:“她们都是京里勋贵的家眷,出来太久的话她们的家人会担心的。”
“本指挥知道了,”王英微微一笑, “我们也是回京的,为何不随我们一起走呢?大队人马一起走,更安全些。”
“王指挥说的不错,”杨牧云不动声色的说道:“但车马逶迤于途,不免行得慢了,几位姑娘归心似箭,恐心有不耐。”
“也好,”王英眉尖一挑,“也不急在这一时,所有东西很快就会装好,等下山时我自会给她们几匹快马,再派几个人护送,保证她们安安全全到京。”
“有劳王指挥了,”杨牧云淡淡的道:“她们能照顾好自己,勿需派人相送。”
......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押着物资和元琪儿、赛失剌一行人向山下走去。王英一马当先,目光如鹰隼般瞪视着前方。他的队伍中除了杨牧云等人外,还有国师释迦坚赞和他的随从。
“等下了山后,你们就骑马直奔京城。”杨牧云紧张的看着环绕在他们周围的骑兵,低声对紫苏和陈思羽说道。
“夫君,那你怎么办?”紫苏担心的问道。
“只要你们脱险了,我自有办法脱身。”杨牧云目光逡巡了一圈说道。
“不行,你一个人留在他们阵营里太危险了。”陈思羽不放心的说道。
“我的身手你们都了解,”杨牧云镇定的说道:“你们离开后,我找个机会脱身并不难。”
......
几个人说着话跟随大队人马已来到了山下。杨牧云打马上前,正想跟王英说几句话,忽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他极目望去,细雨中,似有一队人马从东边驰来。
“弓箭手准备”王英身边的圆脸短须,身材魁伟的将官大声喝道。话音刚落,两支骑兵分两边扩散出去,张弓拉箭,对准前方。
“王指挥,”杨牧云连忙说道:“可能是自己人,本官上去看看,千万不可误伤了他们。”也不待王英说话,便打马前去。
“纳察儿,”王英剑眉一挑,低声道:“你带人上去跟着他。”
圆脸短须的将官应了一声,带着一小队骑兵跟了上去。
......
杨牧云策马上前,跟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相隔得渐渐近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凝目看去,见来人约有百余,一个个头戴竹笠,身披蓑衣,腰间挎刀。
“绣春刀?”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来的居然是一队锦衣卫。他一抖缰绳,策马上前,几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林媚儿、乔子良、还有当时在成国公府见过的朱骥......
杨牧云张了张口,刚想说话,身后一阵马蹄声响,侧目看去,王英身边那个圆脸短须的将官领着一小队骑兵跟了上来,南北两侧,人影憧憧的人马弯弓搭箭已围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朱骥勒马警觉的问道。
杨牧云还未答话,圆脸短须的将官已接口道:“我们是白羊口卫所的守军,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朱骥!”朱骥高声说道。
“哦,是朱大人,”圆脸短须的将官说道:“我们指挥大人就在前方,所有私运的物资和人都已全部拿获,请千户大人前去验看一下。”
“嗯?”朱骥颇觉意外,“你们有调令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朱骥挥手让自己的手下止住脚步,警觉的看着不远处两侧渐渐围上来的骑兵队伍,他们弓弦上的箭头在雨幕中发着幽光。
杨牧云大急,一提缰绳,疾冲到一名骑兵身侧,拔出他的腰刀,横削至他的肩头,大喊一声,“朱千户快走,他们是鞑子!”
此话不啻于平地起一声惊雷,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随着那名骑兵惨叫着跌下马来,
众人才纷纷缓过神来。
圆脸短须的将官大喝一声,“放箭”箭雨铺天盖地的袭了过来。
“咻咻”“噗”“哎哟”马上的锦衣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
“拔刀,往东边突围!”朱骥大声吼道。
“师妹,你快走,我先替你挡着!”乔子良对林媚儿大喊道。
已经晚了,他们已经被鞑子的骑兵团团围住。箭雨过后,鞑子的骑兵们亮出了雪亮的弯刀,围成一个圆圈向圈内的人逼了过来,一时蹄声如雷,他们嘴里发着怪叫,声势骇人。
“乔兄,林姑娘,”朱骥向他们喊道:“我们一起向东冲,能冲出几个算几个。”话音未落,兵刃相交之声骤起,所有的锦衣卫已经跟假扮明军的鞑子交上了手。
这一次围上来足有上千名鞑子的骑兵,而锦衣卫只有百余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们被方才的一阵箭雨的射落了大半,剩下的人人带伤。现在以众击寡,登时落了下风。好在朱骥所带的人个个是好手,鞑子虽然凶悍,但一时还能支撑得住。
杨牧云接连劈落了几名鞑子,突觉背后劲风袭来,霍然兜马转身,只见一骑如飓风般飚来,寒光一闪,马刀有如迅雷劈至面前。杨牧云不及躲闪,举刀就格。
“锵”的一声巨响,杨牧云虎口剧震,手中刀脱手而出,整个人也被掀翻马下。
杨牧云在地上几个翻滚方才稳住身形,正欲支撑起身,背后劲风袭到。忙一个侧翻,只听“嗵”的一声,一柄坚硬如铁的长矛重重刺入方才他支撑过的地方。杨牧云大喝一声,上前一把抓住矛柄,借势一撑而起,飞身踢向马上执矛的骑士。
那人“呀”的一声被杨牧云踹落马下,杨牧云擎矛在手,骑在马上。一抖缰绳,长矛挥舞得如同风火轮一般,向着被鞑子围困的那群锦衣卫冲去。长矛在手,他左刺右抡,所过之处鞑子的骑兵纷纷被挑落马下。
......
林媚儿被一群鞑子骑兵围住猛斗,马上格斗非她所擅长。而且她所擅长的兵刃是一对六棱的精钢峨眉刺,只能近身格斗,在马上不能及远,在刺倒两个鞑子后,被其他人觑到破绽围了起来,登时险像环生。
一名鞑子瞅准机会,大吼一声,手中马刀向她头顶削去,林媚儿一矮身,峨眉刺狠狠刺入他的胸膛。他大叫着扔下马刀,抓住林媚儿的双臂死死不放手。
林媚儿一时无法挣脱,这时两把马刀向她背后一左一右砍来,眼看无法躲闪。“噗”的一声,林媚儿背后左边的那名鞑子被一柄长矛刺入后背,透胸而出,他张大了口,还未喊出声,长矛迅速撤回,向右一撩,飞速划过右边那名鞑子的脖颈......“扑通扑通”围在林媚儿身周的鞑子纷纷滚落地上。
林媚儿撤回精钢峨眉刺,吃惊的瞪大了美眸。一位俊秀的少年挥舞着长矛,策马来到她的面前。
“杨牧云......”她刚吐出这三个字便被杨牧云打断了,“快,快往东跑,不要被他们纠缠住,他们人很多,要都围上来,我们就糟了!”说着手中长矛一挺,如长蛇一般疾探而出,刺入飞奔而来的一名鞑子的咽喉。
林媚儿心头一热,向他去一丝感激的眼色,一抖马缰,策马向东奔去。
杨牧云在人群中往来驰奔,手中长矛使得如飞一般,二十多名鞑子被他挑落马下,十几名锦衣卫被他解了围,纷纷向东撤去。
......
这一切都被“王英”看在眼里,其实这个人并不叫王英,也不是白羊口卫所的指挥。他的真实身份是蒙古太师也先的二儿子阿失帖木儿,因为也先被封为太师淮王,所以阿失帖木儿也被称为二王子。
这时元琪儿策马悠悠来到他身边,叫了一声,“二哥。”
“嗯,”阿失帖木儿指着那在人群中往来如风的杨牧云,“他不是兵部的文官么,怎么会这么勇猛?”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元琪
儿的唇角微微一翘,“除了是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员外郎之外,他还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
“哦,”阿失帖木儿恍然说道:“那就怪不得了。”他取下背上的铁胎硬弓,最大张力是六石,百米之内洞石穿壁,要射穿盾牌也如摧枯拉朽一般,由此可见阿失帖木儿臂力惊人。
见他取下这六石硬弓,元琪儿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怎么,你舍不得他?”阿失帖木儿察觉妹妹脸色有异,不禁问道。
“怎么会......”元琪儿极力掩饰自己有些惊惶的神色。
“那好,”阿失帖木儿左手执弓,右手缓缓拉开弓弦,并未搭上羽箭,眯起左眼,向前仔细瞄了一眼,“齐齐克,你说让我射他哪里?是心口呢?咽喉?还是眼窝?”
元琪儿贝齿轻咬樱唇,没有说话。
阿失帖木儿乜了她一眼,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支雕翎箭,搭在了弓弦上。
眼见弓弦渐渐拉满,元琪儿实在忍不住了,“二哥”
“齐齐克,”阿失帖木儿厉声喝道:“我多迟疑一分,就会有一名草原上的勇士伤在他的枪下。”
“此人智勇双全,若是能为我所用,能顶得上草原一千名勇士。”元琪儿一口气说道。
“是么?”阿失帖木儿手一松,“嘣”的一声,雕翎箭如流星一般向着杨牧云疾飞而去。
“啊”元琪儿惊呼一声,一向平静如水的面容登时变得扭曲了起来。
......
杨牧云刚将一名鞑子挑落马下,耳边风声甚急,不及细想,手中长矛舞了半个圈子,向后撩去。
“铮”的一声,杨牧云手臂一麻,长矛几乎脱手,接着只听“噗”的一声,左肩感到一阵剧痛。再也撑持不住,仰身跌下马来......
“夫君”“杨公子”紫苏和陈思羽远远看见,不禁惊呼一声,就要向前奔去。却被一队甲士死死拦住。
“这人反应不慢,”阿失帖木儿收起了弓,缓缓说道:“一般的弓箭恐怕早就被他拨开了,被他这一挑没能命中要害,这是长生天在帮助妹妹饶他性命。”看了一下花容失色的元琪儿,“走,我们上去看看。”接着又补了一句,“把他的两个女人也带上,要她们亲眼看看她们的男人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
杨牧云的发髻被打乱了,披散的头发遮住了颜面。左肩插着一支雕翎箭,贯肩而出,他不敢去拔,如果拔出来的话,自己一定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他看了一眼东面,朱骥、乔子良还有林媚儿带着十几名锦衣卫冲出了包围圈,正拍马向东狂奔而去,他们的身后,还有数十名鞑子的骑兵紧追不舍。
更多的鞑子围了上来,他势若疯虎,手中长矛抡圆了,冲向一名围上来的骑士,那人一惊,正要举矛格挡,还是慢了一步,“噗”矛尖戳进了他的胸口,他惨嚎一声,被挑下马来。
其他人一惊,不禁向后退了几步。杨牧云见人越涌越多,心知自己必不能幸免,更是发疯了似的举矛见人就刺。
一队鞑子高举着盾牌向他围了上来,他飞身上前,一脚踹飞了中间的一面盾牌,就地一滚,抡起长矛就地扫去,登时就把举盾的鞑子扫倒了一片......
“呼喇”一声,围成一圈的鞑子让开了一个缺口,有几人策马来到场中。杨牧云眯着眼睛看去,“那不是假称白羊口指挥的王英么?”只见他目光如鹰的看向自己,身周的骑士纷纷向他抱胸行礼。
“他一定这群鞑子中的一个大人物。”杨牧云一跃起身,矛尖前指,长啸一声,大步流星般的向阿失帖木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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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子”周围的鞑子勇士齐声惊呼,“刷刷刷”从人群中飞出五六个索套向杨牧云飞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戈铁雨
一个索套准确的套在了杨牧云的脖颈中,他只觉喉部一紧,一股大力扯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
周围鞑子一片欢呼声,登时有十几个人跳下马来,举起手中长矛向杨牧云扎去。
杨牧云双手一撑地面,一个鲤鱼打挺悉数躲过,手中长矛划过一道炫目的光弧,蒙蒙的雨幕中爆起一片血雾。
几个鞑子被锋利的矛尖划破了咽喉,捂着脖颈蹒跚着向后退去。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咆哮声,七八名身强力壮的鞑子使劲一扯索套,杨牧云又被仰面扯翻在地。一名身材异常魁伟的鞑子从马上跳下来,嚎叫着挥舞着马刀向杨牧云劈去。
“阿日斯兰,阿日斯兰”一见到这个身材异常魁伟的鞑子冲上前来,周围所有的人都沸腾了。他们都齐声高呼着他的名字,显见此人是鞑子军中有名的勇士。
阿日斯兰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大吼一声,双手举刀高高跃起,以千钧之势向着杨牧云劈了下去。
杨牧云疾忙举矛格挡,“嚓”杨牧云手中长矛被一劈两断,刀锋余势未消,直劈至杨牧云颈下......杨牧云只觉肩头中箭处痛彻心肺,全身再无一丝气力,便闭上眼睛等死。
突听周围一片欢声雷动,杨牧云缓缓睁开眼,见阿日斯兰收起劈至自己颈下的马刀,振起双臂兴奋的狂嗥两声,周围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啸声。
阿日斯兰铜铃般的大眼睥睨了一圈,高高举起了马刀,准备向下狠狠戳去......
“不要”两声凄厉的叫声传入杨牧云耳际,他微微抬起有些僵硬的头颅,循声看去,只见紫苏和陈思羽面容扭曲的向自己这边看来,发疯的推搡着手持长矛拦着她们的几名鞑子。
......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阿失帖木儿冷峻的面孔挂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他瞥了一眼身边脸颊不住抽动着的元琪儿,“齐齐克,你不像他的女人们一样冲过去么?”
“我不是他的女人!”元琪儿故作镇定的说道。
“是么?”阿失帖木儿嘴角微微一勾,“那你可别后悔......”话锋一转,“他死后,我会把他的尸体交给你!”
元琪儿的身躯微微一颤,只见阿失帖木儿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看向阿日斯兰,缓缓举起右手,做出一个下劈的动作。
阿日斯兰会意,高举的马刀狠狠向着杨牧云的胸口扎去......
“我要死了吗?”杨牧云双眼朦胧起来,耳畔,周围鞑子们的吼叫声,还有紫苏和陈思羽凄厉的叫声混合在一起,让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我死了,她们怎么办?不行,为了她们,我一定得想办法活下去......”眼前寒光一闪,阿日斯兰手中锋利的刀刃已戳了下来,杨牧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个翻身,刀刃刺入他的衣衫贴着胁下的肌肤重重钉在地上,他于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右手的那根断矛如离弦的箭一样刺向阿日斯兰的颔下......
“咕”的一声,阿日斯兰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鲜血在他的指缝间狂涌而出,他的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眼中流露出怀疑、惊惶、恐惧的目光,看着场中的情形,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闻沙沙的雨声。
“阿日斯兰”阿失帖木儿身边的纳察儿大叫一声,跃下马向场内奔去,他紧紧抱住阿日斯兰快要倒下的身躯,眼泪止不住从眼眶内奔泻下来。阿日斯兰是他的弟弟,手足情深,眼看他生命垂危,他的心几乎都要裂了。
“阿日斯兰,我的好兄弟!”纳察儿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阿日斯兰目光涣散,瞳孔渐渐放大,嘴唇翕动了几下,身躯猛然一挺,脖子一歪,缓缓软了下去。
“阿日斯兰”纳察儿撕心裂肺般的狂叫一声,紧紧抱住弟弟逐渐变得僵硬的躯体,嚎天抢地已泣不成声。
“阿日斯兰,”纳察儿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眼中喷着怒火看向还躺在地上的杨牧云,用已变得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会为你报仇,用
那姓杨的头颅来祭奠你的亡灵。”说着拾起他的马刀,将他的躯体缓缓放置地上,怒吼一声,挥刀向杨牧云扑去......
“不”陈思羽眼见心爱的人命在顷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挡在她身前的鞑子,向杨牧云飞奔而去,抢在纳察儿之前扑在杨牧云身上......
“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陈思羽紧紧拥着杨牧云的身体,缓缓闭上了眼睛,“早在爷爷将我许配给成国公世子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你,谁知......”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或许这是上天的意思,让你在这一刻出现在我面前,就是让我随你而去吧!”
“纳察儿”元琪儿忍不住大声叫道。
纳察儿像被雷击了一样定住了身子,茫然的转过脸来,他是绰罗斯家族的家奴,主子的话不能不听。
“齐齐克,你终于开口了吗?”阿失帖木儿冷笑道。
元琪儿没有理他,对着纳察儿高声说道:“纳察儿,你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什么时候沦落到只会用刀指着一个濒死的人?”
“可是,”纳察儿涨红了脸大声吼道:“他......他杀了我弟弟!”
“你弟弟是被他用不光彩的手法杀掉的么?”元琪儿冷冷的说道:“他是偷袭?还是放暗箭?当着草原上这么多勇士的面,你何不说出来?”
“这......这......”纳察儿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见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自己,涨红着脸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纳察儿,”元琪儿放缓声音说道:“你是草原上有名的猛虎,是万人景仰的勇士......每个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就算是猎犬也不撕咬受伤的狮子,你难道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刀指向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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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元琪儿说着话,紫苏冲破几名鞑子兵的阻拦也扑到杨牧云身边。
“你们......”杨牧云很艰难的张开了口,感觉整个面部僵硬得连说句话都很困难,刚吐出两个字,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夫君”“杨公子”陈思羽和紫苏大惊,痛哭失声。
“我......我......”纳察儿看着被两个女人拥在怀里的杨牧云,狠狠的啐了一口,恨恨的看向阿失帖木儿,“难道我的弟弟就白死了么?”
“纳察儿,”阿失帖木儿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今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了,淡淡的说道:“羊被赶入了圈,难道还怕他会跑么?等他养好了伤,你们公公正正的比上一场,谁也不会拦你!”说着瞥了元琪儿一眼。
元琪儿吁了一口气,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四目相对,又转向了一边。
纳察儿呆若木鸡,良久把手中的马刀朝地上狠狠的一扔,抱头痛哭而去。
“无量寿佛”一声佛号响起,围观的鞑子兵们让开一条通道,大慈法王释迦坚赞迈步走向场中。他缓步来到杨牧云身边,见紫苏和陈思羽都哭成了两个泪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俯下身去把杨牧云手腕。
“怎么样?还有救么?”元琪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杨牧云身边,向释迦坚赞问道。
“杨大人方才使力过巨,又因失血过多,现在脉相十分微弱......”释迦坚赞面色凝重,“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生救治。”
“嗯,”元琪儿眉头一蹙,对陈思羽和紫苏说道:“国师的话你们没听到么,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你要把我夫君带到哪里?”紫苏红着眼警觉的问道。
“先把他扶到我车上来,”看了一眼她们二人,唇角微微翘起,“别忘了,刚才是我出言保下他的。”
京师,德胜门。
虽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但进城的商旅百姓仍然很多。
“一个一个来,不要拥挤,”把守城门的官兵大声呼喝道:“把路引拿出来,让我们大人查验!”
守门官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水,今天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日子对他来说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一阵马蹄声响过,一名士卒慌忙跑了过来,“大人,巡城御史到了。”
“知道了。”他翻了翻眼皮,站起身抻了一下腰,看了看眼前蒙蒙的雨幕,喃喃道:“这老宋,又来找我晦气了。”
......
“宋大人,您来了!”守门官满脸堆笑的来到了巡城御史面前,“我这里一切都平安无事,您放心好了。”
“是么?”巡城御史故意把音拖得老长,下得马来,朝城门口走去,守门官只得跟在他后面。
“老范呐,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呀!”巡城御史一屁股坐在守门官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你这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比本官可惬意多了。”
“哪里哪里?”守门官讪讪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士卒,说道:“还不快给宋大人看茶!”
巡城御史端起茶盅,放置唇边吹了一下上面的茶叶沫子,瞥了他一眼,“最近上面可是交代了,要严查违禁物,你这对招子可得放亮点儿。”
“是,是,”守门官连连哈腰说道:“宋大人明鉴,下官一直不敢懈怠。”话刚说完,耳边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连地皮都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看着茶水泛起一圈圈的波纹,巡城御史脸上变色道。
“不会是又打雷了吧?”守门官抬头看了看天,细雨蒙蒙,并无大片的云挤压在一起。
“蠢货!”巡城御史将茶盅在桌子上重重一顿,“是马,很多的马!”说着站起身向城门楼上跑去,守门官忙也跟了过去。
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巡城御史手搭凉棚极目看去,苍凉的原野尽头漫过来一条灰线,咆哮着疾速向这边涌来。
“那是什么?”守门官不解道:“怎么雨天还有那么多人在京城外跑马?”
“笨蛋,猪头,夯货!”巡城御史跳着脚骂道:“鞑子,那是鞑子,快,快关城门!”
......
京师城南,一辆马车正驰向宣武门,马车前后各护持着十余名劲装大汉。
车帘一掀,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容。
“小姐,我们真的要把产业置在京师南郊么?”一名身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合上车帘向一位梳着高髻,穿着一身浅紫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问道。
那位少妇正倚在一张小几旁静静的看书,一位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跪在她旁边为她扇着扇子。
“这可是天子脚下,”少妇微微一笑:“难得王公公将京师南郊的几千亩地划给了我们,不好好规划一下怎么行?”
“可是,”鹅黄衫子少女说道:“这么大的地方要建得跟城里一样热闹,这得投多少钱进去呀?而且......这真的不需要说给老太爷知道么?”
“周家的事一直由我全权打理,”少妇淡淡的说道:“我会给父亲修书一封详细说给他知道。”
“素月,”淡青色襦裙的少女笑道:“你别忘了,老爷还在兵部当官,等以后官做大了,不需要起一座大的宅邸么?这城内的地皮都被勋臣贵戚占完了,小姐不往城外打算怎么行?”
“小蹄子,”鹅黄衫子少女笑道:“你光想着老爷,怎么不去侍候他呀?”
“你再说,看我不收拾你!”淡青色襦裙少女红着脸作势欲起。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纷乱的声音,少妇秀眉微蹙,睨了一眼淡青色襦裙少女,“宁馨,你去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宁馨应了一声,刚过去拉开车门,只见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急惶惶的跑来说道:“小姐,不好了,鞑子打过来了,现在宣武门被封住了,整个京城都戒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风雨暗渡
京师紫禁城奉天殿,朱祁镇召集文武百官齐来议事。
大殿上的龙椅前,年青的皇帝也坐不住了,背着双手蹙着眉头在御阶上来回踱步。
“皇上,”兵部尚书邝出班奏道:“城内有侍卫亲军十二卫,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人马,加在一起不下十万,当可保得京师安全。另外,城外三大营的驻军......”
“啪”朱祁镇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剑眉倒竖,满腔怒火再也憋不住了,“这些还要你说么?朕只是想知道,这些鞑子怎么就跑到京郊来了,边境上那么多的驻军,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么?这么多的鞑子,连个屁都没放就一声不响的都放进来了,是谁这么大胆?朕要砍他头,抄他全家......”年青的皇帝咆哮如雷,阶下的大臣全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等皇帝发泄完了,英国公张辅出班奏道:“皇上,此事待眼前危机过后再派人去查不迟,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退敌!”
“英国公所言极是,”内阁大学士曹鼐出班奏道:“还望皇上遴选退敌之将,以保我京城安危。”
朱祁镇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气哼哼的说道:“事已至此,谁敢出城御敌?”
“我”一音甫落,殿上众臣一齐侧目,一个身材雄壮,说话瓮声瓮气的男子出班说道:“皇上,臣愿率领一支军马出城御敌。”
“驸马都尉井源?”朱祁镇喜道:“好,爱卿领兵出城,朕将亲赴城头为你擂鼓助威!”
雨渐渐的小了,奔腾咆哮的白羊河水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阿失帖木儿命令手下在一处平缓狭窄的河道上架起了一座浮桥,好在他们一路上收罗了不少舟楫箱笼,要搭建一座浮桥也不费难。
阿失帖木儿好整以暇的勒马站在河边的坡上,看着忙碌搭桥的属下,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元琪儿策马来到他身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看来你一点儿也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 阿失帖木儿嘴角微微一勾,两眼却望着依旧雨蒙蒙的天空。空中,一只苍鹰展开双翅,翱翔在风雨里。
“你只有三千人马,”元琪儿说道:“不怕耽搁久了,明军得知你的消息会围上来?”
“明军?”阿失帖木儿嗤笑一声,“好啊!我就怕他们不来......”他一拍腰挎间镶满宝石的刀鞘,“来时匆忙,我的宝刀还未满饮明人的鲜血。”
“你好像很自信,”元琪儿眼中漾着笑意,“要是有一位像杨牧云一样的将领带兵前来的话,你是否还会如此淡定呢?”
“你说什么?”阿失帖木儿舒展的面容蓦然绷紧,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目光。
“我说错了么?”元琪儿不紧不慢的说道:“他一人连伤你手下数十名勇士,如明军个个像他一般,你这三千人恐怕就回不到草原了。”
阿失帖木儿脸上现出一抹怒色,瞪视着元琪儿,稍顷方展颜笑道:“就算你说的对又如何?明人就算有再出色的将领也只能躲在他们长长的边墙之后,不会深入我们的草原。”
元琪儿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说的不对么?”阿失帖木儿有些得意的说道:“他们的皇帝生长于深宫,不会再像他的祖辈一样领着他们驰骋于漠北了,再过几年,明人耗费千万人力修建的边墙就会变成脆弱的篱笆,我领着草原上的勇士将横扫一切......”
“然后帮孛儿只斤家族收复大都,恢复大元天下么?”元琪儿的眼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看着他说道:“到那时,脱脱不花大汗就可以重新登基为中原的皇帝了,你希望他会赏你些什么?”
“你......”阿失帖木儿登时被噎住,一时无言以对。论嘴上功夫,他似乎永远也比不上他身边的这个小妹。
“难道你有什么想法?”元琪儿乜了他一眼,悠悠道:“别忘了,父王也只是孛儿
只斤家族的一个臣子,你还能希望尊贵的大汗赏你一片蓝天么?”
阿失帖木儿额头上青筋直暴,一拳重重击在胯下坐骑颈侧,马儿发出一声长嘶。
“总有一天,我会让绰罗斯家族成为草原上的王者,”阿失帖木儿的眼中喷发出一股炽热的火焰,“让孛儿只斤家族永远成为历史。”
这时,空中发出一声响亮的鹰啼。
一只苍鹰盘旋着从空中直飞而下,稳稳的落在了阿失帖木儿的肩头,阿失帖木儿从它的腿部取下一个小木筒,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绢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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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展开来一看,登时大喜,对元琪儿说道:“拜依儿得手了,他成功穿过明军的防线到了大都城下......”
“拜依儿将军带兵一向以快、准、稳著称,这一次也没让人失望。”元琪儿也兴奋起来。
“说起来也多亏了你,”阿失帖木儿目光转向自己的妹妹,“如若不是你将明军的布防图取了来,拜依儿将军断不能如此顺利的进军大都。”
“可拜依儿将军手上只有五千人,在大都城下不能持久,我们还需快些回到草原才是。”元琪儿提醒他道。
“这我明白,”阿失帖木儿眼中熠熠生光,“没想到明军的反应竟如此迟钝,如果这一次不是五千人,而是十万铁骑,大都当可一战而下,就连大明的皇帝,也休想逃出我们的手掌心。”
“以后会有这个机会的,”元琪儿微微笑道:“我相信,我们绰罗斯家族的辉煌就要到来了。”
兄妹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元琪儿脸上微微变色,“他醒了......”
“谁?杨牧云么?”阿失帖木儿刚说完,元琪儿便拨转马头,向山坡下的一辆马车奔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阿失帖木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从未见过妹妹如此失态过,在他的印象里,妹妹从小就爱着男装,比男人表现的还要坚强,睿智。可是现在......他叹息一声,“女人就是女人,就算她表现得跟一座冰山一样,碰见让她心动的男人,也会很快化成水......”
马车上,杨牧云上身的衣衫被解开了,释迦坚赞盯着插在杨牧云肩头的那支雕翎箭,伸出手一把握住箭杆,咬牙使劲一拔,鲜血飞迸而出......
杨牧云大叫着狂呼一声,双腿使劲一蹬,又晕了过去。
“牧云”“夫君”陈思羽和紫苏登时慌了,有些不知所措。
“快,快捂住伤口,”释迦坚赞对她们喊道:“难道你们要眼看着他的血流光么?”
陈思羽和紫苏忙不迭的手持白布去捂杨牧云的伤口,一人捂前肩,一人捂后背。一阵慌乱过后,杨牧云伤口的血缓缓止住了。
“这是......”陈思羽摸着他后背一处硬硬的结痂的地方,那是几个月前在南都时杨牧云去追行刺靖远伯王骥的刺客时被对方扔出的标枪所伤。旧伤刚愈,新创又至,陈思羽突觉一阵心痛,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腮边落下。那天,也下着雨,杨牧云也是像现在这样昏迷着,她清楚的记着,她是如何为他清理伤口的......
“陈姐姐,你怎么了?”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紫苏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陈思羽伸起衣袖擦拭了一下颊边的泪珠。
“你想到以前的事了,是么?”紫苏深有同感。
“杨公子的身上总是伤痕不断,让人看了难受。”陈思羽怔怔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紫苏叹道:“他原先身为锦衣卫,时时需要办案,就断不了危险,可现在转入兵部,还是......”鼻子一酸,下面的话没能再说下去。
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释迦坚赞捧着一个药罐走了进来,紫苏忍不住伸手在鼻端扇了几下,“释灵儿,这是什么药呀,怎么味道这么苦?”
“这是藏地特产的药物,”
释迦坚赞解释道:“这里面有山莨菪,雪山玉莲,紫胶虫......”
“好了,别说了,”紫苏忙打断他的话,“我夫君伤口的血已止住了,你快上药吧!”
释迦坚赞走上前,紫苏和陈思羽撤去了浸透鲜血的白布,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释迦坚赞的目光仔细审视了一下,用手从罐中掏出一把黑乎乎的药膏抹了上去,在涂抹的过程中,杨牧云的身体微微颤动了几下,让人看了心弦不由一紧。
“你的药没事么?”紫苏紧张的问道。
释迦坚赞不答,伸手在杨牧云伤处用药膏反复抹匀,再包扎好,已是满头大汗。一切完毕后,他方长吁了一口气。
“好了,”他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水,“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三天后再换一次药,多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国师”马车的车帘一挑,元琪儿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躺在车上的杨牧云,见他呼吸均匀,苍白的面皮渐渐浮起一丝血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都弄好了么?”她目光转向释迦坚赞,询问道。
“元居士放心,杨大人一切安好。”释迦坚赞说道。
“那好,”元琪儿点点头,“待会儿过浮桥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扶好他,以免因为颠簸触动了他的伤口。”
“过浮桥?”紫苏一双美眸盯向她,“你要把我夫君带到哪里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元琪儿不愿与她多说,转身欲走。
“慢着,”紫苏叫住了她,“我夫君身负重伤,现在刚包扎好,如何能受得了一路奔波劳顿......”
“那你就留下,我会派人照顾他,”元琪儿睨了她一眼,“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还会派人护送你回京城。”
“你......”紫苏怒极,“他是我丈夫,你凭什么带走他?”
“紫苏妹妹,”陈思羽上前拉住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先别急,我们先跟着她,路上再做计较。”
“紫苏夫人,”释迦坚赞也上前劝道:“杨大人移动不便,你就先依从了元居士吧!”
元琪儿唇角一勾,得意的看了一眼紫苏。紫苏不再争辩,只是狠狠剜了一眼她。
京师,德胜门。
朱祁镇和文武百官站在城头上向城外看去,鞑子的骑兵像灰色的浪潮一样向东北方向退去,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各路援兵像一朵朵红云般朝着京城涌来。
“皇上,”王振兴奋的对朱祁镇说道:“您看鞑子退了,我们大明的援兵到了,我们赢了!”振臂高呼,“皇上万岁!大明万岁!”受他的影响,城墙上的官兵一齐高呼:“皇上万岁大明万岁”如山呼海啸一般。
朱祁镇的脸阴沉得跟天上的乌云一般可怕。
“成国公,”朱祁镇的目光瞥向身旁的朱勇,“你跟随太宗皇帝多次出征塞北,对鞑子的军阵甚为熟稔,你看”他指向前方,“那群鞑子大概有多少人?”
“嗯......”朱勇看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回皇上,臣约略估计了一下,应该不到万人。”
“不到万人?”朱祁镇一拍城墙上青色的城砖,“就敢直迫到我京师城下,他们也太猖狂了,欺我大明无人么?”对着身后的文武百官吼道:“传朕旨意,所有援军都给我掉头,追上那支鞑子的骑兵,勿使一人逃脱。”
“皇上,”王振见皇帝的面色不善,大着胆子问道:“他们都是来保护皇上的,怎能让他们再离开......”
“保护个屁!”年青的皇帝罕见的暴了粗口,“再不追上去,那群鞑子都跑回草原了。”大袖一拂,“给朕喊,全都大声喊,让他们掉头追上去,杀一名鞑子,赏银百两。”说着向城下跑去......
“皇上”王振喊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绮梦惊魂
“这雨越下越大了......”杨牧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胯下的马踏着轻快的马蹄声,顺着一条陌生的路向前驰去。眼前的景物似幻似真,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距他又是那么的遥远。
灰蒙蒙的天际,显露出一线青色的城墙。“那是哪里?”杨牧云眼睛一亮,鞭子在马臀上敲了一记,马儿扬起四蹄飞快的向那道城墙奔去......
“是京城......”杨牧云看着眼前巍峨高大的青色城墙,一切还跟刚进京时一样,只是进出城门的人有些目光呆滞,让人感觉跟平时有些异样。他拍马进城,只听一声尖叫,一个娇小的倩影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朱熙媛?”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娇小的倩影身后,一群甲士手执刀枪紧追不舍,“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追杀公主?”
“杨牧云”朱熙媛见到他大叫一声,跑过来躲在他身后。那群甲士跟上来,“呼喇”一下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要造反么?”杨牧云厉声喝道:“胆敢冒犯公主?”
那群甲士听了这话,向看一个怪物似的盯着杨牧云,稍顷齐声大笑起来。
“公主?”一个瘦长马脸的甲士笑道:“大明都亡了,哪儿来的公主?”
“这小子莫非还没睡醒?”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甲士揶揄道:“难道不知京城已变了天么?”
......
看着他们放肆的笑声,杨牧云不禁一怔,向身后的朱熙媛看去。
小公主眼中泛着莹然的泪光,抽抽噎噎的却不说话。
“倒底是怎么回事?”杨牧云的心一沉,“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朱熙媛点了点头,哽咽道:“鞑子的骑兵突袭至京城下,大明的军队登时就溃了,他们冲进城里烧杀抢掠,皇兄、太后他们全部都......”
杨牧云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下面的话没再听得进去。
“京城失陷了,大明亡了?”杨牧云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突然感到一阵荒诞。
“来,上马”杨牧云伸手将朱熙媛拉上了马,打马前冲,撞开前面的几个甲士,疾冲而出。
“皇上现在哪里?”杨牧云沉声问道。
“皇兄他......他现在暂时被羁押在宫中。”朱熙媛泣声说道。
杨牧云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一路快马加鞭,路上的行人极少,偌大的京城骤然之间变得死气沉沉。
他打马沿着长安街来到承天门,朱漆厚重的木门大开着,连一个守卫也没有。杨牧云一勒缰绳,让马儿放慢脚步进入承天门。
端门,午门......皇城所有的宫门都大开着,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在冷风细雨下,一切都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奇怪?”杨牧云心中暗暗念道:“就算皇宫里的人都跑光了,怎么连一个鞑子也没见到?”目光转向身后的朱熙媛,谁知她眼中也充满了疑惑。
杨牧云策马进了奉天门,巍峨宏伟的奉天殿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他从马鞍上一跃而下,扶朱熙媛下马后,便顺着汉白玉石阶拾级而上。
大殿里空空荡荡,失却了它往日的威严,陷入一片死寂。杨牧云伫立其中,心中倍感压抑,蓦然,他的目光一闪,直直的看向前方御阶之上的龙椅前,一人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二龙翼善冠背对着自己而立。
“皇上”杨牧云失声叫道,快步来到御阶前。那人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唤。“皇上”他又走近几步低声唤道。
那人身子微微一晃,缓缓转过身来。
待看清那人面容,杨牧云心中大震,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几步,脸上惊骇莫名,“是你,怎么会是你?”
御阶之上身穿龙袍的人居然是元琪儿。
元琪儿眉尖微微一挑,嘴角含笑:“怎么,见了朕,还不磕头跪拜么?”
“你......你大胆,”杨牧云戟指怒道:“你是
何等样人,怎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
“怎么了?”元琪儿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开心的笑道:“皇帝的衣服,我穿不得么?皇帝的位置,我做不得么?我既然能站在这里,又有什么事做不得的?”
“你把皇上怎么样了?”杨牧云厉声喝道。
“你想知道么?”元琪儿嫣然一笑,向他摆了摆手,“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你......”杨牧云无法,只得顺着御阶一步步向她走去。
见杨牧云离她越近,元琪儿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她为什么笑得这么灿烂?”杨牧云心下暗自戒惧,突然,脚下一空,“不好!”杨牧云早有准备,飞身高高跃起,腰身一拧,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姿态潇洒的落在元琪儿身侧,“呛”的一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架在她颈下。
“杨大人,你好漂亮的轻功呀!”元琪儿眸波流转,瞥了一眼他的刀鞘,“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呢!”
“说,皇上在哪里?”杨牧云沉着脸说道。
“你这么急着想见他么?”元琪儿笑嘻嘻的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杨牧云微觉奇怪,突觉腰间一阵剧痛,霍然回首,只见朱熙媛惊惧的跳了开去。
“公主,你......你干什么?”杨牧云吃惊的向自己胁下看去,一柄匕首深深的刺入了自己的腰腹处,鲜血顺着锋刃一滴滴的飘落在地上。
杨牧云只觉眼一黑,向后连退了几步,勉强拿桩站稳。
“你看,连大明的公主都比你识时务,”元琪儿眼含讥笑,揶揄道:“你还死抱着你那皇帝不放么?”走上前去,摘下二龙翼善冠戴在杨牧云头上,“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做这皇帝。”
“不,不,”杨牧云大吼一声,“我不要”
......
“我不要......”杨牧云睁开眼来,刚想坐起,只觉肩头后背一阵剧痛,“呀”的一声又躺了下去。
“夫君,你怎么了?”映入他眼帘的是紫苏那美得出尘脱俗的面容。
杨牧云惊惧的向四周看看,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中,外面一阵沙沙声响,似乎还下着雨。
“原来是一个梦。”杨牧云嘴里喃喃说道。
“杨公子,你醒了?”陈思羽也喜道。她从景莲手里接过一个瓷碗,端至杨牧云面前,“杨公子,来,喝口热水吧!”
“我这是在哪里?”杨牧云大睁着两眼问道。
陈思羽和紫苏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难道......难道......”杨牧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勉强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我们都被鞑子俘虏了么?”看着她们默然不语的样子,杨牧云不禁心中一沉。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杨牧云尽量放缓语气问道。
“去草原!”车外一人朗声说道。车帘一掀,走进一位无比俊秀的少年公子。
“元琪儿,是你?”杨牧云看到她的面容感到心一揪,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穿着一身秋香色的丝缎软袍,油亮的发丝用一根碧玉簪高高束起,仍然一副汉人书生的打扮。
“看来你的气色不错,”元琪儿悠悠说道:“你的命可真大!”
“你打扮得真好看,”杨牧云没理会她的话,盯着她看道:“看来你很喜欢穿我们汉人的衣服,等到了草原,你还要穿着这身衣服么?”
“什么意思?”元琪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认为我不是汉人?”她还不知道杨牧云已了解了她的身份。
杨牧云不答,车厢内一阵晃动,道路虽然泥泞难行,但好在马车行的速度不快,颠簸不甚剧烈。
“这个速度......”杨牧云心中一动,对元琪儿说道:“看来元公子并不急着回草原。”
“杨大人身上有伤,需好好休养,”元琪儿莞尔一笑,“颠簸太甚的话,对你养伤可是不利。”
“你
会这么好心?”杨牧云心中暗暗哼了一声,想起方才那个奇怪的梦,心中一阵不安,“他们私运了这么多的军械物资,居然还如此淡定,一定还有后招。”他想起了那日在凤鸣院偷听到元琪儿和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的一番对话,悚然一惊,“那幅图,是那幅图......”
“什么图?”元琪儿秀眉一轩,莫名其妙的看向杨牧云。
“兵部的军力布防图,谷运铎一定交给你了吧?”杨牧云说道。
“你怎......”元琪儿身躯一震,轻咳一声,目露异色,“那一日在凤鸣院中你偷听了我跟谷运铎的谈话,你跟穆云卿之间只不过是演戏给我看。”
“我本该将这事禀告给尚书大人,”杨牧云恨恨的说道:“请他尽早将谷运铎控制起来。”
“无妨,”元琪儿微微一笑,“你以为我就买通了一个谷运铎么?”
杨牧云听了浑身一震。
元琪儿很得意的瞄了他一眼,“如果我说那幅军力布防图是另一个人交给我的,你会不会更吃惊呢?”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们汉人朝廷中很多人都可以被买通,”元琪儿的目光注视着他,“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你们是不是另派一支军队突袭京城,”杨牧云一字字的说道:“从而掩护你们安然带着私运出来的军械物资回到关外?”
“聪明,”元琪儿带着赞赏的目光对他说道:“不过就看你们的皇帝扛不扛得住了,如果太过不小心的话,我们这支奇兵占领你们大明的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杨牧云一惊,想起了梦中的场景。强自镇定道:“不会的,你们要瞒过边军的卫所,又要来去如风,人马一定不会很多。超过一万,你们就很难隐藏自己的行踪。不到一万的话,你们想攻占京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元琪儿笑了,笑的样子很好看。
“你笑什么?”杨牧云恚怒道。
“当时我哥哥想要杀你,”元琪儿悠悠的看了他一眼,“是我保住了你的命,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牧云怒视着她没有说话。
元琪儿却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可爱,笑容不减的说道:“因为我不舍得让他杀你。”
“你以为我也会被你收买,从而背叛大明么?”杨牧云冷冷的说道。
“现在你说的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元琪儿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你现在已在我的掌控中,只要不能再效力于你们的朝廷,就已足够了!”
“你......”杨牧云只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连连咳嗽起来。
“你好好休息吧!”元琪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好好想想,你们那朝廷值不值得你去卖命,跟着我们征战,同样可以建功立业,如果有一天,我们大元的军队挺进中原,打下北京城,那么你......”
“住口”杨牧云愤怒的打断了她的话,“我是大明的臣子,绝不可能跟你们沆瀣一气,趁早死了这份心。”鄙夷的看了她一眼,“中原有我大明千千万万的忠臣义士,他们会用自己的热血挡住你们的铁蹄。你们想打进来,无异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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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们大明卖主求荣的人多,还是忠心为国的人多。”元琪儿被杨牧云硬怼了一番,也不生气,笑着转身出了车门。
外面,雨还在下,路边的树林中扑棱棱的飞起一只鸽子,向着雨蒙蒙的天空中飞去。
“皇上”德胜门外,王振和文武百官呼喇喇的跪了一地。在他们面前,年青的皇帝已经除去龙袍,换上了一身盔甲。看样子朱祁镇想要亲自带兵出征了。
“皇上,”王振苦苦劝道:“井源驸马已带兵追下去了,很快就有捷报传来,皇上何必亲身犯险?”
第二百一十四章 黯天云收
“既然鞑子已被赶走,那还有何危险可言?”朱祁镇黑着脸说道:“朕只是想亲眼去看看,我大明将士是如何英勇杀敌的。”说着不顾群臣苦
苦劝阻,飞身跨上一匹战马,扬鞭而去。
“保护皇上......”王振对呆立一旁的大内侍卫们吼道。
......
鹿鸣峪是燕山山脉由西南蜿蜒至东北的一个谷口,由于平时里面多鹿群,故名。
朱祁镇骑马如一阵风一般驰至峪口,周围的侍卫官兵紧紧跟随,恐怕皇帝有何闪失。
越往前去,碰见明军出谷的伤兵就越多,他们或三四人,或十余人,互相扶持着向谷外走去。
“井源驸马呢?”朱祁镇勒住马,手中马鞭斜指着一个伤兵问道。
那名伤兵茫然的摇了摇头,朱祁镇正想发作,还是后面的一名侍卫机灵,连忙问道:“你们的统兵官现在哪里?”
那名伤兵这下听明白了,“你是说那位长得最威风的将军呀,他带着其他弟兄们继续向前追下去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镇沉着脸问道:“鞑子兵很多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受伤?”
那名伤兵跟摇头葫芦似的,“我们没有碰上鞑子,我们跟随将军追入谷中,就被两边山上射出来的箭给射伤了......”
“那箭呐,就跟下的雨一样,铺天盖地的,让人连躲都躲不了。”他身旁另一名士兵咕哝道。
“不但有箭,还有火铳呐,”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的伤兵说道:“跟我一起来的李三,被鞑子的火铳轰掉了半个脑袋......”
“火铳?”朱祁镇一惊,“鞑子居然有火铳,他们哪里来的火铳?”
“不知道,”一众伤兵纷纷摇头,“鞑子的火铳威力不下于我们,猝不及防下,弟兄们吃了很大的亏。”
“他们还有地雷呐,”刚才说话的那名伤兵拉着一名瘸着腿,拄着一根木棍走路伤兵说道:“潘六和几个弟兄追到前面谷口的时候,突然地面一声巨响,他们几个登时被掀上天了,只有潘六活了下来,可惜他的腿......”说罢唏嘘不已。
朱祁镇心情沉重,一挥马鞭,打马前去。
“皇上......”身后的侍卫们忙追了上去。
“皇上?”一名伤兵听了一愕,看向朱祁镇远去的背影,“那个人是当今皇上?”
“胡说,”另一名伤兵驳斥道:“皇上何等尊贵,怎会孤身犯险来此?那个人么?一定是姓黄,名尚......”
......
朱祁镇沿着山谷继续向前,只见一群士兵围在一起正在看着什么。
“你们不去追击鞑子,在这里作什么?”朱祁镇扬鞭喝道。
“将军,”他们中的一位小军官见朱祁镇气概不凡,知其颇有来头,便上前说道:“鞑子在这路中间竖了一道牌子,有些弟兄不识字,我就来看了一下,”说着一挥手,“散开,都散开,让将军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一众士兵呼喇一声散了开去,露出中间树立的一道高大木牌。
朱祁镇眯着眼睛瞄了一下,眉毛登时竖了起来,怒气涌上白净的脸庞。
木牌上用汉字书写着“大元天威将军到此一游,南蛮各官免送!”
朱祁镇从马上一跃而下,怒冲冲的几步上前,一马鞭甩过去,那木牌“啪”的一声便歪在一边。他犹自不解气,上前一脚将那木牌踹到,又在上面踩了几脚,边踩边骂:“混蛋!无耻!......你们一个个都该杀!”怒吼声远远飘了出去,在谷中荡起阵阵回声。
京城西北,阿失帖木儿的骑兵队伍已进入了蜿蜒的群山之中,由于有数百辆大车装着沉重的物资,再加上雨中道路泥泞难行,行进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这样一来,倒也便宜了杨牧云,使他受伤的躯体不至
于在路上过于颠簸。
杨牧云心情虽然郁闷,但有两位绝世美人在身旁相伴,元琪儿又很识趣的不来找他聒噪,他也乐得安闲。
“牧云,”陈思羽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大饼,“行军途中,不便生火做饭,这是元公子他分给我们的,你就将就着吃一些吧。”说着伸手要扶他起来。
“思羽,把你卷进来,真是对不住了。”杨牧云咬着牙忍着伤口的阵阵抽痛坐了起来。
“哪里话,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么?”陈思羽一笑,待他坐起后在他背后放了一个枕头,让他靠起来舒服些。
“可是,这个月十八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你却要跟着我被掳往塞外,真是苦了你了。”杨牧云心中不安的说道。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那个朱仪么?”陈思羽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杨牧云一时语塞,跟朱仪那位纨绔子接触之后,他倒真不愿意陈思羽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嫁给那样一个人,可这是人家宁阳侯府的家事,自己又能如何呢?
“我倒希望一直陪着你这样走下去,离开京城远远的,再也不用理会那些无奈的事情。”陈思羽脸红红的说道。
杨牧云接过她手中的饼,咬了一口,又干又硬,有些难以下咽,哽在喉中,一时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牧云,怎么了,不好咽是么?”陈思羽有些心慌起来,向车厢的另一边喊道:“景莲,水好了么?快端一碗过来。”
帘幕一掀,紫苏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腰肢如风摆杨柳般在榻沿上坐下,美眸在他们二人身上一转,“姐姐说什么了,让他激动成这样?”将碗递至杨牧云唇边。
“没,没说什么?”陈思羽螓首垂得低低的,怕被她发现什么似的。
杨牧云接过水喝了一口,方缓了口气,“现在走到哪里了,出了大明地界了么?”
“这我怎么知道,”紫苏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又如何知道到了哪里?”
杨牧云叹息一声,一脸惆怅的放下手中的碗。
“牧云,”陈思羽宽慰他道:“或许我们路上会碰见卫所的驻军,到时跟他们取得联系,让他们出兵解救我们,也不是不可能的。”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这支鞑子是他们的精锐,零星卫所的军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朝廷派大军来,但这又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两女齐声问道。
“元琪儿获取了我朝京师附近长城沿线的军力布防图,这使得鞑子能够派出一支精锐骑兵绕过边军驻防的空隙,直逼京师城下,”杨牧云叹道:“京师闻警,自保尚且不及,又如何能将军队调至他处......”接着苦笑一声,“现在朝廷最重要的,是保证皇上和京师的安全,至于倒卖给鞑子的这点儿军械,反而不重要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朱祁镇兀自站在那插着木牌的地方,任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甲,无论文武百官如何苦苦哀求,他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硬邦邦的撂下一句话,“我就在这里等着井源,看他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捷报?”
“皇上,”王振在他面前恳求道:“您就是等也应该回宫去等,这风雨交加的,您要是淋坏了,老奴该如何向天下的臣民交代呀!”
“是呀,皇上,”吏部尚书王直也劝道:“皇上身系天下安危,如何能滞留险地而不归,这必会引起人心动荡,朝纲不稳呀!”他一发言,众臣纷纷劝谏,整个大明朝闹得不可开交的内廷和外廷,现在出奇的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还人心动荡,朝纲不稳,”朱祁镇咬着牙说道:“你们帮朕治理得好天下,鞑子兵都打到京城了,朕还蒙在鼓里,说什么天下归心,四海宾服,狗屁,统统狗屁......”年青的皇帝越说越激动,“这些鞑子说的好听,说什么臣服于朕,与我大明修好,背地里却私运我大明军火,派兵偷袭我大明京城,待朕回京,一定将那帮鞑子使
臣斩杀干净......”
“皇上......”一名大内侍卫怯怯的上前跪禀道。
“有什么事快讲!”朱祁镇大声吼道。
“井源井驸马回来了。”
“快传他来见朕!”朱祁镇暴怒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众位大臣让开了一条道,驸马都尉井源带着惶惑与不安来到朱祁镇面前。
“臣井源叩见皇上。”井源一见朱祁镇远远的便跪倒在地。
“起来说话!”朱祁镇见井源衣甲俱湿,泥水沾满战裙,心中一热,语气缓和了不少。
“谢皇上!”井源站起后呆立一旁,垂首不敢看他。
“爱卿,你此次与敌寇交战,辛苦了!”朱祁镇淡淡的说道。
“臣......不敢。”井源压低了声音说道。
“爱卿此次斩首虏获了多少鞑子,可否斩获对方重要敌酋?”朱祁镇问道。
“这......”井源偷瞄了一眼年青威严的皇帝,下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说,”朱祁镇剑眉一挺,厉声道:“朕赦你无罪。”
“臣一路上斩首共三十七人,虏获......虏获......”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见皇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井源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回禀皇上,臣解救了被鞑子掳去的千余百姓,可鞑子的骑兵跑得不知去向,臣已加紧令手下军士仔细搜索......”
“跑得不知去向,”朱祁镇冷笑一声,“莫非他们上天了不成?既然没找到他们,你回来作甚?”
“臣听说皇上御驾亲临,不敢怠慢,是以......是以......”“咚”的一声额头着地,“皇上恕罪!”
“斩首三十七人,”朱祁镇声音冷峻的说道:“那朕倒想听一听,我军伤亡多少?”
“......”井源以头仆地,浑身颤抖着不敢吭声。
“你回答不上来,”朱祁镇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那朕就替你说一说,”他昂起头,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众位大臣,朗声道:“朕自进入鹿鸣峪以来,就不断看到我大明将士中受伤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涌向谷外,当然,还有被抬出去的死者......”顿了一下,续道:“朕不能上阵杀敌,只能抚慰自己的将士。朕数了一下,在朕的面前路过的伤兵共有七百四十二人,被抬出的阵亡将士共三百一十九人,井爱卿,朕说的可有差错?”
井源伏地不语。
朱祁镇高声说道:“我大明将士千余人的伤亡换来井源将军斩首三十七人,井爱卿,你可真是为朕立下了不世奇功啊!”
“臣该死,臣该死......”井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现在,朕有一样东西要给众位爱卿看,”朱祁镇没有理睬趴在地上的井源,举起一块木牌,“这是鞑子留给留给我们大明将士看的,也是留给朕看的,朕邀众位爱卿奇文共赏之!”马上过来一名大内侍卫,接过朱祁镇手中的木牌举着在文武百官中绕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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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怎么样,众位爱卿都看到了,”朱祁镇的目光睥睨了一圈,“有什么要跟朕说的么?”
见皇帝的目光扫过来,所有人都闭上了自己的嘴,垂下头去。
“你们都不说话,那朕说,”朱祁镇脸一沉,“众位爱卿都看到了,鞑子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丝毫没把我大明放在眼里,众位爱卿说说,朕该怎么办?”朱祁镇见文武百官都不说话,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你们不说,是等着鞑子下次再来么?把我们大明的京师重新变成他们的元大都么?”
“皇上,”年已七旬的英国公张辅上前一步奏道:“老臣有一些话想私下里跟皇上讲。”
“老爱卿且上前来。”张辅是四朝老臣,朱祁镇对他很是尊敬。
第二百一十五章 深山古村
张辅靠近朱祁镇低声道:“此事颇有蹊跷,”见皇帝脸色凝重,示意他说下去,便道:“鞑子的骑兵来去如风,又能避过我大明的众多边军卫所,一定是对我大明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
“有道理,”朱祁镇微微颔首,“此乃我大明高等机密,朕回去一定会彻查清楚。”
“还有,”张辅继续说道:“塞外地域辽阔贫瘠,鞑子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不像我大明有百工百业,火药火铳之物何来?此事也需查探清楚。”
“老爱卿所言有理。”朱祁镇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怒气褪下去不少。
“皇上,”张辅言犹未尽,“你回京后还是要对鞑子的使团成员以礼相待,万不可意气用事,将他们或关或杀。”
“为何?”朱祁镇眉尖一挑,“他们如此蔑视我大明,戏弄于朕,朕还要待他们如上宾不成?”
“皇上......”张辅叹了口气,“杀几个使臣,无关大局,还把暗地里的矛盾表面化了,此举得不偿失。皇上,能忍一时之气,以待来日的大举,乃勾践灭吴,唐皇破突厥的明君之道呀!如今朝廷的军事力量重点部署在西南麓川,此时再开边衅,实在力所不逮呀!”
朱祁镇涨红了脸,双拳紧握,默然半晌方吁出一口气,凌厉的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张辅看到他神色变幻,紧张的心情终于舒缓下来。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忍是最让人难受的,要是能过了这一关,整个帝国何尝不是渡过了一劫呢!
杨牧云乘坐的马车行驶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心情也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起伏不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还在下,他将手探出车窗外,感受冰凉的雨水浇灌他此时焦灼的心情。或许明天这个时候,他就已经越过长城关隘,身在塞外草原了。肩上的箭伤还很刺痛,但他觉得不像以前受伤那样难以忍受了。
被元琪儿私运走的军械物资不但未能截回,反而自己身陷囹圄,惆怅之余,也被元琪儿缜密的布置和蒙古骑兵的骁勇如风深深震撼住了。元琪儿虽是一介女子,心思机变,行事果决,就是许多男子都为之汗颜,在这场智斗中,杨牧云感觉一直被她牵着走,想打乱她的布局,却总是慢半拍。
他叹了口气,倚着车窗向外看去,远处群山中,缀着点点亮光。是星光么?他抬头看了一下乌沉沉的天空,黯淡无光。是人家,杨牧云眼睛亮了,没想到这山中竟然还有人家......
......
一匹快马穿过青灰色的山林小路来到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的面前,一勒马缰,胯下的马轻嘶一声,止住了奔腾的四蹄。
“前面可有什么情况?”元琪儿问道。
“禀二王子,郡主。”马上的骑士躬身施礼道:“前方一路上并没有明军的踪迹,不过前方山谷开阔处有一个村庄。”
“哦,”元琪儿秀眉一挑,“是个多大的村子,有多少人?”
“属下大致数了一下亮着的灯光,共有一百三十四户人家。”那名骑士说道。
“一百三十四户人家,那就是说这个村子一共有五六百口人。”元琪儿看了阿失帖木儿一眼。
“才五六百人,”阿失帖木儿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我带一千人围上去,先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再说。”
“二哥,”元琪儿眼波一转,“这次由我带队过去,你看好这些大车和骆驼就行了。”
“你怕我会将他们都杀了么?”阿失帖木儿冷笑。
“二哥,”元琪儿表情有些复杂的说道:“我齐齐克作为一介女子,很少有带兵的机会,这一次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恳求的意味,阿失帖木儿的心登时软了下来,“你既然喜欢的话那你就去吧,让纳察儿跟着你,他久经战阵......”
“二哥,”元琪儿莞然一笑,“我常年在外,什么时候让人担心过了?”
阿失帖木儿闭上了嘴,他突然发现,对妹妹操的心是显得那么的多余。
......
“你要出去么?”杨牧云见紫苏换上了一身男装,打趣道。
“元公子邀请释灵儿陪他去前面探探路,”紫苏的美眸瞟了一眼自己的夫君,“释灵儿问我去不去......”
“你答应他了,是么?”杨牧云笑道。
“有陈姐姐陪你还不够么?”紫苏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我笨手笨脚的,又不大会侍候人。”
陈思羽在旁边听了不禁脸一红,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别忘了,你是我夫人,”杨牧云像是在提醒她,“不陪着自家夫君,却跟着别的男人乱跑。”他虽如此说,可脸上却不带一丝恼怒的模样。
“你若真当我是你夫人的话,就不会连碰都不碰我了......”见陈思羽在场,说这话终究不妥,俏脸一红。换好衣服,跳下了车去。
见她婀娜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杨牧云只是微微一笑,一点儿也不生气。
“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么?”陈思羽奇怪的问道。
“我当然在意,”杨牧云淡淡道:“我毕竟是她的丈夫......”看了陈思羽一眼,“但我更在意她开不开心,她和国师之间只是朋友,总不能因为无端猜测就把她牢牢拴在我身边吧!”
“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倒有些与众不同,”陈思羽心道:“紫苏说牧云碰也不碰她是什么意思?”她的美目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坦然,觉得这毕竟是人家夫妻之间的私事,开口问的话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夜幕已完全笼罩了大地,雨渐渐的停了,只偶尔有点儿细细的雨丝拂在人的脸上,让人感到痒痒的。一支骑兵沿着山间小道向前行进了约摸半个时辰,只觉霍然开朗,一大片的山间谷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谷地中,点点灯火缀于其中,仿佛成群翩翩飞舞的萤火虫。
“郡主,需要属下现在就带人进村么?”策马立在元琪儿身边的千夫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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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要轻举妄动,”元琪儿沉吟了一下方道:“你带人将村子围起来即可,记住,千万不要惊动到村民。”元琪儿叮咛道。
“是,属下明白。”千夫长将手指放到唇边打了个响哨,身后的骑兵队伍便分成两队贴着山沿向前行去。
“国师,杨夫人,”元琪儿对着释迦坚赞和紫苏笑道:“我们现在就进村一探究竟,如何?”
“请元居士先行,”释迦坚赞说道:“本尊与紫苏夫人就随在您身后。”
......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山村,村子的周围都是已开辟的田地。雨已停,一切都是格外宁静,让人能够清楚的听到田里的虫鸣声。
三人骑着马行在田间阡陌上,感受着这别样的风情。
黑沉沉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因此显得山村里的灯光异常明亮。
马儿静静的走着,突然“砰啪”一声爆响,马儿一惊,“唏律律”扬起了前蹄。
元琪儿一惊,目光向前扫去。只听“哇”的一声清亮的小儿啼哭声,一个小小的黑影自田间跳起,向着村里跑去。
“什么人?”元琪儿从马上一跃而下,追上去几步拦在那小小的黑影面前。
那黑影哭得更响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个小孩,”元琪儿心中惊异不定,“怎么晚间会有小孩在田间地头玩耍?刚才那声音......莫非是爆竹?可是现在又非逢年过节,怎会有小孩在村外面放爆竹?”正想着,只见一个大一点儿的黑影提着一盏灯笼跑了过来。
“弟弟,原来你在这里。”提着灯笼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他见到坐在地上的小小黑影脸上一喜,忙跑上
前去将他扶起。
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只见他抽抽噎噎的指着元琪儿说道:“他......他欺负我。”
“你......你们是谁?”那大一些的男孩也看到了元琪儿一行人,他没见过生人,一害怕,连连退后几步。
“小弟弟,你别怕!”元琪儿向他招了招手,然后从怀里掏出几块点心向那孩子递了过去。
那个男孩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脸上依然很害怕的样子。方才哭的更小的孩子躲在他身后,更是连头也不敢露出来。
“小弟弟,我不是坏人。”元琪儿冲他笑了笑,“我是路经此地的商人,由于下雨耽误了行程,才到了这里,你能带我去见你们家的大人么?”
那个男孩歪着头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又向她身后看了看,紫苏和释迦坚赞下了马走了过来。紫苏换了男装显得无比俊俏,男孩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只是释迦坚赞一身衣着打扮颇为古怪,让男孩看了大为惊异。
“他也是跟你一起的么?”男孩指着释迦坚赞问道:“他穿的衣服好奇怪。”
“哦,”元琪儿乜了释迦坚赞一眼,解释道:“他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所以穿的衣服和我们都不一样,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也是好人,我们都是好人,”她笑眯眯的拉起男孩的小手,把点心放到他手里,“现在,你可以领我们去见你们家的大人了吧?”
男孩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点心,垂下头去嗅了嗅,嘴一咧,“你们跟我来吧!”说着一手掂着灯笼,一手拉起弟弟,蹦蹦跳跳的向村里跑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为什么会在外面放爆竹呢?”元琪儿牵着马在后面问道。
“今天是翠云姑姑和喜旺叔叔大喜的日子,全村的人都来庆贺他们,”男孩边走边说:“那场面可热闹了,到处都在放爆竹,我和弟弟也想放,可娘不让,我就偷了半挂,和弟弟偷偷跑到外面来放,谁知遇见了你们......”
正说着话,只见前面灯笼闪烁,几个大人的身影向这里跑来。
“是爹,还有二叔。”男孩喜道。摇着小手老远就喊道:“爹,二叔,我们在这里......”
那几个大人瞬间来到他们面前。
“臭小子,你们跑哪里去了?”一个中年汉子见了孩子先是一喜,然后怒道:“你们出来也不说一声,可把你娘急坏了。”
“爹,你别生气,”男孩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和弟弟在外面放了几个爆竹,没跑远......”
“回去再跟你们算账,”中年汉子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看到孩子身后的元琪儿一行人,不禁后退一步,吃惊道:“你们是谁?”
“大哥莫怕,”元琪儿上前拱手一礼,“我们是在外经商的,不巧遇上了大雨,路又泥泞难行,才来到这里,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说着摸出一把铜钱向他手里塞去。
“不,不,”中年汉子推辞不收,“既是路过我们这里的,就跟我去见我们族长吧,让族长来安置你们。”
元琪儿三人跟随他们来到村里,只见村里家家灯火通明,爆竹声声跟过年一样。
“听说村里有人办喜事,是么?”元琪儿问道。
“可不是,”中年汉子脸现喜色的说道:“我们族长家的儿子喜旺今天办喜事,全村的人都来他家庆贺,能不热闹吗?”
“哦,”元琪儿笑道:“那可真是巧了,不知这里叫什么,你们族长尊姓大名呀?”
“你说我们村呀,”中年汉子说道:“我们村叫柳营沟,村里大部分人都姓柳,我们族长叫柳大全,他的儿子叫柳喜旺,我叫柳二顺。跟我们族长结亲的这一家姓李,是十多年前从外面迁过来的,他家的闺女叫李翠云。那姑娘生的,别提多水灵了......”他越说越兴奋,差点儿手舞足蹈起来。
“你们这里的风俗是晚上办喜事么?”元琪儿又问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前路幽幽
“元公子,”紫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黄昏后乃是吉时,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所以称为婚,不光是这一地的风俗的。”
“哦,”元琪儿尴尬的笑笑,“这个我却不懂了,杨......”她看到紫苏身着男装,忙改口道:“紫公子是成过亲的,这个自然知之甚详。”她不是汉人,自然对汉人的风俗习惯不甚了解。
“各位,请这边走。”柳二顺领着她们来到一座青石累就的高墙大院,应该就是他们族长的居处了,比之一般村民所住的房屋自然气派不少。里面热闹非凡,挤满了前来恭贺的村民。
柳二顺把她们带到了族长柳大全的面前。元琪儿打量了他一下,这位柳营沟的族长年约五十上下,身材壮健,脸膛红润,虽然穿着一身粗布短葛,但自有一副威严的气势。双方互相介绍后,他对今晚有客来访很是高兴,当即就准备邀请他们三人今晚的婚宴。
“多谢柳族长相邀,”紫苏笑道:“不过我们元公子还有许多随从没有同来,还请族长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柳大全大手一挥,呵呵笑道:“让他们都过来好了,今晚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人越多老夫我越高兴。”
“可是,我们元公子带的人有点儿多。”紫苏瞄了元琪儿一眼。
“有多少,几十个人么?”柳大全的浓眉一挑。
“大概......有几百人吧!”紫苏慢吞吞的说道。实际上,元琪儿的手下加上察合台汗国使团还有青龙会的人不下千余,再加上阿失帖木儿的三千骑兵,总共在四千人以上,这不是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庄能够招待得了的。她不敢把真实的人数说给柳大全听,怕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人给吓着了。
柳大全的脸色果然变了,可能这辈子他都没想到过会有这么多的人来到他的村庄。
“柳族长,打扰。”元琪儿一笑,正要起身欲走。
柳大全忙上前拦住,“元相公,不管你有多少人,只管带来便是,老夫......老夫一概欢迎啊!”
元琪儿笑笑,没有说话。
“我们这儿的风俗,”柳大全解释道:“如果我们村办喜事时,不招待客人的话,这样会给新人还有村庄带来噩运的。”
“元公子,”紫苏对元琪儿说道:“看来,柳族长的盛情我们是很难推却的。”说着给释迦坚赞使了个眼色。
释迦坚赞会意,合十上前对元琪儿轻声说道:“元居士,晚间行山路多有不便,况且此地离关外已不远了,休息一夜等天明赶路也是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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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元琪儿眉头一皱,“如此小的一个村庄如何安置得了我等这许多人?”
“佛祖渡缘,居士到此便是来结善缘,”释迦坚赞说道:“难得柳居士如此盛情相邀,我等安忍拒绝?”
“那好,此事还得我跟二哥商量一下才能再做决定。”元琪儿淡淡的说道。
紫苏看了一眼元琪儿匆匆而去的背影,对释迦坚赞轻声说了一句,“释灵儿,谢谢你!”
“本尊只是稍尽绵薄之力而已,”释迦坚赞轻轻叹道:“杨大人身上有伤,当不得彻夜颠簸,能再此歇息一晚,当大有裨益。”
紫苏被他一言戳中了心事,脸上微微一红。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见喜欢的人心有所属,释迦坚赞心中一阵惆怅,“为什么我见到她时她却已嫁作人妇,而我又身在空门,”暗叹一声,“我坐在菩提树下,默默不语,我和她之间仅仅隔着一场梦,只能在梦中依依相望,而不能在俗世执手相恋。”这位国师心中不再想别的,就是能多看上紫苏一眼,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元琪儿从山村中出来,阿失帖木儿的大队人马也到了。元琪儿将所遇见的事向兄长说
了一遍。
阿失帖木儿点点头说道:“国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过了这个村子,再翻越两个山头,就是我们的地盘了。山中行军,本就天黑路险,又兼雨后道路泥泞难行,方才路上就有几辆大车陷在泥坑里,好不容易才拉出来......”
见兄长也倾向于歇一晚上,明日再行。元琪儿不好再说什么,便道:“那个村子只有一百多户人家,如何安置得了我们这几千人?”
“这也好办,”阿失帖木儿说道:“这次我带的部下都是军中精锐,就是骑在马上都可以歇息,他们不必进村,在外面守护者那些大车就行。我就带一些随身护卫陪你同去便可,至于齐齐克你那一边需要谁进村休息便由你来安排吧!”
“兄长随我进村不妨事么?”元琪儿问道。
“纳察儿在那里看护就行,”阿失帖木儿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区区几百村民而已,怎么在你眼里就跟如临大敌似的,”眉尖一挑续道:“我派出的哨探已在方圆数十里侦查过,没有明军的大队人马在附近出现,你还担心什么?”
“可能是直觉吧,”元琪儿没他那么乐观,依然很谨慎的说道:“只要没有脱离大明的地界,我的心里就总感到有些不踏实。”
“直觉?”阿失帖木儿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这么说,我手下这么多的探马刺探的军情,都比不上你一个人的直觉了?”
“二哥,”元琪儿嘴角勾出一丝笑容,“自从你接到我的飞鹰传书,就没再休息过片刻......你累了,勇士们也都累了,好好歇息一个晚上,我们明早再上路吧!”
......
察合台使团一行人并不想随元琪儿进村,因为他们是虔诚的穆斯林,不能饮酒,汉人的食物也不能乱吃。这样的话,和元琪儿进村的除了阿失帖木儿和他的一众侍卫外,还有元琪儿左膀右臂海力木和额日图等十几个护卫,青龙会会主熊纲岳的十余名心腹,再加上杨牧云、紫苏、陈思羽和景莲四人,释迦坚赞和几名随从,总共不过几十人。
杨牧云坐在马车车门处向紫苏招了招手,紫苏策马来到他面前嫣然一笑,“夫君叫我来有什么吩咐么?”
杨牧云也不答话,伸手一拉紫苏的纤纤玉手。她惊呼一声,娇躯一歪,顺势倒在了杨牧云怀里。
“小心,你的伤,”紫苏的美眸不住颤动,“周围都有人,也不怕丑......”
“没关系,不碍事的,”杨牧云厚着脸皮一笑,“我们是夫妻,怕什么?”
紫苏啐了一口,不安的向四下里看了看,陈思羽和景莲避到帘幕后收拾床铺去了,没来打扰他们二人。
“为了我,你没少牺牲色相吧!”杨牧云满嘴打趣的说道,抬头看了远处骑在马上的释迦坚赞一眼。
“你胡说什么?”紫苏嗔怒道:“我紫苏虽然出身风尘......唔......”鲜红娇嫩的樱唇被杨牧云的嘴唇压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牧云在她樱唇上深深的吻了一口,满含歉意的说道:“其实都怪我,你的夫君本事还不够大,不能保护你,否则也不用你出面讨好那个番僧了。”
紫苏听了甜甜的一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夫君,谁没有走背运的时候呢?你现在这个样子,为妻我出面维护你是应该的......”接着一脸肃容的说道:“我和国师之间只是普通朋友,夫君你千万不可多心。”
杨牧云轻轻抚摸着她如玉般柔滑的娇靥,“你能嫁给我,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怎能对你无端揣测,并心生嫌隙呢?”
“还算你有良心,”紫苏笑着伸出玉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也不枉我真心待你......”玉体横陈,她喘息了几声,酥胸开始起伏不定,媚眼如丝的看着杨牧云,“夫君,你何时真正要了人家呢?”
“这......”杨牧云撩了一下她鬓边的
秀发,“等为夫武功大成了......”
“又是这话,”紫苏不依的在他胸口推了一下,“你要拿这话哄我到何时?”
杨牧云尴尬的笑笑,“为夫不过想练成了上乘武功,好好保护自己的女人罢了,如果现在跟你......跟你欢好的话,那我的功力都会散去,到那时,我就成了废人一个,谁也保护不了了......”
“好了,我逗你玩的,看你说的可怜兮兮的,”紫苏嘻嘻一笑,忘情的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身子不管有没有给你,我既然嫁给你,就已经是你的人了,以后日子长着呢,你真当我等不及么?”
车子沿着田间小路悠悠荡荡,荡得两个人的心也如痴如醉。
“对了,周姐姐嫁给你的时候,你也是拿这话来哄她的,是么?”紫苏的美眸一霎不霎的盯着他问道。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周梦楠在他心中是一个另类,她从不把男女欢爱放在心上,在她的心里,周家那庞大的商业帝国才是重中之重。他和周梦楠之间的婚姻,不过是一个偶然。为此,周梦楠可以把周府最美丽的婢女素月和宁馨打发到他身边,来代替她和自己行夫妻之礼。每次见面,他和周梦楠或许会感到很亲近,但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我说的不对么?”见杨牧云表情有异,紫苏奇怪道。
“她和你不同......”杨牧云刚说到这里,车身猛地一歪,两人差点儿从车门沿上颠出去。
“可能是车轮陷在一个水坑里了......”杨牧云放下紫苏的娇躯,正想跳下车一看究竟,只听车夫马鞭“啪”的响了一下,拉车的两匹骏马喷了几个响鼻,车厢一阵颠簸,就又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还好,陷得不深......”杨牧云轻吁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紫苏看着他笑道:“要是有小孩冷不防的在马车前放一声爆竹,惊了马,恐怕整个车厢都会被掀翻呢!”
“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么会有小孩放爆竹?”杨牧云笑道。
“是真的,”见杨牧云不信,紫苏连忙说道:“先前我和释灵儿跟元公子进村时,就碰见小孩子放爆竹,还差点儿惊得元公子从马上摔下来呢......”说着把方才的事跟杨牧云详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两个小孩子放完爆竹后不久他们家的大人就出现了?”杨牧云沉吟了一下问道。
“嗯,”紫苏说道:“这村子里的人挺热情,把我们带到他们族长那里,那位族长还盛情相邀我们参加他们的婚宴呢!”
“这位族长倒是挺热情好客的。”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笑意。
紫苏见他脸有异色,便问道:“夫君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正常来说,一个深山中的村落应该对外人保持戒备,”杨牧云淡淡道:“但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也是有的。”
......
柳大全见元琪儿等数十人到来,还给他备了礼物,心中更是高兴,当下让人在院中多备了八九张桌子,请客入酒席。
杨牧云、紫苏、陈思羽、景莲、元琪儿和释迦坚赞坐了一桌。
所有人都跟村民一道,放开怀大吃大喝。
杨牧云在滁州七里圩时,跟三千营的蒙古族军士在一起痛饮过,因此对阿失帖木儿的一众手下的豪放情怀不以为意。
可他见到释迦坚赞闭目诵经过后,居然也捋起袖子伸手扯过一条鸡腿,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就真的有些瞠目结舌了。
“国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你们藏地的佛门弟子不忌食荤腥么?”
“佛陀教谕我等三净肉可食,”释迦坚赞合十说道:“非为我所杀生,非他人为我所杀生,非指使他人为我所杀生,均可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席间欢娱
“佛陀会有这样的谕示么?”杨牧云大为惊奇,“我听说宋时杭州灵隐寺有一位道济和尚,常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国师莫非与那位道济大师是同道中人么?”
“我们藏地的佛学宗派与中原所持戒律不同,”释迦坚赞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是不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
“可你们拜得不都是佛祖和菩萨么?”杨牧云说道:“中原的佛门弟子不食荤腥是劝诫世人少杀生,而国师的这种行为如何劝诫世人呢?唔......”杨牧云正说着话,嘴里被紫苏塞了一个肉丸子。
“这么多的菜都塞不住你的嘴,”紫苏的美眸狠狠瞪了他一眼,“十里不同俗,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么?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难为人家,国师来自藏地,本就与我中原不同,再说......中原寺庙里的那些和尚虽然看起来个个一本正经,背地里不知做出多少有损清规戒律的事呢!”
“杨夫人这话说的倒很在理,”元琪儿在一旁笑道:“国师所秉持的也在戒律之内,桌上的肉食非因国师的意愿而遭受杀生而来,那国师食之自然也不违背佛陀的戒律。”
“是我见识有失偏颇,还请国师勿要见怪。”杨牧云说着倒了一杯酒向释迦坚赞敬了过去。
这位不忌荤腥的年轻国师连忙推却,“杨大人,这酒是佛家第一戒,本尊是万万饮不得的。”
“什么?”杨牧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大喇嘛国师居然不忌食荤忌饮酒,真是奇哉怪也。当下也不敢再多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讪讪的坐下了。
“国师是出家人,怎能饮酒,杨大人此举太唐突了。”元琪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杨牧云心说我怎知这位古里古怪的番僧有什么奇怪的戒律。便转移话题问道:“元公子此次返回塞北为何邀这位国师同行呢?”
“那是因为藏地的上师们都会说蒙古话,跟草原上的信众交流起来没有隔阂。”元琪儿笑道。
杨牧云听了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
“你叹息什么?”元琪儿问道。
“你们蒙人跟藏人之间处得倒是挺好,”杨牧云叹道:“什么时候我们汉人跟你们蒙人之间能够携手修好,不再互相征伐呢?”
“我也希望这一天能够到来,”元琪儿一向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但是你们汉人会信任我们蒙人么?”
“如果你们不再频频发兵来抢掠我们汉地,我们两个民族之间何至于总是剑拔弩张呢?”杨牧云倒了一杯酒向她敬了过去。
“抢掠?”元琪儿哂笑一声,没有接他敬过来的酒,“如果我们草原和你们中原一样富庶,我们又怎会拿刀枪来指向你们......”不等他发话,便接着说道:“你没在草原呆过,不知道那里的困苦,”说着指着碗里的肉食说道:“你们汉人还有煮熟的肉吃,我们蒙人连煮肉的锅都没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们有耕种的粮食,吃不完还可以储存起来,而我们只有牛羊,寒冬时节,有时一个晚上就能将一户牧民的牛羊冻死大半,没了牛羊,草原上的人吃什么,不来你们汉地来抢吃的,就只能饿死。”说着雪白的手掌握了起来,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的青筋。
“那汉人和蒙人之间就只能世世代代打下去么?”杨牧云将斟好的酒放在她的手边,“草原上的人生活困顿,固然让人同情,可一场战争过后,许多的女人将会失去自己的丈夫,很多孩子将不会看到自己的父亲归来,岂不更加凄惨?”
“这或许就是我们草原人的宿命吧,”元琪儿的眸中似有闪光,“我们会接受长生天安排给我们每一个人的宿命,然后会更加坚强的活下去。”
“这就是你们请这位国师去你们草原的原因?”杨牧云斜眼看了一下释迦坚赞,“让他代表佛祖向每一位草原上的人来宣扬他的宿命,然后抚慰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很聪明,”元琪儿唇角一勾,端起他放在自己手边的酒杯,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你从来没问过我的真实身份,莫非你早已知晓?”
“你的身份很尊贵,又何必问呢?”杨牧云浅浅一笑,端起酒杯在她杯沿上轻轻一碰,“其实你穿着汉人的衣服真的很好看,如果你恢复原来的身份,恐怕我跟你再也没有把酒言欢的机会了。”
元琪儿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晶莹如玉的腮边升起两抹淡淡的红晕,看向他的眸中带着一丝妩媚,“我穿草原人的衣服也很好看,你要不要看看?”
杨牧云心头一跳,他知道元琪儿是个女儿身,调情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正愣怔的时候,只听有人大叫一声:“新娘子来了!”
院中登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纷纷起身向院门口涌去。
杨牧云也不由兴起,心中正想着要不要前去看一看。只见元琪儿一扯他的衣袖,“杨大人,走,你陪我去看一看,汉人的新娘子是如何过门的?”
杨牧云瞥眼看了一下紫苏,紫苏白了他一眼,“我在这里陪陈姐姐和国师说会儿话,你只管陪元公子去便了。”
杨牧云被元琪儿扯着来到院外,只见一大群人向这边走来。乡村人家不甚讲究,没有城里坐花轿的传统,而是牵一头毛驴,让新娘坐在驴背上,让人牵着来到夫家。
众人只见新娘子身穿一身红衣红裙,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面貌如何。但见他身材窈窕,坐在驴背上如风摆杨柳一般,让人心中不由一荡。
“这便是你们汉人娶亲么?”元琪儿眼中微微有些失望。
“不,”杨牧云摆摆头,“大户人家要比这隆重得多,新娘子是坐在四人抬的花轿上,吹吹打打的送过来。”
“哦。”元琪儿微微颔首,想象着杨牧云说的那种情形。
正说着,新娘子乘着驴来到了院门前。
新郎穿着崭新的衣裳,胸前佩戴着大红花被人簇拥着也来到新娘子跟前。
“众位,”族长这时发话了,“小儿今日大喜之日,多谢各位亲朋好友捧场。今日我们这里来了客人,按照我们这里祖辈传下来的习俗,如果嫁娶之日有客人在场,就有请在场的最尊贵的客人将新娘子背到新房里。”话音一落,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元琪儿等一行人。
这时,阿失帖木儿被身边的侍卫们拥簇着来到了院外。
“杨公子,你不去么?”元琪儿睨了他一眼,满嘴打趣的说道。
“我有伤在身,如何背得了人?”杨牧云笑笑,“况且,我也不是这里最尊贵的客人,元公子有兴趣的话,不妨......”他的脸色一变,笑容登时僵住,只见阿失帖木儿大踏步的走上前去,背对着新娘子一躬身。
元琪儿的脸色也变了,立即冲着阿失帖木儿说了一番话,话语又急又快,杨牧云一个字也没听懂,想是元琪儿说的是蒙古语。
阿失帖木儿不在意的笑笑,用蒙语回了元琪儿几句,仍是躬着身子。
元琪儿还想再说,只见新娘子被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的搀扶着离开了驴背,骑在了阿失帖木儿的背上。
“坐好了么?”阿失帖木儿笑着说了一句,双臂勾住了新娘子的大腿向上掂了掂。
“好轻啊!”他的侍卫们高声欢呼道。
阿失帖木儿大笑着背起新娘子向院内大踏步走去。
“不过是应个趣儿而已,”杨牧云看着一脸不快的元琪儿说道:“你对令兄的言语有些过重吧?”
“杨大人不知,”元琪儿苦笑着说道:“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只有新娘子真正的夫婿才能如此做法,我怕......我怕二哥他会抢亲!”
“这里不是草原,令兄做事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杨牧云心不由一紧,如此善良淳朴的村民他可不希望他们会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他握紧了拳头。肩头后背
那被雕翎箭洞穿了的伤处一阵阵抽痛,以他一人之力拖着受伤的身躯能够挡得住阿失帖木儿一行人么?他轻吸一口气,看了看元琪儿,她依旧一脸苦笑。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杨牧云眼前晃过,是方才搀扶新娘子的那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只见她蹦蹦跳跳的跟在新娘子身后进了院子。
“这个身影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呢?”杨牧云心中暗道。这个偏僻的山村怎么会有自己熟悉的人,他摇了摇头,随着元琪儿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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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失帖木儿背着新娘子穿过院子来到大厅前,刚将她放下。只见新娘子头一低,蒙在头上的红盖头竟然飘落了下来,她抬起头,引发了众人一阵惊叹。杨牧云见了也不禁一愣,没想到小小的山村居然有如此漂亮的女人,真是深山出俊鸟,柴屋出佳丽。
那新娘子不过十五六岁,虽然头上挽着荆钗,鬓边饰以山花。但仍掩饰不住她那俏丽的容颜,眉儿弯弯,一双眼如秋水般明媚动人,粉嫩的瑶鼻下是红润的朱唇,只见她朱唇一动,有些惊惶的去拾地上的红盖头,却早已被陪她进来的那个老婆子拾起,“哎呀,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喜的日子,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老婆子嘟嘟囔囔着把红盖头重新覆在她头上,一扯她衣袖,“赶快过火盆,踩瓦片,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阿失帖木儿呆呆的看着新娘子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
元琪儿拍了一下杨牧云的肩膀,讥笑道:“我二哥看迷了,你也看迷了么?别忘了你夫人也在这里,却盯着别的女人看,也不怕羞。”
“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杨牧云讪讪的说道。
“啧啧啧......”元琪儿脸带嘲讽的看了他一眼,“男人都这个毛病,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说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也不知道变个花样......”
杨牧云神思不属的坐回了宴席,紫苏见他和元琪儿回来,便问道:“听说刚才新娘子的盖头落了,你们都看到了么。”
杨牧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新娘子漂亮么?”紫苏盯着杨牧云紧接着问道,女人总是很在意男人眼里其她女人的相貌是不是比自己更漂亮。
“你看他都这个样子了,还问什么?”元琪儿眼角一翘,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紫苏妹妹,”陈思羽对她说道:“牧云可能是有些不舒服,你就不要问了,再说,这世上还能有谁比你更漂亮呢?”
“他不舒服么?”紫苏嘟起了嘴,“我看不大像。”
杨牧云没有在意一旁紫苏的表情,仍旧苦苦思索,“为什么我会觉得她这么眼熟,而且还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还有那个小丫头,怎么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想破头也不得其解。
一抬头,只见旁边席上变得热闹起来,阿失帖木儿的一众侍卫不知对他说着什么。只见阿失帖木儿眉飞色舞,不住频频点头。
元琪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就连释迦坚赞庄重的脸上眉毛也不住跳动。
杨牧云看在眼里,心中一动,端起一杯酒来到释迦坚赞面前说道:“方才在下言语有些得罪,先自罚一杯。”说罢将杯中一饮而尽。
“事情早已过去,本尊也忘了,”释迦坚赞淡淡的说道:“杨大人何必如此。”
这时元琪儿站起身向阿失帖木儿那桌席走去。
杨牧云连忙坐下低声问道:“在下有事求教国师,不知旁边那桌席上都说了些什么?”
“这与杨大人无关,您又何必问呢?”释迦坚赞说道。
“我是怕他们要做出什么歹事,才有此一问,”杨牧云一脸肃然的看着他,“难道国师要替他们掩饰不成?”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局中迷局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双手合十,闭目喃喃道:“高高的雪山上盛开着一朵美丽的雪莲花,豺狼觊觎它的美丽想要摘取它,美丽的雪莲花呀,世人要如何才能去救她?”
“在下明白了,”杨牧云拱手一揖,“多谢国师谕示。”看了一眼阿失帖木儿那张桌子,元琪儿脸色涨红,似乎刚刚与兄长争论过什么,只是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话,杨牧云未免听得有些不知所云了。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紫苏向他问道:“他跟你在打什么哑谜,你又明白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露,”杨牧云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双手捧起,敬向陈思羽,“思羽,你本可置身事外,是我让你卷了进来,甚是对你不住。”
“牧云,你这样说未免太过了,”陈思羽没有伸手去接,一双美眸深深注视着他,“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你怎可如此自责?”
杨牧云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这一杯却敬给了景莲。
“杨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景莲慌忙站起,却不敢去接。
“景莲,一直以来你跟着思羽,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背弃,杨某甚是感佩,现敬你一杯。”杨牧云脸露微笑说道。
“我只是侍候小姐的一个小丫头,”景莲有些局促不安的说道:“无论小姐怎样我都要跟着她的......杨公子,我不会喝酒,还请您见谅。”
杨牧云一笑,也不勉强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夫君,你这是作什么?”紫苏有些奇怪的问道:“好端端的喜宴,你怎么弄得像告别一样?”
“夫人......”杨牧云一笑,又斟了一杯酒,还未端起,紫苏连连摆手道:“你又来了,你要不说清楚的话,这杯酒我可不敢接。”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宣了一句佛号,“杨大人,凡事要量力而行,你有伤在身,就算不珍惜自己,恐也于事无补。”
杨牧云凝目看了他片刻,淡然一笑,“内子与国师交好,到时还请......哎呦”腰间一阵剧痛攻心,忍不住呼痛出声,脸上笑容不敢少得半分,只不过挤眉弄眼显得尴尬无比。
“我看你是喝多了,”紫苏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竟说起胡话来,国师年纪虽轻,也是位有道高僧,皇上御赐的法王,没的让你的一出话给玷污了。”
“是,是,是我胡言乱语,”杨牧云苦着一张脸,端起酒杯,“我先自罚一杯。”抬首一饮而尽,眼睛余光落处,方才那个熟悉的娇小倩影又步入眼帘,那个小姑娘相貌虽然平庸,但眼神甚是美丽灵动之极。只见她像一朵云似的从厅中飘了出来,像院外快步走了出去。
杨牧云心中一动,站起身来。
“你要作什么?”紫苏睨了他一眼问道。
“我......我想方便一下。”杨牧云涨红着脸憋出了这一句话。
......
“奇怪,”杨牧云站在一条村道口,四下张望了一下,“她明明刚才就在这里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他方才拿话搪塞了紫苏一下,就快步跟在那个小姑娘身后出了院子,他没想太多,心中只是疑惑为什么她给自己的感觉会如此熟悉,所以便跟了来。
由于肩头的箭伤还一阵阵疼痛,脚下的步子不像往日那样快捷,跟着跟着居然把人跟丢了。周围都是格局一样的茅草土坯房子,看不出人留下的痕迹。他摇了摇头,正想转身回去,陡然寒气袭颈,心中一凛,下意识的伸足向一个斜角猛然踏出。
“刷”的一道寒光自眼角闪过,吓得杨牧云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差点儿就被割破脖子了。”他还没缓上一口气,那道寒光迅捷无比的划了过来,直刺自己胸口。
他双足猛的一点地面,正要拔身而起,肩头一阵剧痛,忍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双膝一软,身子向后倒去。
“咕咚”杨
牧云滚落在青石板垒就的石阶上,几个翻滚,狼狈不堪的用手一撑地面,靠在一堵土坯墙上,才稳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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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背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袭上心头,他一蹙眉,还未及站起,寒光便又袭至眼前,他头猛的一偏,“叮”的一声,寒光深深刺入离他鬓边一寸的墙体中。
他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那个小姑娘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
她也看清了杨牧云的相貌,杀气凛然的目光登时变得一愕,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杨牧云也惊讶不已,“是你?”
“她认识我,她会是谁呢?”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杨牧云失声叫道:“你是翠柔!”
“当啷”小姑娘听了这话娇躯一震,握在手中欲刺的匕首落在青石板的石阶上。
杨牧云喘着粗气倚着墙缓缓站直了身子,额头已布满了汗珠。
“你怎么会跟那些鞑子在一起?”翠柔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我从昨晚便追出城来,结果被他们发觉了,”杨牧云捂着自己受伤的肩头,疼得脸颊一阵抖动,“我受了伤,力敌不过才被他们抓住的。”
“看来你受的伤不轻,”翠柔秀眉微蹙,“你既已被他们制住,为何还能四处走动?”
“他们见我受了伤,便看管的不那么严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一直呆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么?”
翠柔看着他,没有说话。
“莫非......”杨牧云一个激灵,“这整个村子的人都是你们玄鸟卫的人?”
翠柔拾起地上的匕首,冷冷的盯着他说道:“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别问。”目光一转,“看在公主的面上,我相信你一次,暂时不杀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现在就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然的话......”匕首在手中轻轻抛了两下,灵动的眸子透出一丝厉色,下面的话不再说了。
“翠柔姑娘的话我自是省的,”杨牧云苦笑,“就算杨某没有受伤,也不是姑娘的对手。”
“杨大人武功高强,就不必谦虚了。”翠柔说着粲然一笑,她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油泥,遮住了她本来面貌,可眼神却是甚美。
“翠柔姑娘的话,杨某自当遵从,”杨牧云一拱手,“杨某这就回去了。”转过身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
“你还想干什么?”翠柔眉头一皱。
“那位新娘子好生面熟,不知是谁所扮,姑娘能告知么?”杨牧云问道。
“她跟你再熟悉不过,”翠柔微微一笑,“但现在我却不能告诉你。”
“她是来专门引诱阿失帖木儿的么?”杨牧云又问。
“你的话太多了。”翠柔脸一寒,手指轻轻抹过匕首的锋刃。
“杨某失言。”杨牧云忙回过头,逃也似的去了。
......
杨牧云惊魂甫定的回到院中,元琪儿已回到了座位上。他还未坐下,就发现所有人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怎么了?”杨牧云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勉强笑了一声,“干么这样看着我?”
“你去了哪里?”元琪儿首先笑着说道:“莫非遇见打劫的了么,怎么如此狼狈?”
“元公子说笑了,”杨牧云讪讪的说道:“杨某不过出去方便一下而已,外面黑不隆冬的,一个不慎,踩空了摔了一跤,倒让元公子见笑了。”
“你摔倒了,”紫苏慌忙拉着他打量了一番,“可伤着了没有?”
“没......”杨牧云一缩衣袖,“夫人不必挂心。”
“来,”元琪儿斟了一杯酒端到他面前,“杨大人,喝杯酒压压惊。”
“谢元公子。”杨牧云怕她看出什么不对,忙举起酒一饮而尽。
“杨
大人真是海量,”元琪儿一笑,又给他斟了一杯酒,“来日到了草原,一定会交到不少朋友。”
“元公子说的甚是,”杨牧云目光一转,“杨某还未到草原,不就跟元公子已经成了朋友了么?”
“杨大人真是妙人,”元琪儿斜了他一眼,“你我什么时候成了朋友了?”
“不是么?”杨牧云一怔,随即说道:“听元公子这么说,倒显得杨某自作多情了。”
“非也非也,”元琪儿盯着他,唇角微微翘起,“对杨大人,我自是以诚相待,到了草原我定会将你奉为上宾。可如果我一到了京城,不知杨大人会不会将我押下大狱,打成阶下囚呢?”
“哈哈哈......”杨牧云干笑几声,端起酒杯以袖掩面,“元公子可真会说笑话。”他说笑着,绷紧的心弦却逐渐放松下来,本来他认为阿失帖木儿垂涎于新娘子的美色,定会做出因抢亲而对所有村民不利的事,到那时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周旋到底了。谁知与翠柔的邂逅让他猛然发现,这是玄鸟卫那位神秘的女指挥使布置的一个大大的圈套,是专门引元琪儿他们上钩的。让阿失帖木儿将新娘子背进门,故意抖落红盖头,凡此种种,均是刻意为之。既然这样,自己就不用担这心事,安坐在这里看一场好戏就行了。
“我在说笑么?”元琪儿眯起了眼,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恐怕杨大人心里不这么认为吧?”
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一团依然没有一点星光,转开话题说道:“天色不早了,不知元公子如何安排,是这里歇宿一夜呢?还是星夜赶路?”
“杨大人既然把我当做朋友,我又如何忍心让你夤夜赶路呢?”元琪儿轻轻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冲着杨牧云莞尔一笑,“杨大人跟夫人久别胜新婚,与这对新人隔房而居,却别有一番风情呢?我已请柳族长扫榻以待,杨大人要如何谢我?”目光一瞥紫苏,紫苏脸一红,忙垂下头去。
“这......不大方便吧?”杨牧云的目光向阿失帖木儿那一桌看去,他正和几位手下大碗饮酒,看样子甚是畅快。“怎么少了两人?”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一下。
“晚上你们可不要随意外出喔?”元琪儿的目光向在座的人一一扫去。
......
“夫君。”紫苏坐在床边,俏脸红红的,说不出的妩媚。酒席散了,柳大全在院里腾出一间屋子专门让他们夫妇居住。紫苏在外虽姿态豪爽,但一与杨牧云共处一室,就露出小女人的不胜娇羞来。她怯怯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虽然他从未与自己有过夫妻间的欢好,可今夜,他会不会真的来跟自己......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咚咚直跳,既期待又害怕。
“嘘”杨牧云食指竖于唇中,让她噤声。然后蹑手蹑脚的来到她身边坐下,“夫人,”他轻轻抚摸着紫苏的秀发,声音压得很低,“今晚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我们穿着衣服睡吧,万不可睡得沉了。”
“有大事,会有什么大事?”紫苏惊讶的向他看去。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杨牧云神秘的一笑,看看屋顶,“说不定明日我们就可以回京了。”说着往床上一躺。
紫苏微觉失望,轻轻唤了一声,“牧云......”
杨牧云见她叫自己名字,稍觉奇怪,“夫人,怎么了?”
“在你心里,练成高深的武功就那么重要么?”紫苏幽幽的说道,她终于勇敢的把这话说了出来。
“夫人,”杨牧云沉默了片刻,坐起来将紫苏拥入怀里,“我知道,自从你嫁给我后,我就没有让你享受过当一个女人的快乐,我对不起你。”
紫苏贴在他怀里,默默闭上了眼睛。
“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杨牧云动情的说道:“跟周梦楠成亲,那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让我选择,我希望第一个娶的人会是你......”
“真的么?”紫苏的眼神有些迷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潮落礁出
“那你为什么会第一个娶她?”紫苏梦呓般的说道。
“有些事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杨牧云有些感慨的说道:“连周梦楠她也不能,名分已定,我和她只能互相尝试着接受对方。”
“那你接受她了么?”紫苏推开他的怀抱,默默的坐了起来。
杨牧云没有说话。
“周姐姐雍容大气,出身富贵人家,本不是我所能比的。”紫苏淡淡的说道。
“我尊重她,”杨牧云说道:“毕竟我跟她是亲人了,这一点我和她都没办法改变,但我可以更爱你。”杨牧云握住她的手,动情的说道:“虽然我不是第一个娶的你,但是我可以选择你作为我的第一个女人。”
“可以么?”紫苏美丽的眸子有些黯淡,“到那时恐怕你就忘了我了。”
“怎么会?”杨牧云轻抚她乌黑靓丽的秀发,柔声道:“不是谁都能娶到南都第一美人的,我又如何能不珍惜?”
“你们这些男人,心里只挂念着女人的姿色,”紫苏轻叹一声,“如果有一天我人老珠黄了,你还会记挂着我么?”
“你老了,我不也老了么?”杨牧云宽慰她道:“能一起相伴到老,不是一种幸福么?”
“会么?”紫苏看向他,眸子中显露出一丝难言的意味,“夫君,你才十五岁,今后的路还长,一定还会碰到比我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到那时,你还会要我相陪么?”
“我......”杨牧云刚想说话,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一阵响动。那是新人的婚房,夜深人静下的一番响动,让人听了格外显得暧昧。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感到有些火辣辣的,作为“过来人”,他们当然知道隔壁发生的是什么?
“你......”紫苏刚说出一个字,只见杨牧云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山谷密林中,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般的冲了出来,惊起一群栖宿的飞鸟。
“不过是一群村民而已,”一个林间的黑影注视着这支骑兵,吐出一句话,“二王子是不是有点儿太小题大做了,调走整整一千人马。”
“你懂得什么?”他身边另一个高大魁伟的黑影冷冷道:“杀几百个村民倒不费难,勿使一个漏网就有些不容易了,一千骑兵,五百围村,五百杀人放火,刚刚够用。”
“纳察儿将军说的是,”第一个黑影笑道:“不过二王子为了一个女人就把全村人都杀光,这未免太过了些。”
“布日楞格,”纳察儿厉声喝道:“二王子行事岂是你私下里说得的。”
那个黑影一怔,忙躬身说道:“属下失言,请纳察儿将军责罚。”
“啪”纳察儿举起马鞭,在布日楞格身上狠狠抽了一记,“这一鞭子让你长长记性,”纳察儿冷哼一声,“下次若再胡言乱语,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为了一个女人?哼,只不过这个女人走运罢了,否则的话,整个村子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
林中空地,数百辆大车停放在一起,几百头驮着物资的骆驼围成一圈卧在地上成了一座驼城。
一名蒙古士兵倚在树干上昏昏欲睡,头一栽一栽的,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来。陡然,肩头一痛,他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呛”的一声拔刀出鞘,“谁?”霍然转身看向身后。
只听有人嘻嘻一笑,从一棵树后闪身出来,“旭日勒,要是敌人偷袭的话,你的脑袋早掉了。”说话是跟他一样装束的蒙古士兵。
他看清是自己人,方放松下来,一脸怒气的对同伴说道:“恩和尔,你要再开这种玩笑的话,小心我的刀真的劈开你的脖子。”
“别生气呀,我的朋友,”恩和尔拿出一个皮囊,晃了晃,“猜猜,里面是什么?”
“酒?”旭日勒登时满脸喜色,“哪里来的,你身上怎么会藏
着这样的好东西?”
“额日勒木陪着二王子殿下去赴汉人的喜宴,回来时便捎给我一袋,”恩和尔拔下木塞,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好香啊,汉人的酒跟我们草原上的不一样,少了一股酸味儿。”“咕咚”一声饮了一大口,递给了同伴,“我的旭日勒,你也尝一尝。”
旭日勒迫不及待的一把夺过,仰起脖,“咕咚咕咚”猛灌一气。末了,伸手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恋恋不舍的又递还了过去。
“二王子殿下要我们星夜启程么?”旭日勒问道。
恩和尔摇了摇头,对他神秘的一笑,“有美丽的汉人姑娘陪着,二殿下恐怕要天亮才能动身了,放心的睡吧,我的朋友。”
“今晚不是汉人娶亲么......”旭日勒迷迷糊糊的说道,猛然一拍脑袋,瞪着一双远远的大眼看向同伴,“你是说,二殿下要抢那美丽的汉人新娘?”
“看来你的脑袋没有被汉人的酒烧坏,”恩和尔嘴角一勾,“纳察儿将军已派一千名骑兵随额日勒木去了,等那边火光一起,除了那美丽的汉人新娘,所有的汉人......”伸手在颈边做了个切喉的动作。
“可怜的汉人新娘,”旭日勒嘟囔了一句,“因为她的美丽而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不,应该是因为她的美丽而留下了自己的一条命,”恩和尔笑道:“能够从此侍奉二王子殿下,也是她的福气。”
突然见旭日勒目露精光,直勾勾的看向自己的身后,“怎么了,旭日勒?”恩和尔问道。
旭日勒不答,拔刀在手向前方树下的草丛走去。
“出来!”他的刀锋一拨拉草稞子,厉声喝道。恩和尔忙快步跟了过去,只听“哇”的一声啼哭,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见到他们吓得在草丛里打起滚来。
“是个小孩子。”恩和尔奇怪的看了看旭日勒,这荒郊野地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子。
“喂,小孩,你是从哪里来的?”旭日勒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道。
那个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声不吭,脸上充满了恐惧。
恩和尔蹲下身来,笑眯眯的向他张开双臂:“来,小孩子,让叔叔抱抱。”
那孩子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向他跑来。
恩和尔笑得更甜了,“乖,告诉叔叔,你是......”话音还未落,只觉咽喉处一阵剧痛,“咕”的一声鲜血狂迸而出,眼睛一黑,头一歪便倒了下去。
“恩和尔......”旭日勒大惊,刚要举起手中的马刀,后背一痛,接着心口一凉,眼睛变得模糊起来。喉结上下一阵滚动,张了涨嘴,便向前仆倒在地,身子扭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大男孩,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的刃尖还滴着鲜红的血滴,男孩冷冷的看着倒下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哥哥,你杀了人了。”八九岁的男孩惊叫一声,随即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还笑,”大男孩狠狠瞪了小男孩一眼,“不怕把其他人都惊醒么?”
“放心吧,”小男孩一嘟可爱的小嘴,“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就算是打雷也劈不醒他们。”
“不知其他几处岗哨解决了没有,我们还是先发信号吧。”大男孩看了一眼黑漆漆如墨染的夜空。
村落外的山谷密林,一盏孔明灯冉冉升起,紧接着,又一盏孔明灯升上了漆黑的夜空......
紫苏听听没有动静,嗔怪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死人,人家行房的日子,你大惊小怪作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蓬”的一声巨响,杨牧云忙打开窗户看去,只见两人撞翻门板弹了出来,“咚”的一声滚落在地。紧接着一人从房中跑了出来,模模
糊糊的看上去好像是阿失帖木儿,只见他衣衫不整,辫发散开,好不狼狈。
一团红影从房中奔了出来,凌空一跃,拦在了阿失帖木儿的面前。
“这不是那鞑子头儿么?”紫苏也向窗外看去,吃惊的说道:“他怎么从新婚夫妇的房中跑了出来?”
“心怀色心,欲图不轨,”杨牧云冷冷一笑,“没想到碰了个硬茬子。”借着房中透出的微光,他看出那团红影便是那位新娘,只见她手持一柄长剑当胸便向阿失帖木儿刺去。
阿失帖木儿奋力举刀一挡,“铮”的一声,剑尖顶在了刀刃上,一股凌厉的力道透过刀身迸了出来,他手臂一麻,弯刀差点儿脱手而出。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
那新娘举剑欲再刺过去,只见方才飞出的两人站起来持刀向她砍去,杨牧云看得分明,那两人便是阿失帖木儿身边的侍卫。只见他们边砍边向阿失帖木儿大声呼喝,好像是招呼主子快走,那红衣新娘由他们来抵挡。只听房中也“乒乒乓乓”的兵刃响个不停,不知却是谁人再交手。
阿失帖木儿一咬牙,执刀向院外跑去,红衣新娘欲追,却被他两个侍卫缠住。
那两个侍卫身手虽然不弱,但显然比起那红衣新娘来差得远了,才几个照面,就被对方刺死了一个,另一个眼见主子跑出了大院,正想快步跟去,背心一凉,被红衣新娘一剑自背后贯至前胸,张开嘴一声未出便仆倒在地。
红衣新娘拔出剑,面目侧向了杨牧云和紫苏这个方向。紫苏一惊,檀口微张,声音还未喊出便赶紧伸手捂住了嘴。
杨牧云眼见红衣新娘追出了院子,目光转向紫苏,禁不住问道:“你见过她么?怎么吃惊成这个样子?”
“她,她是......”紫苏缓了口气,终于说了出来,“她是宁公子。”
“宁祖儿?”杨牧云一愣,心说怪不得我看这新娘子如此眼熟,原来是宁祖儿所扮,这双眼愣是没有看出来。这个宁祖儿,扮成女人的样子比女人还女人,真是令人叹服。
这时隔壁房中的兵刃声慢慢止歇了下来,伴随着几声惨呼,陷入沉寂。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杨牧云虽看不清他的相貌,但看到了他手中兵刃泛着寒光,是一对圆形齿轮。
“这兵刃是多么的熟悉,”杨牧云眼光一闪,“是齐风,京仓刺杀司礼监秉笔太监卫炯,又在神秘府邸跟自己交过手的那个人。”
齐风一晃手中那对圆形齿轮,胸口的大红花若隐若现,他身形一纵,向着院外飞奔而去。
“原来假扮新郎的竟然是他,看来玄鸟卫中的高手已经悉数出动了。”杨牧云喃喃说道,他转过身,来到门边拉开门板,正要迈步而出......衣襟一紧,却是被紫苏扯住了。
“夫君,你要去哪里?”紫苏问道。
“我出去看一下,”杨牧云笑笑,“顺便帮她们收拾一下那群鞑子。”
“可是,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害怕。”紫苏怯怯的说道。
“没事,鞑子已经跑了,”杨牧云宽慰她道:“你看宁公子一个人追出去了,万一遇到什么凶险的话,我还可以帮他。”
笔趣阁
“可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能与人交手。”紫苏提醒他道。
“不碍事的,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杨牧云不顾她劝阻,纵身提气跑了出去,俯身拾起遗落在地上的一柄弯刀,便奔出了院子。
刚一出院子,他登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外面很多房屋燃起了熊熊大火,厮杀声,兵刃的撞击声响彻了夜空。
“鞑子杀过来了么?”杨牧云暗暗心惊,快步沿着村里的青石板路向村外跑去,一路上,只见很多人厮杀在一起,很多人和马倒在了血泊中。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其中更多的是鞑子的尸体,他们的致命伤几乎都在后背,很显然他们是在刚进村时就遭到了袭击。
第二百二十章 意外相对
正愣怔时,只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他急忙回头,只见一名鞑子骑兵挺矛向自己疾驰而来,身形甫动,矛尖已刺到眼前,杨牧云心中一惊,头一偏,长矛贴着额头滑了过去,接着是如风般驰过的人和马,翻卷起他身上的一片衣袂。
杨牧云后退了一步,肩背处又一阵阵抽痛。那鞑子兵见一击不中,勒转马头,双眼圆睁,口中“呀呀”怪叫几声,调转矛尖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来。
杨牧云疼得身后出了一身冷汗,受伤之后身体的灵活度大打折扣,先前跟翠柔交手都已很难招架,没想到面对一名普通鞑子骑兵的冲击竟然也颇为吃力。
眼见那名鞑子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复又冲来,他不假思索,右手持刀快步迎上,在快马离自己还有三丈距离时,便仰面一倒,双膝跪地,其实雨刚停不久,地面湿滑,他借着前冲之势双膝一触地面便上前滑了过去,与迎面而来的鞑子骑兵擦身而过,马蹄咚的一声砸到地上,震得人耳膜发疼。
那鞑子骑兵的长矛本来瞄准的他的咽喉,见他迎面冲来,身子便向前一探,长矛冲着他胸口而去。但杨牧云仰身跪身向前滑进,那鞑子猝不及防下反应倒也快捷,下意识地将长矛压了压,但还是刺了个空,贴着他的发髻便滑了过去,而杨牧云的一刀却结结实实地拖在了马腿上。
不是砍,而是拖,他受伤之余不敢使力前劈,只将锋利的刀刃迎着马腿,马力前冲,刀向后滑,只一拖,一条马腿便被斩了下来。
“噗通”一声战马摔倒,一阵惨嘶声中,马上的骑士滚摔落地,长矛脱手飞出,他连翻了七八个跟斗,才停了下来。
杨牧云刚松了一口气,只见那鞑子一跃而起,拔出腰间的马刀吼叫连连向自己冲了过来,他就地一个翻滚,手腕一翻,刀锋自下而上一撩......鞑子的刀锋劈至杨牧云头顶一寸处时,一道弧光已掠过他的咽喉。
那鞑子嗬嗬几声,瞳孔发散,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杨牧云呼呼喘着粗气,看看身旁的鞑子尸体,目光转向远方,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似是打雷,又像是地震。杨牧云缓缓站起身,向声音来处望去,村外西北方向,一团团火焰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伸缩不定。
“一定是有人引爆了鞑子大车上私运的火药,”这是杨牧云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玄鸟卫布置的计划可谓缜密,环环相扣,先是借阿失帖木儿之手将一部分兵力抽调过来,待守卫大车驼队的兵力薄弱后,再一袭命中。只要把火药引爆了,其它军械和守卫的兵马也会报销掉大半。黑夜之中情况不明,两处兵马不能互相支援,更便于个个击破。”
杨牧云的目光又转向村内,只见人影憧憧,鞑子的骑兵在村内横冲直撞,往来如风。心中一动,上前扒下地上鞑子的一身皮甲套在自己身上,又摘下他的头盔刚刚戴好,就听见一阵呜哩哇啦的说话声。他抬起头,不远处出现了三名鞑子骑兵,中间一名骑在马上的鞑子在冲自己说着什么,看装扮应该是一名小头目。
“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他们这一边的兵士。”杨牧云心中笃定,但苦于不会蒙古语,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垂下头去。
见杨牧云不答,那小头目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丝怒气向着杨牧云拨马而来。
“啪”小头目扬起马鞭向杨牧云抽来,鞑子军中最忌讳目无尊上,小头目以为杨牧云假扮的士兵没有答话,便是蔑视自己,便想上来抽他几鞭子教训一下。
杨牧云身子一侧,手腕如灵蛇般敏锐探出,一把抓住了鞭梢。
这时小头目看清了杨牧云的面貌,不禁惊呼出声,他白日参与了对杨牧云的围攻,记得他的样子。杨牧云当时如战神般左冲右突给他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此时一见到是他,差点儿没惊得从马上掉下来。
杨牧云抓住这个机会身形疾冲上前,一掌向他颈上劈去,那小头目闷哼一声落下马来昏死过去。
杨牧云飞身上马,伸手扯过小头目背后的长矛,瞄准一个鞑子兵狠狠掷了过去。长矛如流星般贯穿了那个鞑子兵的胸膛,他惨嚎一身翻身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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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一阵破空之声袭来,杨牧云头一偏,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轮飞了过去。原来是另一名鞑子兵见势不好,摘下背后的硬弓向自己射了一箭。
见射杨牧云不中,那鞑子打马便跑。杨牧云见状忙拍马追了上去,刚拐过一个街角,就见一条人影从一侧的房顶上飞身扑下,手中挥舞着一柄利刃向那鞑子劈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鞑子被劈落马下。
那人身子稳稳落在鞑子刚才骑的马上,一拨马头,向杨牧云冲了过来。
“他一定是把我也当成了鞑子。”杨牧云知道此人一定是玄鸟卫的,不想跟他交手,便调转马头“落荒而逃”。
跑了一阵之后,见后面没了马蹄声,他方一勒马缰,放缓了马步。
“火药已被全部引爆,连带着其它军械也被销毁殆尽,鞑子大势已去,必不会再恋战下去,”杨牧云心中暗忖,“到天明的时候一切都应该安静下来了,我不如现在回到紫苏那里静静等到天亮,就可以回京了,现在到处乱闯,说不定那里射出个暗箭,跳出一两个高手,误伤了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他举目四望,火光处处,小径深深,前后左右都是外观上看起来差不多的茅草土坯房子,连自己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肩上的伤又传来阵阵疼痛,杨牧云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径,便骑在马上茫无目的的转悠。一路上,不时会窜出来几个埋伏在暗处的玄鸟卫高手,还好他机灵的避了开去,没与他们交手。待要脱去这一身容易引起误会的装束,谁知迎面又来了一队鞑子骑兵,哇哩哇啦大讲了一通杜撰的蒙古语,听得对方莫名其妙,正待进一步对他盘问,玄鸟卫的人出现了......
待他们战成一团,杨牧云方悄悄的抽身以退,继续找回去的路径。
兜了一圈后,还是没找到族长家的大院在哪里,杨牧云的心也不禁焦躁起来,“唉!紫苏说的对,我就不应该跑出来,现在可好,忙帮不上,自己也回不去了。”他心中暗暗自责不已。
正茫无目的瞎转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前方响起一阵打斗声,初开始时他浑没在意,现在到处都打成一团,他也见怪不怪了。
可一阵熟悉的呵叱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女人的声音,而且又那么的熟悉,莫非是......杨牧云翻身下马,拉着马缰悄悄向前走去。
他贴着一堵墙来到墙角处,小心的探出半个头向外看去。
只见墙外是一片小空地,两个人正围着一个狠斗。三人身形飘忽灵动,出招快捷狠辣,一看便知三人都是高手。
杨牧云借着火光眯起眼仔细辨认,陡然吸了一口气,“怎么是她们?”一方是一男一女,男的使一对圆形齿轮,正是齐风。女的只有十二三岁,使一条白绫,白绫一端系着一个金球,在空中如灵蛇般倏忽来去,专门砸向对方要害,“是翠柔,”杨牧云心头一跳,想起之前她差点儿用匕首误伤了自己,便有些好奇,“对手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他们二人联起手来应对。”待再看过去时,身躯不由一震,“是她,先前我只认为她智计百出,没想到武功也如此高强,面对玄鸟卫的两大高手,居然一时间也能斗个旗鼓相当。”火光闪耀处,那人相貌出奇的俊秀,身穿一身秋香色的书生长袍,手持两柄长剑,身形跃起处,姿态曼妙,飘然若仙,竟然是跟他一路相伴的元琪儿。
齐风双臂一抡,手中的一对齿轮划出两道森寒的弧线向元琪儿的上下盘飞去。此时翠柔手中白绫也如长蛇般如飞而出,金球挟着一股劲风直取元琪儿后心。她前
后已被封死,已难以躲避和招架。
谁知元琪儿轻轻巧巧一个转身,大袖一飘,手中长剑划出两道光圈......“叮叮”、“”三声脆响,圆形齿轮和金球居然都被挑了开去。
“好功夫!”翠柔也不由赞了一声,金球一手,朗声道:“元琪儿,你偷运我大明的军械火药已全部烧毁了,所带的兵马也折损了大半。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元琪儿微微一笑,“烧毁了就烧毁了吧,东西是你们大明的,又不是我的,大不了我再运一批就是了,反正你们大明会造出来,迟早都会落到我手里,折损的这点儿人也不算什么,我们草原有的是骏马勇士,我招招手,就还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聚在我麾下。”声音微微一顿,“倒是你们,再不退下的话,我可要使出杀招了。”
“一介女流居然有如此大将风度,”杨牧云心下暗叹,“要换成是我,此情此景,恐怕哭都哭不出来了。”
“有什么尽管使出来,难道怕了你不成?”齐风冷哼一声,凌空飞身跃起,袖口一甩,无数寒星有如满天飞花向元琪儿全身飞了过去。紧接着齿轮自他身后飞出,圈出两道圆弧抄向元琪儿。
翠柔衣袖中劲气鼓荡,数条白绫如飞龙般向元琪儿卷去。
“这还有点儿意思,”元琪儿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不过如此呢?”
说话间,所有利器破风般袭至她身上......
“不好!”杨牧云暗叫一声,只见“噗噗噗”、“嚓”秋香色的长袍飘然落地。
齐风的眼微微眯起,身形猛然向旁滑出数丈,但还是晚了一步,“哧”的一声,元琪儿一身劲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长剑刺伤了他左臂。
“叮”兵刃相交之声过后,翠柔连退数步。
“不错啊!”元琪儿斜眼看了一下翠柔,“竟然能看出我这招金蝉脱壳,不过你还是慢了一步,再练上几年,或许就真能伤到我了。”
“叮叮叮”元琪儿话音甫落,身形再次鬼魅般暴起,一阵金铁交鸣声过后,两条人影互相退出数丈。
“师姐”翠柔失声叫道。
杨牧云定睛看去,只见林媚儿满脸寒霜的站在元琪儿对面,“翠柔,你和齐风都退下,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你果然出现了,”元琪儿看着她笑道:“我现在是叫你穆云卿呢?还是称呼别的?到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了吧?”
“你以为挡在这里,就可以让你哥哥逃脱了?”林媚儿“嗤”的一声冷笑,“他可不像你有这么好的身手,抓住他并不费难。你这种大义的行为,却连你自己的一线生机也断送了。”
“或许吧,”元琪儿悠悠一叹,转而冲着林媚儿一笑,“你说的话我如数奉还,因为你一个人是奈何不了我的。”
林媚儿冷冷盯着她,身形微动,便如鬼魅般来到她身侧,手腕一翻,一对六棱精钢峨眉刺便刺向她的颈侧和胁下。
“叮”元琪儿以不输于她的速度出剑挡下了她这记杀招,嘴里却笑道:“一见面就下这样的狠招,看来我肯定是哪里得罪你了。”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是不停,“叮叮当当”话音未落,两人已连过九招。
“你居然会有这样的身手,”林媚儿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第一次你和我相见时所使的功夫原来都是假的。”
“不这样,怎么会引你上钩呢?”元琪儿嘻嘻一笑,“你以为和那姓杨的假扮情侣就能瞒过我的眼睛,实话告诉你,你们两人这段双簧我早就看穿了。”
不远处的杨牧云听得心头一震。
第二百二十一章 秋雨绵绵
林媚儿脸色一寒,出招更加狠辣快捷,元琪儿笑着一一躲过。
“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元琪儿手中剑器翻转,捏了个剑诀,笑道:“就是太想接近我了,把我交代的事办得滴水不露......”“叮”元琪儿出剑架开林媚儿的凌厉一击,续道:“你做事虽然谨慎,可是找的人却不大靠谱......”
杨牧云心中一凛:“她莫非说的是我?”那晚在凤鸣院与林媚儿意外相见,并打斗了一场,虽最后在元琪儿面前刻意补救,但难免不令人生疑。
林媚儿森冷的眼神盯着她,似乎也想知道她看破了哪一点。
“谷运铎这人虽然宦途不顺,但毕竟是一个读圣贤书的人,你知道他家中正门厅堂挂的是一副什么字画么?”元琪儿狡黠的一笑。
林媚儿还是冷冷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是一副岳武穆的画像,”元琪儿唇角一勾,“而且他在画像旁还题了几句诗......”清咳一声,一字字道:“万古流芳存忠义,威名盖世耀神州,心系苍生空嗟叹,恨不生逢君前时。”
“这能说明什么,”林媚儿冷冷一笑,“大奸大恶之徒不也以忠义标榜么?”
“很对,”元琪儿悠然道:“可这位谷大人傲骨铮铮,我奉上的钱财不见其欣喜,为他点的美女也不见其欢心,如此却要为我寻图出卖他的朝廷,岂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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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脸色一变。
元琪儿瞄了她一眼,眼角微微一翘,“等你们回到京城时,想必那里已经戒严了,你们的皇帝恐怕正在他的紫禁城里暴跳如雷吧?因为我们的一支骑兵部队已成功的突袭到京师城下,现在又全身而退......这可是多亏了那幅图上指引的路线。”
“这怎么可能?”林媚儿眸中的瞳孔一缩,“你定是危言耸听。”
“如果我说兵力布防图并不是谷运铎给我的那一幅,你还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么?”元琪儿淡淡道。
“你竟然有别的渠道获取那幅图?”林媚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们大明的忠臣义士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多,”元琪儿微微笑道:“反而出卖你们朝廷的市侩小人比比皆是,”轻轻叹了口气,“京师闻警,是一定要有人为此事负责的,可惜了那位谷大人,本是一位自比岳武穆的忠臣,却要扣上一顶出卖朝廷的帽子,真是哀恸大于死呀!”
“住口!”林媚儿呵斥一声,眼中闪出一丝厉芒,“只要我抓了你,将你械送回京师,定能指出真正内奸,还谷大人清白。”
“你能吗?”元琪儿一展手中长剑笑道:“若你那幕后的主子亲来的话,还有这可能,可是就凭你......”话未说完,林媚儿身影一动,手中的精钢峨眉刺圈起两道弧线,幻化出无数凌厉的刺芒挟着劲气呼啸着向元琪儿全身袭去。
元琪儿眯起眼,一脸凝重的一抖手中长剑,挑起朵朵剑花划向那呼啸而来的万千刺芒......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花,“铮”“嗡”耳膜被利刃的一阵擦摩声震颤得好不难受。
剑花与刺芒交击的瞬间,劲气鼓荡,元琪儿的剑花一收,剑锋贴着林媚儿的颈侧一划而过,却没伤到她分毫。
两人飘逸若仙的身影擦身一闪而过,瞬间换了位置,元琪儿脸色苍白,捂着肩头脚下一滑,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指缝中鲜红的血水渗了出来。
林媚儿回头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你......”
元琪儿长剑一摆,勉强笑道:“不要多说,我未必会输于你,再来!”
杨牧云看得真切,元琪儿的剑锋刺向林媚儿脖颈的一刹那,突然慢了下来,让林媚儿堪堪躲过,心下不由大奇,“元琪儿是在手下
留情么,这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这样?”见元琪儿脸色苍白如纸,执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更是觉得奇怪,“肩头又不是致命伤,她为何会如此,难道她身上有什么隐疾,在这当口突然发作?”
两个飘忽的身影又搅在了一起,剑来刺往,让人为之目眩,只听“叮叮”两声,两人身影乍分。元琪儿左臂又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今天对你来说不是一个施展身手的好日子,”林媚儿叹道:“弃剑吧,怎么说你也是蒙古的郡主,我们一定会以礼相待,不会将你投入大狱的。”
“你休想,”元琪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我说过,你奈何不了我的。”
“你这又是何苦,”林媚儿轻叹着摇摇头,“非得吃够苦头你才肯束手就擒么?”
这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林媚儿侧目看去,只见一名蒙着面孔的鞑子骑兵如风一般向自己这边驰来,转瞬间就来到自己眼前,一柄尖厉的长矛带着一丝啸音戳向自己胸口,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精钢峨眉刺在矛尖上一点,身形暴退数丈。
那鞑子并未趁势攻来,垂首侧身一把揽住元琪儿纤细的腰肢,将她抱上马来,再一抖缰绳,双腿猛的一夹马股。碗大的马蹄砸向地面,铿然有声,“得得得”眨眼间便去得远了。
“追”林媚儿这才明白过来,提气快步向前追去,齐风和翠柔愣了一下,也纵身追了上去。
那马跑得甚快,背上虽多了一人,但速度不减,穿过一连串燃着熊熊烈火的茅草屋,一头扎进幽黑的密林中......
也不知跑了多远,跑到了哪里,马儿喷着粗重的鼻息慢了下来,元琪儿侧耳听了听,见后面无人追来,便对着身后的鞑子骑士说了几句蒙古话,谁知对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心下不由一紧,左边手肘一提,捣向他的胸口,对方反应颇为敏捷,身子向后一让躲了过去,伸手勾在她的肘间捉住了她的左臂,让她不能再攻击自己。元琪儿一急,右手反手一撩长剑,削向对方头顶,谁知对方矮身躲过,身子向前一仆,紧紧抱住了元琪儿的腰身,双手不经意的抓到了一团软绵绵的......心头一阵狂跳,意识到这是女子柔软的酥胸,连忙放手。元琪儿又羞又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触碰到自己身体,还被他探入了自己的禁地,银牙一咬,低声喝道:“快松开我!”这下那人听懂了,连忙回道:“我松开你,但是你不能再打我。”
元琪儿恨恨道:“我不打你,你快放手。”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双臂,元琪儿借机腰身一拧,手肘一抬,猛然向后捣去。
“砰”的一声,元琪儿的手肘重重捣在那人下颌。那人只觉眼冒金星,头脑一阵晕眩,身子一歪,摔下马来。
待他从地上爬起,元琪儿已兜转马头来到他面前,脖颈一凉,一柄长剑架在他脖颈上,元琪儿两眼冒火的盯着他,沉声喝道:“你是谁?”
“我......”不待他回答,元琪儿长剑一挑,那人蒙在脸上的布巾已然飞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元琪儿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失声叫道:“是你?”
那人正是杨牧云,他当时见元琪儿受伤不敌,心中不忍,也没多想,就扯下一条布巾蒙在自己脸上,翻身上马,挺矛疾驰冲上前去,将元琪儿救了下来。
他冲着元琪儿一笑,“当然是我,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么?”
元琪儿凝视了他一会儿,收回长剑,突然脸色煞白,显露出痛苦之色,趴在马背上颤抖不已。
“你怎么了?”杨牧云吃惊的上前一步,“不舒服么?要不要我......”
“滚开”元琪儿长剑斜指着他,“再过来一步我杀了你,你......你......”一阵急怒攻
心,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眼前一黑,手一松,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竟然晕厥了过去。
“元公子,”杨牧云再不顾不得了,急忙冲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身子。“这可怎么办?”杨牧云看看天色,依然漆黑如墨,一丝凉凉的东西打在脸上,湿润润的,“不好,下雨了,我和元公子身上有伤,都淋不得雨。”杨牧云再不犹豫,将元琪儿抱在怀里,左足一踏马镫,纵身上了马,一抖缰绳,漫无目标的向前驰去。
雨渐渐的下大了,杨牧云看着抱在怀里的元琪儿,忧心如焚,又不能让她淋雨,只得脱下自己外衣盖在她身上。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右手湿湿的,粘粘的,心下大奇,夜黑又看不清,放在鼻端闻了一下,一股血腥味儿直冲自己脑门。
“怎么会有血呢?”杨牧云心里一阵紧张,自己右手没受过伤,一定不是自己的血,可刚才自己右手托在元琪儿下身,莫非是......“不对呀,”杨牧云摇摇头,自己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她与林媚儿交手一共受了两处伤,一处在肩头,一处在左臂,根本没有伤在下面,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抱着元琪儿骑着马在崎岖的山谷里行走,尽量沿着茂密的树丛,以便少淋一些雨在身上。时间已步入秋天,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透着一丝丝的寒意。突然,扑棱棱一声,几只蝙蝠从树丛中飞出,振翅飞向夜空,吓了他一跳,只见树丛的枝叶摇晃不已,露出一角黑黝黝的洞口。
是一个山洞,杨牧云心中狂喜。他抱着元琪儿一跃下马,拨开树丛茂密的枝叶,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显露在自己面前。
洞里不算很深,但颇为干燥,杨牧云将元琪儿轻轻放下地来,便举刀奔向洞外去砍一些木柴。
洞口是一大片树丛,砍些树枝并不费难,他一会儿就砍了一大捆抱进洞来。可是树枝都淋了雨,并不容易点着。
他先在洞中搜罗了一些干草和零散的但是干燥的细小枯枝垫在下面,上面再放上洞外砍回来的潮湿的树枝,从马身上找到火折子引着了下面的干草枯枝,趴在地上吹了一阵,火势便渐渐燃起来。
不一会儿,洞中便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干冷的洞室变得暖和起来。
他摘下戴在头上的铁盔,来到洞口用雨水洗刷干净,又接了些雨水回到洞中,架在篝火上烧起水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元琪儿,臂上,肩上都有斑斑血迹,尤其下身,已是殷红一片。
“哎哟,”杨牧云一声惊呼,“没想到她下身伤得如此厉害,这可怎生是好?”他看了一眼站在洞口的骏马,便走过去一阵掏摸,竟然掏摸出一小捆用来包扎伤口的细布和几瓶伤药来。
“没想到鞑子身上的这一应疗伤物品倒也齐备。”他来到元琪儿身边,将她抱起,稍一犹豫,便解开了她的衣衫,露出了里面雪白晶莹的肌肤。
“元公子,我是为你包扎伤口,绝无歹意,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杨牧云默默念叨着脱下了她的外衫,只见雪白秀美的脖颈下两条俏皮的小吊带勒出圆润滑腻的珍珠肩,浅绿绣花的抹胸将鸽乳般凸起的酥胸上挤出一抹诱人的雪痕,两条嫩藕一样的雪白手臂完全裸露在外。
“不能看,不能看,”杨牧云心头一震狂跳,脑门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可闭着眼不去看,双手摸将上去指不定会摸到哪里,“得罪了。”杨牧云念叨一声,眼睛半睁半闭,双手抖抖索索的探上前去,费了半天劲才把她肩头和手臂上的伤包扎好,他触摸着元琪儿的肌肤,只觉嫩滑无比,心中又是一荡。
包扎好伤口,杨牧云又替她穿好了衣衫。接下来可就让他犯难了,元琪儿下身的伤可如何处理,脱下她上身的衣衫已是大大不妥,总不能再去脱她裤子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瓜田李下
“看样子她下面的伤势要严重得多”,杨牧云心里一阵交战,她是女儿身,解开她的上衣包扎伤口是情非得已,就算这样也已大大不妥。如再去解她的裤子......
杨牧云打了个激灵,元琪儿醒来要是知道了,不拿剑劈了他才怪。
他揉搓了一下子自己的手指,这小妮子,肤莹如玉,柔滑如脂,真让人有些难以把持呢?扮个男人就已如此勾魂摄魄,要是换回女儿装,那可真乖乖不得了......
心里正打鼓时,只听元琪儿娇躯微微一动,轻轻呼唤一声:“水......”
杨牧云一愣,随即喜道:“元公子,你醒了?”
“水......”元琪儿又说了一句,缓缓睁开了眸子。
“知道了,你稍等一下。”杨牧云看了一眼篝火上正在煮水的铁盔,铁盔里的水已沸腾,咕嘟咕嘟冒着蒸汽。
水烧开了,用什么器皿去盛水呢?杨牧云站起身,在马鞍旁的背囊里一阵摸索......里面没有碗,杨牧云找出一个空的用来装水的皮囊和一把小铁勺。
他回过身,用铁勺在铁盔中舀了几勺水在水囊里并晃了晃,使水不至于太烫。然后来到元琪儿身边,把水囊递了过去。
元琪儿两眼无神的看了他一眼,欲伸手去接,可吃力的抬了抬手臂,手却不听使唤,动一下手指头都很困难。
杨牧云连忙坐下,将她扶了起来,倚在自己肩头,把水囊口凑到她苍白的唇边。微一抬高,清亮的温水顺着唇角汩汩的流进她的嘴里......
几口水下去,元琪儿的精神恢复了些,美丽的眸子也有了些神采。
“谢谢......”元琪儿轻轻说了声。
“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杨牧云问道。
元琪儿微摇螓首,“不用了,我歇息一会儿就好。”
“可是,”杨牧云脸有忧色,有些着急的说道:“你下边受伤了,血流得很多,不包扎一下,恐怕会引起你伤势恶化的。”
“什么下边受伤了?”元琪儿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顿时若有所悟,脸一红,轻轻“呸”了一声,“不用你管。”
“这怎么行,”杨牧云一脸急色,“你行动不便,我......我先替你把肩头和手臂的两处伤给包扎了,可是下面......”
“我的伤是你给包扎的?”元琪儿感觉身上有些不对,登时脸色一变,“你,你解开了我的衣服?”
“是呀,方才你昏迷不醒,我又不能眼看着......”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
“你,你做什么?”杨牧云捂着热辣辣的脸跳至一旁。
“你都看到了什么?”元琪儿一双眸子盯着他,像是要杀人一般,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抹血色。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杨牧云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是闭着眼睛给你包扎伤口的。”
“嗯?”元琪儿秀眉一蹙,闭着眼睛?那岂不是自己身上很多地方都被他摸过了,银牙一咬,“你过来——”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摸索到了一柄长剑。
“元公子,”杨牧云苦着脸说道:“杨某知道不该这样,可为了救你,也只好得罪了,还请你恕罪......”拍了一下自己胸脯,一本正色的说道:“不过你放心,杨某对你绝没有不轨之意,如若一句不实,就让你们的长生天劈了我。”看上去一脸的大意凛然,但发的誓却有些不伦不类,让人喷饭。
“你——”元琪儿为之气结,胸脯起伏不定,感觉一阵晕眩,几乎又要倒下。
看着她一脸痛苦的样子,杨牧云心头一软,上前一步,“罢了,元公子若认为杨某辱了你清白的话,你就一剑砍了我便是。”又踏前几步,缓缓闭上了眼睛。
山洞中静谧了下来,只能听见噼噼剥剥的烧柴声和铁盔中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杨牧云见对方没有动静
,眼睁开一线,只见元琪儿一脸愤恨的瞪视着自己,全身一个激灵,忙紧紧把眼睛闭上。
“千万不要刺过来......”他心中默默祈祷。
“当啷”一声,好像是长剑落地的声音,杨牧云不禁吓了一跳,睁开眼看去。
“滚——”元琪儿将手中长剑扔在地上,见他睁开了眼,狠狠斥道:“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看到你。”
“好,好,我滚,可是你下面的伤......”见她脸上隐隐罩上了一层杀气,杨牧云忙掉头向洞外跑去。
跑出洞口,被冰凉的雨滴一激,杨牧云放缓了脚步,回头向洞中望了一眼,“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我怎能弃他而去,”转过身子,将耳朵贴在洞口的石壁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杨牧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里面的元琪儿听见,“没想到她们蒙人少女,跟汉人一样讲究男女大防,我看了她身子,等她伤好了会不会一定杀了我才甘心?”想到这,心中后怕不已。
蒙人受中原礼教的影响较少,风气比汉人开放。可尽管如此,未出嫁姑娘的身子在成亲前,是不能给别的男人看的。元琪儿作为太师也先的独女,身份在草原异常高贵,寻常男子连正眼看她都不可以,更遑论肌肤上的接触。
杨牧云正思潮澎湃,洞里面响起一阵阵洗濯的声音。
“她是在洗澡么?”杨牧云心中一阵疑惑,“她身上有伤,莫非是在清洗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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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紫苏呼喊着自己夫君的名字,小心翼翼的走在火光处处、尸体遍地的村中小路上,心里虽然害怕,但她更担心杨牧云的安危,“这个死人,把我丢下就跑了,真......”话未说完“呸呸”两声,“说什么不好,非得带个死字,真是太不吉利了。”她瞟了一眼遍地的死尸,其中大部分是鞑子的,还有的是其它装束。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寒意,真害怕其中一具是那个冤家的。
村子内外的战斗都结束了,一切都沉寂下来,只听到噼噼剥剥大火燃烧的声音。紫苏看到前方出现几个身影,其中一人身上的大红衣裙特别醒目。“宁公子?”她心中一喜,快步向他挥手奔去。
......
宁祖儿还是一身新娘打扮,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的楚楚动人,简直比女人更娇柔妩媚,难怪阿失帖木儿为他而倾倒,入了彀还浑然不觉。但宁祖儿现在很不开心,因为阿失帖木儿跑了,牺牲这么大的色相换了这么一个结果,也难怪他郁闷。
乔子良在旁边不住的劝解他,敌酋虽然跑了,但杀死了这么多鞑子,更重要的是他们私运的军火物资都被销毁,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宁公子不要再想不开了。
宁祖儿扼腕叹息,眼看就能将阿失帖木儿生擒活捉,突然不知从哪儿蹦出个邋遢老道,鹑衣百结,长着一对招风耳,鼻宽口阔,脖颈细长,须髯如戟,腰间还别着一支红葫芦。大喇喇的拦在自己面前,又疯言疯语对自己唠叨不休。
宁祖儿刚开始不以为意,想把他推到一边,继续追阿失帖木儿,谁知手刚触到那老道衣衫,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黏住了,无论怎么甩也甩不开。他当时一惊,知道遇见了高人。
那老道哈哈一笑放开了自己,仍然拦在自己面前,说如果宁祖儿能碰到他一片衣角,就任由他过去不再拦阻。
宁祖儿吃了个暗亏,不敢大意,使出绝招持剑向那老道刺去。
说也怪,不管宁祖儿身法有多快,剑招有多凌厉,就是碰不到那老道分毫。在有如暴风骤雨般凌厉的剑招下,老道就像巨浪咆哮中的一叶扁舟,任它风吹雨打,我自悠然漂行。
宁祖儿暗自心惊,自始至终对方都没出手,高下已然立判。
就在他心旌动摇时,乔子良赶到了,二话不说,立即加入战团,联手对付这老道。
铁骨扇,腰带剑,两大高手的成名利器尽都招呼在了
这位疯疯癫癫的老道身上,可始终不能斩下他身上一片衣角。良久,老道哈哈大笑数声,袍袖一摆,就此影踪不见。
两人再追下去,阿失帖木儿早不知逃到了哪里,又追了一阵,天空下起了雨,地上踪迹全无,只得怏怏不乐的返回村庄。
......
“有人在喊我,”宁祖儿抬起头,火光辉映下,一个袅娜纤细的倩影在向自己飞快的走来,“紫苏?”
“宁公子,果然是你,”紫苏来到宁祖儿面前,问道:“牧云呢,没跟你一起么?”
“杨兄和你相处一室,怎么会跟我在一起?”宁祖儿反问道。
“他看你追鞑子去了,便也追了出去,你们没碰面么?”紫苏听了心中一紧。
宁祖儿摇摇头,正要答话。忽见又有几条人影走了过来。
“是师妹她们,”乔子良喜道,连忙向来人挥了挥手。
几人走到近前,果然是林媚儿、翠柔和齐风。
“你们也没抓住阿失帖木儿么?”看到她们的神情乔子良的心不由一沉。
“元琪儿让她的手下保护着阿失帖木儿跑了,”林媚儿解释道:“她一人留下要挡住我们,我打败了她,正要将她擒住,谁知一个鞑子突然骑马冲出来将她救走了。”
“一个鞑子兵居然也能在你手里将人救走?”乔子良觉得不可思议。
“那人蒙着面,出手不凡,应该不是一名普通的鞑子兵,”林媚儿乜了师兄一眼,“我和翠柔、齐风追了上去,可是对方马快,我们没有追上。”
“这位姑娘,”紫苏向她问道:“你见着杨牧云了么?”
“杨牧云?”林媚儿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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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冰凉的雨水打在杨牧云身上,让他感到了阵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进来吧!”元琪儿的声音从洞中传了出来。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缩了缩脖子,迈步向洞内走去。
篝火上的铁盔已被取下,里面的热水也用光了。元琪儿已梳洗一新,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坐在篝火旁,红红的火焰映在他的俏脸上,说不出的光彩照人。
“她的气色恢复得可真快!”杨牧云心中暗叹。
“坐!”元琪儿拿起一根树枝在她身旁的地上敲了敲,示意杨牧云坐下。
杨牧云在她脸上看不到怒色,紧张的心稍微平静了些,小心翼翼的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元琪儿在篝火中添了几根树枝,并没向他看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略为思索了一下便道:“在你哥哥的军中,你救过我一次,所以我......”声音不知为何顿住了。
“这么说你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了?”元琪儿睨了他一眼,唇角一勾,“这不太像你的行事风格,一个堂堂大明朝的兵部员外郎,什么时候学起江湖汉子讲起江湖义气来了?”
杨牧云默然,半晌才说了一句,“我看到你受了伤,心中一时不忍才出手的。”
元琪儿笑了,笑得很开心,“这才是你救我的真实原因吧!对我你居然会心中不忍......”绝美的面庞转向他,眸波流转,“老时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不,不......”杨牧云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的样子,而且......而且我已经有妻子了。”
“那你爱她么?”元琪儿问道。
“当然。”杨牧云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出来,”元琪儿盯着他一字字道:“难道你不怕她遇到危险么?”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邋遢道人
一阵阵香气钻入鼻孔,杨牧云这才发现篝火上烤着一只洗剥干净的鸭子,“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嘀咕一声,鸭子已烤得金黄锃亮,大滴大滴的油脂落入篝火中,被跳跃的火焰吞噬掉。
“好香!”杨牧云肚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奔波了半夜,也着实有些饿了。一双手忍不住向那只快要烤熟的鸭子伸去。
“啪”元琪儿拈起手中的木棍在他手上重重敲了一记,嗔道:“不问自取,要做贼么?”
杨牧云讪讪的笑道:“元公子莫怪,我只是想尝尝它熟了没有?”
“火候我自会把握,不劳你多手多脚了。”元琪儿乜了他一眼,伸手去翻转了一下在篝火上炙烤得油光光、香喷喷的鸭子。
“这么大一只鸭子,元公子一个人能吃完么?”杨牧云涎着脸问道。
“谁说我自己要吃的?”元琪儿瞟了他一眼说道。
“这么说是专门烤给我的,”杨牧云大喜,“多谢元公子体贴杨某。”
“体贴你?”元琪儿的小瑶鼻中轻轻哼了一声,“体贴你什么,体贴你占我便宜么?”瞪了他一眼,“我现在心情好,暂不杀你,若再自作多情,就怨不得我了。”
杨牧云一怔,眼睛直勾勾的看向篝火上那只油亮喷香的鸭子,咽了口唾沫,如此美食,她不自用,又不是给我的......他的目光在山洞中扫了一圈,除两人外,再无他人,她是为何人所备?
“她一定说的是气话。”杨牧云心中笃定,又看了一眼元琪儿,见她脸色如常,正用一根树枝拨拉篝火中的木柴,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元公子,”他的语气尽量放平缓了一些,“你的伤好多了吧?”见元琪儿柳眉一竖,又要发作的样子,连连摆手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那杨某就该告辞了。”
“你要走?”元琪儿眼中的怒色一敛,变得有些茫然,她用树枝拨了一下篝火,贝齿轻咬着樱唇,低声说道:“你......要回京城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
“你不把我押回去?”
“若是把你押回去,又何必出手救你呢?”杨牧云说道。
“你既然出手救了我,能不能救我救到底?”元琪儿用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他,“我现在身上很麻烦,那个......那个地方很痛,从今天起每天都会发作一次,需要......需要有人在我身边保护我。”
“你,你中了毒么?”杨牧云吃惊的看着她,“为什么每天都会发作?”
“不是啦,也就这三四天,等这几天过后......”元琪儿声音越来越小,还未说完,已脸红过耳,抬头瞥见杨牧云一脸怪异的表情,登时由羞转怒,在他手臂上重重拧了一把,“你在笑话我,是不是?”
杨牧云“哎唷”痛呼一声,“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每天痛一次?”
元琪儿又羞又忿,举手劈头盖脸的向他头上敲去,“你在给我装傻,是不是?你不是成过亲了么,回去问你老婆去。”
“元公子,你别生气,”杨牧云举袖遮面,连连告饶,“我是真的不明白呀,你身上痛,问我的夫人们作什么?”
“你还说......”元琪儿秀眉一竖,抬手欲打,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转向了洞口处。
杨牧云见她脸色有异,也向洞口看去。
洞外,风雨交加,隐隐传来一阵打鼾声,声音悠长,似在远处,又似在身边。
荒山野岭,如何会有人在此酣睡?莫不是山精鬼怪?杨牧云脸色变了,目光看向元琪儿,只见她脸上却现出一丝喜色,提气朗声说道:“都来了,还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我就把这只鸭子扔出去喂狗。”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打鼾声立时消失了,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哈哈大笑道:“齐娃儿,说话还是这么尖酸刻薄。
“这声音好生熟悉。”杨牧云只觉眼睛一花,洞内多了一人,他是如何进来的,都没看清楚。
来人鹑衣百结,看不出有多大岁数,一头乱如蓬草般的头发用树枝胡乱挽了一个发髻,长着一对招风耳,鼻宽口阔,脖颈细长,须髯如戟,腰间还别着一支红葫芦。
“是他!”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那人便是甘塘寺无忧树下的那个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也不客气,伸手抓起篝火上的那只烤鸭,也不管烫不烫,一阵撕扯便放到嘴里大吃大嚼起来,不一会儿便吃得满嘴流油。
杨牧云看他吃得正香,咕咚咽了一口唾液。邋遢道人见了,拽下一条鸭腿向他递了过去,“看样子你也饿了,给,接着。”
“谢谢前辈,”杨牧云没有去接,“您自用便是,晚辈不饿。”
“你不吃,便是瞧我不起。”邋遢道人双眼一瞪。
杨牧云讪讪的一笑,便伸出手去。谁知邋遢道人拿着鸭腿的手缩了回去,放到嘴里咬了一大口,“是你不吃,可别怪我,这么好的东西,千万不能浪费了。”
杨牧云苦笑,伸手揉了揉正在抗议的肚子,“他居然和元琪儿是一起的,可白日他为何不阻止我救陈思羽和景莲出去呢?”
元琪儿饶有兴趣的看着邋遢道人的吃相,“好吃么?”
“太好吃了,”邋遢道人竖起了大拇指,“齐娃儿的手艺真乃天下一绝。”
“那我交代给你的事办妥了么?”元琪儿问道。
邋遢道人点点头,连眼皮也没抬,“你哥哥我已护送他出了大明边界,现在他已安全回到草原上了。”
“那就好,”元琪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刚才你故弄玄虚,我还以为你把事办砸了呢!”
邋遢道人嘿嘿一笑,瞥了她一眼,“你跟人在里面打情骂俏,贫道如何敢现身呢?”
“你胡说什么?”元琪儿美眸一瞪,伸手探向他颔下,“看我不扯下你几根胡子来。”
“好好好,是贫道说错了,”邋遢道人忙不迭的抱着鸭子跑开,“齐娃儿堂堂郡主,如何看得上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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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差不多,”元琪儿见邋遢道人讨饶,便收手没追上去,“再胡说我定不饶你。”秀眉一蹙,伸手摸了摸肩头和左臂的伤处。
“看来你吃了点亏,”邋遢道人看着她说道:“对方能伤到你,身手一定不错,她是谁?齐娃儿你说出来,贫道一定为你找回场子。”
“不用你管,”元琪儿强忍着疼痛坐了下来,“若不是......若不是我突然身体不适,那丫头焉能胜我,等我好了,一定会跟她再比试一场,亲手将她打败。”
“好端端的怎么会身体不适?”邋遢道人眼珠一转,捻着胡须来到元琪儿身边,一脸神秘的低声道:“莫不是天癸来敲门了?”
“你......”元琪儿脸一红,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想让我用狗屎把你的嘴给塞起来?”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目光转向杨牧云,袍袖一拂,“小子,你救了我的齐娃儿,老道把刚才的那只鸭腿赏给你。”
“那只鸭腿不是被你吃了么?”杨牧云还不及细想,只见一物飞来,忙伸手接住,油亮亮热乎乎的真是方才邋遢道人递给自己的那只鸭腿。
鸭腿完好,没有一丝啃噬过的痕迹,杨牧云愕然,“那老道当真邪门。”向他瞥去一眼。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跟小友你当真有缘,”邋遢道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武功不错,不知师承何人呀?”
“蒙前辈见问,”杨牧云说道:“不是晚辈不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没告诉过我他的名讳。”
“哦?”邋遢道人奇道:“看来你师父也是一位奇人,哪有传授弟子武功不说自己姓名来历的?”
“我师父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杨牧云解释道:“因为锦衣卫在到处追捕他。”
“原来是一名朝廷钦犯,”邋遢道人悠然笑道:“能惹来锦衣卫的追捕看来你师父可不是一般人。”说着一撩袍袖,向着杨牧云招了招手,“来来来,跟老道过上几招,或许从你的武功招式老道能探出你师父的来历。”
“喂,老疯子,”元琪儿皱着眉头对邋遢道人说道:“杨牧云他身上有伤,如何还能跟你动手过招?”
“怎么,心疼了?”邋遢道人冲她呵呵笑道:“你放心,又不是以命相搏,老道晓得轻重的,绝不致让他受伤便是。”
“晚辈如何敢与前辈动手过招?”杨牧云忙躬身施了一礼说道。
“不妨事,切磋切磋而已,当不得真,”邋遢道人向他做了个鬼脸,挤眉弄眼低声道:“说实话,方才在村中时老道没打过瘾,实在有些手痒,现在正好找你过过招......”说着发出一声感叹,“现在你们这些小娃娃中当真有些功夫很是不错,在那村里老道就碰上两位......”看了杨牧云一眼,“说出他们的名字或许你也知道,他们一个叫乔子良,一个叫什么宁公子......”
“宁祖儿?”杨牧云吃惊的说道:“他们跟前辈你交手了?”
“嗯,”邋遢道人点点头,“那两个娃娃的武功就很是不错,老道陪他们玩了玩,很是过瘾,要不是牵挂着齐娃儿,老道还会跟他们多玩一阵......谁知去寻齐娃儿时,她却被你小子给救走了。”说着唏嘘不已。
“你把他们怎样了?”杨牧云急忙问道:“有没有伤了他们?”
“没有,”邋遢道人摇了摇乱蓬蓬的头颅,“老道也是活了一把岁数的人,伤那两个娃娃作什么?”
杨牧云听得心下暗自震骇,宁祖儿和乔子良的武功如何,他是深知的,任何一个自己都不一定是对手。而那貌不惊人的邋遢道人却能以一敌二,可见武功是如何得深不可测。
“娃娃,放马过来吧,”邋遢道人拿起腰间的红葫芦,拔下木塞,仰面咕咚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对杨牧云笑道:“你若能碰上老道一片衣角,老道就让你喝一口这葫芦里的酒。”
杨牧云踌躇了一下,便朝着邋遢道人微一拱手,“那晚辈就得罪了。”说着左足踏前一步,缓缓拉开了架势。
“慢着,”邋遢道人一摆手,冲着元琪儿一笑,“空手不过瘾,齐娃儿,你把你的剑借他用一下。”
元琪儿嗯了一声,拔出腰间的一柄长剑,对杨牧云说了一声,“接着!”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的落在杨牧云的手中。
“你可要使出全力,否则的话,这老疯子可是会生气的噢!”元琪儿对他嫣然一笑。
杨牧云眼睛瞄着那邋遢道人,快步上前一跃,剑锋带着一丝耀眼的寒芒斜斜的向他左肩刺去......邋遢道人微微摇头,也没见他身子移动,就躲过了这一剑。
“怎么,看不起我老人家?”邋遢道人滑到了杨牧云身后,“齐娃儿没给你说么,要你使出全力,若再留后手的话,老道可就要打你屁股了。”说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记。
杨牧云一咬牙,手腕一转,长剑向后挥出,撩起了漫天剑雨,数不清的剑光向邋遢道人刺去。
“这才有点儿意思。”邋遢道人微微点了下头,也不见他躲闪,屈指一弹,“铮”的一声,漫天的剑光化为三尺青锋,在邋遢道人面前荡了开去。
杨牧云只觉一股大力自剑身上传来,差点儿拿捏不住,“没想到这道士屈指轻轻一弹,就如此力大如斯。”杨牧云身子一转,立即变换方位,觑机再次挺剑刺了过去,剑锋如一道流星直奔邋遢道人后颈。
“不错!”邋遢道人话音刚落,脖颈贴着杨牧云剑锋一滑而过,却没伤到分毫。
杨牧云只觉手腕一麻,手掌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长剑掉落于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前尘旧事
“啊”元琪儿轻呼一声,向杨牧云关切的问道:“可伤着了没有?”
“还好,”杨牧云淡淡一笑,向着邋遢道人一拱手说道:“前辈武功高深,晚辈自愧不如。”
“娃娃有这样的身手,当真难得,”邋遢道人微微颔首,捋了一下胡须说道:“若不是你肩头受了箭伤,身法出招还应快上许多。”取下腰间的葫芦,仰面“咕咚”喝了一大口酒,伸手一抹嘴角的酒渍,“接着”也不见手动,葫芦迎面朝着杨牧云飞来。杨牧云伸手接住,见葫嘴涂满了那邋遢道人的口沫,微一迟疑,举起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酒,还未品咂出滋味,陡觉手一松,酒葫芦不知何时又到了邋遢道人手里。
“小娃娃蛮贪心的哟,”邋遢道人皓首频摇,“说好的只喝一口,怎么变两口了,不实诚,欺我老道啊!”
“小气鬼,”元琪儿轻轻哼了一声,“他喝你一口,我赔你一坛好了,何必那么小气?”
“不可不可,”邋遢道人摆摆手,“老道这酒可非寻常之物......”苦笑一声,“有时候贪小便宜可是要吃大亏的哟!”
话音未落,只见杨牧云脸上涌现出一片潮红,身子一晃,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你怎么了?”元琪儿连忙上前扶住他,惊问道。
两口酒下肚,杨牧云只觉全身火辣辣的,一股浓烈的药气直冲脑门,他痛苦的摇了摇头,已经说不出话来。喘息了一下,挣开了元琪儿的搀扶,闭目盘膝笔直而坐,双手放于膝上。
看到他一副要运功的样子,元琪儿不敢去打搅,来到邋遢道人身边瞪视着他问道:“你的酒里倒底有什么古怪,怎么他喝了成了这个样子?”
“老道的酒是仙酒,凡人岂能乱喝,”邋遢道人苦笑着说道:“老道已告诫过他,只能喝一口,是他自己连喝两口的,可怨不得老道。”
“我不管......”元琪儿见杨牧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浑身颤抖不已,不禁惶急道:“他喝了你的酒才变成这个样子,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我可不与你干休。”
“慢来慢来,”邋遢道人见她来扯自己胡须,连忙躲开,“有老道在这里,定不会让你的心上人有所闪失便是。”
“你还乱说,”元琪儿贝齿紧咬樱唇,一双剪水双瞳狠狠剜了他一眼,“看我不把你这老疯子的舌头割下来。”
“情之深才会关之切,老道又不是瞎子,”邋遢道人嘿嘿一笑,“老道是看着齐娃儿你长大的,从小到大,你从未穿过一件女人的衣服,也从未把一个男人放在眼里,可对他......”乜了杨牧云一眼,“老道能看出来有些不太一样。”
元琪儿的俏脸显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粲然纯澈的眸子一黯。
“怎么?”邋遢道人问道:“这娃儿不喜欢你么?”
“不是,”元琪儿泫然一笑,“他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我纵然喜欢他,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怎么会?”邋遢道人脸露异色,“这娃儿还是处子,如何能有妻室,这是他说给你听的么?”
“他......他是处子?”元琪儿娇躯一震,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我见过他的妻子,长得比天仙还要美丽,而且在村中时,他们还同室而居,如何......如何还能是处子?”
“老道这一把年纪,不会看错,”邋遢道人语气坚定的说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别说同室而居,就算同床共枕,也不一定就会做那男女之事。”
见元琪儿一副不相信的神情,邋遢道人一笑,来到杨牧云身边,捋起他的袖口,露出手臂,朝向元琪儿。杨牧云正在运功,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一切都毫不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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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儿瞪大了美眸,不知邋遢道人要做什么。
邋遢道人伸出两根手指,在葫芦口擦了点儿酒,然
后涂抹到杨牧云手臂内侧直至手腕处,来回抹了几下,手臂内侧到手腕之间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红线。
“看见了么,这是男人的处子线,”邋遢道人看了一眼元琪儿,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有处子,才有这条处子线,跟处女的守宫砂类似。一旦他被女人破了身,这条线就会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他有妻子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元琪儿瞪大了眸子,感到这太不可思议了,甚至有些荒诞。
“或许他们不是夫妻,只是在外人面前假装而已。”邋遢道人淡淡的说道,接着略为沉吟了一下说道:“或许这跟他练的武功也有关系。”
“武功?”元琪儿惊奇的问道:“这么说你已经试出他的武功了?”
邋遢道人点点头,平常有些疯疯癫癫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使出第一招时我就看出来了,他出招原本可以更刁钻狠辣,可这娃儿本性淳厚,化去了这招式中的戾气。”
“那这......跟他是处子有关系么?”元琪儿又问道。
“当然没有,”邋遢道人悠然道:“招式的运用出于内功心法,如果修习了上乘的内功心法,平常招式都可削金断玉,化石为腐......”
“那他修行的一定是上乘的内功心法了。”
“不错,”邋遢道人颔首道:“很多人练武都是从小练起,直到两鬓斑白都不一定有什么大的成就,这固然跟人的资质有关,但也跟习练的内功心法有莫大的关系。”说着看了一眼元琪儿说道:“齐娃儿,你跟着老道我练武有多长时间了?”
元琪儿想了想说道:“我自从七岁时让人把你从北海的冰层里掏出来起,直到今天,已整整八年了。”
“你还好意思说,”邋遢道人瞪了她一眼,“老道不过是在修行练功而已,哪儿需要你救了?”
元琪儿撇撇嘴,“是呀,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连同那口冰棺沉到北海海底去,现在恐怕你早就羽化登仙了。”
“你呀,”邋遢道人苦笑一声,接着说道:“真是个难缠的小妖精,跟老道我学了八年的武功,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还救了你的命呢,”元琪儿不甘示弱的说道:“你难道就不该教我点儿武功作为补偿么?”
“好好,我们不说这些,”邋遢道人不想跟她斗嘴,“齐娃儿,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与人交手也不少了,是不是感觉江湖中很多成名的高手也不是你对手?”
“那是,”元琪儿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随即恨恨道:“若不是......若不是我突然身体不适,那个自称穆云卿的女人休想在我手下讨得了好去。”
“八年的时间取得如此成就也算不枉我教导你一场了,”邋遢道人的目光又转向正在运功的杨牧云,只见他头上冒出丝丝白气,想是正在运功化去酒中的药力,“他的年纪跟你相若,而且武功也跟你相差不多,这也是因为修习上乘内功的效力所至。”
“那他的师父也一定是一个和你武功相若的前辈高手了?”元琪儿眸波一转说道。
“嗯,”邋遢道人点点头,深邃的目光看向远处,思虑又被带到了过去,“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老道记得当时还是大元的天下,而老道我还在武当山的真武观中修行,突然有一天,我门下的僮儿来报,说是有人来找我比武......”
“我们大元的天下,”元琪儿听得两眼放光,“老疯子你那时就已经很有名了么,那你岂不是有一百多岁了?”
邋遢道人笑着颔首道:“由于江湖上朋友抬爱,使我当时有了点儿小名气,但也为我招来了不少烦恼,隔山差五的不断有人上山来找我老道比武......”
“经常要跟人比武,那岂不累也累死了。”元琪儿笑道。
“寻常人我门下弟子就可将他们挡回去了,”邋遢道人一脸正容的说道:“
可那日前来拜山的人武功甚是厉害,我门下弟子无一是他对手,老道我只得亲自出面与他相见......”
“能将你这老疯子逼出来的也一定是个老怪物。”元琪儿嘻嘻一笑,双手抵在腮边,想象着那个老怪物的模样。
“那你就错了,”邋遢道人呵呵笑道:“来人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少年,可不是一个让人人遭厌的老怪物。”
“哦,”元琪儿登时来了兴致,“那你跟他比武谁赢了?”连忙摆手制止,“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一定是你输了,否则你在武当山上待得好好的,又怎会现在像一个疯子似的到处流浪?”
邋遢道人一笑,也不反驳,继续说道:“他提出要跟我比武,我就应承了他,跟他在武当山的凌云峰上比试了一场,他的武功很不错,前一百招内我们不分胜负......”
“老疯子你边打边数招数么,真是佩服,”元琪儿笑道:“不知你们是在第几招分出胜负的?”
“这个老道倒记不得了,”邋遢道人捻了捻胡须,“我只记得是在红日即将没入天际时将他击败的。”
“那就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元琪儿说道:“你们从早打到晚可真不容易,你打败了他后呢,将他杀了么?”
“老道我从不妄杀一人,不过是比武切磋,输赢乃是平常事,哪儿有将人杀了的道理?”邋遢道人叹道。
“那他如果打败了你呢,也会饶你一命么?”元琪儿又道。
邋遢道人一怔,缓缓摇头道:“那人败给我后,便跟给我订了三年之约,说三年后一定重上武当,到那时再一较高低,然后他便离开了。”
“之后呢,”元琪儿眨眨眼,“你是不是怕三年后打不过人家,然后就逃离了武当,在天下间到处流浪?”
“在你眼里,老道我就如此不堪么?”邋遢道人忍不住说道。
“就是嘛,要不然一位武学大宗师怎么会放着武当山上好好的日子不过,在江湖上风餐露宿,还差一点儿冻死在北海?”元琪儿螓首一昂,不服气的说道。
“你这个齐娃儿,”邋遢道人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接着说道:“可是他下山后不久,世道就变得纷乱开了,豪杰并起,各据一方,天下间战乱不已,三年后那个少年并未来找我,而江湖上也没了他的音信。我也没有在意,人逢乱世,命如蝼蚁,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我一度以为那个少年已殒命于乱世,为江湖间失去一位武学奇才而慨叹不已......”叹了口气,悠悠道:“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事情我都已慢慢淡忘。这期间,那个以蒙古铁骑横扫天下的大元王朝覆灭了,一个新的更加强大的大明王朝建立了起来。一次,我在观内闭关修行七七四十九日后,出关的那一天,我的一名弟子前来禀报,说朝廷派钦差来了。”
“这个朝廷已经是大明朝廷了吧?”元琪儿插了一声。
“老道我不敢怠慢,沐浴更衣后当即迎接朝廷钦差。但当我见到那位朝廷钦差后,我当时就愣住了,钦差居然是一位公公......”
“那就是皇宫里的太监喽,”元琪儿笑着说道:“你莫非是在山里待傻了,见一个太监都觉得那么稀罕?”
“那位公公就是数十年前跟我在凌云峰比武一招惜败的那位少年。”邋遢道人淡淡的说道。
“是他?”元琪儿大吃一惊,“他怎么好端端的去做了太监?”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的清呢?”邋遢道人悠然一笑,“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一位饱含沧桑的中年太监,岁月抚平了过去的一切痕迹,我都有些不敢认他了。”
“他还是来找你比武么?”
“不是,他是奉皇帝旨意敦请我入京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娓娓不倦
“真看不出来,”元琪儿一脸惊奇的将他重新审视了一番,“老疯子,连大明朝的皇帝都对你如此看重,还派人请你入京......啧啧啧,你当时一定受宠若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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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道人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那皇帝请你去做什么?”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不会是慕名你武功高强,请你去教他练武吧?”
“皇帝拥有天下,身边侍卫如云,练那么高的武功作什么?”邋遢道人笑了笑,“你一向聪明绝顶,老道就看你能不能猜中皇帝请我的用意?”
元琪儿顽皮的嘟了下嘴,“你一个牛鼻子,皇帝老儿能看中你的除了武功......”眸子一亮,“他不会是请你去为他开炉炼丹,然后得道成仙吧?”
邋遢道人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皇帝君临天下,富有四海,手里掌握千万人的生死。可有一点他却干瞪眼没办法......”伸出手指轻轻一勾,“那就是自己的寿命,无论他生前多么风光,一旦大限来到的时候,他就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叹息一声,“多少帝王将相,强如秦皇汉武,还有你们草原上的那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到头来也就是成为一黄土而已。人再强也不会强过自己的命。”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元琪儿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当年成吉思汗也请了一位牛鼻子来,却也没能延续自己的命数。”
“道家讲究清净无为,修身养性,法天地而自然。跟霸道的帝王之术截然相反,”邋遢道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万年不死的长生之术,能够淡泊名利,遵循天道,也不过多活几年而已。置身于权力场中,勾心斗角,纸醉金迷,淘干了身子,又如何能得长寿呢?”
“对了,”元琪儿话题一转,“你与你那故人相见,一定感慨良多吧,有没有讲起当年他为何没再来与你比武,还有,你们有没有切磋比试一番?”
“我是皇帝请的贵客,他作为钦差岂能造次,再说岁月磨平了他的年少轻狂,他已志不在此了。”邋遢道人悠悠道:“他现在已经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了,又岂会图这些江湖虚名。不过我跟他很多年没见面了,难免话会聊得多了一些......”
“那你们会聊些什么呢?我想肯定你会问他爽约的事,还有为什么回去皇宫做了太监。”元琪儿插口说道,她在下属面前一直都是一位深沉睿智的女中诸葛,而在这邋遢道人面前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并没有去问,是他主动说给我的,”邋遢大人沉吟了一下说道:“那日下山后他就回去专心练功......”他稍稍顿了一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有时男人为了追逐自己的名利,往往冷落了他身边最爱他的女人......他之所以爽约就是跟一个女人有关。”
“那他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练功吧,他总得吃饭呀,睡觉啊,那个时候陪心爱的女人不行么?”元琪儿看了一眼正在运功的杨牧云,他的脸殷红如血,头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心头一紧,向邋遢道人看去,邋遢道人微笑颔首,示意她不必担心。
“可他练得内功心法比较特别,是独步武林的易心经,”邋遢道人向杨牧云投去一瞥,“这部内功心法对人的资质要求极高,普通人根本无法修习。”
“那我呢,有修习这部内功心法的资质么?”元琪儿听了突然感兴趣问道。
“你嘛,当然没问题,”邋遢道人刚说到这话音突然一转,“只不过可惜你是个女人,而这部内功心法又是专供男子修习的。而且,修习易心经还有一对修习者最苛刻之处,那就是修习者必须是处子,还有在修炼大成之前不能被女色破了处子之身......”
元琪儿“啊”的惊呼一声,晶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在运功正在紧要关头的杨牧云身上,“杨牧云他......他
修炼的是不是就是这易心经?”
邋遢道人缓缓点了点头。
“那他破了处子之身又会怎样?”元琪儿惊问道。
“那他的功力就会散去,武功尽失,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邋遢道人沉声说道:“除非他突破易心经的最后一道玄关,否则绝不能跟女子作鱼水之欢。”
谁知元琪儿吁了口气,唇角反而勾起了一丝笑意,“原来是这样......”心说怪不得他对自己的身体不适一无所知,原来......原来他并未和别的女人做过真正的夫妻。在女人心里,自己心仪的男人不管名义上归属于谁,只要实际上不被别的女人占有,那他就是一个可以争取到自己身边的男人。
邋遢道人对她的表情很是诧异,“你并不担心他失去武功么?”
“只要他能活着就行,”元琪儿深深的注视着杨牧云,“我可以陪着他,保护他......”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洁白如玉的面颊升腾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看着她的窘态,邋遢道人意味深长的一笑。
“对你爽约的那个人是不是因为......因为女人的原因功力全失,才未再上武当找你比试?”元琪儿被他看得很不自然,忙话题转了开去。
“你说的不错,”邋遢道人收回目光,缓缓说道:“他之所以爽约确实因为一个女人,但他的武功并未全失,恰恰相反,他突破了最后一道玄关,真正的炼成了易心经。”
元琪儿听了不禁瞪大了双眸,“那......那他为何不来找你比试?”
“那是因为他练功期间他所深爱的女人跟了另外一个男人,”邋遢道人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对他这样的一个用情至深的人来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心爱的女人没了,他做的再多也就没了意义......”
“所以他就爽了三年之约,然后去皇宫里做了太监?”元琪儿突然觉得,这个人的遭遇很值得人同情。
“不,”邋遢道人微微摇头,“他要去向那个男人抢回自己的女人,可那个男人势力很大,他一个人根本办不到。于是他投到了那个男人的对头麾下。几年后,他所效力的主子领兵跟他的情敌在一座大湖里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战争持续了很多天,樯倾桅摧,流血漂橹,湖水尽赤。他的情敌兵败如山倒,在逃离战场的时候,他瞅准机会,一剑结果了情敌的性命。”
“后来呢?”元琪儿听得入了神,“他找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么?”
“这个他并没有对我言明,”邋遢道人并非故意卖关子,“他所跟随的主子后来翦灭群雄,将大元的皇帝驱逐回了草原,并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大明王朝。水涨船高,他也成了皇宫的大内总管,过去江湖上的一切是是非非在他眼里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原来他投靠了朱元璋,还做了太监,”元琪儿恍然大悟,心里对他产生的一点儿同情一下子消失了,“他请你去见皇帝,你随他去了么?”
“老道我虽是一方外之人,却也知道他的主子想在我这里要什么,”邋遢道人说道:“我给不了他主子所需要的,随他去京面圣又有何益,因此老道我找了因由推脱了。谁知第二年他的主子又派他前来,这次更加隆重,老道我不厌其烦,干脆离开武当山,到四处云游去了。”
“老疯子,”元琪儿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你好像对这位大明皇帝一点儿也不感冒呀!”
“老道我不过一化外野叟罢了,耐不得俗世的应酬,于是也就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邋遢道人说道。
“那之后呢?”元琪儿追问道:“俗话说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你不怕那朱元璋一怒之下平了你的武当山,为难你的徒子徒孙么?”
“大明皇
帝得天下乃应天顺人,岂能做这有违天道的事,”邋遢道人毫不在意的一笑,“自太祖皇帝起,每一代皇帝都大封我武当山,善待我武当弟子,又哪个为难了?”
元琪儿眼中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笑意,“老疯子,以前我一问你的名字,你总是闪烁其词不肯实说。你刚才讲的一番话可把你的来历交待出来了,你莫非就是那个......”
“你心里知道就好,又何必说出来呢?”邋遢道人出言打断她道:“其实,我还是愿意让你叫我老疯子。”
“那好,你心里可不能埋怨我噢,”元琪儿的目光又转向了杨牧云,只见他仍旧如老僧入定般双目紧闭,血红的脸色似乎变淡了些,不禁喜道:“老疯子你看,他开始化解你酒里的药力了。”
邋遢道人一捋胡须,笑道:“这娃儿倒是有些道行,也不枉你垂青于他。”
“老疯子,”元琪儿眉头微蹙,“按你所说,教杨牧云武功的莫非就是朱元璋身边的那位大内总管了?可他又为何说他的师父受到锦衣卫的追捕呢?”
“这就不是老道所能知晓的了,”邋遢道人思忖了片刻方道:“老道的那位故人如能活到现在,应该也有一百多岁了,是不是他教的这娃儿武功,亦不可知。因为四十多年前他就失去了音讯,他有没有弟子传下,老道也不知晓。”
“活到一百多岁也不是不可能啊,老实说,你这老疯子恐怕就不止一百岁了吧?”元琪儿脸上似笑非笑。
“老道我活了多久,我也记不清了,”邋遢道人喃喃道:“我只记得我小时候那会儿家门口不断有蒙古骑兵南下去攻打南边的宋国,后来不久就听说宋国被灭了,皇帝都投了海,他们的丞相被押回大都关了起来。唉,那可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说着连连感叹不已。
“什么?”元琪儿略为吃惊的说道:“那应该是忽必烈汗在位的时候,你这老疯子还真是一个老妖怪,竟然都活了那么久了。”
“活得久也不是什么好事,”邋遢道人叹了口气,“所有的亲朋故旧都魂游地府去了,就剩下我一个老不死的留在世上,孤零零的好不凄惨。”说着抽了下鼻子,挤了挤眼睛,硬是没挤出一滴泪水。
“好了,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元琪儿向他做了个鬼脸,“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哭鼻子,也不害臊。”
“有时我真希望他还在世上,”邋遢道人抬首看向洞顶,“能像在武当山凌云峰上那样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也能稍微排解一下我的寂寞了。”
“你真的再也找不到他的一丁点儿消息了么?”元琪儿眨眨眼问道。
“他一心一意侍候他的皇帝主子,”邋遢道人目光有些茫然,“他的皇帝主子死后,皇太孙继了位,他又去侍候新皇帝。后来这位新皇帝被他的叔叔给推翻了,他就跟他的新皇帝主子一起失了音讯......”
“你想知道他的音讯也不难,”元琪儿看了看杨牧云,嘴角含笑道:“他即使不是你那位故人的亲传弟子,教他武功的师父也一定跟你那位故人有必然的关系,待会儿等杨牧云他醒了,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罢了,”邋遢道人摆摆手说道:“相见不如不见,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分别。”说着抄起葫芦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掉头向洞外走去。
“喂,”元琪儿连忙喊他,“你要去哪里?”
邋遢道人不答,身子一动便消失在了洞外茫茫的雨幕中。
“这老疯子......”元琪儿恨恨的说了一句。回头只见杨牧云脸上的血色已全部退去,浑身雾气蒸腾,额头上的汗水不断顺着脸颊流下,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苍白干裂的嘴唇张开了一条缝,“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京城阴霾
之前杨牧云在铁盔中煮开的热水还剩下一些,不过现在都有些凉了,元琪儿走上前去,鞠了一捧水来到杨牧云面前,小心翼翼的凑到他唇边,略一倾斜,一股清流汩汩的淌进他的齿缝里。
杨牧云的气色好看了些,又轻声唤了一句,“再来点儿水......”
......
元琪儿来回几趟,杨牧云终于闭口不言了。
稍顷,杨牧云身上的雾气全部消散了,脸色也恢复如初,缓缓睁开了眼,目光略一扫视,惊讶的说道:“元公子,你一直在这里么?”
“我不在这里,谁来送水给你喝呢?”元琪儿嫣然一笑,百媚丛生。
杨牧云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四下里看了看,“前辈呢?他去哪里了?”
“你是说那个贪吃的老疯子呀,”元琪儿眸波一转,“我也不知他去哪里了,你问他作什么?难道又想喝他葫芦里的酒么?”
“不不不,”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因贪多了一口,差点儿被酒里的药劲伤着了筋脉和脏腑,还好我运功勉强将药劲儿给化去了,否则一定会被药力反噬。”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好像心有余悸。
“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元琪儿关心的问道。
“还好,”杨牧云微微颔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所有的药力都已经化去了,”伸出手掌,轻轻挥了一下,“而且,我的功力好像又精进了一层。”
元琪儿眸子一亮,欣喜道:“这么说,你的易心经炼成了?”
“易心经,什么易心经?”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元琪儿一怔,“莫非他不知道自己练的内功心法叫什么名字?”于是改口说道:“我是问你练的内功心法是否炼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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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有那么容易,”杨牧云轻轻摇头,“这部内功心法连我师父都无法炼成,更遑论我了,借助前辈酒中的药力,不过精进了些许而已,离真正炼成还差得远呢?”
“你师父也未炼成这内功心法么?”元琪儿暗暗纳罕,“怎么老疯子说他那对手打通了最后一道玄关,莫非授他武功的师父和老疯子说的那人不是同一个人?”
“我师父说他并不适宜练这内功心法,只是交给我修炼,他再详加指点而已,”杨牧云看了元琪儿一眼,“这部心法叫易心经么?很好听的名字,我师父为何从未告诉我呢?”
见元琪儿沉吟不语,于是又接着问道:“前辈已经试过我的武功了,他一定看出了我的武功来历,对不对?”心中一阵激动,踏前一步,握住了元琪儿白净纤柔的小手。
“啊”元琪儿轻呼一声,退后一步,挣脱了他的掌握。
“对不起,”杨牧云突然想起她是女儿身,便讪讪的道:“师父的姓名和来历我都不知道,我和他相处三年,除了跟他练武,别的什么也没对我说过......”见元琪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前辈一定都告诉你了,是不是?”
“其实......”元琪儿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师父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元琪儿轻轻点了下螓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答应了?”元琪儿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我答应了什么?”杨牧云没好气的道:“你若让我去死,让我去背叛朝廷,我也要答应么?”
元琪儿粲然一笑,大大的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纤纤玉指轻轻撩了一下他的鬓发,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死的,我又怎生舍得......”
杨牧云只觉她吹气如兰,鼻端闻着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向她看去。
“至于让你背叛朝廷,”元琪儿眸波流转,在他身上投去淡淡一瞥,“只要我说出来,你想不背叛你的朝廷都不行了......”顿了一下,悠然一笑,“你还让我说么?”
杨牧云一怔,瞬间沉默了下去。自从在湖州时锦衣百户何启秀透露他师父是朝廷钦犯后,他心中就一直塞了一个梗。对师父的身世之谜,他一直想探听清楚,可心里又怕揭开了这个谜之后,师徒二人再也无法彼此面对。
他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可师父的钦犯身份还未洗脱,一旦上面要他来一个大义灭亲的话,他该如何做出取舍?
“你师父虽是大明朝廷的钦犯,但我这里有个办法帮他洗脱钦犯的身份,你要不要听一听?”元琪儿笑道。
“什么办法?”杨牧云很认真的看向她。
“你随我一同北上,投效我大元汗廷,来日我蒙古铁骑挥师中原,重复我大元荣光,这样,你师徒二人就可坦然相见......”
“你是让我背叛朝廷,”杨牧云脸上变色,沉声说了一句,“休想!”
“那好,”元琪儿笑容一敛,“你既如此说,我也不勉强你,但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还请你务必答应。”
“你这是在求我么?”杨牧云瞥了她一眼。
“不是,”元琪儿不卑不亢,“你说过,我救过你,作为回报,你送我过了长城口隘,我们就两清了。”
“什么?还要护送你过长城口隘,”杨牧云眉头一皱,“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把你救我的事抖搂出去,”元琪儿秀眉一展,悠悠道:“我的身份你应该早知道了,救我相当于通敌,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一下吧。”说着转过身再不看他一眼。
“你......”杨牧云为之气结,身体不禁抖颤了一下。
天终于蒙蒙亮了,但还是灰暗得很,天空中还飘荡的细细的雨丝,打在人脸上冰凉冰凉的。所有京城人的心里跟早上的天空一样灰暗,自从昨日鞑子的骑兵游荡在京师城下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人们似乎已经看见跃马扬刀的鞑子破门而入,刀锋划向了他们头顶。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当京城的人们揉了揉通红的双眼从自己家门出来时,发现一队队执枪挎刀、浑身披挂的军士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往来穿梭......京城戒严了。
西长安街上的万福楼,一早坐满了吃早点的客人。
“你听说了没有,”一位两撇鼠须、身穿团花锦袍的富家翁向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学究说道:“昨日我大明的军队追到鹿鸣谷就遭到了鞑子的伏击,连死带伤那叫一个惨呐......”
“胡说,”老学究拍案说道:“朝廷不是已张榜了么,说在鹿鸣谷大败鞑子,斩首数千,余部已经远遁,叫京城百姓不必惊惶......”
“嗤,那都是朝廷哄你们的,”富家翁轻蔑的一笑,“我那回春堂的药材都被官府给征用光了,连坐诊的大夫都被拉去了军营,他们中有人回来说我大明的军兵吃了大亏,死伤数千呐,军营里是一片哀嚎,听有个军士说,我大明将士的尸体布满了山谷,而鞑子被斩不过区区几十人......”
“当真?”不但老学究吃了一惊,连临近几张桌子的食客也被那富家翁的话语吸引了过来。
“钱老板,”有人冲那富家翁说道:“那鞑子真有那么厉害么?我大明将士就那么不堪一击?”
“信不信由你,”富家翁撇撇嘴,“过几天,我就收拾收拾回南都老家了,各位街坊,如若有缘,我们来日再见,不过在不在这京城,那就难说了......”
富家翁话音一落,惹来一片窃窃私语。
“听钱老板这话的意思,好像京城守不住似的。”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对一名身着深蓝长袍的长须文士说道。
“这
大明的帝都本来就在金陵,想当年太宗皇帝雄才大略,将蒙古鞑子打得望风而逃,这才将都城迁到燕京,如今我大明的军队几十年不曾北征了,当今皇上年幼,又经了这么一个阵仗,会不会吓得再将都城迁回金陵,还很难说......”身着深蓝长袍的长须文士唏嘘不已,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颇为清秀的青年书生说道:“陈贤弟,我看明年的春闱十有八九不会如期举行了,你不如就此返回湖州,看看政局的动向再说吧!”
“什么动向?”青年书生的脸色一变,“赵兄不妨把话说的清楚一些。”
“这还不够清楚么,”长须文士目光一转,低声说道:“你爹是湖州知府,膝下就你一个儿子,如今时局动荡,这一次只是鞑子的尖兵探探路,下一次一定会大举前来,到时京城被围,你可就难以脱身了。”连连摇头,好像城外真的围着鞑子的千军万马一样。
“赵兄,你......”青年书生脸一沉,正待呵斥,只听酒楼中的食客有人发出一声惊叹,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去......
酒楼大门的门帘一挑,进来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来,她约摸十五六岁,身穿一身鹅黄色的曳地襦裙,相貌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白嫩、神态婉约、美目流盼、桃腮带笑、樱唇微翘、气若幽兰,说不尽的娇俏可人。她向一朵云一般穿过大堂的一众食客中间,冉冉的向楼上走去......
所有人都看直了眼,“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这般撩人,”一名食客惊叹道:“若是能将她给了我,拿我的三个小妾来换我都愿意。”
“得了吧,”他的同伴嘲笑道:“就你家里那帮庸脂俗粉,如何入得了高人的法眼。她若是我的女人,你就是拿十个小妾来换,我都不会霎上一眼。”
......
大堂上一片淫词荡语,方才的忧国之心瞬间淡漠了下去。
“怎么会是她?”那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清秀的书生见了方才那女子吃了一惊,“这不是素月么,难道梦楠她也来到京城了么?”目光向楼上看去,只见那女子直上三楼,敲开了一扇房门,悄然闪了进去。
周梦楠优雅的坐在万福楼三楼的一个雅间里,左手轻托粉腮,右手拿着一卷书正在翻看,宁馨侍立在她旁边,正掂起一个茶壶将茶水倒入一个青花瓷杯里,翡绿的茶水从壶嘴倾泻而出,就像一块软玉。
“笃笃”门板响了两下,宁馨放下茶壶上前打开房门,素月像一朵优雅的雏菊飘了进来。
“小姐”素月来到周梦楠面前福了一礼。
“事情打探的如何了?”周梦楠放下书卷,一双美眸看向素月。
“小姐,”素月不安的看了她一眼,“婢子去兵部衙门打探过了,老爷并未回衙,衙门里的人也不知老爷去了哪里?而且......宝巷胡同的那座小宅只有黛羽一人,她说老爷昨夜就急冲冲的出去了,至今未归......”
周梦楠静静的听着,弯弯的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小姐......”见周梦楠面色凝重,素月怯怯的说了一声。
“我们在京城里的人都派出去了么?”宁馨听了不禁有些惶急的说道:“他们难道都没老爷的消息?”
素月的俏脸一黯,默然不语。
“小姐,莫非老爷他......”宁馨转向周梦楠,一脸忧色。
“不会的,”周梦楠断然说道:“相公是有福之人,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小姐,”素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现在坊间传闻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据城外的老樊回来说,朝廷这次跟鞑子交锋吃了大亏,不但死伤惨重,还让鞑子的骑兵安然离去,现在京城的情况很是不妙。”
第二百二十七章 清尘收露
“你是说,鞑子还会再来?”周梦楠语气平和的问道。
“小姐,”素月分析道:“鞑子能来一回,一定还会再来第二回。大明的军力羸弱不堪,等鞑子再次打来时,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虚晃一枪了,万一我们被困在京城,就是想回到江南恐怕也很难了。”
周梦楠沉吟不语,目光看向窗外。
“我们要是走了,那老爷怎么办,他还在京城里做官,难道要小姐丢下老爷一个人回江南么?”宁馨听出了素月的意思,不禁出言说道。
“小姐,”素月上前一步,语气坚定的说道:“不如让宁馨陪你先回江南,婢子留在京师,一俟找到老爷,就敦请他和婢子一道南下,和小姐相聚。”
“局势还没坏到这般地步吧?”周梦楠张口说道:“相公他是朝廷命官,岂是说走就能走的?况且我们周家的生意在京师刚刚展开,又怎能随意舍弃?”
“可是,”素月焦急的说道:“现在京城的很多富商大贾都议论着要离开京师呢,而且有些人都已经在打包箱笼,准备出售在京的房产了。”
“哦?”周梦楠目光一闪,“都有人准备出售房产了?”
“是的,小姐,”素月说道:“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实在不宜久待,还请小姐早下决断。”
周梦楠神情凝重,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蓦然转过身来,“我决定了,就留在京师,我相公在这里,我不能离开,”目光转向素月和宁馨,“你们出去探听一下,京城里如有谁出售自己名下的产业和宅邸的,你们就代我出面和他们洽商一下,用一个合适的价格盘下来。”
“小姐,你疯了么?”素月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自己的双眸,“鞑子一来,玉石俱焚,您还要去收购京城里其他人的房产,不怕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么?”
“正因为如此,这才是一个抄底的好时机呀,”周梦楠淡淡一笑,“我们可以尽量压低价格,买下大量的房产,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每一分投入都会带来大量的回报。”
“可是......”素月还想再说,却被周梦楠打断道:“素月,你别再说了,京城这里有大明三位皇帝的陵寝,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不会动起迁都的念头......”说到这里,语调缓了缓,“大明的军队虽不善攻,可也不至于连守都守不住。有时人生的抉择是要冒些风险,但这风险我还是冒得起的。只是......”她向着两位美貌的贴身丫鬟投去淡淡的一瞥,“我出来日久,恐爹娘那里放心不下,准备修书一封,你们谁替我返回湖州一趟?”
“小姐,”素月看了一眼宁馨,抢着说道:“婢子自小侍候小姐左右,从不曾离开片刻,宁馨原先是服侍夫人的,就......就让她持书信南返吧。”
“小姐,”宁馨噗通双膝跪地,“夫人既已把我赐给了您和老爷,婢子便当一心一意侍奉左右,岂可在此境况下擅自离去?”
“起来吧,”周梦楠幽幽一叹,“既如此,那你们就都留下好了,书信我会另行派人送去。”
这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素月和宁馨俱都一愕,周梦楠向她们颔首示意。
素月转身走上前去,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颇为清秀的青年书生。
“陈、陈公子,你怎么来了?”素月吃惊的说道。
这位陈公子,她是认识的。他是湖州知府陈世尧的独生子,名叫陈之迪。她和这位陈公子第一次相见还是去年秋天,陪夫人小姐去湖州栖贤寺上香的时候,她清楚的记得,陈公子一见到小姐,就惊为天人,主动上前跟小姐搭讪。对于这位年轻俊秀、颇为知礼的陈公子,小姐也并不讨厌,两人当时说了很多话,她可以看出,小姐对这位陈公子产生了好感。离开栖贤寺后,小姐慢慢的把这事给淡忘了,可陈公子却像着了魔
般想方设法来亲近小姐,她还帮过这位痴情的陈公子给小姐送过书信,后来小姐还跟他见过几面。当时老爷周伯安和夫人也很乐意玉成此事,但是在大明朝商人地位很低,知府陈大人也不愿跟一个商贾结为亲家,严禁陈公子跟小姐来往。后来,小姐嫁给了杨牧云,自己也再没有见过陈公子......如今,素月愣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请这位陈公子进来。
“素月,是谁在外面?”周梦楠看素月神请不对,便开口问道。
“是......是陈公子。”素月犹豫了一下,侧身回道。
周梦楠闻听沉默片刻,方说了一句,“你让他进来吧。”
陈之迪迈步进房,怔怔的看向朝思暮想的梦中之人,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素月,宁馨,你们出去吧,我跟陈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周梦楠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吩咐道。
门被轻轻掩上了,房中只剩下陈之迪和周梦楠两人。
两人静静的相视了一会儿,还是周梦楠先开了口,“你不该来找我的,我已嫁了人,跟你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瓜葛。”
“我知道,”陈之迪默默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他......他对你好么?”
“嗯,”周梦楠很平静的说道:“我相公他对我很好,我出来打理我们周家的生意,他从来不干涉我,他还很尊重我,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好。”说着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么?”陈之迪心里涌起阵阵酸意,话音一转,“你怎么来京师了?他放心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么?”
“我相公现在兵部任员外郎,我自然要随他前来京师。”周梦楠说道。
“什么?”陈之迪吃惊的瞪大了眼,“杨牧云春天时不过才中了秀才,这才短短几个月怎么就到兵部做官了?”他和杨牧云同在湖州府学读书,也知道他出类拔萃,可他如此火箭般的蹿升的速度,让他震撼不已。
“很奇怪,是么?”周梦楠看了他一眼,“人生际遇无常,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也从未想过一个商人的女儿,会嫁给一个官宦人家为妻。”
“我......”陈之迪听出了她话中的讥嘲之意,嗫嚅着说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梦楠小姐的一片好意。”
“陈公子言重了,”周梦楠说道:“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已,我一直把你当成普通朋友,你又何必负疚在心。”
“若不是我父亲的阻挠,娶你的那个男人应该是我,”陈之迪话中颇有悔意,“是我没有坚持自己的初心,对不起梦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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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过去了,就把他忘了吧,”周梦楠见他神色激动,便劝慰道:“每个人的缘分自有天定,是不可强求的。陈公子出身官宦人家,来年春闱金榜题名,必入朝为官,到时还怕娶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么?”
“金榜题名?”陈之迪苦笑一声,“梦楠小姐难道没听到外面议论么?京城门户大开,鞑子的铁骑来去如风,我大明官兵莫可抵挡。来年的事......恐怕很难说。”
“那样的话,陈公子大可投笔从戎,”周梦楠说道:“好男儿只要有志气,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能建立一番功业。”见陈之迪仍一脸愁相,便道:“如陈公子有意的话,我相公在兵部当官,我可以向他询问一下,看能不能在军中给你谋一份差事。”
“多谢梦楠小姐了,”陈之迪心说我堂堂知府家的公子,如要你相公来垂怜,还如何挺起腰来面对你,于是说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劳梦楠小姐挂心,如今时局动荡,小姐当好自为之,告辞!”说着施了一礼,狠狠心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小姐,”素月看着陈之迪离去的身影,转而对周梦楠说道:“陈公子他......”
“你现
在很闲么,”周梦楠乜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交待你的事都办得怎么样了?”
素月一吐舌头,“婢子错了,婢子这就去办......”忙不迭的拉起宁馨,一溜烟的跑了。
雨终于停了,杨牧云看看洞外逐渐放晴的天空,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我真的要将她送出长城么,”他向洞里看了一眼,元琪儿去里面换衣服了,到现在还未出来,心中不禁对昨晚的行为颇为后悔,“我怎么会出手救她呢?真是中了邪了,如今该如何收场,如若叫人发现我和这位蒙古郡主在一起,我这一辈子的仕途就算完了,要抓她回京师么......”一时心中备受煎熬,在洞中不断的来回踱着步子。
突然,一阵香风扑鼻而来,眼前一花,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绝色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穿着一身浅黛色的绮罗衫裙,更衬得肌肤胜雪,她满头的秀发挽成了一个三丫髻,上面斜插一支金步摇,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杨牧云从未见过元琪儿身着女装,没想到她换上红妆打扮成一个汉家女子,是那样的美艳不可方物,不禁一时看得呆了。
“好看么?”元琪儿掂起裙摆像一只蝴蝶一样在原地装了个圈子,“这是我第一次穿上女人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
见他说不出话,元琪儿嫣然一笑,“我和你的夫人比起来,究竟谁漂亮?”
“.......”
元琪儿上前几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杨牧云这才如梦初醒,“你......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我喜欢,”元琪儿笑着说道:“你还没回答我,我和你夫人比究竟谁漂亮?”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忘了,你说过你的夫人们,你原来不止一个夫人的,”元琪儿放下裙摆,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身边都妻妾成群了。”
“这荒山野岭的,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不怕遇上打劫的吗?”杨牧云忍不住说道。
“我当然不怕,因为我身边有你呀,”元琪儿顽皮的一笑,向他霎了霎眼睛,“一个男人不该保护他的夫人么?”
“什么夫人?”杨牧云一听这话吓了一跳。
“就是我呀,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夫人。”元琪儿倚在他身边,抬起纤纤玉指一撩他的鬓发,娇笑道。
“什么,这可不成,”杨牧云脸一红,连连摆手,“你再换个身份吧,这个我可做不来。”
“只不过是假的而已,又有什么关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元琪儿嘻嘻一笑,美丽的眸子弯成了可爱的月牙,“不管是真夫人还是假夫人,你都不会去碰她们的,我说的对么?”
“不成不成,”杨牧云一头大汗的避开她的目光,“我觉得你还是换回男装的好,你这样我看起来真的很不习惯。”
“那好,”元琪儿笑容一敛,“我身上可没你们大明朝廷发的路引,若是还像以前装扮的话,如何过的了那一道道关卡?”
“那......那你也不用非说是我的夫人呀,”杨牧云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们一路上称兄妹不可以么?”
“我也想这样,”元琪儿悠悠叹了口气,接着妩媚的一笑,“只是你盯着人家看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好意思,这要让外人一看岂不立马穿帮了?还是夫妻相称更妥当一些。”
“还是元公子思虑更周祥一些。”杨牧云讪讪的说道,心下却不住暗骂:“你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又如何能让人不向你多看几眼?”
第二百二十八章 浓情蜜意
在向北去的蜿蜒山路上,行走着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靓丽。靓丽的女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巧笑嫣然。男人牵着马,脸上也挂着笑,只不过他的笑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秋雨一过,天就开始放晴。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行走颇为吃力,杨牧云肩头的箭伤未愈,走不多久,气息渐重,额头上渗出了的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到下颌。
杨牧云伸起袖口擦了擦汗水,长出了一口气。鼻端飘来一股幽香,眼前一花,一只纤纤玉手递过来一条桃红色的绣花丝巾,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郎君,累了吧,来,擦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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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瞥了一眼骑在马上脸带妩媚笑意的元祖儿,讪讪的说道:“谢谢元公子,不,元姑娘,哦不,元小姐......”语无伦次,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
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元琪儿噗哧一笑,轻掩檀口,贝齿微露,甜软娇糯的嗓音如仙乐般响起,“郎君,你错了,奴家现在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如此称呼奴家呢?”
杨牧云嘿嘿一笑,闭口不语,一脸尴尬的瞅着元琪儿。
“那句话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就叫我琪儿吧。”元琪儿秋水般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笑着说道。
“琪......琪儿。”杨牧云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
“这就对了,”元琪儿嫣然一笑,“郎君可记住了,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错了。”
杨牧云脸上强笑着点了点头。
“郎君,”元琪儿伸手轻抚着马背对他说道:“我看你很累了,不如你也上来,和奴家同乘一马,你看如何?”
“不......不用,我不累。”杨牧云连连摆手说道。
元琪儿吃吃一笑,杨牧云不禁面红耳赤。
“对了,郎君,”元琪儿眸波流转,“奴家上面有几位姐姐呀,奴家见了她们是不是要给她们奉茶呢?”
杨牧云心中暗道:“我与你不过是假扮夫妻,一出了长城关隘就一拍两散,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脸上却笑容不改,“你说她们呀,我都不常跟她们见面,你见她们就更难了,奉茶呢就免了吧。”
“那可不成,”元琪儿说道:“奴家总不能连她们的名讳也不知晓吧,其中一位是紫苏姐姐,奴家已经见过了,另外几位又是谁呢?”
“除了紫苏之外还有一位,哪儿来的几位了,你真当我是浪荡无行的纨绔子么?”杨牧云苦笑,随即面容一正,“她是我的原配夫人,姓周,叫周梦楠。”
“周梦楠,”元琪儿喃喃说道:“好美的名字,她的人是不是跟她的名字一样很美?”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那她跟紫苏姐姐比起来谁更美?”元琪儿美眸一霎不霎的盯着杨牧云问道。
“若论相貌,梦楠比紫苏要略逊一筹,”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思索片刻方道:“但梦楠打理着她们周家的生意,走南闯北为周家挣下偌大家业,实在让人钦佩。”
“没想到周姐姐还是一位商界的奇女子呢,”元琪儿拍手笑道:“郎君真是有福气,身边不但有一位最漂亮的紫苏姐姐,还有一位善于经商的周姐姐,你只安心做好自己的官就行了。”
“跟你搅和在一起,杨某还能安心做自己的官么?”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奴家配不上你么?”元琪儿悠然道:“奴家虽然比不上紫苏姐姐那么漂亮,也没周姐姐那么能干,但奴家的一身本领你是见识过的,郎君放心,奴家是决不会拖累你的。”说着格格一阵娇笑。
“你跟她们不同,我跟你只是一对假夫妻罢了。”杨牧云叹道。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有什么区别么?”元琪儿睨了他一眼,“你连碰都不碰她们一下,难道还强过我们这对假夫妻么?”
牧云一时语塞,却也无法反驳,只得闷下头去向前赶路。
“我有一个疑问,还想请教一下郎君,”元琪儿见杨牧云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心中好不得意,伏下身子低声道:“你所练的功法一日不成,是不是就不会敞开心怀接纳她们?”
杨牧云不答,似乎是在默认。
“那......要是永远无法练至大成呢?”元琪儿的话句句敲击着杨牧云的心窝,“你让她们一直顶个名分陪你一生么?”
杨牧云的身形一颤,向前迈出的脚步也滞涩了一下,“元琪儿说的在理,就因为达成自己的一个愿望,就要牺牲她们做一个真正女人的权利么?”他眼前似乎浮现出紫苏那一双幽怨的眼神,她是多么希望得到自己完整的呵护呀!
“我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杨牧云扪心自问。
“我的话是不是重了些?”元琪儿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心中些许有些担忧,正要出言相询,只听杨牧云抬首望天,自语道:“或许她们不该爱我,更不该嫁给我,”回首对着元琪儿一笑,“幸亏我跟你只是假夫妻,否则的话我就多害一个人了。”
“我说了这么多就换来你这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么?”元琪儿贝齿轻咬着樱唇,狠狠剜了他一眼,“我不会让你再害一个人,我会第一个得到你,让你成为我的男人。如果你全身的功力真的因为我而散去的话,我会把你留在我身边,保护你一辈子。”
“琪儿,你在想什么?”杨牧云见她神色有异,便出言问道。
“没......没什么?”一直占据上风的元琪儿开始躲闪他的目光,转开话题,“我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这......”杨牧云手搭凉棚向前望去,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山口,“过了这个山口,应该就出了大明的地界了吧?”
......
这个山口是一个简易的关卡,连关门城楼都没有修,两边也没有蜿蜒看不到尽头的长城城墙,只有一小队官兵驻扎在这里盘问过往的行人。绵延的群山自山海关一直向西延伸到黄河河套,数千公里的地段像这样的山口有很多。浩大的长城工程在正统年间只是刚刚起步,远没达到后世嘉靖年间那样完备的地步。
因为明王朝在洪武永乐年间一再征讨漠北,将北元的残余势力远远驱逐到大漠深处,明朝的势力深入漠南草原,在长城以北开军镇,建卫所。因此自三海关到居庸关一线,只修了一些重要关口,在山岭的高处建了一些烽燧而已,远没有将这些关口烽堠用宏伟的城墙严丝合缝的连接起来。
后来宣德皇帝弃开平、大宁、东胜等关外诸卫,明王朝的势力大大萎缩至长城沿线,北京城外二三百里便是敌境,由此便开始重视长城的建设,但也只是对旧有长城进行修缮,增建了一些烟墩、烽堠、屯堡、关城、濠堑而已,比之后世的完备还是远远不如,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只数千人的蒙古骑兵能够避开边镇重兵直捣至京师城下,这固然跟军事泄密有关,但相对于数千里的边境线,无数的群峰和其中数不尽的山口,再多的兵力撒进去也是防不胜防。
杨牧云还以为这是一个边境隘口,其实这只不过是长城以内的一个普通关卡罢了。
关卡只有十余名官兵守卫在这里,领头的是一名什长。由于地处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官兵们都零零散散的倚在山岩下、树丛中打瞌睡。
那名什长眯着眼睛看着一只苍鹰展翅在天空中不住盘旋,然后鸣叫着向远处的山岭飞去,目露羡慕之色,喃喃自语道:“老子下辈子就托生成一只鹰,想去哪里拍拍翅膀就到了,胜过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活受罪,妈的,整天整夜的呆在这里,连一个鬼影都没看到过,守备大人却硬让咱弟兄们守在这里,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干脆在这山里当野人算了。”
“大人,”一个兵卒说道:“听守备大人说京城那边要拨银子在这里建一堵关墙,再起一座城楼,到那时您和弟兄们就不用露宿山间了。”
“屁,”什长忿忿的骂了一句,“老子这里连军饷都欠了三个月了,还指望京城那边拨银子建城楼,砌关墙?做梦去吧你。这里又不紧挨着敌境,那个京里的官儿脑袋被驴踹了会想到这里?老子回去就跟守备大人说去,爱派谁来谁来,老子他娘的不伺候了。”
这时,只见一名士卒跌跌撞撞的向他这里跑来,边跑边喊:“大人”
“娘的,”什长将嘴里的草稞子吐到一边,站起身叉腰骂道:“你号丧啊,叫什么叫?大白天的难道有鬼追着你?”
“不......不是,”那士卒一指南边,“有......有人过来了。”
“什么?”什长瞪大了眼睛,一挥手,大叫道:“快,整队,生意上门了。”
......
杨牧云和元琪儿来到两山夹峙的山口,只见十余人的明军小队分成两列站在山口两侧,一名什长顶盔贯甲,腰间挎刀,大咧咧的在中间一站,挺胸凸肚的好不威风。
“这里居然会有人把守,”元琪儿看了一眼杨牧云,“看样子这队官兵都不是善茬儿,我们该怎么办?”
“只管上前便是,”杨牧云头一低,“现在掉头回去也不成了。”
“那好,”元琪儿摸了摸放在马鞍下的一双佩剑,“他们如果要为难咱们,你就让开,我来对付他们。”
“你要大开杀戒么?”杨牧云瞄了一眼她暗地里的动作,“别忘了这还是大明的地界,容不得你胡来。”
“你也别忘了,”元琪儿冲着他微微一笑,“你答应过我的,要送我出大明的边境,你可不能食言。”
“我没忘,”杨牧云绷着脸说道:“在出了大明边境之前,你必须听我的,否则的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哎呦,奴家还没以身相许,你就这般教训起奴家来了。”元琪儿悠悠叹了口气,眼角含笑说道:“那好,只要郎君你没做出对不起奴家的事,奴家便一切听你的。”
两人说着话,离那队官兵渐渐的近了。
“站住”什长大手一挥,如渊岳峙一般。
杨牧云立即停下脚步,脸上含笑抬起双手遥遥一拱,“军爷,小人这厢有礼了。”
“嗯,”什长下颌微微一抬,一双三角眼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元琪儿身上,蓦的睁大了双眼,“这小娘子,真生得俊俏,就像画上的人摘下来一样,老子活了半辈子,哪儿见过这样的美人?”喉结一阵滚动,吞下一口口水。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这里?”什长强抑住心中的躁动问道。
“回军爷,小人是南边柳营沟村的村民,”杨牧云一指马上的元琪儿,“这位是小人的娘子,小人今番路过此处是送她回娘家的,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他娘的,这小子当真艳福不浅。”什长暗暗骂了一句,脸上还是一片倨傲之色,双手叉腰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哦,回娘家,回哪个娘家呀?”
不等杨牧云回答,元琪儿眼角含笑说道:“军爷说笑了,小女子只有一个娘家,过了这个山口往北便是,还请军爷高抬贵手,放我夫妇二人过去。”
看着元琪儿百媚丛生般的一笑,什长的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小娘子要过去呀,啧啧啧......”连连摇了几下头颅,“不是我不肯呐,过了这个山口,那边经常有鞑子骑兵出没,如让他们见到小娘子的花容月貌,定会将你掳走,你不怕么?”
“军爷真会开玩笑,”元琪儿说道:“这儿离边境还远,如何会有鞑子骑兵了?军爷莫要吓着奴家。”
“是真的,不然的话本官怎会带着一队弟兄守在此处呢?”什长嘿嘿一笑。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叶喧凉吹
“不如,”什长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坏笑道:“不如小娘子就留在这里,什么时候外面太平了,什么时候本军爷就领着弟兄们替你丈夫将你送回娘家。”话音未落一众士卒登时轰然大笑。
元琪儿脸上虽然还挂着笑,目中却露出一丝森然的寒光,一双纤纤玉手悄悄向马鞍下摸去。蓦然手腕一紧,却是被杨牧云牢牢抓住,抬眼看去, 只见杨牧云脸色肃然的向自己摇了摇头,便缩回了手。
杨牧云心中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正要对那什长说几句好话,只听“蓬”的一声,一团灰影不知从何处飞来,撞在离山口不远的一棵小树上,树干一阵摇晃,上面的树叶像雨点似的簌簌向下飘落。
灰影滚落下地,伸展开来,原来是一位瘦小枯干的少年,只见他脸尖面窄,一双眼睛却是奇大,黑亮的眼珠子咕溜溜的甚是活泛。他站起身子,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只听一声大吼,震得整个山谷荡起阵阵回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吸引了过去。
“哎哟,不好,”少年脸上变色,“他追上来了。”拔腿就向谷口跑来。
只见他身后的树丛一晃,跳出一个如山一般膀大腰圆的壮汉来。他铜铃似的眼睛一瞪,张开簸箕般的大嘴,大叫一声,“好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声音铿锵如铙钹齐鸣,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直响。见那瘦小少年向谷口跑去,钢牙一咬,迈开大象般粗大的双腿大踏步追了上去。“咚咚”脚下的地面都被他踩得震颤起来。
“杀人啦!”少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跑到那位什长的身后,“军爷,救命。那个大个子想杀我。”
什长还未说话,那壮汉几步就来到他的面前,大声说道:“军爷别听他胡说,那小子是个惯偷,他偷了小人的东西,还想跑,我......我非把你撕碎了不可。”说着一双大手向什长的身后抓了过去。
那壮汉高大异常,什长在军中也算是一位身材魁伟的汉子,可站直了也只能到那壮汉的胸口,壮汉从他头顶伸手过去抓人,自然毫不费力。
“救命”少年大叫一声,趴下身子从什长的裤裆下钻了过去。
什长见一对粗大异常的胳膊向他头顶抡来,忙矮身躲了开去。
“呦呵,你还想跑?”壮汉高声叫道:“看我不抓住你?”躬身向地上的少年抓去,那少年左右闪躲,身形如猿猴般灵活异常,壮汉使尽浑身解数,总是离抓住他还差之一线。
什长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对活宝?”他心中暗自骂道。当下也顾不得马上那位娇滴滴的大美人了,冲着那两人大吼一声,“住手,统统给老子住手!”
“军爷的话你没听见么?”少年边躲边对着那壮汉说道:“他让你住手。”
“你停下来老子再住手。”壮汉咬牙说道,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
“呛”什长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亮出腰刀,大声喝道:“弟兄们,把这两个混球给老子绑了。”众士卒轰然应诺,手执刀枪涌上前来。
“军爷们救命!”少年见了明晃晃的刀枪毫不惧怕,张开双臂迎了上去,眼见枪尖刀刃就要触着自己的身体,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仆倒在地。看得众士卒一愕,少年手脚并用,如一条蜥蜴一般,从众人脚下的缝隙间钻了过去。
“让开”众士卒还未缓过神来,只听一声巨吼,一个庞大如山的身躯撞了过来。登时有几名士卒被撞得飞了起来......
“竟敢冲撞官兵?”什长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腰刀高高举起,“他们拒捕,形同造反,弟兄们,操起家伙,格杀勿论......”
少年在官兵中钻进钻出,像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士卒们还未抓住他,就被冲过来的壮汉给撞飞了开去......
......
杨牧云眼看所有人乱成一团,瞠目结舌的摇了摇头,一扯马的缰绳,和元琪儿出了山口向北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元琪儿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含笑问道。
“我打不过他们,”杨牧云头也没回,“那个大块头冲过来,如果把我给撞死了,你做寡妇事小,无人送你回娘家那就糟了。”
元琪儿吃吃笑了起来。
两人一路向北,地势逐渐开阔起来。
“这是出了大明地界了么?”杨牧云极目看去,时已入秋,草色泛黄,树上的叶子大片大片飘落下来,使得整个大地略显苍茫。
杨牧云来自江南,那里就是入冬,也是一片苍翠,从未见过如此荒凉萧瑟的景象,因此心里觉得应该是到了关外。
“何以见得?”元琪儿眼角一翘问道。
“方才把守山口的那位色眯眯的军爷不是说过么,出了这山口就有鞑子骑兵出没,”杨牧云斜眼看了一下元琪儿,“如若不是出了大明地界,怎会如此?”
“那你看到骑兵了么?”元琪儿眼波一转,娇笑道。
“这......”杨牧云不禁语塞。
“只要是你们大明不设防的地方,都有我们的骑兵出没,”元琪儿又加了一句,“包括你们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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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听得心头一震。
这时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响起,左边的山涧有一股清泉流下。
元琪儿美目一霎,对杨牧云说道:“我累了,想歇息一下。”说着一指那道山泉。
“你怎么这么快就累了?”杨牧云讶然问道。
元琪儿脸微微一红,有些恚怒道:“这是女人的事,你一个男人问那么多干什么?”
......
泉水自山上直冲而下,如碎玉琼花,在山脚荡起一片蒙蒙的水雾,既而汇成一条清澈溪水。
杨牧云扶着元琪儿从马上下来,便牵着马饮水去了。
元琪儿来到小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蹲下身掬一捧水洗了洗脸,见水清凉甘冽,心中一喜,便脱了自己的鞋袜,将自己的一对纤足浸在清清的溪水中。
她的脚秀而翘,腕、踝都肥瘦适度,美妙天成。那涂了蔻丹的脚趾,在水中晃呀晃的,有如浮在水面的花瓣。
杨牧云一眼瞥去,不禁看得痴了。
“你在看什么?”元琪儿睨了他一眼问道。
“没,没有。”杨牧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赶紧扭过头,像做贼一样感到心虚。
元琪儿“咭儿”一笑,不仅不害羞,反而将雪白的纤足扬得高高的。
杨牧云轻咳了一声,不敢再看向她,“现在我们离边境还有多远?”
“不知道,”元琪儿抬首望天,悠悠道:“这条路我没走过,不过一直往北的话我想一定能出了边境吧?不过......”她话音一转,目光看向他,“出了边境你也不能离开我。”
杨牧云一愕,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塞北草原地域广阔,我也不知道我的族人现在哪里,在找到他们之前,我想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草原上吧?”元琪儿笑道。
“我一片好心,没想到你却赖上我了。”杨牧云心中一急,却也不好发作,只是瞪了她一眼说道:“你的身体好些了么,在这凉水里洗脚恐不大好。”
“要你管,”元琪儿狠狠乜了他一眼,“有你在我身旁照顾,我怕什么?”
杨牧云摇头苦笑,他这时倒真盼望出现一队鞑子骑兵把这个小妖精带走,自己就可卸了这份苦差了。
“哎,”元琪儿见杨牧云不说话,便逗着他说道:“方才路过山口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动手?是怕我敌不过那十几名官兵么?”
“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安然到达边境,如无必要的话,又何必横生事端呢?”杨牧云静静的看向她,“那位军爷不过多看了你几眼而已,为此你就要大开杀戒么?”
“对,凡是无礼盯着我看的男人,我统统都要杀了,”元琪儿目光对视着他,“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女扮男装么,就是不想被那些臭男人盯着看。”
杨牧云吐了吐舌头,“那我岂不也该死,我可没少看你。”
“你不同,”元琪儿粲然一笑,“你现在是我的郎君,我不给你看又给谁看呢?”说着顽皮的跷起玉足,荡起一朵朵水花。
杨牧云干脆闭起了眼。
“喂,”元琪儿似乎不想给他沉默的时间,“如果那两个活宝不出现的话,你准备如何应对那位把守山口的军爷?亮出你锦衣卫的身份么?”
“我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干什么?”杨牧云苦笑,“难道要让人知道我护送一位鞑子郡主堂而皇之的出大明边境么?”
“那你要如何出得那道山口?”元琪儿盯着他问道:“难道你还有别的好办法不成?”
杨牧云不答,话锋一转说道:“那两个人出现的真挺有意思,一番插科打诨倒是帮我们解了围。”
“是呀,”元琪儿悠然道:“他们是一对演戏的天才,一个找打,一个愿挨,以这样的方式来通过那道山口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杨牧云奇道。
“怎么,他们的演技连杨大人你也骗过了么?”元琪儿的目光霎了一霎,“你没发现他们在追逐打闹时倒霉的都是谁么?”
“啊,”杨牧云惊呼一声,“这么说那队官兵......”
“你放心,他们是不会像我那样大开杀戒的,”元琪儿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的话道:“不过那些官兵吃些苦头是一定的......”
“说的对。”话音未落,一个人双腿倒挂在溪边一棵树的树枝上出现在两人面前。只见他身子一荡,面孔差点儿和杨牧云的脸撞在一起。
杨牧云吃了一惊,不禁后退一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山口碰见过的瘦小枯干的少年,只见他冲着杨牧云咧嘴一笑,从树上一跃而下。
元琪儿似乎也吃了一惊,赶紧收起玉足,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鞋袜。
“还好,他是背对着我,但是,他刚才有没有看见......”她心下暗自恼恨,女人的脚是给心爱的男人看的,杨牧云看当然不妨事,可要是换成别的男人,元琪儿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才怪。
她和杨牧云只顾着说话,连有人潜至他们附近都不知晓,此人的轻身功夫的确骇人。
“你怎么会到这里?”杨牧云暗自戒备,沉声问道。
“他们都倒下了,我也就离开了,”少年慵懒的伸了下懒腰,打了哈欠,惫懒的笑道。
“那些官兵都死了?”杨牧云脸色一变。
“怎么会?”少年笑道:“他们不过是玩累了,躺下休息去了。”
“你想怎样?”元琪儿站起身,看向他的眼神露出一丝厉色。
“你们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实在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少年转过身对元琪儿笑了一下,“这位姐姐,你长得真是太漂亮了。”
“油嘴滑舌。”元琪儿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毕竟被人夸赞漂亮是每个女人都爱听的。
“要不是我,你恐怕就被那位军爷留下来了,”少年的眼睛一眨,“你和这位大哥不谢谢我么?”
“那好,谢了。”元琪儿下巴一扬,“你要的就这些么?”
“姐姐为人真是爽快,”少年笑了笑,目光又转向了杨牧云,“这位大哥,我们帮了你们,你和这位姐姐总不能连点儿表示也没有吧?”
“这就是你来的真正目的么?”元琪儿冷冷一笑,“说罢,你要什么表示?”
“这位大哥,”少年没有看元琪儿,对杨牧云说道:“这位姐姐一定是你最爱的人,我帮你救下了她,你当如何谢我呢?”
杨牧云皱了皱眉,沉着脸说道:“你想如何?”
“这位姐姐对你来说是一件无价之宝,”少年嘻嘻一笑,“我也不多要,姐姐的千金之躯我只要千两黄金即可。”
第二百三十章 云深无影
“姐姐,”少年冲着元琪儿嘻嘻一笑,“我向大哥要这么多不过分吧?”
元琪儿被他的话逗得紧绷的俏脸露出一丝笑意,瞥了一眼杨牧云没有说话。
“你看,姐姐都答应了,”少年朝杨牧云一伸手,“散去一分财,修来千年缘。钱财如浮云,大哥可不要吝啬呀!”
笔趣阁
“你这一分财要的可不轻,”杨牧云哼了一声,“千两黄金,我可没有。”
“在大哥眼里,姐姐难道连千两黄金也不值么?”少年一双灵活至极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也罢,你给我一件贵重物品作为抵押,回来凑够千两黄金可以找我来赎。”
“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杨牧云淡淡道:“况且你我素不相识,我如要赎买抵押给你的东西,到哪里去找你?”
“你如果找不到他,我可以帮你,”元琪儿突然开口说道:“如果我发动一切力量的话,找一个人相信不是难事。”
杨牧云诧异的看向他,不明白她为何出言去帮一个外人。
少年一听元琪儿发话向着自己,脸露欣喜之色,“对对,姐姐都发话了,大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牧云瞪了元琪儿一眼,闭口不语。
“大哥,”少年搓了搓手掌,一脸坏笑,“您要不拿出来的话,说不得小弟就要得罪了,”向前踏出一步,“搜一下您的身,如果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小弟拍拍屁股就走。”
杨牧云嘴角微微向上一翘,背着双手不丁不八的一站,全身布满劲力暗自戒备。摆出一副你上来搜我试试,待会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样子。
少年似乎没看出杨牧云拉开架势,满脸含笑向着杨牧云走了几步,突然身体一震,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啊呀——”一声晃动着双臂向前扑倒在地,看好额头栽在杨牧云的脚尖上。
杨牧云不禁一愕,元琪儿却“噗嗤——”笑出声来。
“好痛......”少年捂着额头哼哼唧唧的站起身来,还没站稳身子,只听不远处一声大吼,“好小子,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看我不抓住撕碎了你。”一个庞大的身躯如一辆攻城的撞车一样轰隆隆碾压过来。
“哎呦妈呀,”少年一抱脑袋,身子一躬,“真是阴魂不散,我走到哪儿他都能追过来,不行,我得赶快走了,失陪。”说着在杨牧云身边穿了过去,一矮身,钻进一片树丛中......
“哪里走......”地面“咚咚”一阵震颤,那壮汉一阵风似的向少年逃去的方向追去。
片刻之后,小溪边又恢复了宁静。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看着元琪儿说道:“你方才为何帮那个小子说话?”
“我可没想帮他,”元琪儿迎着他的目光莞尔一笑,“只不过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值多少钱罢了。”
杨牧云盯了她一会儿,方缓缓道:“我看你歇息好了,还是尽快上马赶路吧。”待要转身,见元琪儿凝立不动,眉头微蹙,“你在等什么?”
元琪儿的美眸中闪烁着一丝狡黠的目光,“你不整理整理自己的东西么?”
“我有什么好整理的,”杨牧云奇道:“行李都在马上......”突然脸色一变,伸手向衣服里摸去。
“怎么,你丢了什么东西吗?”元琪儿几步来到他身边,关心的问道。
“我的腰牌,”杨牧云失声叫道:“是那小子,肯定是那小子刚才从我身边过去时顺手摸去的。”说着转身朝那少年隐去的树丛跑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拨拉开一人多高的草枝木叶,前面空空如也,哪儿有人的踪迹?
“好小子,跑得还挺快。”杨牧云一咬牙,仔细辨认着地上痕迹向前追了过去。
不知追了有多远,地上的痕迹渐渐消失了,还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杨牧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了看天,艳阳高照,前方一片青灰色起伏的山峦延伸至远方,看不到边际。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追
下去,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山声,原来是元琪儿骑着马追了上来,眨眼间就来到他的面前。
“上马!”元琪儿一勒缰绳,马儿立即停下了脚步。
杨牧云毫不迟疑,扶着马鞍飞跃上马,坐在元琪儿的身后。
“驾——”元琪儿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背,马儿扬起四蹄向前飞奔而去。
“你丢失的是什么东西,重要么?”元琪儿在马上问道。
“是我的锦衣卫千户腰牌。”马儿起速很快,杨牧云身子后仰,差点儿坐不稳当,他本能的想向前伸出手去,可看了一眼元琪儿纤细婀娜的腰肢,一缩手,紧紧抓住了下面的马鞍。
“原来是这个东西,”元琪儿嗤笑一声,“还有么?”
“没了。”杨牧云说道。
“这个东西是很重要,”元琪儿手执缰绳猛地一抖,“没了它,你怎么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呢?”
“元公子说笑了......”
“叫我琪儿!”元琪儿纠正他道。
“是,琪儿,”杨牧云说道:“我很少亮出那面腰牌,也从没拿着它去欺负过人。”
“那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元琪儿轻轻哼了一声,“恐怕我丢了你都不会如此紧张吧。”
杨牧云没跟她胡搅蛮缠,只是说了一声,“他偷我的东西,你看到了?”
“没有,但是我想到了,”元琪儿淡淡道:“那个大块头突然出现,肯定是掩护他逃走。”
“那你......”
“你说我没有出手拦住他们,是么?”元琪儿的俏脸微微一侧,“我想知道,你对丢的东西到底有多在乎?”
杨牧云默然,女人的想法有时候很奇怪,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但男人还必须得作出很欣赏的样子,不能提出丝毫质疑。
马儿跑出老远老远,方喷着粗重的鼻息放缓了脚步。
“看来他们对这一带很熟悉,如隐藏起来我们很难找到他们。”元琪儿瞭望了一下四周,脸上略带轻松的说道。
“这可怎么办?”杨牧云有些焦躁的说道。
“你就这么在乎这块腰牌么,”元琪儿悠然道:“其实我很希望你丢了它。”见杨牧云愕然相向,便道:“因为我很讨厌锦衣卫,所有草原上的人都讨厌锦衣卫。”
“为什么?”
“因为他们像不散的阴魂一样飘荡在草原上,将我们的军情泄露给明廷方面,以便明军能够精确的打击到我们。”
你们能刺探我们的军情,为何锦衣卫不能深入草原打探你们的动向?杨牧云暗叹,这个道理其实是讲不通的,只要双方没有化解敌对的立场,就无所不用其极的想着如何打垮对方,过程是什么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你有没有想过,”杨牧云用缓和的语气说道:“这块腰牌被不明身份的人得到的话,可能会生出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事端。”
“那又怎么样,”元琪儿不以为然的说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杨牧云轻叹一声,飞身下马。
“喂,你要干什么?”元琪儿兜转马头问道。
“我要去找那块腰牌,这是朝廷发给我的官凭信物,不能轻易丢失。”杨牧云背对着他说道。
“可你答应了我要护送我回草原的。”元琪儿提醒他道。
“我没忘,”杨牧云一脸淡然的说道:“但是我得先找回我的腰牌,你若等不及的话,可先回草原。”头也不回向来路走去。
“等等......”看着他的背影元琪儿一咬银牙,策马追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么?”
“不知道,但我会找到他们。”
“上马,”元琪儿瞪了他一眼,“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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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皇宫内廷御书
房,朱祁镇在御案前怒气冲冲的走来走去,奏章和笔墨砚台扔了一地。这时候所有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免得触了皇上的霉头连脖子上吃饭的家伙都得不明不白的落地。
一个倩影悄悄的走了进来,默默的拾起地上的奏章轻轻放在御案上。
朱祁镇瞥了一眼,一下子愣住了,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用一面白色的纱巾蒙住面孔的女人。
“是欧阳先生么,你怎么今天有暇到朕这里来?”朱祁镇出奇的没有发脾气。
“皇上,”蒙面女子语调平和的问道:“是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还能有谁?”朱祁镇的怒气立刻充满胸臆,“是朕的臣工,是朕的子民,不过跟鞑子接仗吃了点儿小亏,就乱成一团,不为朕鼓舞士气也还罢了,竟然有人收拾箱笼行李,卖掉在京的房产,准备桃之夭夭了。还有几个老臣,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不过一天的工夫,就借口年纪老迈,上表致仕还乡了,真是气死朕了......”
“皇上息怒,”蒙面女子上前劝道:“江山社稷系于陛下一身,岂能为几个不宵的臣子气坏了身子?”
“欧阳先生,”朱祁镇指着地上的奏章,“所有的折子没一个好消息,朕岂能不气?还有一道奏章上说京师之前不过是一行在,真正的王气在南都金陵,让朕考虑还都金陵,真真气死朕了。他们不辅助朕作一个明君也还罢了,竟然教唆朕学唐皇避蜀,宋室南渡......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们?”
“皇上,”蒙面女子依然声音平缓的说道:“当此之时,你千万不可乱了阵脚。大明的臣工百姓需要的是什么?是提升士气的好消息。而不是皇上您一味的呵斥和责罚,那样只会使朝野更加动荡,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呀。”
“对,”朱祁镇猛地抬起头,“欧阳先生此来,定是为朕带来了好消息吧?”
“皇上请看,”蒙面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卷绢纸,双手捧起,垂首递了上去。
朱祁镇伸手接过展开一看,本来紧锁的额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涨红的血色也逐渐褪去。
“啪——”他轻拍了一下手掌,一脸激动的看向蒙面女子,“这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臣岂敢欺君?”蒙面女子迎着他的目光,镇定的说道:“不过可惜的是所有的军械物资已然尽毁,几个鞑子的头目在他们手下的拼死救护下逃了出去。”
“那又有什么,”朱祁镇不以为然的说道:“军械物资毁了,朕可以再让人造,只要不资敌就行了,几个鞑子头目跑了以后再抓就是了。这打死千余鞑子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要知井源驸马亲自领兵伤亡数千不过斩首三十七人,你手下这几百玄鸟卫竟然能毙敌上千,还把军火给截了下来,真是大慰朕心呀!”
“这是皇上洪福齐天,臣不敢居功。”蒙面女子平静的答道。
“朕要司礼监拟旨,”朱祁镇激动的说道:“重赏有功之臣,朕还要诏告天下,宣布这一喜讯。朕还要告慰列祖列宗......”年青的皇帝喋喋不休的说着,激动的手舞足蹈,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皇上,”蒙面女子待他说完,方禀道:“察合台汗国使团一行人也被带回来了,不知要如何处置?”
“他们?”朱祁镇的一双兴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们还是暂时安置在礼部会同馆,等朕想好了再处置他们,其他人么,就暂时押至刑部大牢,交三司议罪。”
蒙面女子静静的听他说完,方施了一礼说道:“如果没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欧阳先生,”朱祁镇叫住了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杨牧云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回皇上,”蒙面女子眼中略带异色,“据臣属下回报说,他已不知所踪。现场也没有他的尸体,想是被鞑子掳走了。”
“哦?”朱祁镇眉头微蹙,“那就多派人四处打探,一定要给朕打听到他的消息。”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何尸横路
杨牧云坐在元琪儿身后,紧紧抓住马鞍,生怕触碰到元琪儿的身体。
元琪儿心里生出一种异样感觉,她出身于蒙古贵族,女人对于父兄来说不过是玩物一样,这也是她为何不愿以女子面目示人的原因。她是一个要强的人,有着像男人一样做一番事业的雄心,不希望跟其她女人一样像一只笼中鸟被男人永远关在鸾帐里。可杨牧云是一个异数,他尊重女人,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把女人当成自己的附属品,跟他成过亲的女人依然可以跟以前一样追求自己的理念。跟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幸事,想到这里元琪儿的脸微微一红,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一个男人,额吉一跟自己提起嫁人的事她都会很自然的捂住耳朵,然后躲得远远的。可现在,她飘荡的心灵突然有了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就来自身后的男人身上。
杨牧云却不知道元琪儿心中转过这么多念头,而在他心里,只想着将这位蒙古郡主早些送归草原,然后回到京城,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交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同乘一马竟然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在奔至前面一处山的拐角时,马儿扬起前蹄,“唏律律”一声长嘶,再不向前。
“前面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这是杨牧云本能的第一感觉,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向元琪儿打了个手势,“你先在马上待着,我过去看看。”
“你小心一些,”元琪儿嘱咐了一声,一伸手,抽出马鞍下背囊里的一柄刀身略为弯曲的马刀向杨牧云递了过去,“拿着,一看到不对赶快叫我。”
杨牧云嗯了一声,接刀在手,接下来的话让她大为感动,“你身子还未复原,如有异常我会向你示警,你就赶快走,不要管我。”说着执刀向前走去。
“喂......”元琪儿张了张檀口,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轻轻一抖手上的缰绳,策马悄悄跟了上去。
杨牧云小心的来到山的拐角处,全身布满劲力,警惕的向前迈出脚步。他身后的元琪儿一颗心也悬了起来,眼看杨牧云的身影转过山角,一声轻呼,蓦然后退,瞪大了双眼目视前方。
“呛——”元琪儿拔出藏于马鞍下的双剑,像一只飞燕从马上飞跃而下,朝杨牧云奔去。蒙古草原上使剑的人很是少见,传她武功的邋遢道人出身武当,剑术是其所长,双剑剑法正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情况?”元琪儿几步来到杨牧云身边,手持双剑挡在他面前。
“你看——”杨牧云刀锋斜指,前方横陈斜躺着好几具尸体,一阵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杨牧云面目凝重的走上前,仔细察看了一下,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
“你看出了什么?”元琪儿来到他身边,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问道。
“这应该是两拨人在这里碰头,”杨牧云沉吟道:“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人,将他们全杀了。”
“你怎知是一人所为?”元琪儿看了他一眼说道。
杨牧云用刀尖指着尸体上的伤口,“你看,这些人都是被利器一击致命,而且伤口长短宽窄极为相似,应为一人所为。”顿了一下说道:“伤口处血迹未凝,显然他们的死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元琪儿看了看周围的地面,不禁眉头微皱,“周围并未有剧烈打斗的痕迹,看来他们都是被人一招杀死的。”
杨牧云轻吸一口气,脸上微微变色,“从这些人的身形上看,他们个个魁梧健壮,而且手上生有老茧,一看就是常年使刀弄剑的高手,被人一招杀死,可见此人武功是多么惊人!”
这时一阵风吹来,地上一人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舞动了一下。
杨牧云心中一动,快步上前,伸手拾起那人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团纸。展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字迹。他目光略一扫视,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上面的字体方方正正,跟汉字相似,但却笔划极多,乍看都很熟悉,仔细看去却一个不识。
“上面写的是什么?”元琪儿走上前来问道。
“你看......”杨牧云将那张写满了天书一样文字的纸递至元琪儿面前,“这是你们蒙古字么?”
“我们蒙古字哪有写得这么方方正正的?”元琪儿看了也是不识,不禁斜了他一眼,“这不会是你们汉人典籍上的古字吧?像你这样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难道一个也不认得么?”
“这绝不是汉字。”杨牧云断然说了一句,目光向地上的那具尸体看去,只见他趴在地上,握过这团纸的手臂前伸,不禁说道:“而且这张纸也不是他的,很有可能是他生前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而凶手没能发觉,就此留下了这个线索。”
“那这不是汉字,又能是什么字呢?”元琪儿见纸上的每个字都繁复之极,光写恐怕都得费一番功夫。
“这只能去问凶手本人了。”杨牧云的目光看向远处。
“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人都杀了呢?”元琪儿又问道。
“他们身上肯定有凶手想要的东西,”杨牧云叹息一声,“他们却无法护得此物周全,因此殒命在此地。”
“为了一件东西而死了这么多人,那东西必定不是寻常之物,”元琪儿瞄了他一眼,“你有没有兴趣追查下去?”
“我的官凭腰牌都被人摸走了,哪里还能管得这种事情,”杨牧云苦笑着瞄了一眼身旁的元琪儿,“何况,我身边还有你这个大麻烦,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在你心中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么?”元琪儿的一双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杨牧云没有说话,伸手抬起一具尸体的双腿向路旁的一条深沟里拖去。
“你这是作什么?”元琪儿问道。
“我虽然不能帮他们拿住凶手,可也不能眼看着他们曝尸荒野,”杨牧云淡淡道:“将他们简单的埋葬在路旁,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
山拐角处的路旁,有一个现成的深沟,所有的尸体都被拖进了深沟里,上面覆上了一层泥土。好在雨后土质松软,用刀挖土也不费难。
杨牧云在上面插了一个木桩以作标记,元琪儿掏出一块淡蓝色上面绣着一对百灵鸟的丝帕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对他笑道:“看来你还得需要我这个大麻烦来帮你的忙,不是么?”说着将丝帕递了过去,“你也擦擦汗吧?”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没有去接。元琪儿一笑,上前拿起丝帕就要向他脸颊上擦去......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杨牧云忙不迭的说道,一手遮住脸颊,一手去拿丝帕,跟元琪儿滑腻的手指一碰,他有如触电般退了一步。
“贱骨头,”元琪儿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中暗笑,“牵着不走赶着走,我元琪儿就算是一个麻烦也要缠住你,你休想出了我的手掌心。”
杨牧云拿着丝帕随便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一脸尴尬的向元琪儿笑笑,准备递还给她。
“你收着吧,说不定下一次还会用到,”元琪儿眸波流转,唇角微微上翘,“你可得收好,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向你要回去了。”
杨牧云的笑有些发苦,只得将那块手帕揣进了怀里。
元琪儿的笑容更甜了,见他将那张写满了天书的纸也折叠好,珍而重之的放入怀里的时候,不由问道:“这件事你不是不打算管了么,为何不把这张纸扔掉呢?”
“我只是有些好奇,上面究竟是什么字?”杨牧云说道:“我虽然不认识,但肯定有人知道。”
“有时候你的好奇会害了你的性命。”元琪儿看看覆在尸体上的泥土,给杨牧云丢下了这么一句话,转身上了马。
杨牧云一怔,马儿踢踏着马蹄来到他面前,元琪儿睨了他一眼,“还不上来么,你发什么呆?”他忙扶着马鞍上了马。
“你如果坐不稳的话,可以抱住我,我是不会恼你的。”元琪儿轻轻说道。
杨牧云闻听一震,屁股
向后挪了挪,反而离她更远了些。
元琪儿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她突然发现,逗弄杨牧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女人通常都怕男人调戏自己,可杨牧云恰恰相反,生怕自己被女人调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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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姑娘,你就再加点儿钱吧,”一位穿着一身团花交领员外衫,头戴折角纱巾的胖子苦苦追在一位年约十五六岁,身穿鹅黄色的曳地襦裙,相貌秀雅绝俗的少女身后,“我这套院子可是两进七间,地段儿也不错,就三百两银子,这......这未免也太少了。”
“佟老板,”素月一张俏脸丝毫不动声色,贝齿轻启,“西四牌楼绸缎庄的丁老板在金台坊鼓楼大街上的院子比你这还大一间,我家小姐也只给了他二百八十两银子。佟老板,你平素和我们周家在生意上也有往来,这三百两银子其实也不低了。”话语软中带硬,可那胖子兀自聒噪不休,素月不由冷下了脸,转过身去,“三百两银子,一分也不会再多加了,佟老板,行你就给个痛快话。不行的话,我现在就走,反正现在京城里卖房子的也不止你一家。”说着当真迈开修长的美腿便要跨出门槛。
“素月姑娘,”佟老板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何必动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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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皱着眉看着他扯着自己袖子的手,佟老板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挤着一张笑脸说道:“您看这样行不行,再加二十两,就当我回乡的路费了......”
素月的小瑶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抬腿就走,再不迟疑。
“素月姑娘——”佟老板拉长声调叫住了她,脸上的肥肉不住的抖动,“三百两就三百两,我现在就在文书上签字画押,连同房契都交给姑娘了。”
......
素月一脸得意的出了佟老板家的院子,上了胡同口的一辆马车。
“小姐,”素月刚一上马车就将佟老板的卖房文书连同房契都放在了周梦楠面前的小几上,“我只用了三百两银子就将佟胖子那两进七间的大院给买下来了,怎么样?”说着挑衅似的看了旁边的宁馨一眼,下面的话似乎在说我很厉害吧。
“三百两银子就买下了一套两进七间大院,”宁馨迎着素月挑衅的目光,悠然一笑,“佩服佩服,”话锋接着一转,“大时雍坊西长安街上的飞鸿居,你知道么?”
“当然,那可是一座三层楼的大酒楼,在整个西长安街上也是数得着的,”素月睁大了眸子看着她,“难道你把它盘下来了?快说说,你用了多少两银子?”
宁馨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千两?”
“不,是五百两。”宁馨得意的扬了扬纤巧的下巴。
“怎么会?”素月吃惊的道:“那个脸上长满麻子的黄老板疯了吗?这么大一座酒楼五百两就盘给你了,比抢还便宜,快说说,你用了什么法子?”
“我说我家老爷在兵部武库清吏司任员外郎,是专管军火器械的,”宁馨说道:“我便吓那黄麻子,说老爷衙门里的军火器械都随京营的大军南下了,连兵部衙门都要随皇上迁回南都,那黄麻子一吓,连价都没还,就把转让文书给签了。”
周梦楠很优雅的放下手中的书卷,没有看几上的文书和房契,只是瞟了她们一眼,“两个小蹄子,你们这心呐,比我还黑。”
“多谢小姐夸奖。”素月和宁馨脸上带着笑向小姐福了一礼。
周梦楠却微微叹了口气,黛眉微蹙,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
“是婢子办得不妥么?”素月有些忐忑的问道。
“相公到现在还没一点儿消息,”周梦楠目光看向窗外,“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边城之行
前面出现了一座不大的城池,元琪儿勒住马的缰绳,斜眼看了一下身后的杨牧云,“怎么样,现在我们要进城么?”
杨牧云迟疑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身上锦衣卫千户的腰牌已经被人偷去了,进城是要身份证明的,他虽然不像平常百姓那样出具路引,但牙牌和告身也没带在身上,守城门的官兵可不听你光用嘴说自己是兵部员外郎或锦衣卫千户。
这时路上走过来一老一少,看样子是进城走亲的。
杨牧云下马向前一拱手问道:“这位老丈,请问前方是何处所在?”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牧云,说道:“前面是怀柔县城,我和孙子要去投亲,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哦,我和朋友想要回京城,不想迷了路,多谢老丈告知。”
“去京城啊,那得往南走,”老者伸手指了一下南方,“再往前就越走越远了。”
......
看着一老一少渐渐远去的背影,杨牧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走吧!”元琪儿向前投去一瞥,并没有调转马头。
“去哪里?”杨牧云问道。
“你不是想进城么?”元琪儿唇角微微一翘,“随我去就是了。”说着一抖缰绳。
“你有办法进城?”杨牧云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
“你不相信?”元琪儿目光一转,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快点儿上马,再晚的话城门就要关了。”
“可是......”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我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如何能进城呢?”
“我有,”元琪儿微微一笑,“我保证你能堂堂正正的进城。”
......
怀柔城门前设置了拒马和鹿角,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持矛挎刀站在城门前,如临大敌。百姓们排起了长队等待进城,队伍缓慢的向前挪动着,看来官兵的搜检比平时严了许多。
“你真的有进城的办法吗?”杨牧云担心的向元琪儿问道。
元琪儿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丫头的胆子真大,”杨牧云心中暗自担忧:“别一到城门口就被官兵抓了起来,连带我也跟着陷了进去。”于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们还是别进城了,在城外也一定能找到个宿处。”说着转身欲走,却被元琪儿拉住了,“这个时候还能去哪里,没看那么多眼睛在盯着么?”向他使了个眼色,低声安慰道:“现在我们掉头就走的话,官兵们一定会追上来,还不如现在心平气和的走上去,说不定真能安然进城呢?”
杨牧云瞟了一眼城门两边一排排官兵那森然的目光,心头一紧,转过身来与元琪儿并肩而立。
“今天怎么这么多官兵,这是要打仗了么?”前边的一个中年人向一名老者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老者低声说道:“昨日有一支鞑子的骑兵窜到了京师城下,差点儿没攻进城门,这不,现在京师和周边各府县都戒严了。”
“鞑子入关了,还打到了京城?”中年人吃惊的说道:“那我大明的边军呢?都被打败了么?”
“不知道,”老者头摇得跟葫芦一样,“听说鞑子退了,所有的地方都进入了战备状态。”
......
“下一个”把守城门的军官高声叫道。
“官爷......”元琪儿脸色如常的迈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递了过去。
“从哪儿来呀?”军官边说边打开了卷轴。
“关外。”元琪儿平静的说道。
军官眉头一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卷轴打开了,里面是明黄色绢帛制就,边上饰以金龙图案。军官吃了一惊,傲慢的眼神变得飘忽闪烁起来,不住的打量起元琪儿来。
“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军官问道。
元琪儿微颔螓首,淡然说道:“我和郎君有皇命在身,还请官爷行个方便。”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牧云,从袖口里摸出
一个小包裹,里面叮当作响,悄悄塞给了那个军官。
“好说,好说,”军官接过小包裹,合上卷轴,递还给元琪儿,见手下士兵欲上前搜查,便一摆手,“他们就不用搜了,放他们进城。”
“总旗大人,”军官身旁的一名士卒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有点儿发牢骚似的说道:“今儿是怎么了?刚送走两个锦衣卫,又来了一对皇命钦使,咱这小县城可来了好几个大人物了。”
“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就多了些。”军官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一对皇命钦使也还罢了,可那两个锦衣卫生得也太奇怪了些,一个体大如山,一个瘦小似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来自北镇抚司的。”那名士卒说道。
“可那面锦衣卫千户的牌子不是假的,”军官瞪了他一眼,“你要有疑问,不妨去京城的北镇抚司查探一下。”
“小人哪儿敢呀?”士卒连连摆手笑道:“那森罗殿就是看上一眼也会惹上一身晦气,还敢去那里查探?小人就是有三条命都不够丢的。”
“那就乖乖办好你的差,休要聒噪,”军官冷冷的看向排成一条长龙似的人群,高声叫道:“下一个......”
......
“琪儿,你刚才拿出的是件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个守门的军官见了恭恭敬敬的就放咱们进来了?”杨牧云疑惑不解的问道。
“想知道么?”元琪儿顽皮的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一声好夫人,好娘子,我就告诉你。”
“你......你又来了。”杨牧云将头转向了一边。
“嘻嘻,逗你玩的,那么严肃干嘛?”元琪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不过是你们皇上下的一道勘验贸易用的敕书罢了。”
“哦?”杨牧云奇道:“不过是一道勘验贸易用的敕书,为何就能将那军官吓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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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道敕书是用金龙香笺表裹的黄绢,”元琪儿笑道:“是敕书里面最高的一等,要是守门的是一位文官,我们可就不容易这么轻易就混过去了。”
“你是说,那个军官不识字?”杨牧云讶异道。
“这有什么奇怪,”元琪儿睨了他一眼,“你们明朝边军里识字的将官士卒本就不多,他们一看御制之物,心里本就怯了,再云山雾罩的说上几句高深莫测的话,他们想不着道都不行。”说着得意的一扬下巴。
“我看你还给了他一个小包裹,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杨牧云又问。
“是助鬼推磨之物,”元琪儿掩嘴一笑,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大明官场里的从五品官儿呢?连这个都不懂。”
“他们竟然明目张胆的收钱放行?”杨牧云脸色变了,“简直视朝廷的军规法纪如无物。”
“很奇怪么?”元琪儿像看一个怪物似的重新打量了一番杨牧云,“你们大明朝连边军的军饷都发不出来了,还指望底下的将士们为国尽忠么?我看呀,不扔下刀枪一哄而散就不错了。”
“你们经过这一番试探,是不是为接下来的大举进犯做准备?”杨牧云面容一紧,瞪视着她问道。
“我不知道,”元琪儿悠然一笑,“我又不是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大汗,怎么会知道下一步去做什么?”目光在杨牧云身上一转,“不过明军要真的不堪一击的话,我们草原的勇士跨越长城直下京城只是迟早的事。”这句话说的杨牧云心头一颤,浑身一个激灵。
看到杨牧云默然不语,元琪儿在他耳边笑道:“怎么,是不是后悔救我了?”见他冷哼一声,便道:“”你现在就可以在这大街上一喊,我就只能乖乖的等你带兵来抓我了......我保证不反抗,怎么样?”
杨牧云没理睬元琪儿,阴着脸快步向前走去。
“喂,你等等我呀,”元琪儿牵着马追了上去,“你这人,哪儿有把自己的媳妇一个人丢下的?”
怀柔县往北不远便是长城上的慕田峪关口,出了慕田峪,便是关外蒙古人的天下了。故而有北关锁钥之称,交通便利、商业发达,虽只是个小小县城,但商号、当铺、油
铺、茶肆、餐馆、客栈应有尽有。
眼见天色已晚,杨牧云来到城西的一家颇气派的客栈门前,旗幡上写着“悦隆客栈”四个大字。
“哟,客官,您要住店?”一见有人驻足,眼睛活泛的店伙计忙凑上前来,“刚好,我们这里还有一间上房,要不您来看看?”
杨牧云点点头,正要随他入内,只听马蹄声响,一马飞驰到他们面前。
店伙计抬头一看,马上是一位秀雅绝伦的少女,不由一怔,“姑......姑娘,你也要住店么?这位公子刚把店里唯一的上房要了,只剩下一间柴房......”
少女没听他说话,从马上一跃而下,来到杨牧云面前嗔道:“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丢下我一个人就走,难道忘了谁帮你进城了?”
杨牧云看了看前来兴师问罪的元琪儿,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是我丢下你,而是你走得太慢了。”
“好好好,”元琪儿不与他分辩,俏脸转向那位伙计,“小二,住店。”
“可......可是......”店伙计看了一眼杨牧云。
没等他开口,元琪儿说道:“还有一间上房是吧,我和他是一起的,你只管带路便是。”
店伙计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请问姑娘是这位公子的......”
“我们是夫妻。”元琪儿干脆利落的答道。
......
悦隆客栈是一座大客栈,有三层楼高,底下是大堂,是专门供客人吃饭的地方,如今到了掌灯时分,客人们陆陆续续下来吃饭,大堂上已坐了十几桌客人。
杨牧云扫了一眼大堂上的客人,目光一凝,死死的盯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坐的赫然便是偷他腰牌的那位瘦小少年,那位身躯庞大如山的壮汉坐在他旁边,两人的目光一齐向中间的一张桌子看去。
那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他头戴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就像一条蜈蚣攀爬在上面,使他冷峻的面孔尤为狰狞。桌上没有酒,他正在吃饭,吃一口饭,配一口菜,吃得很慢,保证吃下去的每一口食物都能转化为自身的能量,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吃。他的左手握着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无论他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从没有放过这柄刀。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再配上漆黑的刀,漆黑的眸子,整个人都显得黑得发亮。
他坐的地方虽然离大门较远,但很容易吸引每一个人的目光,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手里的刀。
杨牧云心中感到一丝异样,看到这个人,他很容易联想到冷一飞,可冷一飞浑身向外散发出一股寒气,而这个人却把寒气死死的控在自己体内,不轻易散发出来。
这时,他感到有一股目光偷偷扫在了他身上,是那个偷他腰牌的瘦小少年,当他看到杨牧云时,脸上现出惊愕的神色。似乎没有预料到杨牧云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便随着店伙计向楼上走去。
“就是这间了,”店伙计领着他们来到三楼靠里的第二间房门前停住脚步,伸手一推,房门“吱呀”应声而开,转身笑着说道:“二位请进。”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里面只有一张床。
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床为什么只有一张?”
“客官,”店伙计有些诧异的说道:“这张床也不小了,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好了,你下去吧。”元琪儿睨了杨牧云一眼,对店伙计说道:“我们晚上就住这里。”
“好嘞,”店伙计咧嘴一笑,“那小的就不耽误二位休息了,小的告退。”退出房门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店中怪客
待门关上后,杨牧云轻咳了一声,目光转向元琪儿,有些尴尬的说道:“今晚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
“好!”元琪儿微笑着对他福了一福,“奴家谨遵郎君吩咐。”
“唔......”杨牧云的神情更加不自然起来,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了,郎君,”元琪儿不忍心再逗弄他了,话锋一转,说道:“偷你腰牌的人现在就坐在客栈的大堂上,你方才为何不上前拿住他们呢?”
“不急,”杨牧云沉吟道:“他们此来另有目的,东西尚未得手,他们又怎能轻易离开呢?”
“你是说......”元琪儿眸光一动,“他们的目标是那个黑衣怪人?”
杨牧云颔首不语。
“那个人可棘手得很,”元琪儿说道:“他们要打他的主意,恐怕不容易全身而退。”
“你也看出来了?”杨牧云嘴角一勾,“那人的武功非同泛泛,一个不好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杨牧云神色一凝,缓步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一个嬉皮笑脸的瘦小少年出现在门口,见了他忙作躬打揖,“大哥,我们又见面了,”说着目光偷偷向里瞄了一眼,“姐姐也在里面么?”
“我没去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杨牧云颇感意外。
“得罪得罪,”少年连连拱手,露出一口白牙,“门口说话不方便,不让小人进去么?”
杨牧云脸颊一动,闪开了身子。
“姐姐原来也在这里,”少年进屋后又向元琪儿施了一礼,“半日不见,姐姐看起来更漂亮了。”
“小猴子嘴倒挺甜,”元琪儿微微一笑,“你来这里不会是专门来夸姐姐漂亮的吧?”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放到桌上,“白日里多有得罪,还望大哥和姐姐不要怪罪。”
杨牧云走上前,凝目看去,果然是自己丢的那块锦衣卫千户腰牌。
“你胆子倒不小,竟然敢偷锦衣卫的腰牌,”杨牧云瞥了那少年一眼,“你说,要我给你定个什么罪好呢?”
“小人不知大哥您的身份,”少年乞求似的说道:“在这里给您赔罪了,还请您恕罪。”说着深深一躬,样子说不出的滑稽。
元琪儿噗哧一笑,乜了杨牧云一眼,“这个小猴子看起来还挺有诚意的,好在他把你丢失的东西还回来了,我看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次吧?”
“女人呐,被人恭维几句这心就软了。”杨牧云暗暗叹道,表面却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元琪儿向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会意,忙一躬到地,“谢大人!”
杨牧云愕然,刚想开口,就被元琪儿堵上了,“我家郎君向来是大人大量,你既赔了罪,他便不会再为难你,但如若再犯,不等我郎君开口,我先打断你的腿。”
“不敢,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少年头点得如捣蒜般,身子慢慢向门口退去。
“慢着”在少年的身子快挨到门边的时候,杨牧云终于开了口。
“大人还有何事?”少年一怔,抬头问道。
杨牧云迈步来到他面前,缓缓绕着他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有时候人还是本分一些的好,否则会惹祸上身的。”
“是,是,小人省得。”少年眼神飘忽不定,“小人一定本本分分,请大人放心。”
“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悠悠道:“你若不法,被官府拿住,不过受些牢狱之灾。若失之江湖,恐怕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了。”
这句话说的那少年身子一颤,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不住的转动起来。
......
“你说他会听你劝么?”元琪儿见杨牧云关上门转过身来,上前问
道。
杨牧云摇摇头,没有说话。
元琪儿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灵巧的一个孩子......”
“你心疼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他是奉命而来,可不是临时起意,劝是劝不动的。”
“你怎么知道?”元琪儿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像他这样的神偷行走江湖,无外乎求财,”杨牧云说道:“大堂上的食客不乏遍体绫罗的富商大贾,可他偏偏盯上了那个刀不离手的怪人,岂非咄咄怪事?”
“那个怪人身上能有什么?”元琪儿眼波一转,“难道他要偷他手上的刀么?”
“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下去一观,”杨牧云淡淡一笑,随即叹道:“火中取栗,有时候烫到的不一定是手,或许整条命都没了。”
“可他摸去你的腰牌,你不也没发觉么?”元琪儿抿嘴笑道。
听她揭自己的疮疤,杨牧云一点儿也不生气,“你认为他还会那么幸运么?这个人可跟我不一样。”
“他比你武功要高,是么?”元琪儿眨了眨眼。
“可能吧,”杨牧云笑笑,“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比我武功高,包括你。”
“哟,难得杨大人这么谦虚,”元琪儿妩媚的一笑,“奴家可是倍感荣幸呢!”接着叹了口气,向杨牧云抛去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男人,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碰上那样的烦恼......”脸一红,立时停住了下面的话。
杨牧云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便咳嗽一声,转而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跟我一起下去吃个饭吧?”
元琪儿“嗯”了一身,袅袅婷婷的站起身来,一甩衣袖,身姿说不出的优雅,见杨牧云脸色有些异样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动,“你在看什么?”可杨牧云的回答让她有一种要踹他一脚的冲动。
“我觉得你还是换上男装更好一些。”这就是他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一辈子装扮成一个男人,是么?”元琪儿的贝齿咬了咬樱唇,眼圈有些红了。
杨牧云摇摇头,“你太美了,我怕自己老是忍不住会多看你一眼。”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看着他逃也似的身影,元琪儿笑了,刚才心中的些许阴郁也一扫而空,“我就是要你多看我,因为,我要得到你。”眸光闪烁,裙摆一飘,她整个人就像一只穿花蝴蝶般跟在杨牧云身后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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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这边请”店伙计满脸堆笑的引着二人来到大堂一个僻静角落的桌旁坐下,“请问两位来点儿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元琪儿将一锭大银甩到桌上,“有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聒噪!”在听了杨牧云方才的一番表白后,她心情大好。
“是是”店伙计瞪大了眼,嘴都有些合不上了,“两位请稍待......”收起银子,怕对方反悔似的,忙转身飞一样去了。
看到元琪儿如此爽朗的性格,杨牧云不禁瞠目结舌,“你......你还要喝酒?”
“怎么?”元琪儿眸中似要滴出水来,“你当我是女人,不会喝酒么?”见他懵然不知所对,轻笑一声,对他耳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若论酒量,我二哥也不是我的对手。”
杨牧云一怔,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阿失帖木儿的酒量如何,他在柳营沟村的那个晚上已经见识过了,蒙古汉子不像中原人士那样文雅,小小的酒盅不过瘾,便换上大碗,一仰脖,一大碗酒汩汩而下,依然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让人为之惊叹。
“你不信?”元琪儿笑道:“待会儿你我拼一番酒,看谁先倒下。”
杨牧云目光一闪,嘴角含笑,“你若喝醉了,就不怕我......”突觉此话不妥,连忙打住。
“怕什么?”元琪儿横了他一眼,“你若不敢,就不是个男人。”
杨牧云
看她似娇还嗔的样子,不由苦笑,“看来,还是我先喝醉的好。”
“若是你喝醉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元琪儿说这话时显得柔情似水,“至少,不会让你再打地铺。”
杨牧云打了一个寒颤,不敢看她,目光向外移去。那个怪人依然在慢慢吃着桌上的食物,漆黑的眸子一霎不霎,似乎天地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看上一眼,他的左手仍然握着那柄刀鞘漆黑,刀柄漆黑,形状很奇特的刀。他握得并不很用力,但杨牧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将他手中的刀夺走。
那个瘦小的少年依然和那个如山般的壮汉坐在一起吃着饭,只是目光不再看向那个奇怪的人,似乎打消了对他的兴趣。
杨牧云目光一一向其它桌上看去,整个大堂,何止有一二百人,但他的目光却着落在几个人的身上。那个怪人东侧的一张桌上,一老一少正在下棋,老者年约六十,精神矍烁,一身粗布葛衫浆洗的十分干净,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与杨牧云年纪相仿,只见他皱着眉头,似乎被桌上的棋局给难住了,老者悠然喝了口茶,并不急着催促他落子。这一老一少之所以吸引了杨牧云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在杨牧云进怀柔县城之前为他指过路,他清楚的记着,那老者说是带着孙子来进城投亲的,而他却和这少年投到了这客栈里,还悠哉悠哉的在这里下起了棋,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怪人的西侧坐着一个瞎子和一个卖唱的小姑娘,瞎子手里拉着一把胡琴,琴弓与琴弦凑在一起发出吱吱昂昂颇为刺耳的曲调,卖唱的小姑娘相貌较为平庸,可一双眼睛极为灵动,唱起曲来歌喉也甚是动听。一些路过的食客听了随手将一些铜板丢在桌上一个有一个豁口的粗瓷碗中,叮叮咚咚的声音一响,瞎子脸上的皱纹就攒在了一起,点头哈腰连连称谢。
在怪人南边的一张桌上,坐着一男一女,本来这没什么,可这对男女的装束太怪异了些。那个女子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六,长得也并不难看,白生生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一张菱角小嘴,笑起来一边一个笑涡,若将她一个人分成三个,当真是个美人。只可惜她下巴有三个,腰像水桶,身上的肉比普通三个人加起来还多,这个的女人胖得不是可爱,而是可怕,她庞大的身躯坐在椅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担心这把椅子随时都会被她坐塌。杨牧云不禁想起了在湖州吕府的那位吕大小姐,一张脸像一张摊开的大饼,身材有如海象,跟这位胖女人相比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那个胖女人也注意到了杨牧云看向自己,对着他嫣然一笑,脸上擦着的厚厚脂粉似乎都簌簌的向下掉落,杨牧云身上汗毛直竖,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元琪儿见杨牧云脸色异样,便也看了过去,她对那胖女人不怎么感冒,目光却盯在她对面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身暗红色长袍,头戴红色尖顶法帽,却是一个喇嘛。那名喇嘛年约四十,面容枯瘦,双目微闭,嘴唇翕动,对周围一切不闻不问,似乎正在入定念经。一个胖女人居然和一个喇嘛坐在一起,再见多识广的人看了也要不禁为之瞠目。
“怎么,你认识这个喇嘛?”杨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问道。
“他是红教的人......”元琪儿还未说完只听一个声音高声叫道:“客官,你们的酒菜来了。”只见店伙计扛着一个托盘自肩膀至掌尖有十几盘菜稳稳当当的驮在那里,一滴汁水都没有溅下来。他肩膀一动,像玩杂耍一样将一碟碟菜从手中稳稳的滑到桌上,最后将杯箸分放在两人面前,咧嘴一笑,“酒菜都上齐全了,两位慢用。”
动作虽然炫酷,可两人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元琪儿脸上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看来今晚这位怪人身边的贵客不少。”
杨牧云嗯了一声,目光转向那怪人的北边,那是一副空空如也的桌椅。
第二百三十四章 风暴欲来
“如果这儿再坐上一桌客人的话,刚好就能将这个怪人给团团围住了。”杨牧云心中暗道,他现在很期待坐在那张桌子上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跟其他三桌的人一样古怪。
可下来吃饭的客人都绕过这张空桌到其它桌子上去了,好像这是特意给某人留下的专位似的。
“连他都来了,”元琪儿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待会儿应该有热闹可以看了。”她显然是在说那个红衣红帽的喇嘛。
“你认识他?”杨牧云问道。
元琪儿不答,为他斟满一杯酒,敬了过去,“郎君,请满饮此杯。”
“谢谢!”杨牧云接过酒杯。
“郎君,你与我饮一杯交杯酒如何?”元琪儿眼中含着笑意说道。
“唔......这样,不好吧?”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
“郎君,你的胆子大不大?”元琪儿的目光追逐着他问道。
“我的胆子么......其实很小。”杨牧云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
“那待会儿你得回避一下了,”元琪儿笑容一敛,一脸肃容的说道:“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将爆发一场大战,如果不想被波及的话,你还是回房暂避一下的好。”
“哦?”杨牧云目光向那怪人身边逡巡了一圈,嘴角翘了翘,“坐在你身边,我忽然不那么怕了。”
门帘一挑,进来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他左手掂着一个鸟笼子,笼子里是一只金丝雀,不住在笼子里跳上跳下,啾啾叫的声音颇为清脆悦耳,他右手执一柄折扇,微微摇了两下,便迈开八字步悠然进了客栈大堂。
这位贵公子甚为年青,不超过二十岁,长得也不难看,但举止有些轻浮。他的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轻摇折扇的右手中指带着一只黄玉扳指,身上的衣服是用上等的湖州丝绸裁的,脚上穿一双攒新的的软底粉靴,整个人都显得珠光宝气。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俱都一袭褐衫,应该是他的伴当,其中两人身材高大,面目凶悍,一看就不是善茬,还有一人面貌平庸,身形佝偻,看不出有多大岁数,他背后背着一只长长的匣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贵公子一进门,就直奔向那怪人北边的一副空位上,目光丝毫不向别处霎上一霎。
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元琪儿在旁边说了一句,“人都到齐了。”
贵公子大喇喇的在中间一个坐北朝南的位置上一坐,鸟笼子往桌子上一放,向左右看了一下,“都坐下吧,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面貌平庸的人身子放低了些,显得人更佝偻了,他满脸堆笑的说道:“少爷,小的一直以来都是站着侍候少爷,已经习惯了。”他不说坐,那两名大汉也直挺挺的站着一声不吭。
贵公子登时拉下脸来,“老房,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那面貌平庸的人见少爷动了怒,连连点头哈腰,但就是不落座。
贵公子恼了,起身硬把他拽到座位上,“你是屁股长疮了,还是脑子流脓了,本少爷今天倒要看看,你坐一下究竟会怎么样?”
“少爷,您不必拉扯小人,小人坐下就是了。”老房苦着脸说道。
见老房坐下,贵公子得意的向那两个大汉扫了一眼,那两个大汉忙也落座。
店伙计忙走上前来,冲着贵公子一躬腰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您来点儿什么?”
贵公子一瞪眼,“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问那么多干嘛,聒噪!”说着一甩手,“叮”的一声一个大的银元宝蹦到了桌面上,“当本少爷付不起银子么,拿去!”语气手法几乎与方才元琪儿如出一辙。
“是,是,公子请稍待。”店伙计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腰躬得如虾米,收起银子忙转身去了。
“噗嗤”杨牧云脸颊一抖,笑出声来,他看了看元琪儿,心说:“是不是所有出身豪门的人说话都这么豪气冲天的
?”
元琪儿知道他心里在说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笑声虽轻,但还是被贵公子听到了,他转过身,一脸怒容向声音来处看去。待瞄上杨牧云那张桌子时,却被元琪儿的绝丽容颜给吸引住了,满脸的怒色立时化为乌有,眼中放光,“啧啧啧,没想到这个偏僻所在竟有此等佳人,本少爷白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美人多矣,可跟这个一比,简直如烛光遥对日月。”当即整了整衣衫,手摇折扇,面带微笑的向元琪儿走来。
“小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贵公子在离元琪儿尺许处站定了身子,躬身施了一礼。
元琪儿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贵公子讨了老大一个没趣,却也不着恼,看着桌旁的一个空位说道:“小娘子,本公子可以坐下来说话么?”
“你想坐,可以,”元琪儿眸波一转,瞄了杨牧云一眼,“那奴家得跟我家郎君商量一下。”
“哦?”贵公子颇感意外,随着她的目光向杨牧云看去,“小娘子有郎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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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没有看他,只顾埋头吃菜。说实话,他对这个贵公子实在有些看不惯,所以不愿理睬他。
“没有,”元琪儿美眸一转,不再看他,“所以没的商量,公子请回!”
贵公子干笑几声,折扇一收,“小娘子真会开玩笑......”向着杨牧云一拱手,“在下慕容清,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难得,为了能跟元琪儿搭上讪,竟然折节称在下了。”杨牧云心中暗暗好笑,但对方放低姿态,不能不有所回应,随即还礼道:“不敢,区区杨牧云,当不得慕容公子如此大礼。”
“哦,原来是杨公子,幸会幸会,”慕容清的目光又转向元琪儿,“这位是......”
“绕了个大圈不就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不等杨牧云开口,元琪儿轻启朱唇,“我姓元,叫元琪儿。”
“原来是元姑娘,”在得知了元琪儿的名字后,慕容清眉开眼笑,“能在此结识元姑娘,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好了,我的名字你也知晓了,”元琪儿睨了他一眼,“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么?”
见她又出言赶自己走,慕容清面色略显尴尬,向杨牧云看去,“在下有幸得见二位,想跟二位交个朋友,如蒙不弃的话,二位的酒钱由在下出便是了。”
“好啊,”元琪儿淡淡的道:“不过你晚来了一步,酒钱我已经给了,所以......”
“琪儿,”杨牧云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难得慕容公子如此热心,我们便与他喝上几杯,就当是交个朋友。”说着拈起酒壶,斟满一杯酒,向他敬了过去,“慕容公子,请”
“谢杨公子!”慕容清轻吁一口气,暗道:“好险,若这美人再出言相拒的话,我就是脸皮再厚,也得打道回府了。”接过酒杯向杨牧云投去一瞥感激的眼色。
“慕容公子是这怀柔县人么?”杨牧云举起酒杯,在他杯沿上轻轻一触问道。
“不是,在下只是路经此地,不想碰巧遇见二位。”慕容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路经此地,便是来投宿了,”元琪儿美眸眨了眨,“可现在这里客房已满,慕容公子为何还来此呢?”
“唔......”慕容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心说这美人貌若天仙,怎地说话如此呛人,本少爷风流倜傥,竟如此不入她的芳眸么,心底不由升起一丝沮丧。
“投宿不成,喝上一杯也不多。”杨牧云又替他打了圆场。
“对对,”慕容清忙道:“在下只是累了,暂时在这歇歇脚而已,至于宿处,待会儿再找不迟。”
“没这么简单吧?”元琪儿悠然一笑,慕容清登时眼都看直了,只见她的眸子瞟了一眼持刀吃饭的黑衣怪人,缓缓道:“慕容公子可是为了他而来?”
“这......”慕容清还未答话,只见老房快步走来,躬身对他说道:“少爷,酒菜都上齐了,您看是不是......”
“上了你们就先吃吧,”慕容清不耐烦的说道:“本少爷要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先回去。”
“是。”老房皱了皱眉,扫了一眼杨牧云和元琪儿,不敢违逆少爷的话,只得转身去了。
“你这手下背的这个长匣子倒挺有趣,”元琪儿看着老房的背影,对慕容清笑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慕容公子知道么?”
见美人对自己倾城一笑,慕容清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随即摇摇头叹道:“不瞒元姑娘,老房这匣子里的东西谁都不给看,就是本少爷也无缘一窥究竟。”
“那他随侍你左右,是专程保护你呢?还是另有目的?”元琪儿又问道。
“本少爷还用得着人保护么?”慕容清傲然一笑,睥睨了一下周围说道:“本少爷一身武功,正想行走江湖一展身手,正巧老房外出办事需要本少爷帮忙,本少爷当辞不让,便一路护送他到此。”
元琪儿“噗哧”一笑,眸波流转,“我看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你怎知......”那个道字还未出口,慕容清连忙闭上了嘴,一脸尴尬的笑了笑。
杨牧云与元琪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位背着长匣的老房,“原来,他才是这一桌的真正主角。”
“那位老房的武功一定挺高吧?”元琪儿轻轻说道,眸子却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暗自点点头,慕容清却插口说道:“老房会武功,别开玩笑了,方才路上碰见一条狗冲他叫了两声,他吓得差点儿掉头就跑呢......”
元琪儿和杨牧云相视一笑,而慕容清在那里兀自喋喋不休。
......
夜已深,食客们陆续上楼休息去了。大堂上只剩下了七桌子人,分别是那黑衣持刀怪人和围着他的四桌人,角落里的神偷少年和如山壮汉,再就是元琪儿、杨牧云和慕容清那一桌了。
黑衣持刀怪人还在慢慢吃着东西,他面前桌子上的食物还未吃完,似乎只要他愿意,吃到天明也是有可能的。
那一老一少仍旧在对弈棋局,仿佛有鏖战到天明的打算。拉胡琴的瞎子仍然在拉着胡琴,小姑娘不知疲倦的咿咿呀呀唱曲,但是却没有人往他们的破碗里扔赏钱了。那红衣红帽的喇嘛仍在闭目念经,好像忘了时辰,对面的胖女人正在啃一个猪蹄膀,啃得满脸流油仍不罢手,好像她的肚子永远也填不满。
北边的那张桌子老房背着长匣闭目静坐,而那两个大汉却在大吃大喝,不亦乐乎。
神偷少年和如山壮汉则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
这边慕容清渐渐敞开了胸怀,与杨牧云和元琪儿推杯换盏,酒到杯干,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了。慕容清的脸已变得酡红,眼睛也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了。杨牧云看着他那副醉态,不禁向元琪儿看去,只见她脸白如玉,眸子清澈如一斓秋水,没有一丝酒意,心下暗暗称奇:她说自己酒量胜过其兄长,看来此话不假。元琪儿见杨牧云看向自己,便对着他微微一笑。
“元姑娘,杨公子,”慕容清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高举着酒杯,“与你们相见痛饮真是痛快,来,干”说着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慕容公子,你喝多了。”杨牧云起身上前劝道。
“我......我没喝多,”慕容清的舌头似乎都有些打不过弯了,眯缝着眼睛向一边看去,“元姑娘,杨公子,我们如此开怀畅饮岂可无人助兴,”伸手一指那拉胡琴的瞎子和唱曲的小姑娘,“让,让他们过来唱上一曲,来,来给咱们助助兴。”说着步履蹒跚的向那边的桌子走去。
“慕容公子,不可。”杨牧云欲要上前扯住他,谁知他一甩手,自顾自去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风摧秀木
“小姑娘,”慕容清乜着眼睛丢了一块银子在桌上,满嘴酒气的说道:“到本少爷这边来,唱好了,本少爷重重有赏。”
“这位公子,”瞎子停止了拉弦,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却辨出了慕容清的方位,一拱手道:“您的好意,我们父女心领了。可小女累了,还请见谅!”说着拿起桌上的那锭银子,向着慕容清掷了回去。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慕容清的掌心。慕容清眼珠子一瞪,呵斥道:“本少爷想要的事,还没有被驳回的,你这瞎子,别给脸不要脸。”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瞎子连连作躬打揖,慕容清还要发作,这时老房走上前来说道:“少爷,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找个地方早些歇息了吧?”
“滚开——”慕容清大喝一声,一把推开了他,“本少爷想要做的事,还没人敢拦的。”
看着慕容清大耍少爷威风,元琪儿微摇螓首叹道:“这位纨绔大少爷要有苦头吃了......”
那个唱曲的小姑娘脸带微笑走上前来,扶住慕容清的手臂笑道:“公子,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奴家随你去就是了。”
“还是你乖......”慕容清一乐,正待再调笑几句,只觉胁下一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向后便倒。
“哎哟,公子您醉了,”小姑娘假装一脸惊讶的一把拉住他说道:“谁来帮帮奴家,公子醉倒了。”
“少爷,”老房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搀扶住慕容清,目光一扫坐在桌子那边的两名大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扶一下少爷。”
两个大汉慌忙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搀住了慕容清的手臂。
“少爷醉了,你们带他下去找个宿处好生歇息去吧!”老房淡淡的说道。
“是。”两个大汉垂首应道,扶着沉醉不醒的慕容清匆匆离开了这家客栈的大堂。
这一幕情景周围的人就当它没发生一般,仍旧做着自己的事,连向这边瞥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持刀的黑衣怪人依旧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仿佛天地间只有面前吃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存在。
“真正的好戏该开场了。”元琪儿看了一眼杨牧云,淡淡的说了一句。
杨牧云面色凝重的点了下头,似是喃喃自语的道:“这么多人如果一拥而上的话,那个人恐怕很难应付得来。”方才他注意到了唱曲的小姑娘点了慕容清胁下的穴道,手法上乘,看来武功不弱,其他人可想而知。
“他们不会联手的,”元琪儿微微一笑,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就看谁先动手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堂上静得出奇,几个店伙计不约而同的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柜台后的掌柜的。掌柜的年约五十,长得圆圆滚滚,胖脸上一对绿豆般的小眼透着一股子精明,宽宽的鼻梁下是两撇八字须。他整天都笑眯眯的,一笑起来唇上的两撇八字须一翘一翘,很是喜人。可如今他面容呆滞,无聊的翻着柜台上的账本,面对伙计们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嘡嘡嘡——”外面的梆子声整整敲了三下,已经三更天了。
“你的黑子已被我团团围住,下一子无论落至哪里都枉然了。”下棋的老者开口对那少年说道。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在这静谧的大堂上显得特别突兀。
“未必。”少年轻轻的说了一句,信手拈起一枚黑子凝思了一会儿便向棋盘上落去。
“嗤——”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少年手中的棋子没有落上棋盘,而是像长了翅膀,流星一样直奔黑衣怪人的后心。
“动手了!”杨牧云嘴唇一动,目光变得敏锐起来。
“嚓——”黑色棋子在离黑衣怪人背后半尺处被破为两半,“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好快的刀法!”杨牧云惊骇的和元琪儿对视了一眼,一条灰影闪身而起,兔起鹘落般飘至黑衣怪人身边,一道寒光闪电般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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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的咽喉。
“铿——”的一道金属破裂声响起,那条灰影飘至丈许开外方稳住身形,众人目光看去,是那位方才下棋的老者,只见他脸色发青,颔下的胡须抖动不已,眼神中充满着惊惧。右手持一柄被削断至柄的利刃,不住发颤。
“你还有一次机会,”黑衣怪人静静的说道:“但我保证你这一次不会那么幸运了。”
少年脸色一变,长袖在棋盘上一拂,整盘的棋子化作漫天飞星向着黑衣怪人呼啸而去。紧跟着他的身形以比棋子更快的速度飞身上前,旋身至对方左侧,“刷——”一道白光挑出一道寒芒自下而上撺向黑衣怪人肋下,又急又准又狠,如躲闪不及的话,那道寒芒定然穿过肋部直取心脏。
但那道寒芒却像刺入了棉花堆里,丝毫没有着力之处,漫天的棋子也已飞至,像是击中了对方身体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当啷啷——”的落了一地。
“不好......”少年心中刚冒出这一句话,耳边已传来了老者的惊呼声,“少宗主,小心。”
少年的心蓦的一沉,眼睛一黯,颈侧鲜血如一片飞花向四下溅开。
“少宗主——”老者大叫一声,飞身上前紧紧保住了少年,手脚纷乱的扯下一条衣襟捂在少年颈侧,片刻功夫,那条衣襟已被鲜血浸透。
“赶快带他去救治吧,”黑衣怪人冷冷道:“否则一条小命难保。”
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充满怨毒,当下不敢耽搁,抱起少年飞一般向店外奔去。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过后,客栈大堂又恢复了宁静。
一切就跟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其他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点儿都未表现出异样的神情。黑衣怪人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抄起一筷子肉丝放至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
“你看见他出刀了么?”元琪儿目睹这一切低声向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脸色甚为凝重,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想要赢他,就要比他更快、更准、更狠......”
“那......你觉得你能赢他么?”元琪儿向他眨了眨眼睛。
“我?”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向她看了一眼,见她眸中闪烁着一丝莫以名状的光彩,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你觉得你能赢他?”
“现在的我功力还未达到,”元琪儿悠然道:“不过那个老疯子一定能够打赢他。”
杨牧云想起了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他的武功不是一句深不可测就能描述得了的。
“难道,他比这个黑衣怪人出招更快?”杨牧云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并不是以快来克制对手的,”元琪儿手中的筷子在桌子上点了点,“他就算动起手来比乌龟还慢,那个人也休想赢了他。”说着瞥了黑衣怪人一眼。
“或许吧,”杨牧云悠悠叹道:“可是他现在并不在这里,无法印证你的话。”
“可有人能够印证。”元琪儿的目光扫了一下大堂上剩下的人。瞎子仍然在拉着胡琴,小姑娘面不改色的唱着小曲。胖女人还在津津有味的啃着猪蹄膀,似乎这个蹄膀比刚才的打斗还要精彩,红帽喇嘛闭目默诵经文,而那个老房双手抱胸,阖眼静坐。
“他们......能印证什么?”杨牧云蹙了蹙眉,有些不解的问道。
“印证一下那个人的武功高到何种程度呀,”元琪儿一笑,“他露了这么高明的一手也没把这些人吓跑,一定是有恃无恐。”
“哦,何以见得?”杨牧云有些不相信,那一老一少的武功非同泛泛,剩下的人就一定能胜过他们么?
“因为,功夫最浅的人一定会最先沉不住气的。”元琪儿抿嘴笑道,美眸向门口处看了一眼。
......
“嘡嘡嘡嘡——”外面的梆子声整整敲了四下,已经四更天了。
“嘣——”和梆子声
同时响起的,是一根紧绷的琴弦断裂的声音。
“爹,”小姑娘的目光向瞎子看去,轻轻的说了一声,“琴弦断了。”
瞎子嗯了一声,伸出手去摸索那根断裂的琴弦。
“爹,我来吧!”小姑娘走上前去。
“要小心。”瞎子叮嘱了一声。
杨牧云蓦然抬眼看去,心字刚落,一个圆球骨碌碌的滚到了黑衣怪人的桌子底下,“嘭——”的一声巨响,炸裂开来。一时间周围烟雾弥漫,黑影一闪,黑衣怪人的身形已经跳出了那团烟雾,在他脚尖还未落地时,一道亮光已削至面前,是那个小姑娘持剑迎面刺来。他一仰身,刀已拔出,“叮”的一声,身后一道身影暴退。原来是那个瞎子,他从胡琴中拔出一柄长剑,趁小姑娘攻向他面前时,他挺剑刺向黑衣怪人背后,结果被对方一刀挡出。
在逼退瞎子后,小姑娘丝毫不给他回刀的机会,“刷刷刷——”连刺了七剑过去,黑衣怪人一一躲过,手微一动,刀已挥出,一道散发出瘆人寒气的乌光闪过,小姑娘剑已飞出,捂着手腕疾向后退去。
长剑如长虹贯日飞向黑衣怪人的面门,他身形疾速一转,脸上蜈蚣状的那道疤痕微微抖动了一下,剑锋擦着他的眼角飞了过去......“叮——”、“噗——”,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小姑娘惊呼一声,“爹——”奔向前去......
杨牧云看得分明,瞎子手中长剑的剑尖离黑衣怪人的后脑还有一分,可对方的刀却已反插入他的胸口......
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瞎子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脸颊颤动了一下,使尽最后的力气把剑向前一送......刺了个空,黑衣怪人拔刀回鞘立于一旁。
“唉......”瞎子长出一口气,似乎带着无尽的遗憾,身子有如被掏空了一般向后倒去。
小姑娘连忙扶住他,目光盯向那黑衣怪人,似欲要喷出火来,只是她手腕伤了,不能够再拿剑上前硬拼。
黑衣怪人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在路过红帽喇嘛身边时,那喇嘛突然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四射,大袖一扬,一道金光向他腰际扫来,他腰身一拧,向后跃去,又一道金光向他迎面扫来,他仰面一个凌空倒翻,堪堪躲了开去。
“咣——”两道金光飞回喇嘛手中,发出一声铿锵巨响,原来是一对金钹。
接着他握刀的手腕一紧,侧目看去,胖女人不知何时站起,挥出一条长长的软鞭,缠在了自己手腕上。一股大力顺着软鞭扯来,他不再犹豫,身子一转,在地上滑了个圈子,右手已将刀拔出......
胖女人大叫着像一个皮球一样向后滴溜溜转了一个大圈子,方才止住身形,她一双血红的眼睛盯向那黑衣怪人,脖颈处已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若不是见机的快,恐怕整个脖颈都会被黑衣怪人的削断。
“他们的武功果然比那下棋的一老一少要高得多。”杨牧云一双眼看得惊心动魄。
“可他们仍然不是他的对手。”元琪儿脸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惊异。
“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够使这些人疯狂得以命相搏?”杨牧云向黑衣怪人投去一瞥目光,想要看出一些什么。
“咣——”红帽喇嘛手中的一对金钹夹杂着凌厉的啸音再次打着旋儿分左右向那黑衣怪人飞来,似要生生将他拦腰切为两断。同时胖女人的软鞭再次扬起,勾向他的脖颈......
他的左右和上路都被封住,就算有十个人在这两大高手的联手一击之下也无法躲过。可那黑衣怪人偏偏就是第十一个人,他的身影消失了,胖女人的软鞭勾了个空,一对金钹发着啸音居然向她飞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岿然不动
胖女人吃了一惊,她虽身体甚是肥胖,但身手却灵活之极。眼见金钹向自己飞来,手腕一抖,软鞭鞭梢“啪”的在右边金钹上拨了一下,金钹打着旋儿向一旁飞去。左边那金钹实在是无法拨开,只得就地一滚,金钹的利缘擦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无数的发丝被齐根割断,飞飞扬扬的飘洒下来。
“乌斯旺,你瞎眼了,拿着你那破钹竟往老娘身上招呼?”胖女人从地上狼狈不堪的爬起,跳着脚破口大骂。
红帽喇嘛阴沉着脸,将双钹接在手中,眼微微一眯,一扬手,一对金钹又打着旋儿向那胖女人飞来。
“乌斯旺,老娘......”胖女人目呲欲裂,下面的话还未骂出口,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水缸般的腰肢一扭,一柄乌黑的刀锋自她的肩胛骨横贯而出,鲜红的血花四处飘飞,在烛光下发出炫丽的色彩。
胖女人大叫一声,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向旁跳了开去。
“嚓嚓”金钹在黑衣怪人面前划过,打着旋儿又飞了回去。
“乌斯旺,你一个人对付他吧,老娘不奉陪了。”胖女人尖着嗓子说完这句话,如一个肉球般向大堂的出口跑去,她身形虽然臃肿不堪,但跑起来却是飞快,“呼”的一下夺门而出,激得门帘不住飘动。
杨牧云看得目瞪口呆,瞄了一眼元琪儿,心说这位喇嘛上师找的搭档可真够义气,一见风向不对撇下他就跑了。
元琪儿唇角一勾,微摇螓首,“这个乌斯旺,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个活宝,现在可好了,两个人联手都奈何不了对方,现在只剩他一人,可怎么收场?”
黑衣怪人冷冷的瞪视着他,“你不跑么?”
乌斯旺脸色阴沉得可怕,高高的颧骨微微抖动,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对方,“如果你把东西还给本座,本座现在立马就走。”
“还给你?”黑衣怪人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凭什么,就凭你一个人么?”
“你要知道,若是你伤了我,就是与整个红教为敌,到时......”乌斯旺低沉的嗓音有如磨刀石般嘶吼道。
“是么?”黑衣怪人打断了他,“这里不是漠北,大明朝廷不会像蒙古汗廷一样为你们红教撑腰的。”
“你......”乌斯旺双眼发出鹰隼一般的厉芒。
“现在你跟着那头肥猪跑的话,还来得及。”黑衣怪人面色平静的对他说道。
“咣”两道金光向着黑衣怪人再次划来。
“又是这一招......”黑衣怪人摇了摇头,“锵”的一声响过,一对金钹断为四截。
就在他还刀入鞘的时候,一个人影如大鹏展翅般向他扑了过来,瞬间向他打出七掌。
“啪”黑衣怪人的右掌也已击出,双掌相交,乌斯旺凌空一个倒翻,落下地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你还有什么伎俩?”黑衣怪人左手握刀,右手放于背后,悠然说道。
“你......你......”乌斯旺一口气喘不上来,脸上却浮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黑衣怪人眉头一皱,紧握着的右手收回眼前缓缓伸展开来,他的手心已变成了铅色,还在慢慢变黑。
“密宗摧心印。”元琪儿失声说道。声音虽轻,但还是被那黑衣怪人听见了,诧异得侧目看了她一眼。
乌斯旺身子一震,也向元琪儿看去,“这女娃儿居然识得我的密宗掌法?”只觉她眼熟之极,但就是想不起她是谁。
“你居然用毒?”黑衣怪人目光凌厉的向乌斯旺扫去。
“不错,你以为这密宗摧心印的名字是白叫的么?”乌斯旺枯瘦的脸上得意的露出一丝笑容,“你现在若运功的话,毒会顺着你的血脉直达你心脏,到那时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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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哼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手指如风,连点右臂至肩头的几处穴道。
“没用的,”乌斯旺怪笑一声,“除非你把整个右臂切掉,否则难阻我这掌毒扩散至你的全身......”见他不说话,眼珠转了一下,“你若将那东西还与我,我就将解药给你。”
“对你,我用一只手就够了。”黑衣怪人缓缓道,握刀的左手紧了紧,向着乌斯旺踏出了一步。
“你,你不要命了。”乌斯旺惊骇的向后退了一步,情急之下,气息岔了,连连咳嗽不止。
“不用你的解药,我也能解得了毒。”黑衣怪人话音刚落,刀已出鞘,乌斯旺的瞳仁中一道乌芒闪过,紧接着只觉喉头一凉,眼中的一切都已变得模糊发黑起来......
“我平生最讨厌别人要挟我,”黑衣怪人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目光竟没再向他看上一眼,“我本不想杀你的......”
乌斯旺眼中的最后一丝生气已然消失,整个人如同一截木桩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杀人了......”一名店伙计刚说出这三个字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因为他看到了黑衣怪人森冷的目光,那目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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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店伙计互相对视了一眼,悄悄的退了下去。那位胖胖的留着两撇八字须的掌柜的,干脆伏低了身子,趴在了柜台后面的地上......
大堂上现在静悄悄的,那对瞎子父女不知何时也离开了,现在就剩下杨牧云和元琪儿、老房、还有那瘦小少年和他的同伴如山壮汉。老房闭目而坐,如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趴在桌子上兀自沉睡未醒。
黑衣怪人转身来到杨牧云和元琪儿面前,淡淡的说了一句,“现在该轮到你们出手了。”
杨牧云微一错愕,凝视了他一眼,拈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捧起端至他面前。
黑衣怪人冷冷的看着他,没有去接。
“你觉得这酒里有毒?”元琪儿淡淡一笑,起身从杨牧云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眸波一转,“我们只是看客,你不要多心。”
“很好!”黑衣怪人的目光变柔和了些,提起酒壶在一个酒杯中斟满了酒,轻轻端起向着杨牧云虚敬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转身便走。
“不坐下聊一会么?”元琪儿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人若是想要活得长一些,还是不要随便跟人聊天的好。”黑衣怪人头也不回,硬邦邦的甩下了一句话。
他原先坐的桌子已被炸得四分五裂,便来到老房的对面坐下,瞪视着老房说道:“你......现在不动手么?”
老房仍旧闭目静坐,对他说的话像是没听到一般。
黑衣怪人瞥眼看了一下仍在角落呼呼大睡的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慢慢将刀放在桌上,左手仍紧紧握着刀柄,右手下垂,缓缓闭上了眼睛。
整个大堂又重新恢复了静谧。
杨牧云看看地上乌斯旺的尸首,皱了皱眉,向元琪儿说道:“他是你们蒙古汗廷的人,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这里无人收殓么?”
“他是脱脱不花身边帝师的手下,又不是我的人,为何我要给他收殓?”元琪儿的话说得杨牧云一怔。
“你不也奉脱脱不花大汗为尊么?”杨牧云有些不解的说道:“难道你与那帝师有怨?”
“不是我与帝师有怨,而是脱脱不花与我们斡剌特人有怨,他的手下身死与我何干?”元琪儿淡淡的说道。
“斡剌特人?”杨牧云奇怪的说道:“你不是蒙古人么?”
“谁说我是蒙古人?”元琪儿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我是蒙古人?”
一连串的反问使杨牧云如坠雾中,“那你不是蒙古人,又是......”
“好,现在我告诉你,我是斡剌特人,
不是蒙古人,你听明白了么?”元琪儿冲他浅浅一笑说道。
“斡剌特人,蒙古人,这......有什么区别么?”杨牧云说道。
“在你们汉人眼里,当然区别不出来,”元琪儿乜了他一眼,“草原上的部落与族群星罗棋布,你们汉人又如何分辨得出来?”
“可你口口声声说要恢复大元天下,这又怎么解释?”杨牧云又问道。
“不这样说,如何能把草原上的所有部族捆绑在一起,”元琪儿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在脱脱不花眼中,我们斡剌特人只不过是一群突厥蛮罢了,何曾把我们当成真正的蒙古人看待?”
“没想到草原上各部族之间的内斗和我们大明朝堂上的党争一样激烈复杂。”杨牧云心中暗道。
“脱脱不花当年落魄的时候,被我额伯格拥立为大汗......”见杨牧云不懂,便解释道:“额伯格在蒙语里是爷爷的意思,他被我爷爷拥立为全草原之主,还把我姑姑嫁给了他,现在刚有了些势力,便想把我们斡剌特人撇至一边,并借助红教的力量让各部落归至自己麾下,真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杨牧云渐渐听明白了,元琪儿的家族由于扶植了脱脱不花作为蒙古大汗,由此成为草原上显赫一时的部族。而脱脱不花的力量逐步壮大后,不甘心受到元琪儿家族的控制,因此想方设法的要把属于蒙古汗廷的权力夺回来,这权力之争只会愈演愈烈,直到势同水火。
“蒙古汗廷内部不合,就无法形成合力对付我大明了,”杨牧云心中一动,提起酒壶往元琪儿的杯中斟了一杯酒,“你说脱脱不花借助红教的力量,那这红教的力量很大么?”
“红教是藏地喇嘛教的一个支派,”元琪儿详细的解释道:“自从大元立国时起,就把喇嘛教定为国教,喇嘛教的首领拜为帝师,当年忽必烈大汗身边的八思巴就是大元的第一任帝师......”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后来你们大明兵兴,大元的势力退回漠北,喇嘛教便分裂为黄教和红教,黄教以喇嘛教的正统自居,他们首领被明朝的皇帝封为国师兼大慈法王,他们不断排挤红教。红教首领萨喀巴一怒之下便带着教众来到了草原,现在投效到脱脱不花帐下......”
“不过是一群僧侣,他们能有多大力量?”杨牧云有些不明白。
“对你们汉人来说,他们不算什么,可对我们草原人就不一样了,”元琪儿瞥了他一眼说道:“草原上的很多部落首领和牧民都是喇嘛教的虔诚信徒,萨喀巴以佛祖的代言人自居,他要草原上所有的人都效忠于脱脱不花......”
“草原上越来越多的人效忠于脱脱不花大汗,自然就对你们斡剌特人不利了。”杨牧云插口说道。
“不错,”元琪儿叹了口气,眼神中带有一丝茫然,“脱脱不花表面上尊我父亲为太师,封为淮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暗中蓄积自己的力量,欲对我父亲不利。”
“可你姑姑不是他的妻子么?”杨牧云说道:“你们已成了一家人,何必互相猜忌太深呢?”
“非是我们猜忌他,”元琪儿的声音抬高了些,“脱脱不花若真心待我们,为何不立跟我姑姑生的儿子为汗位继承人,还跟科尔沁人和女真人眉来眼去,其心已昭然若揭。”
“可他毕竟是你们草原上的共主,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大汗的名义而不受制约。”
“所以我们就先要打击他的威信,这首先就必须削弱红教的影响力。”元琪儿说道。
“人们对喇嘛教的信仰根深蒂固,如何能够削弱?”杨牧云蹙了蹙眉头,陡然眼前一亮,大睁着双眼看向元琪儿,“释迦坚赞,你之所以请释迦坚赞随你去草原,便是要借助黄教的力量来抵消红教的影响力。”
“你很聪明,”元琪儿赞赏的睨了他一眼说道:“你如随我一同去草原的话,我父亲一定会很欣赏你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巅峰之战
“你要我护送你不过是一个幌子,”杨牧云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其实你还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草原上见你们的大汗,是么?”
“我确实需要你护送,但不是一个幌子,”元琪儿淡淡笑道:“而且希望你跟我见的也不是大汗,而是我父亲,”见杨牧云不语,续道:“我父亲是草原上实际掌握权力的人,他的大名你应该也听说过......”
“也先太师的威名,我又怎会不知呢?”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杨某虽是一个小人物,但也身为明臣,随你去汗廷私见也先太师,不合适吧?”
“你护送我回草原,不也是私下之举么?”元琪儿嫣然一笑,“顺便见见我父亲,难道有失你的臣节么?”
杨牧云一时语塞,男人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跟女人去辩论。他的目光向别处瞄去,只见那黑衣怪人闭目静坐,头顶升腾起一团薄薄的雾气。杨牧云目光一凝,知道他在运功驱毒,只见那黑衣怪人脸色忽青忽白,忽而变得血红,那欲滴出血的脸膛隐隐升起两条黑线。黑线缓缓上浮,自脸侧汇至额头......
“没想到此人的功力竟如此深厚,”元琪儿脸上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乌斯旺密宗摧心印上的掌毒非同一般,他竟能硬生生的将之逼出来。”她说着话就见黑衣怪人头顶升腾的雾气渐渐变黑,过了半柱香之后,又逐渐变白,直至全部消散。他额头上的黑线也已消失不见,脸上的血红之色也逐渐消褪,最后直到回复正常。
“他成功了。”杨牧云脸上现出一丝惊骇之色。
老房这时缓缓睁开眼睛,盯视着坐在他对面的黑衣怪人,半晌方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你恢复好了?”
“还死不了。”黑衣怪人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很好!”老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一战要到来了。”元琪儿默默的说了一句,似是说给杨牧云听。
“嗯。”杨牧云轻点了一下下巴,感觉整个大堂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
“”外面的梆子声整整敲了五下,已经五更天了。
黑衣怪人深吐了一口气,眼睛睁了开来,深深的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老房,开口说道:“动手吧!”
“不急!”老房淡淡的说道。只见他慢慢摘下背后的长匣,平放在桌上,平视着那黑衣怪人,“你出刀吧!”
“你还没有亮出你的兵器。”黑衣怪人端坐不动,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你想让我先亮出兵刃?”老房眼中闪出一抹异色,悠然道:“我怕。”
“你怕什么?”黑衣怪人问道。
“我怕你没有拔刀的机会。”老房的双眼眯了起来。
黑衣怪人凌厉的眸子一缩,握刀的手一紧。
“你怕了?”老房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再有一会儿天就亮了。”黑衣怪人说完这一句就缓缓阖上了双目。
老房木然的脸上挂起一丝冷笑,一只手搭在了长匣上。
大堂又陷入了沉闷。
“你困么?”杨牧云看了一眼元琪儿,见她脸带倦容,劝慰道:“还是回房休息一下吧,你的身体......”
元琪儿摇了摇头,眸子却越发明亮起来。
这时,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好像是有人正从楼上下来。
杨牧云眉头一皱,“天快亮了,楼上的客人陆续要出来,这场架怕是打不成了。”
“不”元琪儿细细眯起发亮的双眸,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们就快要动手了。”
“啊”一个惊呼声从楼梯上传来,似是有人见到大堂上的情状害怕得叫出声来。
他的声音才喊出一半,一道带着血色的飞虹向着黑衣怪人飚去,老房终于出手了。
黑衣怪人丝毫未动,人却如幽灵般移出数丈之外。他快,老房的剑更快,他还未站定老房的剑就到了,只能逼着他迅速再次移开。两人的身法都快到了极限,一般人看了不禁眼睛发花,还会感到阵阵晕眩......
“那个老房并没有说大话,”元琪儿眼睛一眨不眨,一脸惊异的说道:“如果他先出手的话,黑衣怪人果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她眼看着老房开匣,拿出一柄血色长剑,然后刺出去,一切如电光石火。
杨牧云没有说话,他只感觉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得透不过气来,黑衣怪人看似一着不慎,处处落于下风,可他丝毫没有慌乱,躲过老房一招紧似一招的杀招,没有一丁点儿的狼狈样子。
“他一定能破了老房的攻势。”杨牧云心中暗道。
黑衣怪人移到大堂的一处角落,身形一滞,老房手中的血色长剑如旋风般卷到,狠狠的自他颈侧直划至腹部,力道之狠,像是能将他整个人削成两半。
“啊”元琪儿惊呼一声,伸手紧紧按住了樱唇。
杨牧云也看得心中一紧,“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血光乍现,却没有鲜血喷溅,黑衣怪人的身影也像空气一样消失。
“不好!”老房心中一震,长剑回转,却只见一道乌光一闪。
“铿”一道震得人耳膜的嗡嗡响的声音飚过,一条炫目的血色飞起,“当”的一声钉在方才两人坐过的桌子上,原来是血色长剑的断刃。
老房的身形暴退数丈,从长匣中又取出一柄晶蓝色的长剑。
“第二剑......”黑衣怪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老房的身形已飞跃而起,手中的长剑一挥,划出漫天剑光,如万丈巨浪咆哮着卷向那黑衣怪人。
黑衣怪人不闪不避,迎着巨浪一般剑光而立,眼看全身都要被那漫天的晶蓝剑光吞没,“嚓”的一声像是金属断裂的脆响,漫天如浪的剑光倏然消失,“”一截晶蓝色的断剑插入大堂的木柱上,嗡嗡震颤不已。
老房的第二剑也被黑衣怪人给削断了。
接连折了两剑,老房不怒反笑,“妙啊!妙啊!三十年了,你是第一位让我使出第三剑的人。”
“不管你使出多少剑,在我面前都是一样。”黑衣怪人冷冷的说道。
“是么?”老房止住了笑,一双眼比最锋利的剑刃变得还要锐利,“我这第三剑使出来,还没有人能够留下性命。”
“很好,”黑衣怪人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冷然说道:“我的刀会告诉你,我的命你是留不下的。”
听了他的话,老房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阖上了双眼,周围无形中鼓荡起一片凌厉的剑气。
黑衣怪人的衣角也拂动起来,他紧紧握住刀鞘,手背上青筋凸起,一脸肃杀的看向静立不动的老房。
杨牧云和元琪儿两人直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压迫而来,连喘上一口气都很困难。
“最后一剑了,”元琪儿微微呼出一口气,胸口有些起伏不定,脸上却依旧兴奋异常,“这一剑使过之后,胜负便会分解。”
“能看到这样壮观的一战,真是不枉此生了。”杨牧云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红。
元琪儿欣喜得点了点头。
“看来你说的不错,沉住气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高手。”杨牧云看了一眼元琪儿对她说道。
元琪儿一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冲杨牧云说道:“牧云,我们打个赌吧?”
听她深深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杨牧云奇怪的瞥向她:“打什么赌?”
“我们来猜谁会赢,”元琪儿搓了搓手,唇角向上勾了一下,“谁猜对了谁就可以向对方提出一个要求,怎么样,赌不赌?”
“这......”杨牧云犹豫了起来,没有及时回应她。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做事婆婆妈妈的?”元琪儿有些不满的说道:“不过打一个赌而已,也这么不爽快。”
被她这么一激,杨牧云抬起头,“好,赌便赌了,你先来猜,谁会赢?”
“真的?可不许反悔噢。”元琪儿一挑娇巧的下巴,眼中露出一丝狡黠。
“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杨牧云不及思索,硬气了一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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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当然不反悔。”
“那好,别说我算计你,你先猜。”元琪儿俏脸一正,目光看向正在对峙的两人。
这时老房的衣衫微微鼓起,周身弥漫着一股凌厉的剑气,再看那黑衣怪人,反而波澜不惊,无形中被对方的剑气给压制住了。
“老房一定能赢。”杨牧云静静的说道。
“为什么?”元琪儿乜了他一眼,“就凭他说了一句第三剑一出,剑下不留活口么?”
“是他身上发出的强大气息,”杨牧云像是胸有成竹,迎着元琪儿的目光,“关键一战,生死攸关,气势一定不能弱。”
“那我就赌他赢吧,”元琪儿瞄了黑衣怪人一眼,微笑道:“我跟你见解不同,示敌以弱,诱其出手,然后反转一击,则大势定矣!”
“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说兵法?”杨牧云奇怪的看向她问道。
“都一样,”元琪儿唇角勾出两抹浅浅的梨涡,“两人对战好比两军对垒,不光凭的是气势,还有脑子......”说着眸波在他身上一转。
“她是在说我没脑子么?”杨牧云方慢慢缓过味儿来,有些不服的瞪了她一眼。
两人对峙良久,谁也没有出手。这时楼梯上已聚了一些早起的客人,看到这副情状都不敢下去,站在楼梯上窃窃私语。
大堂上的烛火燃了一整夜,火焰慢慢弱了下去。这时,客栈门口的门帘鼓动了一下,一股晨曦的凉风悄无声息的吹了进来,吹得大堂内的烛火一暗。
“呛”老房的第三剑已出匣,如凉风一样悄无声息的向黑衣怪人刺了过去。
“嗤”的一声,黑衣怪人握刀的左臂被老房的剑锋划开了一个口子,衣衫虽破,但未伤到肌肤。黑衣怪人不及拔刀,身形微动,如幽灵般滑出数丈。
身子还未立定,他接着一晃,身子又向旁滑出,“哧喇”裂帛的声音响起,他背上又被划开一道剑口,他若慢的一分,背上的皮肉已然被划开。
杨牧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根本就没看见老房使的剑。只见他手一挥动,黑衣怪人的身上就出现一道口子,可根本就看不到剑身,“难道他的剑是隐身的么?”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禁说道。
“不错,他的第三剑就是隐身的,”元琪儿在一旁微颔螓首:“你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剑在哪里,剑不在,却又无处不在,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难道是传说中的以气御剑?”杨牧云吃惊的说道。
“不可能,”元琪儿的秀眉微微蹙起,“他是人,又不是神仙,就算练剑练得再强,也不可能到达这一步,这中间一定有古怪。”说话间,黑衣怪人已连中了五六剑,有的地方伤到了肌肤,隐隐渗出了鲜血,看起来岌岌可危。
“看起来他的情况很不妙,”杨牧云的目光微扫了一下元琪儿,“你押的赌注快要输了。”
“未必,”元琪儿的目光一霎不霎的凝视着场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未到最后,你的话说的未免早了些。”
杨牧云一笑,没有驳斥她。
两人的身形移动得越来越快,出手也越来越炫目,在令人窒息的几次交手过后,黑衣怪人身上又中了几剑,却始终没有拔刀。看得元琪儿也不禁担心起来。
黑衣怪人的身形移到了楼梯口,老房也如影随形而至,手腕一动,似乎向他刺来。只听一声尖叫,原来是楼梯上一位最靠前的女子见两人打到了楼梯口,心中一惊,禁不住尖叫起来,手一扬,手中的一条丝巾便顺着楼梯飘落下来。
丝巾飞到老房面前,却悬浮在半空,竟未落地,看得所有人不禁一怔,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黑衣怪人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握刀的左手一紧,刀已出鞘。
第二百三十八章 薄雾笼寒
“锵”的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传出,老房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向后飞速退去,一直到客栈门口才拿桩站稳。
他的脖颈渗出殷红的血迹,眼中的从容与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恐惧,口鼻中喷着粗重的气息瞪视着那黑衣怪人。方才他还占尽了上风,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他只一刀就让整个形势发生了翻转。赢不需要出很多招,也不用很震撼,一刀就够了。
他瞪视着黑衣怪人,黑衣怪人也在静静的看着他。默然半晌,黑衣怪人方缓缓开口,“你还不走么?”
“你不杀我?”老房看了一眼地上红帽喇嘛乌斯旺的尸体,有些诧异的问道。
“你败了就够了,我何必要杀你?”黑衣怪人淡淡的说道。
老房嘴角一阵抽搐,霍然转身,准备迈出客栈大堂时身子一歪,差点儿摔倒,踉跄着有些狼狈的出了这家客栈。
黑衣怪人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对他此时的心境报以同情。方才的交手使他认出了老房的身份,老房曾经是一位闻名天下的剑客,纵横江湖数十年未尝败绩,可他现在败了,失败如同一群蚂蚁噬咬着他曾经不可一世的心态。他可以因为某种原因给别人低头,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奴仆,去保护一个被外人鄙视的纨绔少爷,但他却很难接受失败。黑衣怪人没有杀他,因为他明白,让一个人活着承受失败的痛苦远比给他一个痛快要残忍得多,他知道该如何打击一个个与他交手的人,残忍是失败者必须要面对的词汇。
一切都结束了,黑衣怪人打败了所有对他心图不轨的人,客栈大堂又恢复了宁静,站在楼梯上起早的客人怕那个黑衣怪人拿刀指向自己,悄悄的都退回了自己房中。
“天亮了,”杨牧云看着透进来的一缕晨曦初露的微光,瞥了一眼还趴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嘴角一勾,“他们两人还算识相,没有向那黑衣怪人出手,否则的话就要跟这乌斯旺一样长眠于此了。”对元琪儿说道:“好戏看完了,我们是否也该上路了?”
“不急,”元琪儿淡淡一笑,“我们再喝几杯上路也不迟。”
“都喝了一晚上,你还没喝够么?”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女人真是比男人还要好酒。
“非也非也,”元琪儿倒上一杯酒,向他招了招手,“非是奴家贪杯,而是好戏还未看够。”
“对他不利的人非死即走,还有什么好戏可看。”杨牧云不解,但还是坐了下来,“角落里的两人估计已被吓傻了,绝不敢轻捋虎须,一切都已曲终人散?莫非元琪儿她要在这里等什么人?”说着睨了元琪儿一眼。
黑衣怪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先客栈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见一条人影闪到他面前。
“客官,您还没结清房钱和饭钱呢?”是一名店伙计,他笑嘻嘻哈着腰对黑衣怪人说道。
“这个店伙计胆子倒大,”杨牧云颇感意外,“连掌柜的都躲了起来,他竟敢拦着这个大煞神要钱。”
“当”的一声一个银元宝重重的摔落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不用找了。”黑衣怪人沉声说了一句,正要迈步而出。
“客官且慢,”店伙计指了一下地上乌斯旺的尸体,“这具尸体怎么办?小店死了人,官府问起来很麻烦的。”话刚说完,眼前一道银光飞来,连忙伸手接住,又是一锭份量颇重的银元宝。
“这锭银子够给他买棺材了吧,”黑衣怪人冷冷的说道:“客栈里很多人目睹了这一切,让他们去衙门里做个见证,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谢谢客官......”店伙计咧嘴一笑,眼中却浮现出一抹异彩。
黑衣怪人刚掀开门帘,一大片细微的粉末向自己迎面飞来,“不好,是石灰!”他连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迅速后撤。
“呼喇”一张大网当头罩了下来,将他全身紧紧裹住。
“唰”店伙计这时目露凶光,拿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向着黑衣怪人的后心狠狠刺去。
“当啷”杨牧云手中的酒杯落在桌上,事发突然,他不禁目瞪口呆。倒是元琪儿早料定了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哧啦”一个裂帛声响起,大网已被扯开,店伙计的匕首还未触及对方的脊背,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颈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口一张,鲜血狂喷,他大睁着眼整个人慢慢软倒在地。
数条黑影从天而降,划下数道寒光,直指下方的黑衣怪人。
黑衣怪人身子丝毫微动,只听“噗噗噗”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那几人身形还未落地,胸口已然鲜血四溅,哼都没哼一声,倒头便栽在了地上。
“嗤”一个弹丸向他飞了过来,他身子微动,侧身躲过,谁知那弹丸即将擦身而过时,“蓬”的一声炸裂开来,他的身形迅即移开,方没有被爆炸波及。
“嗤嗤嗤”一个个无形的弹丸夹杂着破空之声向着黑衣怪人飞了过来,他连连躲闪,“蓬蓬蓬”一个个又接连在他身边炸裂开来,大堂内一时烟雾弥漫,散发出一片辛辣的硫磺火药的气息。
“有人竟然使带火药的暗器?”杨牧云伸袖挡在面前,当即拉着元琪儿的纤手躲在一个粗大的厅柱之后,以免被波及到。
“那人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杨牧云暗暗担心,“他激战了一夜,现在陡遭暗算,恐怕凶多吉少了。”忍不住偷偷自柱后向外瞄去。
只见一条黑影自烟雾中飞起,向着柜台飞跃而去,“嚓”未见他如何拔刀而出,只听哗啦一声柜台裂开两半,从后面滚出一个圆圆的肉球出来。
“是掌柜的,”杨牧云惊讶莫名,没想到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市侩人物,竟是一位隐藏颇深的江湖高手,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身后的元琪儿,“原来你眼中未完的好戏居然是这个人来演。他等了整个晚上直到此时才出手,也真够坚韧的。”
那肉球滚至一张桌子后方一跃而起,“桀桀”一阵怪笑,那掌柜的已站起身来,一脸得意的看向黑衣怪人。
黑衣怪人一双凌厉如刀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里吐出了三个字,“天衣甲?”
“不错,”掌柜的目光傲然的扫向对方,“你的刀虽然又快又狠,可并不是什么都能劈开的,老子这一副天衣甲在身,你这天下第一刀又能奈我何?”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是么?”黑衣怪人冷冷一笑,“刚才让你躲过一劫是你的运气,你最好用那件甲衣把你全身都裹起来,否则露出一处肉身我都有办法让你一刀毙命。”
掌柜的嘿嘿一笑,“在你拔刀之前,你就早已死在老子的霹雳弹之下。”说着双手一扬,数十颗弹丸向黑衣怪人飞去。
黑衣怪人眉头一皱,闪身躲至一边,“蓬蓬蓬”一阵爆炸声响过,大堂上又弥漫起一片烟雾。
“嗖”一个肉球自烟雾中飞出,向着黑衣怪人甩出三道寒光。
黑衣怪人一一躲过,“嚓”乌黑发着幽光的刀已出鞘,甩出一道凌厉的流光向着肉球劈去。“噗”刀锋入肉的声音响起,肉球却并未劈成两半,反而滴溜溜打着旋儿飞向客栈门口,“嗵”的一声竟然撞开门帘滚到外面去了。
“哎哟,”一个呼痛声响起,紧接着开始破口大骂,“姓风的,你差点儿把老子的骨架子给劈散了,老子不能与你干休,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跟你算账......”声音越来越小,想是已经跑得远了。
元琪儿“咭儿”一笑,她觉得这个肉球一般的掌柜的倒很可爱,说打就打,说跑就跑,真是光棍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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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怪人听了哂然一笑,摇了摇头,目光在大堂上扫了一圈,突然脸色一变,伸手在腰间摸了摸,抬起头来看向门口,握着刀柄的手一紧,纵身向门外飞奔而去。
“他一定要追上那掌柜的杀之而后快么?”杨牧云看着他如风般消逝的身影,自语道。
“傻瓜,”元琪儿笑着乜了他一眼,“他身上的东西丢了,当然要急着去找寻。”她目光锐利,将刚才的细节都看在眼里。
“他身上的东西丢了?”杨牧云讶然看向她说道:“是与他交手的那些人所觊觎的东西么?那掌柜的倒好手段,不但武功高,还是一个神偷圣手......”说着目光向角落望去,只见那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不知何时已影踪全无,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我倒挺为他惋惜的,”元琪儿笑着微摇螓首,“保护了整整一晚上的东西,到了最后还是被人给取走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倒是有些好奇,”杨牧云目中现出一丝憧憬,“这么多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争的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也与你无关呀,”元琪儿睨了他一眼,用略带奚落的语气说道:“你的锦衣卫千户的腰牌不是失而复得了么?这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还理那些闲事作什么?”
“你不再看好戏了么?”杨牧云嘻嘻一笑,带着一丝戏谑说道。
“主角都走了,还看什么?”元琪儿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白了他一眼,“再待下去的话官府的人就来了,你是随他们去衙门录口供呢?还是现在就随我离开?”
......
杨牧云与元琪儿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远远看到一队官兵正向这里开过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到街道对面。
官兵们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橐橐的声响,他们迅速包围了客栈,一名军官领着十几名士卒径直向客栈内走去......
元琪儿看着那队官兵步入客栈,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杨牧云低声对她说道:“城门现在应该已经开了。”
元琪儿“嗯”了一声,美眸不住在他身上扫视,嘴角还挂起一丝笑意。
杨牧云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咕哝了一句,“你看我作什么?”
“你长得帅呀,”元琪儿莞尔一笑,“看看又不犯法。”
“没来由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杨牧云将脸转了开去,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喂”元琪儿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杨牧云,你说话算不算话?”
“你想要说什么?”杨牧云脚下不停。
“你忘了在客栈大堂上跟我打赌的事了么?”元琪儿的一双美眸向他霎了霎,“你说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杨牧云身形一顿,脚步慢了些,却没有说话。
“你想耍赖?”元琪儿不依不饶的说道。
“是你赢了!”杨牧云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
“打赌赢了的话会怎么样?”元琪儿有些得意的说道。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杨牧云忍不住质问道。
“不干什么,”元琪儿悠然一笑,“我只是提醒你欠我一个要求而已。”
“你......你想要求我作什么?”杨牧云登时心里有些气虚,“她要让我背叛大明,随她去草原投到她的太师父亲帐下,我要不要答应?”一时间心中念头乱转。
“你在想什么?”元琪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你是怕我提出的要求会让你左右为难?”
杨牧云没有答话。
“你放心,”元琪儿似乎在吊他的胃口,眸波一转说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可不能拒绝噢!”
“我......”杨牧云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身后驰来一队身披甲胄的骑兵,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莫非......鞑子又打来了。”杨牧云眯起眼看向城门方向,
第二百三十九章 芳心何处
那队骑兵来得很快,似有意似无意,元琪儿竟然没有躲开,“吁”马上的骑兵猛地一勒战马的缰绳,但还是迟了,向着元琪儿撞了过去。
“小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杨牧云猛冲上前,一把将元琪儿拉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把你撞到了怎么办?”杨牧云呵斥了一句。
元琪儿扑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他,媚眼如丝,俏脸含着妩媚的笑意。
“你......”杨牧云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见啪的一声马鞭脆响,一个粗大的嗓门吼道:“你们瞎眼了,在这道上乱走,踩死你们事小,要是耽误了军情,扒了你们的皮都不够。”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马上是一名满脸横肉,腮下一把大胡子的官军,只见他身材魁梧,头戴凤翅盔,甲胄比其他骑兵要鲜亮,看起来应该是一名小军官。只见他双眼瞪得有如铜铃,挥舞着马鞭大声怒斥。
元琪儿美眸如一泓秋水,对着他淡淡一笑。那大胡子一怔,似乎被元琪儿的美貌给惊呆了。
“这位军爷,”元琪儿心情现在是无比舒畅,离开杨牧云的怀抱,对着他敛衽一礼,“奴家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勿要怪罪。”
“不怪不怪,”大胡子咧嘴一笑,听着她银铃般的声音,觉得全身麻酥酥的,声音也压低了八度,“小娘子受惊了,刚才没撞着你吧!”
“没有,”元琪儿的娇音婉转,说不出的动听,“谢谢军爷关心,没别的事的话,奴家这就告退了。”说着便欲转身。
“慢着”大胡子叫住了她。
“军爷还有何事?”元琪儿看向他的美眸霎了霎。
“小娘子你没事,可军爷我为了不让自己的马撞到小娘子你,停得急了些,不慎把腰给扭着了,你说怎么办?”大胡子不怀好意的挤了挤眼睛,伸手扶在腰间,装作很痛苦的样子。
“军爷说笑了,”元琪儿语调平和的说道:“您是常年在马上征战的人,身子骨如何比得上奴家一般娇弱?”
“小娘子这话就差了,”大胡子唉声叹气道:“俗话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本军爷为了你而不慎扭伤,也是有的,不信你上马来给本军爷揉揉看,看本军爷疼是不疼?”说着连连哎哟几声。
其他骑在马上的官兵一阵哄笑。
“小娘子,你害得我们小旗大人扭伤了腰,是得好好给我们大人揉揉。”
“你要觉得害羞的话,就跟我们小旗大人一起回营,到那里的营房里好好的揉。”
“对,你要给我们小旗大人揉满意了,我们小旗大人兴许就不会怪罪你了。”
......
众士卒胡言乱语的调笑着说道。
“如何?”大胡子的眼眯了起来,“小娘子,我手下的弟兄们说了,你就乖乖的跟本军爷回营一趟吧?”
元琪儿俏脸淡定,没有丝毫惊惧与不悦,“好啊,军爷有命,奴家安敢不从?不过......”眸波向着杨牧云一转,“奴家得问问我郎君同意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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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大胡子的眼蓦然张开,瞪视着杨牧云,“你是他郎君?”
“这个元琪儿,又来给我惹事。”杨牧云心中暗骂一声,但还是冲着大胡子点了点头。
“那好!”大胡子刚才还嘻嘻哈哈的脸庞一正,举起马鞭指着他大声说道:“你那小娘子害得老子扭了腰,你说咋办?”
“我家娘子笨手笨脚,如何服侍得了人?”杨牧云不欲多事,向着他一拱手,“我愿出钱延请大夫为军爷医治。”
大胡子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淫邪的笑意,“老子这伤别人都治不了,只有她才行。”说着对元琪儿嘿嘿笑了笑。
“军爷这玩笑开得未免大了些,”杨牧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行伍之人强挟民女,置大明的军法于何地?”
“军法,你跟老子讲军法?”大胡子的眼睛扫了一下周围的部属,众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老子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军法?”大胡子目露凶光,扬起马鞭朝着杨牧云狠狠抽了过来。
“哎哟”杨牧云身子灵巧的躲过,“啪”的一声,鞭子擦过他的脊背落在地上,“官兵打人了”他大叫一声,吸引了周围不少行人的注意。
“妈的,老子让你叫。”大胡子又气又急,“唰唰唰”一连几鞭子兜头向着杨牧云抽去。杨牧云大呼小叫着左躲右闪,看似狼狈之极,但却一一躲过。
“老子打你,你竟敢躲?”大胡子脸上横肉一阵抖动,从马上一跃而下,没头没脑的又是一阵乱抽,“我让你躲,我让你躲......”鞭子抽过去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却都落在了地上,没有擦着杨牧云分毫。
“军爷,求你饶过了我郎君......”元琪儿娇呼一声,“花容失色”的冲上前去,伸指在大胡子胁下倏地一点,便扑上去护在了杨牧云身上,“你要打便打奴家吧,千万不可伤了我郎君。”
大胡子瞪着眼高举马鞭正欲打下,突然像中了邪一般,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重重摔趴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小旗大人”众军卒大吃一惊,纷纷跳下马来,当下有几人上前扶起了那大胡子。
“滚开”大胡子甩开扶起他的两名军卒,怒目略一扫视,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渐多,其中有几人脸上带着笑向自己指指点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扔下马鞭,“呛”的一声拔出腰间的挎刀,向着杨牧云走来。
“官兵杀人了”杨牧云大叫一声,声音远远传了开去,只见围观的人群轰的一下炸了,所有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了起来。“官兵杀人了,官兵杀人了......”这句话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街面上一片纷乱。
杨牧云拉起元琪儿隐没在纷乱的人群中,向着一条偏僻的小巷跑去。
......
两人跑了好一阵,听听后面没有人追来,方才止住脚步。
“你惹的好事。”杨牧云重重喘了几口粗气,狠狠瞪了元琪儿一眼,“这些官兵躲都躲不及,你还迎面撞上去。”
“多谢郎君出手搭救。”元琪儿娇笑着从身上取出一块粉红色的绣花纱巾,用纤纤玉手拈着信步上前似要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杨牧云头一偏,躲了开去,仍然虎着脸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故意去惹那群官兵的是吧?你难道不想回你的草原了?”哼了一身,气忿忿转身便走。
“杨牧云,”元琪儿叫住他,低着头走上前去,贝齿轻咬着樱唇说道:“对不起!”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
杨牧云别过了脸不去理她。
“你说的对,”元琪儿缓缓说道:“那群官兵骑着马过来时,我是故意没有躲开......”眸子深深的看向他,“因为,因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出手救我......”说着鼻子一抽,眼圈不禁红了。
“无聊,”杨牧云绷着脸说了一句,“这里还是大明的地界,不是让你为所欲为的草原,一旦把大队官兵招来,你我就很难脱身了。”
“我知道,”元琪儿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鞑子的郡主,无时无刻不在连累你,你心里一定希望我早些回到草原,从此再不相见,对不对?”
杨牧云叹了口气,“琪儿,我身为明臣,跟你在一起并护送你出大明地界,本就大大不该,你......与我本不应牵扯在一起的。”
“杨牧云,你好......”元琪儿俏脸惨白,凄然一笑,“既然如此,那晚你为何要出手救我,当时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一个大明朝的臣子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把我带回京师吧,”元琪儿盯着他,“这对你来说是大功一件。”
“......”
见他仍然不语,元琪儿转过身,裙裾飘飘的往巷外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杨牧云终于开口了。
“你是大明朝的官员,我是一位鞑子郡主,胡汉不两立......”元琪儿头也不回,“你既不愿捉我回去,那我也不能再连累于你,你我就此别过,从此再不相见。”话说着,人已走的远了。
杨牧云嘴张了张,想出言安慰她几句,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渐渐走远。
“我跟她之间的立场没有办法改变,她不可能放弃恢复大元,而我......”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论武功,论智谋,她都在我之上,就算没有我护在她身旁,她也一定能够回到草原,而且,她的身体看起来也复原了......”轻吁了一口气,“我这是怎么了,她是鞑子的郡主,为何我会一直替她担心?”目光转向南方,“宁祖儿、思羽、还有紫苏她们应该都回到京城了吧?我也应该回去了......”也转过身,向着元琪儿相反的方向迈步而去。
......
怀柔县城的南门,这里挤了很多想要出城的人。
“都靠后点,”一名全身甲胄的军官大声叫道:“奉上峰的命令,城外有鞑子骑兵出没,城门暂闭,你们先回去吧!”
“军爷,”一名身穿团花锦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胖子挤上前来,喘了口气问道:“那城门什么时候能开呀?”
“老子怎么知道,”那军官瞪着眼睛说道:“什么时候开城门,要听上边的命令。”
“军爷,”胖子苦着脸说道:“我手上有一批货要急着发往京城,您通融通融,就放小的过去吧!”说着悄悄递过去一个鼓鼓的皮袋。
“啪”那军官看也没看便一鞭子抽在那胖子的手上,皮袋“啪嗒”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想是里面的银钱不少。
“关闭城门,这是军令,如要违令,立斩不赦,”那军官戟指骂道:“再要罗唣,按通敌论处。”
胖子一个哆嗦,忙捡起地上的钱袋,垂首退了下去。
人群中响起一片议论声,当下就有不少人散了去,但还有一些人守在城门前,苦苦等待城门开启。
杨牧云挤在人群中,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心中暗道:“看来今日这城门很难开启了,那元琪儿岂不是也出不去?不知她现在哪里......”心里不禁有些替她担忧,忽见人群中两个熟悉的人影一闪,心头一动,便举目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瘦小如猴,一个身影壮硕如山,他们挤出人群,快步向城里走去。
“是他们?”杨牧云认出了那两人,是偷他腰牌的少年和同伴,只见两人行色匆匆,脸色有异,便也挤出人群,跟在他们身后追了上去。
他们两人尽走一些偏僻的小巷,身形飘忽不定,杨牧云蹑在后面几次差点儿跟丢他们。刚转过一个街角,突然一个冷峻的身影拦在了杨牧云面前,杨牧云退后两步,仔细一看,心里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眼前的人头戴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像蜈蚣一样的长长刀疤,使他的面孔狰狞而冷酷,他左手紧握着一柄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无论何时何地,他的手都没有松开过这柄刀。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再配上漆黑的刀,漆黑的眸子,整个人都像从地狱中钻出来的幽灵。
是客栈中的那个黑衣怪人。杨牧云还未开口,就见他冷冰冰盯着自己说道:“我身上的那样东西,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什......什么东西?”杨牧云心里一阵紧张,握紧了双手,整个身子绷得像一根弓弦。
黑衣怪人没再说话,一双森寒的眸子紧盯着他,握着刀向他踏出了一步。
第二百四十章 神秘文字
“你......你要做什么?”杨牧云心里一寒,对方的武功如何,昨晚已见识了。就算自己手持兵刃,也不是他敌手,何况现在赤手空拳......心下暗暗后悔,他从没有随身携带兵刃的习惯,以前不觉得什么,可如今,真是悔之莫及啊!他双手背在背后,从衣袋里摸到几片硬硬的东西,“是铜板!”杨牧云精神一振,将铜板暗暗攥在手心里。
“呛”黑衣怪人的刀拔出一截,此时,杨牧云身形如兔起鹘落般一跃而起,十指连弹,一道道黄光迅若流星,向着黑衣怪人眉心、咽喉、心口等数处要害飞去。出手的同时,杨牧云再不迟疑,转身跃向旁边的一座屋顶。
“嚓”的一声,杨牧云的脚尖刚触到屋顶的瓦片,身子还未落稳,眼前一暗,一个黑色人影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你的铜板,还你。”黑衣怪人冷冷的看着他,一伸手,几个铜板“当当当”自他的手心滚落在屋顶的瓦片上。
杨牧云心中一紧,再不答话,一拳向着黑衣怪人迎面打来,动作凌厉迅捷,拳还未到,黑衣怪人的发丝已被激荡开来。
“来的好!”黑衣怪人森寒的眸中闪出一抹异色,刀鞘翻转,“啪”的一声敲在杨牧云的臂弯里。
杨牧云手臂一麻,登时酸软无力,拳头再也递不过去,忙捂着手臂退后几步。
“好功夫,”黑衣怪人森冷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师父是谁?”
杨牧云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瞪视着他。
“你......是他的弟子么?”黑衣怪人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杨牧云一字字的说道:“他也从来没告诉过我。”
听了这话黑衣怪人并未感到奇怪,只是轻轻叹道:“他还是这么小心,”话锋一转,“你身边的那个小媳妇呢?”
“她不是我媳妇,”杨牧云说道:“我只是护送她到这里,然后我跟她就分手了。”
黑衣怪人凝视了他一会儿,手握刀柄缓缓转过身,身子微一动,便倏然飘出十余丈之外,眨眼间便消失在杨牧云的视界里。
杨牧云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奇怪,“他究竟丢失的是什么,如此急着要找寻?他既然转回来找我,就说明他追上了那个肉球,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丢失的东西,那......”他轻抚着下巴思忖道:“那件东西又没有长脚,不会无缘无故丢失的,当时大堂上就那么几个人,元琪儿跟我在一起,不可能下手,难道是......”眼前一亮,“是他,一定是偷我腰牌的那个小子,在他与那个肉球大战的时候,大堂上满是烟雾,那小子一定是趁那个时候出的手......”他蓦然想起黑衣怪人追出去的时候,那瘦小少年和他的同伴神秘的消失了。而方才在城门的时候,又出现了他二人急匆匆的身影,他们一定是急着出城,这说明黑衣怪人丢失的东西一定在他们身上。
他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转过街角向前看去,哪里还有那二人的身影,“如今城门紧闭,他们一时无法出城,一定还在城里盘桓......”他的目光向四处张望了一下,人海茫茫,又该如何找寻?这怀柔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凭他一人找出这两个人比从大海捞针也容易不了多少。他信步走在街道上,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这两人身影。
“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一定是凶神附体......”杨牧云正急着到处寻人时,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灰布长衫的人挡在自己面前,只见他尖嘴猴腮,一双老鼠眼熠熠生光,一手拿着八卦旗幡,一手拿着风水转盘,看着自己摇头晃脑的说道。
杨牧云最反感这些江湖术士,将口中的玄学说得云山雾罩,骗那些愚夫氓妇的钱财。
“让开”他低喝一声。
“明珠出离尘埃来,口舌官事消散开。走失行人常见面,交易有成永无灾。”那人轻捻着颔下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轻声
小书亭
叹道:“人道忠言常逆耳,血光临头而不知啊!”说罢摇摇头,便欲转身离开。
杨牧云心中一动,心说这个算命先生有点儿意思。
“这位先生,请留步!”他开口叫住了那人。
“公子可是丢失了什么东西,抑或找寻什么人?”算命先生止步转身,尖瘦的脸庞微微一耸。
“先生可曾见过一瘦一壮的两人在此经过?”杨牧云双手比划着向他问道。
“公子寻此二人事小,而你祸到眉睫而不自知么?”算命先生岔开话题说道。
“这瞎子又来神神叨叨了。”杨牧云一皱眉,有些不耐的抬起脚步。
“公子别不信,”算命先生一脸神秘的说道:“俗话说无妄之灾自天来,消解与否从心开,我若说的不对,公子尽管砸我招牌......”
杨牧云“刷”的一下自怀中取出那张从死人手里捡来的上面写满了神秘文字的绢纸来,“这上面的字你可认得?如一字不识的话,还是快快让开的好,否则我真的砸了你的招牌。”
谁知那算命先生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异的看看那张纸上的文字,不住上下打量着杨牧云,“这张纸公子从何而来?”
“你问那么多干嘛?”杨牧云不耐烦的说道:“你倒底认不认识上面的字,不认识的话就让到一边去,少在我面前罗唣。”
“那我若说要是认识呢?”算命先生一脸笑意的问道。
杨牧云一怔,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不由嘀咕,“难不成他真是认识上面的字?”他原本只是随便亮一亮,要这算命先生知难而退,谁知这人打蛇随棍上,反而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有些狐疑的说道:“你莫不是哄我?”
“公子差矣,”算命先生听了不由有些忿忿然了,“我替人算命消灾,何来哄人一说,公子不信就算了。”说罢一甩袍袖,转身要走。
“先生若真知道,我定不吝酬谢。”杨牧云又叫住了他。
“好说,”算命先生回身悠然一笑,看看四周,“只是这非方便说话之所,公子不如找个清静地方,让我给你一一道来。”
“那先生请跟我来。”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抬头说道。
......
杨牧云对着怀柔县城并不熟悉,倒是这算命先生领着他来到一座很气派的酒店门前,上面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香满居三个大字,里面进进出出的顾客甚多,看来是这县城里数一数二的有名宴饮之所。
“这老小子,真把我当棒槌了,想在这里好好宰我一顿,”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也罢,这点儿酒钱我还是出的起的,若是绢纸上的字你说不出个一二三的话,看我不打你个满地找牙。”当下也不露怯,昂首步入酒店。
店伙计将二人带进了一个雅间,里面比之外厅还真是清静许多,落座之后,店伙计很快就送上茶水来,笑问道:“两位要吃些什么?八宝野鸭、荷叶鸡、葱爆狍肉、菊花兔丝、芙蓉煎牛柳......还有片皮乳猪、砂锅煨鹿筋,来我们这里的客人点的最多就是这些菜肴,色香味俱全,两位来了这里,该尝尝才是!”这店伙计口齿利索,菜肴说上来如数家珍。
算命先生点了点头,笑而不语,目光向杨牧云看去。
杨牧云眉头微蹙了蹙,他倒不是怕点不起这些菜,只是他本是江南人,平生多食的是鱼虾蟹蛤等水产之物,初到北方,对这里的生猛菜肴有些吃不惯。于是对算名先生说道:“先生只管点便是,不必客气。”
算命先生一笑,照着店伙计说的菜单点了七八样大菜,末了说道:“这酒么?来两壶二十年陈酿的秋露白即可。”
“好咧,二位请稍待!”店伙计喜滋滋的去了,看来这一顿酒菜价值不菲,一定能好好的赚一笔。
“区区一个县城,竟然有这些上档次的佳肴和美酒。
”杨牧云乜了一眼算命先生笑道。
“公子不知,我们这怀柔县乃京畿重地,南来北往的客商多由此经过,因此虽是一县城,繁华程度比之一般州府,实不遑多让。”算命先生得意的说道。
“这菜也点了,酒也要了,先生该说说着绢纸上写的是什么了吧?”杨牧云展开那张绢纸,平铺在桌上。
“不急不急,”算命先生摆摆手笑道:“等酒足饭饱,我再慢慢详细说给公子不迟。”
“先生莫不是消遣我?”杨牧云嘿然说道。
“公子是在质疑老夫的学识么?”算命先生轻拍桌案说道:“实话给你说,这上面的文字当世没有几个人知晓,公子能碰上老夫,也算是问着了,总之,老夫所能跟你讲的,对得起这份酒钱......”
“这种文字既然能书在上面,为何当世没有几人知晓呢?”杨牧云问道。
“这其中的原因也不难解,”算命先生啜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因为书写这种文字的国家,已经亡了。”
“亡了,难道是古文字?”
“说古也不古,”算命先生屈指算了算,“到今天为止,也不过二百载而已。”
“二百多年前一个国家使用的文字,”杨牧云不禁来了兴趣,“是哪个国家使用这种文字,看上去像汉字,却又笔划繁多。”
“公子看来是一个读书人,经史子集应该都有所涉猎,”算命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妨向西边想一想。”
“西边,二百多年前?”杨牧云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莫非是......西夏?”
“公子真是聪明,”算命先生赞道:“读过书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透。”
“可当时诸国并立,又怎么能看出这是西夏文呢?”杨牧云盯着他问道。
“公子所言不差,”算命先生悠然道:“诸国并立不假,可使用类似汉字的方块文字的国家并不多,这西夏就是一个,”说着一捋胡须,“当年我先祖是大元朝廷的一名石匠,专为官家雕刻碑文,蒙古文、回鹘文、西夏文......无不涉猎,因此老夫识得这西夏文。”
“哦?”杨牧云重新将算命先生打量一番,“前元朝廷里还经常使人雕刻誊写这西夏文么?”
“这公子就不知道了吧?”算命先生得意的一笑,“大元......咳,前元朝廷将天下人分为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这其中就包括西夏人,西夏虽然亡国,但在前元朝廷里颇受优待,西夏文因此在前元朝廷里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两人说着话,菜品和酒水流水阶的端将上来,杨牧云亲自给算命先生的酒盅里满上酒,“先生有如此学识,真让人刮目相看,来,本公子敬先生一杯!”
“唔......”一杯酒落肚,算命先生的脸微微泛红了些,谈兴却是不减,“不瞒公子,我家中各种文字的手抄本塞了满满一屋子,老夫从小就对这些书感兴趣,特别是这西夏文......”“咕”的又将一盅酒饮干,“因此见了这绢纸上的文字再熟悉不过。”
“那我就不信了,”杨牧云故意撇撇嘴说道:“先生从小看得多不假,却不一定识得......”
“谁说的,”算命先生瞪大了眼,“把那张绢纸拿过来,老夫这就一一指给你看......”
杨牧云忙将那张绢纸摊在他面前。
“嗯,”算命先生点点头,睁着有些醉意微醺的双眼,伸出一根枯瘦细长的手指点在上面,“这是传给人的一封书信,说是要他们在青山峪去劫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上面说押送东西的人武功高强,一定要小心从事......”说着指节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朦胧淡月
“很重要的东西?”杨牧云眉头一蹙,想起在那山角处尸横遍野的惨状,从倒卧的姿势和服饰看,应该分属两拨人,但从伤口看,应该是被一人所杀,“难道是他?”他心中一动,面前浮起了那个黑衣怪人的身影,“致命的伤处整齐划一,可见出手之人快捷凌厉,丝毫不拖泥带水......而倒地之人手中所攥的这团写满西夏文的绢纸如果不是那黑衣怪人身上的,那就应该是无意中取自另一拨人某人身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路过青山峪山角的一拨人身上有绢纸上所说的那样东西,按照绢纸指令的另一拨人赶至那里劫击他们,谁知突然杀出来一个神秘高手,将两拨人全部斩杀至那里,然后把那样东西取走......”
“公子,公子......”算命先生见他神色有异,奇怪的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哦,没、没什么,”杨牧云恍若梦醒,看了他一眼问道:“那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上面没写。”算命先生仔细看了一下,微微晃了晃尖尖的脸庞。
杨牧云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那下面又写了些什么?”
“下面写的是得手之后速回白檀山流云庄复命。”算命先生说道。
“白檀山流云庄?”杨牧云问道:“这是在哪里?”
“出了怀柔县往东五十里便是,”算命先生对这一带很是熟悉,“这座流云庄就在白檀山上,庄上的人居然会写西夏文,这老夫也是第一次听闻。”
“这些人以西夏文传递信息,一定是个神秘的不想为外人所知的组织,而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也不容易泄露给外人。”杨牧云回想起昨晚上那一幕幕场景,“那不知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吸引了多方势力为此而来,不知朝廷上晓不晓得此事?”心中一动,“听元琪儿所讲,红教是依附蒙古汗廷的,那个红帽喇嘛乌斯旺也一定是代表蒙古汗廷前来争夺此物,可见这件东西非同小可。”
念及于此,杨牧云目光看向那算命先生,又问道:“这下面还写了些什么?”
“没有了。”算命先生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这陈年的秋露白滋味当真不错,公子来我怀柔,不好好品尝一下真是可惜了。”
“先生既然喜欢,那多喝几杯便是,”杨牧云此时可没心情跟他谈论什么美酒,接着问道:“那白檀山上只有这一座流云庄么?先生对这流云庄可是熟悉?”
“要说白檀山上这座流云庄,那是存在很多年了,”算命先生“咕”的一声饮完一盅酒,伸袖一抹嘴角的酒渍,侃侃而谈道:“流云庄连同庄里的人从何而来,没有人能说的清,外人只知道庄里的人姓高,其余的都不甚明了。况且流云庄的人都神神秘秘的,也很少与外面的人交往,所以他们对于外人来说就像谜一样的存在。”
“难道就没有人去过那流云庄里么?”杨牧云奇怪的问道。
“那座庄子建在山上,”算命先生边思索边道:“打造的就跟一座小城堡一般,有望塔、城墙垛口,庄外的人想靠近一些都难,只有官府的人去过那里几次,平常人到那里去想都别想。”
“他们修城堡,官府难道就不管么?”
“如果要是内地,这当然不妥,可那里紧邻着边关,”算命先生喷着酒气,“鞑子的骑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哪里钻了出来,很多庄子的村民都建了堡墙以作为防御,对此官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少了劳役赋税,官老爷们也懒得搭理那么多,庄户们有了防御鞑子的能力,也少让府县的官老爷们操心了不是?”
“哦,原来如此,”杨牧云若有所思,“照种种迹象来看,流云庄里一定有一个神秘组织,他们既然以西夏文传递消息,也一定跟西夏遗民有某种特别的关系。而他们以防御鞑子为名建造了一个坚固的堡寨,也是为了隔绝外人对庄内的窥探。”
“公子要去流云庄么?”算命先生似乎窥透了他的一些心思,“那可不大容易啊,那庄子经由官府允准,成立了一支归属巡检司统辖的民壮队伍,弓箭刀矛那是样样俱全啊,如无庄内的人接引,恐怕你还没靠近堡墙,就会被一阵乱箭给射回来。”
“这么厉害呀!”杨牧云假装惊讶道。
算命先生嘿嘿一笑,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张绢纸公子是从何处得来?”
杨牧云心说你管得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道:“这个么,只是本公子偶然在路上拾得。”
“若是这样,公子还是扔掉......不,烧掉的好,”算命先生见他不解,眼角一翘低声道:“这上面写的好像是他们的一些秘密,你我知道固然不妥,要是被他们知晓,那可是大大不妙了......”
“先生说的是,”杨牧云点点头,将那张绢纸珍而重之的塞入怀中,“等出去后我一定找一偏僻之处将它烧掉,还请先生放心。”
算命先生满意的冲他笑了笑,话锋一转,“公子是读书人,不知有功名没有,不妨将你的名讳和生辰八字告知于我,老夫可帮你算算前程,看在这一顿酒的份上,不再另行向你收费......”
“这个不忙,”杨牧云笑眯眯的斟了一大杯酒给他,“先生的学识,本公子佩服的很,等您吃好喝好了,再慢慢向您讨教不迟。”
见他执礼甚恭,算命先生连连点头,几杯酒下去后,舌头也大了些,“公子不知,我瞿半仙在这怀柔县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有人打我眼前一过,他的前程往事我都能瞧出个八九不离十......”
“连我有没有功名你都没瞧出来,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杨牧云轻蔑的勾了勾嘴角,“会几句西夏文看把你能的,差点儿没吹上天去。”
“这里的酒啊,也就陈年的秋露白能喝上一些,”算命先生摇摇晃晃的端起酒盅,“公子,来,难得我们有缘,今日一定要干他个一醉方休......”
“那是,听先生一席话,那是胜读十年书啊,先生如此本事,没去考取功名入仕为官,那真是可惜了。”杨牧云奉承道。
“老夫岁数大了,是不成了,”算命先生方才还兴奋得红彤彤的脸膛一黯,“老夫年轻时杂学太多,因此八股文的功夫就落下了......唉,不说了,现在能混口饭吃老夫就心满意足了,公子还年青,万不可学我......”说着连连慨叹不已。
两人推杯换盏,酒到杯干。这秋露白酒醇香可口,但也后劲极大,算命先生毕竟岁数大了,又勾起了陈年往事,郁闷之下,又多喝了几杯,便再也撑持不住,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老先生,老先生......”杨牧云轻轻唤了几声,见他没有应答,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雅间门口。
“公子,”店伙计连忙走上前来,点头哈腰笑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
杨牧云瞥了一眼里面趴在桌上呼呼酣睡的算命先生,吩咐道:“老先生醉了,就好好让他在这里睡一觉,不要打搅他。”说着拿出一锭大银丢给了店伙计,“里面的酒菜统统打包,等老先生醒了就交给他带走。”
“是,公子,”店伙计把那锭大银捏在手里掂了掂,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瞅了瞅那兀自未醒的算命先生,“公子的心肠真好,这老头在这条街上晃荡了这么些年,您是第一个请他来我们这儿吃饭的,”说着眨了眨眼睛,“他是不是说你命格极好,来年进京赶考一定能金榜高中,然后大富大贵,娇妻美妾,官运亨通......”
“对,”杨牧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店伙计撇撇嘴,“他对谁都这么说,只是公子您把他请到我们这里来了而已。”
“你的意思是他哄骗本公子不成?”杨牧云说道。
“......”店伙计自知失言,忙道:“公子想多了,就算是小的看你,那也是前程似锦......”怕他反悔要回银子,讪讪的垂下身子退下去了。
“不过是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可怜人,何必要戳中人家痛处呢?”杨牧云摇了摇头,迈步出了酒店。
......
杨牧云站在熙来攘往的县城大街上,思忖下一步的去处,“那件东西不知是何宝贝物事,竟招惹如此之多的大人物来争抢,那黑衣怪人苦寻不到,自是那盗我腰牌的那小子偷去了,可现在又寻他不着......”苦苦思索下,目光转向大街上的行人,想要从中搜寻出他和同伴的身影,可还是徒劳。“对了,”他眼睛一亮,“方才算命先生说那绢纸上提到了白檀山流云庄也卷入了争夺这件东西的旋涡中,那小子会不会是白檀山流云庄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直接去到那里,岂不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瞎碰要好?”心念及此,便快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
城门口,聚集的百姓早就散了,只有一些官兵持矛挎刀站在那里严阵以待,守门的军官绷着脸不住的瞅着紧闭的城门来回踱着步,像是怕鞑子的骑兵会突然破门而入一样。
一阵辚辚的车轮声传来,守门军官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凝目向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一辆颇为豪华的四轮马车向着城门驰来,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辚辚的响声。
“吁”马车驰到守门军官丈许远处方生生止住,拉车的马打着响鼻几乎把气息喷到了守门军官的脸上。
守门军官眉头一皱,脸绷得更紧了,快步走上前来,向着车上大声喝道:“城门已闭,不能擅开,你们不知道么?还不速速......”
话还未说完,只见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手中拿着一面白玉镶金,刻有云纹的牌子。
守门军官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王府......”双目蓦然睁大,瞳孔因恐惧而收缩起来。
“看清了么?”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哼了一下,“你一个小小总旗官连王府的车也敢拦么?”
“不敢,不敢,”守门军官退后几步,连连作躬打揖,“非是小的大胆,只是上峰有命令,全城戒严,城门不得擅启......”顿了一下,小心说道:“地方不靖,城外有鞑子骑兵出没,此时开启城门很是危险,因此还请......请您三思的好!”他虽觉对方来头很大,但不知该如何称呼,而且又是女子,因此加了个您字。
“三思?你是要朝廷三思么?”里面的声音冷冷的说道:“我是奉王爷之命为朝廷办差的,若是耽误了朝廷的大事你一个小小总旗官担当得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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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守门军官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正犹豫不决时,只听马车里的声音提高了声调说道:“高升,你可看清了拦我出城的人,快调转马头,送我回去。”
“是”坐在车驾上的车夫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一抖缰绳,正欲调转马头。
“慢”守门军官嘴里刚吐出这个字,目光便扫向城门口列队的士卒,“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城门打开?”
“是,大人。”众士卒连忙放下刀枪向城门奔去。
“哐嗡隆”巨大的城门在众士卒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轰然打开了。
马车迅速穿过打开的城门向无边的旷野驰去。
守门军官松了一口气,接着大喊:“快关城门......”
“慢”一个悠扬的声音飘了过来。
守门军官刚想骂人,但生生止住,瞪着眼向后看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烟横水漫
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清秀的少年快步向城门方向走来,却是杨牧云。
“站在!”守门军官气冲冲的走上前去,像是要把先前一肚子的无名火发泄到他身上,“闭城期间,如有人擅自靠近城门,按通敌罪论处。”说完紧紧握住腰间挎刀,似是对方再上前一步就要拔刀相向。
“哦,”杨牧云止住了身形,望向还留有一缝正在缓缓阖上的城门,“可是刚才......”
“住口,”守门军官怒斥道:“官家的事也是你一介草民可以问得的?还不快快退下,否则,哼......”握着刀柄的手稍稍一提,下面的话不言而喻。
“如若我也是官门中人,那又当如何?”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
“什么?”守门军官微微一怔,圆睁的眼稍稍眯了起来。
杨牧云上前几步,拿出一个腰牌在他面前一晃,“看清楚了么,现在我是否可以出城了?”
守门军官悚然一惊,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一改先前的盛气凌人,谄笑道:“大人此时出城,可是有公干?”
“当然,要不要详细给你说说?”杨牧云笑道。
“不用了,不用了,”守门军官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扫正在给城门上闩的众士卒,像是憋了一口气大声叫道:“快开城门,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众士卒忙不迭的把刚放上去的门闩又抬了下来。
......
看着杨牧云的身影快步出了城门,没入旷野中。这次士卒们没有急着关门,一个士卒小心的问那守门军官,“总旗大人,这城门么还关么?”
“怎么,你想将鞑子放进城么?”守门军官黑着脸说道:“这座城门若有丝毫闪失,我定拿你是问!”说着重重的一跺脚,转过身去,狠狠吐出了两个字,“晦气!”
见他走远,那个士卒咕哝一声,“你晦气,老子还晦气呢,一会儿开门,一会儿关门的,这么重的门闩抬上抬下,你来试试?”
从怀柔县城出来的那辆马车沿着向东的大路一阵疾驰,待转入一片枫林中时,才慢慢放缓。
时已入秋,红叶已经泛红,成片的枫叶远远望去,就如同一片激荡的红色海洋,风起,红浪泛起阵阵涟漪;风止,娴静犹如花海绚烂,天地之间顿时便显的异乎寻常的安静婉约。
马车驰入这枫林之中,清脆的马蹄声伴随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进入一世外桃源之中。
“多谢姑娘出手搭救。”车中一身材瘦小的少年对一青衣蒙面少女说道,他便是偷杨牧云腰牌的那个少年。他的同伴如山壮汉挤在车厢一角,但仍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这一路上可辛苦你了,”青衣蒙面少女淡淡的说道,虽然她的面容被纱巾遮着,可眸子却是极美,只见她眸波流转,“那件东西可到手了?”
“东西?什么东西?”瘦小少年一怔。
“你这一路上所为何来,高老爷不都交代你了么?”青衣蒙面少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姑娘如何知道?”瘦小少年吃惊的看着她。
“实不相瞒,”青衣蒙面少女的美眸霎了一霎,“高老爷怕你有失,特派我前来接应你。”
“原来如此,”瘦小少年恍然,“高老爷真是有心了。”
“那件东西呢?现在可否在你身上?”青衣蒙面少女问道。
“这......”瘦小少年沉吟了一下,“我要见到高老爷才能说。”
“我是代高老爷前来,跟我说就跟高老爷说一样。”青衣蒙面少女紧接着说道。
“姑娘,对不起,”瘦小少年微一拱手,语气丝毫没有松动,“高老爷当时对我说过,这件东西要当面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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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怕拿不到另一半酬劳么?”青衣蒙面少女轻笑一声,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你放心,高老爷已命我将另一半酬带来了,你如把那件东西现在交出来,我立马可以给你结清剩下的钱款,不必非得到那白檀山流云庄去。”
“可我并不认识姑娘,”瘦小少年看了她一眼,仍然固执的说道:“我们这行的规矩,钱物是一定要跟事主当面结清的。”
“你做事还挺小心,”青衣蒙面少女悠然道:“你们这一行当的规矩真这么严么?”语气中略带一丝嘲讽。
“姑娘岂不闻盗亦有道,”瘦小少年眉头微微一蹙,正色道:“既然答应了人家,又岂有食言之理?”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如此认真,”青衣蒙面少女睨了他一眼,“看你这小心谨慎的样子,此物得手一定是很不容易了。”
“那是当然,”瘦小少年目光一凝,脸上微微抖颤了一下,“要知道,为了此物,已经使很多人丧命了。”
“那你可得把它收好,”青衣蒙面少女的语音一冷,“不要轻易步那些人的后尘。”
瘦小少年的面色一紧,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
......
马车穿过无边的枫林,来到一条河边,河水自东北蜿蜒流向西南,河边大片大片的芦苇已经变得枯黄,在秋风中无力的摇荡,显出一片萧索之意。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青衣蒙面少女掀开车帷,轻盈的从车上跳了下来,迈着袅娜的步子行至河边,向着河面极目看去,河水潺潺,不时的翻腾起顽皮的浪花,河对面的远方,群山巍峨,在秋阳下披上一层红黄相间的装束。
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也自车上跳下,来到青衣蒙面少女的身后站定。
青衣蒙面少女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茂密的芦苇丛中穿梭出一支乌蓬小船来,船头站立的一个艄公身材高瘦,头戴斗笠,看不清面貌,只见他将手中的长篙在水中轻轻一点,小船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岸边驶来。
“那座山就是白檀山么?”瘦小少年指着对岸远方最高的一座略显苍翠的山峰向青衣蒙面少女问道。
“嗯,”青衣蒙面少女微颔螓首,侧目瞄了他一眼,“上山的路可不大好走,你若不愿随我奔波的话,现在就可将那件东西交予我,我把剩下的报酬付与你。”
瘦小少年笑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这个人,比较死心眼......”
说话间,船已到了跟前,艄公垂着头,将斗笠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看清自己的相貌。
“升伯,”青衣蒙面少女看了一眼车驾上坐着的车夫,说道:“船到了。”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下来随她一同过河。
谁知车夫眼睛紧紧盯着那艄公,突然张口说了几句话。瘦小少年一愕,他自小在边地长大,蒙古话也熟悉一些,但车夫的话却一个字也未听懂,正琢磨他究竟说的是什么话时,只见车夫的马鞭已经扬起,“啪”的一声击在艄公的斗笠上,斗笠登时就飞了出去,露出下面一张陌生的脸。
只见这人长得尖嘴猴腮,脑袋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发。
青衣蒙面少女似乎吃了一惊,退后几步,“呛”的一声从身上拔出一对雪亮的匕首,柳眉一竖,娇喝道:“你是谁?”
只听船舱里桀桀一阵怪笑,从里面钻出一个圆滚滚的矮胖子来,只见他圆圆的脑袋上长着一对绿豆般的小眼睛,宽宽的鼻梁下抖着两撇八字须。他一出现,瘦小少年吃了一惊,那个矮胖子便是悦隆客栈的掌柜的,最后与黑衣怪人交手的人,虽然他仗着一身天衣甲没有立毙当场,可毕竟也不是黑衣怪人的对手,正是他双手弹出的霹雳弹丸使得客栈大堂烟雾弥漫,才使自己有了可乘之机,从黑衣怪人身上偷去了人人都想到手的宝物。
“他当时因为不敌逃出了客栈,黑衣怪人以为是他偷走了自己身上的东西便随后追了出去,”瘦小少年心底下暗道:“我还以为他被那黑衣怪人追上一刀给杀了,没想到却出现在这里。”
矮胖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对着他笑道:“小友,没想到你隐
藏的挺深的,趴在桌子上整晚都没动弹,直到最后才下手......”啧啧啧连叹几声,“我没死在那姓风的刀下,你一定很失望吧?”
瘦小少年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两步。
矮胖子脖子上的圆脑袋来回摆动了几下,“小友你也太不厚道了,老子拼了命火中取栗,你却不声不响的上来吃现成......天下间哪儿有这个道理?”
“你要怎样?”青衣蒙面少女挡在瘦小少年身前,手中匕首左右一挥,眸子紧盯着矮胖子说道。
“不想怎样,”矮胖子抬首看了看天,悠然说道:“我天雷门为了得到这件东西,已死了五个门人,连老子都差点儿归位了,”目光一转,狠狠瞪向她身后的瘦小少年,“让他把东西交还给老子,老子拍拍屁股就走,再不罗唣半句。”
“交还给你,”青衣蒙面少女冷笑,“凭什么?”
“小妮子,你不要太狂,”矮胖子目露凶光,“这还没到流云庄的地界,还轮不到你说话,就算高云天亲自前来,老子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就你这矮冬瓜,哪儿配高庄主亲自动手?”青衣蒙面少女娇叱一声,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如两条银龙,直取矮胖子的咽喉和心口。
在船头站立的瘦高个哼了一声,抬起长篙,像一阵风一样扫向青衣蒙面少女。青衣蒙面少女娇躯凌空一跃,长篙自她脚下堪堪扫过,纤腰一拧,整个人如流星般俯冲直下,双匕向着瘦高个头顶狠狠凿去。
“”的一声脆响,青衣蒙面少女的双匕凿在了一根铁链上,而铁链的两端各连着一个镶满尖刺的铁锤,这瘦高个的武器竟然是一对流星锤。
青衣蒙面少女一跃而下,双足踏在船板上,整个船身只是微微一晃。“嗖”的一声,一支铁锤迎面向她打来,她侧身躲过,身子倏然如电逼上前去,双匕向他胸前刺去。瘦高个身子向后一跃,跳上岸来, 青衣蒙面少女紧追而至,两人杀在一起......
矮胖子嘿然一笑,身子自船上骤然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蓬”的一声落在岸上。他虽身材臃肿,但轻身功夫不弱,这一展身手,丝毫不显得笨拙。
“小友,现在该把东西交给我了吧?”矮胖子狞笑着一步步向着瘦小少年逼近。
“你,你别过来。”瘦小少年惊叫着说道,一步步向后退去。
“呼”的一声,他只觉眼前一花,一条灰影如大鹏展翅般落在他面前,正是赶马的车夫高升。
“真看不出,”矮胖子怪笑一声,“连一个赶车的也有这般俊俏的功夫。”
“你看不出的还多着呢!”高升冷冷道,手中马鞭呼的一下向矮胖子的脖颈上缠去。矮胖子闪身躲过,手指一弹,一个弹丸“嗤”的一声向着高升飞去,高升手腕一抖,鞭梢回转,“啪”的一声击在弹丸上,弹丸“噗”的一声落入水中,“轰”的激起一条冲天水柱。
“好身手,”矮胖子目露精光,“你再接接看。”十指连弹,一颗颗弹丸像一颗颗流星夹杂着尖啸声向高升飞去。
“啪啪啪”高升手中长鞭如银蛇舞动,击在一颗颗弹丸上,“噗噗噗”纷落于水中,轰起一道道冲天水柱。
“蓬”一颗弹丸在高升腰间炸响,他闪之不及,只觉胁下一痛,知道已受了伤。
“升伯”青衣蒙面少女惊呼一声,撇下那个瘦高个来到高升身边,扶住他的手臂,俏目狠狠的瞪向那个矮胖子。
那个瘦高个也来到矮胖子身边,见对方一人受伤,眼睛一亮,挥舞着流星锤正欲上前,却被矮胖子拦住。
“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矮胖子沉声道:“不要节外生枝。”
瘦高个恨恨的收起流星锤,一眼瞥见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正向远处跑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何人先折
“师兄,他们跑了!”瘦高个指着那一大一小两条人影说道。
“追”矮胖子沉着脸说了一句,肉球似的身体像一个巨大的弹丸一样瞬间弹出老远。“老四,快发信号,让埋伏在林子里的弟兄截住他们。”矮胖子的声音远远传来过来。
瘦高个一扬手,一支烟花直冲云霄,在空中放出一道道璀璨的光芒。
......
“不要管我,”高升一把推开青衣蒙面少女搀扶着他手,“快追上去,那件东西万不能落在他们天雷门手中。”
“可是升伯你......”青衣蒙面少女秀眉一蹙,见他腰胯间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襟。
“我没事,还死不了,”高升打断她的话,急切的说道:“如果让那样东西落入别人手里,你我就万死莫赎了,到时有何面目去见主子,我大夏国的复国大业......咳咳......”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不止。
“升伯你别说了,我去还不成么?你......”青衣蒙面少女还想再说什么,蓦然银牙一咬,转身飘然追了上去......
“蓉儿,”高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高声冲她喊道:“紧紧跟着他们便可,千万不可硬拼,我这就回去发信号,请庄主带人来帮你......”声音在枫林中飘荡,人却早去的远了。
“大哥,”如山壮汉边跑边对着那瘦小少年憨声憨气的说道:“我们要去哪里?”他颠着一副庞大的身躯低着头冲瘦小少年喊大哥,让人感觉异常滑稽。
“你只管跟着我往前跑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瘦小少年边说边不住的向后瞄上一眼。
两人跑入枫林中,在一棵棵粗大的树干间不停穿梭。
“我吩咐你藏的东西藏好了?”瘦小少年问那如山壮汉。
“大哥交代的事情我又怎敢马虎?”如山壮汉答道:“我都办得妥妥的。”
“你埋藏的地方还记得么?”瘦小少年又问。
“大哥放心,我就是忘了你是我大哥,也不会忘了那东西藏在哪儿?”如山壮汉瓮声瓮气的答道。
这话说的有些不伦不类,瘦小少年听了眉头一皱。
“大哥,小心。”如山壮汉目光一凝,大吼一声,饭钵大的拳头擦着瘦小少年的鼻尖挥了出去。
“砰”的一声,一个人影高高飞起,重重的摔在树干上,然后软软的滑落下地,这一拳的力道当真惊人。
“不好”瘦小少年蓦然一惊,只见林间人影憧憧,“我们被包围了。”
这些人全都褐衣劲装,手持利刃,一脸凶相的向他们围了过来。
瘦小少年和如山壮汉互相对视一眼,一捋袖子,“我们一起动手,向前冲!”两条人影遽然冲上前去,当先两人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被两人打的飞了出去......
两人身手不弱,面对一众褐衣劲装大汉,打斗起来居然不落下风。在两人如风的拳脚下,不大工夫对方就被击倒了五六人,可褐衣劲装大汉们人人都极为凶悍,眼见同伴倒下,可仍旧死战不退,将两人死死拖住。
如山壮汉刚挥舞着饭钵大的拳头将一人打飞,只听“嗖”的一破空之声传来,直击向自己的后脑,劲风凌厉,非方才交手之人可比。悚然一惊,头脑稍偏,“蓬”的一声,一个挂满尖刺的流星锤飞了过来,擦着他的耳轮重重击在身旁的树干上,木屑纷飞,气势端的惊人。
只听桀桀一阵怪笑,一个瘦高个手持一对流星锤阴恻恻的瞪视着他们。
如山壮汉退后几步,护在瘦小少年面前,低声说道:“这是个硬茬子,再打下去恐怕情况不大妙。”
瘦小少年面色一沉,似乎同意了他的说法,“待会儿动起手来,我拖住他们,你伺机赶快走。”
此话一出,如山壮
汉怔了怔。
“小友,”矮胖子笑嘻嘻的出现了,对着瘦小少年说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的呢?实在是大煞风景!”
瘦小少年哼了一声,手掌紧握,全身暗自戒备。
“这就是了,”矮胖子颔首一笑,望着周围满树红彤彤的枫叶,“此处风景甚好,你我不如席地而坐,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瘦小少年冷冷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矮胖子一拱手,“小友的身手,我是极为佩服的,可那样东西不是谁都能据为己有......”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下,“流云庄给你开价多少,我按两倍偿付与你,如何?”
“前辈好大的气魄,”瘦小少年微微一笑,“我只怕你付不起。”
“我既然能站在这里,就不怕吃不下,”矮胖子嘴角微微一勾,“小友不妨开个价,我是不会让你白辛苦一趟的。”
“干我们这行,最重的便是信誉,”瘦小少年盯着他,语气凝重,“我既然受流云庄之托,怎好半途转给别人。前辈不妨这样,我先把此物交予流云庄的高庄主,你再去找他要,这样晚辈也好做人。”
“小友可真会开玩笑,”矮胖子哈哈大笑几声,“好做人也罢,不好做人也罢,总比丢失了性命要好,你说是么?”
“前辈这是在威胁晚辈?”瘦小少年脸色一变。
“我好好与你商量,并不想动粗,”矮胖子的语气渐渐变得生硬起来,“要是动起手来,小友一不小心命丧黄泉,这东西我还是能拿到的。”恐吓之意已溢于言表。
“那你何不上来试试?”瘦小少年摆开了架势,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既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矮胖子笑容一敛,森然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说罢正要招呼众人一拥而上......
“慢着,”如山壮汉上来制止道,他看了瘦小少年一眼,“大哥,那东西又不是我们的,咱犯得着为了它而跟别人拼命么?”
“你说什么?”瘦小少年变色道。
“那东西卖给谁不是卖,”如山壮汉向他使了个眼色,续道:“况且这位前辈说了,要按原事主的双倍价钱偿付给我们,这样的好事儿上哪里找去?”
瘦小少年不明白他是何用意,沉默不语。
“前辈,”如山壮汉向矮胖子看去,“您先别动手,我再劝劝我大哥,我们做事只为求财,不想惹事,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嗯,”矮胖子脸色缓和了些,点点头,“还是你懂事,我再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若再不识好歹,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大哥,”如山壮汉将瘦小少年拉至十步外的一棵树下,看看盯视着他们的一双双眼睛,悄声道:“待会儿我拦住他们,你赶紧走,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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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瘦小少年遽然一惊。
“那东西还藏在老地方,你知道的,”如山壮汉狡黠的一笑,向他眨眨眼,“你放心,那件东西的秘密我会烂到自己的肚子里,死也不会让别人知道!”
瘦小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如山壮汉大声吼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当真要为了这件东西而送命么?”一把揪住瘦小少年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声音抬高了八度,“罢罢罢,你是我大哥,与其让别人杀死,不如我自己动手。”说着粗大的胳膊使劲一抡,瘦小少年就像是一颗炮弹一样远远的飞了出去......
旁边的众人看得不禁目瞪口呆,还是矮胖子醒悟过来,“妈的,他想跑,快追......”话音还未落,只听“呼”的一声,漫天的白色粉末迎面扑了过来,飞入眼睛、鼻腔、口中火辣辣的疼。
“不好,是石灰......”有人喊了一句,只听一声大吼,一个庞大如山的身影冲了过来,“砰”的一拳将
一人砸飞了出去......
瘦小少年高高飞跃的身躯搭上一条粗粗的树枝,借着树枝的弹力又飞出老远,这才落下地来。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打斗声,他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但是他不能迟疑,得赶快走,这是他的兄弟用生命为他争取的时间。他不能回头,就算他兄弟死了也不能,否则两个人就都得倒在这红枫林里......他拔足欲奔,突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面前,他一惊,退后一步,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带他出城来此的青衣蒙面少女。少女眸中露出焦急之色,“快跟我走,已经有人追上来了。”一把拉住他,向枫林深处钻去......
怀柔县城向东十余里的官道上有一个茶水铺子,经营茶水铺子的是一对老年夫妻,膝下无儿无女,就靠这个茶水铺子过活,平常官道上来往行人车辆甚多,他们一般都会在这里歇歇脚,喝口茶。因此这间茶水铺子的生意很好,可这几天由于鞑子骑兵入寇,连京城都戒严了,其它沿边城镇更是如临大敌,行人车辆一下子少了很多,连带着茶水铺子的生意也变得清淡起来。这不,已经整整半天了,只有一辆豪华的马车经过这里向东疾驰而去,连停都没停......
老公公叹了口气,对老婆婆说道:“今天看来不会有人了,我们还是收拾收拾,关了铺子,早些歇息吧?”
“既然已经张罗开了,又何必急着收拾呢?”老婆婆对他宽慰的笑道,脸上的皱纹如同绽放的菊花,“还有半天呢,左右无事,就是在这儿坐坐也好,说不定真会有客人上门呢!”
“你的心倒宽,”老公公似被她的笑容感染,紧锁的双眉也展开了,提起一把青花大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端至老婆婆面前,“没有客人,你我就在这儿品尝品尝自己沏的茶水吧!”
“老头子,”老婆婆端起茶杯噙了一口茶,对着他缓声缓气的说道:“这紧张的气氛呐,就像这天上的乌云,终究是会过去的,到那时,客人还会慢慢的多起来......”
“嗯,”老公公点点头,“咱开这茶水铺子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就这几天,难不住咱们。”
见老伴的心情豁朗开了,老婆婆心里也变得欣慰起来。
“老伴,”老公公一指向西去的官道上,“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老婆婆眯起眼看去,有几个黑点儿正向这边缓缓移来。
“看样子是从县城那边来的,”老公公一皱眉,“奇怪,县城不是已经戒严了么?任何人不许出入,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待会儿过来你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老婆婆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这半天看来没有白等......”
......
从西边官道上一共过来三个人,前边两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瞎子,佝偻着腰,步履蹒跚,被一个小姑娘搀扶着一步步慢慢的向前走。瞎子似乎受了重伤抑或得了重病,走两步喘三喘,还不停的咳嗽,小姑娘约摸十五六岁,相貌平庸,可一双眼睛极为灵动,她背后背着一把长长的胡琴,右臂扶在瞎子腰间,双肩撑持着瞎子的左臂。他们身后是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皮肤白生生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张菱角小嘴,笑起来一边一个笑涡,是个男人都想多看几眼,可是她的下巴有三个,腰围能顶上三个男人,走动起来就像一个移动的水缸,男人再看的话恐怕眼珠子都会掉下来。
这个胖女人看起来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可走起路来却比那对父女还慢。
“爹,你还撑持得住么?”小姑娘担忧的看了瞎子一眼,“那药要不要再服一些?”
瞎子咳了几声缓了口气说道:“不可,此药服多了太伤身体......咳咳......找个地方多歇歇就行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茶水铺子
“是呀,”胖女人也嗲声嗲气的说道:“这一路上可累死老娘了,是得找个地方好好歇歇了。”
瞎子父女没有理她,自顾一步步向前走去。
“爹,”小姑娘的明眸一亮,“前面有一个茶寮,我扶你过去那里歇歇吧。”
瞎子点了点头,紧绷的面相上痛苦的神色略微松弛了一些。
......
“几位,里面请!”茶铺里的老公公笑眯眯的将他们一行人请了进来。抽起肩膀上搭的抹布在一张桌子上抹了抹。
茶铺是由一个凉棚子搭就,其中摆放的桌凳也都是些粗陋之物。三人一路行来,又渴又累,也没太在意这些。
待他们坐定后,老公公端来一大壶茶,三个粗瓷大茶碗一字排开,一一沏上茶水,笑着说道:“三位,请慢用。”便转过佝偻的身子下去了。
小姑娘看着坐在对面的胖女人,皱了皱眉:“你去那边桌子坐行不行?为什么非得给我们挤在一块儿?”
“哟,妹子,”胖女人被她一顿挤兑,也不着恼,隆起满月般的笑脸说道:“好歹我们也是共患过难的,出城的时候我也帮过你们,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琳儿,”瞎子轻咳一声,“我有些渴了,端一杯茶给我喝。”
“是,爹爹。” 叫琳儿的小姑娘狠狠瞪了胖女人一眼,好像很不喜欢此人。
胖女人一笑,不以为意,却冲着瞎子说道:“前辈也是萨喀巴大师请来的么?”
瞎子啜了一口茶,像是没有听到,没有答话。
胖女人仍是自顾自的说道:“前辈父女出手有些早了,要是我们四人同时出手的话,那人准讨不了好去,说不定现在东西也已经到手了......”
她说的滔滔不绝,瞎子父女二人充耳不闻。
“爹,”琳儿轻声问道:“我们待会儿要去往哪里?”
瞎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前辈,事情虽然没有办成,但好歹命留下了。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胖女人仍在喋喋不休,琳儿一怒,正待呵斥,却被瞎子一把拽住。琳儿见爹爹对自己微微摇首,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琳儿,”瞎子用低得只能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待会儿喝完茶你就走吧?我想在这里静静的待一阵子......”
琳儿脸色一变,“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瞎子长长一声叹息,良久方道:“爹是东厂的人,死也是东厂的鬼,这个身份一辈子也洗脱不掉了。这次行动没能成功,上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不是东厂的人,还是快快离去的好,免得被牵连上......”
“爹,”琳儿怆然说道:“我是您的女儿,哪儿有丢下您私自离开的道理,我生要守着爹爹,死也要跟爹爹一起......”
“你......”瞎子涨红了脸,却不知说什么好,连连咳嗽不止。
“他们竟然是东厂的人......”胖女人暗暗吃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就在父女二人争执的时候,就听老公公的声音在外面说道:“客官,你这是打哪儿去呀?”
三人的目光一齐向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站在茶铺外面跟老公公说着话。
“是他?”三人心里一起说道。瞎子虽看不见,但耳力极好,只要听过一个人的声音就再也不会忘记。那个少年正是杨牧云。
“老人家,”杨牧云一拱手,“请问白檀山流云庄怎么走?”
“白檀山流云庄?”老公公想了想说道:“一直向正东走,过一条河,再走二三十里便是。”
“多谢老人家,”杨牧云又问道:“老人家可看到一大一小两人从这里路过?一个长得又高又大,一个又瘦又小......”
老公公摇摇头,“从一大早到现在,只有一辆
马车从这里驶过,这人么,还真没有。”
“马车?”杨牧云蓦然想起出城时远远看去好像有一辆马车先他一步驶出城门,莫非他二人就在那马车里?心中一动,便对着老公公拱拱手,“哦,那多谢了。”正欲接着赶路。却被对方给叫住了,“客官,从这里到白檀山流云庄,少说也有七八十里路呢!您不如来小店喝口茶,再行赶路可好?”
“唔......”杨牧云正待拒绝,忽而转念一想,自己对白檀山流云庄的情况不甚熟悉,说不定这位老人家知道一些,不妨向他详细打听一下,当即一拱手,“如此叨扰了。”
待杨牧云走入茶水铺子,一眼便看见了那对瞎子父女和胖女人,心里不由一惊,“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他们也是准备去白檀山流云庄的么?”见小姑娘和胖女人的目光也盯向自己,忙垂下头,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老公公沏了一壶茶给他端了来,便下去了。
杨牧云惊疑不定的倒了一杯茶,还未品啜,就见那胖女人扭动着令人心悸的腰肢移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木凳子上,只听“嘎吱”一声,凳腿欲折,他的手也轻轻颤了一下。
“小兄弟,”胖女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欲滴出水来,声音甜的发腻,“我们又见面了。”
“嗯?”杨牧云没敢看她,神态自若的说道:“我们见过面么?”
“小兄弟好健忘,”胖女人娇嗔道:“昨晚我们刚在怀柔县城里的悦隆客栈见过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么?”眸波一转,“你身边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没跟你一块儿来么?”
杨牧云一想起她抓起一个大猪蹄膀子大啃大嚼的样子,心里就一阵恶心,当时见她心无旁骛的大快朵颐,还以为除了那个大蹄膀子,她再也不会注意旁人,没想到他却对自己留意得那么清楚。
杨牧云轻咳了一声,“大姐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么?”
胖女人一笑,眼眯了起来,“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一下小兄弟,那晚我走了以后,客栈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杨牧云心说你哪里是走,分明是落荒而逃,你那个同伴大喇嘛就是因为你中途退出而孤掌难鸣,最终一命呜呼的。心中虽如此想,脸上却不动声色,“那晚我喝的很多,倒底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是么?”胖女人一双眼弯成了月牙,“那小兄弟你酒醒的也挺快的,莫非你一个人喝得不过瘾,把守城门的官兵拉过去一起喝了个痛快,才让他们放你出来的么?”
杨牧云心里微微一惊,脸上却嘿然一笑,“大姐可真会开玩笑。”
“这玩笑大姐可没你开得大,”胖女人脸上笑容不减,“刚才听你说要去什么白檀山流云庄,莫非客栈里的那位正主去了那里不成?”
此话一出,旁边桌上坐着的瞎子父女二人的脸色一变,琳儿一双灵动的眸子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大姐说的话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杨牧云垂下头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糊涂,我看你是装糊涂吧?”胖女人脸上的笑容一敛,冷笑道:“昨晚客栈里打得昏天黑地,还死了人,你却不躲不避,看来也是为那件东西而来的了。”
“我说过当时我醉了,并不知道客栈里发生了什么。”杨牧云淡淡道。
“那好,”胖女人盯着他说道:“你不是去白檀山流云庄么,我也想随你一起去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杨牧云笑了一下,没有言语。
“你笑什么?”胖女人说道。
“没什么,”杨牧云语气平淡的说道:“大姐能与我同行,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他打量了胖女人一眼,她脖颈处和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续道:“大姐身上有伤,再碰见那人出刀的话,恐不易全身而退了。”
胖女人听了脸上的肥肉不禁抖动了一下。
这时外面官道上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向外看去。只见几匹快马自西边飞快的驰来,眨眼间就到了茶水铺前,马上骑
手清一色的紫红色劲装,头戴宽沿风帽,当先一人还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只见他四十左右年纪,面白无须,年纪不算大,可帽檐下露出的鬓边发丝已然银白。
他瞄了一眼茶水铺子,便勒马止步,其他人见了,也纷纷一挽马缰,让马停了下来。
当先那人一跃下马,快步向茶水铺子走来,几名骑手也跳下马,紧跟而上。
“客官......”老公公正想上前招呼,被一位紫红色劲装汉子一推,“走开!”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地上,老婆婆忙上前扶住。
当先那人走到瞎子面前,一声不吭,便坐在了他对面的凳子上,几名随他进来的紫红色劲装汉子在他身后肃然而立。
“岳斌,你可让我好找!”那人对着瞎子沉声说道。
瞎子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躬身施了一礼,“属下岳斌,见过尹大人。”
尹大人哼了一声,“这礼就免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啊?”
瞎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属下......属下......”
“事情办砸了,是么?”尹大人眼中射出一缕森然的目光。
瞎子没有回答,似是默认。
“上一次的事就没办好,这一次又办砸了,”尹大人冷然道:“厂公立下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不能一再维护于你,说吧,你想领什么样的责罚?”
瞎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岳斌没能完成厂公交代下来的差事,罪该万死,只求尹大人能放过小女......”
“爹”琳儿快步上前,挨着父亲跪下,泪水盈眶:“尹大人,我父亲已尽力了,他胸口挨了一刀,差点儿死在那人刀下,岳琳请您看在他尽心为厂公办差的份上,求您饶了他,我是他女儿,就由我来替他承担一切的罪过......”说着磕下头去。
“琳儿,你......”
尹大人阴恻恻一笑,“真是好感人的一幕,父亲的罪过,女儿要来承担,这可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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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大人,”岳斌悚然一惊,膝盖向前挪了几步,苦苦哀求道:“小女不是东厂的人,怎能替我承担罪过,还请你放了她,是杀是剐小人一力承担。”
尹大人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鼻端嗅了嗅,不紧不慢的说道:“那风无极现在人在哪里?”
“这......”岳斌一怔,一时愣在了那里。
“这件差事厂公可是极为看重的,”尹大人缓缓道:“他可是在皇上面前夸下了海口,说是一定要把此物呈现在皇上面前,如今东西没有到手,人也跟丢了,这让厂公如何面对圣上?”
“属下该死!”岳斌垂首说道。
“你现在只需告诉我,昨晚上除了你们父女之外,还有谁在当场?”尹大人一字字的说道。
岳斌没有说话,岳琳抬首向杨牧云这边看来。
尹大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微微一勾,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杨牧云和那胖女人面前,一名紫红色劲装汉子忙搬来一条凳子让他坐下。他的目光向着杨牧云和胖女人扫去......
胖女人只觉一股寒气袭来,心中悚然一惊,连忙说道:“我是和他们父女一起离开的客栈,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一概不知......”看向杨牧云,“他一直呆在客栈里,一定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见尹大人微微颔首,目光扫向杨牧云,便悄然起身,退到了一边去。
“贵姓?”尹大人看了杨牧云片刻,悠然一笑问道。
“免贵姓杨,贱名不足挂齿。”杨牧云听他声音有些尖锐,颔下又没有胡须,便知道他是一名太监。
“杨公子,”尹大人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道:“昨晚上你一直呆在那间客栈里,对不对?”
“是的。”杨牧云被他看得嗓子有些发干,便咕咚喝了一口茶水。
第二百四十五章 偏碍游丝
“那昨晚客栈里发生的一切你都亲眼目睹喽?”尹大人的眼角微微翘起。
“昨晚我喝多了,对所发生的事并不知晓。”杨牧云还是拿对胖女人说的一番话进行搪塞。
尹大人不为所动,依然问道:“风无极去了哪里,那件东西现在谁手上?”
“风无极?”杨牧云怔了一下,“他是谁?那件东西又是什么?”
“青山峪发生了一起命案,”尹大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见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下意识的一勾,“我们东厂的四名弟兄血染峪口,对方也留下五具尸体,看样子是同归于尽,其实不然。他们全部都是被一人所杀,这个人便是风无极,他不但杀了人,连我们从大漠带来的东西也一并拿走......”声音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你去过青山峪?”
“没,没有。”杨牧云端起茶杯,避开了他的目光。
“不,”尹大人微微一笑,“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一定是去过那里,而且把所有尸体被埋在路旁的沟里,就是你!”
杨牧云的手肘一颤,茶碗里的茶水洒了一些出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毕竟还是年轻,心机不够深沉,被尹大人这位洞悉人性的老江湖虚言恫吓了几句,便没能沉住气。
尹大人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意的一笑,“你能路过那里,又能到怀柔县城里的悦隆客栈,也一定是奔着此物去的。但你要知道,这是朝廷的东西,他人若要染指的话,就是与朝廷为敌。”说着声音缓了一下,“你这么年轻,前程远大,我希望你不要做这样的傻事。”
“这个太监的词锋真是锐利,像刀子一样切向人的软肋,一般人还真是招架不了,没想到王振手下还有这样的人物。”他不愿公开自己的身份,心念电转,坦然一笑,“在下只是一个无名后辈,昨晚在那客栈歇宿纯属偶然,至于风无极是谁?朝廷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在下是真的一概不知。”
尹大人眼中现出一丝怒色,但还是强按捺住欲发作的情绪说道:“那你在客栈中见过一个黑衣使刀的人吧,他便是风无极。”
杨牧云心中一动,“怪不得那个使霹雳弹的矮胖子叫他姓风的,原来那个黑衣怪人姓风,叫风无极。那东西不知是什么,为什么朝廷和蒙古汗廷等多方势力都想要得到它?”
尹大人注视着他脸上的变化,慢慢道:“如何?想起来了吧?现在可以把你昨晚上看到的一切都讲给我听了么?”
杨牧云啜了一口茶,略微沉吟了一下便道:“昨晚自他们几位走后,”眼光扫了一下瞎子父女和胖女人,“又有几人跟他交了手,不过都败在了他手下,天还未亮,他便离开了客栈,至于去了哪里?我实在是不知道。”
“就这些?”尹大人乜了他一眼,“那你呢?现在这是要准备去哪里?”
杨牧云还未回答,胖女人先开了口,“他向这里的店主打听去白檀山流云庄的路,想是要去那里的。”她急于撇清自己,不想这些东厂的人来找自己麻烦。
“白檀山流云庄?”尹大人目光一转,淡然一笑,“不知杨公子为何要去那里?”
“这是在下的私事,跟那风无极还有那件东西无关。”杨牧云不欲过多解释,他不想别人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理由而惹上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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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檀山可是个好地方呀,”尹大人并没有逼问下去,反而感慨道:“白檀晴光就在这白檀山上,这可是密云八景之一,山上遍种白檀树,每当晴空万里之日,阳光洒满整座山峰,这漫山的白檀树沐浴在圣洁的光环下,生出熠熠明辉,在别的地方可是难得一见。杨公子真是会挑地方......”
杨牧云站起身,向着尹大人一拱手,“大人想问的在下已经全都说了,如没有别的事,在下告辞!”说着当啷一声将几枚铜板放置桌上,抬腿欲走。
几名紫红色劲装大汉迎上前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杨牧云顿住身形,侧首向尹大人看去:“尹大
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公子,”尹大人缓缓站起身来,冲着杨牧云悠然一笑,“此去白檀山甚远,本官看公子身边没带脚力,不如匀出一马让公子骑乘,这样路上也可快些。”
“多谢尹大人了,”杨牧云淡淡道:“在下突然不想去那里了,这就回城去,不劳大人费心了。”
“不可不可,”尹大人笑道:“听公子口音不像是当地人氏,这白檀山景色优美,不去欣赏一番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样吧,本官陪你一同前去,你就不要推辞了。”说着迈步向茶水铺子外走去。
“我们大人的话你没听见么?”一名紫红色劲装大汉说道:“还不快走?”
杨牧云脸一沉,心说东厂的人也太霸道了些,握了握拳头,强忍住怒气没有发作。
“你们先回去,等我回来再行发落。”尹大人路过瞎子父女时撂下了一句话,目光看了看那胖女人,点点头,“你很好,很好。”
......
杨牧云随他们出了茶水铺子,尹大人翻身上马,瞥了一眼那几名紫红色劲装大汉,“单七,你把你的马让出来给这位杨公子骑,你和晁五同乘一骑。”
“是,大人。”一名紫红色劲装大汉牵来一匹健硕的枣红色骏马,将缰绳递向杨牧云,“杨公子,请”
“看来,我没的选择了,是么?”杨牧云没接缰绳,看向尹大人说道。
“杨公子是聪明人,是不会让本官为难的,不是么?”尹大人脸带笑意对他说道。
杨牧云不再说话,从单七手上接过缰绳,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
“杨公子真是好身手,”尹大人笑道:“如你有心要报效朝廷,本官一定会替你引荐的。”
“那多谢尹大人了。”杨牧云不冷不热的在马上冲他微一拱手,便一抖缰绳,策马向东而去。尹大人也策马向前,与他并辔而行。单七与晁五同乘一马,和其余几名紫红色劲装大汉紧紧缀在后面。
......
“听口音杨公子来自江南?”蹄声,尹大人在马上向杨牧云问道。
“尹大人去过江南么?”
“嗯,”尹大人颔首说道:“本官以前在江南呆过数年,那可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好地方,杨公子不在那里好好待着,为何到这京畿重地来?”
杨牧云不想跟他说自己的身份,因此懒得解释,“在下喜欢到处游历,碰巧路过这里,也是与尹大人有缘吧!”
“杨公子好兴致,”尹大人笑笑,“在其他人醉心功名的时候,你却志在游历天下。当真是与众不同。”
“就因为这与众不同让我惹上了麻烦,”杨牧云睨了尹大人一眼,叹了口气,“在下这算不算身陷囹圄呢?”
“杨公子放心,”尹大人面皮一耸,“你若一心为朝廷效力的话,本官是不会为难你的。”
“可白檀山并没有大人想要寻的人和东西,大人又为何执意前去呢?”
“杨公子对那里的流云庄这么感兴趣,本官也不禁好奇,左右无事,便一同去看看,也不多吧?”
“既如此,那在下便无话可说了。”
“杨公子看来还是不想坦然相承呀,”尹大人瞥了他一眼,嘴角一翘,“这个地方讲什么倒是不妨,要是换个地方讲的话,可就不那么畅快了。”
“......”
在他们身后,数匹快马中有一匹马落在了最后,可能是上面乘了两个人的缘故。
那个叫单七的紫红色劲装大汉一脸阴鸷的盯着前面骑在他马上的杨牧云,“大人也真是,何必对那小子那样客气,捆起来拷打一番,不就什么都吐出来了?”
坐在他前面的晁五笑道:“这是咱们大人的手段,不是谁都
适合用强的,都像你一样只会来横的,他又怎能坐上咱东厂的第四把交椅。”
单七仍然忿忿的道:“可那小子到现在也没吐露出什么,大人的耐性也忒好了点儿。”
“在大人面前还没有谁的嘴巴能闭严实的,”晁五瞟了一下前方,“这路还长,你急什么?”
一行人正行间,只见官道前面出现了一大片枫树林,火红的枫叶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一直燃到了天际。一阵风吹来,红涛阵阵,除了沙沙声再无别的。
尹大人见了脸上微微色变,紧了紧手中缰绳,对身后一众紫红色劲装汉子说道:“你们都把招子放亮点儿,要小心戒备,以防有人偷袭。”
众手下轰然应诺,一手持缰,一手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杨公子,我们一起走吧。”尹大人的脸转向杨牧云,淡淡说道。
众人策马缓缓进入了枫林中,看着这满树火红的枫叶,杨牧云感觉恍若又来到了苗地。在辰溪峒苗寨,寨前寨后都遍种枫树,妮跟他说过,枫树是苗人的神树,苗人每迁徙一地,都要先种枫树,枫树种活即可定居,否则再迁徙异地。每到苗人的年节或是大的活动时,苗人都会拿祭品来树下祭拜,求得平安吉利。他在苗地时因为还未入秋,树上的枫叶还是翠绿的,只是一些微微泛黄,见这火红的枫叶还是第一次。
“没想到枫叶变红后竟是如此的壮观,”杨牧云感慨的心绪似又飘向了远方,“妮当上了傩神宫的神主,不知现在怎样了,但有作为大祭司辅佐在她身边,应该不会再有人对她不利。那晚在傩神宫举行婚礼时,自己不告而别,她一定是恨死我了吧?”他轻轻叹了口气,“也罢,我不可能作为她的笼中鸟一辈子困锁在傩神宫中,我离开后,希望她会忘掉我,重新找到一个她喜欢的人,陪她过上新的生活......”
“蓬”前方树头响起一声炸响,飘落的枫叶像一只只红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随后悠然落地。
“保护大人”不知谁发一声喊,一众紫红色劲装汉子拔出腰刀,纷纷拍马上前,围在尹大人身周,紧盯着周围。
杨牧云脸色变了变,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昨晚那矮胖子与黑衣怪人交手时,弹出的弹丸炸开时就是这样的声音。
只听林中隐隐响起一阵兵刃的撞击声和人的呵斥声,有两个人从枫林中穿了出来,一个身影又瘦又小,杨牧云仔细看去,不禁脱口而出:“是他?”这个瘦小的身影正是偷他腰牌的那个瘦小少年,另一个和他一起的是一个娇小婀娜的身影,身穿一袭青衣,青巾蒙面,手拿两柄匕首,看样子是一个少女,杨牧云觉得这个身影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他们二人准备越过官道钻入另一侧的枫林中,只听对面林中发一声喊,冲出七八个手持利刃的褐衣大汉拦住他们面前,他们刚想转身,身后的枫林中也穿出数名同样装束的褐衣大汉,堵住了后路,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
“看你们还往哪儿跑?”林中传来一阵桀桀怪笑,一个瘦高个手持一对流星锤大踏步的从林中走了出来。
青衣蒙面少女秀眉一拧,挺起双匕正要跟围在身周的一众褐衣汉子厮杀,瘦小少年却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杨牧云,脸上一喜,不禁高声叫道:“锦衣卫千户大人,是您?”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俱各一惊,目光齐刷刷的向杨牧云扫视过来。
瘦高个和一众褐衣汉子心说这个地方怎么突然会有锦衣卫前来,而且还是一个千户。
尹大人心中更为吃惊,他一直把杨牧云当成乱党,想从他嘴里套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谁知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是一个锦衣卫,年纪轻轻居然还升为了千户,真叫他大跌眼镜。
就连他身边的一众紫红色劲装汉子脸上也惊疑不定,不敢相信那瘦小少年说的话。
第二百四十六章 帘影灯昏
见一道道神色各异的目光向自己扫来,杨牧云轻咳一声,掠过众人目光直看向那瘦小少年说道:“我正在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却在这里。”
“锦衣卫千户大人......”瘦小少年欲上前,却被一众褐衣劲装汉子挡住去路。
“放开他”杨牧云抬高了声音说道。
众褐衣劲装汉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一齐向瘦高个看去。
瘦高个愣怔片刻,方上前抱拳行礼道:“千户大人,这小子偷了我们的东西,还请您让我们把他带回去。”
“哦,”杨牧云点点头,“既然是行窃,就应当报官,哪有私自将人带回的道理?”顿了一下说道:“他偷的是什么?”
“这......”瘦高个一时语塞,期期艾艾说道:“这是我们天雷门的私物,不方便对外讲,还请大人原谅。”
“天雷门?”杨牧云冷笑一声,“你们这些江湖上的帮派,在我面前竟然敷衍塞责,可还把朝廷放在眼里?”
“......”
“单七,晁五!”杨牧云朝后面一匹马上骑的两人说道:“你们过去搜一搜,看他身上可有来历不明之物?”
单七和晁五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应声。
“尹大人,”杨牧云悄声对尹大人说道:“那个少年昨晚也在客栈中,你所追寻的东西可能也在他身上。”见尹大人脸上有不信之意,续道:“我之所以去白檀山,就是寻的此人......”眼睛扫了一下瘦小少年身周的人,“他们对他紧追不舍,便是因为他身上有那件东西。”
“当真?”尹大人乜了一眼杨牧云。
“不信您可以让人搜搜看。”
尹大人点点头,向着单七和晁五使了个眼色,两人这才从马上下来,向着那瘦小少年走去。
几名褐衣汉子正欲上前拦阻,杨牧云大喝一声,“你们要造反么,连东厂的人的也敢拦?”
被他这一喝,再没人敢上前。
单七和晁五仔仔细细在瘦小少年身上搜索了一番,回过头看向尹大人,“大人,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尹大人一愕,还未说话,只听杨牧云高声叫道:“说,你把东西藏在哪里去了?”
“大人,”瘦小少年说道:“那东西还在怀柔县城里,小的可以拿给您看。”
“要是你敢骗我,小心你的脑袋。”杨牧云厉声道。
“小的不敢。”瘦小少年恭恭敬敬的说道。
“那好,押上他,”杨牧云吩咐一声,“回城!”
尹大人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心说你一个锦衣卫怎敢对我东厂的人指手划脚,见单七和晁五两人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只有无奈的点了下头。
两人正待架着那瘦小少年离开,只听“嗤嗤嗤”破空之声传来,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就见林中飞出一颗颗弹丸,直朝着自己和尹大人一行人飞来。
杨牧云侧身躲开一颗弹丸,只听周围“蓬蓬蓬”爆炸之声不绝,除了尹大人眼疾手快挥鞭抽飞一颗外,其余人均被弹丸击中,在身上炸裂开来,受伤坠落马下。几名褐衣劲装汉子见状上前想要把瘦小少年夺回,单七和晁五却拔刀迎了上去,“叮叮”兵刃交击之声响起,双方交上了手。
杨牧云打马飞奔上前,俯身抓起瘦小少年的手臂将他拉到马上,正欲前冲,却听一声娇叱,青衣蒙面少女和那瘦高个交上了手。
“我不能丢下她,”瘦小少年一脸恳求的看向杨牧云,“是她一路保护着我逃到了这里。”
杨牧云绷着脸没有说话,在快马驰过少女身边时,俯身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抱上了马。
“放开我......”青衣蒙面少女正欲挣扎,一眼瞥见杨牧云那一脸肃然的面庞,便闭口不语了。
一声怒吼自身后响起,“嗤嗤”破空之声袭向杨牧云背后,杨牧云想也不
想,飞快的解下自己的外袍,向身后甩去......
“蓬蓬”衣袍的碎片向四处飞散,那匹马载着三人眨眼间已跑得远了。
......
火红的枫林中,一匹枣红马如烈焰般朝向东的官道上狂飚,马上虽然载着三人,但速度却丝毫不减。奔出老远老远之后,杨牧云听得身后呼喝之声渐渐消失,方放松手中的缰绳,让马的奔速逐渐慢下来。
单七的枣红马甚是神骏,驮着三人跑出老远仍毫不疲累,反而越跑越精神。青衣蒙面少女和瘦小少年一前一后,把杨牧云夹在了中间。
“多谢千户大人。”瘦小少年见脱离了危险,在杨牧云身后向他道谢。
杨牧云哼了一声,“谢就免了,遇见你我就少不了倒霉事,那件东西呢?你真把它丢在怀柔县城了?”
瘦小少年还未答话,就见青衣蒙面少女拧身一肘捣向杨牧云的胸口,杨牧云向后一让,一探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臂。那少女又羞又急,另一支手肘刚一抬起,就觉得一麻,臂弯里的“曲池”、“天井”二穴被杨牧云提前拿了个正着。
“你......快放开!”少女娇叱一声,怒道。
“小丫头,我好心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看我怎么收拾你......”一语未毕,“咚”的一声,杨牧云鼻子一酸,眼前金星乱冒,涕泪顺着唇颊流了下来。原来是那少女见手肘被捉,螓首向后狠狠撞了过去。
杨牧云顾不上疼痛,伸指向她腰间戳去,少女这才闷哼一声,软软的向前趴在了马鬃上。
“好野的一个丫头。”杨牧云忿忿的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块桃红色绣花丝巾擦了擦脸上的涕泪,丝巾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顺着他的鼻孔沁入到他的心里。那是元琪儿给他的,杨牧云微微一怔,忙把丝巾再揣回怀里。
“千户大人,你还好吧?”瘦小少年在他身后讪讪的问道。毕竟是他要杨牧云出手救那青衣蒙面少女的,可那少女一等脱离险境便对救了自己的恩人动手,让他感到无比尴尬。
“我就说,什么事一沾上你我就特别倒霉,”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这就是你求我救她的下场。”
“......”瘦小少年默默的在他背后听他发泄。
“我再问你一句,那件东西现在究竟哪里?”杨牧云向后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应该知道,你拿着它很危险,弄不好连命都得丢了。”
瘦小少年默然半晌,方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我弟弟,找到他,我就告诉你那件东西在哪里?”
“你弟弟?”杨牧云一皱眉头,“谁是你弟弟?我要到哪里帮你找他?”
“就是一直在我身边的那个,你见过的。”瘦小少年说道。
“是他?”杨牧云惊愕道:“那个长得像一座山似的人,是你弟弟?”
“嗯,”瘦小少年点点头,“就是他,我们两人是双胞胎,我叫莫不言,他叫莫不语,我们一起从小长大,从未分开过......”
“停,”杨牧云吃惊的看着他,“你说你和他是双胞胎兄弟?”他感觉有些匪夷所思,眼前这少年又瘦又小,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可他口中的弟弟却又高又壮,如山一样渊岳峙。这样的两人居然是双胞胎,真让人难以置信。
“是的,我们俩父母早亡,从小相依为命,我弟弟他饭量很大,总是吃不饱,于是我迫不得已,就去偷人东西,好让他能够吃上一顿饱饭......”说着说着莫不言的眼圈红了,想来他和弟弟从小过的生活一定很艰辛。
“你偷东西的手法很高明,这是跟谁学的?”杨牧云问道。
“我师父他老人家没有名字,江湖上的人都叫他神偷圣手,”莫不言缓缓说道:“我的本事都是跟他学的,他还教我和弟弟武功......一年前,我失去了他的音信,就带着弟弟流落江湖。”
“说起来你们二人的身世还挺可怜的,”杨牧云话锋一转,“那你弟弟呢?又怎会跟你分开的?”
“我随着这位姑娘去到前方渡口......”莫不言看了一眼趴在前面的青衣蒙面少女,“谁知碰到了天雷门的人,领头的就是昨晚假扮客栈掌柜的矮胖子,他领着人追杀我们,我弟弟为了帮我逃走,就拦住了他们......”说着声音哽咽了一下,“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在客栈时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该碰的人就不要下手么?现在可好,成了众矢之的......”杨牧云叹着摇了摇头。
“不,”莫不言说道:“这并不是我临时起意,而是有人出高价请我出手的,他出的价钱非常诱人,而且先付了一半给我,事成之后再给我另一半......”
“所以你就要只身犯险,火中取栗?”
莫不言躲避着他苛责的目光,默默道:“本来那东西并不在那黑衣刀客风无极身上,只是我和弟弟赶到青山峪的时候......”
“青山峪?”杨牧云失声惊道。
“对,是青山峪,”莫不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千户大人,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你继续说。”杨牧云脸色立刻恢复了平静。
“我们赶到青山峪时,正碰见两拨人动手争抢那东西,还未等我寻思如何出手,风无极就出现了。他的武功真高,我这辈子都未见过武功如此之高的人,我都没有看清他怎么出的刀,所有人都倒了下去......”
“那些人果然都是风无极杀的。”杨牧云心中暗道。
“于是我们就只能暗中跟着他,直至来到了怀柔县城......”
“然后你就用我的腰牌混进了城里?”杨牧云插口说道。
莫不言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当时县城已经戒严,我和弟弟又不好混进去,就只好借用了大人的腰牌......”
“那风无极又是如何进的城呢?”杨牧云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莫不言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远远的只看见他掏出一块牌子在城门官面前晃了晃,那官就满脸堆笑的把他请进去了。”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
“难道他也是朝廷的人?”杨牧云心中奇道,但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不会不会,如真是这样,那东厂又怎会派人在客栈中截杀他,尹大人又如何会满世界找他?”
“后面的事就是客栈中发生的一切了,当时大人您也在场,”莫不言睨了杨牧云一眼,“本来我看周围高手环伺,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谁知最后那位天雷门的矮胖子高手弄得整个大堂乌烟瘴气的,我就趁这机会将那东西偷到了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牧云看着他笑笑,“那风无极紧盯了整个晚上,唯独漏了你这只小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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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言也对他笑笑,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杨牧云目光一凝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对它感兴趣?”
“千户大人也不知道么?”莫不言奇道,而后微微摇头,“那是一只锦盒,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并没有打开看过。”
“事主也没对你提起过要你偷取的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么?”
“没有,他只说是一只锦盒,又说了锦盒的颜色和形状,至于里面是什么,他并没有向我透露。”莫不言说道。
“那你又是怎么跟她出的城呢?”杨牧云瞥了一眼伏在前面的青衣蒙面少女问道。
“当时我偷取了那只锦盒后,趁那风无极追出去找那矮胖子高手时,便悄悄出了客栈,”莫不言看了杨牧云一眼,“我们寻思着赶快出城,谁知到了城门口,官兵封城不让进出,而大人的腰牌又还给了大人......”
“所以你找上了她?”
“不,我们与她并不相识,”莫不言说道:“是她说奉事主之命前来接我出城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烟络横林
“请你的那位事主就在白檀山流云庄里,是么?”杨牧云问道。
“千户大人如何知晓?”莫不言惊奇的说道。
杨牧云笑而不答,目光却转向伏在马上不能动弹的青衣蒙面少女,见她一双美眸侧视着自己,眸中充满了惊惧与愤怒。
“她是谁,为何我会觉得她如此眼熟?”杨牧云心中带着疑问伸出手摘下了蒙在她脸上的面纱。
“是你?蓉儿。”杨牧云颇觉有些意外。
纱巾下,是一张精致得俏丽无比的面容。这个少女居然是清韵馆牌首,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身边的贴身婢女蓉儿。想当日成国公府中,蓉儿将古筝横亘于柱角的一张桌子上,正襟危坐,纤纤十指一抚琴弦,清泉般的乐音让在场所有人听得如痴如醉......
“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丫鬟,没想到堂堂杨大人居然还记得我。” 对于杨牧云叫出自己的名字蓉儿的俏脸微现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之前的冷漠。
“你是一个小丫鬟不错,但可并不微不足道,”杨牧云笑笑,“你那小姐呢,是不是正在白檀山流云庄里等你回去复命?”
蓉儿紧闭樱唇,一言不发。
杨牧云解开她身上的穴道,将她从马上放了下来。
“杨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蓉儿向着杨牧云眨了眨眼睛。
“放你走啊,”杨牧云笑了笑,“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就这么放我走?”蓉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你想怎么样?”杨牧云目光一转,“我想问你的话你又不告诉我,现在又改主意了?”
蓉儿听了怔了怔,向着杨牧云一拱手,“那小女子就告辞了。”说着一转身,娇小的身子像一只燕子高高跃起......
“大人,你就这么放她走了?”莫不言脱口说道。
“怎么,你不舍得?”话音未落,杨牧云带笑的脸陡然僵住,端坐的身形蓦然飞起,一道寒光戳向他方才的方位,却戳了个空。
杨牧云从马背上飞身而下,还未站稳,寒光如影随形向他刺来,他双足一点地面,身形向斜刺里滑出丈余。
“杨大人,谢谢了。”蓉儿不知何时端坐在马上,笑着向他一拱手,接着一抖缰绳,“驾——”那枣红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的向前飞奔而去。
杨牧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马驮着两人飞快跑远,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丫头,我真是小看她了。”远处,几片火红的枫叶悠悠荡荡的飘落下来。
......
“喂,大个子,走快点儿,”火红的枫林中,一名持刀的褐衣汉子使劲的推了一下走在前面五花大绑的如山壮汉,“别让老子费劲。”
如山壮汉脚下一个踉跄,怒目瞪了一下那个持刀的褐衣汉子。他便是莫不言的双胞胎弟弟莫不语,只见他遍体鳞伤,神情委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看什么看,再看小心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褐衣汉子刀背一横,厉声恐吓道。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褐衣汉子举起一个葫芦咕咚咕咚喝着什么。
“好啦,”持刀的褐衣汉子一把将他手里的葫芦夺了过来,瞪了他一眼说道:“这可是上好的陈酿秋露白,喝几口就得了,给老子留点儿。”说罢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看着前面的如山壮汉,“喂,大个子,你想喝么,跪下来给老子磕八个响头,老子就让你喝一口。”
“对,再叫几声爷爷,那就更妙了。”另一个褐衣汉子嘿嘿笑道。
莫不语充耳不闻,一言不发,缓步向前走去。
“妈的,在老子面前装聋子哑巴,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持刀的褐衣汉子感觉丢了面子,骂骂咧咧说道:“三爷当时就应该让兄弟们把他大卸八块,现在可倒好,还得把这个累赘带上......”
“茅兄,”另一个褐衣汉子眼珠子一转,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三爷和六爷要我们好生看着他,可没说不让我们杀他。”
“
可是,要是三爷和六爷问起来......”持刀的褐衣汉子虽叫嚣得厉害,但一说要真的杀人,心下还是不禁惴惴。
“三爷和六爷丢下他就带着兄弟们去追那小子和蒙面丫头了,”另一个褐衣汉子说道:“可见这大个子并不入两位爷的法眼......”接下来的声音压低了八度,“就说他企图逃跑,咱哥俩追上去又挣脱绳索反抗咱们,因此被咱哥俩击杀......”
持刀的褐衣汉子吃了一惊,“这......行么?”
“怎么不行?”另一个褐衣汉子向他打气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说,又有谁能知道?要不咱哥俩得伺候他一路......”
持刀的褐衣汉子犹豫片刻,方一顿刀背,盯着他说道:“好,我听你的,你说,该如何动手?”
......
“喂,大个子,”方才喝酒的那个褐衣汉子对他笑眯眯的说道:“累了吧,坐下歇会儿。”
“我不累!”莫不语闷雷似的声音说道,仍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持刀的褐衣汉子走上前来,抬起刀背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老子让你坐下休息,你就乖乖的给老子坐下。”
莫不语瞪了他一眼,走到一棵树前靠着树干缓缓坐了下去。
“这就是了,”喝酒的那个褐衣汉子笑道:“我们哥俩是为你好,可别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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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语不想听他们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突觉身上一紧,睁开眼来,见那两个褐衣汉子用一条粗大的绳索将自己和身后靠的那棵树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你们这是做什么?”莫不语有些讶异的问道。
“我们哥俩也要歇上一歇,生怕一个不注意,你偷偷溜了,还是绑上牢靠些。”喝酒的那个褐衣汉子边绑绳子边道。
莫不语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辩解,任由他们施为。
待得捆绑停当,只听两人一阵怪笑,他不由抬头看去,只见喝酒的那个褐衣汉子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大个子,休怪我们哥俩下狠手,是你自己要逃,还要杀我们哥俩,不得已,只好送你去阴曹地府了......”
莫不语这才明白,他们不想再押着自己走了,想就地将自己解决掉,心中一急,便想挣开绳索。可绳索绑得甚紧,他又因受伤而浑身无力,没能挣开,即使这样,也挣得树干一阵晃动,上面树叶沙沙作响。
吓得两个褐衣汉子登时后退几步,见他没能挣脱掉绳索,便互相使了个眼色,亮出兵刃,一左一右向莫不语逼去。
“大哥——”莫不语仰天大声叫道,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现在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了。”一个褐衣汉子狞笑一声,一挥手中钢刀,一道寒光向着莫不语头顶劈去。
莫不语自知无幸,便闭上了双眼。谁料那刀久久没有劈下,他再睁开眼时,那个褐衣汉子如泥雕木塑一样站立在自己面前,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珠子几欲掉了出来,高举钢刀却迟迟不能落下,显得怪异之极。
“茅兄,你搞什么鬼?”另一个褐衣汉子走上前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怎么还不动......”手字还未说出口,只听扑通一声,那个褐衣汉子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竟然一动不动。
“你......”这个褐衣汉子惊恐得瞪大了双眼,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伴,又看看绑得结结实实的莫不语,后退一步,目光向四下里扫去,就像见了鬼一般。
“难道他突然中风了,没理由呀?”这个褐衣汉子思索片刻,顾不得再想下去,举起手中钢刀,朝着莫不语劈了过去......刀未劈下,他只觉腰间一麻,整个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就如突然凝固了一般,连抬起一根小指头的力量也没有了。接着他感觉到背后好像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他就跟他的同伴一样,像一座石雕木塑扑通一声向前仆倒在地。
莫不语惊呆了,眼前就跟做梦一般,两个要杀他的人就像中了邪似的先后倒了下去,
而自己还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相貌俊秀的少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很眼熟,这一路走来,几次碰见过他,大哥还偷了他的腰牌带着自己混进了怀柔县城,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出手救了自己。正摸不着头脑时,陡觉身上一松,身上所有的绳索都解了开来。他站起身,挥动了一下被绑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上前躬身施礼道:“多谢恩公搭救!”
杨牧云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就是莫不语?”
“正是小人,”莫不语奇怪的抬起头,“恩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莫不言告诉我的,”杨牧云笑了笑,“他让我寻找你并搭救你。”
“原来是我大哥请恩公前来,”莫不语又惊又喜,“我大哥现在在哪里?”
“哦,”杨牧云沉吟了一下说道:“他领着事主去取东西了,让我找到你后和你一起去跟他汇合。”
“这么说天雷门的人都被赶跑了?”莫不语又问。
杨牧云点点头,目光向四周略一扫视,“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恩公说的对。”莫不语弯下身来,拾起那两名褐衣汉子遗落在地上的两柄钢刀,便欲向他们身上搠去。
杨牧云上前拦在,“他们被我制住了穴道,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你又何必去伤他们性命?”
“可他们刚才想杀了我。”莫不语忿忿的说道。
“这两人其心可诛,其情可恕,”杨牧云劝道:“何况你现在安好,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对杨牧云文绉绉的话语,莫不语半懂半不懂,可明白是劝他放过此二人。他不得不依,只是心中不忿,伸脚朝他们头上踢去,将他们都踢晕了过去。
“你大哥取东西的地方,你知道么?”杨牧云问道。
“当然,”莫不语很爽快的答道,他将两柄钢刀背在背上,朝杨牧云一拱手,“小人这就带恩公前去和我大哥汇合。”
“这大个子的性格当真憨直。”杨牧云微微一笑,自蓉儿抢了他的马把莫不言带走后,他就一直缀在后面,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碰见两个褐衣汉子押着莫不语,纯属偶然,要不是那两个褐衣汉子咋咋呼呼,或许就跟他们擦肩而过。
杨牧云目视着莫不语如山般高大的背影,嘴角含笑跟在他后面而行。
“恩公,我大哥是如何脱险的?”莫不语边走边问。
“我与你们的事主相识,碰巧跟他在一块儿,见你大哥被天雷门的人追杀,便一起出手将天雷门的人击退,救下了你大哥......”杨牧云侃侃而言,眼皮都不眨一下,“事主要你大哥把东西交给他,可你大哥惦记着你的安危,要先救你脱险,我便自告奋勇找寻你来了。”他信口胡诌,心说蓉儿这小丫头片子恩将仇报,也休怪我扯上你们。
“恩公识得事主?”莫不语奇怪的回头看了杨牧云一眼。
“你不信么?”杨牧云脸色不变,“请你们的事主姓高,是白檀山流云庄的人,对么?”
莫不语点点头,当下再无怀疑。
杨牧云见他领着自己向西而行,便开口问道:“我们不去白檀山流云庄么?”
“你不是说我大哥领着事主去取那件东西了么?”莫不语奇道:“那件东西并不在我大哥身上,而是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既然是取那件东西,又去白檀山流云庄作什么?”
“唔......”杨牧云见他盯着自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道:“我只是怕你走错了路,随口说说而已。”
“恩公多虑了,”莫不语没察觉出他神色不对,“那件东西是我亲手藏的,又怎会不知去哪里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 楼前沧波
当杨牧云再次看到怀柔县城灰色的城墙时,心中登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转了一圈竟然回到了原点,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荒诞。
怀柔县城的城门仍然紧紧关闭,一如他先前刚离开时。看来蒙古骑兵游荡的阴霾依旧飘荡在城池的上空,让县城里所有的官民胆战心惊,也难怪,连京城都戒严了,一个小小的县城又能如何?
杨牧云和莫不语站在高大的城门前,城上一个人影皆无。
“恩公,你看这......”莫不语一脸无奈的看向杨牧云。
“那件东西当真被你藏在城内的某个地方?”杨牧云目光炯炯的看向他。
“那绝对不会错,”莫不语一脸坚定,随即有些迟疑的道:“看这架势,我大哥和事主不一定能进得了城,是不是先找到他们,然后再去想进城的办法?”
“你进不去,不代表你大哥就没办法,”杨牧云笑了笑说道:“说不定他和事主已进了城......”声音压低了些,“要知道,觊觎这件东西的人很多,万一他们遇见危险的话......”下面的话顿口不语。
一说到这里,莫不语脸色变得焦急起来,他本是一个心智单纯的人,被杨牧云一忽悠,登时感觉自己的大哥已经遇见了危险一样,“那恩公你说怎么办?如今城门紧闭......”说着捋起袖子就要冲上前。
“你要做什么?”杨牧云忙上前拦住他。
“我去把城门砸开,”莫不语急道:“我不能放着我大哥一个人在城里。”
“真是个浑人,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杨牧云心中暗笑,但绷着笑脸劝道:“慢来慢来,你这一砸城门不要紧,倒让官兵误会我们是鞑子的奸细,到那时......”
“我不管,”莫不语瞪着一双大眼,脸膛涨红,“我大哥在里面,我现在是一刻也等不了。”
“真是个憨货。”杨牧云暗骂一句,随即沉下脸来,“你心系你大哥的安危是好的,但也不能胡来,你一个人再能打,抵得过千军万马么?你上前一通乱砸,把城上的守军招出来,不用开城门跟你对打,光一通乱箭就可以把你射成一只刺猬。”
“那......那恩公你说怎么办?”莫不语挠挠头,讪讪的说道。
“站一边去,没我的话千万不可妄动。”杨牧云吩咐一声,然后大踏步的上前,走至城门之下,气沉丹田,抬首仰望,舌绽春雷:“开门”
杨牧云这一叫把莫不语也吓了一跳,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恩公,“看他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想到喊起话来比我的气场都大。”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冒出两个脑袋,目光向城下一瞥,见只有两人,方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是两个普通的守城士卒。
“本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我劝你们还是快快离去,若是走得晚了,待会儿可是弓箭手伺候。”一个士卒向城下喊道。
“马上开城,放我进去,”杨牧云厉声喝道:“本官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现有要事进城,如若有所耽延,小心你们的脑袋。”
“锦衣卫,乖乖,还是个千户咧!”两个士卒互相对视了一眼,要知道,守这道城门的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个小旗官而已。
“怎么样?”一个士卒向另一个士卒说道:“要不要下去请示一下大人,把城门打开?”
另一个士卒较为稳重一些,眼珠子转了转,“慢着,别不是鞑子假扮了来,故意赚取城门吧?”转身朝城下喊道:“请问你有何凭证?”
杨牧云掏出身上的黄金腰牌,向着城上晃了晃,“这便是本官的官凭,再不开门,本官拿你们是问。”
“是,是,大人您稍等。”这名士卒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同伴说道:“你看着他们,我去把咱们大人请过来。”
片刻之后,守门官带着一队官兵在那名士卒的引领下走上城头,眯缝着眼向下看去,“那个自称锦衣卫千户的家伙在哪里?”
还没等那个士卒说话,杨牧云眼尖
,先看到了那个守门官,“城头上的那位军爷,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怎么这么眼熟呢?”守门官瞪大了双眼,嘴里倒抽一口凉气,“是他,他怎么又回来了?”当即向下面拱手道:“千户大人,您不是出城公干去了么?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少废话,快开城门!”杨牧云有些不耐的喊道。
“千户大人恕罪,”城门官苦着脸说道:“现在城门的门闩上了铁链和铁锁,钥匙在总旗大人手里,下官是无能为力呀!”说着语气顿了一顿,“要不大人您委屈一下,我放个筐下来,您坐里头,我命人拉您上来。”不等杨牧云说话,便转身对身边的一队士卒说道:“快点,快点,搬个筐过来,若怠慢了大人,小心你们屁股开花。”
轱辘架儿吱呀呀的响,杨牧云坐在筐里被缓缓拉上城头。
怀柔县城是京城北边一座重要军镇,一旦鞑子南下,怀柔首当其冲,所以虽是一县城,城墙建得异常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城墙高有五丈余,上半部分是微微向外倾斜的,极难攀爬,那筐升高一半,就已不再贴着城墙,微风吹来,稍稍有些动荡。
筐提到城头,未等有人伸手相拉,杨牧云就一攀城墙,干净俐落地跳了上来。
“千户大人好身手!”守门官赞道。
“下面还有一个,快把他也拉上来。”杨牧云吩咐道。
莫不语的身子甚是沉重,一共十个士卒喊着嘿哟的号子才把他拉了上来。他跳下来时,整个地面都好像微微一震。
“恩公......”见这么多官兵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向自己,莫不语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走”杨牧云绷着脸一挥手,领着莫不语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向城墙下走去。
见他的身影渐渐走远,守门官斜着眼朝他走去的方向轻轻呸了一声,低声骂道:“神气什么,鸟人一个,不就仗着腰里有那块牌牌么,扒了你的官身,本军爷看都不正眼看你。”
......
“恩公,”莫不语一脸羡慕的说道:“那块牌子可真管用,我大哥拿着它到哪里都没人拦着,在您手里也是谁见了谁都对您毕恭毕敬的。”
“怎么,你想要?”杨牧云冲他笑了笑。
、 莫不语嘿了两声没有说话。
、 “你把那件东西交给我,我就把这块牌子给你,怎么样?”杨牧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那不成,”莫不语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是别人的东西,我做不了主。”
“反正也是你们从别人身上偷来的,拿来换这块牌子也不为过。”杨牧云继续引诱他。
“不成不成,”莫不语头摇得像拨浪鼓,口气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我大哥说了,盗亦有道,答应了人家做的事,便不能另许别家。”说到这里看向杨牧云的眼中露出一丝怀疑之色,“其实我大哥并不在城里,你是为了那件东西诓骗我来的吧?”
“你......”杨牧云嘴角一勾,心说这个憨直的人脑筋怎么突然变得灵光了,“我如诓骗你,怎么知道你大哥的名字,又如何会寻到那个地方救你?”见他被自己说的一脸懵圈的样子,微微一笑,“快走吧,现在不急着想见你大哥了?”
莫不语拍拍自己的脑袋,眼神复杂看了杨牧云一眼,转身朝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走去。
待莫不语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的时候,杨牧云真的有些瞠目结舌了。
眼前是一座三层楼高,颇为气派的大客栈,客栈前旗幡招展,上书四个大字“悦隆客栈”。
杨牧云抬起袖口擦了擦眼睛,以为眼前的事物都是幻像,待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后,不由狐疑的看了看身边的莫不语,他领着自己回到这县城时如果感到的是荒诞的话,那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把自己当傻子耍。
“就是这个地方?”杨牧云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对啊,就是这里。”莫不语认真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一脸憨厚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似作伪,杨牧云真有些无言以对了,折腾了大半天,又回到了起点上,早知如此,在这里老老实实呆着不就行了,脸上不自禁现出一丝苦笑。
“客官,您住店?”一个眼神活泛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唔......”杨牧云揉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我记得早上不是有官兵来到这里了么?”
“哦,”店伙计说道:“客官不必多虑,官兵是来查案的,查完自然就走了,并不影响我们做生意。”
“那掌柜的呢?还在这里么?”杨牧云又问道。
“我们掌柜的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儿?”店伙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客官的话真是好生有趣。”
“你们这家客栈才他妈的有趣呢!”杨牧云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昨晚的那些客人都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了,今天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抬头看了看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对着那店伙计说道:“还真是有些乏了,走吧,带我们进去!”
......
待得进了客栈大堂,杨牧云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了,柜台上,那个长得圆圆滚滚的胖掌柜依然在那里翻着账本,胖脸上一对绿豆般的小眼骨碌碌转个不停,透着一股子精明,宽宽的鼻梁下那两撇八字须一翘一翘的,仿佛对客栈里的进账很是满意。
“这是那个天雷门的矮胖子么?”杨牧云仔细瞅了瞅,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若不是的话,他又是谁?
杨牧云的目光又转向了大堂上,又到了掌灯时分,大堂上的客人熙来攘往,围桌而坐,喝酒聊天,很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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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黑衣怪人风无极并不在其中,他原来坐的地方坐着两位年轻的公子,一位年约二十八九岁,生得浓眉大眼,脸膛黧黑,一双眼睛目泛精光,显得整个人精干之极,另一位年约十五六岁,长得俊美无匹,一双秋水似的眸子一转,能把人的魂儿给勾飞了。
“元琪儿?”杨牧云几乎惊呼出声,连忙伸手把自己的嘴按住。这时,元琪儿也看到了他,俏脸微微一怔,又恢复如常。
“恩公......”莫不语对有些失神的杨牧云唤了一声。
“唔,什么事?”杨牧云缓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大哥和事主并没有来这里。”莫不语盯着他说道。
“这样啊,”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是不是来过又走了?”
“绝无可能,”莫不语断然道:“我问过掌柜的和店伙计了,他们根本就没来这里。”
“是么?”杨牧云有些心虚的说道:“那就说明我们走到他们前面了,我们不妨等一下,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莫不语嗯了一声,眼神飘忽,似乎若有所思。
“你确定么?”杨牧云又道:“要不要看看那件东西还在不在,证实一下他们是否来过?”
“不用,”莫不语警觉的睨了他一眼,“我可以肯定他们没有来过。”
“那就好,”杨牧云微微一笑,“你也不要心急,那边有个空位,我们不如坐在那里等他们,只要那件东西还在,你大哥和事主终究会来的。”他知道,莫不语虽然憨直,但并不傻,如果一味的提起那件东西,反而会惹他怀疑。
两人来到那张空桌前坐下,店伙计跟了来,满脸堆笑道:“二位不住店么?”
“噢,我们在这坐坐就行了。”杨牧云瞥了一眼莫不语道:“好酒好菜只管上,我这位兄弟现在可饿得很了。”说着“咚”的丢了一锭银子给那店伙计。
“好嘞,两位请稍待片刻。”店伙计笑眯眯的一哈腰说道。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国之重器
杨牧云坐定后,总觉得有一双热辣辣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知道那是谁,而他不想再跟她有任何交集。
“恩公,有人在看你。”莫不语在一旁提醒他道。
“唔,”杨牧云仿佛没有听到,“不语,你今年多大呀?”
“恩公是问我的年龄么?”莫不语伸手指了指自己,“等到了年底呀,我就十七了。”
“哦,那你大哥也十七喽。”杨牧云说道。
“我大哥比我早生一个时辰,当然今年也是十七。”莫不语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何意。
“你们都比我大,我今年才十五,”杨牧云笑笑,“按年庚来算,我还得称你一声兄长。”
“恩公,这......这如何使得,”莫不语吃吃哎哎的说道:“你是我的恩公,小的怎能与您称兄道弟。”
“你们有什么打算?”杨牧云见他面露尴尬,便把话题转移了开去,“你和你大哥就这样过一辈子么?”
“这个还没想过,”莫不语挠挠头,“我大哥说做完这一票后,就买一栋宅子安居下来,然后给我娶个媳妇......”说着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笑。
“你大哥想得可真周到,”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那你呢,可有喜欢的姑娘么?”
说道这里莫不语的神态有些忸怩,目光闪烁的看着杨牧云,憨憨的说道:“我没想过,但如果能有恩公您的娘子那样漂亮,我就很满足了。”
这边杨牧云的脸色一变,他感到自己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半日不见,杨兄如何干起了给人保媒拉纤的活计?”不用说,这是元琪儿的声音,自从她早上离开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又跟她见上了面。
“哦,原来是元公子,幸会幸会。”杨牧云的笑容有些僵硬。
元琪儿粲然一笑,老实不客气的挨着杨牧云坐了下来。
“这位元公子看起来好生面熟。”莫不语盯着元琪儿的脸,若有所思。
“你看什么看,”元琪儿露出一副凶相狠狠的瞪了莫不语一眼,“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吓得莫不语忙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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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的脸也转向一边。
元琪儿伸出手扳着他的肩使他看向自己,眼中含情脉脉的说道:“你还是舍不得我,是不是?”
杨牧云躲闪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
元琪儿叹了口气,“杨牧云,你为什么又来到这里?”
对她的话,杨牧云避无可避,却反问道:“那你为何又在这里?”
元琪儿笑了,笑得有些苦涩,眼神中带有一丝伤感,“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来这里的原因,是不是?”见杨牧云不答,又接着说道:“我多么希望你哄我一句,哪怕是假话,我也会很开心,谁知......”螓首微摇,“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我们本不该有所交集的。”说着凄然一笑,目光看向莫不语,“你怎么一个人,你那个机灵得像猴子一样的搭档呢?”
莫不语愕然,由于元琪儿一身男装,他没认出来,有些不解的看向杨牧云。
“元公子,”杨牧云怕莫不语说漏了什么,忙一脸堆笑的对元琪儿说道:“自早上一别,我是一直在为你担心呀,如今兵荒马乱,鞑子的骑兵横行,你......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吧?”
这时,一道道菜流水阶的送将上来,杨牧云抓起一个酱肘子向着莫不语递了过去,“你不是饿了么,还不快把嘴塞住!”
“杨兄,”元琪儿见他开口关心自己,嫣然一笑,“有劳你挂心了,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杨牧云连连说道,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向元琪儿敬了过去,“早上之事多有失礼,谨此一杯,向元公子赔罪!”
“你真的要向我赔罪?”元琪儿秋水般的眸子一转,笑道。
“她又要给我出什么难题?”见她暧昧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不禁打了一个突,脸上却笑容
不减,“我是真心诚意向你赔罪,不该让你独自一人离去,元公子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则个。”
“要我原谅你,一杯可不够,”元琪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媚眼如丝,转向她来的桌上那位浓眉大眼,脸膛黧黑的青年书生,“那是我哥哥,你还应该敬他一杯!”
“你哥哥?”杨牧云惊讶的说道:“你哥哥不是回草原了么,这哪儿又冒出来的哥哥?”
元琪儿一笑,瞪了他一眼,“那是我二哥,这位是我大哥,他听说了你和我的事,想要见见你。”
“他见我做什么?”杨牧云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紧张,忙端起一杯酒啜了一口压压惊。
“撮合我们俩呀,”元琪儿璨然一笑,“他说我跟你在一起没个名分可不好。”
“噗”杨牧云还没下肚的一口酒当即喷了出来,对面莫不语正大口撕咬着酱肘子,一个不注意,被杨牧云喷了满脸。
见莫不语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瞪视着自己,杨牧云歉然一笑,“呛了一下,没扰到你吧?”
莫不语看看杨牧云,又看看元琪儿,埋下头从肘子上撕下一大块肉咀嚼起来。
“你......哥哥是因为我专门陪你来这里的么?”杨牧云说出这句话时费了好大的力气。
“你过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么?”元琪儿看着一脸苦相的杨牧云,促狭似的笑道:“我哥哥远道而来,当得起你敬他一杯酒吧?”
“......”
“你要不过去的话,他就要过来向你敬酒了。”元琪儿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提起酒壶斟上满满一杯酒,双手端起郑重的递了过去,向着哥哥瞥了瞥眼睛。
杨牧云硬着头皮接过了酒,在元琪儿灼热的目光注视下站起身,缓缓向着那位黧黑青年所坐的位置走去。
“这位兄台......”杨牧云刚开口说了四个字,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元琪儿这位大哥的姓名,后面的话不知该怎样说下去。
“坐”黧黑青年看着他淡淡一笑,没有接他手里的酒盅,打了个请的手势。
杨牧云心绪有些不安的坐了下来,一时竟忘了将手中的酒敬过去。
“我叫博罗纳罕,汉名叫元兴裕,这是齐齐克给我取的,你觉得如何?”黧黑青年不待杨牧云回答,便盯着他问道:“你便是杨牧云?”
“正是。”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说道。
“果然人品不凡。”元兴裕嘴角微微一勾,右手举起筷子,看似不经意的抄向盘里的菜肴,手腕一翻,筷子疾如闪电的点向杨牧云手上合谷、劳宫二穴。出手之快,认穴之准,让杨牧云悚然一惊,端着酒盅的手一松,向后撤去。元兴裕手中的筷子没有再跟着疾进,而是夹起酒盅向上一抛,酒盅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落至元兴裕嘴边,他张嘴接住,“滋溜”一声将杯中酒吸干,然后“波”的一声,向杨牧云吐去,杨牧云不闪不避,眼看着饮空的酒盅稳稳的落在自己面前。
“元兄好身手!”杨牧云赞了一声,心中却暗暗吃惊,“元琪儿的这位兄长武功不凡,非阿失帖木儿可比。”
“杨公子见笑了。”元兴裕微微一笑说道。
杨牧云侧首看了一下自己那桌,只见元琪儿正兴致勃勃的同莫不语说着话,而莫不语却一言不发,只顾大口大口吃着桌上的菜肴。
“杨公子,”元兴裕替他满上了两人面前的酒盅,高高一举,“请”
“谢元兄,”杨牧云见莫不语没有说话,心下一宽,便与元兴裕共同干了一杯。
“听说杨公子是京城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元兴裕说道:“而且还兼任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一职,不知我说的可对?”
“杨某惭愧。”杨牧云暗暗吃惊,知道元琪儿将他的底细都告诉了这位兄长。他提起这些,不知是何用意?只得含糊以对。
“年纪轻轻有此官身,应当无比自豪,何愧之有?”元兴裕一笑,“听说大明的士人想要做官,都要饱读诗书,
科场题名,杨公子能够跻身官场,这文采一定非凡喽?”
“元兄过誉,杨某不敢当。”杨牧云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杨公子何必过谦,元某出身异域,实仰慕中原文风,有一事还要求教杨公子。”元兴裕微微拱手。
“他是元琪儿的大哥,想必就是蒙古世子了,没想到他说起话来书卷味十足,倒似一名中原士人,”杨牧云心中暗暗称奇,拱手还礼道:“不敢,元兄请讲!”
“我听闻中原古时有一旷世奇宝,名为和氏璧,被献于赵王,秦王闻之,欲用十五城来换它,可有此事?”
“史书上确实如此记载。”杨牧云不知他为何讲起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
“我本人一直在想,这究竟是怎样一件奇宝,竟然能够使人裂土割城以换。”说到这元兴裕眼中泛起异彩。
“古人好奇珍异宝,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那和氏璧竟有如此魅力,不知杨公子可否见过?”元兴裕眼睛放光的看着他说道。
“这是千余年前的贵物,我如何能够见到?”杨牧云摇摇头。
“玉璧乃至坚之物,难道就不能流传至今么?”
“就算是流传下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杨牧云皱眉凝思道。
“如此宝物,总不能无声无息了吧?”元兴裕沉吟了一下问道。
“元兄为何对这和氏璧如此感兴趣?”杨牧云有些揶揄的看了他一眼,“莫非你也要用十五座城来换它么?”
“如果要真能将它换来的话,十五座城何足道哉!”元兴裕语气中充满豪气。
“没想到在元兄心中,奇珍异宝胜过江山社稷呀!”杨牧云的话语中带有一丝讥嘲。
“秦王政十九年,秦军攻破邯郸,收和氏璧奉于秦宫......”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之杨牧云身后,他不用回身,就知道是元琪儿来了。元琪儿眼中含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在二人对面入座,眼含秋水,看着杨牧云说道:“秦王政二十六年,灭六国,一统天下,称始皇帝,命丞相李斯着人用和氏璧镌刻而成传国玉玺,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信物。杨兄,不知我说的可对么?”
“元公子学问渊博,杨某叹服。”言下之意自是承认她所说不差。
“之后传国玉玺经历朝历代流传,于北宋末年靖康之变时收于金,后大蒙古军南下灭金,传国玉玺辗转落于漠北蒙古汗廷,再后忽必烈击败漠北的阿里不哥,收获这枚传国玉玺,其谋臣刘秉忠称其受命于天,劝忽必烈即皇帝位。至元八年,忽必烈持传国玉玺诏告天下即皇帝位,国号大元......”元琪儿侃侃而言,似在讲述一个娓娓动听的传说。
杨牧云的脸色凝重,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后面的史料不用元琪儿说他已经很熟悉了。元至正二十八年,也就是大明洪武元年,徐达、常遇春北伐攻克元大都,也就是大明现在的京师,元顺帝北逃,仍持传国玉玺发布诏令。对此,朱元璋一再派兵征讨漠北,消灭残元固是一主因,更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索取传国玉玺。要知道,这千余年一脉相承的传国玉玺代表的是皇室正统,是天命所归。没有此玺者而登大位,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朱元璋穷尽一生,对漠北的残元势力进行八次大的犁庭扫穴,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其中战果最重大的一次当属洪武二十一年的捕鱼儿海之役,残元的宫妃官署军民尽皆被明军俘获,只有元主脱古思帖木儿带寥寥数人逃脱,就算舍弃了一切,这位故元的皇帝仍然怀揣传国玉玺逃向了极北之地,可见传国玉玺的份量。它就是天命的象征,皇统的所在,得之则“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
第二百五十章 剑拔弩张
朱元璋和他以后历任的大明皇帝,一直都以传国玉玺未能回归大明而引以为憾。漠北草原的蒙古汗廷不论受到怎样的打击,都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稍微回过点儿气来就有卷土重来之势,就是自认为拥有传国玉玺,天命归属在自己这一边。
元兴裕和元琪儿兄妹俩在这里跟杨牧云讲和氏璧与传国玉玺的传说,并不是心血来潮找一个噱头说着玩的,一定是意有所指。想起几天来的种种蹊跷之事,杨牧云陷入了沉思。他一直好奇,如此之多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物舍生忘死,争夺的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还把蒙古汗廷和朝廷东厂也都搅了进来,想到此,他看了元兴裕一眼,他也在颇有玩味的盯着自己看。
究竟是什么原因惊动了这位蒙古太师的大公子亲自来到这个小小县城呢?是为了自己妹妹的安危么,似乎说服力不太强,救元琪儿脱险,派几个强力手下就可以办到,何必让这世子亲身涉险,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想从两人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你盯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换上男装看起来好俊?”元琪儿眸波一转对他笑道。
“看来你是不急着回草原了。”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面色平静的说道。
“没有你陪着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元琪儿悠然一笑。
“我有这么大魅力么,”杨牧云淡然一笑,眼珠子转了转,“感情用事可不是你的风格。”
“你说的是,”元琪儿悠悠叹道:“我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可自从一见了你,整个人就变了,心里拿不起,放不下,连大哥都说我跟以前不一样了。”说着向元兴裕丢了个眼色。
元兴裕笑笑,掂起酒壶在杨牧云的酒盅里斟满了酒,“我也一直好奇,我妹妹看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奇男子,谁知一看......”
“让元兄大失所望,是不是?”杨牧云眼角翘了翘,“杨某本是一俗人,如何入得了草原天娇的慧眼?”
“不不......”元兴裕瞄了他一眼,嘴角含笑,“杨公子为人含蓄内敛,让人猜度不透......”声音稍微一顿,续道:“齐齐克眼界甚高,从不把任何男子放在眼里,唯独对杨公子你另眼相看,可见在她心里你非同一般啊!”
杨牧云一笑,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拈起酒壶在元兴裕的酒盅里满上了酒,抬眼一笑,“元兄此来就是对我说这些的么?您如此大驾光临,怕是别有所图吧?”
“哦?”元兴裕额上的一对浓眉展了展,“杨公子看出来了么?我倒是愿闻其详。”
“方才听两位一番高谈阔论,令在下是茅塞顿开,”杨牧云笑道:“没想到和氏璧竟然能与传国玉玺联系在一起,这旷世奇宝不知此生能否得缘一见?”
“杨公子没见过么?”元兴裕盯着他说道。
“元兄在草原上身份尊贵,能不计安危来此......”说到这里杨牧云压低了声音,“难道是为了一瞻这旷世奇宝而来?”
此言一出,元兴裕和元琪儿皆脸现异色,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元兴裕先开口说道:“此物难道在杨公子你的手中么?”
“这件东西果然是那传国玉玺。”见元兴裕出口相询,杨牧云心下更无怀疑,能令大明、蒙古两方势力明争暗斗,拼力一夺的非这件传国玉玺莫属,想到这里,杨牧云的心中一阵波动,抬眼乜了他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若我得到此物,一定快马加鞭,赶至京城献于皇上,岂能耽延在这里?”
“那你为何会来此处?”元兴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会是真为了齐齐克吧?”
杨牧云还未回答,只见客栈的门帘一掀,走进一群人来。
来人个个一身紫红色劲装,魁伟精悍,腰间佩戴兵刃,当先一人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四十左右年纪,面白无须,却是满头银丝,一对
精芒四射的眼睛不住的扫视客栈里的人,待他的目光看到杨牧云时,脸上现出一丝异样,大踏步的向他走来。
“尹大人,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杨牧云心中一动,这位东厂的四把手既然能带人来到这里,说明枫林中那群天雷门的人已被解决了。
只见尹大人快步来到杨牧云三人桌前,大喇喇的在一张椅子上一坐,一双眼在杨牧云身上略一扫视,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公子,杨千户,我们又见面了。”
“哦,原来是东厂的尹大人,”杨牧云像是才刚看见他,拱手笑道:“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里来了?”
“是阴风,”尹大人阴恻恻的一笑,“杨千户跑得可真快,一眨巴眼就来到了这里,本官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目光一扫元兴裕和元琪儿,“他们是你的朋友?”
“不,”杨牧云轻摆下巴,“萍水相逢,只是多聊了几句话而已。”
“那好,两位请回避一下,我跟他有事要谈。”尹大人话虽说的客气,但却不容人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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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兴裕和元琪儿动也不动,眼皮也没抬一下,一个不紧不慢的喝着酒,一个举起筷子抄了一箸菜肴放置嘴里慢慢咀嚼,尹大人的话就好像一股无力的风,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我们大人的话你们没听见么?”一位紫红色劲装汉子上前喝道:“快滚!”
“你说什么?”元兴裕慢吞吞的抬起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对着元琪儿说道:“齐齐克,你听见什么了吗?”
元琪儿的一双美眸眯了起来,“好像是一条狗叫了两声。”
“不对不对,”元兴裕摇摇头,“我怎么看到的是一群狗?”
此话一出,跟随尹大人进来的一众紫红色劲装汉子人尽皆脸上变色,刚才说话的那名汉子跨前一步,怒道:“好小子,我看你们活得不耐烦了。”伸出大手向元兴裕的衣领抓去,谁知还未碰到对方,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铁钳似的手刁住一扼,一股钻心的剧痛涌来,当下一惊,伸足欲踢。膝弯一麻,不由自主的向地上跪去......
“你是要讨酒喝么?”元兴裕嘻嘻一笑,端起酒盅就向他的鼻孔灌去。
一股辛辣之极的味道自那汉子的鼻腔直流向腔喉,激得他涕泪横流。
“齐齐克,”元兴裕瞥了元琪儿一眼,“你听出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他说快滚!”元琪儿娇笑一声。
“这可是你说的,可怨不得我。”元兴裕看着那汉子,脸上似笑非笑,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那汉子就像一个不倒翁一样打着转儿向大堂一角滚去。
“反了,竟敢打我们东厂的人!”不知谁发一声喊,众紫红色劲装汉子拔刀将元兴裕和元琪儿团团围了起来,正待举刀相向。只听“呛呛”周围拔刀之声不绝,大堂上其它桌上所有的客人纷纷拔刀而起,拥上前来把所有紫红色劲装汉子围得风雨不透。
对方人数是自己的四五倍之多,紫红色劲装汉子大睁着双眼,面皮紧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大战一触即发,杨牧云犹豫着是不是要去一旁躲一下,眼前客栈门帘一晃,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是年约五十的老者,国字脸,卧蚕眉,目光炯炯有神,个虽不高,但浑身上下吐露着一丝威严。另一位是个女子,头戴浅露,遮住了面貌,但风姿绰约,身段婀娜窈窕,想来姿首也必不恶。两人见到大堂上情景,身形微顿,旋即贴着墙边快步上楼去了,堂上的店伙计也吓得忘了上前招呼。
杨牧云看着二人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心中产生一丝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寻常人见此场景都会吓得掉头就走,而这两个人居然还敢进来......对阵的双方剑拔弩张,谁都没有注意到进来的这两人。
“如何?我们要大打一场么?”元兴裕气定神闲的看了尹大人一眼,淡淡道。
大人的脸皮一阵抽动,狠狠瞪了自己的众手下一眼,“本官让你们擅自动刀了么?还不快把刀收起来。”
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么一说,众紫红色劲装汉子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人缓缓把刀收回了刀鞘......接着是一片酸倒牙的兵器摩擦声,所有人都收刀回鞘。
元兴裕向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拥上来的人收起兵刃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众紫红色劲装汉子回到尹大人身后肃立。
“本官真是看走了眼,”尹大人眯着眼睛打量着元家兄妹,“你们是什么人,可否报上个名号?”
“怎么,想换个地方找我们晦气么?”元兴裕冷冷一笑:“问我们名号,你还不够格。”说罢再不理他,自顾自喝起了酒。
尹大人向一名紫红色劲装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向门口退去,手刚摸到门帘,正欲转身,只听“啊”的一声惨呼,那人仆倒在地,一动不动了。杨牧云仔细看去,只见他背上插着一支箭,不知是谁无声无息的射出去的。
“既然来了,也就别急着走了,”元兴裕淡然的声音说道:“否则的话,别怪本公子的刀箭无眼。”
话音未落,众紫红色劲装汉子登时心中一凛,全身如同罩上一股寒气。
尹大人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对着元兴裕厉声道:“你知道本官是谁么?竟敢杀了我的手下,不怕摊上谋逆大罪么?”虽声色俱厉,仍难掩其色厉内荏。
元琪儿嫣然一笑,“东厂的四档头,天魔手尹天随,又有哪个不知道了?”拈起一个酒盅,一饮而尽,“我们干的是专门谋逆的事,要定罪名,尽管前来。”眸中含笑,酒盅在手心里一转,拇指与食指一捏,“波”的一声,硬瓷烧制的酒盅立时化为齑粉。
这一手漂亮的内家功夫使得在场的人俱都一震,尹天随想要动手的心思登时化为乌有,他虽武功不弱,但这一对兄妹的武功显然不下于自己,而且对方的人手是己方的四五倍,一旦动起手来,恐凶多吉少,当下按捺住情绪沉默不语。
“牧云,”元琪儿轻轻唤了一声杨牧云的名字,如秋水般澄净的双眸向他眨了眨,“我刚才使的功夫怎么样?还请指教。”
杨牧云苦笑一声,还未答话,只听元兴裕叹道:“我若是你,就绝不在喜欢的人面前去显露自己的功夫,因为......那会把他吓跑的。”
“我又没问你,你插什么话?”元琪儿嗔道,见杨牧云一脸苦相,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整个大堂一时显得很静谧,只有莫不语在一旁大吃大嚼的声音,他吃东西好像从不用筷子,伸手抓起就往嘴里塞去,淋淋漓漓的洒了一桌子汤汁,他旁若无人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剑拔弩张的差点儿发生了一场大战。不大功夫,桌上所有的菜都被他吃了个一干二净,连盘子都被舔得澄光溜亮。他吸了吸指头上的油脂,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站起身来,向着杨牧云走去......
“那个女人的身影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杨牧云苦苦思索,没有察觉莫不语走到了自己面前。
“恩公......”莫不语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愕然抬头,只见莫不语说道:“我困了,想上去睡一会儿觉。”
“唔,你......”杨牧云刚想说请他自便,突然脑筋一闪,站起身,“我也累了,我跟你一起上去。”说着目光扫了一下四周,尹天随的眼睛紧紧盯着元家兄妹,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元琪儿背对着自己,似乎还在生刚才的气,而元兴裕端着酒壶自斟自饮,旁若无人,好像并不希望别人打扰到他。
“走......”杨牧云轻轻推了下莫不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夜色魅影
两人轻手轻脚的走上楼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待两人的身影没入楼梯口,元琪儿的眼色不经意的一瞥,元兴裕对她点点头,她飘然起身,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楼上走去。
......
“你不等你大哥和事主了?”见离大堂远了,杨牧云轻声对莫不语说道。
“下面太聒噪了,我想在上面等我大哥。”莫不语在楼梯上边走边说。
莫不语迈着铿实的步子走上第三层楼,熟稔无比的推开一间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你订好房间了么?”杨牧云随他步入屋内,饶有兴趣的说道。
“这是昨晚我大哥订下的房间,”莫不语环视了一下屋内,“我们交了整整三天的房钱呢?”
“三天?”杨牧云心中一动,“莫非那传国玉玺藏在这间屋子中?”
莫不语脸上的神色稍稍有些变化,他蹙着眉头,似在自言自语,“这房间有人来过......奇怪,好像并不是我大哥?”
“你怎么知道不是?”杨牧云心中一紧:“或许他悄无声息的瞒过了你我的眼睛......”
“不对,”莫不语打断了他的话,“绝不会是他,这房间里留下的绝不是他的气味。”
杨牧云默然,作为一母同胞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兄俩,没有谁对彼此的气味更熟悉的了。莫不语庞大如山的身躯飞快上前,掀开了一张床上的被褥和床板,伸手向下面的地面触去......
杨牧云快步来到他身边,只见他粗大的手指很灵巧的抠开了地面的几块青砖,露出了下面一个不大的地洞,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坏了,”莫不语失声惊道:“那件东西被人取走了。”
“取走了?”杨牧云惊愕道:“会是什么人取走的?难道今天这里还住过别的客人?”
“不会,”莫不语晃晃巨大的头颅,“我们交了三天的房钱,直到后天为止,店家不会把这间房间再转给任何人。”
“那这会不会是这店里的人趁你们不在时偷偷来过,并取走了那件东西?”杨牧云说道。
莫不语皱了皱眉头,“这地方刚动过不久,可店伙计都在楼下,我并未见他们中有人上来呀?”
“来这里的未必是店伙计......”杨牧云眉尖一挑,见一扇窗户有动过的痕迹,忙一个箭步上前,推开窗户向外看去,客栈楼下院外,贴着墙根停着一辆马车,一个窈窕的身影掀开车帷闪身跳了上去。
“是她?”杨牧云眉头一皱,眼眯了起来,就在大堂上双方拔刀对峙的时候,有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那个头戴浅露的女子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大堂上当时那副情景相信会吓退任何来投店住宿的客人,可他们却面无惧色......上车的窈窕身影多么像那个头戴浅露的女子。
待窈窕身影上车后,车把式一扬马鞭,马车的车轮嘎吱一响,向着前方驶去。
“马车居然也有些熟悉。”杨牧云脑海中一闪,想起白天出城时前面的那辆马车。
“是谁?”莫不语快步来到他身边问道。
杨牧云不答,飞身跳出了窗户,丢下一句话,“你大哥不会再来了......”整个人如大鹏展翅向楼下跳去。
马车发出辚辚的声音向城门驶去。车上,一个青衣蒙面少女向上车的那个头戴浅露的女子说道:“小姐......”下面的话还未说出,那女子螓首轻点,浅露上垂下的轻纱微微一晃。
“可把婢子担心死了,”青衣蒙面少女轻拍胸口,像是心有余悸,“大堂上那么多人,万一打起来......”
“打起来也是他们,管我们何事?”说话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国字脸,卧蚕眉,目光炯炯有神,浑身上下吐露着一丝威严,但他面对那女子时,状态却极是恭谨,“不过让小姐轻涉险地,却是属下的罪过了。”
“大业为重,个人的安危又何足道哉
?”女子的目光透过薄薄的轻纱,淡淡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若是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青衣蒙面少女“嗯”了一声,问道:“小姐,出了城后我们去哪里?”
女子不答,目光转向车厢内一角,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她们。
“莫小哥,”女子的声音变得柔和之极,“你有什么打算?”
“我?”莫不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撑起身子双膝着地,向前挪了挪,俯身说道:“小姐既已取到了东西,还请放我下去,不言要去寻我弟弟。”
“不急,此事出了城再说,”女子的面容隐于薄纱之后,看不清神色变化,“令弟现在安好的很,你不必担心。”
“小姐见到我弟弟了么?”莫不言一愕,神色登时激动起来,“他现在哪里,能否告知我?”
“他人就在那间客栈,”那威严的老者截口说道:“他现在能吃能喝,好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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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间客栈里?”莫不言悚然一惊,“觊觎那件东西的人也在客栈中,他岂不是很危险?”
“莫小哥......”威严老者拉长了声调,脸带笑意宽慰道:“东西我家小姐已取走,令弟对那些人来说已没了利用价值......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相见的。”
“那就好,那就好......”莫不言连连点头,脸上却忧色不减。
辚辚前行的马车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然后“吱嘎”一声止住。
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外面吼道:“夜间闭城,不晓得规矩吗?还不快快回去!”
女子端坐车中不动,青衣蒙面少女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是这帮难缠的小鬼......”从身上拿出一面白玉镶金,刻有云纹的牌子,隔着车帷向外面递了出去......
城门轰然打开,马儿撒开四蹄,蹄声,马车很快没入城外的夜色中。
就在城门将要关闭时,一个少年的身影飞快的跑来,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庞大如山的身躯紧随而至......
......
马车在无边夜幕的荒野中也不知行驶了多久,莫不言在车厢内向那女子拱手说道:“小姐,劳驾请您停一下,不言这就下车去了。”
“这件东西能够安然到手,莫小哥居功至伟,”出了城,女子的声音放松不少,“你请稍安,待会儿我命人在庄内略置薄酒,好好请你喝上一杯。”
“多谢小姐,”莫不言满脸忧色说道:“不言心系胞弟安危,无心就酒,还请您放小人离去。”
“那好,”女子轻叹一声,“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你,待前面转弯处,我便会令马车停下,你下去便是了。”
“多谢小姐!”
......
马车在一窄路拐口处停下,莫不言向那女子拱了拱手,便下了马车。
女子见他身影没入夜色,隔着薄纱向老者投去一缕目光。老者会意,身形微一晃动,便飘出马车数丈之外,一身轻功端的惊人。
“小姐,你要杀他?”青衣蒙面少女有些吃惊的问道。
女子淡淡的嗯了一声,隔着薄纱朝她一瞥,“怎么,你心软了?不过区区半日,你便对他产生了好感?”
“不不,小姐误会了,”青衣蒙面少女螓首频摇,“婢子只是觉得这兄弟二人有些可怜,他们虽靠偷盗为生,但也仅为糊口,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您这么做是不是......是不是......”下面的话一时无法出口。
“你觉得我做事有些太过了,是不是?”女子冷冷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么?”
“婢子没忘,”青衣蒙面少女不安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婢子只是觉得放他一马,他未必会将我们的事说出去。”
“未必?你就这么肯定?”女子冷笑,“可惜我这没有什么本钱押在你的同情心上,一旦赌输了,你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而死么?”
“婢子...
...婢子......”青衣蒙面少女浑身颤抖。
“你还小,世间的险恶你还无法体会得到,”女子的声音缓和了些,“想当初,我们的族人几乎被全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再也经不起第二次灭顶之灾了......”说到这里,薄纱后那对晶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相对于活人的诺言,还能比永远不会说话的死人更能让人放心么?”
一听这话,青衣蒙面少女不禁打了个寒噤,“婢子......婢子明白了。”
这时车外一声马嘶,女子脸色一变,拿出一个尺许见方的锦盒朝青衣蒙面少女扔了过去,“把它收好,没我的话不许轻举妄动。”说着抽出一柄长剑闪身出了车门。
......
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飞奔。莫不言的心悬在了嗓子眼,自从听说他自己的弟弟就在那家客栈,就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他在那里,一定是为了等我,”莫不言的眼眶有些潮湿,“你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大哥来了。”
背心一痛,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莫不言重重的仆倒在地。
威严老者几步来到他身前,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莫不言。皱了皱眉头,“这小子的命真硬,一刀刺中心脏,居然还不立即毙命。”他俯身下去,从他背上拔出一柄半尺多长雪亮的飞刀,准备再戳下去,陡然听到身后一声马嘶。
“不好!”他拔身而起,顾不得地上还在抽搐的莫不言,飞身向来路奔去。
......
淡淡的月光照在地上,像撒上了一层薄霜。女子手持长剑,浅露薄纱后的一双星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她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他头戴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就像一条蜈蚣攀爬在上面,使他冷峻的面孔尤为狰狞。他的左手握着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他握得并不紧,却给人一种很有力的感觉。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再配上漆黑的刀,漆黑的双目,整个人都显得黑得发亮,跟周遭的夜色格格不入。
“风无极?”女子开口了,握着长剑的手一紧,如羊脂美玉般的玉手微透青络。
“你知道我?”风无极脸上的刀疤微微一动,漆黑的双目更亮了。
女子没有说话,盯着他手中的刀,身上暗自戒惧。
“把那件东西还给我,我不杀你。”风无极的声音很平淡,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透不过气来。
“什么东西?”女子故作不解。
“我给你十息,”风无极的声音微微发冷,“你是个聪明人,不要逼着我拔刀。”
“好,我给你。”女子一扬手,一件东西便向风无极抛来。
风无极还未出手去接,一道寒光已迎面刺来。女子手中长剑已出手,直取他的眼窝。
眼看剑锋离他不过半尺之遥,风无极却不闪不避,漆黑的双目一翻,一道乌光后发先至,他的刀已出鞘。
“叮”一声清亮的脆响,女子袅娜的身影已斜移七尺,长剑翻转,守住自身门户。
“还有七息。”风无极沉声说道,身形踏前一步。
受他强大的气场所慑,女子不禁退后一步。
“还有五息,”风无极漆黑的双目寒冷如刀。
“......”
“还有三息。”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压抑起来。
女子的身影一动不动,自一击不中后,她再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出手机会。
一阵清凉的夜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托出夜色的静谧。
风无极不再出声,握着刀鞘的手紧了一下。
女子薄纱后的星眸微微眯了起来,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房栊向晚
月夜,凉风,吹起浅露上的薄纱拂起一角。女子的目光一刻未曾离开风无极握刀的手,璨若繁星的眸中幽光一闪,瞳孔突然收缩。
风无极的刀已出鞘,没有任何征兆,刀很快,快得无声无息。能躲过这一刀的人天下间不会超过五个,女子并不是其中之一。本来她是万难躲过的,可是她偏偏躲过了。
一道寒芒如流星赶月般飞来,赶在刀锋及身时拦在了她面前。“叮”悠长沉闷的交击声划破了暗夜的宁静。
风无极收刀回鞘,刀锋般锐利的双目转向身后。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缓缓走来,月光下,来人是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国字脸,卧蚕眉,目光炯炯有神。
“高老”女子脸上一喜,声音中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看来我并没有来晚。”老者脸上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一丝怜爱看着那名女子。
“好快的刀。”风无极淡淡的说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的刀也不慢,”老者呵呵一笑,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加快,向女子投去静静的一瞥,“小姐,你赶快走,这里由我来挡着。”
“可是......”
“没有可是,”老者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而且不容人辩驳,“别忘了,你身上肩负的是什么?族人们没有我可以,但不能没有你。”说罢目光紧紧盯着风无极,不再看那女子一眼。
女子无瑕的俏脸一阵颤动,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转身飘然进入车内,一声响亮的鞭鸣响彻夜空,马儿扬起四蹄,车轮发出吱吱的声音没入了无边的黑幕中。
风无极眼看着马车走远,身形岿然不动,他知道,若要拦住那辆马车,先打发了眼前的人再说。
他如刀锋般的双目紧紧盯着那位老者,若刀锋划过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流云庄庄主高云天?”
“正是,”老者脸上细密的皱纹微微动了一下,“没想到你居然能认出老夫。”
“我不认得你的人,”风无极冷冷道:“但我认得你的刀。”
“这么说,我的刀应该感到很荣幸才对。”老者的语音仍然很平淡。
“一个消逝了两百多年的西陲小国,你以为一个传国玉玺就能使它起死回生么?”风无极嘴角露出一丝讥嘲。
“那你呢?”高云天神色不变,“一个被人赶下金銮殿的废帝,自认为传国玉玺在手,就能重新号令天下么?”
“住口!”风无极脸上的伤疤变得狰狞起来,“不许你侮辱皇上。”
“皇上?”高云天“嗤”的一笑,“古往今来谁曾见过被追缉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帝王?等他能堂堂正正的进入京师的皇宫大内,再去称孤道寡吧!”
“这一天会到来,不劳你操心。”风无极平息了一下有些波动的情绪,握刀的手紧了紧,“出手吧!”
高云天淡淡一笑,悠然的将双手背在后面,一点儿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你还不动手?”风无极眉头微微一皱。
“我已经动手了!”高云天脸上带着笑意,说得很认真,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风无极的瞳孔突然收缩!岿然不动的身形倏地一动,乌光一闪,刀已出鞘,“当”一缕悠长清亮的声音响过,身后一点有如来自天际的寒星被远远的磕了开去。
“风无极不愧是风无极。”高云天淡淡的说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
“高云天又何尝不是高云天?”风无极眼中露出一丝钦佩,“你的飞刀绝技已臻化境,佩服,佩服!”他连着说了两声佩服。
“你怕了?”高云天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刀是不错,”风无极说道:“可惜未必能奈何得了我。”
“老夫又何必一定要奈何你,”高云天眼角微微一翘,“只要将你拦住就足够了。”
风无极握刀的手一紧。
京师,宝巷胡同。
黛羽坐在桌前,手肘支撑着螓首,长长的睫毛低垂,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已经散去了它的热气。蓦然,手肘一晃,她阒然而醒,美眸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悠然一叹。
杨牧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回来了,但她还像以前一样做好饭菜,等他归来。门帘静静的垂着,她多么希望门帘会被突然掀起,那个熟悉的人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他还会回来么?她的眸子变得朦胧起来。这几天,她天天会去兵部衙门打听他的消息,却一直没有音讯。她不死心,就像一块望夫石一样站在兵部的衙门口,等待他的出现,但是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她不是他的妻子,也没有任何名分,但这并不妨碍她像一个妻子一样牵挂着这个男人。
“笃笃”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是他么?”黛羽心中一喜,站起身来。随即略一犹豫,“不对,这要万一是别人......”她清楚的记得,在她出门的时候,曾在巷子里碰见几个相貌猥亵的男子对着她指指点点,这要万一是歹人的话......
她小心的来到门前,“笃笃”门板声响得更急了。
“是谁?”她伸手拿起门边的一根棍子,若是歹人的话她便一棍子打下去。
“黛羽姑娘,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外说道。
黛羽松了一口气,轻轻将门闩拉开,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三个女子。
“是你?”黛羽俏脸露出讶异之色,中间的女子是上次来的那位雍容美丽的少妇,她记得她临走时还留下了一万两万源钱庄开具的银票。她今晚换了一身浅绯色的襦裙,气质还是那么的雍容华贵。她身边是两位极美丽的少女,一着青衣,一着黄裳,乌鸦鸦一头秀发居然梳的是少妇的发型。
“黛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少妇对着她一笑。
“夫人,你怎么深夜来了?”黛羽说道。
“不请我们到屋里说话么?”少妇笑道。
“黛羽失礼了,”黛羽手别腰边福了一福,将她们请了进来。
少妇迈步屋内,见一桌子未动的饭菜,侧首问道:“他还没有回来,是么?”
“我家大人......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黛羽来到桌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夫人请坐!”
少妇也不推辞,欣然而坐。
“两位姐姐,”黛羽对那两个随同少妇而来的少女说道:“你们也请坐吧!”
“黛羽姐姐不用客气,”青衣少女轻轻一笑,“我们站着就好。”
“这......”黛羽看向少妇,少妇眸波一转,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座位,“黛羽姑娘,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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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你说他真的已经回来了么?”紫苏走在黑漆漆的胡同里,侧首向身边的宁祖儿问道。
“妹妹放心,”宁祖儿宽慰她道:“那晚一场大战,情势很乱,跟杨兄走失了也没什么奇怪,这是他在京城的住处,没有理由他不回来。”
“你去过他住的地方,是么?”紫苏又问道。
“没有,”宁祖儿微微摇首,“只是听他说过住在这个地方,我却一次也没来过。”
“他还在这里找了女人,是不是?”紫苏贝齿轻咬樱唇。
宁祖儿笑笑,没有说话。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紫苏停下脚步,突然不想往里面走了。
“妹妹说话可不要打翻了一船人,”宁祖儿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了,“本公子可不是这样。”
“你?”紫苏乜了他一眼,揶揄道:“你是个男人么?”
两人说着话,只见前面风灯一闪,隐隐约约看到有辆马车。
“这胡同里怎么会有辆马车?”紫苏看了宁祖儿一眼,“不会是锦衣卫专门配给他的吧?”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宁祖儿一笑,快步走上前去。
看着他的背影,紫苏跺了跺脚,一咬银牙,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夫人上次留下的一万两银票,”黛羽将银票取出放在桌上,“都在这里,还请夫人点收一下。”
“是他不愿意收么?”少
妇笑道。
黛羽垂首不答。
“黛羽姑娘,”黄裳少女忍不住说道:“老爷难道没跟你说清楚么,这一万两银票其实是......”
“素月,”少妇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能随便说话,真是没有规矩。”
黄裳少女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
“老爷,哪一位老爷?”黛羽奇怪的问道。
“黛羽姑娘,其实......”少妇犹豫了一下,正想说下去,只听外面的院门“笃笃”的响了起来。
“老爷回来了。”青衣少女和黄裳少女都脸现喜色。
少妇的脸上露出一抹异色,看向黛羽。
“是大人回来了么?”黛羽心中一动,起身说道:“夫人请宽坐,我过去看看。”说着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屋外走去。
青衣少女和黄裳少女也想上前,但被少妇瞪了一眼,忙垂首止步。
......
因为家里有人,黛羽的胆子大了很多,没有隔门问话,便拉开了门闩。
门开处,黛羽惊愕了。门前站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俊美无俦,比杨牧云还要俊美得多。而那女子......黛羽暗叹一声,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美貌的女子,她就像一个谪仙,被贬落了凡间,自己一向自负美貌,可跟这女子一比,立时就比了下去。
“这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黛羽心中暗赞,随即问道:“两位深夜敲门,是有什么事么?”
“杨牧云是不是在里面?”绝美女子开门见山,话音还有些冲。
“原来他们是来找大人,”黛羽连忙说道:“我家大人还没回来,两位找他是有什么事么?”
“你家大人?”绝美女子秀眉一蹙,轻轻哼了一声,“他真没回来么?还是你不想让我见他?”
黛羽一怔,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一愣怔间,那绝美女子已飘然入院,快步向屋内走去。
“她这人就是这样子,”绝世美男脸上带着歉意对黛羽解释道:“为人风风火火,还请姑娘勿怪。”
......
“杨牧云,你要是敢躲着不见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绝美女子暗暗说道,伸手掀开了门帘,一眼瞥见屋中正坐着的雍容少妇,俏脸登时一愕,“周姐姐,是你?”
少妇也起身一脸惊奇的说道:“紫苏妹妹,你怎么来了?”
“她们竟然认识?”随后跟来的黛羽见此情景,不禁一头雾水。
绝世美男悄悄将她拉至一边,向她解释道:“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屋里坐的那位是杨牧云的结发妻子,叫周梦楠,而跟我来的这位,是他在南都娶的妻子,叫紫苏,而那两个丫头......”宁祖儿瞟了一眼青衣少女和黄裳少女,促狭似的说道:“青衣的那个叫宁馨,黄裳的那个叫素月,她们都是他的妾侍,而我......”绝世美男指了指自己,“我叫宁祖儿,是杨牧云的朋友。你叫我宁公子就好了。”
“哦,宁公子。”黛羽眸子霎了霎,“我还以为,她和你是一起的。”
这边周梦楠和紫苏亲热的说起了话。宁祖儿领着黛羽进来后,黛羽上前向周梦楠深深福了一礼,“黛羽见过大夫人,先前不知您的身份,如有怠慢,还请大夫人恕罪。”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客气,”周梦楠虚扶一把,“是我没有讲明身份,怪不得你。”说着看了一下身边的紫苏。
黛羽会意,向着紫苏也福了一礼,“黛羽见过二夫人。”
“我可不敢当,”紫苏身子微微一侧,“这是你的地方,我能不能进来还得看你脸色。”
黛羽心中一阵尴尬,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紫苏妹妹,”宁祖儿向着紫苏一拱手,“你们一家人团聚,本公子就告辞了。”说着转身欲走。
“你站住,”紫苏瞪着一双美眸,气鼓鼓的说道:“你不是说我夫君会回这里的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关山遗梦
“我只是猜测。”宁祖儿尴尬的笑笑,“或许杨兄过几天回来也说不定。”
“我不管,”紫苏上前一把扯住他,“你说过,我夫君一定是先回京城了,你现在就把他给我找出来。”
“好好好,”宁祖儿一脸苦笑的劝慰她道:“我现在就去找他,你不要拉着我行不行,这么多人看着......”
“这位公子......”周梦楠轻移莲步,美眸看向宁祖儿,“不知您如何称呼?”
“哦,杨夫人,”宁祖儿向着她躬身施礼,“敝人姓宁,名祖儿。”
“原来是宁公子,”周梦楠嫣然一笑,福了一礼,“我听相公说起过你,说你一表人才,武功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嫂夫人谬赞了。”宁祖儿被她赞得心中一喜,躬身深施一礼。
“宁公子,”周梦楠对他说道:“我妹妹性子急了些,还望你不要介意,”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来,你请上座。”
“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知书达礼。”宁祖儿暗道,不自禁瞥了紫苏一眼。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紫苏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不如姐姐温柔是不是?”
宁祖儿笑笑,好像怕她向自己发难似的站远了一些。
“妹妹,”周梦楠拉着紫苏,眸子柔和似水,“来,你也坐。”侧首对着黛羽说道:“黛羽姑娘,你烹的敬亭绿雪真是一绝,思之让人回味,二夫人和宁公子难得来此,你还不赶快让他们也品尝一下。”
“是,大夫人。”黛羽脸现喜色,听周梦楠如此说,便是接纳了自己,转身喜孜孜的去了。
“宁公子,”周梦楠脸带微笑对宁祖儿说道:“自相公那晚匆匆离京之后,我便一直牵挂在心,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你能仔细跟我说一下么。”
“嫂夫人......”宁祖儿见她一脸启盼之意,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都道了出来。
周梦楠听得很仔细,听他说到最后,不由脸现忧色,秀眉微微蹙起,“听公子这么说,柳营沟那晚一战之后,我相公就失去了踪影?”
“姐姐,”紫苏有些怯怯的说道:“都怨妹妹,那晚没能拦住他,否则......”不禁泫然欲涕。
“妹妹不必自责,”周梦楠劝慰道:“相公是性情中人,那晚的情景,若要他端坐屋内不闻窗外事,实在是难为了他。为今之计,是怎样赶快找到相公......”
“嫂夫人说的对,”宁祖儿接口说道:“不过嫂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杨兄本领高强,为人机警,遇事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是么,”紫苏冷哼一声,“那为什么你回来了,他还杳无音信?”接着恨恨道:“要不是你忽悠我,我不找到他是决不会回来的。”
宁祖儿脸扭到一边,不敢看她。
“妹妹,”周梦楠劝她道:“宁公子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那地方兵荒马乱的,他得为你的安全着想啊!”
宁祖儿侧过脸来,对周梦楠投去感激的一瞥。
“小姐,”宁馨上前说道:“冯大管事不是到塞外办货去了么,算日子也该回来了,不如您派人去知会他一声,让他沿途打听一下老爷的消息,您看可好?”
“我也正虑及此事,”周梦楠颔首说道:“不过也不能全指望冯全,我们这里也得多派人手出去......”
“嫂夫人说的对,”宁祖儿附和道:“我现在就回北镇抚司,发动手下的兄弟去找杨兄。”
“能的你,”紫苏一见他开口就想去呛他,“你才来京师几天呀,就把这里当成南都了,以为上面还是沈大人罩着你呀?”
宁祖儿干脆闭目不去看他。
“若论发动人手找人,你还不如那个大喇嘛呢?”紫苏乜了他一眼。
“大喇嘛?”周梦楠不解的看着紫苏。
“就是西边番地过来的僧人,听说佛法高深得很,还被当今皇上封为了国师呢?”紫苏解释道。
“妹妹怎么会认识他们?”周梦楠皱了皱眉。
“姐姐不知道,妹妹在萝院......”紫苏自知失言,当即住口不语。
周梦楠立知其意,移开目光说道:“现在能找到相公是最重要的,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说着向宁祖儿微微一躬,“我相公的事,就拜托宁公子了。”
“嫂夫人千万不可如此,”宁祖儿还礼道:“我与杨兄是至交,就是豁了性命也要把他找到。”
“咦,马车怎么停下了?”杨牧云发力狂追,一直与那马车保持着不远的距离,见马车停下,也缓缓放慢了脚步。
后面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呼的喘气声,杨牧云连头也没回,就知道是莫不语到了。
“恩......恩公。”莫不语气喘如牛,停下脚步说道。
“你不等你大哥了么?一直追着我做甚?”杨牧云心中暗暗纳罕,心说这莽汉居然也能跟上来。
“她们取走那件东西,一定是挟持了我大哥。”莫不语呼呼喘着粗气说道,瞪着一对大眼看那停下的马车,正要举步上前,却被杨牧云一把拦住。
“等一等,现在情况不明,我们悄悄过去,记住,千万不要发出声响。”杨牧云认真的叮咛道。
莫不语点点头,放轻脚步跟在杨牧云后面屏住气悄悄向那马车行去。
“嗵”一声轻微声响,杨牧云脚下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恩公,怎么了?”莫不语压低声音问道。
“好像是个人。”杨牧云皱了皱眉头,俯下身来摸去,果然地上趴着一个人,身上微温,应该还活着,他伸手抓住他的肩头,将他轻轻扶起,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双目紧闭,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几不可闻,“水......水......”
“这个人好生面熟......”正思索间,只听身后的莫不语激动的说了一声,“大哥......”抢上前将那人抱在怀里。
“是莫不言。”杨牧云恍然,让莫不语压低声音。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语惊惶道。他感觉大哥背部潮潮的,一摸,居然满手是血。他连忙翻过莫不言的身子,只见左边背心处有一道深深的创口,还在汩汩的留着血。
“恩公,你看!”莫不语惊慌失色的对杨牧云说道。
杨牧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伸手放在莫不言左边胸口,竟然寂无声息,不由脸色一变,手掌滑向他右边胸口,竟然探听到微弱的心跳声。他脸带异色的看向莫不语,“令兄的身体甚为古怪,居然心跳声发生在右侧。”
“恩公不知,”莫不语解释道:“我大哥的心脏跟旁人不同,天生长在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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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了,”杨牧云点点头,“令兄是被人追杀,利刃刺入左边背心达数寸,要是常人的话,必刺中心脏而亡。可令兄身体大异于常人,心脏却长在身体右侧,这才躲过一劫,因此伤势虽重,但却性命无碍。”
“是谁下得这样的狠手?”莫不语悲愤的说道。
“先不要探究这个,治伤要紧。”杨牧云说着帮莫不语解开他兄长的衣襟,细细查看了一下伤口,心中一动,“那个叫释迦坚赞的大喇嘛给我敷的伤药甚是灵验,幸好我这里还有一些,正好给他用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挤出一些黑黑的药膏均匀的敷在了莫不言的伤口上,这药膏倒也灵验,一敷上去,血很快就不流了。
莫不语扯下一条衣襟给兄长包扎好伤口,还未开口道谢,只见杨牧云眯着眼看向远处的马车,马车又飞快的向前驶去。
“你照顾你大哥,”杨牧云站起身,“我得去追那辆马车了。”说着身子灵巧的一跃,向前方夜幕中飞奔而去。
“恩公,小心
。”莫不语话音未落,人早去得远了。
“小姐,”向前飞驰的马车内,青衣蒙面少女有些担忧的向那女子问道:“右相大人他能挡住那个使刀的怪人么?”
“应该可以吧,”女子淡淡的说道:“他手里的飞刀出神入化,在这世上罕逢敌手。”目光向窗外看去,暗夜中路边的树木如憧憧鬼影,长牙舞爪的在眼前飞逝而过。
青衣蒙面少女似乎看出了女子眼中的忧色,小心的问道:“小姐,那件传国玉玺对我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你究竟想说什么?”女子的眸中露出一抹厉色。
“婢子......婢子是说它真的能够帮助我们复国么?”青衣蒙面少女俯下螓首,低声说道。
女子目光盯着她,良久方轻轻叹息一声,眸中现出些许迷茫,“我也不好说,但看那么多人你死我活的去争夺它,就说明它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重的砝码,如果用好了,可能我们的复国大业就真的有了着落。”
“那小姐准备把它用往哪里呢?是交给王殿下么?”青衣蒙面少女眨了眨眼睛问道。
“王?”女子“嗤”的一笑,语音中带着轻蔑,“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像一个囚徒一样被困在京城,对我们复国能有什么助益。”
“那小姐为何还要跟他交好呢?”青衣蒙面少女问道。
“我跟很多人都交好,又岂止他一人。”
“可他在小姐眼里不同,”青衣蒙面少女说道:“婢子看得出,小姐是真心喜欢他的,而王殿下也......”
“不要说了,”女子厉声说道:“我跟他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而他也不会堂而皇之的将我娶进他的王府,我接近他,不过是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皇上,让皇上达成我们复国的愿望。”
“可皇上能够答应么?”青衣蒙面少女有些吃惊的说道:“他会将宁夏甘肃一带还给我们重立大夏国么?”
“以前不可能,现在却未必,”女子的纤纤玉手托起那个锦盒,“现在它在我手里,那个大明皇帝若是不答应的话,我就去找斡剌特人绰罗斯家族的首领也先,让他帮我把甘肃和宁夏打下来。”
“可斡剌特人也听命于漠北草原的蒙古汗廷,”青衣蒙面少女有些不相信的说道:“他会为了这件传国玉玺而帮我们么?”
“怎么不会?”女子乜了她一眼,“要知道,草原上势力最大的是谁,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脱脱不花么?跟本不是,他的权柄自从他当上大汗的那一刻时起,就已经紧紧的握在绰罗斯家族手里。而他,不过是也先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
“可也先为何不废了他,自己去做草原上的大汗呢?”
“也许还不到时候吧,”女子淡淡的说道:“要知道,草原上的众多部落只认成吉思汗的后裔为草原上的共主,在正统的蒙古人眼里,他们斡剌特人不过是来自西方草原的一群突厥蛮罢了,绰罗斯家族想要取代孛儿只斤家族成为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大汗,还不够资格。”接着嘴角微微一勾,“但我们可以为他们加些份量,而这件传国玉玺就是一个极重要的砝码,有了它,别说草原,就是入主中原,他们也有了正式的名分......这样,恢复大夏就不再是一种奢望。”
“那小姐您是拿着它先去找明朝皇帝呢?还是绰罗斯家族的也先?”
“当然是明朝皇帝,”女子淡然一笑,眸子露出异样的神采,“毕竟我们大夏国昔日的故土还掌握在大明皇帝的手里,恢复大夏国只需张开他的金口玉言而已,他若不识相,那我就去找另一位有实力的买主了。”
“小姐您真聪明,”青衣蒙面少女赞道:“有您在,我们大夏的子民一定会在有生之年看到我们大夏复国的一天。”
“呼喇喇”“呼通”一声巨响,接着是“唏律律”一声马嘶。
第二百五十四章 巨木横拦
“嘎吱”一声马车的车轮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车厢一震,两人几乎坐立不稳。
“怎么回事?”女子的目光向外看去,马车前,一棵十余丈高、好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被生生放倒,横在路中间成了路障,要不是马车停得快,也会被树干砸到。
“小姐,这好像是有人故意施为。”坐在车驾上的车夫一脸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一条条人影从周围的树丛中冲了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小姐,怎么办?”青衣蒙面少女也在一旁紧张的问道。
“你们先不要妄动,”女子沉住气,一点儿也没有惊慌,“待会儿看我手势,我们分头杀出去。”
“车上的人听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不是来打劫的,还请出来说话。”
围着马车的人向两边一分,进来两位年轻的公子,一位年约二十八九岁,生得浓眉大眼,脸膛黧黑,一双眼睛目泛精光,显得整个人精干之极。另一位年约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端的俊美无匹。
年长的公子嘴唇翕动,想来方才的话是出自他口。
“走,下去。”女子眸光一闪,对青衣蒙面少女说道。
两人一跃下车,目光紧紧盯着这两位公子。
“姑娘不知如何称呼?”年长公子自我介绍道:“在下元兴裕,这位是舍弟元琪儿。”一指身边无比俊秀的少年。
女子的目光阴冷,没有说话。
“姑娘好手段,”年长公子微微一笑,冲她一抱拳,“趁着我们与人冲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东西取走,未免太不厚道了些。”
女子冷笑,“你们不就是等着那东西被人取出,然后出手去抢么?”
“据我所知,”元琪儿嘻嘻笑道:“这件东西也并不属于姑娘你吧?”
“那又如何?”女子的晶灿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唇角一勾,“小相公,莫非你要第一个上来抢么?”
“姑娘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元琪儿大胆的迎着她的目光,话中隐含挑逗之意,“你若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我和兄长绝不难为你。”
“那我要是不交呢?”女子说道。
元琪儿和兄长对视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不住逡巡,“那就请姑娘和这件东西一起留下来了,本公子也好奇得很,姑娘这面纱后面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容貌?”
“你想知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娇柔起来,钻入人的心里直痒痒的。
元琪儿笑而不答,一双眼睛却变得极为不老实。
女子恨不得把这轻浮的小子的一对眼珠子给挖出来,但声音却越发的腻了,“你现在何不过来?”
“我可不敢,”元琪儿笑笑,“我怕被你吃的连块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
燃文
女子一怔,知道他是拐着弯儿的骂自己是母老虎,也不生气,“那我可真为你感到可惜了,你若过来的话,不但东西给你,连我整个人也是你的。”
听女子这么一说,元琪儿的目光却转向了身边的兄长,“大哥,你听见了么?这位姑娘不想将手中的东西轻易放手。”
元兴裕浓眉一轩,一脸正色的说道:“姑娘,我也不问你背后仗的是何方势力,眼前的情势你都看到了,若想过元某这一关还得手底下见真章,这样......”声音稍微一顿,续道:“你莫说我们一群男子大汉欺负你们两位弱女子,我方出两人和你们两位交手,若我们赢了,你就把东西交出来,我们放你们走路,绝不难为你们。”
“若小姐和我赢了呢?”青衣蒙面少女说道。
“东西我们也不要了,你们走我们也不拦着。”元兴裕说道。
“那要是一胜一负呢?”女子眸波一转说道。
“那就算你们赢,怎么样?”元琪儿一笑,开口说道。
“此话当
真?”女子的目光看向元兴裕。
“舍弟既如此说,我还能怎样?”元兴裕淡淡的看了元琪儿一眼,一点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那好,你们都是堂堂七尺男儿,说话可得算话。”女子声音一转,登时变得肃然。
“那是自然,”元琪儿上前一步,背着双手,目光在女子身上游走不定,“本公子这就请教姑娘高招。”
“你?”女子轻笑一声,“你还不配跟本姑娘交手,”眸子转向身边的青衣蒙面少女,“蓉儿,你去陪这位元公子玩玩,要小心,不要把他的一身贱骨头给打折了。”
“婢子明白,”青衣蒙面少女上前一步,对着元琪儿一抱拳,“元公子,请赐教。”
元琪儿抬首望天,看都不看她一眼。
叫蓉儿的少女一愕,心下登生怒意,“这元公子好生无礼,当我是一个下人,便如此轻视么?”正想再说两句,只听身后女子的声音急急的说道:“蓉儿小心!”她微一愣神,眼前元琪儿的身影已倏忽不见。当下心中一紧,娇小的身子猛向一旁滑出丈余,饶是如此,脸上一凉,蒙面的青巾已被人摘去。
待她侧目看去,元琪儿手里拿着她蒙面的青巾,笑吟吟的向她看来,正待再说几句轻薄话儿,见到蓉儿极清丽的容颜,不由略微怔了怔,改口赞道:“好漂亮的一个丫头,”目光向那女子瞥去一眼,“连身边的一个丫鬟都如此漂亮,不知姑娘的容颜会是怎样?”
“我家小姐比我漂亮十倍,”蓉儿悠然一笑,眸中却露出狠戾之色,“你个登徒子,轻薄我家小姐,我断容你不得。”说着袖口一拢,手腕一翻,亮出两把雪亮的匕首,腾身向着元琪儿扑去,还未近身,匕首便在空中划出两道亮弧,向着她疾劈而下,看这架势,像是要将这个登徒子给生生劈为数截。
元琪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匕首还未及身,她整个人已闪开一步,匕首的锋芒贴着他的鼻尖一划而下,只差一分堪堪躲过。蓉儿心中一急,变劈为扫,匕首挟着劲风横削向对方的腰际。
谁知元琪儿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鬼魅般绕到了蓉儿身后,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好美好滑的脸蛋,本少爷可真舍不得伤了你。”说着把手放置鼻端嗅了嗅,旁边有人凑趣道:“好香啊!”所有人登时哄然大笑。
蓉儿又羞又怒,出招更是狠辣,一对匕首挥舞得有如水银泻地,一招快似一招的向元琪儿整个人招呼过去,那疾如旋风的打法,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大卸八块一样。
在对方疾如骤风的进攻面前,元琪儿好整以暇,也未见他如何躲闪,却能躲过蓉儿每次凌厉无比的杀招。每次都很险,慢一分就会伤到对方刀下。
可这一分就如一道天堑一样,使蓉儿在一片惊呼声中一直无法将她毙于刀下。
“人美,刀也靓。”元琪儿在对方连番暴击之下一点儿也不狼狈,还好整以暇的赞了一句。话音未落,匕尖堪堪划过自己颈侧,她“哎唷”一声身子向后仰面欲倒。
“好机会!”蓉儿紧握双匕,向着她胸口狠狠的戳下。
“杀人啦!”元琪儿双臂乱摆,腰身一拧,匕首竟然贴着她两边胁下滑了下去。
蓉儿娇呼一声,竟然变成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元琪儿乱摆的双臂将蓉儿一把搂住,两个人一块倒在地上滚在一起。
“你个混蛋,我杀了你。”蓉儿挣脱他的怀抱,羞愤之极,狂舞着匕首向她身上没头没脑的刺去。“叮叮叮”地上火星四溅,元琪儿一一躲了开去。蓉儿还想追上去,却被那女子叫住了,“蓉儿,住手!”
“小姐,他......”蓉儿的俏脸涨得通红,一双眸子如欲喷出火来,狠狠的瞪视着元琪儿,紧握双匕作势欲扑。
“蓉儿,退下去!”女子的声音抬高了些,“你已经输了。”
“小姐......”蓉儿眼圈一红,像是要哭出来。
“蓉儿,忘了我是怎样交待你的了么?”女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我
肩上担的是什么?怎能像街巷之间的泼皮一样死缠烂打?”
“是,小姐,蓉儿知错了。”蓉儿心中悚然一惊,面色一黯,垂首退至一旁。
“元大公子,”女子上前一步,向着元兴裕一拱手,“我手下的丫鬟输了,令弟身手不凡,佩服佩服,小女子当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姑娘,”元琪儿嬉皮笑脸的迎了上来,“何须我大哥动手,连你也一并由我招呼了吧!不过我话可说到前头,要是本公子赢了,不但东西留下,你的帽子也要摘下来,让我好好看一看,这下面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国色天香?”
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置一言,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元琪儿还想再说,却被元兴裕打断,“齐......三弟,你且退下!”
“大哥,”元琪儿转过身,不解的看向元兴裕,“怎么,你认为我打不过她?”
“三弟,”元兴裕看了他一眼,缓缓解释道:“我们一开始就讲好了,二对二,你既赢了一场,下面一场自然由我出面,切不可坏了规矩。”
“可是,规矩中并没有规定一个人不能打两场。”元琪儿抗辩道。
“元大公子,”女子开口了,“规矩通常是约定俗成,你不会像你这个兄弟一样无赖吧?”
“你竟敢说我是无赖......”元琪儿愕然转身,正待上前理论,却被元兴裕叫住,“三弟,我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起事来不能让他人耻笑,你且退下,看看你大哥的功夫是不是落下了。”
“好,你既然想出手我也不拦着,”元琪儿一指那女子,“你赢了她须让她摘下帽子,让我看看她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人家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你又何必一定要揭开人家的面纱?”元兴裕看到元琪儿眸子闪烁的目光,立知其意,“这漂亮的女人啊,永远会对另一个漂亮女人的相貌充满好奇心,生怕对方会比过自己似的。”他抬首向那女子看去,见她并未出言相驳。心中一动,张口说道:“姑娘,我三弟的话你可都听到了,不过你放心,她对你并无恶意......”他侃侃而言,就像对方已输定了似的。
“元大公子,”女子冷冷的出言打断了他,“你不觉得说这些话还为时尚早么?”
“......”元兴裕微微一笑,止住了下面的话,作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请”
女子缓缓自腰间的剑鞘中抽出长剑。紧盯着元兴裕,只见他还两手空空的站在那里,一点儿也没有准备动身的样子,黛眉一蹙,“你为何还不亮出兵刃?”
元兴裕抬起自己的双手,悠然道:“这便是我的兵刃。”这是一双很平常的手,手指细长,只是苍白了些,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很难让人把它跟一件厉害的兵刃联系起来。
“好狂!”女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一定让你为你说的话而后悔。”手中长剑挽了一个剑花,向着元兴裕疾刺而去。
她的剑招精妙,快如闪电,比起丫鬟蓉儿显然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元兴裕站在那里,不偏不倚,一点儿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这个人难道是傻了么,还是故意托大?”女子心中暗道,剑锋迅疾的刺向他的左眼,剑尖喷吐着剑芒挟着凌厉的劲风激荡起他鬓边的长发。近了,更近了......女子心中一喜,眼看剑芒如流星般离他左眼只有一寸了,她甚至看到他的瞳孔在收缩。
“铮”一切嘎然而止,剑芒倏然消失不见,长剑如同被一个巨大的铁钳夹住了一样再也递前不了一分。女子蓦然睁大了双眸,夹住自己长剑的不是铁钳,而是两根手指,两根普通的手指,剑尖如同吐着信子的小蛇晃动了几下,就此无力的停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元兴裕没有说谎,他的手真的是一件极厉害的兵刃。
第二百五十五章 暗夜追杀
杨牧云循着马车上微弱的灯光一直远远的缀着,夜晚马车跑得不是很快,他提气疾追,还是能够跟得上。自从知道众多高手争夺的是传国玉玺后,他的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这件国之重器对于一个朝廷代表的是什么,整个朝野都不会没有人晓得,这是一个国家大统的标志,是四海归心的凭证。因为拥有这件传国玉玺,漠北的蒙古汗廷一直以大元自居,认为自己才是代表中原王朝的正统,哪怕再衰弱,也梦想着有朝一日重回中 原,入主大都。也是因为这一点,明朝自立国后,一直没有放松对漠北残元政权的打击,其中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夺回传国玉玺,这个梦想终朱元璋、朱棣两代强悍的帝王都没有实现。后来继任的两位皇帝虽没有再派兵进行大规模的北征,但一直用经济战对草原各部进行分化瓦解,希望蒙人能够自动将传国玉玺奉上,可归顺大明的部落好处是得了,对献上传国玉玺却一直敷衍塞责。一直到朱祁镇继位,干脆把年号就定为正统,玩弄文字游戏意淫一下。
“如果能将传国玉玺带回京师的话,一定能提高整个大明朝廷的威望,从而进一步打击漠北蒙人的士气。”杨牧云如是想。“嗖”的一道破空声传来,他心下一惊,当即止步向后一跃,“铮”的一声一支利箭深深钉入面前一尺的地面上。他脚尖刚落地,还未站稳身形,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一支支破空利箭向他飞来,他不思及索,身形猛的向上一拔,身子高高跃起,利箭自他足底飞过,“咄咄”钉入周围的树干之中。
杨牧云跳上一棵树横出来的一根树枝,正要看看周围情状,陡觉“嗖”的一声一支箭已迎面飞到。他仰面而倒,却没从树上摔下来,脚背紧紧勾着树枝,像一只大蝙蝠一样倒挂在树上。
林中又发出“嗖嗖”的利箭破空声,却不是飞向他。只听“啊啊”几声惨叫,接着是兵刃交击的声音,好像是前面林中有人交上了手。
杨牧云脚背一松,凌空翻了个筋斗,稳稳的落在地上。接着感觉地面微微一震,极目看去,闪烁着微弱灯光的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前面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起,数十条黑影向着马车飞窜而去。这些黑影好像不是同一伙人,却都是黑衣蒙面劲装,见面打几句切口,有的说完一起前行,有的一张口便打了起来。
“这肯定是各自的切口暗语,对上了是自己人,对不上便是敌人。他们一定都是冲着马车上的传国玉玺去的。”心念及此,杨牧云加快脚步,从几对正在狠斗的黑衣蒙面人旁边飞身而过。蓦然眼前黑影一闪,差点儿跟一个黑衣蒙面人撞个正着。那人目光一变,对着自己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这听起来好像是蒙人说的语言......”杨牧云微一迟疑,对方手中的弯刀依然亮起,疾风般朝自己劈来,他侧身躲过,一掌切向对方颈侧,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杨牧云心念一动,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左右扫视了一下,将他拖到一棵大树的背后...... 不多时,他一身黑衣,蒙着面孔从树后转了出来。
“那人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杨牧云苦苦的回忆着,“萨乌戈......罕失勒......”反复念了几遍,待熟练了些才抬腿快步朝马车的方向奔去。
正行间,陡然遇见一手持弯刀的黑衣蒙面人向自己投来冷冷的一瞥,不待他开口,杨牧云便张口说道:“萨乌戈罕失勒!”
那人一怔,回了他几句纯正的蒙语,便闪至一边。
“好险,居然蒙对了!”杨牧云暗自庆幸,没想到自己学语言的天赋还是很高么,不过对方说的跟自己不同,想来是自己说的是问的暗语,而对方说的是答的暗语。
一路上又遇见几人,杨牧云都是不待对方开口,自己先说了出来,居然一路畅通无阻,离马车越发的近了。一阵打斗声隐隐传来,他心头一紧,脚下越发的快了。
待奔
至近前,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官道上,前面倒下一棵大树拦住去路,难怪先前感觉地面微微一震。马车周围围了一圈人,俱都黑衣蒙面,他们一手持火把,一手拿着利刃,目光正盯着圈子中的两人打斗。
待看清了圈中的人,杨牧云不由身子一震,中间正打斗的两人一个是元兴裕,一个是头戴浅露,薄纱覆面的女子,他们一个空手,一个持剑,身形飘忽来去,看似打得并不激烈,但招招凶险。
青衣少女蓉儿也在旁边,她一脸忧色的看着那位头戴浅露,薄纱覆面的女子,似是怕她敌不过对方。不远处,一位俊美无俦的美少年满脸兴奋的看着场中,不时为元兴裕发出阵阵喝彩。
“元琪儿?”杨牧云一惊,连忙低下头去,怕她认出自己。可元琪儿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场中,连看也不像他这里看上一眼。就算看了,杨牧云黑衣蒙面,与他们的一众手下的装束一模一样,如何能分辨得出?
连其他的黑衣蒙面人也不向他多看上一眼,想来他们觉得杨牧云能够来到这里,一定是自己人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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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见无人注意自己,方抬起头向场中看来,只见那女子的剑招凌厉阴狠,每一剑都从常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向元兴裕刺去。元兴裕眉目舒展,双手幻化出一片掌影,轻描淡写间将那女子的剑招一一破解。
“叮叮”女子长剑刺来,元兴裕不闪不避,双手迎上剑锋,竟然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他的手难道血肉生成的么?”杨牧云心中一震,仔细看去,那双手手指细长,略显苍白,跟平常人的手没什么不同,却能像武器一样与对方利器一较长短,当真让人啧啧称奇。
游斗良久,那女子渐渐不耐起来,窈窕动人的身躯一转,手中剑芒大盛,挑出一道道耀眼的光圈向元兴裕刺来。
“大哥,小心!”元琪儿眸光一闪,怕兄长着了那女子的道。
元兴裕屏息凝气,巍然而立,目光凝视着对方。
女子长剑挑出的光圈越转越快,让人目眩,蓦然汇成一个巨大的光环罩向元兴裕,在离他半丈之处飞散成无数的厉芒袭至元兴裕全身各处。
周围众人一片惊呼,元琪儿伸手掩住了自己的檀口。
“锵”的一声,众人睁眼看去,元兴裕的一只手掌挡在颔下,女子长剑已自他的掌心刺入,透掌而出,剑尖抵在他咽喉的肌肤上,再也进不了半分。
劲风激荡,女子覆面的薄纱轻轻扬起,露出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绝世容颜,眉若远黛,一双璀璨的星眸能媚到人的骨子里去,玉柱般挺翘的瑶鼻下是有若果脯般鲜嫩的樱唇,细瓷般的肌肤吹弹得破,美得不像人间的女子,倒像是误入凡尘的谪仙。
饶是元兴裕如此沉稳的人物也为之一愕。
“那丫头没有说谎,她的小姐果然比她要美丽十倍。”元琪儿也被她的绝世容光所慑,心说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自己被誉为草原上最美的一朵花,但跟她比起来,登时就黯淡了下去。
杨牧云心下也暗自惊骇,不是因为这女子的容貌,而是他识得这女子,她便是京城清韵馆的头牌,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这位柳大美人风华绝代,色艺俱佳,没想到还是一名武功卓绝的高手。她一风尘中人竟也加入到争夺传国玉玺的行列,不知背后是何人主使?”杨牧云心中暗道。
薄纱飘下,重新覆盖了这绝世的容颜。
元兴裕摇动的心旌重又恢复如初,“喀”他手掌一拢,向左一旋,生生的将长剑的剑尖拧断。
鲜血自元兴裕手中涌出,他面不改色,将刺入手掌的剑尖拔出,扯下一条衣襟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大哥”元琪儿脸色一变,正欲上前。却见元兴裕微笑着向她摆了摆手,便顿住脚步。
柳云惜迷人的娇躯退后丈余,手中断剑无力的垂了下来
,想是刚才的一击用尽了她全身的劲力。
元兴裕凝视着她,想是再欣赏一下薄纱后的绝美面容,“姑娘,你是第一个使我的手受伤的人。”见她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接着道:“只要你把那件东西交出来,我一定会放你们走,决不食言!”
“是么?” 柳云惜的声音中带有一丝苦涩,“我既败于你手,就没有再活下去的打算,那东西我不会交给你,你若非要不可的话,就在我的尸体上取吧!”说着手一提断剑,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不可”元兴裕一惊,飞身上前,抓向柳云惜的皓腕,想要把她手中的长剑夺下来。谁知还未碰到对方,她皓腕一缩,断剑翻转,疾如闪电般刺入了元兴裕的胸膛。
元兴裕身子晃了一下,强撑住没有倒地,脸上惊讶、痛苦、难以置信......种种神彩纷至沓来。
“大哥”元琪儿惊呼一声,扑上前抱住了他。一咬银牙,眸子如欲喷出火来,“给我上,杀了这贱人,为我大哥报仇!”
众黑衣蒙面人纷纷亮出兵器,向着柳云惜围了上去。
“蓉儿,”柳云惜瞥了一眼青衣少女,“跟我一起杀出去。”
一阵兵刃声响起,柳云惜和蓉儿趁着对方的阵势未合拢前,瞅着一个空子杀了出去。
杨牧云眯着眼看了一下,也随在一众黑衣人后面追了上去。
......
“小姐,”蓉儿随柳云惜冲入林中后,见围上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不禁惊惶道:“接应我们的人一个都没有见着,现在该怎么办?”
“一定是都死在他们手里了,”柳云惜黛眉一蹙,“现在高老又不知怎样了?就算是只有我们两人,也一定要冲出去。”眼见一个方向上冲来的人较少,便一挥手中断剑,和蓉儿一起杀了过去。
两人虽身手不弱,但对方人多,而且柳云惜刚才与元兴裕的交手中又耗了不少劲力,已隐隐有不支之势。
“蓉儿,”柳云惜一剑刺入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拔出剑来对蓉儿说道:“我们分开走,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了。”
“可是,小姐......”蓉儿犹豫道。
“没有可是,别忘了我们肩负的是什么?”柳云惜一把将她推开,“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我会引开更多的人,你趁机赶快走!”身形一纵,挥剑挑开了一名黑衣人的咽喉,几个纵越间,就已到了十余丈之外。
“追,别让她跑了。”一名黑衣人挥刀大吼,“郡主说了,一定要抓住她,死活不论,抓住她有重赏......”一众黑衣人吼叫着追了上去。
“小姐......”蓉儿眼噙热泪,跺了跺脚,转身钻入茫茫的树林中,她身后,只有寥寥几个人追了过去。
......
柳云惜不知自己跑了有多远,伤了多少人,只觉得追自己的人越来越多,而自身的力气快要耗尽。她咬紧银牙挥剑将一个追得最近的人给迫退,眼角黑影一闪,本能使她下意识地微微一闪,一枝利箭擦肩而过,“空”地一声射中身边一棵大树的树干。肩头火辣辣的一阵痛楚,她顾不得察看,向着树林深处奔去。
渐渐的,她感到身子越来越沉,头脑一阵晕眩,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会这样?”柳云惜心中暗自一惊,“难道那支箭上有毒?”微一分神,身子一歪,脚下竟然踩空了。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么?”她闭上了眼睛,感觉整个人顺着一个斜坡滑了下去。斜坡不太陡,上面落满了树叶,她滑到坡底也没有受伤,抬眼看去,上面一条火龙沿着坡顶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山神庙语
柳云惜伏下身子一动不动,待上面的人全部过去之后。她才缓缓站起身来,倾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正欲抬腿便走,蓦然一道黑影拦在她面前,遽然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中断剑就向前搠去。她久战之余,劲力耗尽,出剑虽快,但却没什么力道,对方轻易的就躲了过去,接着就觉腰间一麻,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那条黑影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四周看了一下,俯身把手臂探到她的腿弯里,将她拦腰抱起,飞快的向一处林木茂盛之处跑去,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扑嗤”这是利刃深深刺入肉体的声音,受创的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仰面就倒了。
蓉儿的娇小的身子跃至一边,抬袖拂了一下鬓边被夜风吹乱的秀发,轻轻吐了一口气,“好险,要不是我见机得快,恐怕就要被他的刀给砍中了。”
身后劲风飚然,又是几柄弯刀劈来,她飞身躲过,几道黑影前后包抄过来,又和她缠斗在了一起。
蓉儿虽然武功不弱,但却无心恋战,她知道自己如被多拖得一分,就会招来更多的人围上来。因此她将手中的一对匕首舞得风雨不透,让对方进不得身,瞅准一道缝隙,在两个配合生疏的黑衣人之间纵身穿了过去。
“为了小姐的嘱托,为了我们的族人,我一定要冲出去。”蓉儿心中暗道。“叮”她左手匕首磕开对方劈来的一刀,右手一挥,在一个黑衣人的颈侧划出一条深深的血槽......借着这一冲之力,她娇小玲珑的身子高高跃起,眼看就要冲出这几个人的包围圈。
“嗖”的破空之声袭来,一道乌芒闪过,蓉儿左边小腿一痛,前冲之势一滞,娇小的身躯自空中落了下来。
蓉儿回首看去,只见自己左边小腿处中了一箭,一阵阵刺痛的感觉袭上心头,她银牙一咬,强行拖着伤腿欲要前冲,眼前黑影一闪,有几个黑衣蒙面人围了过来。
“这丫头受了伤。”一个黑衣人狞笑道。
“看老子如何炮制她。”另一个黑衣人目露凶光。
“图格里,”又一个黑衣人冲他笑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儿,这小丫头伤了咱们七八个弟兄,连队长布日勒都着了她的道。”
“嘿嘿......”图格里奸笑一声,舔着嘴唇说道:“老子最喜欢野性难驯的女人,你们谁都别给我抢,等老子将她收拾好了你们再上。”
众人哄笑着退开了几步,蓉儿心里一急,一口气没上来,登时趴在地上。
“小美人,没劲儿了吧?”图格里淫笑道:“哥哥来扶你一把。”说着张开双臂就要上前,手掌还未碰到她的身子,陡见眼前寒光一闪,小腹一痛,咽喉处一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图格里”有人惊叫一声。
“妈的,小娘皮使诈!”众人纷纷举刀劈了过来。
蓉儿想要躲开,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休想挪动分毫,心蓦然一沉,自中箭后,她就感到头脑晕眩,浑身无力,便知道箭上抹了毒,刚才杀死图格里用尽了身上最后一分劲力,现在就是抬起一根手指头也不能了。
“小姐,我尽力了。”蓉儿缓缓闭上了眼睛,“蓉儿有负您的所托。”
月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了她脸颊上的两行清泪。
如花娇靥昂然良久,却久久不见刀锋砍下。蓉儿诧异的睁开双眸,只见身周一人皆无,他们都直挺挺的倒下变成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他们的脑后或咽喉处,都插着一柄雪亮的飞刀。
“这是怎么回事?”蓉儿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不远处,一个稳健若磐石的身影缓缓向她走来。
来人是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国字脸,卧蚕眉,目光炯炯有神,身材虽然并不高大,但浑身上下吐露着一丝威严。
“高庄主,右相大人?”蓉儿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喜色
高云天走到近前,浓眉一拧,如电般的目光看向她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姐呢?”
“小姐......”蓉儿心中一急,下面的话便顿住了,眼前一阵晕眩。
“先别说话,”高云天俯下身来,“我先帮你把伤处理好。”
......
箭被拔了下来,高云天在她小腿的伤口处敷上药并包扎好。箭头上使用的并不是能致人死的剧毒,所以并无大碍。高云天给她一颗解毒丹让她服下,她顿时就感觉好了很多。
“右相大人,你终于来了,”蓉儿欣慰的说道:“那个使刀的怪人呢?被你杀了么?”
高云天轻轻摇了摇头,“他与我武功不分轩轾,既然彼此胜不了对方,那这架就不用再打,他先退了,我也没有去追,就匆忙赶了过来......”目光一凝,“小姐呢?她现在在哪里?”
“你走后,马车行不多远就被人拦下,”蓉儿喘了口气说道:“我和小姐被很多人追杀,小姐一见不好,就让我和她分头跑......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右相大人。”
高云天眉头一皱,接着问道:“那件东西呢?是在小姐身上么?”
“不,”蓉儿在裙下取出一个小包裹,“我一直贴身带着。”
高云天点点头,“那你就好生收好,我们赶快去找小姐,一定不能让她有所闪失。”
“嗯。”蓉儿站起身,突然“啊呀”一声,娇躯一晃,冷汗涔涔而下。
“你腿上有伤,不可妄动,”高云天低下身子,“来,到我背上,我背你走。”
“那如何使得?”蓉儿将小包裹向他递了过去,“右相大人拿了此物赶快去找小姐吧,我没事!”
“你再嗦一会儿,说不定小姐真的有事了。”高云天眼一瞪,抬高了声调说道。
杨牧云怀里抱着一个大美人在树林里漫无目的的奔跑,树影憧憧,他分辨不出方向,直管朝着一个地方疾奔。
“我这一直抱着她也不是办法,怎生寻个地方将她安顿下来。”他举目四顾,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杂草丛生,荆棘遍地。便叹了口气,借着月光,向一个地势较高之处奔去。
这是一个山坡,杨牧云站在坡顶向四下看去,周围皆莽莽苍苍,只有东南方向林木婆娑掩映间似乎露出黑黑的一角。
“好像是一处房屋的檐角。”杨牧云心中一喜,抱着柳云惜温软的身子紧了紧,拔腿就向山坡下奔去。
奔到近处,才发现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那座庙不大,孤零零的矗立在林间空地上,周围没有邻舍,再瞧那残垣断石之间生有青苔,便可知里面没有庙主,大门也早已经腐烂,留下残框,门头之上雕刻的字迹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两边都是死一般寂静的密林,不时传来一两声夜的啼叫,让人心底生寒。
杨牧云心下一沉,但想着在这里面总胜过待在荒郊野地,便抱着柳云惜迈步跨进院门。
“吱嘎”一声,多少年没人光顾过的山神庙的庙门被推开了,一阵霉腐之气铺面而来,杨牧云不禁皱了皱眉,眯着眼向里看去。里面死气沉沉,月光从残破的缝隙之中穿射进来,只见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俱都油漆斑驳,前面放着一张石制供桌,供桌上好大一只香炉,却是灰尘满覆,想是好久没人来上香了。几只耗子在那上面跑来跑去,似乎并不怕人。
旁边还有一条低一些的石案,应该是放供应品的。
杨牧云上前拂了拂石案上的灰尘,将柳云惜轻轻放了上去。
“奇怪,她身上好像并没什么装有锦盒之类的包裹。难道那东西不在她身上?”杨牧云眉尖轻轻一皱,伸出手想要在她身上仔细搜索一番,但一想到她是女儿身,这样做似乎甚为不妥,便犹豫着将手缩了回去。
柳云惜躺在石案上,呼吸轻微,浅露上的白色垂纱覆
在她的面容上,隐隐露出形貌五官,妩媚娇美,朦胧中更是令人惊艳。
虽然他不止一次见过她的相貌,但他心里还是有种想要摘下她面纱的冲动。成国公府她那惊鸿一舞,有如天籁般的歌喉给她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只有她才能媲美紫苏那天仙般的绝世美颜和冠绝天下的才艺。
“她究竟是何来路,为何参与到争夺传国玉玺的行列中来?”杨牧云看着她,似乎想找出其中的答案,“她的一身功夫非同一般,怎会在清韵馆作一青楼女子?”他的思绪又被带入了当日成国公府中,当日柳云惜告罪来迟,说是在王那里耽误了时辰,由此看来她与王交往甚密,莫非......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心中所想,王不过是一无权无势的藩王,要这传国玉玺何用,况且他身在京师,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行此谋逆之事,没的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又想起了绢纸上那神秘的西夏文,是来自流云庄之物。而莫不言和莫不语弟兄俩正是受流云庄高庄主之托来盗取传国玉玺。当他和莫不语重又回到那间悦隆客栈时,柳云惜是跟着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进来的,他们能在楼上客房找到传国玉玺,一定是莫不言告诉他们的。
莫不言虽是一名神偷圣手,但职业操守很强,答应人的事绝不会泄露给其他人。由此可见,那位老者十有八九便是流云庄庄主,她跟流云庄庄主一起,一定关系匪浅。可这江湖势力为何争夺这传国玉玺,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他正思索得头都变得疼痛的时候,只听一声低吟,柳云惜已幽幽醒转了。他连忙蒙上黑巾,不想让柳云惜认出自己。
柳云惜刚睁开双眸,只觉面前一凉,头戴的浅露已被人摘下。她娇呼一声,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自己置身于一个破庙中,一边是一尊金甲山神,还有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他们瞪着一双大眼阴恻恻的看着自己,虽然只是泥雕木塑,但还是让人感觉到一股森然的气息。她向另一边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一双眼神静静的看着自己,他的一身装束跟元兴裕和元琪儿的一众手下没什么两样,但为何他一人将自己带到此地?心中一惊,身子一动,便要坐起,谁知浑身麻酥酥的,绵软无力,便知被点了穴道。
“柳姑娘,久违了。”杨牧云目光一闪说道。
“你识得我?”柳云惜惊讶的问道。
“京城第一美人,清韵馆的头牌,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杨牧云淡淡道。
“你又是谁?”柳云惜的一双美眸紧盯着他的蒙面黑巾,她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我是谁并不重要?”杨牧云背着双手,目光投去淡淡一瞥,“你身上的那件东西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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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柳云惜吃惊的瞪大了双眸,脸上露出羞愤之色,“你摸过我的身子了?”
杨牧云不答,似是默认。
“我杀了你!”柳云惜大叫一声,顾不得被封住穴道,身子一扭,差点儿从石案上摔下来。
杨牧云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
“混蛋,小贼,无耻......”柳云惜脸上的娇柔妩媚不见了,眼中喷火,似要择人而噬。一见杨牧云手伸过来,便张嘴咬去。
见她这疯狂的样子,杨牧云手一缩,后退一步。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大卸八块,挫骨扬灰,还本姑娘清白!”柳云惜狠狠的说道。
“你骂完了吗?”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你不过是清韵馆的一青楼女子,也敢说自己清白么?”
“你......”柳云惜为之气结,高声叫道:“本姑娘虽身在风尘,但也守得一身清白,你个龌龊小贼,竟敢玷污我......”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细语有声
杨牧云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怒发如狂的样子,蛾眉倒蹙,凤眼圆睁,目切齿,细瓷一样的肌肤似抹上了一层胭脂,绝世美人不愧是绝世美人,连发起怒来也别有一番风韵。
柳云惜发泄了好一阵儿,美眸中波光莹润,娇俏的瑶鼻一皱,竟然嘤嘤的哭了起来。
“你欺负我,这让我如何去见人......”声恸屋宇,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若梨花带雨,反而更增清丽。
呜咽阵阵,泣泪横生,旁人闻了恐怕心儿都要被她哭碎了。
但杨牧云仍在静静的看着,没有一丝心动的样子,也不出言劝解。若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说不定杨牧云还真的会给她哭得手足无措,可自从见了她耍诈刺伤了元兴裕,杨牧云就再不会轻信她了。她很会把握人的心理做出相应的对策,就像一个狡诈的狐狸,把尾巴伸出去试探一下风向,只要对方一露出弱点,她就会扑上去,一锤定音。
柳云惜哭泣了半晌,见杨牧云无动于衷,抽抽噎噎的声音渐渐止住了。
她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能把脸上的面罩摘下来吗?”
杨牧云心头一动,想开口,却张了一下嘴没有出声。
“你知道,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柳云惜深深的盯着他的眼睛,“你......你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作为女人,我只想知道,自己的男人长什么样子。”说着垂下头去,艳绝人寰的脸上娇羞无限。
“我没有搜过你的身。”杨牧云平复了一下心境,轻轻的说道。这个女人的诱惑太大,连他也觉得有些抵受不住。
“那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柳云惜问了一句。
杨牧云一怔,有些后悔接了她的话茬,干脆把嘴闭上。
“你抱着我来的,是么?”柳云惜唇角微微一勾,挂起了一个浅浅的梨涡,“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难道我长得不漂亮么?”
杨牧云别过了头去,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很美!”
柳云惜笑了,笑得很得意,“那你为什么还转过了头去,你既然看了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看看你是谁?”声音妩媚而有磁性,挠得人心肝都痒痒的。
杨牧云呼了一口气,暗道这个女人好生厉害,知道用什么来打动男人的心,自己的心智都快被她动摇了。想当初第一次见到紫苏的时候,他也是心旌摇荡,紫苏的美貌与柳云惜平分秋色,但由于比她小上两岁,因此跟她比起来少了一股成熟的风韵。
“你在想什么,能说给我听听么?”柳云惜的剪水双瞳如欲滴出水来。
“我在想,”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向她投去淡淡一瞥,“跟兴复家国的大业比起来,你会在意牺牲自己这一点点清白么?”
柳云惜脸上妩媚的笑容僵住了,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一直咄咄逼人的话语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给哽住了。
杨牧云松了口气,跳动的心情平复了些,“她果然跟流云庄庄主在谋求什么大事......”杨牧云像押对了宝一样心头涌上一阵轻松的感觉,从怀中掏出一卷绢纸,展开上前递至她面前,“这上面的文字你应该认识吧?”
柳云惜瞄了一下,娇躯微微一震,美眸中现出一丝惊异之色,但一闪而逝,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是什么,道士用来驱鬼的符咒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杨牧云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淡淡道:“这不是符咒,跟道士没有什么关系,而是我从一个死人身上捡到的。”盯着她的眸子,“你真的不认识上面的字?”
柳云惜的表情有些慌乱,但还在强自镇定,“这么奇怪的字我怎会认得,你要想知道,就去问那个死人去。”
杨牧云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你若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放慢了语气,“这是西夏文,不知柳姑娘听说过没有?”
“西夏文?我怎么知道,那又是
什么文?”柳云惜躲闪着他的目光。
“柳姑娘才艺俱佳,文采斐然,在成国公府时作的词曲那可真让人拍案叫绝啊!为何连西夏文的掌故也不了解呢?”杨牧云揶揄道。
“成国公府?你怎么知道我在成国公府作的词曲?”柳云惜的美眸向他眨了眨。“莫非当日你在那里?”
“糟糕,一时大意,竟然说漏嘴了!”杨牧云惕然一惊。
柳云惜的眸子盯着他眼神的变化,悠悠道:“那日我作的词只有上半阙,下半阙你可知是谁作的么?”
“唔......”杨牧云移开目光,思索着该如何作答。
“我知道你是谁了。”柳云惜悠然一笑,一字字的说道:“杨大人,杨牧云,你不在京城的兵部衙门当差,专门来这里欺负我么?”
杨牧云身子一震,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摘去蒙在脸上的黑巾,“柳姑娘,你很聪明,你是怎么认出是我的?”
“你若说出杨牧云的名字,我或许还猜不出是你,”柳云惜莞尔一笑,“可你犹豫了,反而让我认定是你。而且......”顿了一下,“你虽蒙上了面,可是身形还是让我感到很熟悉。”
“聪明,”杨牧云赞了一声,“既然我们都公开了对方的身份,你是个聪明人,一些事情就不该再藏着了吧?”
“我藏什么了,你又想知道些什么?”柳云惜有些俏皮的说道:“杨大人,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呢?是以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么?小女子犯了什么事能让兵部来过问呢?”
“看来兵部并不入柳姑娘的法眼啊!”杨牧云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那锦衣卫呢?是否就可以过问姑娘的事了?”
“你是锦衣卫?”柳云惜的脸色变了,腰牌上锦衣卫的字样她还是认得的。
“柳姑娘这么聪明的人,”杨牧云悠然说道:“不会到了锦衣卫的诏狱才会想到该说什么吧?”
“呸”柳云惜有些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阉人的走狗,你就算把本姑娘抓了去,本姑娘也会有办法再出来。”
“你说什么?”杨牧云剑眉一拧,他对柳云惜骂自己是阉人走狗很是不爽。
柳云惜转过头去,缓缓阖上了双眼,不再看他。
“你......”杨牧云实在没想到自己亮明了锦衣卫的身份,她会变脸变得这样快,背在背后的双手握了握,有些不耐的说道:“说,那件传国玉玺现在哪里?”
柳云惜紧闭双目,一声不吭。
杨牧云不由分说,上前将她拉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柳云惜睁开眼惊呼道。
“你若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回京。”杨牧云恐吓她道:“到时先把你关起来,看你还嘴硬!”说着把手抄到她腿弯里,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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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你混蛋,”柳云惜想要挣扎,可穴道被封,浑身绵软无力,“杨牧云,你非礼我......”正要再说,嘴里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早离开为妙。”杨牧云抱着她正要走出庙门,隐隐听见一阵的脚步声传来,脸色一变,“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一想起元琪儿手下人多势众,自己又不欲与她照面,目光飞速在庙内一扫,见殿上的金甲山神身躯巨大,背后可以藏人,便再不犹豫,抱着柳云惜跳上香案,一闪身躲了进去。
金甲山神背后蛛网尘结,杨牧云差点儿没有呛出喷嚏,他伸手扫了扫蛛网,把柳云惜放了下来。刚立定身子,只听吱嘎一声,庙门开了,一道火光映上庙内破败的墙壁,现出几条人影。
杨牧云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一个粗大的嗓门说道:“尹大人,这是座山神庙,看样子荒废很久了,您看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
“嗯,”一个尖得有些人的嗓
音说道:“也好,咱家也有些乏了,晁五,单七,你们两个留下,其余人到外面警戒。”只听一阵哄然应诺声响起,接着靴声橐橐,“吱嘎”一声庙门掩上了。
“怎么尹大人也来到了这里?”杨牧云心中一动,他不想见这些东厂的人,便依然躲在金甲山神背后没有出来。
一阵噼噼剥剥声响起,庙内火光大盛,想是庙中空地上升起了火,接着一阵阵香气飘来,勾的杨牧云肚内馋虫一动,他这才想起自己一晚上没有吃饭了,吞了一口唾液,心中暗骂:“这尹大人倒矫情,歇息一下也不忘烤东西吃,害得老子口水都得流到肚子里。”
“大人,这只鸡已经烤好了。”这是晁五的声音。
尹大人嗯了一声,接着响起了一阵咀嚼声,应该是他接过烤鸡吃了起来。
“大人,酒。”单七的声音说道。
又是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响起,惹得杨牧云肚子又一阵抗议。
“大人,”晁五说道:“要不要把那个小丫头带进来,咱们再好好的审问她一番。”
“东西都到手了,不急!”尹大人尖厉的嗓门笑了一声,“等到了京城有的是时间炮制那个小丫头,我们东厂的手段,就是死人也能整得他写出一份供状出来。”
“那是,”晁五嘿嘿笑道:“大人这次居功至伟,这件东西一奉上去,别说厂公会大加褒奖,就连皇上也一定会对您大大封赏,大人,到时你可别忘了属下呀!”
“放心,”尹大人说道:“只要你们跟着咱家好好干,咱家绝亏待不了大家。”
“多谢大人!”
......
杨牧云在金甲山神背后听得暗暗震惊不已,“尹大人说东西已经到手了,难道就是那传国玉玺?他还抓了一个小丫头,莫不是柳云惜身边的小丫头蓉儿?”向身边的柳云惜看去,只见她脸上也是一副惊骇莫名的神色,便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问道:“你把那件传国玉玺交给蓉儿了,是么?”
柳云惜娇躯一震,脸色有些黯淡,默然半晌,还是很不情愿的点了下头。
“他们走后,我会放了你,”杨牧云低声说道:“能走多远走多远,再不要在京城附近出现了。”
柳云惜一愕,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我没必要骗你,”杨牧云目光柔和的对她说道:“传国玉玺既然已回归朝廷,就没必要为了它让更多的人流血了。”
看着柳云惜美眸中显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杨牧云心中暗道:“我不但会放了你,还会找机会把你那贴身丫头也救出来,传国玉玺既然被东厂的人拿到了,那么一切围绕它而产生的争夺也该结束了。”
......
“大人,”晁五的兴致似乎很高,“您能不能把那件东西拿出来,让属下开开眼界。”
“你喝酒喝傻了么?”尹大人哼了一声,冷笑道:“这件东西别说你,就是咱家也是看不得的。”
“大人......”单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咱们从那小丫头身上搜出这个锦盒,就一直没打开来看看。”
“你想看么?”尹大人呵斥道:“犯了僭越之罪,你脖子上有几颗脑袋扛着?”
“可是大人,”单七说道:“您不打开看看,怎么知道里面装得是不是那件东西?万一回到京城,把它呈给皇上,打开一看不是的话,您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唏”尹大人吸了口凉气,只听一阵衣衫响动,杨牧云偷偷向外看去,只见篝火正中坐着一人,正是那位尹大人,旁边俯身蹲着两人便是晁五和单七。尹大人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个青色锦盒,“啪”的一声打开,三双眼睛一齐朝里瞅去。
只见尹大人双目圆睁,脸色由白转青,额头青筋凸起,手掌一拍锦盒,“快,快把那丫头押进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倚遍危栏
看到尹大人如此反应,杨牧云就能确知锦盒里的传国玉玺被掉包了。
“这个丫头还真机灵,”杨牧云心中暗赞一声,看了身边的柳云惜一眼,但见她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心说:“看来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贴身丫鬟会这么聪明吧!”
门“咣当”一声大开,几名紫红色劲装的大汉押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走了进来。少女一袭青衣,一张俏脸苍白没有血色,眸子却露出一丝倔强不屈之色。果然是柳云惜身边的丫鬟蓉儿。
柳云惜站在杨牧云身后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从他脸色变化可以看出进来的会是谁了。
“臭丫头,”尹大人怒喝一声,尖厉的嘶叫让人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竟然敢骗咱家,说,传国玉玺究竟在哪里?”
“玉玺不是在锦盒里么?”蓉儿面带诧异的说道:“你都拿去了,为何还来问我?”
尹大人盯着她,迈步围着她转了一圈,桀桀一声怪笑,“小丫头,你还不知道我们东厂的手段吧,现在咱家好生问你,你若不老老实实回答的话,到时候可有的苦头吃了。”
“我......我只是一个小丫头,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你搜去了,”蓉儿见他不阴不阳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别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不要紧,”尹大人阴恻恻的一笑,“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实在想不起来,咱家可以帮你。”
“大人,”晁五斜了蓉儿一眼,脸上带着淫邪的笑意,“看这小丫头长得水灵灵的,姿色着实不错,不知衣服里面生得如何?不如把她的衣服扒光,让属下好好看一看。”此话一出,其他人都哄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淫亵的意味。
“晁老五,”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汉子笑道:“你可不能吃独食呀,要不然我可不依你。”
“就是,”另一个汉子笑道:“光看可不过瘾,要是能好好的摸一摸,那就更爽了。”
......
看着这些粗俗的汉子放肆的大笑,蓉儿脸色惨白,贝齿紧咬樱唇,吓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尹大人颇有玩味的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勾,笑道:“小丫头,我的手下可都有些等不及了,我如果把你扔给他们,嘿嘿......你这娇嫩得跟花一样的身子能承受得了这么多男人轮番挞伐么?”
“唔......”柳云惜狠撞了一下杨牧云的身子,想让他出手去救蓉儿。
“嘘”杨牧云向她打了个手势,要她稍安勿躁,脑筋却在紧张的运转起来,“这位尹大人不知武功如何,想来一定不好对付,何况他还有这么多手下,冒冒失失动手的话,别说救不了人,连自己还有身边的这位大美人也得陷进去......”他有锦衣卫的身份不假,可东厂凌驾于锦衣卫之上,自己区区一个千户的牌子可震慑不了这位尹大人,念及于此向蓉儿看了一眼,“希望这丫头能够周旋一二,不要轻易惹怒于他,只要往后多拖延一些时间,估计自己就能想出办法。”
蓉儿惊慌了一阵,慢慢冷静了下来,瞟了这位尹大人一眼,唇角勾起一丝讥嘲之意,“你把我扔给这些丘八,是要向他们证明你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吗?”
“噗”神像后的杨牧云差点儿笑出声来,连忙伸手把自己的嘴捂住,见外面无人注意到这里,方放下心来,心说这丫头的嘴真跟一把刀子一样,专门割向别人的弱点。
果然尹大人就像被人砍了一刀一样,气急败坏的指着她说道:“你说什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讥讽咱家。”面孔涨得通红,五官都变得扭曲起来,连发根似乎都根根倒竖。太监由于自身天生的生理缺陷,就怕别人说他们不能像一个正常的男人去面对女人。
蓉儿把脸扭至一边,连看都不再去看他一眼。
尹大人的一双三角眼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不住抖动,片刻之后桀桀一声怪笑,“小丫头,把你丢给他们糟践算是便宜了你,不让你先吃些苦头,
怎能显出咱家的手段。”说完盯着她的小巧的纤足看了一眼,抬眼对单七吩咐道:“去,拿一双红绣鞋过来。”
“大人,您这是......”单七吃惊的说道。
“小丫头的鞋不大合脚,”尹大人阴恻恻说道:“咱家来给她换一双。”
“可......可是......”
“可是什么,”尹大人眼一瞪,“还不快去!”
“是!”单七被他这一喝,忙向庙外跑去。
尹大人环视了一下四周,冷厉的目光让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
“叮当”一声脆响,单七拿进来一双乌黑的纯铁制作的鞋子,“大人......”他有些忐忑的看着尹大人。
“扔到篝火里,把它烧红。”尹大人淡淡的说了一句,接着冲着蓉儿一阵阴笑,“别看这双鞋子不起眼,等它烧红了,就成了一双漂亮的红绣鞋,你穿上它,一定会让你的脚更加好看。”
蓉儿脸色一变,紧紧闭上了双眼,娇小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红绣鞋,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美艳的刑罚,创意的灵感来自于三千多年前商纣王与妲己发明的炮烙之刑,只不过把粗大的铜柱浓缩成一双经过特殊制造的纯铁的鞋子,施刑者先把这双铁鞋放入火炉之中烧至大红色,再用火钳把铁鞋夹出来,让犯人赤着脚套进去,犯人的脚就会立马被灼烧得皮焦肉烂,瞬间痛到失去知觉,身体弱一点的能当场死去,身体好一点的即便当场没死也会落下终身残疾。这刑罚男人尚且经受不住,就更不用说女人了,一些女犯人只要听到这种刑罚都会立马晕过去。
铁鞋被放入篝火堆里,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
“看见了么,”尹大人盯着蓉儿有些发青的俏脸,得意的说道:“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双鞋就会被烧红,然后就穿在你的脚上......”他绘声绘色的讲着,蓉儿长长的睫毛不住的抖动,想是心中极为骇怕。连周围站着一众紫红色劲装汉子的脸色也微微泛青,看来他们也对这刑罚惧怕之极。
“小丫头,咱家再给你一次机会,”尹大人淡淡的问道:“说吧,传国玉玺现在究竟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蓉儿发青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这个锦盒我一直拿着,里面的东西什么时候被换了我也不知道......”
“看小丫头的样子倒不似作伪,”杨牧云回首向柳云惜瞥了一眼,“难道传国玉玺被她藏了起来,连自己的贴身丫鬟也没有告诉?”
尹大人的唇角一翘,话音有些森然,“咱家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等这双鞋烧红了,穿在你脚上的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你......可得想清楚。”
“我说的都是真的......”蓉儿再也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
......
杨牧云取出柳云惜嘴里塞着的布团,低声问道:“那件传国玉玺你究竟藏在了哪里?”
柳云惜吸了口气,没好气的白了杨牧云一眼,“我交给了蓉儿,并帮她把追兵引开,难道还能藏在什么其他的地方?”
“那就怪了,”杨牧云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便又问道:“那你在悦隆客栈取出传国玉玺的时候,有没有打开锦盒看一看?”
“当然看了,”柳云惜凝神思索了一下说道:“当时高老也在身边,他仔细端详过,确是传国玉玺无疑。”
“那怎么就无缘无故的被换了呢?”杨牧云感觉不可思议。
“这只能去问蓉儿,让她好好回想一下这一路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恐怕你没机会问了,”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待会儿那个姓尹的一上刑,我怕她会熬不住......唔”陡觉肩膀一痛,差点儿叫出声来,瞪着柳云惜,仍旧压低声音说道:“你做什么?”原来柳云惜趁他不注意咬了他一口。
柳云惜
一笑,百媚丛生,露出两排雪白的编贝,“杨牧云,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杨牧云揉着被她咬过的地方,轻轻的哼了一声,“什么交易?”
“你放了我,帮我救出蓉儿,我就找到传国玉玺交给你,怎么样?”柳云惜眨了眨璀璨晶亮的眸子,“这可是大功一件,皇上会重重封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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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这么好心?”杨牧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撇了下嘴,“恐怕这传国玉玺现在哪里你也不知道吧?”
“但我会帮你找到它,然后交到你手里,”柳云惜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便道:“怎么,你不相信?”
杨牧云笑笑,并不说话,手指如风,在她身上点了几下,为她解开了被封的穴道。
“待会儿我先冲出去,吸引他们出了庙门,你再出来救人,”杨牧云向外瞄了一下,然后转过来对柳云惜说道:“殿内只有那个姓尹的武功不弱,我会先引他出去,其他人你对付起来应该不难吧?”
柳云惜揉搓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嗔怨的看了他一眼,“如此,那就多谢了。”
杨牧云一笑,又向外面看去。
“你这么轻易的就放了我,不怕我会食言么?”柳云惜眸波一转,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传国玉玺既已不在你们身上,我还留着你干什么?”杨牧云淡淡道:“我不是阉人的走狗,不会像那姓尹的一样对你严刑逼供,你如能救下那丫头就赶快离开这里。”
“那你呢?”柳云惜关切的问道。话刚一出口,心里便有些后悔,“我问他作什么,他是朝廷的人,是生是死与你有什么相干?”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会问。
“我?”杨牧云看了看她淡然一笑,“你放心,我是不会让那姓尹的察觉到我的身份的,他武功虽高,但想擒住我,可没那么容易。”说着拿出黑巾蒙上了自己面孔,把浅露递给了柳云惜,“你戴上它,万不可被人瞧见了你的模样,否则对你以后行走不利。”等她戴上浅露遮住了自己面貌,把她的断剑也给了她,“这是你的剑,虽然断了一截,想来你用着还是方便些。”
“谢了,”柳云惜接过剑,轻轻说了一声,见他手中没有兵刃,便问道:“你......没有兵器么?”
“我没有携带兵器的习惯。”
“难道你也有一双铁手?”柳云惜向他霎了霎眼睛。
“没有,但我有一只暗手。”杨牧云拢了拢左手袖口,那只专门发射袖箭的箭筒一直戴在那里,里面还完完整整的装有六支袖箭。
......
篝火似乎烧得更旺了,熊熊喷吐的火舌中,一双铁鞋已被烧得通红。尹大人伸手握起一对火钳在蓉儿面前晃了晃,“小丫头,你可想好了,再不说的话可就没机会了。”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蓉儿抽抽噎噎的说道。
尹大人不再看她,转身走到火堆旁,看着那对烧得通红的铁鞋,用手中的铁钳指了指,嘴里挤出一句森然的话,“你说,你要先穿哪一只好?”
夜,月已偏向西斜,漆黑的官道上亮着一豆烛光,与天上的星光遥遥相对,是那样的飘忽,那样的幽远。
茶水铺子还没有打烊,门口挂着两盏纸糊的灯笼,在夜风中不停的摇曳着。
看样子已经是四更天了,茶水铺子里居然还有客人,这个时候来喝茶的,是极为罕见的人。
风无极就是,他静静的坐在一张桌子旁,左手握着那柄从未松开过的刀,桌上的茶已凉,他看也不看,刀锋一样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对面。
一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女坐在他的对面,她的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静静的看着风无极,突然启齿一笑,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月下疏影
少女的眸子璀璨若星,鼻如腻脂,挺直小巧,唇若花瓣,肌肤白皙润泽,彷佛光滑的象牙透出粉润的血色,吹弹得破。她冁然一笑,连夜晚盛开的最美丽的昙花也要为之失色,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魅力,长大了肯定是一个祸水级的大美人儿。
可风无极并不懂得欣赏,在他眼里,自己手中的刀才是最值得他倾心的。
白衣少女对他一笑之后,没有说话,便垂下螓首逗弄自己怀里的小狐狸去了。
风无极盯着她,一言不发,等待着对方先行发话。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白衣少女一点儿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仍在乐此不疲的逗弄怀里的小狐狸,狐狸的毛色雪白,柔顺水滑,在月光下莹然亮白,像流动的水,而它的眼睛却是红色的,似宝石一样发着灿然的光。
风无极感到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在那白衣少女眼里,自己还没有她怀里的狐狸有存在感。
“姑娘,”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让人将我引到这里与你见面,究竟是为何事?”
白衣少女眸波一转,露出一丝得色,“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再等片刻你就明白了。”
风无极一皱眉,还想再说什么,一个佝偻的身子像幽灵一般闪了出来,是茶水铺子里的那位老婆婆,她笑眯眯的掂着一个大茶壶看着风无极,脸上的皱纹有如绽放的菊花,“客官,您的茶凉了,老身再给你换一杯。”
“叮”元琪儿使劲全身的劲力挺剑击在一柄流星般向她飞来的飞刀上,只觉一股大力撞来,剑差点儿脱手而出,就这样也只能使飞刀的准头略偏,贴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割断了鬓边数十茎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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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惊,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咦?”一声惊讶传来,一位年约五十、相貌威严的老者如电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异色。
元琪儿喘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波动的心绪,眸子紧紧盯着那位老者,握剑的手心好像也变得湿滑起来。
“你的师父是谁?”高云天沉声问道。
元琪儿握剑的手紧了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不为难你,”高云天的声音放缓了些,“把我的人放了,你走你的路。”
“我的手下没抓你的人。”元琪儿绷着俏脸说道。
高云天眼中闪过一抹怒色,面目一凝喝道:“老夫好心放你一马,你却不知死活,你能躲过这一刀,还能躲过下一刀么?”
“我说过,我的手下没抓你的人,”元琪儿再一次抗辩道:“信不信由你!”
“刚才那一刀老夫只用了六成功力。”高云天不再多说,手一动,寒光一亮,一柄雪亮的飞刀已拈在手中。
元琪儿屏住了呼吸,一双眸子眯了起来,这老头儿说的应该不是虚言,六成功力的一刀她都挡得如此险象环生,那如果全力施为......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紧。
高云天注视着她,元琪儿眸子紧张得一霎不霎,蓦然,只见高云天的眼角微微一翘。她还未做出反应,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那感觉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腰带将她提起。她诧异的向身后投去一瞥,还未呼出声来,眼角闪过一道厉芒如流星赶月在自己颈侧擦过,“铎”的一声深深钉入自己身后的树干上,粗大的树干一阵摇晃,树叶如雨点般飘洒下来。
“要不是这个人救我,我现在已经死了。”元琪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转而对身后的人怒斥道:“老疯子,你怎么现在才来,是不是我死在别人手上你才开心。”
那人哈哈一笑,“齐娃儿莫急,有我在,管保你伤不到分毫。”说话之人童颜鹤发,长着一对招风耳,鼻宽口阔,脖颈细长,须髯如戟,乱蓬蓬的头发用树枝胡乱挽了一个发髻,鹑衣百结,腰间别着一支红葫芦,乍看上去
邋遢之极。
此人突然出现,高云天也是吃了一惊,他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这个长相奇异的人一番。眉尖一皱,开口说道:“阁下是谁,为何出手助他?”
“高云天,你也是江湖上的一成名人物,却对一后生晚辈下此杀手,也不害臊!” 邋遢道人说着解开腰间的红葫芦,扬起脖喝了一大口酒。
“你......你是......”看着他的样子,高云天心中一动,“莫非是他?”
“你什么你,是什么是,”邋遢道人双目一瞪,嘴里喷着酒气说道:“老道我今儿心情不错,不想与你动手,你若识趣的话,还是快快退下的好。”
“前辈,”高云天向他微一拱手,“非是晚辈与她为难,只是她的手下抓了晚辈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声音微顿,“前辈若让她把人还给晚辈,晚辈这就离开。”
“你也一把岁数了,我怎么看你这年纪都活到狗上了?”邋遢道人长长的眉毛一挑,“你哪只眼睛看到是她的手下抓走你身边的小丫头的?”
“......”
“老疯子,我真的没抓他的人,”元琪儿眼圈一红,“他这么欺负我,你一定要帮人家。”
“齐娃儿你放心,有老道我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邋遢道人冲她笑了笑,转而对高云天说道:“你都听见了,她都说人不在她这儿,你还不快走?”
“可是前辈......”高云天还想再说,却被邋遢道人一口打断,“你不信她的话,连我的话也不听么?若再不走,别怪老道我跟你翻脸!”
高云天又急又气,他平常高高在上惯了,却被这邋遢老道噎得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全,但想就此离开,却又不甘心,“我明明看到是一群黑衣蒙面人趁我不注意将蓉儿这丫头劫走的,跟她手下的装束没什么两样,她出口否认,便是想吞没那件传国玉玺,可恨这老妖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插手回护这小子,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当下一抱拳,“您是前辈高人,享盛名久矣,可不分青红皂白就插手回护她,于您的名望可是有损呐!”
邋遢大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乜了他一眼,“老道我活了不知多少年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好生跟你说话,你却执意不走,莫非要与老道我动手不成。”
“晚辈不敢,”高云天目光一闪,向他拱了拱手,“晚辈这就告辞!”说罢转过身去,举步欲走。
“老疯子......”元琪儿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脸上变色。三口飞刀已向着邋遢道人扑面而至,快逾闪电,直取他眉心、咽喉、胸口,比方才射向自己的飞刀快了数倍。
眼见邋遢道人根本就无法躲过,元琪儿只觉眼一花,“铮”的一声,邋遢道人张口咬住一口飞刀的刀尖,另外两口飞刀不知怎的被他伸手捏住。
高云天一惊,身形瞬间飞出十余丈之外。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口一松,飞刀落下,出手接住,冲高云天已远去的背影喝道:“好硬的下酒菜,可惜不合老道口味,还你!”没见他手动,三口飞刀瞬间便消逝在夜幕中。
“老疯子,”元琪儿撅着小嘴,不依道:“他如此欺负人家,你怎么还放他走了。”
“不放他走,难道还请他喝酒啊!”邋遢道人打开酒葫芦,又喝了一大口酒,略带醉意向她一瞥,“你的心上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哪个又是我心上人了,一见面就埋汰人家。”元琪儿生气地扭过头去。
“怎么,你们两个拌嘴了?”邋遢道人嘿嘿一笑,摇摇头,“你带我去找他,他若不向你赔不是,老道我打断他的两条腿。”
“不跟你说这个了,”元琪儿一扯他的衣袖,脸有忧色,“我哥哥他现在伤得很重,你快随我来。”
“小菠萝受伤了么?”邋遢道人奇道:“什么人这么利害把他给伤了?”
“一时半会儿跟你说
不清楚,”元琪儿一跺脚,急道:“快跟我来便是了。”
......
高云天吃惊非小,刚才这一招“三潭印月”是自己最厉害的杀招,凝聚力自己毕生的功力,却被这邋遢道人轻轻巧巧的接住,可见对方武功是多么的深不可测。因此一击不中,他迅速抽身退走,两息之间人便远远到了数十丈之外。饶是如此,只听“铎铎铎”三声,三口飞刀钉在身前三丈外的一棵树干上,声势端的惊人。
高云天脸颊一阵颤动,“这老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妖怪......”向后看了看,生怕他从身后追上来。见没动静,方松一口气,上前拔下那三口飞刀,凝神思索道:“这蓉儿究竟被掳到了哪里,还有小姐......”
蓉儿见尹大人用火钳夹起一只烧得通红的铁鞋来到自己面前晃了晃,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由尖叫一声。
“我数到三,你若再不说,咱家就真让你穿上它。”尹大人恶狠狠的伸出了一个指头,拉长了声调说道:“一......”
......
“等他数到三,我就冲出去,”杨牧云对身边的柳云惜低声道:“我把他引开,你就去救人。”
柳云惜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三......”尹大人的话音还未落地,只见一个倩影迎面扑来,手腕一翻,断剑劈出一道弧光,直向自己眉心刺来。他未料到庙内会有她人,猝不及防之下,手一扬,烧得通红的铁鞋就向着来人扔去......
杨牧云实在没有想到柳云惜会自作主张,自己先冲了出去,一下子把他的计划给打乱了。
“她还是不相信我。”杨牧云摇头苦笑,目光向外看去,柳云惜已经与尹大人交上了手,众紫红劲装汉子围在周围,以免柳云惜逃脱,晁五和单七持刀将蓉儿看住,以防被人救走。
计划被打乱,杨牧云不再贸贸然出击,而是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势。
尹大人手中拿的是一对精钢所铸的判官笔,使起来虎虎生风,柳云惜身形灵巧,辗转腾挪,飘忽不定,手中断剑招数精妙,常出其不意,一时间倒与他打了个旗鼓相当。
尹大人的一众手下将四下里团团围住,举刀呐喊。
两人出招越来越快,庙内劲风激荡,一些人怕波及到自己,便向后退去。有一人的背部甚至贴到了金甲山神的塑像,杨牧云心中一动,掌缘如刀,在那人颈侧劈去,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向后便倒。他连忙将那人拖至山神像后,剥下他的外衣罩在身上,拾起他的刀攥在手里,蒙着面颔首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内两人的打斗上,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杨牧云。杨牧云贴着墙壁来到蓉儿身后,提起刀柄狠狠撞在单七的腰眼里,单七登时向后倒去,张大了嘴刚想叫出声,却被杨牧云伸手死死捂住,正要将他拖走,却被晁五发现了。还没等他开口叫出声来,杨牧云手肘已经挥出,重重磕在他咽喉处,一口气上不来,晁五眼一翻,身子向下软倒。
杨牧云这几下干脆利落,又出其不意,没有引起响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别处,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
“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杨牧云低声在蓉儿耳边说道:“我帮你解开绳索,你悄悄出去,跑得越远越好。”手中刀一挥,锋刃立时割断了绳索。
“我......我小腿受伤了,跑不得。”蓉儿秀眉一蹙,揉了揉手腕悄声说道。
杨牧云一怔,向场内看去,只见尹大人已渐占上风,一对判官笔舞得风雨不透,柳云惜体力不支,又兼兵刃不适,已呈败象。尹大人怪叫一声,袍袖中劲风鼓荡,一对判官笔幻化出万千笔影,从四面八方向柳云惜刺去......
第二百六十章 传国玉玺
“小姐”蓉儿失声叫道。
“当”笔影一敛,尹大人一支判官笔架开柳云惜手中断剑,另一支狠狠的向她小腹刺去,眼看柳云惜躲闪不及,就要血溅桃花。只见“呼”的一声,尹大人如大鹏一样一个凌空倒翻,远远的退至一边,“叮”的一声,一支袖箭深深的钉入他身侧不远处的壁缝里。
“还不快走!”杨牧云一把将蓉儿负于背上,对着柳云惜大声叫道。上前一脚踹开庙门,飞身纵越了出去......
“追”尹大人眼看柳云惜也飞身而出,咬牙切齿的对庙中一群呆若木鸡的手下叫道。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向庙外追了出去......
茶水铺子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辚辚声,一辆马车冲破夜幕朝着茶水铺子驶来。
深夜荒凉的官道上居然驶来一辆马车,岂非咄咄怪事。
风无极目不斜视,紧盯着对面的白衣少女,外面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铺子里的老婆婆却脸现喜色,对着白衣少女说道:“少主,来了。”见她微颔螓首,忙快步向店外走去,步态轻盈之极,与她老态龙钟的外表大相径庭。
“少主?”风无极看向白衣少女的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吱嘎”一声,马车停在了茶水铺子前。
风无极眼角向外投去淡淡一瞥,铁铸般的脸庞微微一动,铺子外面的马车是那样的熟悉......这不是那头戴浅露的女子和高云天一起乘坐的马车么?怎么又回转到这里?风无极握着刀柄的手一紧。
车厢的门紧闭,无人下车,仿佛里面是空的。只有那马车夫从车驾上一跃而下,随着老婆婆走进了茶水铺子。
“少主!”车夫摘下头上的竹笠,露出花白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老脸,居然是茶水铺子里的那位老公公,他上前恭恭敬敬的向白衣少女施了一礼。
“事情都办妥了?”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有没有人在后面偷偷跟着你?”
“承少主洪福,”老公公脸上带着笑,将一个青色锦盒放置白衣少女面前的桌上,又躬身退了下去,“这些人眼中只盯着那几个大人物,又有谁会注意到属下这里?属下赶着马车来此,无一人上前阻拦。”他垂眉敛目,缩立一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让人感兴趣的地方。在他人眼中,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让任何人都懒得看上一眼的小人物。可偏偏一个小人物,往往会做出惊世骇俗之举。
白衣少女看了看面前的锦盒,冲着风无极一笑,“风大侠”
“唔......”风无极见白衣少女出言唤他,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从胸腔里闷出了一声。
“东西已经取来了,你不打开看看么?”白衣少女笑道。
风无极端坐不动,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你这一路上不就是为此物而来的么?”白衣少女眸波流转,“怎么一放到你面前,你却不敢打开看了?”
风无极身躯一震,目光落在那只青色锦盒上。
“你如不打开的话,我可就叫人收走了,”白衣少女悠然一笑,“到时你可不要后悔。”
风无极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打开了锦盒上的环扣。在一块尺许见方的黄绫上,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印玺,印玺呈赭黄色,暗含金纹,上面镂雕五龙交钮,四颗龙头睥睨四方,一颗抬首望天,意指四海宾服,君临天下。
风无极面沉似铁的脸庞变得激动起来,一向稳健的手也颤抖了一下,拿起那块印玺仔细的端详着,印玺触手温润凝腻,一看便是极品玉石雕刻而成,借着店内的烛光,隐隐可见上面的点点血沁之色,可见年代久远,非是假造之物。
印玺的一角金光灿然,居然是黄金镶就,虽材质不同,但却与印玺浑然一体,没有丝毫不谐之感。他翻转过来,正面刻着八个笔划甚多的大字,细细分辨下,是秦时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旁边还有四个稍小一些的篆文“皇帝
之玺”。
风无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印玺又放回锦盒中,目光复杂的看向那白衣少女。
“风大侠可看仔细了?”白衣少女语音淡然的问道:“此物可假?”
“玉质灵润,宝光外溢,古朴天成,自是真品无疑。”风无极没有丝毫犹豫说道。
“这么说它便是风大侠要找的东西了?”白衣少女嫣然一笑。
风无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风大侠既然验过无误的话,那就将它收好,可别再被人摸了去。”白衣少女笑容一敛正容道。
风无极一怔,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姑娘的意思是让我把它拿走?”
“嗯,”白衣少女轻点螓首,眸光澄澈,不似作伪,只见她樱唇轻启,“怎么,你不想么?”
“不是,”风无极脸庞轻摆,“风某只是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
白衣少女淡淡一笑,眉目灵动,“如若我虚情假意的话,又何必让你打开看呢?”
“可是这件东西价值倾国,姑娘真的让我如此轻易的将之拿走么?”风无极说道。
“价值倾国也要看对谁而言,”白衣少女轻抚了一下怀中白狐柔顺的皮毛,悠然说道:“对你们帝阙的主人来说,这不啻于江山再造,可对我这个小女子来说,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她轻轻拍拍白狐的脑袋,柔声道:“在我心里,其实它还不如你可爱。”
风无极面容一动,脸现异色,“你居然知道帝阙......”
“我不但知道你们组织的名字,还知道你们的主人身份尊贵,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白衣少女俏皮的一笑,“要我说出他的名字么?”
“不用了,”风无极合上锦盒,将它拿至自己身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此风某多谢姑娘了。”站起身来,将锦盒收入自身携带包裹中,一拱手,“风某告辞!”
“风大侠,”白衣少女睨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等天亮再走么?”
“不必了,”风无极说道:“现在觊觎此物的人很多,风某得尽快离开这里,姑娘的援手,风某谨记在心,他日定当相报。”说罢转身欲走。
“风大侠!”白衣少女又叫住了他。
“姑娘还有事吗?”风无极问道。
“没什么大事,”白衣少女淡淡一笑,“我这里有几句话想请你带给帝阙的主人。”
“姑娘请讲!”
“他如果想要起兵夺回江山的话,我们观音教会助他一臂之力。”白衣少女一脸肃然的说道。
“风某明白了,”风无极颔首说道:“姑娘的话风某一定会带到,但不知姑娘你如何称呼,可否将你的芳名告诉风某,也好在主子面前说起。”
“你就说这话是观音教少主祝雯带给他的,就当是我观音教上下对他的一个承诺吧!”白衣少女笑道:“他若有意的话,可派人来找我,我教定当全力助他。”
“风某知晓了,”风无极说道:“风某一定会将姑娘的话带到。”
......
看着风无极飘然远去的身影,老婆婆上前悄声说道:“少主,您说帝阙的主人会领您的情么?”
“那你觉得他不领我的情还会有更好的选择么?”白衣少女狡黠的眨了下眼睛,“要知道收复江山,重登大宝可不是他现在手底下这点儿力量可以办得到的。”
“那他要是真需要我教助力的话,您要如何助他呢?”老婆婆问道:“是平起平坐还是奉他为尊呢?”
“现在说这些还太远了,”白衣少女轻叹一声,“他需要传国玉玺来摆明他正统的身份,而我们也需要撑一面大旗来对抗朝廷,不管怎么做,我们都要把本教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少主说的极是,”老婆婆赞道:“老圣主若是听到了,也一定会赞成您的做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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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女轻轻一笑,转向那老公公说道:“那个
杨牧云现在还在跟人兜圈子么?”
“这个属下不太清楚,”老公公思索片刻说道:“不过他认为那件传国玉玺还在夏府的人手里,正竭力帮助夏府的人摆脱那群蒙古人的追杀。”
“那就让他好好陪他们玩吧?希望他不要被那些人给玩死了,如果这样那就太无趣了。”白衣少女脸上现出一丝倦意。
“少主好像很关注他?”老婆婆在旁笑道。
“是啊,他坏了我教那么多好事,若是要他痛痛快快死了,那不是太便宜他了。”白衣少女冷笑一声,眸中露出一抹恨意。
“少主,蒙人也急于想找回那件传国玉玺,您为何不把它交予他们来换取合作,反而要给了帝阙的主人呢?”老婆婆不解的问。
“蒙人?”白衣少女冷哼了一声,“这群野狼可不好打发,一个不小心他们会啃的你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至于那群夏府的人,更掀不起什么波浪,恢复大夏国,做梦去吧,生活在他们故地的人早忘了夏字怎么写了。”
元兴裕缓缓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元琪儿一脸焦急的守在他身边,旁边还有一个邋里邋遢的道士,“齐齐克......”他刚说了一句话,就猛烈咳嗽起来。
“大哥,你总算醒了,”元琪儿吁了口气,“师父说伤口离你的心脏只有半分,那女人的剑刺得稍正一些,恐怕你现在就已经去长生天那里报到去了。”
“师父,您也来了。”元兴裕看着邋遢道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看你伤成这样子,对方的武功一定很高吧?”邋遢道人促狭的挤了下眼睛问道。
元兴裕脸微微一红,又咳嗽了起来。
“老疯子问你,你怎么不说话,”元琪儿揶揄他道:“那女人打败你不是用的武功,而是用自己的媚功吧?”
“媚功?那是什么功夫?”邋遢道人来了兴趣。
“媚功是女人专门会的一种功夫,”元琪儿煞有介事的说道:“而且还必须是漂亮的女人,越漂亮的女人媚功越厉害,能把我哥哥的命伤去半条,那可就是祸水级的美人了?”
“哦?”邋遢道人眼中放光,揣摩这女子究竟漂亮到了什么地步,“小菠萝,齐娃儿说的可是真的?来,你跟老道我说一说,那女娃儿倒底有多漂亮?”
“师父?”元兴裕咳嗽一声,“您就别取笑徒儿了。”
“怎么?感到害臊啊?”邋遢道人瞪着眼冲他说道:“好歹你也是草原上的出身高贵的人,堂堂太师淮王的世子,怎么这般没见过世面,被一个女娃儿漂亮的相貌媚惑得差点儿把命丢了?”
“老疯子,你就别说他了,”元琪儿霎了霎眼睛,“那女人别说我哥了,就连我见了差点儿也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真的?她现在哪里?老道我也忍不住想去看看了。”
“师父......咳......”元兴裕面带尴尬的说道:“徒儿有负师父教诲,实在惭愧。”
“别别别......”邋遢道人连连摆手,“老道我没教过你什么,你也不用惭愧,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么,见了漂亮的女人不两眼放光,那就枉为男人......不过,你也太过火了些,总不能看了人家一眼把命也搭进去吧?”
元兴裕赧然垂下首去,不敢抬头看人。
这时只听邋遢道人叫道:“齐娃儿,你到哪里去?”
“我去找那个女人,她伤了我哥哥,不能就这么算了,”元琪儿跳下马车,声音渐渐远去,“我一定要找到她,要么把她杀了,要么抓她回来,给我哥哥做老婆......”
元兴裕一惊,高声叫道:“齐齐克,不要胡闹,快回来!”
“好女娃儿,有性格,老道我喜欢。”邋遢道人拿起葫芦喝了口酒,人也飘然出了马车。
第二百六十一章 林间相遇
杨牧云一脚将庙门踹开,一把抓起软到在地的晁五向外扔了出去,一声惨叫,七八柄单刀都招呼在了晁五这个倒霉蛋身上。
杨牧云更不迟疑,背着蓉儿冲出了山神庙,由于埋伏在庙外院中的暗桩经刚才一试探已全部暴露。杨牧云身形如风,掌劈直戳膝撞,在一片“哎哟、妈呀”声中,干净利落的将院中所有人击倒在地。
杨牧云背着蓉儿,引着柳云惜奔出破败的院门,蓦然看见外面的几棵树下拴着几匹马,一个紫红劲装汉子愕然看向他们。还未等他出言喊叫,杨牧云手中刀已飞出,刀柄重重磕在他脑门上,那汉子两眼一黑,仰面倒地。
“快,上马!”杨牧云腰身一拧,将蓉儿甩上马背,伸手扯开缰绳。柳云惜想再解开另一匹马的缰绳,却来不及了,尹大人领着手下已冲了过来。
“你们两人骑一匹马!”杨牧云冲柳云惜喊道:“我挡住他们,你们快走!”说着拾起地上的单刀迎了上去。
“小姐”蓉儿一抖马缰,伸手想要去拉柳云惜。柳云惜纵身一跃,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马背上,向杨牧云投去一瞥,兵刃碰撞之声响彻夜空,杨牧云已与尹大人战在一起。
“驾”柳云惜圈转马头,马儿扬起四蹄,飞快的向夜色掩映的林中驰去。
“快追”尹大人向他身边的一众手下吼道,一股劲风袭来,杨牧云手中单刀已迎面劈至。“”他左手判官笔磕在刀锋上,右手判官笔疾向杨牧云心口刺去。杨牧云侧身躲过,刀身一滑,斜削至对方腰际......两人以快打快,瞬间已交手十余招。
“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地身手如此高强?”尹大人心中暗自惊异,见杨牧云眼角不住向四处扫视,心知他要寻机脱身。便高声道:“快,用铁链子把他围起来。”
“刷”,“呛啷啷”一条条寒光凛然的铁链飞出,在夜空中交叉出几道弧线,如一条条银蛇向杨牧云缠将过来。
杨牧云想要纵身跃出,尹大人像是窥透了他的心思,一对判官笔使得迅如疾风,封住了他脱身的路线。“叮”杨牧云架开他的迅猛一击,手腕一紧,一条铁链缠住了自己手腕。他遽然一惊,眼见“咝咝”破空之声大作,笔影憧憧,激面而来。当下不及思索,就地一滚,狼狈不堪的躲至一边,不等对方跟进,他单手撑地,手中单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线,一声惨叫过后,一名紫红劲装汉子跌了开去。
围堵的人墙露出一线间隙,杨牧云像一头猎豹,闪身窜了出去。
“快追,别让他跑了!”尹大人红着眼吼道,袍袖一甩,当先疾冲过去。
“水......”一个微弱的声音自莫不语身后响起。
“大哥,你醒了?”莫不语脸上一阵欣喜,连忙把负在身后的莫不言轻轻放了下来,在一棵树上靠好,便取下腰间的水袋,拧开木塞,小心翼翼的捧着袋口向莫不言嘴边凑去。
“咕”莫不言喝了几口,便抿住了嘴。睫毛一动,缓缓睁开了眼,“不语,是你么?”
“大哥”莫不语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得声音有些哽咽。
“我这是在哪里?”莫不言喘息着问道。
“大哥,你不要说话了,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莫不语轻抚着他背上包扎的伤处,还好,伤口没有崩裂。当即将杨牧云如何发现他倒在地上,又如何救治他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莫不言的吃力的点了点头,问道:“那杨大人呢?他又去了哪里?”
“他让我照顾你,便离开了。”莫不语说道:“至于去哪里,他没有说。”
“他肯定是去追那件东西去了,”莫不言叹道:“希望他不要有什么闪失。”
“大哥,你放心吧,恩公他武功这么高,一定不会有事的。”莫不语安慰道。
“你对他倒是挺有信心,”莫不言嘴角上扬了一下,“他武功是高,可是只有他一人,又在对方的地盘上,能够全身而退就很不错了......”
“大
哥,咱先别说这个了,”莫不语打断他的话,“你是怎么受的伤,又是什么人伤的你?”
这话一出,莫不言眼中露出一丝惊惧之色,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语诧异的问道。
“不语,你别问了,”莫不言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颊一阵抽搐,叹了口气,“等天亮了,我们赶紧去把那一半钱取出来,然后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大哥......”
“你别再问了,”莫不言蓦然睁开眼,冲他说道:“我和你都要好好活着,你若想我们活得长一些,就什么也不要问,按我说的话去做就是。”
“知道了,大哥,”莫不语挠挠头,又说道:“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呢?”
“等把另一半钱取到手再说,”莫不言喘息了一阵,“天下之大,还没有我们兄弟可去之地么?江南、蜀地、塞外、甘凉......总之不要再在这附近继续打转转了。”
“是,大哥,”莫不语重重点了下头,随即又问:“那恩公呢?我们要不要跟他道声别?”
“咳咳......”莫不言剧烈咳嗽了起来。
“大哥”莫不语脸上变色,想要上前拍拍他胸口。
“我没事,”莫不言抬手止住了他,心说弟弟的性格当真憨直,真是天真得可以,待气息平复了一下说道:“你那恩公若能顺利的取到那东西,一定会快马加鞭回返京城,道别么,你就不用去想了。”
“呃,”莫不语点了下头,又道:“那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在这里歇歇,等到天亮动身,还是现在就走?”
“你背着我走了这么老远,一定很累了,还是多歇息一阵再走吧!”莫不言颇为关心的看了他一眼。
“大哥,我没事,”莫不语拍拍胸口,“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再背十个,走个百八十里也不再话下。”
莫不言微微一笑,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耳边隐隐传来一阵打斗声,不禁脸色一变。
莫不语也听到了,“大哥......”
“嘘”莫不言食指放于唇中,向他摆了下手,让他噤声。
打斗声若隐若无,渐渐又消失不见。
“不语,快背我起来,”莫不言急忙说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嗯,”莫不语俯身将他背起,“大哥,我们向哪个方向走?”
莫不言略为思忖了一下,抬手向前伸出一指,使出全身的力气说道:“向南,要快!”
......
莫不语快步如风,两旁的树木飞快的向后退去,也不知跑了多远,突然脚下感觉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不语,小心。”莫不言关切的问道:“有没有伤到?”
“大哥,我没事。”莫不语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好像是被铁链子绊了一下?”
“铁链子?”莫不言脸色一变,拍着莫不语的肩膀,“赶快停下,不要再走了!”
“大哥,发生了什么事么?”莫不语不解,但还是依言停下脚步。
莫不言侧耳听了听,没有听出什么异样的声响。但心里还是不放心,让弟弟把他放下来,两人趴在地上,警惕着注视着四周。
“这铁链子在哪里绊住你的?”莫不言问道。
“就在......”莫不语在地上摸索了一阵,终于触摸到了一条冰凉坚硬的东西,心里一喜,拈在手中提起来,“大哥,你看!”
莫不言一瞅,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果然是一根铁链。
“唔,这铁链还挺长。”莫不语顺着铁链向前摸去,渐渐走近一堆树丛......
饭团探书
“不语,快停下!”眼见弟弟就要钻进树丛,莫不言脸上变色,忙出言阻止。已经迟了,陡见树丛中闪出一道厉芒,向着莫不语疾劈过去。
“弟弟”莫不言张口疾呼,就见莫不语
似乎吃了一惊,庞大的身躯急向后退去,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道厉芒紧随而至,却在他头顶一寸处生生止住。
莫不语睁大了铜铃一般的双眼,吃惊的说道:“恩公?”
月光下,一人浑身是血站在那里,他的发髻已经打开,长发散乱,一只手高举单刀,刀锋离莫不语的脑门只有一寸,另一只手的手腕处扯着一根铁链,双眼盯着莫不语的脸,嘴里咦了一声,“是你?”
这个人正是杨牧云。
“恩公,你怎么......”莫不语话还未说完,只见杨牧云唇竖食指,“嘘”要他噤声。当即一矮身,伏在了地上。
这时只见杨牧云先前藏匿的树丛处一阵晃动,一个人的声音说道:“这边没有,我们再去那里找一下。”
“这么大片林子,一个人如何找得出来?”另一个人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气。
“行了,你也别抱怨了,大人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咱们的尹大人也在到处寻找么?我们仔细找找也就是了,实在找不着,那也没办法,要是被大人发现你怠忽职守......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发起怒来,没人能救得了你......”声音渐渐远去,想是他们向别处搜索去了。
杨牧云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脸上凉飕飕的,蒙脸的黑巾不知何时掉落了。他瞥了一眼身边的莫不语,“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你大哥么?”
“恩公,”莫不语压低声音说道:“我背着我大哥路经这里,不想却碰到了恩公您。”
“哦?那你大哥呢?”杨牧云问道。
“喏,在那里!”莫不语伸手一指。
杨牧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不远处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他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想是失血过多,但一双眼睛却颇为有神。
“你大哥好得倒挺快,现在居然都恢复知觉了。”杨牧云对莫不语说道。
“这是恩公的灵药救了我大哥一命,”莫不语一脸感激,“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说着作势欲跪。
“哎哎哎......你这是作什么,”杨牧云连忙拦在他,“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连忙又说了一句,“此处不是说话场所,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是。”
......
莫不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杨牧云,当下两人寒暄一阵。当问到杨牧云为何会在这里时,杨牧云含糊一句带过,三人静伏半晌,见不再有动静,便商议如何离开这里。
杨牧云对莫不言的话深以为然,知道雇主拿到那件东西后,一定会将莫不言杀了灭口,是应该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但当问道他们兄弟俩欲往何处时,莫不言说还未想好。
“你们弟兄俩一直浪荡江湖也不是个办法,”杨牧云沉吟片刻,便道:“这样吧,你们随我回京城,我想办法为你们谋个差事做,你们觉得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莫不言一脸欣喜的看向弟弟,“不语,我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你快替我谢过大人。”
“好了好了,”杨牧云摆摆手,“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为今之计就是我们如何赶快离开这里。”
一缕微光自天边升起,漆黑的夜色渐渐变得淡了。
清晨,一辆轻便的马车行驶在向北的官道上。
“郡主,你看,”车窗的竹帘掀开,露出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指着天边一排灰色的城墙,“京城快到了。”
一张俊秀的面容贴着车窗向北看了一下,喃喃道:“还真是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京城了,他......现在还好么?”
一个娇柔的声音“噗哧”一笑,“这可让我的郡主作难了,京城这么大,可怎么找她的心上人呐?”
第二百六十二章 花影憧憧
马车中坐着两个俊秀无比的少年,都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位身穿月白色的书生袍,头戴唐巾,中间缀着一块莹绿温润的碧玉,她手执折扇,挥手间显得潇洒之极。另一位书童打扮,虽然一身青衣短装,但仍遮掩不住如花的秀色、婀娜风流的身段。
“郡主......”书童刚开口便被那书生一声咳嗽打断,她白了书童一眼,“玟玉,都到了京城了,你还这般叫我,生怕全天下的人不知道我是周王府的郡主么?”
青衣书童嘻嘻笑了笑,“郡......公子恕罪,婢子一向叫惯了的,一时改不过口来......”
“好了好了,”书生说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婢子了,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书童,可不是丫鬟了。”
“公子说的对,小的知错了。”青衣书童笑着对她躬身一礼。
书生叹了口气,一双眸子又看向窗外,京城雄伟高大的青灰色城墙离得越发近了,“玟玉,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快见到他了,我这心口跳得越发厉害了,你那里有没有凝气安神的药物,让我服上两剂。”
“公子这是心病,寻常药物又岂能治得?”青衣书童笑着安慰道:“其实公子也不必太挂在心上,等进了城还不知能不能碰见他呢!”
“你什么意思?”书生眉尖一挑,“难道他不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么?”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青衣书童解释道:“锦衣卫在外公干的时候居多,又怎能时时在衙门里撞见?何况公子又不想表露身份,就凭区区一个游方秀才恐连北镇抚司的大门都不容易进去。”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书生的双眉微拧了一下,“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我把身份亮出来,恐怕马上就会被宗人府送回开封去了。”
“公子你先别急,”青衣书童沉吟了片刻说道:“等我们进了城,先寻着北镇抚司的所在,再在附近找一间客栈住下,每天没事就在北镇抚司的衙门口转悠上几圈,我想您终会能碰见他的。”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书生叹了口气,瞄了青衣书童一眼,“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是十天半月碰不见他呢?难不成我要一直在那衙门口转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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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就那么急着想见到他么?”青衣书童掩嘴笑道:“那您就换回女装,站在北镇抚司的大门口说他是你相公,我保证他不想出来见你也不成了。”
“小妮子,你笑话我是不是?”书生瞪了她一眼,伸手往他胳肢窝里挠去,“看我不收拾你。”
“公子......嘻嘻......”青衣书童笑着躲到一边,“你就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书生收起手,狠狠瞪了她一眼,忍不笑了,“小妮子自己思春,还来取笑我,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你的心上人么?”
青衣书童脸上微微一红,垂下螓首,“公子说笑了,我......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你还不承认?”书生撇撇嘴,轻笑一声,“在开封的时候,你照顾得他无微不至,而且两人还同处一室......”
“公子......”青衣书童脸带娇羞,“杨公子是正人君子,我和他之间没什么的,您千万不要乱说。”
“那是谁主动要求去照顾他的,又是谁央求我要跟我一起来京城的,难道都是我乱说么?”书生眼中含笑调侃道:“你心里怎么想,当我不知道么?”
“我......”青衣书童不敢去看她的目光,嗫嚅道:“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他身上的毒是否全都解了,身子可否好利索了?”
“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模作样了,”书生刷的一甩手中折扇,“你若喜欢他,我就让父王销了你的奴籍,让你离开王府,然后嫁给他。”
“不不不......”青衣书童连忙摆手,“我只是一个奴婢,如何能嫁他为妻?况且我......我是要一辈子服侍在您身边的。”
“玟玉,”书生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你从小随我
一同长大,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你能有一个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能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可是......我并不知杨公子他的心意,何况他在朝廷任职......而我身份低微......”
“玟玉,”书生盯着她,一脸严肃的说道:“别忘了,你是我周王府的人,就凭这个身份,你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轻贱于你,他如果敢轻视你,欺负你,我绝饶不了他。”
“公子......”青衣书童抬起头,一脸感激的看向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车子一晃,只听前面车驾上的车把式说道:“朱公子,宣武门到了......”
车上的人便是周王府的郡主朱芷晴和她的贴身丫鬟玟玉,自从宁祖儿随杨牧云离开开封后,她一直对他牵挂在心,趁着父王休养身体,兄长们忙于王府中事,无暇顾她,她便换了一身男装和玟玉一起离开了王府,去往京师方向。一路走来,倒也安然无恙。
“奇怪,这是要打仗么?怎么这么多官兵守在这里?”朱芷晴向着车外看去,只见城门口一队队官兵持刀拿枪,身上甲叶铿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大叔,”玟玉掀开车帷,向路过的一个中年汉子问道:“请问京城出了什么大事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兵把守城门?”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中年汉子瞟了她们一眼说道:“前几天不知从哪里钻出一队鞑子骑兵,一下子就窜到了京城附近,现在整个京城都戒严了,你们要想进城,难啊!”说着摇摇头走了。
“公子,现在怎么办,”玟玉看着朱芷晴,“看样子您若不亮明身份的话,连进城都难了。”
天边微露晨曦,一匹快马冲出了火红的枫叶林,奔上了一条大道,又跑了一阵,方渐渐放慢了脚步。
“小姐,我们还要往前走么?”骑在前面的蓉儿向身后的柳云惜问道。
“蓉儿,”柳云惜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真的不知道那件东西是如何丢的?”
“小姐,”蓉儿一副要赌咒发誓的样子,“婢子绝不敢欺瞒小姐,若有半句虚言,立时让我万箭穿心......”
“哦,你说跟我分手后,便遇见了高老,是么?”
“是的,当时婢子的腿伤了,幸好遇见右相大人,要不然婢子就见不到小姐您了。”
“后来呢?你和他又是怎生分开的?”柳云惜又问。
“后来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一群人来,把我和右相大人给冲散了,婢子腿脚不便,失手被擒,直到又遇见小姐......”蓉儿说得很仔细,生怕柳云惜误会了她。
“这么说,在你被擒之前,没有人动过你身上的那个锦盒?”柳云惜说道。
“嗯,”蓉儿点点头,“婢子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护得那个锦盒周全,谁知......”眼圈一红,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抓你的人并没有得到那个锦盒里的东西,否则就不会拷问你了,”柳云惜思索道:“除非在我们分开之前这个锦盒就被人给掉包了。”
“那......那会是谁?”蓉儿颤声道。
“将我们拦下的那两位元公子也不可能,”柳云惜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们的人对我们紧追不舍,就是要将那件东西抢到手......”蓦然眸子一亮,“马车,还有那赶车人,他现在在哪里?”
“那个赶车人,会是他么?”蓉儿奇道:“怎么会......”
“从始至终没有人注意过他,不是么?”柳云惜说道:“只要找到他和那辆马车,所有的谜就揭开了。”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找他呢?”蓉儿目光四周无边的枫林,“或许他早已被那元氏兄弟给带走了。”
这时,一曲清灵动听的乐声飘飘悠悠的传了过来,似泉水叮咚,似风舞树叶,充斥在这晨曦微露的旷
野之中。
柳云惜脸色一变,对蓉儿说道:“快,顺着这个声音,我们快走。”
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像旋风一样朝着前方卷去。
......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茶水铺子,几根粗大的木桩顶着一张草席子,上面铺满了茅草用来遮风挡雨,下面摆设着一些粗木桌子和椅子。
就是这样一个再简陋不过的地方,为来来往往的行人提供了歇脚之处。
清晨的第一缕光洒落在铺顶发黄的茅草上,折射出一丝异样的淡金色。
铺子里的客人不多,只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在那里弹着古筝。
少女白衣如雪,容颜姝丽,一双眸子有如清泉一般澄澈,纤纤玉指轻抚在琴弦上,跳出一个个亮丽的音符,汇成涓涓流水,欢快的涌向远方。
一只通体雪白,长得毛绒绒的小狐狸蜷成一团,乖巧的伏在少女的脚下。一对老年夫妇站在少女的身后,眯缝着一双老眼,似乎听得痴了。
一阵马蹄声响起,少女琴音一扬,那对老年夫妇中的老公公便迈步出了铺外。
......
柳云惜策马停在茶水铺子前,眸光却投在了铺子外的一辆马车上。这辆马车昨晚拉着她出了京城,一路疾驰,直到被人拦下......现在它却静静的停在了这里,好像从未移动过一般。
“两位姑娘,”老公公迎了上来说道:“你们要下来喝茶么?”
“请问老人家,”柳云惜指着那辆马车说道:“是谁赶着这辆马车来的?”
“这个问题只有里面的人能够回答你。”老公公一指正在弹琴的白衣如雪的少女。
柳云惜凝注了白衣少女一会儿,悠然一笑,翻身下马,“老人家,我们要在您这里歇歇,您赶快给我们备一壶茶。”
“两位姑娘,里面请!”老公公笑道。
......
“小姐,那件东西在她手里么?”蓉儿看了那白衣少女一眼问道。
“不知道。”柳云惜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茶水粗劣,但对奔波了一夜,有些饥渴的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那婢子问一下她。”蓉儿向着白衣少女说道:“喂,这位姑娘,我家小姐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下。”
白衣少女充耳不闻,似乎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旋转悠扬的音律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蓉儿秀眉一蹙,正要起身过去,却被柳云惜摆手止住,“这么动听的乐曲声你过去打断她有点儿太失礼了,她人反正在这里,等弹完了再问也不迟。”
“小姐真是好心性。”蓉儿无奈,只得重新坐了下来。
“奔波了一晚上,你也累了,”柳云惜向她使了个眼色,“这茶水回味悠长,不好好品尝一下太可惜了。”
......
“老疯子,你怎么会来淌这趟浑水的?”元琪儿斜了一眼身边的邋遢道人,“难道你也听说了传国玉玺,想出手抢它么?”
“老道我抢它何用?”邋遢道人拿起葫芦喝了一大口酒,“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嘿然一笑,“不过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罢了,拿了它还能得道飞升不成?”
“若真像你说的这般无用,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抢它了。”元琪儿向他撇撇嘴,“算了,这其中的玄机你又如何晓得?”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狗屁玄机,老道我只知道能让人心归附的是当权者施行仁政,难道我高举着那块石头,天下人便会跪拜在我的面前么,可笑,可笑之极!”
“跟你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元琪儿没好气的说道:“我让你来是帮我找那个伤我哥哥的女人的,而不是听你在我耳边聒噪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朱阑共语
“小丫头,这么凶巴巴的,到时候看哪个男人敢娶你!”邋遢道人呵呵笑道。
“要你管!”元琪儿娇巧的下巴一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邋遢道人一捋胡须,正待再调侃她几句,突然神情一凝,嘻哈的脸上立时变得严肃起来。一曲悠扬的琴声犹如一缕袅袅的轻烟游荡过来。
元琪儿的脸现异色,一双晶亮莹润的眸子朝着邋遢道人眨了眨,“有人弹琴?”
“嗯。”
“大清早的怎会有人在这荒郊野地里弹琴,其中必有古怪。”元琪儿像是询问一样说道。
“过去看看不就一切都知晓了。”邋遢道人转过身,大袖一甩,迈开大步如风而去。
“老疯子,”元琪儿紧跟上前,“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
“铮”一曲甫毕,弦音嗡嗡不绝,白衣少女抬起螓首,淡静如海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明亮如镜的瞳仁中,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该来的应该都来齐了。”她淡淡的说了一句。脚下假寐的小白狐竖起尖尖的耳朵,警觉的站了起来,红如玛瑙的眼睛也向外看去。
......
“这辆马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元琪儿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辆马车,待她的目光转向茶水铺子的时候,脸色立时变了,她一直苦苦寻找的人此刻正坐在铺子里饮茶。
“两位要喝茶么?”老公公迎上来笑道:“快请里面坐!”
“你这间铺子开得倒早。”元琪儿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姑娘承问,小店彻夜不曾关过。”老公公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便侧身向前引路。
“姑娘?”元琪儿眉尖一挑,眼帘低垂向自身看了看,她现在犹一身男子打扮,不成想被一个老态龙钟的人一语道破,“这家铺子果然透着一丝古怪。”她向邋遢道人瞄了一眼。只见他袍袖一挥,脸上似笑非笑,“都忙活一个晚上了,你不累么?走,进去喝口茶,定定神儿!”随着那老公公步入殿内。
元琪儿迟疑了一下,随后也举步入内。
......
“小姐你看,”蓉儿目光一凝,“是那个姓元的登徒子。”一想起昨晚她对自己的轻薄,蓉儿都禁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柳云惜娇躯一震,目光向铺外看去,周围林中鸟儿鸣啾,不像埋伏有人的样子,方缓缓定下心来。
若有意似无意,元琪儿在她们对面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一双怀有敌意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们。
“喂,”蓉儿娇叱一声,“你盯着我们作什么?”
元琪儿没有说话,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刚刚端起茶杯,似要饮茶,“嗖”的一声,茶杯径直朝着蓉儿飞来。
猝不及防之下,蓉儿眼看就要被茶杯掷中,蓦然斜刺里伸出一纤纤玉手,将茶杯稳稳接住。
“这是元二公子敬你的,还不快谢谢人家。”柳云惜将茶杯轻轻放置桌上,斜了蓉儿一眼微笑说道。
“我......”蓉儿狠狠瞪了元琪儿一眼,没有说话。
“元二公子,”柳云惜的眸子似要荡出水来,嫩如春葱般的玉指拈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我的下人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还请勿怪!”伸指一弹,茶杯倏地箭一样朝元琪儿飞去。
元琪儿抬手欲接,手指刚触到杯沿,只听“波”的一声,茶杯从中间裂开,茶水四溅,打湿了元琪儿的衣襟和袖口,连脸上也溅了几滴茶水。
“哎哟,对不住,”柳云惜惊呼一声,“可伤着了公子没有?”目光转向蓉儿,“还不快去看看,要是让元二公子气着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小姐,”蓉儿强忍住笑,脸上却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婢子的腿伤了,实在是动不得步啊!”接着转向元琪儿,一脸关心的样子,“元二公子,实在对
不住了,您可千万别生气,一定要多多包涵呀!”
元琪儿听她主仆二人冷嘲热讽,心中暗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擦拭了一下溅在脸上的茶水,瞪着坐在另一张桌子的邋遢道人,“你坐这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呓语道:“你那里阴气太重了些,老道我寒湿入骨,禁受不得,禁受不得。好酒......”说着两眼一翻,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老疯子,”元琪儿恨恨的说了一声,心中暗忖,“他要是不帮我,由我一个人对付这一主一仆,那可讨不了好去,可恨,我竟没有多带几个人出来。”
......
“小姐,现在怎么办?”蓉儿一蹙眉尖,见她并没有发难,有些担忧的说道:“要是他的手下都过来这里的话,那......那可就不妙了。”
柳云惜眸波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向着那白衣少女朗声说道:“姑娘,请问那件传国玉玺现在何处,还请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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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国玉玺?”白衣少女淡淡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用琴声将我们传唤至这里来,还想要掩饰么?”柳云惜冷笑:“我的马车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请姑娘解释一二。”
“这辆马车么?”白衣少女侧过螓首,看看外面那辆马车,又看看薄纱罩面的柳云惜,一脸不解的说道:“姑娘就是乘坐这辆马车来的,为何还要我来解释呢?”
“你......”柳云惜一怔,心中暗自为之气结,她真有点儿后悔刚才说的几句话了,这个狡猾的小丫头,不但什么都没说,反而倒打一耙,把盆子都扣在了自己头上。
白衣少女俯下身,一直偎依在她足边的那只小白狐一下子窜到了她怀里。
“乖,”她轻轻抚摸着白狐身上那柔顺水滑的皮毛,淡静如海的眸子看向店外,“天亮了,我们也该走了。”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样子,真像一个狡猾的小狐狸。
她抱着小白狐,飘然若仙的向店外走去。
“站住!”柳云惜的脸色有些发青,起身便要追上前去,眼前人影一晃,元琪儿已拦在他面前,“贱人,你伤了我大哥,又拿走了传国玉玺,现在又想逃走么?”
“传国玉玺不在我身上,”柳云惜急着解释道:“在我们离开马车之前就已经被掉包了,它是跟着马车一起失踪的,不知怎么,这辆马车却出现这里,不信你问一下他们。”说着一指店中的那对老年夫妇。
元琪儿侧目看去,只见两位老人家一脸的茫然,还是老公公先开了口,“这辆马车是两位姑娘乘着过来的呀!”说着看向柳云惜和蓉儿。
柳云惜心中一沉,她终于明白白衣少女为什么引她们过来了,她是既拿了传国玉玺,又想要自己背黑锅。
“贱人,”元琪儿沉着脸说道:“你若把传国玉玺留下,我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
“让开!”柳云惜心中一急,一掌向元琪儿劈了过去。
“贱人,想杀人灭口么?”元琪儿侧身避开,伸手戳向她咽喉。
柳云惜拧身躲过,手腕一翻,一道匹练向着元琪儿当头罩下。
“”兵刃相交,两人已拔剑相向,在这个茶水铺子里斗将起来。
“唉”邋遢道人轻轻叹了口气,“对方还没下饵,这两条傻鱼就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也罢,老道我装聋作哑,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手肘一歪,便又呼呼大睡起来。
京师,经过几天的忐忑不安的日子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在鸣玉坊的翠柳胡同,有一座闻名京城的青楼妓馆清韵馆,它跟萝院并称京城烟花之地的翘楚,便是因为这里的头牌姑娘乃是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与萝院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不同,这里很有些小桥流水、世外桃源的风情。清韵馆的梁妈妈看起来四十开外,徐年半老,风情冶艳
,此刻她正与一位绯衣青年说着话。这位绯衣青年年约二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眉宇间英气勃勃。
“朱公子,”梁妈妈满脸含笑,“你都看到了,云惜姑娘她真的不在这里,老身怎敢欺瞒您呢?”她陪着小心说道,京城里勋贵子弟甚多,有些不想在外表露身份,梁妈妈也不多问,总之好生相待也就是了。
“唔......”绯衣青年在柳云惜所待的翠薇阁四下里看了看,仍不死心的问道:“那她有没有说去往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却不曾听她说起,”梁妈妈说道:“朱公子,您也知道,云惜姑娘是我们这里的头牌,闻名京城的第一美人,平常的行止就连老身也是从不过问的。”
“那她也没有在你这里透露一点儿口风么?”
“请容老身想想,”梁妈妈思忖片刻说道:“对了,前几日云惜姑娘的贴身丫鬟蓉儿说要陪着她出去散心几天,不过去哪里却没跟老身说。”
“出去散心?她出京了么?”绯衣青年面色有些紧张,“现在外面不太平,她怎么还会想着出去散心?”
“哦,那是城里戒严前的事了,”梁妈妈脸上也有些不安,“实不相瞒,老身也很有些担忧呢!这不,已经派出好几拨人出去打探云惜姑娘的消息,现在还没一个回来,唉......这些人,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绯衣青年听了,一时怔怔的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朱公子,”梁妈妈看着他的样子在一旁轻声说道:“您也不要太过担忧,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等戒严令一除啊,我们云惜姑娘也应该回来了......对了,我们院里的芷嫣姑娘论才艺,论相貌仅次于云惜姑娘,也是我们馆里有名的红姑娘,朱公子要不要见见?”
“哦,不必了,”绯衣青年摆摆手,对她说道:“云惜姑娘若是回来的话,请第一时间知会我一声,朱某告辞!”说着大袖一拂,快步向外走去。
“哎......”梁妈妈叫道:“朱公子,你还没说你府上哪里,可让老身去哪里知会你啊?”话音未落,人却早已去得远了。
“哼,不过是来找乐子的,假扮什么情种啊?”梁妈妈冷笑一声,扭动着丰腴的腰肢,摇着团扇,踩着小碎步去了。
......
这位绯衣青年便是在南都与杨牧云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朱祁钰,自庐州遇险被救出返回京城后,他便深居简出,很少在外露面。自数月前七夕节的放花灯上,全京城的青年男女一起走上街头,相约一起放花灯,当时他百无聊赖,也走上街头凑个热闹。当他来到钟楼附近金台坊的招财胡同时,只见那里挤满了穿着靓丽的少男少女,原因是这里有全京城最大也最有名的彩灯坊鸿运轩,这里的灯具花样最多,种类最全,听说皇宫里用的宫灯也是来这里订制的。
这里制作的天灯也式样新奇,大方美观,也难怪全京城的少年男女都趋之若鹜。
这晚,鸿运轩的老板出了一个彩头,就是谁能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接连猜出三十道谜题,他就把店里最大也最富有创意的百鸟彩莲灯白送给他,不过报名费也奇贵,谁要想参加,就得交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使许多平民出身的男女望而却步,但京城勋贵子弟和富家公子小姐极多,报名现场依然火爆。
当时他也凑了趣,交了十两银子报名参赛。
也不知是那三十道谜题对他来说是过于简单还是对路数,半柱香时间未过,他已全部答出。当他带着一脸得意来到那老板面前时,有一人已先他而至。他得意的脸孔变得愕然,更让他感到惊异的是这居然是一个女子,一个貌赛天仙的女子,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就连皇宫大内也没有,他当时便痴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花前隔雾
规定时间内答出三十道谜题的只有他们二人,可百鸟彩莲灯只有一盏,还是老板脑子转得快,提出让他们二人一齐放飞这盏灯,他求之不得,那位女子也没有反对,两人就在万千人注目之下放飞了这盏百鸟彩莲灯。
他记得很清楚,那盏灯飞得很高很高,飞上高空跟周围的孔明灯相比,就像众星拱月一般。他很开心,因为这是他一生中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七夕节,灯放飞了,可那女子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立时感觉到整个人都空落落的,从来没这样失魂落魄过,询问周围人,才知道这是清韵馆的头牌,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
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了清韵馆的所在,去那里唯一的目的就是见柳云惜一面。柳云惜虽身处风尘,但洁身自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清倌人,等闲人见都很难见她一面。他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因此盘桓了三天才得以见到柳云惜的面,让他略有失望的是,七夕节那刻骨铭心的一晚,柳云惜已经忘记了。那一天她对自己说的话不多,没有表露出喜欢,也没有显露出不耐烦,一切都是那么平平淡淡,未出一个时辰,她就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出来送客了。
之后一连几天,他天天早早就来到了清韵馆,谁也不找,专门点名要见柳云惜。有时候去了没有见着,他也不气馁,第二天再接着登门......后来,柳云惜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也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惊异,可能是大人物见多了吧,一个赋闲在京的王爷在炽手可热的京师花魁眼里,原也算不得太大不了的事。但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了,或许是欣赏他的才学吧,柳云惜提出的话题总能引起自己的共鸣,两人的共同话语也愈来愈多了。他一天不见她的面,就感觉无精打采,像是丢失了什么似的。
这一连好几天没见到她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么,城外现在不太平,鞑子的骑兵前几天竟然窜到了京师城外......他心神变得不定起来,要是早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城,自己一定要随同前去。
“公子”一个清朗的声音钻入了自己耳中,他愕然回头,只见路边一房檐下背风处摆着个卦摊,旁边插着根棍子,上面撑着一块布帆,中间一个黑色的圆圈里写着一个大大的“卜”字。
卦摊后面,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士,面色清瘦,三绺长须,双目炯然有神,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桌子上铺着一块绘有八卦图案的方布,上面押着一方砚台,旁边是竹筒竹签一类算命的家伙什。
朱祁钰左右看看,见周围没有旁人,便上前一步,迟疑了一下问道:“道长是叫我么?”
老道士轻抚白须,含笑点头,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看上去真像一个得道的仙长一般。
“公子有心事?”老道士问道。
朱祁钰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公子,请坐!”老道士指了一下对面一张小凳子,“如若方便的话,不妨说给贫道听听,或许贫道可以为您指点一二。”
“不必了,”朱祁钰很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我还有事,就不打扰道长了。”说罢转身欲走。
“公子患的是雌鸟离巢之苦,心中当真能放得下去忙别的事么?”老道士声音悠长的说道。
“你说什么?”朱祁钰霍然转身,目光炯炯的盯向他。
老道士神色不变,依旧指了指对面的小凳子,淡淡的说了一句,“坐!”
这一次朱祁钰没有拒绝,依言坐了下来。
“道长如何得知我患了雌鸟离巢之苦?”朱祁钰看着他问道。
老道士悠然一笑,伸指滑向桌面上的八卦图,一脸神秘的说道:“公子自北向南而来,是为离卦,面向西南,带有忧色,主为坤卦。天地造人,乾男坤女,离坤而忧,难道不是雌鸟离巢么?”
老道士说得神神叨叨,倒触动了朱祁钰的心境,他双眉一拧,眼中带有热切之色,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道长言之在理,不知......这可
有解么?”
“嗯......”老道士微微阖起双目,没有说话。
朱祁钰似乎明白了什么,从腰间一个金丝锦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不不不,公子误会了,”老道士睁开眼笑着将银子推了回去,“能与公子相见,也是有缘,岂是因为财物而诓人。”
“道长言重了,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还请道长收下勿却。”朱祁钰连忙说道。
“也罢,”老道士也不再与他争执,一捋长须说道:“贫道胡诌几句,公子若是觉得有理,贫道我也就颜收了。”
“道长字字珠玑,何来胡诌,有话但讲无妨。”朱祁钰一脸热忱。
“既如此,那贫道就说了,”老道士掐指念念有词,突然双目一张说道:“离位紧邻,乃是巽卦,卦位自西北而东南,主风,有黑龙压城之相。这与鞑子前几天进犯京师吻合,这雌鸟离巢不得返,恐与这黑龙压城有关吧?”
“道长说的极是,”朱祁钰的声音颤抖起来,“不知这雌鸟离巢,可有难么?”
老道士面色凝重,眼睛盯着桌面上的银子,那锭雪白的银子落在乾卦上,他凝视良久,方缓缓点头,一指乾卦上的那锭银子,“狂风摧城,再大大不过天,公子你看,你我刚才一番推让,这银子正好落在乾卦上,真是天意。白银即是白云,此卦显示,白云拨日,一切厄运即将过去,公子终能见到心上之人,还请放心勿忧,归家好生等上几日,定能得偿心愿。”
听老道士如此说,朱祁钰忐忑不安的心境终于平复了下来,“道长如此说,那云惜姑娘一定安然无恙,不几日便会回京,那时我再去清韵馆,一定能够见到她。”心下一喜,当即起身一拱手,向着那老道说道:“多谢道长指点迷津,小生就此别过!”
看着朱祁钰渐渐远去的身影,老道士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听了老道士一番开导的话,朱祁钰现在心里是一阵轻松,走起路来也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身后响起一阵车轮碾地的声音,一辆马车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却在不远处停下,车帘一掀,探出一张眉清目秀,俊美无比的脸庞,她头戴唐巾,上面缀一块碧玉。
“这位公子,”美少年冲他笑道:“请问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怎么走?”声音娇脆,却不是本地口音。
“哦,”朱祁钰向前一指,“沿着西长安街一直往东,到了石牌胡同往南走到尽头再往东,就到了锦衣卫后衙了。”
美少年被他一通往东往南再往东听得有些绕,仔细思索了片刻,才朝着朱祁钰一拱手,“多谢公子了。”
“不必,”朱祁钰看着她问了一句,“锦衣卫衙门门禁森严,不知小兄弟为何要去那里?”
“找人,”美少年眸波一转,“对了,公子是京城人么?跟锦衣卫中人可否相熟?”
“那里等闲人都不得接近半步,我又如何里面的人相熟?”
“那打搅了,告辞!”美少年作了一揖,回身车内,合上了车帘,马车辚辚的向前驶去。
“奇怪,我怎么觉得她这么眼熟呢?”朱祁钰轻揉着下巴苦苦思索起来。
......
“公子,”一身书童打扮的玟玉向朱芷晴问道:“不过问个路,你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定,像丢了魂似的?”
朱芷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言自语说道:“那个人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不对,我肯定是在哪儿见过他......”思索良久,方一拍车厢板壁,吓了玟玉一跳,“是他,肯定是他!”
“公子说的是谁?”玟玉有些莫名其妙。
“是......是王兄,朱祁钰。”朱芷晴双眸瞪向窗外说道。
“大人,那件东西你真的不想再去找寻了么?”莫不言躺在一辆牛车上问道。
“一路上你都问了很多遍了,”杨牧云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再聒噪的话我就把你扔下来,不追回那件东西就你别来见我。”
“别......”莫不言笑笑,“等我养好了伤一定把它偷回来交给大人。”
“那就一言为定,”杨牧云看了他一眼,“好了,你也别多说话了,小心牵动伤口。”
天亮后,杨牧云就带着他们兄弟一直往南,向着京城的方向行进。莫不语身负重伤,不能行走,让莫不语一直背着也是不妥,杨牧云就在一个村子里雇了一辆牛车,拉着他继续前行。
看着杨牧云的背影,莫不语低声问道:“大哥,你为何一直问这句话,莫非你真有办法将那件东西偷回来交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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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那件东西在大人心中的份量,咳咳......”莫不言咳嗽两声,说道:“大人若真的甚为看重这件东西的话,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打听到它的所在并把它偷过来交给大人。”
“嗯,”莫不语点点头,“到时候大哥别忘了叫上我,我们一起帮大人办好这件差事。”
几个人说着话,只听身后人喊马嘶,车轮发出的吱嘎声络绎不绝,不禁诧异的向身后看去,只见后面过来一支车队,浩浩荡荡的共有一百多辆车子,数十名劲装短袖,脚蹬马靴,背刀挎弓的大汉骑在高头大马上护在车辆四周担任警戒,一看便知是从关外运货回来的一支商队。
当先一人一脸钢髯,浑身肌肉贲起,身体雄健,应该是这群护卫的头儿,他睥睨了杨牧云三人一眼,一抖马缰,扬长而去。
“妈的,神气什么,”莫不语啐了一口,“老子要是骑在这马上,管保比你还气派。”
“不语,扶我起来。”莫不言对他说道。
“大哥,你伤还没好利索,还是躺在车上为好。”莫不语劝道。
“你知道什么,”莫不言瞪了他一眼,“这老牛破车,颠得我全身骨头都散了架了,再躺下去,还好个屁利索。”
见大哥生气了,莫不语忙上前将他扶起坐在车上。
“不言,”杨牧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快到京城了,你可不要给我惹事。”
“大人放心,”莫不言一脸痛苦的表情,“我都成这样了,还能给大人惹什么事?小的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商队,不过是瞧着稀罕罢了。”
杨牧云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大哥,”莫不语低声道:“大人都发话了,你可千万不能横生枝节啊!”
“大人说我也就罢了,”莫不言瞪了他一眼,“你也要教训我么?我自有我的分寸,你休得在我身边聒噪。”抬头看了一下天,嘴里喃喃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黑了。”
......
秋天的天黑得早了,夜里赶路不方便,何况莫不言背上有伤,前面附近没有村庄可以投宿,杨牧云领着莫氏兄弟便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招呼莫不语在周围林中拾了一堆柴火。秋季干燥,柴火用火折子一经引燃,火苗立刻窜得老高,不一会儿便燃起了熊熊篝火。不远处河的上游,星星点点的也燃起了不少篝火,场面要壮观得多。
那是与他们同行的商队所在,他们背靠河岸,用车子围了一个半圆,像一堵小型城墙一样将人和马,还有一些其它车辆牢牢的围在里面。
杨牧云和莫不语在河中捉了几条鱼,洗剥干净后用树枝穿了,架在篝火上烧烤起来。
“大人,那群人不是普通商旅,应该都是官兵。”莫不言对杨牧云说道。
“哦,何以见得?”听他这样说杨牧云不禁问道。
“朝廷规定,平民百姓不得私配弓箭,可那群护卫人人都身负弓箭。”莫不言分析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蓬壶阆苑
“有道理!”杨牧云面带赞许的点了点头。
“而且大人你看,”莫不言指了指那方营地,“数百人扎营住宿秩序井然,一点儿嘈杂声皆无,若非官兵的话,常人如何能做到这点?”
“不言,你观察得很仔细啊!”杨牧云看了看他说道:“听你说的头头是道,莫非你在军营里呆过?”
“大人,”莫不言一脸得意的说道:“我和不语一直在边地往来,见惯了军营中事,因此他们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我的眼睛。”
“哦,你的身手本官是见识过的,”杨牧云眼角一翘,脸带笑意的说道:“莫非军营重地你也经常光顾不成?”
莫不言脸上像挨了一巴掌似的登时僵住了,嘴巴也期期艾艾的变得不利索了,“大人......其实吧,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大人,”莫不语在一旁凑趣道:“我大哥的身手,别说军营重地,就连达官贵人的府邸那也是如履平地啊!”
“不语,你......”莫不言狠狠瞪了弟弟一眼,转而对杨牧云陪笑道:“大人别听他胡说,小的虽行事荒唐,可凡事也不敢做的太过......”
“不言,你不用解释了,”杨牧云笑容一敛,满脸正色的说道:“你和不语过去的事我不想过问,如有案底的话,我也会想办法帮你们销掉......”话音一转,变得严厉起来,“不过今后做人,可得规规矩矩一些,如再有作奸犯科之事,我先不饶你!”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一定谨记在心,”莫不言不停点头,“小的既然跟了大人,一定本本分分做人,绝不会给大人脸上抹黑的。”
“你知道就好,”杨牧云翻腾了一下架子上的烤鱼,鱼在跳跃的火焰上不停的翻滚,早已考得焦黄油亮,散发出阵阵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喏,这条鱼给你。”杨牧云将一条烤好的鱼向莫不言递了过去。
“不不不,”莫不言连连摆手,“大人还是您请先吃,小的如何敢逾越在先......”正说着,手里一沉,杨牧云已将鱼塞进了他手里。
“吃条鱼,也恁多废话,”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你负伤在身,先吃便是,把伤快些养好才是正经。”
“谢大人!”莫不言鼻子一酸,转过脸去。
“我话说重了么?”杨牧云见状不禁有些愕然,“一个大男人,怎么说几句便哭了?”
“不是,大人误会了,”莫不言一抽鼻子,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硬是没有落下,“小的是心里感动,从小到大,还从没人这么关心过小的......”两颗泪珠还是有些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滚下,他忙垂下头去,生怕让杨牧云看见。
“哦,你们跟着我,我关心你们是应该的,”杨牧云说着话,火上滋滋声响,又一条鱼烤熟了,几滴油脂滴落下去,火焰哄得一下跃起老高,“不语,这条是你的。”杨牧云又把一条鱼塞给了莫不语,莫不语的鼻子也变得酸酸的......
......
月色半掩,夜已深沉,这个时辰很多人已进入了梦乡,大地一片静寂,只听见篝火噼噼剥剥的燃放声和树上几声夜的啼叫。
杨牧云斜靠着河边的一颗树睡着了,莫不语也打起了鼾声。躺在牛车上的莫不言缓缓坐起身来,向四下里看了看,很轻巧的从牛车上一跃而下。
“哎......”他这一跳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一咧嘴,差点儿没叫出声来,连忙伸手把嘴捂住。他的目光向那队商旅驻扎的营地扫去,看起来是那样安静,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莫名的笑容。
他刚欲抬腿迈步,只见一座山一样庞大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不用说,这是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兄弟莫不语。
“大哥,深更半夜的,你要到哪里去?”莫不语看了一下还在沉睡的杨牧云,压低声音问道。
“哦,不语,哥哥内急,想起来方便一下,你不要大惊小怪的,赶快歇息去吧,莫要吵醒了大人。”莫不言面色平静的说道。
“大哥......你这话哄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莫不语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你是想到那队商旅的栖身之处扫货去,对不对?”
莫不言没有回答。
“大哥,”莫不语叹了口气,“你方才刚刚答应过大人,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话犹在耳,你怎么能自食其言?”不等莫不言开口,又劝道:“大哥,我跟你从小就干这偷偷摸摸的事,难道这能干一辈子么?难得大人赏识咱们,要咱们跟在他身边当差,我们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不能让大人失望啊!”
“谁说我要去那边扫货来着?”莫不言向他翻了翻白眼,“我只不过是想替大人去那里探听一下消息,你就突然冒出来拦住我,又杂七杂八的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真是岂有此理!”
“探听消息?”莫不语一怔,“是大人吩咐你的么,怎么我不知道?”
“大人吩咐我的事,还需要禀报给你么?”莫不言瞪着他,低喝一声,“还不快让开!”
莫不语挠挠头,很不情愿的侧开了身子。
莫不言抬腿正要走,又被他的宝贝弟弟叫住,“大哥......”
“你还要说什么?”莫不言不耐烦的道。
“你的伤......”莫不语像是在提醒他,“......还没好。”
“不碍事的,”莫不言感觉心里一暖,拍拍弟弟比自己大腿还要粗壮的胳膊,“我去去就来,记住,千万不要惊动大人休息。”
莫不语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张开说道:“大哥,千万要小心!”话音未落,人早去得远了。
斜靠在一个树上睡觉的杨牧云身子微微一动,眼皮向上跳动了一下,鼻腔又呼出一阵细微的鼾声。
漆黑的夜幕下,一个瘦小的魅影沿着河畔浅伏低藏,渐渐的接近了那对商旅的营地。
......
京师大时雍坊,西长安街上的飞鸿居酒楼三楼的一个单间,宁祖儿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坐在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桌子边,他的旁边坐着一位头戴唐巾,身穿月白色书生袍,相貌无比俊美的少年,少年的身后,侍立着一位青衣短装,相貌同样无比俊俏的书童。
“好了,”书生打扮的朱芷晴合上呈上来的菜谱,对酒楼的店伙计说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好菜依次上就是了。至于酒么,要二十年以上窖藏的花露白......”
“一听公子就是饮酒的行家,”店伙计赞了一声,接着满脸堆笑的说道:“二十年以上窖藏的花露白市面上很少,别处也没有存货,不过......”顿了一下说道:“公子,我们酒楼刚换了东家,新东家是从江南来的,从江南带来一批上好的陈酿金盆露,年头也都在二十年以上,您要不要尝尝?”
“哦,金盆露我也听说过,听说是以水和姜汁造曲,以浮饭造酿,醇美可尚,色泽金黄,入口甘冽,回味绵长,你们这里当真有么,可不要诳我!”朱芷晴眸波一转张口说道。
“瞧公子您说的,小的哪儿能骗得了您这行家呀,”店伙计说道:“小的曾亲眼见江南来的调酒师傅从刚启封的坛子里舀出那上好的金盆露来,那色泽跟公子说的一样,金黄澄亮,才舀了几勺出来,满屋子都溢满了酒香,那滋味......”说着嘴里哧溜一声,似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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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芷晴暗暗好笑,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宁祖儿,对店伙计说道:“那就来一壶,如真好喝的话再添加些不迟。”
店伙计答应着去了。
朱芷晴见宁祖儿的脸色有些发苦,莞然一笑说道:“怎么,心疼银子了,我大老远的来找你,让你请吃一顿饭不为过吧?”
可我并没有让你来找我呀!”宁祖儿心中暗道,嘴上却说:“我们不过几个人,你就要了这么多酒菜,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可以打包起来送人啊!”朱芷晴笑道:“这里的招牌菜我个个都想尝一尝,这个想法不过分吧?”
“都这样了还不过分?你这个周王府的郡主娘娘我可伺候不起。”宁祖儿心里如是想,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难得郡主的胃口这么好,不过郡主此次出来,子兄知道么?还有郡主您独自一人来到京城,周王爷不担心么?”
朱芷晴的俏脸一黯,眼圈登时红了,“你不喜欢我来找你是么?你要把我来到京城的事告诉全天下人,是不是?”
眼看她要哭出来,宁祖儿心一软,连忙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又何必领你到这里来大快朵颐呢?”
“好,还算你有良心,”朱芷晴破涕为笑,“就冲你这句话,你请我的这顿饭钱我来出!”
“那怎么可以,我虽俸禄不多,但请吃一顿饭的钱还是有的。”宁祖儿说着话,菜品已陆续端上,水八珍、山八珍、禽八珍、草八珍,琳琅满目,驼峰熊掌、鱼翅海参、鹧鸪斑鸠、山菌野菇、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上了四干果,四蜜饯。
“这个我可没有点啊!”朱芷晴指着干果蜜饯说道。
“公子,”店伙计点头哈腰笑道:“这是我们新东家送的,不要钱。”
“你们新东家倒是大方,”朱芷晴叹道:“他自江南来到京城,转到手这么好的一家酒楼,当真眼光不错。”
“那是,”店伙计也是一脸钦佩,“我们新东家不仅眼光独到,而且本事也不小。”
“此话怎讲?”朱芷晴听着不禁来了兴趣。
“公子,”店伙计说道:“您看这家酒楼如要转让的话,需要多少银子?”
“嗯......”朱芷晴目光略微四下里一扫,沉吟片刻说道:“这里地理位置不错,建筑的品味高雅,楼高三层,占地不小,若要转让,至少不下于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店伙计嘿的一笑,摇了摇头,“小的现在也不怕说句实话,我们新东家只用了五百两银子就将这座酒楼给转过来了。”
“五百两?”不光朱芷晴瞪大了双眸,连宁祖儿和玟玉也吃惊的张开了嘴,“这怎么可能?这简直就是白给!”朱芷晴惊讶的说道:“你们原来的那位东家疯了么?”
“谁说不是呢?”店伙计看了她一眼说道:“公子可能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前些天京城出了一件大事......”压低了声音,“就是一支鞑子骑兵不知怎么就冲到了京师城下,后来虽然被我大明的军队给打跑了,可整个京城人心震动,纷纷传言说被打跑的不过是鞑子的小股人马,鞑子的大队骑兵不日就会开过来。而且还有人说朝廷准备迁都,连京师周围驻扎的军队都开始南撤了。公子你想啊,这传言一散开,京城里的很多人都想举家南迁了,我们前东家黄麻子就是其中一个,他想将这酒楼转手,然后离开京城。他刚开始并不想卖这么低,后来有人劝他,说鞑子烧杀抢掠,所过之处玉石俱焚,趁现在手里的产业还能卖几个钱,应及早出手,若是有一天鞑子的骑兵一不小心冲进了京城,那一切就将付之一炬,黄麻子一害怕,就草草的将酒楼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转给了我们新东家。”
“原来如此,”朱芷晴眸波一转,又问道:“那你们从江南来的新东家就不怕鞑子打进京城么?”
“这人跟人的想法啊,那就是不一样,”店伙计说道:“我们新东家对朝廷充满信心,认为朝廷不会迁都,鞑子兵也打不进来,不但不回江南,还大肆收购京城的房产,很多店铺,还有一些官员富户的宅邸,他都以极低的价格给买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华胥梦短
“你们这新东家倒真是一个奇人,”朱芷晴眨眨眼,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说的我都很想见见他了。”
“我们新东家他人不在这里,”店伙计解释道:“东家他家大业大,这飞鸿居酒楼不过是他下面的一处产业,他又如何会亲自盯在这里,况且我们东家的丈夫在京为官,是不会让东家到处抛头露面的。”
“你们东家的丈夫?”朱芷晴奇道:“莫非你们东家是女人?”
“是呀!”店伙计挠挠头,“小的好像没说过东家她人是男的吧?”
“那她可真了不起,”朱芷晴赞道:“区区一介女流,能够走南闯北,立足商界,纵横捭阖,这眼光这气魄就连须眉男子也是惭颜以对呀!”
“那是,”店伙计附和道:“能够娶到我们东家这样的女子,她丈夫也不知修了几辈子福分......”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喊道:“阿四,齐阿四......这小子,不知又去哪里躲懒了。”
店伙计吐吐舌头,向朱芷晴告罪道:“掌柜的在叫我,肯定是宁姑娘出来巡视了,公子,您慢用,小的该去忙了。”说罢一躬身,准备退下去。
“宁姑娘又是谁?”朱芷晴问道。
“她是我们东家的贴身丫鬟,也是这里真正管事的人......”话未说完,外面又叫起了他的名字,齐阿四答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管事的是位宁姑娘,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吧?”朱芷晴斜了宁祖儿一眼。
“郡主说笑了,这里管事的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宁祖儿笑笑说道。
“她姓宁,你也姓宁,你说巧不巧?”朱芷晴一双美眸霎了霎,“若不是你就在我身边,我还真以为你换上了一身女装当垆卖酒去了。”
“郡主这话说的,天下这姓宁的又不止我一人,怎么别人姓宁就要跟我扯上关系?”
朱芷晴一笑,眸波流转,“有时候我真想看一看,你换上女装究竟会有多漂亮!”
宁祖儿脸一沉,把目光转向一边。
“玟玉,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也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吧?”朱芷晴不好再逗他,转而对玟玉说道。
“郡主,这怎么可以,玟玉只是一个下人,怎么能跟您同桌而坐?”玟玉垂下螓首向后退了一步。
“这里又不是王府,而且宁公子他是不会笑话你的......”朱芷晴说着向宁祖儿看了一眼。
宁祖儿不好再躲避她的目光,于是和颜悦色的对玟玉说道:“是呀,玟玉,这里的规矩没这么大,你站在这里,别说郡主不习惯,连我也没法动筷子了。”
玟玉见推脱不得,只得怯生生的挨着椅子边坐了下来。
朱芷晴一笑,端起酒壶给宁祖儿斟了一杯酒,唬得宁大公子连忙站了起来。
“你先别推,”朱芷晴冲他一笑,“我这里有件事还想拜托你。”
“郡主您请讲。”宁祖儿端起酒杯有些诚惶诚恐,见她脸带笑意凝视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没有说话,明白其意,于是硬着头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爽快!”朱芷晴赞了一声,又将他的酒杯斟满,这次倒没劝他,用一种柔和的口吻向他说道:“这次我来京城呢,是送一个人......”
宁祖儿很认真的在听,见她停下不语,脸上挂出询问之意。
朱芷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笑了一下转开了话题,“在开封的时候你也知道,是玟玉一直照顾杨牧云的。”
宁祖儿点点头。
“那时玟玉一直为杨牧云精心熬药,并照顾他饮食起居,可谓是兢兢业业,你也是都看在眼里的,对不对?”朱芷晴见他点头应是,将刚才的话说了出来,“现在玟玉想来找他,我就把她送过来了。”
这话一出,玟玉登时颊生双晕,羞不可抑。
宁祖儿惊奇的看了她一眼,转而对朱芷晴说道:“郡主的意思是玟玉姑娘对杨牧云心存爱慕,因此专门来找他么?”
“不不不,”玟玉连忙插口说道:“我只是担心杨公子的毒伤,因此想过来看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宁公子你千万不要对他这样说。”
“傻丫头,”朱芷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大老远巴巴的跑到这里,不已经坦明心迹了么,还掩饰什么?”转向宁祖儿说道:“宁公子,你说,要怎生安置她才好?”
“这个......”宁祖儿想了一下说道:“这是杨兄和玟玉姑娘之间的事,我不便从中置喙,不过,杨兄现在并不在京城......”
“他不在京城?”玟玉抬起螓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宁祖儿,“那他......他去了哪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呀......他出外公干去了。”宁祖儿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他去的地方危不危险?”玟玉白玉无瑕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色。
“唔......”宁祖儿脸色古怪的说道:“危险?你怎么会这样想?”
“杨公子他就是这样,做的事总是让人感到惊心动魄,想让人不为他担心都不成。”玟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还真是了解他,”宁祖儿心中暗道:“看来你这小丫头是真的对他动情了。”
“宁公子,”朱芷晴打断了他的思绪,“杨牧云既然不在京城,你就把玟玉送到他住的地方去吧。这样也好等他回来。”
“这个......不大合适吧。”宁祖儿的手不自禁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什么这个那个的,”朱芷晴脸上登时露出一丝愠色,“人家都大老远的找他来了,总不能连个门都不让人认吧。”
“郡主说的是,”宁祖儿像是打定了主意,“等待会儿用完了饭,宁某自会领你们前去。”
满桌子的菜,三人并没有动几筷子。朱芷晴吃得很细致,细嚼慢咽,只抄得几箸便说自己饱了,玟玉神思不属,比朱芷晴吃得还少。
结果可惜了一桌菜,像是基本上没人动过。宁祖儿让店伙计把桌上所有的菜都打包好,正要合计自己身上带的银子够不够时,只见门帘一掀,一位身穿秋香色锦袍,头戴软脚幞头,鼻宽口阔,颔下留有长须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请问哪位是宁祖儿宁公子?”中年人打了个罗圈揖,圆圆的脸上堆满笑问道。
“我便是,”宁祖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请问阁下是......”
“小人姓徐,是这里的掌柜。”中年人的身子又向下躬了一些。
“哦,原来是徐掌柜,您亲自来有何见教?”宁祖儿伸手捏了捏腰间的钱袋问道。
“不敢,小人只是过来问问,这菜品和酒水可还合您的口味?”中年人恭敬的说道。
“嗯,菜好,酒也很好。”宁祖儿信口说道,心下却嘀咕不已,这徐掌柜的也太热情了吧,亲自过来嘘寒问暖,难道是怕我赖账不成?
正想着徐掌柜笑眯眯的又问:“那我店里的伙计可有怠慢之处?”
“没有,他们......都很热情啊!”听他这一问,宁祖儿更摸不着头脑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掌柜连连点头,吩咐几个跟来的店伙计,“去,帮宁公子把打包的菜掂上,还有,余九......”他对着一个身材高瘦的伙计说道:“赶快去门口雇一辆车,好送宁公子他们回去。”
“什么什么?”宁祖儿心说徐这掌柜的人也太热心了吧,还帮客人雇车,当即张口说道:“徐掌柜,您太客气了,我这钱还没付......”
“宁公子说哪里话,”徐掌柜见他伸手向腰间摸去,忙上前止住,“您到小店用饭,小人深感荣幸,哪儿能要您掏钱,这不是打小人脸么?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宁祖儿一愕,一时不明所以。
“徐掌柜的,”朱芷晴笑着走过来说道:“您是开店做生意的,吃饭不收钱还帮客人雇车..
....”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你害怕他才这样做的?”
“公子是宁公子的朋友吧?”徐掌柜看了他一眼说道:“实不相瞒,小人也就是个在柜台管账的,这一切都是宁姑娘的吩咐,小人只是受命行事。”
“宁姑娘?”朱芷晴瞥了宁祖儿一眼,心说这位宁姑娘跟你真是关系匪浅啊!你还如此瞒我......
......
“杨牧云就住在这个胡同里么?”马车在一个窄窄的胡同口停下,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朱芷晴看看外面,又看了看宁祖儿问道。
“这个胡同叫宝巷胡同,走到头就是杨牧云住的地方了。”宁祖儿从车上一跃而下,对朱芷晴说道:“里面路窄,马车不好掉头,我们还是步行前去吧!”
“这个杨牧云,怎么把住处安置在这里?”朱芷晴暗暗说了一句,转而向玟玉说道:“走吧,看看他住的地方合不合你的意?”
玟玉玉靥一红,从马车上下来垂首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向胡同里走了几步,宁祖儿不住的看看朱芷晴,又看看玟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要说么?”朱芷晴盯了他一眼说道:“要说就说,干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其实......”宁祖儿嗫嚅道:“其实杨兄并不是一个人住在那里的......”
他话还未说完,朱芷晴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你是想说他已经有女人了,是么?”
宁祖儿笑笑,没有回答,但答案都已写在了脸上。
“你们这些男人呐,”朱芷晴哼了一声,“都是一个样,见一个爱一个,把我们女人视作玩物,新鲜感一过,就弃在一边不闻不问了。”转过脸看着玟玉,“这就是你一直惦记的男人,你一直苦苦念着他,他却跟别的女人双宿双飞,你还要去看他住的地方么?”
玟玉垂首默不作声,贝齿轻咬朱唇,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因朱芷晴的话而慢下来。
“也罢,”朱芷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若不见他一面这心就永远放不下来。”接着深深凝注着她说道:“那个女人若是敢欺负你,本郡主绝饶不了她,我们周王府出来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不能让人轻看了。”
玟玉娇小玲珑的身躯微微一震,侧首迎着朱芷晴的目光,眸中带着一丝感激的说道:“郡主,我......”
“你什么也不必说,”朱芷晴说道:“我并没有怪你喜欢他,我们做女人的只有喜欢一个男人的机会,而男人可以有喜欢很多女人的权力,这本就是我们所有女人的悲哀......”说着看了宁祖儿一眼,见他目光瞥向一边,于是续道:“你不要去想他身边的女人,要知道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你只需让他知道你喜欢他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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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羽仍然留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周梦楠曾劝自己跟她走,要自己去帮她打理几间生意不错的铺面,可自己却拒绝了这位大夫人,因为她只想静静的呆在这里,等心目中认定的那个男人回来,那是她心灵上的寄托,并且她认为那个男人一定会回到这里。
“笃笃”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正在房内执笔写字,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紫毫。
“是大人回来了么?”她心中一阵忐忑,待走到门边时,小心的隔着门板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宁祖儿。”外面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是宁公子。”黛羽松了口气,心中略微有些失望,伸手抽开了门闩,“吱呀”一声拉开了院门。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发现门口站着三人,当先一位自是宁祖儿,他身后站着一位头戴唐巾,身穿月白色长袍,相貌文雅俊逸的公子,那公子的身边还带着一位极为俊俏的书童。
第二百六十七章 马踏寻幽
“宁公子,你怎么来了?”黛羽惊讶的说道:“是有了我家大人的消息了么?”
宁祖儿还未说话,那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俊俏公子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说道:“这位小娘子长得好标致,怪不得杨牧云把以前的红颜知己给忘了呢!”
黛羽听他语出轻薄,退后半步,看了看宁祖儿说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朱芷晴朱公子,”宁祖儿介绍道:“是杨兄的朋友,这次来京,是专门来拜访他的。”
“原来是大人的朋友,”黛羽的心绪稍定了些,对着她盈盈一礼,“朱公子好!”
“嗯,嗯,”朱芷晴点点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是叫你杨夫人呢?还是......”
“小女子黛羽,只是服侍大人生活起居的,如何敢当得夫人二字?”黛羽连忙说道。
“噢,原来如此!”朱芷晴微微颔首,向身边的玟玉看了一眼。
“黛羽姑娘,现在进去说话可还方便?”宁祖儿脸色有些古怪的问道。
“是黛羽怠慢了,”黛羽侧开身子让至一边,“几位公子都是我家大人的朋友,还请进屋稍坐,黛羽自去奉茶。”
......
朱芷晴打量着客厅里的陈设,闻着幽幽茶香,端起茶碗轻启茶盖,在唇边抿了一口,轻轻叹了一句,“真是人美茶香居室典雅,我要呆在这里怕也要乐不思蜀了。”
黛羽的俏脸微微一红,心下有些恚怒,“这位朱公子怎地口无遮拦,净说些轻薄无聊之语,大人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交往?”
“姐姐,你长得好美!”一身书童打扮的玟玉看着她说道。
黛羽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没有说话。
见玟玉开了口,朱芷晴也就不再出言逗弄黛羽,只是转而对宁祖儿说道:“你住的地方呢?是不是也这般布置,里面是否也藏着一位美娇娘呢?”
“郡......咳,朱公子说笑了,”宁祖儿脸色颇为尴尬的说道:“宁某初来京师,栖身之处就在都指挥使司衙内,又如何会像朱公子所说的那样。”
“哦,那就奇怪了,”朱芷晴脸带诧异的说道:“你不是跟杨牧云同一日到京的么?他如何会有自己单独的居处,而你却只能栖身于衙门里?”
“朱公子有所不知,”宁祖儿解释道:“杨兄是奉旨进京,圣眷正隆,指挥使大人也颇为看重他,待遇自是与宁某不同。”
“噢!”朱芷晴作恍然大悟状,侧首看了看侍立一旁的玟玉,笑着说道:“你都听见了么,你心目中的这位杨公子现在可是春风得意得很呐!”
玟玉抿着樱唇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暗自欢喜。
“好了,”朱芷晴站起身冲着黛羽一拱手说道:“黛羽姑娘,我等深夜来此,多有叨扰,既然杨公子不在,我等也该告辞了。”
“朱公子,宁公子,”黛羽回了一礼,“大人不在家中,黛羽也不便多留你们,怠慢之处,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多担待是应该的,”朱芷晴唇角一勾,目光向玟玉望去,“你就留在这里,不用跟我回去了。”
黛羽脸上微微变色,心说这位朱公子怎么说出此等话来,那书童年纪虽小,但也是一男子,如何能在大人不在时与自己独处,而且说让人留下就让人留下,那置自己于何地?她正想出言阻止,却被宁祖儿摆手止住。
宁祖儿走上前低声说道:“黛羽姑娘,那位书童其实是女儿身,名字换作玟玉,杨兄在开封时身患有疾,多亏了玟玉姑娘的精心照顾,现在她随朱公子来京,便是想见杨兄一面,你看......”
“既然是大人的恩人,大人不在,黛羽自当照拂。”黛羽听说那书童是女扮男装,心中便松了口气,向玟玉看去,“怪不得你生得好俊,原来是位妹妹,可让姐姐看走眼了。”
“玟玉有扰到姐姐之处,还望姐姐不要怪罪!”玟玉双手交叠放置腰间,福了一福,果然一副女儿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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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见面就姐姐妹妹的叫开了?”朱芷晴眸波一转,笑道:“我还怕你会心中不快,看来是我多虑了!”
玟玉被她一说,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螓首。
朱芷晴不再看她,转向宁祖儿笑道:“玟玉现在有了她的栖身之所,那我你又准备怎生安置呢?”
河岸边的篝火渐渐暗了下去,蓦然闪过一条瘦小的黑影,只听莫不语的声音说道:“大哥......”便被对方挥手止住。
“大人呢?”莫不言问道。
“还在休息。”莫不语看了一眼仍倚靠在树上沉睡的杨牧云说道。
莫不言点点头,对弟弟说道:“时辰不早了,你我也赶快歇了吧!”
“大哥,你身上的伤没事么?”莫不语有些担忧的问了一句。
“大哥的本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莫不言安慰的拍拍弟弟的肩膀,“放心吧,我没事!”
待两人歇下后,杨牧云的下巴微微向上抬了抬,双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莫不言,你竟然贼性不改,把我告诫你的话当做耳旁风,待天亮后我再与你计较!”鼻腔里轻轻喷出一句哼声,双肩耸了一下,便又睡去。
......
天边刚露出一丝曙光,那队商旅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赶路了。
杨牧云此时也站起身来,看着远处一番忙碌的景象,似乎若有所思。
“大人......”莫不言不知何时来到了杨牧云的身后。
“唔,”杨牧云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言兄的身子好些了么?看来不用我的照拂你也能够上路了呢!”语音中微带冷意。
这话中的意思莫不言又如何听不出来,他垂首躬身一拱手,“不言有罪!”
“有罪?这句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已很不容易了,”杨牧云不动声色,“说吧,你究竟犯了什么罪过?”
“小人不该昨晚趁着大人休息时擅自离开。”莫不言一字字说道。
“离开,你去了哪里?”杨牧云的眼角瞟了一眼远处,“不会是深更半夜跑到人家营地里去了吧?”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莫不言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小人昨晚正是去了一趟那里。”
“你的本事可不小哇,”杨牧云嘿然一笑,搓了搓手说道:“以你的性格,定然贼不走空,给我说说,昨晚收获如何?”
“大人请看,”莫不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在杨牧云面前抻展了开来,借着清晨的微光,还是能看出包裹里发出闪闪的金光。
“是金砂,”杨牧云神色一动,看着他道:“这是你从他们中的某人身上偷来的?”
“不,这是小人从他们的车上取来的。”莫不言说道。
“车上?”杨牧云脸色一变,他昨日就已看出那队商旅车上拉的货物很重,每一辆马车驶过,都会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可见上面拉的货物没有上千斤,至少也有几百斤。当时他也在猜测上面究竟拉的会是什么,粮食?铁器?抑或是皮革?这支商队看样子是从塞外来的,同蒙人交易完才入的关,那么十有八九装的是皮货和兽筋了,谁成想......杨牧云压低声音问道:“每一辆车上装的都是这东西么?”
“回大人,”莫不言摇摇头说道:“小人昨晚仔细查探过,除了两辆马车装的是金砂之外,其余全部满载的是皮货。”
“两辆?”杨牧云估摸了一下,不禁冷笑:“不知谁这么大手笔,能够从塞北苦寒之地装两车金砂进来。”
“大人,你觉得这其中会有蹊跷?”莫不言问道。
杨牧云嗯了一声,冷淡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轻轻拍了下莫不言的肩膀,“不言,我方才错怪了你,以为你昨晚又去行你的鼠窃狗偷之举,本想......”展颜一笑,“没想到你无意中探听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唔,”莫不言不解道:“这金砂是违禁之物么?大人为何
会如此说?”
“金银是贵重之物,朝廷是明令禁止民间私自开采的,”杨牧云说道:“我观这金砂纯度甚高,你说他们一共拉有两车,合计起来怕不有千斤以上,稍一提炼就有好几百斤纯金,你想想,这一趟下来获利何止千万。”
“那这两车金砂是从塞外拉来的,说明这矿藏并不在我大明境内。”莫不言说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蒙人不会不知道这金砂的价值,竟然让这群人装了两车入关,一定是拿来做一笔大交易!”
“大人,”莫不言说道:“现在北边各个关口都已加强了盘查,这两车金砂是怎生运进来的呢?”
杨牧云嘿嘿一笑:“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这叫各有各的道儿。一般的商旅自然没这个本事,可如果他们是官办的呢?手里拿着官防,背后又有大人物撑腰,寻常的边关将领是不敢仔细搜查的,这样他们将两大车金砂运进来也不稀奇。”
“大人,那现在我们该如何行事?”莫不言问道。
“跟他们一起走,他们走,我们也走;他们停,我们也停!”杨牧云盯着那支商队说道。
......
“嘿哟,嘿哟......”一阵号子声响起,只见一辆车前围了几个人在使劲的推着车子。
由于才下过雨不久,路上有些坑坑洼洼,一辆装满货物的车子的车轮一不小心陷在了一个满是淤泥的水坑里,拉车的骡子使尽力气,也不能移动分毫。车把式连忙叫来几个骑马的护卫,想要一起把车子推出来。
“怎么回事?”那个长着一脸钢髯,身体异常高大雄健的护卫的头儿策马驰了过来。
“头儿,”一名脱去了上衣的汉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有一辆车子的车轮陷到水坑里了,弟兄们正想办法把它拉出来。”
“妈的,怎么这么不小心?”护卫头儿眼一瞪,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随即挥鞭一指,“你,你,还有你......对,再过来几人,都来搭把手,快些把车子拉上来。”
登时又过来七八个人,和先前几个人一起推起了车子。
“嘿哟”大家使足了力气推车,可那车轮已经陷得死死的,车上拉的货物也过于沉重,前边的骡子一拽,车轴部分都有些扭动了,再要使力大了恐怕车子就要四分五裂。
“妈的,真是一群饭桶,”那护卫头儿暴跳如雷,“要是推坏了车子,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
看着那群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使劲推着陷在泥坑里的车子,莫不语不禁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的说道:“这车子不能再这样推了,否则就有轮轴断裂的危险,到那时,这一车货都得扔到这儿了。”他双臂比划着向上举了举,“应该先把这车子抬起来,这样的话就可以脱离困境了。”
“你说的倒轻松,”杨牧云睨了他一眼说道:“这辆车连同车上的货物,怕不下千斤,推着向前走都很吃力,又有谁能将它举起来?”
“大人,”躺在牛车上的莫不言从车上坐起说道:“说不定我弟弟他就可以。”
“你当真能把这辆车抬起来么?”杨牧云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莫不语面色凝重,捋了一下袖口说道:“大人,我可以去试试。”
“那好,你小心些,”杨牧云叮嘱了一声,“要是抬不动的话,你千万不可逞强。”
“知道了,大人。”莫不语说完大踏步的走上前去。杨牧云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便也跟了过去,只有莫不言仰天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腰,又躺了下来。
......
“你们是什么人?过来作什么?”那护卫头儿见一个如山一般壮硕的大汉和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向这里走来,便勒转马头迎上去问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金砂暗藏
“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过来看看,”杨牧云笑笑,向正在推车的那群人望了一眼,“看来那边碰上麻烦了,对吧?”
那护卫头儿冷冷的看着他,一脸的警惕。
“我这位手下身上有几斤蛮力,要不让他过去试试?”杨牧云笑着说道,见那护卫头儿没有说话,便转而对莫不语说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快过去帮忙!”
莫不语应了一声,正待上前。只听“呛”的一声响,那侍卫头儿已拔刀出鞘。
杨牧云脸上笑容一僵,正不知如何应对,只听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传出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郑彦,发生了什么事?”车帘一掀,走出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来。
这个中年人面色发青,脸形尖瘦,下颌稀稀疏疏的留着几根山羊须,一双眼睛呈倒三角形,发出一缕狡黠的幽光。他穿一身紫褐色的锦袍,玉带围腰,有些发黄的头发高高竖起,斜插一支黄玉簪子。
“二老爷,”护卫头儿收刀回鞘,从马上一跃而下,躬身施礼,“有一辆车陷在了泥坑里,标下正着人把拖它拽出来。”
中年人眉尖一皱,向那边看了一眼,说道:“怎么搞的,休息了一晚上都睡迷了么?连车都不会赶了,叫他们快些,耽误了行程老爷我拿他们是问。”
“是,二老爷,”护卫头儿郑彦应道:“标下这就去督促他们快些。”
中年人点了点头,面色稍缓,目光扫到杨牧云和莫不语身上,脸色一变,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小生姓杨,”杨牧云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碰巧路过这里,见有一辆车陷于此,便想带人过来帮忙!”
“帮忙?”中年人嗤的一声冷笑,一双三角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阴阳怪气的说道:“就凭你们两个?”
“不须我家大......”莫不语刚说到这儿,就见杨牧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连忙止住话头,随即粗声粗气的说道:“不须我家公子出手,我一个人就可以把那辆车抬出来!”
“抬?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这车有多少斤么?”中年人哼了一声,“你一个人的力气还能顶得了他们那么多人?”
“你不相信?我就试给你看!”莫不语抬起蒲扇大的手掌卷了卷袖口。
“放肆”郑彦厉声呵斥道,握着刀柄的手背凸起了青筋,看样子又要拔刀相向。
中年人伸手制止了他,眯起眼将莫不语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身材魁伟挺拔,站在那里如一座山一样,手臂比寻常人的大腿还要粗。郑彦是军中骁勇之士,比寻常人高大魁梧,但和眼前这壮汉比起来,就像一个半大孩童。
“这位老爷,”杨牧云在旁说道:“我这个下人生得粗猛憨直,不大会说话,刚才出言无状,还请您勿怪,但他比旁人的力气都大些,不妨让他一试!”
“嗯,”中年人点点头,看着郑彦说道:“你领他过去,让其他人都散开,我也想瞧瞧他究竟怎样把这辆车抬出来。”
......
所有人都围成了一圈,睁大眼睛好奇的向圈内看去,其他挤不进去的人便站在旁边的车上,掂起脚尖、伸长脖颈,勾着下巴向这边看来。
莫不语围着车子走了一圈,上下一打量,腰一弯,肩膀便扛上了车架,“嘿”地一声沉喝,只见车身一阵颤动,车轮从满是泥浆的陷坑里抽出,缓缓抬离了地面。
在一片惊呼声中,莫不语的手臂、肩膀肌肉贲起,比平常大了一圈,整辆车真的被他抬了起来,他一步步的向前迈去,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了一个寸许深的脚印。周围人都远远的退了开去,生怕他受力不住,车子砸下来会波及自己。
莫不语扛着车大约走了五六丈远,方弯身将它放了下来,他直起身子咧嘴一笑,搓搓手,若无其事地回到杨牧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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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惊愕得连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了出来,一时愣怔在了当地。
“好
!”还是那个锦袍中年人开口赞了一声,“壮士真一身好力气!”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向莫不语掷去。
莫不语伸出蒲扇大的双手接住,入眼灿然生光,原来是一块圆圆的金饼,掂在手里大约有两三斤重。他不禁一愕,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人家赏给你的,”还是杨牧云反应得快,连忙对他说道:“还不快谢谢这位老爷!”
莫不语向着那锦袍中年人躬了躬身,张开口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锦袍中年人已转过身去,呵斥那一群围观的人,“都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赶车去,误了回京的时辰,二老爷我扒了你们的皮!”
被他一喝,众人方缓过神来,哄得一声向四下里散去。
“拿了赏钱,还不快走!”郑彦低喝一声,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堪堪在杨牧云和莫不语面前驰过。
......
“大人,你看这......”莫不语拿着那块金饼结结巴巴的对杨牧云说道。
“人家赏给你的,你收好就是了,问我作什么?”杨牧云一笑,看了看那缓缓向前而去的商队,转身迈步离去。
......
莫不言躺在牛车上,把玩着弟弟打赏来的那块金饼,又张口咬了一下,叹道:“不错,不错,这是成色十足的赤金,不语,人家出手可真大方。”
“我不想要这金子,”莫不语瞄了杨牧云一眼,“我只想按大人的吩咐去接近他们,谁知他们的头儿扔给我一块金子就走了。”神色间有些沮丧。
“就你那笨嘴,能说动人家才怪!”莫不言瞥了弟弟一眼,“要是我有你这一身力气,早就趁这机会跟他们混熟了!”
“好了,不言,你就不要再责怪不语了,”杨牧云说道:“这群人的警惕性很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接近的,好在他们是到京城去的,我们远远缀着便是,还有,你们都不要再叫我大人了,直接称呼我为公子就是。”
“是,大......不,公子,”莫不言笑笑问道:“您想接近他们,这有何难......”他手肘在车板上一撑,想要坐直身子,谁知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得“哎唷”一声,不禁双手一拍车架,嘴里恨恨的说道:“要不是我身上有伤,定将那两辆装满金砂的车给公子偷过来,这样他们想不跟公子您接近也不行了。”
“不言,不可胡来,”杨牧云面色一正说道:“我只是心中有些疑心罢了,你身上的伤不轻,再不可像昨晚一样随意潜入人家营地里去,一旦失手的话,我也救不了你!”
“是,公子,”莫不言忙道:“我不过随口说说,您千万别当真,不言今后一定听你吩咐,再不敢擅自行动了。”
......
“哥,”莫不语看看杨牧云的背阴,低声问道:“你真的能把那两辆装满金砂的车给偷出来?那车连同车上的货可重了,我使尽全身力气抬着也走不出多远?”
“要不说你是猪脑子,”莫不言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抬抬抬,难怪人家丢个金饼子给你,连话也不愿意与你多说一句......”眯起眼睛向着那支商队瞄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要动手的话也只能晚上,要是大人能与我同去就好了,可惜......”他乜了身边的弟弟一眼,摇了摇头,将那圆圆的金饼子丢还给他,扭头去睡了。
“我说错了么?”莫不语挠挠头,“那车是真的很沉呐!”
“二老爷,您叫我?”郑彦策马来到马车前,俯低身子说道。
车窗上的竹帘一掀,露出锦袍中年人那张尖瘦的脸,只见他眼珠一转,向郑彦问道:“那几个人还跟着咱们么?”
郑彦向后瞟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不远不近的缀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要不要标下带人过去,将他们赶走了事?”
“赶?”二老爷抬了抬眼皮,“要知道大路朝天,各走
一边,你拿什么理由去赶,再说你不分青红皂白上去,这不正坐实了这些车中夹带了私货么?”
“那怎么办?”郑彦皱了皱眉头,“难道就让他们一直跟着?”
二老爷目光一闪,嘴角缓缓勾起,“你派人多注视一下他们的行踪就行了,反正也快到京城了,几个小鱼小虾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二老爷,”郑彦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一路上的盘查严了很多,据前方快马来报,听说京城已经戒严,恐怕......”
“你怕车上的东西会被查出来?”二老爷乜了他一眼,哂笑道:“蠢货,我忘了我们的车子打的是谁的旗号,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他们敢查宫里的东西么?”
“可是,这么多车子......”郑彦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有可是,”二老爷断然说道:“别忘了我家大老爷是做什么的,宫里御用监的东西,别说一百车,就是一千车,也没人敢查!”
“二老爷说的是,”郑彦陪笑道:“京城里的官儿,任谁都得给喜公公几分薄面。”
“你知道就好。”二老爷点点头。
郑彦抬头看看天色,又俯身对他说道:“二老爷,这天儿快到晌午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等用过了饭再行赶路?”
“嗯,”二老爷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睁开眼问道:“前方是哪个所在?”
“回二老爷,”郑彦说道:“前方便是白河镇了,从那里到京城只有六十里路了。”
“唔,”二老爷微微颔首,淡淡说道:“大家伙儿一路上随我风餐露宿,甚为辛苦......这样吧,你先行带人到镇上找一间大的客栈,我们就在那里落脚,等过了晌午之后我们再向京城赶路。”
郑彦应了一声,策马向前驰去。
白河镇上只有一间大的客栈,名叫熙来客栈,意为客人熙熙攘攘而来之意,客栈分上下两层,底下吃饭,上层住宿。
二老爷在郑彦和一些护卫的陪同下走进这家客栈,径直去往楼上。郑彦为他订了一个宽敞舒适的雅间,好让他能够安心休憩。
二老爷躺在舒服的床上,半眯着眼睛向郑彦问道:“不错,比在野外露营舒服多了,要是再弄来一个小娘子给二老爷我揉捏一番,那就真跟上了天堂一样了。”
郑彦嘿嘿一笑,凑近了在他耳边低声道:“二老爷,标下都给您找好了,再稍等片刻那可人儿应该就来了。”
“好好好,”二老爷听了不由眉开眼笑,冲着他说道:“你这差办得不赖,等回了京城,二老爷我一定好好赏你。”
“谢二老爷,”郑彦咧开嘴笑笑,“那标下就不打搅您了,”一拱手,“标下告辞!”说罢转身掩门而去。
二老爷哼着小调,宽了衣衫,微微阖上双目,只听“吱呀”一声门板响动,环佩叮当,一阵香风铺面而来。
二老爷翘起鼻端嗅了嗅,舒展开四肢,静候佳人的一对玉手轻抚上身。
谁知等了半天,也没见对方有任何动静,不禁眉头一皱,开口说道:“你是木头么,难道只会杵在那里?”
“喜二老爷,你要奴家如何服侍你呢?”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说道。
一听到这个声音,二老爷蓦然一惊,呼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直勾勾的向外看去。
一位身穿浅黛色绮罗衫裙的绝色少女站在他的床前,她头梳三丫髻,秀发上插着一支金步摇,秋水一般澄澈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齐齐克.萨穆儿郡主?”二老爷的慵懒之色一扫而空,身下像安了个弹簧似的自床上一跃而下。
“喜二老爷,奴家还未服侍你,你怎么就跳下床了?”元琪儿的声音甜得发腻,但二老爷听了身上却泛起一股寒意。
第二百六十九章 寒烟叠翠
齐齐克.萨穆尔是元琪儿的蒙古名字,但自从她入到大明地界后,就很少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郡主怎敢跟在下开这样的玩笑,”二老爷身子微躬,笑着拱了拱手,“在下可是万万生受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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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元琪儿向他投去淡淡的一瞥,“还有你们大明朝的臣子生受不起的么?”见他躬身不答,唇角微微一翘,“那两车金砂收到了么?”
“托郡主的洪福,这两车金砂已安全运抵此处。”二老爷一怔,不明白她为何提起此事。
“那你可得把它给看管好了,要知道这些金砂可是全天下间品相最高的金砂,”元琪儿眸波流转,“一千斤金砂可提取纯金八百斤呢,这两车共两千斤的金砂够你们大明所有的公公们发十年的薪俸了吧!”
“那是那是,”二老爷点头哈腰的说道:“亏得您和太师大方,我家大老爷也对您很是感激呢!”
“感激我什么,不过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罢了,”元琪儿说完轻轻一叹,“你们的好处是收到了,可交给我们的货却毁在半路上了。”
“郡主此话怎讲?”二老爷眼神微一错愕问道。
“难道你就没有听到什么吗?”元琪儿美眸霎了几霎。
“在下刚刚押着这些车辆入关没有几日,如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二老爷一脸诧异。
元琪儿剪水双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二老爷的脸色看起来不似作伪,便悠然一笑,“货物本来顺利押运出了京城,可却被锦衣卫的人给盯上了,就在快出长城关口之前,被他们付之一炬,唉......”深深叹了口气,住口不语。
“郡主且放宽心,”二老爷安慰她道:“这次虽然出了意外,所幸郡主您安然无恙,下次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下次?”元琪儿的美眸眨了两下,冷笑一声,“我们漠北可不像你们大明,些许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些金砂可是倾尽了我们漠北草原的所有。”
“郡主,您这是何意......”二老爷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笑容却是不减,“要知道,我们之间可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既然货已给了你们,这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你想说这与你们无关,是么?”元琪儿柔润如水的眸子变得凌厉起来,“你这里收取了好处,我这边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这样让我这位堂堂郡主空着双手灰溜溜的返回漠北,喜胜,你说这合适么?”话说到最后她直呼起二老爷的名字来。
“郡主,”喜胜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已面色发苦,“不瞒您说,大老爷为您准备了这批货物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这万一被人知道了,直接捅到皇上那里,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呀!”
“他一个太监,哪里来的满门?”元琪儿瞟了喜胜一眼,“你说到底,还是想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是么?”
“郡主,这凡事都有风险,我们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您和太师做交易......”喜胜叫苦道:“若是我们有了危险,难道也要扯上您么?”
元琪儿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看着他没有说话。
喜胜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元琪儿绝不会就此善了,一咬牙说道:“在下也知道,郡主这里损失巨大,可我也只是你们中间一个跑腿的,凡事做不了主,这样吧......您与我一同回京,把这事说给大老爷,看能不能找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我与你一同回京?”元琪儿轻笑一声,“然后把我交给你们大明朝廷,是么?”
“这,这......”喜胜吭吭哧哧的说道:“郡主您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被我戳中了心事,说不出来了,是么?”元琪儿悠悠道:“换成我是你们,我就会这样做,这样的话,金子拿在手里就不会感到烫手了。”
“你跟着来干什么?”莫不言向后看了一眼,见弟弟紧紧跟着自己,不禁皱了皱眉头。
到了这白河镇后,杨牧云远远看见二老爷这一行商队驻进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熙来客栈,心中微一犹豫,便没有再跟上去。
莫不言问他为何不也去到那客栈里,杨牧云的解释是商队那么多人,一定把那客栈全部包了,自己再过去岂不自讨没趣?莫不言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借口要进镇子里买一些酒肉供他们三人路上食用,便起身下车离开了。
刚拐进了镇里的一个小巷,就发现了跟在后面的弟弟,便出言质问道。
“公子怕你酒肉买多了不好拿,要我过来帮你。”莫不语憨憨的笑着说道。
“胡闹,”莫不言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呵斥道:“做哥哥的虽受了伤,但也没有那么脆弱,还不赶快回去。”
莫不言眼中目光一闪,低声说道:“其实你并不是想去买酒肉的,而是还想着怎样把那两车金砂搞到手的事。”
“你莫要胡说,赶快回去,我的事不要你管。”莫不言虎着脸说道。
“你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莫不语双臂抱于胸前,瞄了他一眼,“你这么说的话我更不能走了。”眼见四下里无人,声音压得更低了,“其实,我也很想看看,你是怎样把那两辆装满金砂的车给偷走的?”
“你真想看?”莫不言眼珠子转了转,揉着下巴说道:“那你转过身去,向前走一千五百步,然后停下,在那里等我便是。”
“转过身......走一千五百步......”莫不语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那不是回去了么?”一拍脑门,盯向兄长,“不成,你还是想把我打发走,我才不要听你的话。”
莫不言被这个宝贝弟弟缠得没法,低声喝道:“傻瓜,你这么人高马大的跟着我随处一站,哥哥我什么也做不成了......”
“他跟着你不方便,那我呢?”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莫不言霍然转身,只见杨牧云头戴竹笠,将自己的相貌压得低低的,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他的身边。
“公子?”莫不言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做这件事太凶险了,我跟你一起,”杨牧云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对迥然生光的眼睛,“如何将这两车金砂偷出来,我也很想知道。”
客栈一楼的大堂上坐满了人,他们都是为二老爷这支商队赶车的车把式,车已全部赶到了后院,他们便心态放松的在这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风餐露宿好些天了,陡一坐在这里,喝着醇酒,吃着香喷喷的炒菜,整个人都感觉好像入了天堂一般。
客栈后院的大门紧紧关着,商队所有的马车都被集中在了这院里。
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叫花左手拄着一根打狗棍,右手拿着一只豁了口的破碗 ,趿拉着一双露着脚指头的破鞋,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后院的大门前。只见他蓬头垢面,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油污,看不清本来面貌。
小叫花伸出手中的打狗棍在紧闭的大门上敲了敲,谁知“吱”的一声,大门裂开一缝。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客栈后院的大门竟然没有上锁,更让他吃惊的是,门口竟然没有一个守卫,一百多辆大车静静的停在院中,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
杨牧云头戴竹笠,斜倚在一棵干上一动不动,像是与这棵大树融为了一体。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远处客栈后院的大门。见莫不言装扮的小叫花敲开大门,闪身入了进去,心不由一紧,牢牢抓住手中一柄单刀的刀鞘。这是莫不语给他的,他记得最初这刀是取自押着莫不语的两名天雷门弟子身上。
转眼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只见大门口人影一闪,“是他!他总算
出来了。”杨牧云紧缩的瞳孔松弛了下来,心中暗自吁了口气。
莫不言扮的小叫花四下里扫视了一番,便快步朝着杨牧云这边奔来......
“公子,”莫不言跑到杨牧云身边,顾不得喘口气便连忙说道:“真是怪了,偌大一个后院竟连一个看守都没有,让人轻而易举的就进去了。”
杨牧云深深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莫非马车并没有停在里面?”
莫不言摇摇头,“一百多辆车都在里面停着呢,而且车上的货物也都在,不过......”他顿了一下说道:“那两辆装满金砂的马车却不见了踪影,我到处都看了一遍,连马厩都去了,仍没有见到那两辆马车。”
“那真是奇了,”杨牧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好端端的两辆大车,怎么会就凭空消失了?”他又看了一眼那扇大门,“而且连个守卫都没有布置,难道在摆空城计吗?”
“郡主所说之事在下是万万不敢的,”喜胜低下头,目光有些闪烁,“此举挑动两国纷争,从此兵连祸结,在下有几个脑袋,敢担得起?”
“那好,我就指两条路,任你选。”元琪儿笑意一敛,正容道:“第一,你让你那大老爷再准备一批军火军械让我带走,我便立刻返回草原,再不与你为难。”
“这......”喜胜倒抽一口冷气,面带难色的说道:“这太难办了,就说毁掉的那批军火军械,也不知让我们大老爷废了多少心思,现在朝廷用兵西南,军器局下属各个作坊就算是日夜不停工,所产军火军械也不敷前线使用,你要的东西,恐怕再也挤不出一星半点了。”
“既如此,那我指给你第二条路走,”元琪儿脸色淡然,缓缓说道:“两车金砂我收回去,你们那里什么时候备齐了我需要的东西,我就把这两车金砂再交给你们。”
“那怎么行?”喜胜几乎要跳了起来,“这是大老爷挑头与你们做的交易不假,可很多不是大老爷他私下里能够做得了主的,盔甲厂的黄公公,王恭厂的邓公公,大老爷可都是许给他们重金才做成此事的,郡主将金砂拿走的话,要大老爷如何兑现承诺?”
“你跟我讲承诺?”元琪儿冷笑道:“莫忘了,你们当时是如何向我保证的,说一定要帮我将这批货安然运出长城。结果在京里一交接,你们就撒手不管了,还得让我自己想办法将这批货押运出京,之后还未出长城关口就出了事故......”说着盯了喜胜一眼,“你自漠北押送货物回到关内,我汗廷一路派兵护送,可曾短了礼数?为何我接手这批货,不见你们派出一人一马来助我?”
“我大明朝廷内部各势力错综复杂,大老爷身处其位,每日如履薄冰,如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郡主见谅!”喜胜对着她深深作了一揖。
“你一个错综复杂,礼数不周,就想让本郡主见谅么?”元琪儿冷哼一声,“这也未免太便宜了些。”
“郡主此行的损失,在下会请大老爷想办法弥补,”喜胜看了她一眼说道:“还请郡主不要让在下为难。”
“你是不为难了,可难处都集在我这儿了。”元琪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迈着袅娜的步子向外走去。
“在下恭送郡主!”喜胜见她要走,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不免得意:“这里是我大明的地界,你一个番邦女子还能翻得上天去。老子敬你,叫你一声郡主,老子不敬你,你就什么也不是。跟我来横的,你算是撞到铁板上了。”
这时只见郑彦匆匆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擦肩而过的元琪儿,在喜胜面前站定,脸色惊惶的一抱拳说道:“二老爷,大事不好......”
喜胜瞥了一眼元琪儿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喝道:“慌什么,慢慢说!”
第二百七十章 斜阳芳草
“那两车金砂......”郑彦张大了嘴猛吸一口气,才将下半句吐了出来,“......金砂它不见了!”
“啊?”喜胜的一双三角眼登时睁得跟鱼圆一般,慌忙向门口瞥去,元琪儿的身影刚刚消失,慌忙叫道:“快,快拦住她?”
“她?”郑彦不明所以的问道:“哪个她呀?”
喜胜气得一跺脚,顾不得解释了,迈开大步向门外跑去,边跑边丢下一句话,“蠢货,就是刚才那个女的......”
郑彦作恍然大悟状,“呛”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单刀,抬腿跟着追了出去。
“奇怪,”杨牧云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这些车辆并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呀!而且地上的车辙印都是进来的,没有一辆出去的车辙印!”
自莫不言向他报告了这一奇怪的现象,他就连忙飞奔到了这客栈的后院之中,仔细踏勘了一下周围的现场,连边边角角也没有放过,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但这一结果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他看看满院的车辆,又看了莫不言一眼,开口问道:“是不是你看错了?这两辆车仍在这些车辆当中,要不然趁现在四下里无人,我们再仔细检视一遍......”
“公子,”莫不言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昨晚上小的摸入他们营地之时,就已经将所有车辆数的一清二楚,一共是一百一十六辆,可现在院中的车辆才一百一十四辆,而且昨晚我还在那两辆装满金砂的车上做了记号,保准不会错的。”
“这么说那些车子中并没有你做了记号的那两辆车?”见莫不言点头称是,不禁又陷入了沉思,“那就怪了......”蓦然眼睛一亮,看向莫不言,“那两辆车不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一字字的说道:“那就是这两辆车根本没进来过!”
“这......”莫不言惊讶的睁大了眼说道:“可是我眼看着车队进到镇里,又都停在了这后院中,中途并没有车辆离开呀!”
杨牧云拍怕他的肩膀,淡淡一笑,“可能是我们看得并不仔细,一百多辆车,看丢了一两辆也不奇怪!”见他有些怏怏不乐,便道:“我们分头在这客栈周围转转,说不定会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客栈一楼大堂,一群商队的护卫持刀拦住了元琪儿的去路,元琪儿转过身,看着喜胜从楼梯上一步步的走了下来,弯弯细细的眉毛一蹙,澄澈如水的眸子变得冰冷起来,“喜胜,你竟敢让你的手下拦住我的去路?”
喜胜轻咳一声,目光向四下里看去,只见一道道目光向自己这边看来,当下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郡......齐姑娘,你我久别重逢,怎么说走就走了?在下还有些话要跟你说呢!”
“你认错人了吧!”元琪儿板着一张俏脸说道:“本姑娘姓元!”
“是是是,元姑娘,你看我这记性......”喜胜伸出指节轻轻叩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容可掬的说道:“您大老远的过来,在下理当为你接风洗尘,因此特地在楼上摆了一桌酒,还请元姑娘务必赏光!”
“罢了,”元琪儿瑶鼻一翘,哼了一声,“我还有事,不能应喜二老爷之邀了,下次如有缘再见的话,再行叨扰一杯便了。”
“别呀,”喜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元琪儿面前,笑眯眯的说道:“在下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就这么轻易的放你走了,令尊面上须不好看,你还是随我来一趟吧!”说着向郑彦使了个眼色。
郑彦会意,收刀上前说道:“元姑娘,我家二老爷也是一番好意,还望您不要驳了他的面子。”
“这么说你是要硬将我留下了?”元琪儿的眸子冷冷瞥了喜胜一眼说道。
“元姑娘,”喜胜向着她微一拱手说道:“在下方才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与在下计较。你我之间的事若能善了的话,
在下一定向你赔罪。”
“哦?”元琪儿黛眉轻挑,脸上似笑非笑,“不知喜二老爷说的究竟是何事?又如何个善了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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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喜胜眼珠子一转,低声道:“此处非说话场所,还请楼上一叙,元姑娘,万事好商量嘛!”
“不必了,”元琪儿衣袖一摆,冷然说道:“你若真有诚意的话,就让你那大老爷亲自来找我,你跟我商量,恐怕还不够格!”说罢转身欲走。
“郑彦,”喜胜笑容一敛,吩咐道:“元姑娘生气了,还不赶快帮我把她请上来,让二老爷我好好向她陪罪!”
“是,”郑彦上前几步,拦在元琪儿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元姑娘,请”
“就凭你,还想拦我?”元琪儿冷笑一声,娇躯一扭,突然拔身而起。
“呛”郑彦再次拔刀出鞘,瞳仁中一道亮光一闪,一道金光倏忽便飘至眼前,直取自己左眼。他大惊之下,身形暴退九尺,拿刀护住了自己面门。
“还好你见机得快,就留下你这对招子吧!”一阵娇笑声响起,众人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就听得“啊,啊”两声惨叫,“当啷”两名护卫丢下了手中兵刃,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部痛苦的弯下腰来,几条细细的血线自他们指缝间溢出。其他人骇然之下,忙远远的退了开去。
元琪儿娇笑一声,将一支金簪子插回头上,原来她方才用这支金簪子不仅逼退了郑彦,还刺瞎了两名拦在门口的护卫的眼睛。
“一群废物,”喜胜咬牙骂了一句,身形如大鹏展翅般腾空而起,十指张开,如鹰隼利爪狠狠的向元琪儿抓去。
“咦,”元琪儿惊噫了一声,脚下一动,整个人瞬间滑开七尺,避开了喜胜这声势惊人的一抓,“没想到喜二老爷你居然还会武功?”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喜胜阴恻恻的一笑,对她说道:“怎么样?你是自己乖乖的跟我上楼呢?还是我抓你上去?”紧接着说了一句,“念在令尊的面上,二老爷我并不想对你动粗!”
“这么快便从在下自称为二老爷了,”元琪儿嘻嘻一笑,眸子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你隐藏的不错么,连我也看走眼了。”
“小丫头,”喜胜哼了一声,语气有些森冷的说道:“你既然看穿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把那两辆车还回来,我便放你走!”
“你说什么,让本姑娘还你两辆车?”元琪儿眸波如水,不住闪动,“你的车子,如何让我还你?”
喜胜不再说话,袍袖一卷,双手如闪电般探向元琪儿的肩头。
“哎哟,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女子么?真不识羞。”元琪儿说着话,身子向一旁闪了开去,手腕一翻,两柄雪亮的匕首已操在手中。喜胜出爪如风,指尖呼啸着划出丝丝厉气又向元琪儿抓来。元琪儿身形一动,两柄雪亮的匕首抖动出两道寒芒瞬间划至对方胸口。
喜胜深吸口气,胸膛内凹,指节暴涨,锁向元琪儿的咽喉。元琪儿纤腰一拧,侧身躲过,双手迅即变招,直戳喜胜的小腹......
两人的身法,出招都极快,短短几个照面便连过了十几招。
“这小丫头,没想到竟如此了得。”喜胜心中暗自一惊,收摄心神,将一双利爪舞得风雨不透。他从不使用兵刃,确切说,他的一双手便是极厉害的兵刃,“巨鹏飞云爪”是他的成名绝技,很多江湖上的成名高手都死在他的这双利爪之下。自从他跟着大老爷做事后,便远离了江湖上的厮杀,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虽是如此,但功夫一直没有落下。此刻一使将出来,仍是不减当年的风采。
元琪儿的武功得名家真传,虽进展神速,但尚欠火候,因此一时跟对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客栈大堂上的众人看得为之目眩,纷纷向远处躲了开去,生怕波及到自己。
又过了几招后,喜胜的心不禁渐渐焦躁起来,
看元琪儿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自己一个年逾四十的成名人物竟然与她打了这么多招还不能将其击败,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搁去?当下鼓起全身的劲气,使出了绝招“飞云蔽日”,双袖一拂,甩出漫天爪影,向元琪儿的全身袭去。
元琪儿没有丝毫慌乱,双匕一展,划出两道光圈罩向这漫天爪影......
“铮铮”两声,无数飞来的爪影消失不见,元琪儿的匕首被喜胜的双爪伸出两指生生夹住。元琪儿嘴角微微一勾,握着匕首的双手迅速回抽,两柄新的匕首从原来的匕身中脱出,原来这对匕首里面还套着一对匕首。寒光一闪,在喜胜猝不及防之下,两柄锋锐的匕尖如电光石火插入他的胸口。
“噗噗”一对沉闷的声音响过,不是利刃入肉的声音,更像是石头砸在硬革上。
元琪儿一愕,檀口中轻吐出一句,“你身上穿着甲衣?”
喜胜狞笑一声,双爪已锁住元琪儿颀长秀美的颈项。
元琪儿的俏脸变得通红,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就在她一颗心逐渐沉下去的时候,蓦然,她听见一声咆哮,对方的手一松,胸中的气息登时再次溢满,无神的眸子重新变得澄澈起来。
一条人影飞速闪至她的面前,接着手腕一紧,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被人拉着向外跑去......
“快,快......”喜胜从自己的后颈拔出一支短箭,跳着脚指挥手下一众护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郑彦和一众护卫这才醒悟过来,纷纷高举利刃叫嚣着向门外冲去。
“呼”的一声,一个大大的包裹向众护卫飞了过来,郑彦眼疾手快,挥刀劈了过去。“噗”包裹裂开,一大团青白色的粉末在客栈大堂上弥漫开来。
“不好,是石灰!”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只觉钻入眼睛口鼻的粉末灼热无比,登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不少人剧烈咳嗽起来......
......
“哥,怎么样?我扔的准吧!”客栈门外,莫不语冲着身边的兄长一阵憨笑,“就是这一包石灰小了些,再包个一百斤我也能扔进去!”
“傻瓜,”莫不言急得一扯他衣袖,“还不快跑?难道等里面的人缓过劲儿来抓你么?”
元琪儿被人扯着一阵疾奔,也不知跑了有多远,渐渐的两边的房舍都消失不见了,周围的树木变得郁郁葱葱起来,再接着,地势逐渐变高......
“这个人的身影怎么这么眼熟?”元琪儿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扯着他跑的这个人,他虽然蒙着面,但给自己的感觉却再熟悉不过。他拉着自己的手跑到一座小山的陡坡后面,回头看了一下,见没人追过来,便放缓了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他松开自己的手,走到一棵大树前站定了身子。元琪儿凝视着他,轻轻来到他身后,探出手猛然将蒙在他脸上的黑巾给扯了下来。
“果然是你!”元琪儿看清了他面貌说道。
那人吃了一惊,向旁边退开两步,待觉察蒙在脸上的黑巾已被扯去,方对着元琪儿笑笑,“当然是我!”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元琪儿瞥了他一眼,“杨牧云,为什么我无论去哪儿,都能见到你?”
“或许是我们有缘吧,”杨牧云不敢看她的目光,“我也实在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元琪儿悠悠叹了口气,“你又救了我一次,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好了?”
杨牧云只觉脊背一凉,笑意僵在脸上没有说话。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与卿别离
见他一脸不自然的神色,元琪儿立知其意,于是淡淡一笑说道:“你一位大明朝廷的命官,三番两次救我一位前元余孽的郡主,不怕累及你的仕途么?”
“我,我没想那么多,”杨牧云嗫嚅的说道:“我只是见到你有危险就......”见元琪儿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便住口不语。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元琪儿轻吐了一口气问道。
“碰巧吧,”杨牧云缓缓说道:“我动身回京路过这里,见客栈有人打斗,没想到却是你。”
“你要回京了?”元琪儿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启齿一笑,“恭喜你!”
“恭喜我?恭喜我什么?”杨牧云一怔,有些不解其意。
“恭喜你立了大功,回京之后你那大明皇帝一定会升你的官!”元琪儿笑着说道。
“牵扯上你我哪有功劳可言?”杨牧云苦笑,随即向她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跟人打起来了?”
“没什么,”元琪儿一脸淡然的说道:“我只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可那人蛮不讲理,一言不合,所以就动起手来了。”
“拿回属于她的东西?”杨牧云心中一动,“莫非那两车金砂的失踪跟她有关?”
“你怎么了?”元琪儿见他神思不属,问道:“在想什么?”
“哦,没,没想什么,”杨牧云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现在有何打算?还打算回京城么?”
元琪儿幽幽道:“那是你们大明的京城,我一前元余孽还去那里作什么?自然是要回草原了。”
“唔,”杨牧云眼中闪现出一抹异色,“看来你的东西已经从那人手里取回来了。”
元琪儿俏脸神色一动,不置可否的说道:“取不取的回来我都是要走的,你已知道我的身份,总不能继续留下来让你为难,影响了你杨大人前程似锦的仕途。”
“那......”杨牧云吁了口气,说道:“请你一路保重,我不便再送你了。”
“不敢劳驾,”元琪儿轻轻一笑,随即叹了口气,有些黯然神伤,“杨牧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嗯。”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若不是草原上的郡主,也跟你们大明女人一样,你会不会喜欢我?”元琪儿一口气说完,玉颊升腾起两团红晕,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杨牧云。
“这个......”杨牧云没想到元琪儿居然会问出这样火辣大胆的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元琪儿眸中微露失望之色,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贝齿轻咬了一下红润的樱唇,悄然转过了身子,抬起修长的美腿,举步欲走。
“琪儿”
元琪儿霍然转身,盯着他说道:“你叫我什么?”
“琪儿,”杨牧云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说道:“我们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好!我......我说不出那句话,因为我怕我会忘不了你!”
元琪儿的一双眸子眯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她缓步走到杨牧云面前,轻舒玉臂勾住了杨牧云的脖颈,一抬螓首,娇艳欲滴的红唇紧紧的和他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唔......”杨牧云一脸惊愕,如遭电击,想推开她,但双臂微抬了一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让杨牧云措手不及,她的樱唇异常莹润香甜,杨牧云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只能感触到她齿间的清香,唇瓣的柔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蓦然,杨牧云的嘴唇感到一阵剧痛,元琪儿松开双臂,闪身退开,一双美眸如烟笼雾罩。
“你干什么?”杨牧云又惊又怒,鼻端钻入一丝血腥味,嘴上疼痛之处还带有咸咸的味
道,显然元琪儿这一咬把他的嘴唇给咬破了。
“这样你就会永远记住我了。”元琪儿媚眼如丝,伸出小巧的雀舌轻轻舔舐唇间,似乎在细细品尝杨牧云留给她的味道。
杨牧云木然。
“你是我亲过的第一个男人,”元琪儿从怀里掏出一把刀鞘上镶嵌宝石的短刀,向他递了过去,“如果有一天你在大明待不下去了,就拿着这把刀到草原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杨牧云怔了一怔,抬眼向她望去,“要是我永远也不会去草原呢?”
元琪儿嫣然一笑,“我若等得不耐烦了,就会来找你,把你抢回草原,因为......你是我的。”不由分说将短刀塞到杨牧云手里,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像一只蝴蝶片刻间便飘逝在林间。
“唉,我本不该去招惹她的......”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这把短刀放入自己怀中,“时间一长,她对我的心思应该就淡了,到那时,我再托人把这把刀还给她。”
杨牧云眉头一拧,转身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看去,“是谁?快出来!”
莫不言和莫不语兄弟俩从树后走了出来。
杨牧云见他们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不由心中一恼,对他们喝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方才都看到什么了?”
“公子您别生气,”莫不言想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脸皮绷得紧紧的,“我和不语远远看您一个人在这里,便立刻赶了过来,劳您久等,还望恕罪。”
“是么?”杨牧云哼了一声,目光瞥向他身旁的莫不语,“你们看见我才赶过来?那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见公子正忙,不便打扰......哎哟!”莫不语刚开口就被哥哥狠狠的拧了一下,忙闭口不语。
“公子,您莫听他胡说,”莫不言一脸堆笑,“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都没听到。”见杨牧云脸色仍不太好看,忙一扯弟弟的袖口,“那两辆车还没查到,我和不语再回镇里瞅瞅!”
“慢着,”杨牧云叫住了他们,“那两辆车早就不在那镇里了,查?还查什么查?”
“公子高见,”莫不言冲他一竖大拇指,“公子一定知道那两辆车去了哪里,我们兄弟俩忙活半天也不及公子掐指一算......”
“什么乱七八糟的?”杨牧云笑骂一声,仍然板着脸对他们说道:“你们自己说的,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也都没听到。”
“对对对......”莫不言头点得如小鸡啄米,“我和不语才刚过来,当然什么都不知道。”话音一转,“公子,那两辆车在哪里,还请您明示,我和不语好前去帮您查出来。”
“不用了,”杨牧云向元琪儿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物归原主,我们就不必再多事了,还是赶快回京为是。”
清晨,在微曦的晨光里,北京城高大雄伟的青灰色城墙,好似一条蜿蜒的巨龙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京城的戒严仍没有解除,不时能看到一队队骑兵在绕城巡视,每座城门前都站着一排排甲胄铿锵,挎刀持矛的甲士,一脸肃杀的面对城外。
跟在杨牧云身后的莫氏兄弟见了倒抽一口凉气。
“公子,这情形看上去不大妙啊!”莫不言和莫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您先进城,我和不语改日再进去找您可好?”
“怕什么?”杨牧云淡然一笑,像是对眼前一切已司空见惯,“我一锦衣千户出城办事,你们就当作我手下校尉便了。”
“可是,”莫不言迟疑了一下说道:“公子您有锦衣卫的腰牌,而我和不语都没有,看眼前这架势,这些军爷要是认真查起来,恐怕没法蒙混过关呀!”
“锦衣卫的人还需要去蒙混么?”杨牧云哂笑一声,“你们只管紧跟
在我身后便是了,千万不可露怯,我这锦衣千户货真价实,谁还会去注意你们这两个小小校尉?”
......
莫不言和莫不语跟着杨牧云大摇大摆的进了京城东北的安定门,盘查过往行人的将官在看过杨牧云的腰牌后恭恭敬敬的将他请了进去,虽觉莫氏兄弟二人样子怪异,但有他们的千户长官在前,屁也没放一个也一并把他们放了进去。
两人随杨牧云入到城里,眼见离城门已远,方松了口气。
“公子,您真是神算,”莫不言赞道:“那军爷果然看在您的面上没盘查我们兄弟俩。”
“这离鞑子入寇已过了好些天了,”杨牧云向后投去淡淡一瞥,“这盘查自然也松了很多,对了,你们也都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吃完饭我送你们去锦衣卫都指挥史司去。”
进了安定门就是安定门大街,街道左边是国子监,右边是顺天府,人流熙攘,路面繁华,两边店铺林立,找个早餐店很是方便。杨牧云带着莫氏兄弟进了一家安记豆汁铺,寻了靠里的一张桌子坐下。由于临近国子监,来这里吃饭的读书人居多,所以店内满是长袍儒巾抱着一本书边看边就餐的读书人。
杨牧云要了几笼屉的包子油饼,闻听旁边一张桌子坐着的几个读书人说这里的豆汁味道不错,便又点了三碗豆汁。
杨牧云对莫氏兄弟说道:“待会儿饭后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我会带你们去见一位姓宁的公子,他是衙里的副千户,由他来安置你们,你们一定要听他的吩咐,好生在里面做事。”
“公子,”莫不言有些不解的问道:“您不是锦衣卫的千户么,我们兄弟是跟着您来的,您为何又把我们介绍给那位姓宁的公子?”
杨牧云听出他语气中有些不满的意味,便道:“你们有所不知,我这千户是一个挂职千户,并不在都指挥使司衙门办差,而是任职于兵部,那位宁公子是在里面正式当差的,我跟他的关系很好,你们跟着他,他一定会善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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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莫不语说道:“公子这样安排一定有公子的道理,难道他还能亏待了咱们?”转而对杨牧云笑道:“公子刚才进城时要我们假扮什么校尉,不知这校尉是个什么官儿,究竟大不大?”
杨牧云哑然失笑,没想到莫不语为人粗憨耿直,居然还是一个官迷,便对他解释道:“校尉是都指挥使司衙门里最基本的人员,它和力士都是在宫里当值的,校尉掌管卤簿、伞盖,力士举持金鼓、旗帜。”说着拍拍莫不语的肩膀,“以你的体貌可以去做个力士,举旗持鼓在那里一站,可威风得紧呐!”
“原来只是底下当差的,”莫不语脸上有些失望,摇摇头,“一个大头兵有什么威风,当个将军那才威风呢!”
“你可别小看这校尉、力士,”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等闲人进来寻这差事很不容易,校尉、力士的拣选要身体健康、没有前科、家世清白,你们要任这差事还得伪造一份清白身世的证明,”看了看莫不语道:“你若力士干得好,就可升为大汉将军,成为把守宫廷的卫士,文武百官在你身边过时,也不得抬头,这不是挺威风么?”
莫不言知道他在开莫不语的玩笑,便一脸恳切的说道:“公子,我兄弟投奔您,是凭您的为人,并不在乎官大官小,您也知道,我们兄弟俩自幼散漫惯了,受不得约束,这宫里规矩甚多,我怕我们兄弟二人干不来,到时闯出了什么祸事,您面上也不好看。”
“这我省得,”杨牧云笑了笑,“待会儿我带你们见了宁公子,咱们再好生商量。”
三人正说着话,包子油饼还有豆汁都端了上来。
莫不语也不客气,伸手抓起油饼和包子便大吃大嚼起来。
杨牧云盯着眼前粗瓷大碗里盛的豆汁,只见灰绿色粘稠的液体里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儿,令人闻之作呕。
第二百七十二章 书生意气
“这东西能喝么?”杨牧云一脸狐疑的向周围看去,只见周围的食客捧起盛满豆汁的大碗都喝得津津有味,不觉有些目瞪口呆。
“公子若喝不惯的话,便由俺来代劳吧!”莫不语见杨牧云蹙着眉头盯着碗里的豆汁,便伸出大手想要把他面前那碗豆汁端过来。
莫不言伸出筷子在他手上打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说道:“都进京了,还这么没规矩,公子还没发话,你倒不问自取了。”
“不妨事,不妨事,”杨牧云一笑,对莫不语说道:“你若喜欢喝,端过去便是,不必拘束。”
莫不语横了哥哥一眼,向他做了个鬼脸,欢欢喜喜把杨牧云面前那碗豆汁端过去了。
杨牧云正寻思把他们兄弟二人送至锦衣卫都指挥史司后,如何回兵部复命。自己不声不响的离开数日,恐怕整个兵部衙门都在议论纷纷了。
突听得一声重重的拍案声响起,把店里所有吃早饭的人都下了一跳。
杨牧云也不禁循声看去,只见一青年书生涨红了脸,不知正与同桌的人激辩什么。
“景昌,”说话的这个青年书生大约二十出头,生得浓眉大眼,国字脸,颧骨高耸,显得有棱有角,只见他正对一位年约十七八岁,面目白净的书生说道:“国有危难,我等当挺身而出,岂能只为计较个人前途,而不顾朝廷及万千黎庶的命运。”
“世昌兄,你又来了,”白净书生劝道:“这不过是朝廷上个别人的看法,并未形成廷议,你激动什么?”
“景昌,此言诧异,”青年书生激动的说道:“此违逆之言若在廷议上讨论并形成定论,那就大事去矣,我们现在就赶快返回国子监,联合各位同学,致书祭酒、司业、监丞诸位大人,请他们代为上书朝廷,请皇上一定坚定信心,万不可被周围佞臣之言所惑......”他说着看了白净书生一眼,若有所觉的说道:“对了,景昌,令尊为宣府都督同知,在边将中交游广泛,还请你修书一封,请令尊联合边关诸位将军一起向皇上上书,万不可被奸佞蛊惑,以致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啊!”
看着这位青年书生慷慨激昂的神色,杨牧云心中一动:难道京里出了什么变故,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当中有不少朝廷勋贵重臣的子弟,对朝中发生的一些大事了如指掌,因此议论朝政在国子监的太学生当中蔚为风尚。
“这位兄台,”杨牧云向那位青年书生拱了拱手,“看兄台如此激动,莫非京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年书生看了杨牧云一眼,见他年纪虽轻,却也是一身文士打扮,便拱了拱手,还礼道:“小生王越,”指了指那白净书生,“这位是朱永,阁下也是读书人么?”
“敝人杨牧云,浙江湖州人氏,”杨牧云也自我介绍道:“不知王兄如此激动所为何事?”
“怪不得杨公子不知京里面发生的大事,原来你是从江南来的,”不等王越发话,朱永抢先说道:“杨公子是今天才入得京吧?”
“正是。”
“难道杨公子入得城来没发现什么不对么?”朱永眨了眨眼睛问道。
“敝人入城时但见军阵重重,对一切入城人等盘查甚严,如临大敌,却不知何故?”杨牧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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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一支鞑子的骑兵突然进至京师城下,”朱永说道:“当今皇上亲自带兵却敌,却被对方从容退去,因此整个京城自那时起宣布戒严,对一切进城人等严加勘查,你能进来,已是万幸。”
“杨公子自江南来,莫非是为了来年的春闱么?”王越问道。
“正是,我辈十年寒窗苦读,正是为了明朝应试。”杨牧云假作一本正经敷衍道。
“哦?”朱永一脸惊异道:“看杨公子不过十五六岁,居然有了举人的功名么?”
“唔,”杨牧云说这话时倒不必作伪,“今年秋闱侥幸得中而已。”
王越与朱永对视了一眼,一齐向他拱手,“杨公子,失敬失敬!”
“惭愧惭愧!”杨牧云还礼道。
读书人之间对于有了功名的人,那是极为客气。
“杨公子此来,实太早了些!”朱永说道:“离明春还有数月,杨公子来的急了些。”
“早做准备,方有备无患么!”杨牧云笑笑说道。他不想露出自己锦衣卫的身份。
“如今朝廷的动向扑朔迷离,明春是否能依惯例开考,还很难说。”朱永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二位公子,此话怎讲?”杨牧云脸上现出诧异之色。
“因此次鞑子入寇,朝廷已有多人上书皇上,要求迁都以避鞑子兵锋,”王越情绪惊动起来,大声说道:“吏科给事中许梦言的奏表上说,大明的京都原在金陵,当年太宗皇帝为了征讨漠北,把燕京作为行在,现朝廷既然不再对漠北用兵,还当迁回金陵才是,还鼓吹什么金陵乃六朝旧都,王气所在,太祖陵寝之地,迁都乃顺天应人。”
“所以啊,”朱永冲着杨牧云笑了一下,“杨公子若耐着性子再等一等,等皇上把都城迁回金陵,你就不必跑这么远了。”
“迁回金陵还难说得很,”旁边桌子坐的一名士子说道:“户部主事梅远亭是四川人,他上了一道折子大讲蜀地形胜险要,请皇上把都城迁到成都,要真那样的话,我全大明的举子都要跋山涉水,去那天府之国应试了。”
“真是岂有此理,”王越愤慨的说道:“鞑子的一次小小的入寇,就把一些朝廷大臣惊惧成这样,动辄迁都以避敌锋芒,当真恬不知耻,想当年,宋室南渡,弃半壁江山于胡虏,他们难道还想让那一幕重现我朝么......”越说越说激动。
杨牧云心下却暗暗冷笑:“不过几个六七品的小官进言,济得甚事?满朝公卿大臣宦海沉浮几十年,一个个狡诈如狐,迁都这样动摇国本的大事怎能在皇上面前轻易表态,指使几条小鱼小虾出去探探皇上口风,以便再做计较。这些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就信以为真了,真真书生意气......”他年纪虽轻,但已位列朝堂,立场跟这些在野的书生们不一样,所以思绪也比他们更深沉一些。
看着王越口沫横飞,一片慷慨激昂的样子,就像上前劝解一番,可是转念一想:“也罢,书生们能够忧国忧民,也是好事,不管皇上圣意如何,如能通过此事一扫朝野的颓废之气,也是大明一幸事了。”
“杨公子,”王越一脸激动的转过来对他说道:“你自江南而来,一定对江南士林颇为熟悉,还请你联络江南来京赶考的举子,与我们一道上书朝廷,这迁都之议万不可行,否则国本动摇,我大明危矣!”
“谨从王兄所请,”杨牧云一脸正色说道:“小弟一定不负所托。”
......
杨牧云和莫氏兄弟从安记豆汁铺里出来,王越还在里面慷慨陈词。
“公子,”莫不言回头看了一眼,向杨牧云问道:“那个姓王的书呆子难道说的是真的,就因为鞑子在京师城下转了一圈,那皇帝老儿便撒丫子准备往南边跑了?”
“他可不是呆子,”杨牧云淡淡说道:“他如今后能够晋身官阶的话,一定会是个耿直干练之臣。”
“公子,”莫不语也说道:“您真的会跟这些书生们一起去给那皇帝上书吗?”
“啪”莫不言跳起来在弟弟脑袋上狠狠打了一个爆栗,“你猪脑子,公子本就是朝廷命官,直接去给皇上说便是了,犯得着跟这些白丁搅合在一起么?”他又瘦又小,奋力跳起也不过伸手打在弟弟的后脑之上,样子显得颇为滑稽。偏偏莫不言被哥哥这一喝,便噤若寒蝉,连还句嘴都不敢。
杨牧云暗觉好笑,心说这兄弟二人真是一对活宝,有他们呆在自己身边,可有的热闹了。
三人沿着安定门大街向南行
走,一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商铺里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商铺里的货物纷呈,琳琅满目,当真是繁华的很,莫氏兄弟只去过一些县城州府,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场面,因此见什么都觉得很稀罕,正走着,只见前面一阵纷乱,行人纷纷避在一边。
杨牧云站定看去,只见纷乱发生在一家招牌为瑞福祥布行的铺子里,几名青衣大汉把店里上好的布匹统统扔到了街上。一个年约五十,身形枯瘦佝偻的老者在一旁苦苦哀求,这些汉子只是不理。一位与那老者年纪相仿的妇人在一旁哭哭啼啼,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搀扶着她不住安慰,想是这老者的家眷了。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大汉从店铺里大踏步的走了出来,冲着那老者一阵怒吼,那老者只是作躬打揖,不住哀求。那大汉恼了,一把抓住那老者的脖颈,像掂小鸡一样把他掂了起来,然后一把将他扔出了店铺,那妇人和少女一声惊呼,扑上前护住了那位老者。
那大汉大踏步的从店里走了出来,一脚踢开了那妇人和少女,拽住老者胸前的衣领又将他揪了起来,不顾老者苦苦哀求,举起蒲扇般大的手掌正正反反的连抽了那老者十几个耳光,打得老者嘴角淌出了鲜血。
杨牧云看得勃然变色,正要出手教训教训那汉子,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声叫道:“住手!”
那大汉松开老者的衣襟,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俏脸含霜的瞪视着他,少女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眉目如画,脸上薄施粉黛,鼻若琼瑶,朱唇不点及红。她身穿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垂鬟分髻,上面斜插着一支淡紫色的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又不失端庄典雅。
杨牧云吃了一惊,暗道:“是她?她怎么来到京城了?”
“哟呵!”那大汉卷了卷袖口,斜着一对不怀好意的三角眼说道:“是你这小丫头在叫大爷我么?”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如此欺负人?”少女娇叱道。
“这是大爷我跟这老家伙之间的事,你这小丫头出来挡什么横?”那大汉说着挥了挥拳头。
“你们欺负人,就不行!”少女一仰娇巧的下巴,一副根本就不害怕的样子。
“大哥,怎么回事?”正在里面砸着店铺的几名青衣汉子见此情状扔下手中布匹走了出来,聚在大汉身边一齐看向那少女。
“这个小丫头要不行我们,”大汉斜睨了左右一眼,说道:“兄弟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一众青衣汉子哄的大笑起来。
少女俏脸发青,贝齿一咬樱唇,纤腰一拧,快步来到那大汉身前,“啪”的结结实实的掴了他一个耳光。
“小丫头,你竟敢打大爷我。”大汉一愕,随即目露凶光,举起蒲扇大的手掌就像那少女抓去。少女迅速向后退去,大汉正要欺上前去,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俊美无比的少年拦在了他面前。
“滚开!”大汉大喝一声,伸手就向那少年推去。还没碰到那少年的衣襟,陡然手肘一麻,手臂力道全失,接着双腿一软,身子再也撑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然后骨碌碌向一旁滚了开去。
少女拍着手笑道:“宁公子,他说的可真准,说滚就真的滚了。”
其他的青衣汉子见状大惊,慌忙上前将那大汉扶起,“大哥,你怎么样?”
“快,快给我去揍他!”大汉咬牙切齿的盯着那俊美少年说道。
一众青衣大汉发一声喊,冲上前去将俊美少年团团围了起来。一个个醋钵大的拳头扬起,向着俊美少年的身上狠狠的落了下去。
“宁公子小心!”少女在一旁惊叫道。
一个个醋钵大的拳头落下去的时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俊美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筵秋水慢
青衣汉子们还没缓过神来,陡觉或胸口、或腰胁、或后颈遭受重重一击,“哎呦”、“扑通”之声不绝,没看到对方怎么动手,就纷纷被击倒在地。
“你,你是什么人?”大汉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说道:“不知道我们是奉谁的命来的么?”
“哦?”俊美少年双臂抱胸,嘴角含笑,凝视着他说道:“你倒说说看,如果不尽不实的话,我的拳头可不饶你。”
大汉嘴唇哆嗦了两下,壮着胆子说道:“我们夫人姓周,拜在宫里的王公公门下。”
“就这些么?”俊美少年瞟了他一眼,捏了捏自己的指节,劈啪作响,“还有什么?”
大汉吞了一口唾液,额头上冷汗直冒,“我们老爷在兵部衙门做官,官拜员外郎,他姓杨......”
俊美少年一怔,眼角抬处,目光扫到了杨牧云一行人身上。
大汉还想再说,屁股上已重重挨了一脚。
“快滚,”杨牧云铁青着脸上前狠踹了他一脚,怒斥道:“以后别让我见到你,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大汉一愕,见又出现一个脸带杀气的人,忙爬起身来,招呼着一应手下跌跌撞撞的跑了......
“宁公子,你好!”杨牧云向着俊美少年一拱手,笑了笑,“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杨兄,”宁祖儿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向他还了一礼,“刚才的事......”
“宁公子不必多说,这些事与我无关,”说着上前扶起了那位老者,和颜悦色的说道:“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为什么来砸你的店?”
“谢谢两位,谢谢两位,两位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没齿难忘......”那老者不住的作躬打揖,那妇人和少女也上来千恩万谢。他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牧云会意,和宁祖儿对视了一眼,低声道:“老人家,我们里面说话。”转向莫氏兄弟,“你们守在店门口,以防有人再来闹事。”莫氏兄弟应了一声,在瑞福祥的招牌下站定。
杨牧云和宁祖儿正准备随老者入内,跟宁祖儿一起的俏丽少女却冲着杨牧云笑道:“杨牧云,总算是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
宁祖儿竖中指于唇边,“嘘——”
俏丽少女吐了吐舌头,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跟在他们后面也进去了。
布行的后边是个小院,正前是一间厅房,两旁各有一间厢房。老者引着他们三人进入正厅坐定,忙吩咐妇人和少女沏茶。
“老人家不必多礼,”杨牧云摆摆手,“赶快跟我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一家本不是京城人氏,只是来这里租间铺面做个小本生意。说实话,这里的房东原本对我们一家不错,有时钱不凑手,他也并不催小老儿交付租金,谁知自前些天鞑子一闹,房东吓破了胆,赶紧把自己名下的房产转让了出去。这新房东听说是从江南来的,姓周,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妇,因为他男人来京城当官,她也便跟了来。她因为要整合店铺做自家生意,因此要小老儿交清以前所欠房租,并把店铺腾出来......”说着眼圈一红,“这些日子因为京城戒严,生意清淡,小老儿手头拮据,暂时没有现钱交租,她便派人前来催逼......”哽咽了几声,“小老儿一家的生活都着落在这间铺面上,要是她把这间铺子收回去,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话一说完,那妇人和少女也嘤嘤的哭了起来。
“这个姓周的女人也着实可恶,仗着自己男人是京官,就要随便欺负人么?”随宁祖儿一同进来的俏丽少女忿忿然说道:“要是让我遇见了她,非抽她几个大耳刮子不可......”
“咳咳......”宁祖儿咳嗽几声,打断她的话道:“人家自有自家的男人去管,要你多什么事?”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
俏丽少女不服的瞪了
宁祖儿一眼,“她那做官的男人会去管她么?我看他们本就是蛇鼠一窝......”见宁祖儿向自己频使眼色,诧异道:“你这是作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映入眼帘的是杨牧云一张阴得发黑的脸,不由一怔,若有所悟的指了指他,“难道是......”见宁祖儿缓缓点了点头,少女俏目圆睁,吃惊的捂住了檀口。
“老人家,”杨牧云展颜一笑,宽慰他道:“你放心,我既然知道了这事,就绝不会让你再任人欺负,我回去一定想办法,帮你把铺子保全下来......”
“多谢恩公!”那老者倒身欲拜,杨牧云忙伸手扶住,“老人家千万不可这样。”
......
“你们守在这里千万不可离开,我和这位宁公子谈点儿事。”杨牧云从布庄出来后便如此吩咐莫氏兄弟。
“公子放心,”莫不言应道:“有我和不语在这里,谁也别想来捣乱。”
杨牧云点点头,和宁祖儿还有那俏丽少女拐入不远处的一间茶馆。
三人刚在一僻静之处坐定,那俏丽少女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杨牧云,你就是那个姓周的女人在京里做官的男人,是不是?”
“郡主殿下您怎么会来京城的?”杨牧云没回答她的话,笑笑说道:“莫非三殿下也来京城了么?”
那俏丽少女便是开封周王府的郡主朱芷晴,她现在已换回了女装,今天她央求宁祖儿陪她逛逛京城,宁祖儿推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陪她来了,却不成想碰见方才出的那一档子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朱芷晴不依不饶的盯着他说道。见他目光躲闪,便猜出了七七八八,便一拍桌子说道:“好哇,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自己做官,让你的老婆打着你的招牌在外面巧取豪夺......亏得玟玉对你痴心一片,巴巴的求我带她来京找你。不行,我这就去找玟玉,让她随我回开封,不然的话,她非得被你家那个大妇活活欺负死......”
一通话说得杨牧云脑子几乎转不过来圈了,待她话一停,忙开口问道:“玟玉也随郡主来京城了么?”
“嗯,”朱芷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也不知你身上有那点儿好,让那个痴心的丫头对你念念不忘......喂,你怎么没告诉她你已娶了老婆了?登徒子,就会骗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你们也没问过我成没成过亲啊!”杨牧云心中暗暗苦笑,“我怎么知道玟玉那小姑娘会喜欢我,还居然跟着郡主你赶到京城来了。”
“还有你,”朱芷晴又瞪了宁祖儿一眼,“你竟然帮他瞒着他已有妻室的事,你也不是好人,你若提早说给我知晓,我便打消了玟玉那傻丫头的痴念,就不会便宜这个登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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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关我什么事?”宁祖儿哭笑不得,这郡主现在真是逮着谁训谁,难道我宁祖儿逢人就要讲杨兄已有妻室了么?真是不可理喻,但他也不能反驳,只有紧紧闭上嘴。男人要想去跟一个女人讲理,那他的脑袋肯定是被门给挤了。
“说,你们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朱芷晴见他们两人闭口不语,气呼呼的瞪向宁祖儿,“你是不是也已经有妻子了?”
“我没有。”宁祖儿脱口而出,连忙辩白。
“他真的没有,”杨牧云在一旁帮腔道:“连南都第一美人他都让给我娶了......”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南都第一美人?”朱芷晴的一双美眸眯了起来,“她很美,是不是?”
“嗯。”
“比我还美?”
“嗯......”宁祖儿刚点了下头,突然发觉朱芷晴脸色不对,连忙摇了摇头。
“南都第一美人嫁给了你,是么?”朱芷晴转而向杨牧云问道。
“郡主殿下,”杨牧云不想在这些事上多所纠缠,便道:“宁公子为人正派,您千万不可多心。我还有些事想跟他商量一下,
郡主殿下您是不是......”
“你们想支开我?”朱芷晴眨眨眼,断然道:“不成,你们两个一肚子坏水,我不在旁听着,谁知道背后怎么算计我和玟玉?”
杨牧云颇为怜悯的看了宁祖儿一眼,小声说道:“这位郡主殿下,比南都第一美人还要泼辣......”
“你说什么?”朱芷晴俏眼一瞪。
“没,没有,”杨牧云脸色一正,提起茶壶在宁祖儿面前碗中斟满茶水,“今日此来,我确有件事要拜托宁公子你,本想去都指挥使司找你,没想到却在此处与你相遇,也省却了一番脚程。”
“哦?不知杨兄所为何事?”宁祖儿偷瞄了朱芷晴一眼,心说杨兄你拜托的事不会跟这位姑奶奶有关吧?
“刚才我身边带的两人你都看到了?”杨牧云说道:“实不相瞒,自那晚在柳营沟与你们失散后,我因受伤被人裹挟,多亏他们二人相救,才得返京。我见他们二人有些本事,便带了来想为他们谋份差事,也算是报恩吧!不知宁公子的指挥使司衙门里可有空缺?”
“唔,那两人都有什么本事?”宁祖儿松了口气问道。
“一个身手敏捷,一个力大无穷,宁公子看他们在都指挥使司里做个一般校尉可好?”杨牧云用探寻的口气说道。
“嗯,”宁祖儿眉头微蹙,看着他问道:“杨兄为何不在兵部衙门里为他们谋份差事呢?”
“兵部衙门里文吏居多,侍卫兵卒也都有军籍在身,不像锦衣卫那里可以在民间招收校尉。”杨牧云解释道。
“哦,”宁祖儿明白了,睨了他一眼说道:“这个应该不难,不过我初来乍到,不知此事如何运作,还是回去向上面询问一下再给杨兄个准信,你看如何?”
“那就拜托宁公子了,”杨牧云冲他一拱手,站起身来,“我出来这几日未向兵部报假,还需赶紧回去复命,那两人暂时就先交予宁公子你了,回来我请你吃酒。”
“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么?”宁祖儿也站起身来,笑着还礼道:“杨兄只管去便是,我可以在都指挥使司衙内暂时为他二人安置个住处。”
杨牧云又向朱芷晴问道:“郡主殿下,请问玟玉姑娘现在哪里?”
“你还要去见她么?”朱芷晴板着脸说道:“她现在暂时住在你姘头那里。”
“姘头?”杨牧云一怔,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宁祖儿。
宁祖儿向他解释道:“玟玉姑娘在宝巷胡同黛羽姑娘的住处等你回去相见。”
“哦,”杨牧云恍然,向着朱芷晴苦笑道:“黛羽洁身自好,是一个好姑娘,还请郡主殿下嘴下积德。”
“杨牧云,你也知道什么叫积德么?”朱芷晴冷哼一声,“你若对不起我家玟玉,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说着把头扭至一边。
杨牧云尴尬的笑笑,冲宁祖儿一抱拳,转身出了茶馆。
......
杨牧云回到兵部,径直去找兵部尚书邝埜,却被告知尚书大人上朝去了,还给他留了口信,说是一俟他回来便着他赶紧进宫去面圣,皇上要见他。杨牧云不敢怠慢,赶紧回到自己的签押房,换上官服官帽,出了兵部大门向北而去。
他急匆匆的沿着东长安街向西进了长安左门,然后向北穿过护城河,过了承天门、端门、直至午门。
守卫午门的侍卫以为他是上朝来迟,便把他拦下,让他在午门外候着。
杨牧云无法,只得直挺挺的立在午门前,眼看着日头一点点升高。
就在他等得焦躁不安时,一个绿袍小监来到他面前,尖声问道:“你是兵部员外郎杨牧云杨大人么?”
“正是本官。”杨牧云躬身一揖说道。
小监点点头,“那就随咱家来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君心臣心
杨牧云跟在那小监身后,从左掖门进入皇宫,过了金水桥后,只见文武百官已自奉天殿中退了朝,三三两两的向午门方向走来。兵部尚书邝也在其中,只见他正和户部尚书王佐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他抬首一眼瞥见杨牧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小监引着杨牧云自左侧绕过奉天殿,来到谨身殿前。
“杨大人,您在此稍待,咱家进去向皇上通报一下。”小监说着垂首快步入了谨身殿。
“皇上此次召见我,会问我些什么呢?”杨牧云不禁心下嘀咕,自己跟元琪儿的事要怎生在皇上面前圆一下,倒破费一些思量。
正想着,只听里面一个尖尖的嗓音高声叫道:“传,兵部员外郎杨牧云觐见!”
杨牧云忙掸了掸袍袖,头稍稍垂下一脸肃容的进了谨身殿。
“臣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杨牧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牧云离御案前丈许处站定,纳头便拜。
“平身”御案后一个清朗的生音说道。
“谢陛下!”杨牧云起身肃立一边。
“杨卿,你且抬起头来!”
“臣遵旨!”杨牧云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朱祁镇威严略带欢喜的面容。
“杨卿啊,看你的气色不错,”朱祁镇头上系着一条黄色的抹额,身穿一袭柔软舒适的赫色衮龙袍,面带微笑的站起身来,“自从得知你被鞑子掳了去,朕一直在替你担心呐!”
“让皇上忧心,臣惶恐!”杨牧云一脸诚惶诚恐之色。
“在朕这里你就不要这么拘束了,”朱祁镇从御案后走了出来,在他面前站定,“难道你也要跟那些个古板的老臣一样,让朕这里变得奉天殿一样无趣么?”
“只要皇上不怪罪,那就恕臣无礼了,”杨牧云长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登时垮了下来,冲朱祁镇一笑,“说实在的,在皇上面前老是这么一本正经,臣也是很不习惯。”
“就是这样,”朱祁镇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朕虽贵为天子,身边却没一个体己的人说话,只有王先生在的时候,朕才会觉得轻松一些......”见杨牧云一脸痛苦之色,忙止住话语,关心的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还好还好,”杨牧云捂着自己肩头,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臣不敢有瞒皇上,那天晚上臣追出京城后,遇见大队的鞑子骑兵,臣与他们一场厮杀,结果肩头中了一箭,以致失手被擒......”
他讲得声情并茂,朱祁镇听得频频点头,“朕也听回来的人说了,要不是你迟滞住了他们,欧阳先生也不会从容布置玄鸟卫的人在柳营沟截住他们,可惜了朕的军火军械,被引燃的大火付之一炬......”
“欧阳先生?”杨牧云脸带诧异的问道:“他是......”
“她是玄鸟卫的指挥使,专门为朕训练死士,你也见过她,乔子良,林媚儿都是她的弟子。”朱祁镇解释道。
“哪个神秘的蒙面女子?”杨牧云面色有些古怪,“一个女人居然叫什么先生,当真稀奇。”
“朕要她派人四下打探你的消息,没想到你自己安然回来了。”朱祁镇笑了笑说道。
“多谢皇上关心,”杨牧云忙道:“臣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皇上大恩。”
“别,”朱祁镇挥了挥手,“你要粉身碎骨了,熙媛可就不让朕安生了。”
一提到永清公主,杨牧云忙岔开话题,“臣无能,没能将军火军械挽救回来。”
“军火军械没有了可以再造,”朱祁镇颇为大度的说道:“只要不资敌就成......”话锋一转,语气带有愤懑,“这些鞑子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借着向朕进贡的机会,却行私下里走私军火
军械之事,这还不算,竟然直接兵临我京师城下,直视我大明如无物。”
“鞑子能够越过我边军的层层防线,一定是获取了我大明军事布防的机密,才如此有恃无恐。”杨牧云想起了谷运铎与元琪儿交易京师周边军事布防图的事,若有所思的说道。
朱祁镇点点头,“朕也是这么认为,令刑部、大理寺彻查,发现此系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所为,现谷运铎已畏罪自杀,朕已命人抄了他的家,家人送交有司发配......”顿了一下说道:“还有军火军械走私一事,我也已勒令锦衣卫进行彻查,工部下属王恭厂、盔甲厂的主管已经调离并控制起来,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
“如此皇上当高枕无忧矣。”杨牧云对朱祁镇的雷厉风行深为感叹。
“高枕无忧?”朱祁镇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啊!经此一事,朕下面的诸多臣工都已畏敌如虎,他们不但不为如何保卫我大明江山出谋划策,反而劝朕迁都以避敌锋芒......”说到这里有些愤愤然,“距太宗皇帝五征漠北不过才二十余年,我大明朝的臣子居然消磨得连血性都没了,有人奏请迁都,其他人就站在那里默默听着,连一句驳斥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杨牧云心中一动,心中暗道:“原来早餐铺里那些太学生们说的竟然是真的。”
朱祁镇察觉他神色有异,便道:“怎么,杨卿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杨牧云躬身道:“回皇上,臣自早上回到京师,在一家早餐铺里听一位国子监的太学生在那里慷慨陈词,痛斥朝廷里那些劝皇上迁都的臣子,提出要联合所有国子监的太学生,致书祭酒、司业、监丞,要他们代为上书朝廷,请皇上一定坚定信心,万不可行迁都之举!”
“哦?”朱祁镇眼睛一亮,“我大明居然还有如此热血男儿,朕心甚慰,那个国子监的太学生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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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王越,”杨牧云说道:“他说鞑子的一次小小的入寇,就把一些朝廷大臣惊惧成这样,动辄迁都以避敌锋芒,说什么还都金陵,还有的要皇上仿效唐皇入蜀,驾临成都。当真恬不知耻,如真这样,我大明朝不就成了宋室南渡,弃半壁江山于胡虏了么?”
“说的好,”朱祁镇目露精光,“这个王越,朕倒真想见他一见,让他站在奉天殿上对着满朝文武说出来,羞一羞这些身居高位,尸位素餐的人,”接着一声冷笑,“还都金陵,还入蜀?何止,光禄寺少卿俞绍文还说什么当年太祖皇帝当年属意汴梁,欲迁都于此,还在那里建了宫阙,又说开封府据关河之险,为历代皇朝龙兴之地,我呸......”
看着朱祁镇激动的样子,杨牧云暗暗好笑,但事关国家大事,他也不便置喙,便在一旁住口不语。
“朕差一点儿忘了,”朱祁镇看了他一眼,“你来京的时候路经开封,在那里盘桓多日,颇受周王礼遇,怎么样,那里的宫阙跟朕的紫禁城比起来,是不是不遑多让?”
杨牧云见他神色不善,不敢乱说,于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周王爷平素甚为低调,约束诸王子言行,从不干预地方政事,衣食起居也未逾制,请皇上明察。”
“你又来了,”朱祁镇嘴角一勾,“朕只是随便问问,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接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对了,杨卿来自江南,不知对朝臣中议论还都金陵一事,有什么看法?”
“皇上明鉴,”杨牧云身躯微微一躬,满面肃容,“臣是大明朝的臣子,当忠君为国,在家孝敬父母,不敢囿于地域之分。臣事君于京师,臣父不离故土,何也,盖因祖宗之坟茔在乡,不能无人照拂。如今太宗皇帝、仁宗皇帝还有先帝三代帝王之陵寝坐于燕山,然皇上真如某些臣子所请,将帝都迁于别处,那帝陵将如何看护,百年之后,皇上又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诸位先帝?”
朱祁镇听了杨牧云一席话,身子一震,良久不发一言,末了,方长叹一声,“杨卿甚知朕心,汝父尚因祖先之坟茔无人照拂不忍离乡,朕身为天子,难道反不及一臣子的孝道,惑乱朕迁都之人,是要置朕于不孝啊!”
“皇上贵为天子,当以天下为己任。”杨牧云继续说道:“如果稍遇危难便行迁都之举,那么将置天下黎庶于何地,他们又如何看待皇上与大明朝廷?想当年,金帝离中都而就汴梁,整个黄河以北便不复听金的号令。宋室南渡,北地的万千子民便不再面南称臣。此情此景,皆历历在目,皇上乃有为之君,岂能重蹈覆辙?”
大殿中很静,静得落针可闻,朱祁镇面目凝重,抬头仰望高高的穹顶,脸上带着坚毅之色,“朕决定了,谁要再给朕上书蛊惑朕迁都,朕一定重重惩治。”
“皇上英明。”杨牧云由衷的说道。
“朕也看出来了,”朱祁镇淡淡道:“凡是给朕上书迁都的人,都是些官微职卑的小官,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哼哼......这些老家伙,不敢自己跳出来,竟让些小狗小猫打头阵,好探朕的口风,朕这道旨意一下,断了他们首鼠两端的念头。”接着看了杨牧云一眼,“你很好,非常好,那一番言语当真振聋发聩,待会儿朕会命人全部写到朕的旨意当中,明日早朝当众宣读......”接着若有所思的在殿中来回踱起了步子。
“皇上还有什么难处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嗯,” 朱祁镇侧目扫视了他一眼,“是有难处,不过不是朕的,而是你!”
“我?”杨牧云愕然,“臣有什么让皇上为难之处?”
“朕在想,把你安放到哪个位置更好?”朱祁镇淡然一笑,“朕把你调到兵部,是不想让你有任何闪失,这也是为了熙媛着想......”
“公主殿下,”杨牧云心道:“我去兵部难道是皇上顺着公主的意思?”
只听朱祁镇继续说道:“谁知兵部却还是把你当锦衣卫去使用,比你之前在锦衣卫南镇抚司还要惊心动魄......”转过身来对着杨牧云一笑,“也罢,你就待在朕的身边,做一个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吧!平时随侍朕左右,这样你就不会遇见什么危险了!”
“皇上,”杨牧云有些不解,“臣为皇上尽忠,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何皇上时刻担忧臣的危险?”
“嗯,朕是为了熙媛......”说到这朱祁镇微微一笑,转而言道:“你忠心耿耿,朕很欣赏你,怎么,待在朕的身边,你不愿意么?”
杨牧云恍然大悟,心中一惊,“如果跟公主殿下牵扯得不清不楚的话,恐非好事,这一点我还应当跟皇上讲清楚。”他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禀道:“皇上隆恩,臣感激涕零,臣不敢有瞒皇上,臣家中已有妻室,对公主殿下,臣从未有过妄念,还请皇上明鉴!”
“你快起来,”朱祁镇眉头蹙了一下,立知他话中的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又大礼参拜了,你有妻室,朕知道,熙媛她也知道,勿须你言明。”
“是,皇上。”杨牧云站起来后,诚惶诚恐侍立于一边。
“朕留你在身边,不光是为了熙媛,”朱祁镇眉目舒展,和颜悦色的说道:“而是因为你这个人......很久了,从没有人如此推心置腹的跟朕说这么一番话,朕只是想找一个能跟朕说说知心话的人,这......你能明白么?”
“臣明白!”
“至于熙媛,”朱祁镇缓缓道:“她对你有好感,是因为你救过她,这中间也许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心里太在意。她毕竟只有十二岁,等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或许她已经忘了你......”
第二百七十五章 府军前卫
“但愿她真的会忘了我,”杨牧云心中暗道,向朱祁镇深深一揖,“臣能常伴皇上左右,是臣之幸事,臣当誓死以报陛下。”
“那你回去后就把兵部的差事交待一下,明日就来朕这里当值吧!”朱祁镇微微笑道。
“臣遵旨!”杨牧云躬身说道:“如果皇上没别的吩咐,臣请告退。”
“嗯,”朱祁镇点点头,“那你就下去吧!”
杨牧云转身欲走,朱祁镇忽又叫住了他,“杨牧云”
“皇上还有何吩咐?”杨牧云转过身恭敬道。
“成国公遇刺一事,朕已与他剖析明白,他必不会再与你为难!”朱祁镇说道。
“谢皇上!”
“这个月十八就是成国公之子与宁阳侯的孙女成亲的大好日子,”朱祁镇一脸深意的对他说道:“听说你与宁阳侯的孙子陈成锋颇有交情?”
“臣在南都时曾与陈公子相识。”杨牧云老老实实答道。
“这么说你与那陈家小姐也一定相熟了?”朱祁镇盯着他又问。
“臣......”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说道:“臣在南都办案时曾身负重伤,幸好被陈小姐相救,臣对她很是感激。”
“仅仅只有感激这么简单吗?”朱祁镇嘴角微微一翘,眼中闪过一道异芒,“成国公与宁阳侯是朕的股肱之臣,他们两家喜结连理是朝廷的幸事,朕也为他们而感到高兴,朕说的话......你能明白么?”
“皇上是在怀疑我与陈思羽之间有私情。”杨牧云身躯一震,埋头说道:“臣对思羽......不,陈小姐很是尊敬,与她从未做出有违礼制的事,请皇上放心!”
“朕相信你,”朱祁镇淡淡的说道:“陈家小姐即将嫁作人妇,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应该知道今后该怎么做!”
“臣......不会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杨牧云说完这句话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话整个人都觉得空空落落的。
“那就好,”朱祁镇微微颔首,“你年纪轻轻,只要忠心报效朝廷,朕不会亏待你,况且你身边不乏娇妻美妾,又何必对陈家小姐念念不忘呢?”见他垂首不语,遂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
杨牧云出了谨身殿,长出一口气,心里感觉有些失落。他对陈思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一见到她,便油然而生出亲近之意,倒不一定是男女之情,之所以听说她将嫁与成国公之子朱仪心中有些不适,是出于对朱仪的厌恶,陈思羽如此清纯如水的女子,嫁给这么一个品行不良的纨绔,心里实在是为她而感到不值。但这又能怎样呢?一个出身于公侯世家的贵族小姐,当真可以选择自己的姻缘么?杨牧云相信,如果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会选择自己......想到这里他嘴角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皇上的话还萦绕在他的耳际,或许,这就是命吧!
杨牧云举步下了谨身殿,远远来了两位前来换班的宫廷护卫,一色的大红麒麟服,交领右衽,阔袖束腰,前袖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云纹、海浪、红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眼望去,神气非常。腰间挎着黑色鲨鱼皮刀鞘,上面镶有宝石的腰刀,缀穿宫腰牌,头戴一顶无翅纱帽。
即将与这几位宫廷护卫擦肩而过时,只听有人“咦”了一声叫道:“杨牧云?”
杨牧云心中一动,抬首循声看去,一位鼻梁高挺,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容貌颇为俊秀,只是眉宇间带有一丝戾气的宫廷护卫正脸色不善的瞪着他看。
“朱仪?”杨牧云脸上的诧异一掠而过,明白了皇上为何过问他跟成国公府之事,原来这位他一直看不过眼的朱世子就在这宫中当值。
“杨牧云,”朱仪眉尖一挑,似乎咬着牙说道:“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手紧紧握住了刀柄,似乎立刻就要拔刀相向。
“是呀,”杨牧云不卑不亢的
说道:“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朱公子。”向他身后看了看,语气中带有一丝调侃意味,“朱公子没带几条狗进来么?”
“你找死!”朱仪低吼一声,“呛”刀身拔出一小截,寒光毕现。
“朱兄莫要造次,”与他同来的宫廷护卫忙上前止住他,“深宫之中,切不可以身犯禁。”
“可他......”朱仪狠狠剜了杨牧云一眼,“刷”的收刀入鞘。
“这位大人面生得紧,”止住朱仪的那位宫廷护卫上下打量了杨牧云一下,“不知如何称呼?”
“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杨牧云头微微一仰说道。
“阁下年纪轻轻,居然官居五品,幸会幸会!”那名宫廷护卫一抱拳说道:“本人徐永宁,不巧也是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
“哦,”杨牧云脸色一缓,“这么说我居然有幸与徐兄同殿当值了?”
“不光是我,”徐永宁指指朱仪,“这位朱兄亦是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我看朱兄有些激动,莫非与阁下之间有什么误会?”
“此事说来话长......”杨牧云说到这里,只听“咳”的一声,方才领自己来谨身殿的那位绿袍小监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杨大人,”绿袍小监向着杨牧云说道:“皇上命咱家领你出宫,你这就跟咱家走吧。”目光扫了一下朱仪和徐永宁,“朱大人,徐大人,二位莫误了当值的时辰,还是速去为是。”
......
绿袍小监引着杨牧云回到午门前,转身说道:“杨大人,剩下的路咱家就不送了,您走好!”
“这位小公公,”杨牧云上前一拱手,“不知如何称呼,可否见告?”
“大人客气了,”绿袍小监笑着还礼,“咱家只是一个侍候主子的奴才,当不得您的大礼,如大人不弃,唤我一声小凌子便了。”
“小凌子公公,”杨牧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劳你带路,一点儿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喝茶!”
“杨大人,”小凌子又惊又喜,“你这是......您真是太客气了。”说着眉开眼笑的将银子揣入怀中,小太监不像大太监位高权重,且薪俸很低,没有其它油水可捞,因此对钱财倍加喜爱。
“小凌子公公,”杨牧云问道:“刚才那二位是谁,也在这宫中当值么?”
“杨大人有所不知,”小凌子收了好处,话便多了些,“当今主子好兵,因此命成国公和修武伯拣军中健卒专门操练,称之为天子幼军,也叫府军前卫,这幼军一部分来自三大营,还有一部分由勋臣贵戚的子弟充任,这幼军由成国公掌领。刚才杨大人见的一位是成国公之子朱仪,另一位是定国公之子徐永宁,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很少随军操练,平时也就常在宫中陪侍主子左右......”
“哦,原来是这样,”杨牧云恍然大悟,“那他们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御前禁卫了?”
“杨大人说对了,”小凌子羡慕的看了杨牧云一眼,“能陪侍皇上左右的禁卫可都是开国靖难的勋臣子弟,穿上这身麒麟服就是五品带刀官,等闲人就是掏银子找门路那也是连边也挨不上啊!大人好福气,皇上主子一句话,您就跟这些勋臣子弟平起平坐了。”
“皇上隆恩,咱做臣子的就是粉身碎骨那也是难以图报啊!”听了这些话杨牧云忙装模作样的表白一番,心中却暗暗叫苦:我与成国公府素来有隙,这御前禁卫都是朱仪交好的勋臣子弟,我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白丁突然拔擢此位,今后相处可是大大不妙啊!心念于此不禁脸带忧色。
“杨大人,”小凌子不知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见他不语,便道:“杨大人,皇上主子那里还需咱家侍候,就不跟您多聊了,告辞!”
“公公慢走!”
......
杨牧云出了午门,抬头看了看天色,心说我来兵部没有几天,也没
什么可交接的公事,去跟邝大人禀明一下情况就可以了。至于入宫当护卫,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那朱氏父子如果真找我晦气的话,我就奏明皇上,撂挑子不干了。想到这里,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
“幼军直属于天子,并不归我兵部管辖,”邝听杨牧云说明来意,捋须说道:“能在皇上身边锤炼,自比在兵部当一文吏要好上万倍,杨大人得皇上垂青,前途不可限量啊!”接着话锋一转,“杨大人自去府军前卫亲军指挥使司找沈大人报到便是,这是皇上的旨意,勿须本官签署调令,兵部的事,本官自会找人打理,就不用杨大人操心了。”
邝话虽说的客气,杨牧云却心中暗道:“这老狐狸,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这个锦衣卫早点儿离开你兵部吧!”当下也客气的起身说道:“既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了,告辞!”
杨牧云自兵部衙门出来,天色已暗,他便沿着长安街向西走去。
“莫氏兄弟跟了宁祖儿去,他必不会亏待他们,现在天色已晚,我只有明日去府军前卫亲军指挥使司报到了,不知那位尚未谋面的指挥使大人好不好打交道......”脑中正胡思乱想,人已拐入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那晚下着大雨我匆匆离开,黛羽一定担心死了......”想到那个对自己痴心一片的美人儿,杨牧云心中一暖,“她跟着我宁愿没名没分,还要担惊受怕,真是苦了她了,等进了门,不知要怎生安慰她才好?”
他脚下的步子很慢,但最终还是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家门已映入眼帘,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拍响了门板。
“吱呀”,开门声还是那样熟悉,但是开门的人却不是他心中惦念的那个人。
“玟玉?”杨牧云惊愕的说道,随即省起朱芷晴说过玟玉随她来京找自己的事。
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秀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弯弯的月眉下一双清灵澄澈的美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她还是初见面时的那一身淡黄衣衫,秀发飘飘,绰约多姿。
“你......怎么来了?”杨牧云有些不知该怎生开口。
“我......”玟玉脸上挂着红晕,“只是过来想看看你,看你的毒伤好了没有?”
“哪儿有那么容易?”杨牧云笑了笑,“劳你大老远的来,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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玟玉“嗯”了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
“三殿下他还好么?”
“三殿下正寸步不离的照顾王爷,”玟玉说道:“我来时他还托我打听你的身体好了没有呢!”
“玟玉妹妹,” 两人正说着话,黛羽从里面走了出来,“你怎么跟大人一直在外面说话呀?还不快让大人进来!”见了杨牧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没从眸中流下来,“大人......”
“我离开的这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眼泪还是不争气的顺着她晶莹的脸颊流了下来,黛羽忙把脸别至一边,“只要大人无恙,黛羽就......就心安了。”
“你看你,我都好端端的回来了,你哭什么?”杨牧云语气中微带责怪之意。
“我......我是高兴,让大人见笑了,”黛羽拿出一块丝巾擦了擦微红的双眼,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大人,大夫人回来了,正在厅中等你呢!”
“大夫人?”杨牧云眉头一蹙,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你的夫人呐,她说她姓周......”玟玉在一旁说道。
“周梦楠?她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杨牧云挂着笑容的脸一下子皱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龙廷奏对
周梦楠静静的坐在厅中,还是那样的雍容大气,她的秀眉微微蹙起,似乎满怀心事。安定门大街瑞福祥布行的事她听说了,宁祖儿已经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她现在心里稍稍有点儿乱,据说杨牧云回到兵部衙门后换上官服便匆匆进宫去了。于是她向素月和宁馨交代完手头的事便来到这里,因为她知道,相公一定会到这里来的。
门帘一掀,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她轻轻仰起俏脸,一双美眸向前看去,和来人四目相对。
“是他......”周梦楠沉静若水的心境漾起了一丝波澜,淮安一别又是几个月过去了,相公白净的脸庞变得黑了些,人也更瘦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泛着熠熠神采。
“你......还好么?”见杨牧云怔怔的看着她没有吭声,周梦楠先开了口。
杨牧云没有回答,径自来到她对面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大碗茶,然后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你真是好本事,竟然能找到这里来,”杨牧云放下茶碗说道:“你的本事都快赶上锦衣卫了。”
“你......进宫是去见皇上了?”周梦楠没有理会他话语里的讥刺,又问了一句。
“嗯,”杨牧云看了她一眼,“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怎么听你的话音里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怨气似的?”周梦楠迎着他的目光,“是怪我没有早些来找你么?”
“我可没这么无聊,”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凝注在她一脸无辜的如玉娇颜上,稍顷方淡淡的说道:“你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岂能被无聊琐事羁绊?”
“相公,”周梦楠脸带惊诧的说道:“你这是怎么了,说的话好生奇怪。”
“很奇怪么?我倒不觉得,”杨牧云目光缓缓移往他处,“一直以来我心里就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你结为夫妻倒底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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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楠一愕,杨牧云的话让她的心底里升起一股凉气。
杨牧云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们能够喜结连理并不是出于你我两家的本意,我的家境虽然还算可以,但比起你们周家却差得远,若不是那次意外的为皇上选秀事件,你我根本就不可能走在一起。”
“这件事我们都已经说开了,还提它作什么?”周梦楠勉强一笑说道。
“是呀,是说开了,”杨牧云的眼角扫了她一眼,“所以你行起事来更加肆无忌惮,不是么?我们成亲后,基本上是各行各事,我走我的仕途,你忙你周家的产业,两个人很少交集在一起......”
周梦楠的脸色变了,她听出了杨牧云的意思,“相公,为妻我不曾亏待过你,更不曾慢待了公公婆婆。”
“你所指的亏待是什么?慢待又是什么?”杨牧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差点儿忘了,你们周家是商人世家,你比我那岳父周大官人更加精明,在你眼里,恐怕认为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推至她面前,“你给我的银票,我都好好收着,现在物归原主,用了多少,我会从我的俸禄里扣除还你。”
“相公,”周梦楠眸中露出一丝恐惧,“我是你的妻子,你难道还要跟我分这么清吗?”
“梦楠,”杨牧云静静的说道:“你我之间,除了夫妻的名分之外,还有什么?我从来没有碰过你,甚至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都很少......”他顿了一下续道:“如果我们和离的话,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个更适合你的人。”
周梦楠只觉一股寒意凉到了心底,杨牧云对她的称呼都变了,之前他是一直叫她娘子的。
“为什么......”周梦楠的大气雍容不见了,她还从来没这样慌乱过,“为什么你会这样说?我是犯了什么罪过么?七出之例为妻从不曾犯过一条,你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
“不,你误会了,”杨牧云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我并不是想休你,而是和离,你很能干,能干到令我觉得自惭形秽......不是你不好,而是我确实配不上你。”
“你......”一个念头在周梦楠心中闪电一般掠过,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幽怨的瞥了杨牧云一眼,“你是因为那件事才提出要跟我和离的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
“相公,”周梦楠解释道:“那件事我也是才知道,宁公子说给我听后,我便将那几个人撵出去了,我已经跟瑞福祥的老板李祥签了份长期租约,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一直在那里经营他的布庄。”
“真的?”杨牧云没有忍住,张口问道。
“相公,为妻怎么会骗你?”周梦楠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安定门大街去看一下。”
杨牧云沉默着没有吭声,但脸色却已大大和缓。
“相公,”周梦楠幽幽道:“你也知道,我掌管着周家这么大一摊子产业,底下的人我又怎能一一看的过来?”见杨牧云仍旧没有说话,便把桌上的银票又朝他推了过去,“相公,我可以向你保证,为妻的钱都是清清白白挣来的,决不会像你想的那样......”
“我有自己的俸禄,你的钱我用不上!”杨牧云淡然道。
“你对紫苏妹子,也是这么说的么?”周梦楠贝齿轻轻咬着自己红润的唇瓣,眸中含着一丝幽怨。
“以你的为人,似乎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杨牧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有一种吃醋的味道。”
周梦楠笑了,她知道相公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原谅了自己。
“相公,”周梦楠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这里的地方太小了,进出也不甚方便,我在大时雍坊盘下了一幢大宅子,离兵部衙门不远......”
“不用了,”杨牧云打断她的话说道:“这里没什么不好,我也住的习惯了。况且,兵部那里,我也不用去了。”
“怎么?”周梦楠神色一动,“皇上免了相公的官么?”
“你这么在意我不当官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
“不是,”周梦楠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只是关心相公你罢了。”
“那好,我说给你听,”杨牧云缓缓说道:“皇上召我入宫,封我为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从此便在宫中陪护他左右,不用再去兵部那里做文官了。”
“真的?”周梦楠眸子一亮,说道:“那可真是天大的恩典,要知道,能够时时刻刻陪在天子身边,对相公你今后的宦途可是大有助益呢!”
“是么?我可不觉得,”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如哪一天我侍候不好了,皇上一怒,说不定就将我推出午门斩首......”
“不会的,相公你想多了。”周梦楠劝道。
“说起来还是你聪明,”杨牧云乜了她一眼,“要不然你也不会在皇上选秀女的时候千方百计的躲开了。”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什么?”周梦楠忸怩的说道。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杨牧云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明日我还要早些入宫,如没别的事的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
“相公,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么?”杨牧云送她出了院门,周梦楠咬着嘴唇说道。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随你去哪里?”杨牧云淡淡笑道。
“事到如今,你还跟我分那么清么?”
“分倒不至于分那么清,”杨牧云摇摇头,“我只是心里有些怕而已。”
“你怕什么?”周梦楠奇怪道。
“怕你突然心里不爽就把我给卖了。”杨牧云笑着说道。
“......”
————————————
目送周梦楠上了马车渐渐走远,杨牧云方跟黛羽和玟玉回到院中。
“大人,你跟大夫人之间说的话好奇怪。”黛羽
在一旁说道。
杨牧云斜了她一眼,“玟玉姑娘休息的房间收拾好了么?人家可是从周王府专程来的,千万怠慢不得。”
“大人莫要怪罪,”黛羽吐了吐舌头,“婢子这就去收拾。”说罢匆匆去了。
“玟玉姑娘,”杨牧云看着她说道:“你怎么突然想着来京师找我了?”
“没......没什么,”玟玉和他单独相对,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杨公子你的毒伤是否全都好了。”
“我很好,你都看到了。”杨牧云伸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子,笑着对她说道。
“杨公子你不是明早还要入宫么?”玟玉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忙垂下螓首,“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说完向着黛羽身影消失的方向逃也似的去了。
杨牧云回到自己房中,刚解开自己的衣带,就见黛羽聘聘婷婷的走了进来,“大人,黛羽姑娘的房间婢子已经收拾好了。”
“唔......”杨牧云目光一闪,“那你就去陪她吧,我这里不用你侍候。”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你不知道,她一个人睡觉是很害怕的。”
————————————
“杨大人,你的头再抬高一点儿,”小凌子打着手势指点道:“对了,就是这样,要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在皇上身边做护卫,可不能坠了皇上的威风。”
在他身边半丈距离,杨牧云穿着交领右衽的绯色麒麟服,玉色的腰带扎得紧紧的,阔袖前后摆开,前袖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麒麟、云纹、海浪、红崖,随之摆动,好不神气。
“小凌子公公,你看这样可好?”翻来覆去摆这几个姿势,杨牧云都有些不耐烦了。
“好了,就这样,随咱家来吧!”小凌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末了,再叮嘱一句:“杨大人,马上您就要上殿当值了,可千万不能乱!”
......
奉天殿上,当杨牧云站在御阶之上龙椅旁时,还是感到了一丝紧张。文武百官,勋卿国戚跸集御阶之下,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台上,杨牧云就觉得他们都是在看自己一样,被这么多人盯着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也不知这位年青的皇帝是怎样一天天熬过来的。
王振手执拂尘,穿着大红袍服站在皇帝右侧靠前的位置上。本来太监是不能站在御阶之上的,可太祖皇帝定下的“内臣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已被打破,有皇帝陛下撑腰,王振站在上面气场十足,似乎比底下的大臣们更神气。
朱祁镇迈着龙行虎步升阶,在龙椅上坐定,在王公公的唱声中,百官推金山,倒玉柱,向着皇帝拜倒在地,口中三呼万岁,整齐划一,刚劲有力,场面当真震撼。
杨牧云都觉得神情有些恍惚,整个人如在梦中。
随着一声“众卿平身!”百官勋臣分两边站定,他们站得很整齐,给人一种众志成城、气壮山河的声势。
“皇上有旨,众位卿家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王振尖着嗓音对下面唱道。
“臣有本。”一位年约三旬,身穿青色官服,胸前补子上是一只鹭鸶的官员出列奏道。
朱祁镇向王振点点头,王振尖着嗓子叫道:“准奏!”
那名官员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皇上,当年元末战乱,群雄并起,太祖皇帝起兵淮右,以金陵之一隅征战十余年方翦灭群雄、定鼎天下。时天下初定,为使我大明千秋永固,太祖皇帝欲行迁都之举,即派懿文太子勘察关中形胜,遂属意迁都西安,谓我大明重现汉唐盛世,惜乎懿文太子英年早逝,此计划遂无疾而终......”
朱祁镇不耐烦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眉尖皱起,打断那官员的话道:“行了,太祖皇帝的事朕都知道,不用你啰啰嗦嗦讲那么多,你究竟想说什么,快些奏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威难测
“皇上,”那名官员仍不紧不慢的说道:“燕地靠近边陲,紧偎胡地,虽重兵环伺,可稍有不慎,敌骑便能长驱直入,直至京师城下。不及关中之西安深处腹地,无锋镝之警......昔日汉唐建都于此,开创盛世,四夷宾服,国祚长久,且......”
“说来说去你是来劝朕迁都的吧?”朱祁镇打断了他下面的话,双眼紧紧盯视着他,稍顷方道:“燕京有何不好,太宗皇帝自金陵迁都于此,五征漠北,七下西洋,开创永乐盛世,难道四夷没有宾服么?”
“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名官员大着胆子说道:“太宗皇帝武运兴国,靠的是霸道慑服诸胡。如今圣天子在位,重在文教,诸胡狡诈,阳奉教化,实阴谋不轨。皇上仁厚,不与这些胡人计较,可又不能不防,又不能时时防之,何如将圣驾安于稳妥之处,至于燕地,可仿效洪武年间置一藩王领兵就藩在此,以防鞑子南下,这样我大明当可安然无忧矣!”
“好主意,好主意,”朱祁镇唇角微微一勾,“爱卿忠心为国,朕心甚慰。依卿所言,朕在内地是安稳了,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鞑子会兵临城下,可在燕地也培养了一支靖难之师,不是么?”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满殿皆惊,那名官员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有如筛糠颤抖不止,“皇上,臣......臣......”
当年燕王借靖难之名谋了侄儿朱允炆的天下,这血淋淋的教训犹在眼前。刚才劝谏的那位官员心中更是懊悔不已,劝皇上迁都劝出了一个靖难谋国,自己这张嘴......想到这儿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殿里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出来。人人垂下头噤若寒蝉,生怕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被皇上揪住。
朱祁镇的目光在大殿中扫了一圈,嘴角隐隐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意,“爱卿现居何职?”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跪倒在地的那名官员身上。
“臣......臣艾文嘉,现任都察院监察御史。”那名官员战战兢兢的说道。
“一个七品的小官竟然也敢建言国本大事?”朱祁镇心下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哦,艾御史,艾大人,你是哪里人呀?”
“臣、臣是陕西郿县人,宣德八年进士。”艾文嘉胆战心惊的答道。
“怪不得你劝朕迁都西安,”朱祁镇目光一转,望着阶下群臣朗声说道:“前些日子鞑子骑兵突然入寇京师,让众卿忧心了,有些人便向朕献言献策,吏科给事中许梦言是江南人,他给朕上奏说让朕还都金陵。户部主事梅远亭是四川人,他让朕仿效当年的唐明皇李隆基,迁成都以避敌锋芒。光禄寺少卿俞绍文是河南人,借当年太祖之言,劝朕迁都汴梁......”说着乜了一眼俯伏于地的艾文嘉,轻蔑的说道:“还有这位艾御史,更是公忠体国,不但劝朕迁都西安,连燕京的事情都替朕安排好了,说封一位藩王领兵于此,替朕看守北疆......”冷笑几声,“朕该怎么办,是从他们的奏陈中选一条么?”目光在每一位殿上的公卿大臣身上扫过。见每个人都把头压得低低的,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不由拉长了声调,“朕是不敢答应啊,太宗皇帝,仁宗皇帝还有先帝,他们的陵寝都在燕山,朕虽不肖,但也不忍背他们而去,以落个不孝的骂名......胡大人,你是四朝老臣,觉得朕说的对么?”
他口中的胡大人是礼部尚书胡濙,只见群臣中一位站在前列,白须白发、身材甚高、面貌清癯的老臣抬起头朗声说道:“圣天子至仁至孝,理当维护诸位先帝陵寝,以做天下表率。”
朱祁镇微微一笑,“可是有些人要朕摒弃孝道,落荒而逃,朕若真照此做了,以后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面见诸位先帝,到那时,人人都可以兴起靖难之师,向朕吊民伐罪了。”
“皇上圣明!”胡濙高声应道。
朱祁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朕提倡文教兴国,虽不如太宗皇帝神武,但自忖做个守成之君还不算太难,怎能一听闻敌寇入境,就立
行仓皇之举,朕再庸懦,难道诸位臣工就不能为朕分忧么?”
“皇上,”邝埜这时站了出来,“我大明带甲百万,随时供皇上驱策。如何能因为一小支鞑子骑兵入寇京师就行迁都这动摇国本之举?”
“是呀,皇上,”一位头戴梁冠,身穿大红斗牛绣蟒服的须发皆白的老者声若洪钟的说道:“老臣在太宗皇帝在位时便南征北战,如今虽年过七十,但只要皇上下旨,老臣当重新披挂效命疆场。”
“好,”朱祁镇赞了一声,“英国公年事虽高,据朕观之,仍不减廉颇之勇!”
“原来他就是鼎鼎大名平定安南的英国公张辅。”杨牧云不禁想起了南都时的好友张天合,觉得他眉眼依稀间与这位老国公有些相似。
这时群臣纷纷建言,剖肝沥胆,表明心迹,痛斥撺掇皇上迁都的不义之举。
艾文嘉这时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祁镇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高声说道:“监察御史,当监督纠察百官之言行举止、巡视郡县政务施行、纠正刑狱冤错、肃整朝仪以正官风,岂能参言关乎国本社稷之大事,左右,将他拉下去,打他二十大棍,以儆效尤!”
杨牧云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侍立于皇上龙椅另一侧的一位跟自己服色相同的禁卫官大跨步向御阶下走去。当下不及思索,连忙也走了下去,与他一左一右,架起那位艾御史便向殿外走去。
两人走出殿外,沿着御阶拾级而下。耳中依然回荡着朱祁镇那振聋发聩的声音。两人架着艾御史过了奉天门、金水桥直到午门前。
“就这里吧!”那名禁卫官瞥了杨牧云一眼,轻声说道。
杨牧云学着他将胳膊一甩,把艾御史狠狠的掷在地上。这时过来几位衣着普通的侍卫摁住艾御史的双臂,一人手持大棍看向杨牧云二人。
那禁卫官轻轻点了下头,“此人在殿上出言不逊,皇上口谕打他二十大棍!”
话音甫落,大棍已噼啪砸下,一声惨嚎立时响彻空旷的午门广场。
“一、二......”那禁卫官仔细数着,直到最后数到二十,方颔首说道:“你们将他拖出午门,通知其家人,将他领回去。”
“是,大人!”
......
“看你面生得紧,是第一次入宫当职吧!”在返回奉天殿的途中,那名禁卫官向杨牧云问道。
“在下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说道。
“能在皇上身边侍候的,都是五品,”那禁卫官笑了笑,“我叫郭聪。”
杨牧云见他浓眉大眼,身体雄健,眉宇间颇有英气,便叫道:“郭大人!”
郭聪笑了一下,说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看起来我应该比你痴长几岁,你叫我一声郭兄便了。”
“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郭聪说道:“看你也是一条汉子,怎么为人婆婆妈妈的。”
“那在下就出言不恭了,郭兄......”
经过攀谈,杨牧云这才知道,这郭聪是开国武定侯郭英的重孙,其父郭玹,嗣武定侯。
两人往回走到奉天殿外,朱祁镇已散了朝,百官正三三两两的走向殿外。杨牧云远远看见了自己的老上司兵部尚书邝埜,向他拱了拱手,邝埜也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皇上散了朝,我们直接去谨身殿。”郭聪轻轻说了一声,领着杨牧云绕过奉天殿向谨身殿走去。
来到谨身殿外,两人一左一右,依廊柱而立。
杨牧云心中不禁一阵感慨,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宫面圣时,看着殿前的禁卫威风凛凛,让人为之侧目,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现在也是宫中禁卫的一员了。
殿内隐隐响起朱祁镇和王振的声音,两人似是在商量什么事情。不多时,王振便一摇一
摆的走了出来,走到殿门口时,侧目向杨牧云看了一眼,微微颔首,便径直去了。
殿内静了下来,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朱祁镇正在批改奏章。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牧云抬头看看逐渐移至中天的日头,心道:“没想到皇上如此勤政,都快中午了还不休息。”
这时远远传来一阵女子的说话声,杨牧云循声看去,只见一大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两位服饰华丽的女子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位女子头挽高髻,身穿深青色霞帔,鹅黄大衫,年纪大约十八九岁,姿容秀丽,肚腹微微隆起,想是应该有了身孕。她身边那一位......杨牧云一怔,连忙垂下头去,生怕她瞧见自己,因为另一位女子竟然是永清公主朱熙媛。
“皇嫂,您都七个月了,还到处走动,”朱熙媛对那女子说道:“等会儿让皇兄看见了,不定要怎么责骂这群奴才呢!”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在宫里待的气闷,出来走走就感觉好一些,皇上最是宽以待人,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呢!”接着一叹,“最近皇上日夜操劳,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谨身殿外。
“皇嫂,待会儿见到了皇兄,你拿出那碗亲手熬制的茯苓乌鸡银耳参汤,皇兄他不定会感动成什么样子。”朱熙媛嘻嘻笑道。
“小鬼头儿,就你会说话。”女子笑着刮了一下朱熙媛娇俏的小瑶鼻。
朱熙媛不满的嘟起了嘴,“不要再把人家当成小孩子了成不成?我都十二岁了,而且年底就要当姑姑了。”
“好,好,我们熙媛都成大姑娘了,”女子笑道:“等见了皇上我就说,我们的长公主殿下该嫁人了。”
“我才不要......咦?”朱熙媛一双晶亮的眸子直勾勾的向杨牧云看去。
“糟糕,她居然看到我了。”杨牧云心中暗暗叫苦。
“怎么了,熙媛?”女子见她神色有异,不禁奇怪的问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感到有点儿头晕,”朱熙媛转身对着那女子说道:“皇嫂,你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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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没事么?”女子从身边太监手里接过一个手提食盒,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如果公主不舒服,你们就先送她回去。”说罢向着殿内走去。
“周妃娘娘!”郭聪显是知道这女子身份,忙躬身施礼。杨牧云忙也跟着施礼。
“皇上在里面么?”周妃微颔螓首问道。
“皇上正在里面批改奏章。”郭聪答道。
“嗯。”周妃不再说话,径直向里走去。
杨牧云刚松一口气,只见眼前一暗,一个娇小的身影已来到自己面前,他忙把头压得低低的。
“喂,你把头抬起来。”朱熙媛声音不大,但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杨牧云的心窝。
杨牧云反而将头压得更低了。
“你听见没有,我让你把头抬起来。”朱熙媛把声音抬高了八度。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杨牧云把牙一咬,抬起头,冲朱熙媛摆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果然是你,”朱熙媛眸子一亮,上前拍了一下杨牧云的肩头,“没想到你居然来宫里了,这是皇兄下的旨意么?”
“臣杨牧云参见永清公主殿下。”杨牧云躬身冲着朱熙媛深施了一礼。
“得了,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朱熙媛娇笑一声,显得异常欢喜。
“公主殿下,在这里千万说笑不得,”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如今还在当值,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是免不了一通责罚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旧地重游
“你怕皇上,不怕我是不是?”朱熙媛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皇兄能责罚你,本公主就责罚不了你么?”
“公主殿下......”杨牧云暗暗苦笑,“这位小公主的个性,比之紫苏不遑多让,不知要怎生哄她才好?”
“听说你被鞑子掳了去,他们可曾伤了你吗?”朱熙媛不忍再欺他了,凶巴巴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代之一脸的关切。
“多谢公主殿下的关心,”杨牧云不敢稍假词色,当即说道:“臣此行有惊无险,还好全身而退。”
“我就知道你有的是办法,”朱熙媛一拍杨牧云肩头,兴奋的说道:“你是怎么脱险的,待会儿一定要讲给我听。”
“哎哟”杨牧云痛苦的叫出声来,肩头的箭伤一直没好利索,朱熙媛刚才这一拍手劲虽不甚大,但还是疼得杨牧云出了一头冷汗。
“怎么了?”朱熙媛脸色一变,眸波一转,登时省道:“你身上有伤,是不是?快让我看看,拍坏了没有?”说着伸手就欲解杨牧云衣衫。
杨牧云忙向后一躲,眼神有些飘忽,“不碍事的,公主殿下,切不可如此......”向她身后看去。
朱熙媛顺着他的目光向后一瞥,只见跟来的一众宫女太监目瞪口呆的向自己这边看来,俏脸一红,恚怒道:“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得远远的......”
众宫女太监忙不迭的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向一边跑去。
“快点儿,再滚远些......”朱熙媛见他们离得不够远,接着呵斥道。直到他们远远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方才满意的回过头来,一眼却看见站在殿门另一边的郭聪,秀眉一蹙,“你也给我一边去。”
“公主殿下,臣下职责所在......”郭聪脸上勉强露出一副笑容,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朱熙媛生生打断,“你不走是不是?那本公主就告诉皇兄,说你对本公主无礼,让皇兄打你板子。”
“公主殿下,您可千万别......”郭聪苦苦哀求道:“臣下转过身去还不行么?您就当臣下是空气,您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臣下一律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说着当真转过身去,背对着朱杨二人。
朱熙媛“噗哧”一笑,身段如风中芍药,摇曳生姿。目光回转了来,正要对杨牧云说什么,只听谨身殿里朱祁镇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杨卿,给朕进来。”
杨牧云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假装一脸无奈的对着朱熙媛耸了耸肩,转身向殿内走去。
朱熙媛轻咬了一下樱唇,跺了跺脚,迟疑了一下,眼见杨牧云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一咬银牙,抬腿向殿内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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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参见皇上,皇妃!”杨牧云躬身向朱祁镇、周妃行礼。
朱祁镇点点头,假装没看见跟进来的朱熙媛,对周妃说道:“这就是朕常向你提起过的杨卿家,为人很是干练,别看年纪尚轻,可已屡立功勋......”
“嗯,”周妃目光一闪,向着杨牧云略为打量了一番,“原来你就是杨牧云,本宫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年轻......”乜了一眼他身后站立的朱熙媛,接着说道:“不知杨卿家成家了没有,家里都有什么人......”
朱祁镇哈哈一笑说道:“爱妃,你别看杨卿年轻,却早已娶妻纳妾,金屋藏娇了。”
“哦?”周妃脸上滑过一抹异色,随即淡淡一笑,“既如此,杨卿家当收摄心神,多为皇上分忧才是,切不可再将心思用往她处。”
杨牧云心中一凛,连忙应道:“皇妃所言,臣谨记在心。”
周妃微颔螓首,转而对朱祁镇说道:“皇上,臣妾就不打扰你处理政事了......”稍顿了一下,“皇上一定要注意龙
体,切不可太过操劳,臣妾给你亲手熬制的那碗茯苓乌鸡银耳参汤,可是整整耗费了两个时辰呢?您抽空可一定要......”
“朕晓得了,”朱祁镇笑着说道:“你看你,都七个月了,不在宫中好生将养身体,还到处乱跑,要是让太后知道了,指不定要怎生埋怨朕呢?”
“臣妾在宫中待着有些气闷,这出来一走便好多了,”周妃笑着解释:“臣妾这就告辞!”说着向杨牧云身后的朱熙媛遥望了一眼说道:“公主,皇上这里很忙,没空跟你多说话,这就随本宫回去吧!”
朱熙媛频频摇首,看了一眼杨牧云,正要开口说话,周妃已来至自己面前,拉住了自己的手,“对了,太后吩咐过,要本宫与你过去她那里一趟,时辰不早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母后什么时候说过要我们去她那里了?”朱熙媛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
“是呀,熙媛,”朱祁镇也在一旁说道:“母后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你和周妃了,周妃她现在行走不便,那群奴才又笨手笨脚的,还不如你机灵。有你在周妃身边招呼,朕也就放心了。”
“皇兄也真是,给我戴一通高帽,还不是想把我支走?”朱熙媛想到这儿,白了朱祁镇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既然这样,那熙媛就告辞了,不过皇兄......”眼波一动,“我会经常来你这里。”说着拉着周妃的手向殿外扬长而去。
待两人的身影消逝在殿门口,杨牧云方一脸尴尬的对朱祁镇说道:“皇上,臣方才无论怎么掩饰,公主都一眼认出了臣下......”
“朕知道,”朱祁镇淡淡说道:“熙媛年幼不懂事,你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分寸,否则被太后知道了,朕纵不治罪于你,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饶你!”
“臣明白,臣不敢......”杨牧云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忙深深一躬,“臣告退!”
“慢!”朱祁镇叫住了他。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朱祁镇盯视着他,稍顷方缓缓道:“朕记得,前些时日你在兵部的时候,曾经去王恭厂的火药作坊检视过,对吧?”
“正是,当时臣就觉得里面有些不对,每位坊主私下里给臣说的火药产量加在一块儿,要远大于王恭厂向兵部提交的产量,臣权力有限,未能彻查......”杨牧云一五一十答道。
“现在出了这么大件事,王恭厂的主管邓恩广和盔甲厂的主管黄造石难辞其咎,朕已将他们调离,并着人看管起来......”脸色一凝说道:“谁知黄造石回到家中便悬梁自尽了,邓恩广换了装束想逃跑,被锦衣卫抓住,现正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皇上,”杨牧云有些不解的问道:“人既然是被锦衣卫抓的,为何不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反而却关入刑部大牢?”
朱祁镇悠然一笑,斜了他一眼说道:“锦衣卫的诏狱是关押王公大臣中的不轨之徒,可邓恩广和黄造石是宫里的太监,岂能由锦衣卫押入诏狱?”见杨牧云还是不明白,进一步解释道:“现在东厂与锦衣卫关系紧密,厂卫一体。邓恩广和黄造石这两个奴才不过是工部军器局下设的两个主管,与鞑子奸细交易如此巨量的火药军械,谅他们也没这么大胆子。他们背后一定是受人主使,而这个主使也一定是宫里的人,把这个奴才交给东厂和锦衣卫看护,朕不放心啊!”说着微微叹道:“朝中大臣视厂卫如蛇蝎,视宦者若异类。如能借这个机会压内廷一头,他们怎么也不能放过。所以,刑部的人一定会替朕把这个奴才看护好。”接着对杨牧云说道:“左右无事,你就替朕去一趟刑部,去审审这个邓恩广,如能扒出他幕后的大人物,朕一定会重重赏赐与你。”
“可是皇上,”杨牧云一蹙眉,有些忐忑的看了朱祁镇一眼,“臣也出身于锦衣卫,要去审他,恐不太方便吧?”
“唔,这个却是不妨,
”朱祁镇轻轻揉搓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眼中颇为玩味的看着他,“朕相信你对朕忠心耿耿,一定会不辱使命,”接着又加了一句,“公主她为人任性,你也不希望她转过来再寻你吧?你若实在不愿去的话......”
“臣愿去,”杨牧云脸上的犹疑之色一扫而空,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道:“能为皇上分忧,臣之幸也。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那就好,”朱祁镇微笑着点点头,“审理人犯是一个细致活儿,要有耐心,万不可操之过急,把人犯给逼死了。你去一次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不用着急,朕也不会催你,多去几次细细审问也就是了。”
“这鬼天气,上午还好好的,一过午便下起雨来了。”杨牧云心中暗骂一声,北方的秋雨寒气甚重,他肩头的箭伤未好,遇上这天气肩头的伤处便酸痛不已。他在伤处揉搓了一下,便披上蓑衣,戴上竹笠,出了宫门后便骑上一匹马,向着刑部打马而去。
对这刑部大牢,他并不陌生。在广聚轩酒楼戏弄蒙古使节团的一行人后,他便被中城兵马司的常副指挥给带到这里,兵部的人也没难为他,把他关进大牢里的一个雅间,还怕自己闲着,还送了一沓案卷让自己审查,当真让人啼笑皆非。
后来刑部尚书金濂、礼部尚书胡、大理寺卿薛、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给自己来了四堂会审,阵势虽大,但过程并不复杂,自己陈述一番事情经过,又背了一遍太祖皇帝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便将自己释放了。
蹄声的的,杨牧云打马驰过行人稀少的部院长街,马蹄踏过处溅起片片水花,穿过蒙蒙雨雾,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地方。
......
刑部大牢门口,两个狱卒懒洋洋地斜倚在大门的廊柱下,欣赏着雨景。
一人一马穿过雨幕来到门前,马上的人很利索的跳下马来,牵着马儿到了滴水檐下,系好马匹,这才向大门走来。
“这鬼天气,居然还会有人到这里来?”一个狱卒抬了抬眼皮,迎上几步说道:“干什么的?”
来人解开蓑衣,露出一身大红的麒麟锦袍。两个狱卒神色一肃,忙打起了精神,只见来人又扬手拿出一块牌子,沉声道:“我从宫里来,带我去见钦犯邓恩广。”
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面有难色,“这位大人,邓恩广可是皇上钦点看押的重犯,没有刑部正堂的传票,就这样让您进去,我们兄弟可做不了主。这是您在宫里当差的牌子,只能证明您的身份,却不能证明......”
“你们刑部好大的架子,”来人冷哼了一声,“我是奉皇上口谕而来提审钦犯的,难道还顶不上你们刑部的一个传票?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别说你们,就是刑部尚书金大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
两人稍一犹豫,来人已断然喝道:“还不快带本官进去!”
......
外面雨下个不止,本来就阴暗的刑部大牢变得尤为潮湿。狱中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中带着腐霉的味道,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天气,谁都懒得动弹一下。犯人们像是都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在监牢里懒洋洋地坐着、躺着。穿着红黑对襟罩衣的司狱官关烁巡弋一圈也回到了出口处,据桌而坐,摸出一包炒猪肝,一包花生米,就着一葫芦酒,边吃边喝,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大门咣啷一声开了,把个正悠哉悠哉喝酒吃东西的关烁吓了一跳,赶紧把炒猪肝和花生米揣回怀里,好在牢里光线昏暗,外边闯进来的几个人一时没注意到这里。关烁趁这机会又把酒葫芦揣好,方站起身来说道:“今儿是怎么了,下这么大的雨,堂上还要提审犯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功亏一篑
一个声音说道:“头儿,不是堂上要提审犯人,而是宫里来人要问钦犯邓恩广的话。”
“宫里来人?”关烁眯着眼向前看去,来人大红袍服上的麒麟在牢里阴暗的烛光下熠熠生光,“不错,是宫里的禁卫官,”他点点头,向来人的面部看去,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眯缝的眼瞬间张得老大,“您、您不是兵部的杨大人么?”
“正是,”杨牧云见是他这个老熟人,脸上挂起一丝笑容,“关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
“杨大人,您请这边走,”关烁满脸堆笑,在前面引着路,“杨大人不是在兵部当差么?怎么又到了宫里?”
“既是当差,在哪里不一样?”杨牧云笑了笑,“都是为朝廷效力,皇上一句话,咱便调进了宫里。”
“这么说,大人是得了皇上的恩旨?”关烁一脸羡慕,“能在皇上身边效力,大人前途无量啊!”
“哪里哪里,不过是为皇上跑腿罢了。”
......
刑部大牢的甬道仍然是那样的幽暗深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杨牧云正走着,突然身形微震,顿住了脚步。
“杨大人,你这是......”关烁见他脸色微变,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左边的一间狱室。而那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影皆无。
“这里面以前应该关着一个人吧?”杨牧云若有所思的说道。那次自刑部大牢出来时,无意间看见里面坐着一位对他来说熟悉至极的人,他身上的衣衫浆洗得很干净,没有一丝褶皱,因为他是面壁而坐,看不见他的面貌,但是那个身影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应该是吧?”关烁叩了叩自己脑门,“这刑部大牢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多了,我也记不清那么多,听大人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了,上面让在这里单独关一个人,那个人很怪,每天只是呆呆的面壁而坐,连动都不动一下......”
“那个人呢?现在哪里?”杨牧云连忙问道。
关烁摇摇头,“不知道,前两天好像别的衙门来人把他给提出去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好像大人上一次出去时就关注过这个人,不知......”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想多了,”杨牧云打断了他的话,“快领我去见那个钦犯吧!”
......
甬道尽头一间异常幽暗的囚室里,关着一位身穿月白色囚衣,披头散发,颔下无须的人,他大约四十出头,满脸污垢,神情呆滞,蹲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棍不住的在地上画圈子。
他便是王恭厂的总管太监邓恩广。
囚室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里面光线变亮了些。一个声音高声说道:“邓恩广,宫里有位大人来问你话,你要好生答着!”
“宫里来人了?”邓恩广心中一动,停下手中的小棍,抬头看去,映入瞳仁中的是一位身穿大红麒麟服的禁卫官,眼神一黯,又垂下头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关烁喝问了一句,转而对杨牧云谄媚的笑道:“这个人就这样,不管谁问他话,都跟傻了一样,一个字都不肯吐一句,依我看,也只有用刑......”
“好了,你下去吧,”杨牧云向他挥了挥手说道:“别忘了把门关上。”
“是,杨大人。”关烁低头应了一声,出去时“哐啷”一声,把厚重的木门给带上了。
囚室里一时寂静无声。
杨牧云绕着邓恩广走了一圈,见他不住的在地上画着圈子,眼皮也不抬,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般。
“咳......邓恩广,你可认得我么?”杨牧云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件囚室的宁静。
邓恩广缓缓抬起头,眯缝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向杨牧云看去,只觉这位年青的禁卫官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茫然的摇了摇头。
“你既然想不起,我就提示你一下,”杨牧云见他一脸颓丧之色,与那时所见的趾高气扬截然不同,便压低声音说道:“数日前,我当时是奉的兵部的差遣来王恭厂检视火药的生产进度,你可记起了么?”
“你......就是兵部的那位员外郎?”邓恩广喃喃的说道。
“看来你的记性不错么,”杨牧云见他开了口,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邓公公当时不过只看了我一眼,就能记起,着实不简单呐!”
“那日我压根就没将你放在眼里,你一定很记恨咱家吧?”邓恩广垂下头又摆弄起了那根小木棍。
“哪里,邓公公的品级比我高,我初来乍到,你没将我晾在一边,我就已感激不尽了。”杨牧云和颜悦色的说道,他们之间就像闲话家常,一点儿也没审问的意味。
“杨大人宽宏大量,不与咱家计较,咱家这里向你道声谢了,”邓恩广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子,在里面轻点了一下,“杨大人此来,可是奉皇上的旨意送咱家上路的?”
“邓公公此话怎讲?”杨牧云淡淡一笑,“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让自己脱罪么?”
“脱罪?”邓恩广轻笑一声,“私通鞑子,倒卖火药,咱家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皇上砍的,还能想着去脱罪?”
“既如此,皇上还留着你这条命作甚?”
“这你得去问皇上,咱家又如何知道?”邓恩广静静的说道。
“皇上是觉得有些事你没交代清楚,如果你能够交代清楚,说不定皇上真能够网开一面。”杨牧云看着他说道。
邓恩广神色不动,“咱家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杨大人不妨明言。”
“邓公公何必明知故问?”杨牧云悠悠道:“难道你就不想把背后主使你私通鞑子的那个人招出来么?这个黑锅一个人背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王恭厂的火药我一个人就可以把它倒卖出去,还用得着谁主使?”邓恩广哂笑一声。
“是么?”杨牧云目光一闪,淡淡道:“那你倒卖火药所得的钱财呢?为何遍搜你的住处却没有寻见?”
“咱家与鞑子那方的人约定,下次交易时将银钱带来,谁知没等到下次便东窗事发了。”杨牧云解释道。
“邓公公做事还真是老道,”杨牧云轻叹一声,“鞑子交易给你的恐怕不是银钱,而是金砂吧?”
邓恩广身形微微一震,脸上恬淡的表情消失了,地上的圈子画了一半便蓦然停住。
“邓公公这么信任他们,”杨牧云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继续道:“他们也不能不讲义气,要知道邓公公你可是担着天大的风险,不能及时银货两清的话,下次还如何再做交易呢?”
邓恩广的脸登时僵住了。
杨牧云侃侃而言,“邓公公你这边准备的货是出了问题,可责不在你。而他们那边准备的用于结清货款的金砂也已经运进了关里,邓公公,你说那金砂来了会交给谁呢?”
邓恩广不答,握着木棍的手一紧,“啪”的一声,木棍被生生折为两断。
“交给邓公公你么?可你却身在刑部大牢,交给盔甲厂的黄公公?可他却已经死了。”杨牧云悠然一笑,俯下身子对他说道:“两位大人物一死一囚,可这金砂还是有人能够接收,邓公公就真的不想说出他是谁么?”
“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咱家?”邓恩广的脸色有些发青,显然已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杨牧云心中一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我这里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你那里招不招供是另一回事。就算主谋授首,你这里也少不了一张亲笔供状......”说着放缓语气,“你若认罪态度诚恳,皇上对你网开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邓恩广现在心中备受煎熬,杨牧云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一番话打乱了他的心绪。说实话,他并不想死,他还幻想着那个人会救他,谁知...
...他阖上双目,脸上的肌肉一阵扭曲,“罢罢罢,大势已去,自己心里还坚持个什么,如真一五一十将那个人和所有的事全部交代出来,说不定真像这位年青的禁卫官所说,皇上会留他一条命......”他睁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嘴唇翕动了一下,正要开口......
“吱嘎”一声,门开了......
杨牧云眉头一皱,向后喝道:“不是让你出去候着么?谁让你进来的?”目光一凝,见是一名狱卒,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大人,吃饭的时间到了,”狱卒躬身笑道:“小的是专门来给犯人送饭的。”
“好了,把饭放下便是,快些出去,本官还有话要问。”杨牧云压住心中怒气说道。
“是,大人!”狱卒慢吞吞的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拿将出来......
杨牧云蹙了蹙眉,正待呵斥他退下,陡然见到食盒中射出一道乌光,径直朝着邓恩广面门飞来。“不好!”杨牧云不及思索,一脚向邓恩广踢去。
“啊呀!”邓恩广猝不及防之下,被杨牧云一脚踢翻。“嗤嗤”那道乌光尽数钉在邓恩广的肩头,原来是一蓬钢针,那蓬钢针乌黑发亮,在烛光下泛着蓝光,一看便知上面抹有剧毒。
人影一闪,那狱卒动如脱兔,飞身向囚室外奔去。
杨牧云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踢在门板上,囚室的门在那条人影飞近之前“哐啷”一声合上了。
那条人影见门已被堵死,迅即退后几步,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两把雪亮的短刀,不待杨牧云拔刀,便揉身而上,一刀戳向他面门,一刀直刺他胸口,劲风飒然。
杨牧云身体贴着墙壁疾忙滑开。
“叮”一柄短刀戳在囚室坚硬的石壁上,火星四溅。另一柄短刀甩出一道光弧,划向杨牧云颈侧。
“嗤”杨牧云躲得慢了些,刀锋划过他的肩头,将他的衣衫划开了一道口子,所幸没伤到皮肉。
杨牧云悚然一惊,“呛”的一声,刀已出鞘。“当”堪堪架开了另一柄短刀的致命一击。
两人就在囚室中打斗起来,这个装扮成狱卒的刺客身手不弱,一对短刀在手中使得迅若疾风,杨牧云虽持刀在手,却一时奈何不了他。
七八招过后,杨牧云渐渐稳住心神,出招的速度逐渐加快,将对方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潜入这里刺杀邓公公?是谁派你来的?”杨牧云嘴里问着话,手上却不停。
对方不答,阴鸷的双目瞪视着杨牧云,一双短刀使得如狂风暴雨般在囚室内划出片片刀影,向着杨牧云周身要害招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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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杨牧云身形如陀螺般疾速转着圈儿,单刀使得风雨不透,将划向自己的千百刀影逐一挡下。
“”的一声,那刺客手中的一柄短刀被杨牧云大力劈出的一刀磕的脱手而出,砸在墙上掉落于地。
那刺客身形暴退,贴墙而立。
杨牧云双手握刀,一步步向他紧逼而来。
“杨大人,你还好么?”囚室外传来关烁的声音,他听出不对,便叫来一群狱卒围在门口。但不知里面情形如何,不敢贸然推门而入。
“你们谁都不要进来!”杨牧云大声喝道。目光却紧紧盯在那个刺客身上,“此时此刻,你还想逃么?”厉声道:“放下你的刀,本官不杀你!”
那人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杨牧云一怔,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纵身向前一跃,左手抓向他下颚......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嘴角已溢出鲜血,双目圆睁,瞳孔里的光芒渐渐发散,靠着墙壁的身体缓缓向下软倒......
“竟然服毒自杀了?”杨牧云身上不寒而栗,转身向邓公公看去,只见他躺倒在地,脸色转成灰黑色,像涂了一层铅。
第二百八十章 鬼门针法
“快,快去找大夫。”杨牧云一把抱起邓公公,向囚室外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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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竟然出了刺客?”谨身殿中,朱祁镇皱着眉头在御案前踱着步子,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是有人急于杀人灭口。”
“一定是这样的,皇上,”杨牧云带着一脸的悔意说道:“都是臣大意,没有及时觉察出那送饭的狱卒是刺客所扮,就差一点儿,邓恩广已经准备把背后的主使交待出来了,唉......”边说边悔恨不已。
“有没有查出刺客是如何混进刑部大牢的?”朱祁镇问道。
“刑部尚书金大人已派人仔细查过了,”杨牧云说道:“刺客是自己找了一套狱卒的衣服混进来的,并没有刑部的人作为内应。”
“那邓恩广呢?现在情况怎么样?”朱祁镇抬起头看向他又问道。
“情况很不好,”杨牧云蹙了蹙眉头,说道:“刺客施放的毒针毒性虽烈,好在未伤及要害部位,尽管如此,现在邓恩广昏迷未醒,性命堪忧啊!”
朱祁镇沉吟了一下,高声唤道:“小凌子——”
“奴婢在,”小凌子垂首快步而来,“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去,你赶快到太医院找到秦院使,就说是朕的旨意,让他速带御医去一趟刑部,无论如何也要把邓恩广给朕救过来!”
“是,主子。”小凌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朱祁镇瞥了一眼身边的杨牧云,“今天你辛苦了,这就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杨牧云退出大殿的时候偷眼瞄了一下朱祁镇,年青的皇帝静静的站在那里,脸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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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回来了,”杨牧云一进门,黛羽就雀跃的迎了上来,“我和玟玉好担心您呢!”
“担心我什么?”杨牧云虽一脸疲惫,但还是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不过是去宫里当差而已,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黛羽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垂首答道:“大人在皇上跟前当差要小心谨慎一些才好,万一皇上哪天不高兴了,为难大人的话,大人也不要意气用事,顺着皇上的脾性也就是了。”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握住她手说道:“放心吧,为了你,我每天也得平平安安回来。”
黛羽羞涩的缩回了自己的手,忸怩道:“玟玉还在屋里等着呢,大人还是快进屋吧!”
......
“今天的菜可都是玟玉做的呢,”黛羽指着桌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大人您尝尝看,跟婢子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姐姐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玟玉腼腆的看了杨牧云一眼说道:“别的都好说,只是这糖醋熘鱼却不是开封特产的黄河鲤鱼,而是本地草鱼,味道未免就差了些,还望公子勿怪!”
“玟玉,”杨牧云看了看桌上她精心烹饪的菜肴,轻叹了口气,“你是我的客人,怎能让你下厨,这不显得我太失礼了么?”
“大人,”黛羽在一旁怯生生的说道:“婢子也是这样劝玟玉的,可她执意如此......”
“杨公子,你千万别怪姐姐,这都是我自己要做的。”玟玉忙道:“在开封的时候,我不是也服侍过公子么。”
“那时与现在不同,”杨牧云笑了笑说道:“那时我在王府作客,蒙姑娘照顾,已是心中不安,怎能让你到了这里还为我忙碌?”
玟玉眼圈一红,作泫然欲泣状。
“我说错什么了么?”杨牧云愕然,“杨某说话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姑娘勿怪!”
“我只是想精心为公子做一顿饭而已,”玟玉俏脸一黯,“若公子不喜欢,那玟玉告辞!”说着掩面欲走。
“玟玉,”黛羽忙上前拉住了她,“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说着转向杨牧云,“大人......”
“是呀是呀,”杨牧云尴尬的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刚来
,怕你太辛苦而已,其实我老早都想吃你做的菜了。”
“真的?”玟玉转过身来,破涕为笑。
“嗯,”杨牧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生怕再说错话。
“玟玉,我家大人心里其实是很欢喜的,”黛羽拉她坐下,“你这么能干,又这么漂亮,我家大人是在心疼你呢?”
玟玉脸一红,螓首垂得低低的。
“大人,”黛羽向杨牧云问道:“您一定很累了,婢子先服侍你吃饭。”
......
“嗯,好吃,真是太好吃了。”杨牧云一边吃一边赞道。还偷眼瞄了一下玟玉,见她一脸欢喜,方松了口气。
“看大人吃饭的样子,”黛羽对玟玉说道:“知道的是觉得你做的菜好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午没吃饭呢!”
玟玉吃吃的笑了起来。
“还真被你说着了,”杨牧云抬头看了黛羽一眼,“我中午还就真的没吃饭。”
两个美人吃惊的看向他。
“公子在皇上身边当差,皇上连管一顿饭都不舍得么?”玟玉奇怪的问道。
“不是不舍得,而是急着去办差,根本没顾上,”杨牧云解释道:“皇上命我去刑部大牢审一个人......”他一五一十的将刑部大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玟玉听得很仔细,最后问道:“公子说那邓恩广中的暗器上有毒,他中毒之后的症状是脸色变成灰黑色,是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奇怪玟玉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那他颈下有没有起一些紫色的斑点?”玟玉又问。
“刚开始没有,”杨牧云思索了一下说道:“不过大夫过来后发现他颈下确实生出了好些紫色的斑点。”
玟玉脸色一变,“那邓恩广中的是一种奇毒,是很难解的,如不能及时解毒的话,恐怕熬不过今夜......”
“你怎么这么肯定?”杨牧云随即省然,她一直追随在周王府三殿下朱子埅的身边,朱子埅的医术造诣很深,玟玉耳濡目染之下,一定也学会了不少。忙问道:“那这毒你会解么?”
“我不知他中的毒是不是如我所说?”玟玉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真是的话,我便有办法帮他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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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司狱官关烁的签押房里现在热闹非凡。太医院的秦院使和几名御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签押房内靠墙摆着一张床铺,床铺上躺着一个人,正是那邓恩广,他现在兀自昏迷未醒,而且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再这样下去的话恐到不了天亮,这位邓公公就呜呼哀哉了。
“怎么,你们还没想出解毒的方法么?”秦院使不禁焦躁起来,皇上下的旨意是务必将邓恩广救活,如真在自己手里一命呜呼的话,那如何向皇上交待?
“此毒已遍及他全身血液,更侵入五脏六腑,就算是大罗金仙,恐也无力回天了。”一名御医叹道。
“那给他放放毒血如何?”另一名御医说道。
“不可不可,”先前那名御医摇头晃脑的说道:“他全身血液皆毒,如何个放法,全放光的话,也难逃一死。”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秦院使跳着脚骂道:“你们要是到天亮还治不好他的话,统统都给我从太医院里滚出去。”
几个御医听他一通骂,不由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又瞅瞅你,又都一齐摇了摇头。
签押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杨牧云领着玟玉走了进来。
秦院使见杨牧云穿着一身大红麒麟袍服,眉头一皱,向他问道:“皇上又有新的旨意了么?”
杨牧云不答,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邓恩广,便道:“秦大人,钦犯身上的毒还未解开么?”
秦院使苦笑一声,说道:“谈何容易啊!本官得到旨意带御医赶来时已经有些晚了,他中毒已深,恐回天乏力。”
杨牧云点点头,对身后的玟玉说道:“你过去看一下,他可还有救吗?”
玟玉嗯了一声,迈着袅娜的步子走上前,向床铺上看去,只见邓恩广脸上黑气甚浓,一蹙秀眉,解开了胸前的衣衫。邓恩广颈下直至胸口的紫色斑点已扩大成了铜钱大小,状极可怖。
“怎么样?还能救么?”杨牧云来到她身侧问道。
“我试一下吧,或许还有救!”玟玉轻叹一声说道。
这时秦院使带了几个御医围了过来。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秦院使见玟玉取下肩头挎着的一个彩色丝织编袋,有些奇怪的问道。
“哦,她叫玟玉,是我专门请来给这钦犯解毒的。”杨牧云不等玟玉开口,便对他们说道。
“什么?”秦院使和这几个御医登时瞪大了双眼。一名御医甚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女人给人看病解毒,真天下奇闻!”一名御医说道。
“是呀,小姑娘,你以为这是过家家么?这医不好可是要死人的。”另一名御医哂笑道。
“胡闹,真是胡闹,”秦院使咆哮起来,“这是谁让她这么做的?是皇上的旨意么?当真胡闹!”
玟玉目光一闪,登时满脸愠色。
“秦大人,”杨牧云扫了他们一眼说道:“你说这是胡闹,可你们呢!就这样呆呆坐着无所事事么?”
“你......”秦院使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一甩袍袖,忿忿道:“岂有此理,竖子不足与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当真岂有此理......”
“跟我掉书袋,我岂能惧你?”杨牧云反唇相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就算是孔夫子,也曾向小儿求教过,秦大人,你怎能因为她是女子而如此轻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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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是奉皇上的旨意来给此人疗伤解毒的,你如此对我就是对皇上不敬!”秦院使气呼呼的说道。
“秦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杨牧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皇上下旨让你们前来就是让你们如此敷衍皇上的么?”
“本官竭力施救,绝不负皇恩......”秦院使抬起双臂向着皇宫方向遥一拱手,“又岂能等同你们儿戏。”
“好了好了,”杨牧云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有本事你就上前去治,别在这里酸个没完!”
“我和几位御医正在研究,”秦院使瞪了杨牧云一眼,气鼓鼓的说道:“等研究好了再施救不迟。”
“什么?还在研究?”杨牧云几乎要张口骂人了,“等你研究好了,人也早就没命了。”
“公子,”玟玉转身说道:“现在还要我为他解毒么?”
“解,为什么不解?”杨牧云说道:“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没命么?”
“你若治不好他,又当如何?”秦院使向他逼问了一句。
“那我自会向皇上请罪,一切与你们无关。”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
玟玉从袋中取出一个银针袋,又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拔下木塞,然后将一根根银针从袋中取出放置小瓷瓶中轻轻搅动着。
这一幕极为熟悉,想当初他来到开封蛊毒发作,就是朱子埅用鬼门十三针救了自己一命,难道玟玉也学会了鬼门十三针么?
“百邪癫狂所为病,一针人中鬼宫停......”玟玉念起了那篇熟悉的口诀,信手拈起瓷瓶内的银针,银针浸泡过药液后发出青碧色的光,手一扬,银针便刺入邓恩广上唇与鼻尖之间的人中穴。邓恩广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一阵抽搐,然后一动不动。
秦院使和那几名御医幸灾乐祸的在一旁窃窃私语。待看见玟玉施放银针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这小姑娘看起来有点儿门道,”一名御医说道:“她所施的针法有些特别......”
“你们看,那人动了!”另一名御医兴奋的说道。
他们渐渐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纷纷来到玟玉身边,看她如何施针。
第二百八十一章 君前密议
“二针少商大指下,名鬼信刺三分深......”玟玉抽出第二根银针在瓷瓶药液中搅了一搅,散发出青绿色荧光的银针刺入邓恩广右手少商穴,使得他一动不动的身体猛然间乱颤起来。
“怎么看起来他好像中了邪似的?”一名御医张口说道。
众人的目光被玟玉的施针术所吸引,谁也没有听见他的话。
......
“十二上星名鬼堂,镇邪去火神冥冥......”玟玉纤手轻点,一根银针刺入邓恩广头部上星穴后,他的头顶弥漫出一层灰白色的烟气,下颔一动,嘴巴翕张,吐露出舌尖。
秦院使吃惊的睁大了双眼,像是在看一件极为诡异的事件。
“这......这小姑娘怕是在施用妖术吧?”一名御医一脸骇异的说道。
“闭嘴!”杨牧云怒目而视,右手紧握刀柄,“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一刀劈了你!”
“十三舌头当舌中,此穴须名是鬼封,灵台澄明神归位,猖狂恶鬼走无踪。”玟玉拈起瓷瓶内最后一根银针刺入邓恩广舌下中缝,只见他双眼泛白,喉咙里嗬嗬连声,一股灰黑色的气息自他口鼻中喷出。
玟玉轻吁一口气,额上已是香汗淋漓,她提袖轻抹了一下额头,娇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杨牧云忙上前扶住她,一脸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玟玉恬然一笑,轻声说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待会儿休息一下便没事了。”
“那你赶快坐下来。”杨牧云说着扶她到一张椅上坐下,又给她端来一杯茶。
“他身上的毒已大部散去,余毒已不足为碍,”玟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应该就会醒了。”
“玟玉,你真好本事,”杨牧云赞了一句,“这针法是三殿下教给你的么?我看你施针的手法熟稔无比,比起三殿下来,也不遑多让!”
“你当时与那榻上的人一样昏迷不醒,又如何看到三殿下施针了?”玟玉美眸瞟了他一眼笑道:“我与郡主曾在通许县药仙庙呆过一段时间,跟着三殿下一起与王药仙学过一段时间医术,只是我笨得很,所学远没有三殿下精通罢了。先前我心里也是紧张得很,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为人施针,真怕出了什么差错呢?好在......”她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名御医的声音说道:“院使大人,邓恩广身上的毒好像真的消了。”
“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过去看看。”杨牧云说着走上前去。
邓恩广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起来,浑身肌肤变得通红,铜钱大的紫斑逐渐泛黑,不一会儿漆黑如墨。
“姑娘,”一名御医抬头向玟玉这边望来,“他身上的紫斑已经变黑,不妨事么?”
“不妨事的,”玟玉坐在椅上淡淡说道:“这只是他体内的余毒慢慢凝在一起,不多时便会排出。”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邓恩广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连带着床榻都开始不住的晃动,突然,他眼皮一掀,双目圆睁,霍的一下坐了起来。口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腥臭无比的黑血,就此慢慢软到在床上。
“成了。”玟玉美眸一亮,从椅中站起,迈着袅娜的碎步来到榻前,将银针一根根的从邓恩广身上拔了下来。当银针从他体内拔出时,银白色的针体已变得像染了墨一样,还散发出阵阵腥臭的气息。
“叮”玟玉将银针一根根扔入放置在地上的一个水盆中,不一会儿盆中的清水就变得跟墨汁一样漆黑。
“他身上的毒清除干净了?”秦院使皱着眉向玟玉问道,似乎不相信她真能将邓恩广身上的毒清除掉。
“嗯,”玟玉微颔螓首,“还好他身上的毒未侵入心脉,如再晚半个时辰的话,我就算全力施为,恐也难救他一命了。”
“那他何时清醒呢?”秦院使又问。
“刚才他不是已将余毒吐出来了么?”玟玉眨了眨眼,“应该快醒了吧?”
“院使大人,快看,他醒了。”一名御医说道。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邓恩广呼的一下坐了起来,双目尽赤,口中嗬嗬连声,一把抓住身边的枕头向秦院使扔了过去,状极癫狂。
秦院使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了个正着,登时官帽掉落一边,连头上的发髻也散乱开来。
“他疯了,”一名御医惊叫一声,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已发疯的邓恩广,“快,帮我摁住他,千万不能让他伤到院使大人。”几个御医冲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想拉住他的手脚。谁知邓恩广发疯之下力大无穷,一把推开抱住自己的那名御医,又一头撞开冲上来到另一名御医,十指戟张,怒吼着向玟玉扑去。
玟玉尖叫一声,眼看对方冲到自己面前,一时忘了躲闪。
“啪”的一声,邓恩广的瞳仁蓦然睁得老大,前扑的身形倏地顿住,嘴唇翕动了几下便一头扑倒在地。
杨牧云轻轻放下扬起的刀鞘,冲外面喊道:“来人啊,快把钦犯押回牢里。”
门帘一掀,进来两位身强力壮的狱卒,架起倒在地上的邓恩广便向屋外拖去。
“没事了,”杨牧云轻声安慰着一脸惊骇的玟玉,“我已将他打昏了,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玟玉轻吁一口气,拍拍胸口,还未说话。只见秦院使跳着脚大叫道:“妖女,你用妖术以致犯人疯癫,我一定要禀告皇上......”目光一凝,一柄乌黑的刀鞘横在自己眼前,喉头“咕咚”一声,下面的话生生吞回到肚里。接着是杨牧云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你若再说一句,我保证你会跟他一样躺在地上,你信不信?”
秦院使脸色一变,退后几步,嘴唇绷得紧紧的,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息,对方就拿着刀鞘向自己的脑袋砸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秦院使他本人并不是一条好汉。他此时正满脸怨毒的看着杨牧云返回身安慰玟玉去了,“小子,现在由得你猖狂,待会儿本官见了皇上,一定好好参你一本。”秦院使暗暗咬牙切齿说道。
“他怎么疯了?”玟玉脸色惨白,喃喃自语的说道:“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不对啊,我施针的穴位、力道都分毫不差,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不是你的错,”杨牧云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他骤然毒解,一定还有些神志不清,我想待会儿他一切都会好的。”
“他疯了?”朱祁镇一脸诧异的看向侍立一旁的杨牧云。
“是的,皇上,”杨牧云的目光有些闪烁,“或许他因中毒伤了神智,虽然毒解,可神智一时未能恢复过来。”心中也暗自不解,自邓恩广被押回囚室苏醒后,就一直胡言乱语,疯疯癫癫,见谁都嘿嘿傻笑,问他叫什么,他却一脸茫然。狱卒给他送饭,他一把打翻在地,反而抓起马桶里的屎尿塞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那模样......杨牧云直到现在想起来也恶心不已。
“或许?”朱祁镇乜了他一眼,缓缓道:“太医院的秦院使回来禀告朕,说你不顾他和御医们的劝解,执意让一位自己带来的妖女为钦犯疗毒,结果钦犯被妖女的妖术伤了神智,以致疯癫......”
“不是的,皇上,”杨牧云忙道:“秦院使和一众御医面对邓恩广所中的毒一筹莫展,再拖延下去的话,他便有性命之忧。于是臣便让玟玉上前一试,玟玉用银针帮邓恩广解了毒,谁知......”
“谁知邓恩广毒解醒来便疯了,是么?”朱祁镇嘴角微微一翘,看着杨牧云,“朕问你,你说的那个玟玉有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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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跟臣年纪差不多,不是十四岁,便是十五岁。”杨牧云期期艾艾答道。
“十四五岁的一个小姑娘?”朱祁镇轻笑一声,抬高了声调说道:“杨牧云,要知道秦院使和太医院的御医们在医学病理上浸淫了不下几十年,所接触的医患何止千万?你将他们晾至一边,却让一个小丫头为那邓恩广疗毒,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皇上,”杨牧云一惊,听出朱祁镇话中有责备之意,连忙解释道:“玟玉年纪虽幼,但和周王府的三殿下一起拜了一位名师,跟其学习医术。在开封府通许县,他们开庐行医,专为普通百姓治病,在他们手底救治的人何止千百,在当地一时传为美谈......不瞒皇上,臣在来京的路上,中了一位苗女下的蛊毒,行至通许县毒发,幸得三殿下和玟玉救治,不然的话,臣现在早已身死,无法见到皇上了。”
“哦?你说的那个三殿下莫非是周王膝下的第三子朱子吗?”
“正是,他比臣大不了几岁,却医术精湛,可见术业有成,并不在年纪大小,而在于名师指导和自身参悟。”
“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招他们一见,”朱祁镇悠然向他瞥去一眼,“不管怎样,邓恩广被那玟玉救治之后疯了,这要如何揪出幕后主使之人?”
“皇上勿忧,”杨牧云似乎成竹在胸,“邓恩广还活着,不是么?只要他没死,就是那幕后主使之人的一块心病......”压低了声音,“皇上你想啊,邓恩广现在是疯了,但不代表他今后不会恢复神智......再说了,邓恩广是真疯还是假疯,这谁也说不准......”唇角一勾,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之色,“皇上,你说什么人能够真正保守一个人的秘密?”
“能够保守秘密么?当然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朱祁镇不假思索的说道。
“错,”杨牧云断然否定道:“那最信任的人若是背叛了他呢?”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人能够保守秘密?”朱祁镇蹙了蹙眉不耐烦的问道。
“是死人,”杨牧云淡淡一笑,说道:“没有比一个死人更能让人放心他所保守的秘密了,所以,只要邓恩广没死,他疯或不疯并不重要。他幕后主使之人会一心置他于死地,这样的话,皇上不需要大张旗鼓,只需暗中布置,等这幕后主使之人自己跳出来......到那时,就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你是说他还会派人来刺杀邓恩广么?”朱祁镇皱着眉头问道。
“皇上,”杨牧云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这邓恩广活着,他就是一个饵,有这个饵摆放在那里,还怕鱼不去咬钩么?皇上只管等着瞧就是了,邓恩广背后的人一定会先沉不住气的。”
朱祁镇沉默不语,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方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杨牧云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朕这回就相信你一次。”
“皇上圣明!”杨牧云忙躬身说道。
朱祁镇紧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杨卿,朕可以信任你么?”
“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杨牧云一脸肃然的躬身应道。
“那好,”朱祁镇眼角一翘,“朕希望你好好做事,千万不要欺瞒朕,否则的话,你纵然像邓恩广一样疯了,朕也必不饶你。”
杨牧云悚然一惊,“臣不敢。”
就在此时,只见小凌子匆匆走上殿来,向着朱祁镇躬身禀道:“主子......”看了杨牧云一眼,没再往下说。
“杨卿乃朕之近侍,有话但讲无妨。”朱祁镇眉尖一挑说道。
“是,主子,”小凌子恭恭敬敬说道:“方才都察院有人来报,说监察御史艾文嘉死了。”
“艾文嘉?就是那个昨日在大殿上劝谏朕迁都西安的那个艾文嘉么?”朱祁镇说着瞥了杨牧云一眼。
“正是,”小凌子回道:“艾文嘉昨日挨了二十大棍后回到家中便死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朱帘隔燕
“挨了二十大棍就死了?”朱祁镇剑眉一轩,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精光,吩咐小凌子,“去,把郭聪叫来。”
......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郭聪不知朱祁镇叫他所为何来,心怀忐忑,一进谨身殿便伏地不起。
“郭聪,朕问你,”朱祁镇脸上似乎罩了一层寒霜,“昨日艾文嘉被你与杨牧云拖出去后,外面的人是怎么行刑的?”
“怎么行刑的?”郭聪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看来他并不知晓艾文嘉已死的事,“皇上不是下旨打他二十大棍么?臣依旨令外面的侍卫照数打了,一棍不多,一棍不少啊!”他见皇上脸色不善,老老实实的将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讲了。
“朕没问你这个,”朱祁镇沉声道:“当日行刑的情形如何?他们下手是否过重。”
“他们......他们都是按平常的力道打的啊!”郭聪结结巴巴的说道,边说边向杨牧云偷瞄了一眼。
“平常的力道?”朱祁镇冷笑一声,“自朕登基以来,廷杖过的官员不止一个,为何偏偏他被打死了?”
“艾文嘉死了?”郭聪大吃一惊,忙道:“这......这......皇上,艾大人当日下股虽有血洇出,但只是皮肉伤,远未伤到筋骨......臣令人将他搀扶出午门时,他尚能一瘸一拐行走,如何......如何便死了?”
朱祁镇冷冷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皇上若不信,当时杨禁卫也在场,他也可以作证!”郭聪说着向杨牧云投去一缕求助的目光,盼他能够开口为自己辩解一番。
“杨牧云刚刚进入宫中任当值禁卫,你们那些伎俩他又如何晓得?”朱祁镇冷哼了一声说道。
思路客
杨牧云嘴唇翕动了一下,刚想开口,但又忍住了不说。
“皇上,臣冤枉,臣实在是冤枉啊!”郭聪叫起撞天屈来,额头触地,磕得嘭嘭直响。
朱祁镇绷着脸,俟他动作稍缓,便一字一句道:“艾文嘉是你带出去行刑的,之后便身死了,你说,这件事该由谁负责?让朕么?”
“臣不敢,臣......”郭聪刚想说让自己一力承担,可见到皇上脸色不善,自己即便痛快认了,皇上要是顺势来个让自己以命相抵,那可糟糕之至,因此伏地不语,浑身有如筛糠般乱颤个不停。
“艾文嘉所言虽忤逆朕意,但罪不至死,”朱祁镇缓缓道:“可你却不分轻重,让人将他给打死了,有失朕的仁厚之德,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郭聪头皮一紧,心都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偿上你这条命,也于事无补了,”朱祁镇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监管不力,有违朕意,朕罚你二十大棍,另外自己拿五百两银子出来,代朕抚恤艾文嘉一家。”
“谢皇上......”郭聪浑身一松,心口的一块大石终落了地。
“杨牧云,”朱祁镇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你领他下去行刑,然后陪他一起去艾家。”
“臣遵旨!”杨牧云躬身应道。
......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杨牧云眼看着宫卫们如数打完二十大棍,轻吁一口气,上前将郭聪扶起,“郭兄,得罪了,皇上吩咐打您的,你可千万不要记恨小弟呀!”
“贤弟说哪里话来,为兄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郭聪摸了一下屁股上被打的地方,一呲牙,“这文官就是不经打,才几下子就一命呜呼了,早知道为兄当时就替他受过了,也不至于被皇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他体形健硕,但这二十大棍挨下来,还是疼得有些揪心。
“郭兄,要不您找个大夫看看,然后回府歇息一下,去艾家的事先缓一缓。”杨牧云见他刚迈出步子,就一个趔趄
差点儿摔倒,忙搀住劝道。
“不成不成,”郭聪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皇上当面下的旨意,我说什么也不能怠慢!就算是让人抬,我也得叫人抬到艾家去。”
“郭兄一片忠心,小弟甚为感佩!”杨牧云见他脸上没有一丝怨忿之色,有些忍不住说道:“艾御史之死,非郭兄之过,皇上对您的惩戒,未免太过了些。”
“贤弟,千万不可这样说!”郭聪连忙摆手,四处扫视了一下,轻声道:“咱为人臣子的,为皇上分忧那是义不容辞。不管怎样,艾御史是我让人行刑的,行完刑后便死了这也是事实。我不担了这罪过,难道让皇上下罪己诏么?”
两人说着话便出了午门。
......
郭聪出身公侯世家,家境殷富,拿五百两银子出来并不费难。他回到府里让人略为处理了一下伤口,便换了一声衣服,带上银子,和杨牧云一道向艾家走去。
他屁股上挨了棍伤,骑不得马,坐不得轿,又不愿趴在担架上让人抬着,便只有步行。好在走两步路对他一个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屁股受伤之后走动起来一扭一扭的,未免太不雅观。
艾御史的住处在明时坊的椿树胡同,离崇文门大街不远,不算太难找。快到他家时,远远看见那里围了一群人,其中一些人身穿公服,正在维持秩序。
杨牧云看了不禁眉头一皱,“那里怎么会有公门中人,难道艾家报案报到了顺天府么?”
郭聪却是不以为意,只想着见到艾家的人,随口安慰几句,将银子扔下就走。
“都站远些,再挤过来,小心把你们锁了关到牢里去。”一名身穿黑色公服,身材如山般的大汉一抖手中锁链喝道。
“是锦衣卫,不是顺天府的衙差,”郭聪认出了大汉身上的服饰,心中不由嘀咕起来,“锦衣卫来这里作什么?”脚下不停,和杨牧云一起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老子的话你们没听到么?怎么还敢过来?”大汉的目光看向分开人群走来的郭杨二人,浓眉一拧,大声喝道。
郭聪与杨牧云没有穿大红麒麟的禁卫装,而是一身便服,因此那锦衣卫大汉见了便大声呵斥二人。
杨牧云眉毛一扬,眼中露出讶异与惊喜之色,怔怔的看向那大汉。
“你们聋了是不是?”大汉“当啷”一抖铁链,大踏步上前,像一堵墙似的拦在二人面前,“再不退回去老子就真的拿人了。”
“莫不语,是你?”杨牧云双眼盯着那大汉开口说道。
大汉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呆呆的看向杨牧云,既而狂喜的伸出一双大手抓住他的肩膀,不住的摇晃道:“大人,真的是你,不语正想着如何去找你呢!”
杨牧云被他晃得头脑一阵晕眩,苦笑着拍拍他的手背说道:“松开手好么?再晃下去我都快被你晃散了架了。”
莫不语尴尬的呵呵一笑,撤回了自己的一双大手。
杨牧云见他一身崭新的黑色校尉装,不由微微一笑说道:“你加入锦衣卫了吗?现在跟谁做事?”
“回大人,”莫不语毕恭毕敬的答道:“现在我和我大哥都已经是锦衣校尉了,我们现在都跟着宁公子。”
“你们能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杨牧云点点头,心说宁祖儿初来京师,在锦衣卫指挥使司孤身一人,正好自己介绍莫氏兄弟给他,以作为他的臂助。
“不语,大人叫你在外面维持秩序,不可教闲杂之人进来,你怎么跟人说上话了?”从艾家的大门里走出一位身材瘦小的黑衣校尉,冲着莫不语走来,杨牧云看得真切,来人竟是莫不言。
“大哥,你看这是谁?”莫不语激动的一指杨牧云。
“大人?”莫不言脸上神色一动,上前向着杨牧云躬身施礼,“锦衣校尉莫不言见过大人。”
“你我俱不是外人,这么客气干什么?
”杨牧云笑着说道。
“大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莫不言礼毕向杨牧云问道。
“唔......”杨牧云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郭聪,“我是陪这位郭大人来的,他与这户人家的主人有旧交,听说主人过逝,因此前来拜祭一下。”
“哦,”莫不言沉吟了一下,转而对郭聪说道:“那就请这位郭大人稍待一下,我们宁大人正在里面问话,等他问完您再进去不迟!”
“宁祖儿怎么会来这里的?”杨牧云笑笑问道:“难道这户人家的主人生前做了什么不法之事?就算这样,也该由顺天府过问,堂堂锦衣卫出面,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大人,”莫不言看了一眼郭聪,在杨牧云耳边低声道:“实不相瞒,这户人家的主人姓艾,在都察院任监察御史,昨晚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宁大人是奉指挥使大人之命前来调查这位艾御史的死因。”
杨牧云心中微微一震,“这哪里是奉指挥使的命令?分明就是皇上的意思,看来皇上虽然明面上责怪郭聪,暗地里还是怀疑艾文嘉的死因,因此派锦衣卫前来调查。”当下一笑说道:“我与宁公子乃至交好友,进去见他一面应该不妨事吧?”说着向他们解释道:“这位郭大人是在宫里当差的,拜祭完艾御史还得赶快回到宫里,还请你们兄弟行个方便!”
“大人说哪里话来,”莫不语说道:“大人对我们兄弟二人恩同再造,区区小事,难道还要阻拦么?”
“正是,”莫不言也笑着把身子一侧说道:“大人,还有这位郭大人请跟小的来。”然后冲着莫不语说道:“不语,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领两位大人进去便是。”
......
艾文嘉住的是个小四合院,地方不大,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四处已挂上了白绫,正房的厅内停放着一个漆黑的棺材,棺材上方还未封盖,一位年约三十的妇人领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跪在棺材前嘤嘤哭泣,想是艾御史的妻子和一对儿女了。宁祖儿站在棺材前看着静静躺在里面的艾御史,似乎若有所思。他听见脚步声不禁侧首看去,待见到是杨牧云眼中闪出一抹异色,转身迎了出来。
“宁公子,”杨牧云向他抱了抱拳,然后介绍道:“这位是在宫里当值的郭大人,特来凭吊艾御史的。”
“哦,郭大人。”宁祖儿向郭聪抱拳施了一礼。郭聪还了一礼,客气几句便进入厅中与艾御史的家人寒暄去了。
杨牧云把宁祖儿拉至一边,向厅里面看了看问道:“宁公子,可曾查出艾御史的死因有什么特别之处?”
宁祖儿摇了摇头,睨了他一眼说道:“这话是皇上让你来问我的么?”
“当然不是,”杨牧云瞥了一眼厅内,见郭聪与那妇人互相答礼,正低声说着什么,那妇人眼圈红红的,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转而对宁祖儿说道:“我只是感到好奇,能够惊动你们锦衣卫来这里的究竟是个什么由头?”
“你们锦衣卫?”宁祖儿斜了他一眼,满嘴打趣道:“这进了宫常伴皇上身边就是不一样,你呀我的都开始生分了,别忘了,你这锦衣卫千户的名分还在指挥使司那里挂着呢!”
“你嫉妒了?”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嘴角一勾,“要不要我跟皇上说一下,把你也调进宫来?”
“别,”宁祖儿连连摆手,撇撇嘴说道:“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看看里面躺的那位,就知道了。我呀,还是在锦衣卫这里当差自在些,跟在皇上身边战战兢兢的,说不定还能吓出病来。皇上高兴还好,一个不高兴的话,咔嚓一下,连吃饭的家伙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有时咔嚓一下掉的不一定是脑袋,”杨牧云一脸坏笑,见宁祖儿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明所以,接着道:“你长得这么俊,皇上一定不舍得杀你,最多不高兴时咔嚓一下让你去做太监而已。”
第二百八十三章 拟歌先敛
“呸——”宁祖儿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微带怒意的说道:“皇上就应该先把你咔嚓了去做太监,省得你去祸害那些花样年华的女孩儿。”
见宁祖儿又羞又恼的样子,跟之前深沉大气的仪容大相径庭,杨牧云不由一愕,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然惹出他如此大的反应,当下淡淡一笑,话题一转说道:“莫氏兄弟俩在你手下当差还算本分吧?”
宁祖儿瞪了他一眼,似乎余怒未消,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你觉得他们跟了我屈才了是么?你若觉得他们委屈的话,把他们带进宫也就是了。”
听着他像是吃了枪药似的话,杨牧云笑笑,别过了脸去,只见郭聪脸上带着笑从停放灵柩的厅堂里走了出来。
杨牧云一怔,心说拜祭完死者你也不用笑道这么灿烂吧?当即向他拱了拱手,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事情都办完了?”
“嗯,”郭聪点了点头,十分开心的把脸凑到杨牧云耳边轻声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艾御史是自缢死的,与那二十大棍毫不相干,我这就回宫向皇上复命去......”
“自缢死的?”杨牧云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的向他问道:“这怎么会?你是怎么得知的?”
“是他夫人说的呗,”郭聪回头向厅内看了一眼,说道:“我方才还仔细看了一下艾御史的尸身,颈下的勒痕十分明显,嘴边的涎沫已经风干,面皮青紫,现已发黑,当是自缢无疑。”
“哦?”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奇怪道:“那艾御史因何自缢呢?你有没有问过他夫人?”
“这些文官肚里弯弯绕绕多得很,谁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上的吊?总之与我无关就好,老子才懒得问呢!”郭聪为人粗豪,脑袋里从未想过什么复杂的问题,杨牧云多问了几句,他便不耐烦起来。
杨牧云笑了笑,低声说道:“郭兄说回宫向皇上复命,不知如何向皇上述说此事呢?”
“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郭聪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明所以,“皇上一直认为是我打杀了他,我自然要向皇上分说清楚。”
“然后呢?”杨牧云脸带讥诮的说道:“你是想让皇上为你平反昭雪,还是磕头赔罪呢?”
“......”郭聪一时语塞,他是个直肠子的武人,只觉得自己受了冤枉就要去倾诉,可毕竟不傻,这番话如果当面对皇上说出来,心中也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妥。
“那......那贤弟认为我该如何去做呢?”郭聪脸上有些不安的问道。
“回宫后,你只需回复皇上那五百两银子已交予了艾家,别的什么也不要说,至于艾御史是上吊死的,更是一个字也不能提起。”杨牧云脸色一肃说道。
“那皇上岂不是永远也不知道我是冤枉的了。”郭聪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你受些冤枉,又值得什么?”杨牧云说道:“这总比让皇上下不来台的好,况且......”他向宁祖儿瞥了一眼,“锦衣卫都介入进来了,这事情的真相还能瞒得了皇上么?”
“你说这些锦衣卫是受皇上的差遣......”郭聪见宁祖儿的目光向自己看来,连忙闭上了口。
“郭兄,”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锦衣卫直属于谁,这你还不知道么?”
“哦......”郭聪连连点头。
“所以啊,”杨牧云缓缓道:“这事情的真相是你知我知皇上知,大家心知肚明就成了,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
“还是贤弟你聪明,不然做哥哥的我可就犯下大错了。”郭聪轻吁了口气,似乎有些后怕。
“郭兄还是不笨的,否则名字里怎会带着一个聪字呢?”杨牧云揶揄道。
“让贤弟见笑了。”郭聪眯着眼笑道:“此间事了,我们这就回宫吧!”
“郭兄先回去吧,”杨牧云看了一眼宁祖儿,“我与这位宁大人是旧识,有几句话想跟他说一下。”
“那
好,愚兄就不打扰贤弟了。”郭聪向他拱了拱手,“告辞!”
......
眼见得郭聪出了院门,宁祖儿方开口说道:“这个人倒是有趣得紧,他是和你一起在宫里当值的么?”
杨牧云点点头,“你别看他是一个粗人,来头可大得很呐!曾祖父是太祖皇帝身边的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
“这个何须你说,”宁祖儿方才的气似乎还没顺,“能做皇上贴身禁卫的哪一个不是功臣勋卿的子弟?”
杨牧云揉了揉鼻子,脸色怪异的瞅了他一眼,“你是在讽刺我么?我就不是。”
宁祖儿看着他,突然“噗哧”一声笑了,俏靥灿若桃花,比女子还要妩媚。
杨牧云见他笑了,心里登时轻松了许多,“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我若是个女子,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宁祖儿俏脸一板,“你再说疯话,我可就真的和你翻脸了。”
“宁公子,是我错了,”杨牧云向着他深深一揖,“我这里向你赔罪还不成么?”
宁祖儿一闪身躲至一边,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别,你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你这一揖我可生受不起。”接着说道:“好了,不跟你说笑了,你特意留下来,想要跟我说什么话?”
杨牧云脸色一正,向停放灵柩的厅堂望了一眼,里面孤儿寡母还在嘤嘤哭泣,边哭边将一串串纸钱丢进火盆里,一阵火焰升腾过后,荡起袅袅青烟。
“方才郭聪所说的,是真的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宁祖儿微微颔首,回道:“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不用了,”杨牧云摇摇头,“无端打扰亡灵,我这心里会不安的。”两眼看向他问道:“那这艾御史又是因何原因自缢的呢?”
宁祖儿思忖了片刻说道:“听艾夫人说,艾御史自被人送回家中后,神情呆滞,不言不语,连晚饭都没有吃。他把自己一人关在屋里,说是想要静一静,谁知第二天一早,就发现他在自己的屋内自缢了。”
“那他有没有留下遗书什么的?”杨牧云紧接着问道。
“没有,”宁祖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么详细作什么,这也是皇上交代给你的差事么?”
“不是,”杨牧云笑笑,“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为什么好几个劝谏皇上迁都的人,只有他死了。”
“那是因为只有他挨板子了,不是吗?”宁祖儿眨了眨眼睛。
“挨了顿板子就愤而自缢,这位艾御史的心胸未免太偏狭了些。”杨牧云叹道。
“人受了折辱心生愤懑,进而想不开自寻短见,也不是不可能。”宁祖儿说道。
“或许吧,”杨牧云又向厅内看了一眼,“监察御史乃是言官,依据风闻奏事是其职责,他们只能依靠微薄的俸禄养活家人,却没有其它进项。艾御史这一去倒是痛快了,丢下这孤儿寡母真是好生可怜!”
“看来我给出的答案你并不满意。”宁祖儿淡淡的说道。
“不说这个了,”杨牧云转而对他说道:“自回京后我还未好好请你吃酒,待会儿你若得闲的话,可一定要让我做一回东。”
“你怎么对我这样客气了?”宁祖儿瞟了一眼站在院门外的莫氏兄弟,“是因为他们么?”
“你想多了,”杨牧云淡淡一笑,“难道你我之间就不能好好坐下来喝一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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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在京师最气派的酒楼——庆元楼门前停了下来,车帘一掀,一位身穿浅黛色的绮罗衫裙的绝色少女从车上曲身走了下来,她乌黑的秀发梳了一个三丫髻,上面斜插一支金步摇,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灵动清雅的气质。
这时一个店伙计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少女眸光一闪,待那店伙计走进了些方低声问道:“他来了?”
“嗯,”店伙计背微微一躬,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就在三楼的清字号房,看样子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再不耐烦他也得等下去,反正着急的人又不是我!”少女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袅然入了酒楼。
......
庆元楼三楼尽头的一间雅室内,坐着一位身穿玄色袍服,头戴斗笠的人,他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见他的面貌。他的右手搭在桌面上,指节轻叩桌台,发出“踏踏”的声响。
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绝色少女俏生生的出现在门前。
她看了看那头戴斗笠的人,纤足轻点门板,“咣”的一声门板像上了机关一样自动合上了。
少女唇角含笑的来到那人对面坐定,提起茶壶在自己面前空杯里斟满了茶,然后端至唇边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轻抿了一口,方笑着对那人说道:“大老爷亲自大驾光临也不点几个菜么?这岂不显得小女子招待不周?”
那人鼻腔中重重的哼了一声,话音中带着一丝怨气说道:“罢了,你那虚情假意的一套还是收起来的好,我此来是跟你谈正事的。”
“大老爷哪一次来谈的不是正事呢?”少女眼角含笑,“您既然来了,我又怎忍心让您饿着肚子来谈事情,这岂是待客之道?”说着拍了拍手掌,声音并不大,却只见雅室的门再次开了,店伙计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丰盛的菜肴整整齐齐摆放在桌子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门又一次的合上了,雅室里静得出奇。
少女盈盈起身,拈起桌上的青瓷雕花酒壶来到那人面前,皓腕一动,一缕金黄色的酒液倾入那人面前的酒杯里,室内一时酒香扑鼻。
“这是江南上好的二十年陈酿金盆露,听说是以水和姜汁造曲,以浮饭造酿,醇美可尚,色泽金黄,入口甘冽,回味绵长,大老爷来了,可得好好尝一尝。”少女笑盈盈的说道。
“让郡主亲自斟酒,我可不敢当啊!”那人头也不抬说道。
“这有什么敢不敢当的?”少女娇笑着说道:“我这块郡主的招牌只有放在草原上还能唬一唬人,在这大明的地界,可是一钱不值。”
“是么?”那人淡淡的说道:“大明的地界可也挡不住你这位草原上的郡主来去自如啊!这世上还有你办不到的事么?”
“瞧您说的,”少女眸波一转,“您若是想的话,只一句话,我随时便成为您的阶下囚,哪里还能蹦跶得起来?”
“郡主客气了,”那人的笠沿微抬了抬,还是看不见他的面貌,“你的手段玩得漂亮之极,连我们家老二都栽在你的手里。”
“大老爷过奖了,”少女放下酒壶,端起酒杯,“您难得来此,小女子敬你一杯。”
那人叹了口气,幽幽道:“郡主现在是开心了,我却财货两空,这酒如何还喝得下去?”
“大老爷莫要忧心,”少女眸波流转,“您干了这一杯,我们有话好说!”
“如何个好说法?”那人没有伸手去接酒杯,语气转冷,“货我都已交了给你,可那两车金砂你却又截了去,让我两手空空白忙活一场,真是岂有此理!”
“大老爷莫生气呀!”少女秀眉一挑,将那杯酒重新放置桌上,“你交给我的货还未出大明的地界,便被你们朝廷的人给毁了去,我这里才是空忙活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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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我何干?”那人的笠沿又抬高了一点儿,露出一对闪着厉芒的双眼,“东西给了你,你自己没有保护好,便回过头来寻我的不痛快么?”
“大老爷说的是,”少女悠悠叹了口气,“可我人穷志短,东西毁了,无法回草原向大汗和父王交代,因此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大老爷勿怪!”
那人的目光狠狠瞪视着她,似乎要择人而噬,良久方渐渐缓和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怒意说道:“你说,这事该如何解决?”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玉勒雕鞍
少女的唇角微微一勾,端起酒杯向那人递了过去,“大老爷别急,请满饮此杯!”
那人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将酒杯接了过来,也不抬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何?”少女淡淡一笑,“这江南名酒的滋味怎样?”
那人不答,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沉声说道:“酒我已喝了,你还是先说正事吧!”
见对方如此不识风趣,少女也不着恼,娇笑一声,方正色道:“我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大老爷只需再准备一批火药军械交予我,这两车金砂么,我自然如数奉还!”
那人冷笑一声,“你打的好盘算,一批货的钱就要我备上两批货,不嫌胃口太大了些么?”
“没办法,”少女假作愁眉深锁,“大老爷也不希望我两手空空回草原复命吧!”
那人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我也知道,这让大老爷很难做,可您身处高位,这点儿事对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事成之后,我再补你一车金砂如何?”少女秋泓般盈润的双眸看向他说道。
“再补十车金砂我也做不了,”那人怫然道:“眼下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军械走私案已发,天子震怒,工部军器局下属各厂坊已被严密监控起来,就是一叶甲片,一星火药也休想再带出来了。你若念着以往多次交易的份上,就把两车金砂交予我,让我分发下去......”
少女“噗哧”一笑,眸波流转,“大老爷真妙语也,盔甲厂的主管黄造石已自缢身死,王恭厂的主管邓恩广关在刑部大牢里也已疯了。金砂交予你手又分发给哪个?”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吗!”那人语气中难掩一丝诧异,“话虽如此说,我这里的好处得先交予他们,他们才答应办事。现在货出了,钱也被你截了,我这里的亏空找谁补去?”
“说来说去你还是绕回来了,”少女怡然一笑,“亏空的事好说,这脑袋要是掉了可就大大不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人身子一动,厉色喝问道。
“没什么意思,”少女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我只是想让我们之间都好做罢了,”声音微顿了了顿,“你放心,我不会将我们之间的事捅出去的,否则今后我再来这里又去找谁做交易呢?”
那人重重的哼了一声,“你捅不捅出去我也再帮不了你分毫了。”
“大老爷身份尊贵,我怎能让您冒如此天大的风险呢?”少女嘻嘻笑道:“军械走私案虽然已发,但火药军械的生产却不会就此停下,你们大明用兵的地方很多,这火药军械生产好了总不能一直堆放在京城里吧?”
“你想说什么不妨把它挑明了。”那人阴沉沉的说道。
“很简单,”少女笑容一敛,“就是请大老爷到时透露给我一些信息,军械火药何时运出京城,运往哪里,路线如何走,一一详细告知与我,到那时我又何吝这区区两车金砂呢?”
那人默然,半晌方道:“这如此机密之事,我又如何知闻?”
“别忘了宫里的兵仗局可是归你管,”少女似乎知道他有这一说,因此不紧不慢的说道:“兵仗局铸造的火器可是与火药军械一同发往边地的驻军中,而且火器军械的押运照例由兵仗局的一位公公和兵部的属官共同担当,这对旁人来说虽是机密,可对大老爷你就不算什么了。”
那人长长叹息一声,“总有一天我这条命都得交代到你手上。”
“大老爷何必太过自谦,”少女悠悠道:“想把我永远留在这儿你只需知会一下顺天府就可以了。”紧接着说道:“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会出卖谁的。”
“我和你不同,”那人苦笑道:“一旦风声不对,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回到你的草原去做那万人敬仰的郡主去,可我......”语气颇为沉重的说道:“到时候能有人捧一黄土把我埋了都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啊!”
“大老爷做事谨慎,怎会如此?”少女安慰道:“就拿这次来说,你交给我的这批货中可没掺杂一件兵仗局的火器,走私案虽然发了,可对兵仗局还有你却没丝毫触动。”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少女目光灵动,“你是怕刑部大牢里的那个人把你供出来,是么?”
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沉默不语。
“他不是疯了么?”少女说道。
“疯或不疯只有自己知道,”那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就算真的疯了,他也有可能会有再次清醒的一天。”
“你的意思是......让他死?”少女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
“你觉得死人和活人倒底谁更能将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那人头上的斗笠稍稍抬起,露出一对冷厉的目光。
“我明白了,”少女的眸子霎了霎,“刑部大牢的刺客是你派去的。”
“......”那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要想让你安安生生坐在这里和我谈交易,就先把那个隐患除了。”少女的眼角一翘。
“你是个聪明人,”那人悠然道:“跟聪明人谈话总会让人省心不少。可惜呀,我派出的人死在了刑部大牢里......”目光有意无意向少女投去淡淡一瞥。
“那接下来的事由我去做好了,我保证一定会让大老爷你高枕无忧的。”少女秀眉一挑说道。
“那就有劳了,”那人提起酒壶在另一个空杯里倒满了酒,双手郑重端起向少女递了过去,“我忘了给你说,这江南陈酿的金盆露,醇美可口,入口甘冽,回味绵长,端的是好酒哇!”
“杨大人,您回来了。”小凌子一见到杨牧云便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
“皇上现在谨身殿么?”杨牧云问道。
“杨大人要见皇上么?这可真不巧,皇上去仁寿宫向太后请安去了,”小凌子笑道:“您当值的时辰已过,没什么大事的话,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唔”杨牧云看了看谨身殿门口,已换了两位禁卫官,其中一位赫然便是自己的对头朱仪,另一位是和朱仪一起的徐永宁。他揉了揉自己的下颌,对小凌子说道:“小凌子公公,那我可以在这里等皇上回来么?”
“这个么?”小凌子迟疑了一下说道:“杨大人,您看这日头,皇上一定会留在仁寿宫和太后一起用膳,恐怕您要多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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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事,不妨事,我在这里等就是了,”杨牧云淡淡一笑,掸了掸袖子在殿前站定。
小凌子刚想再说什么,只听一人高声喝道:“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还不赶快退下。”他不禁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只见朱仪目光狠狠瞪视着杨牧云。
“你在说我么,”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我哪里鬼鬼祟祟了?”
“这个地方岂是你随便呆得的,还不快给我滚得远远的。”朱仪喝道。
“我是皇上身边的带刀官?又怎么不能呆在这里了?”杨牧云抗辩道。
“你没听小凌子说么,你当值的时辰已过,还呆在这里作什么,赶快滚开!”朱仪手按刀柄,一脸肃杀。
“朱兄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徐永宁在一旁劝道:“杨禁卫刚来,宫里的规矩还不太熟悉,你提点他几句也就是了。”
“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朱仪嘿嘿一笑,“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原是什么也不懂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现在你知道了,还不滚么?”
“我有事要禀奏皇上,还不能走!”杨牧云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
“禀奏?”朱仪哂笑道:“你是御史言官么?来这里奏事?”沉喝一声,“三品以下官员非皇上诏见,不得盘桓于此,有违规制的话,立斩不赦
!”说着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小公爷,”小凌子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情景,心下不禁慌了,连忙上前劝道:“您有所不知,杨大人和郭小侯爷一大早就被皇上派出办事去了,杨大人回得晚了些,不巧皇上又不在......”
“皇上不在就可乱了规矩么?”朱仪打断他的话道:“他刚来不懂事,难道你也忘了宫里的规矩么?”
“是是是,小公爷教训得是,”小凌子回过身苦着一张脸对杨牧云说道:“杨大人,我看您还是先退下吧,如果事情不急的话,明儿一早您过来当值时再面禀皇上不迟。”
“小凌子公公,”杨牧云这时牛劲也上来了,强压着怒火说道:“皇上是命我陪同郭聪去办差的,因为多了解了点儿情况,才回来的晚了些,如不能及时面禀皇上的话,岂不对皇上太不恭了。”
“杨大人说的也是,”小凌子又瞅瞅身后,劝道:“可现在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朱小公爷是铁了心的要寻你晦气,你若不退下的话,他就真敢拔刀指向你啊!”
“拔刀就拔刀,我还怕他不成?”杨牧云不禁气往上冲,心说一个纨绔子,我伸一根指头就把他戳翻了,怕他作甚?
“杨大人,别介,”小凌子慌忙劝道:“这可是皇宫大内,私相斗殴可是要掉脑袋的。”
看着小凌子一脸哀求的样子,杨牧云狠狠的瞪了朱仪一眼,转身就走。
“徐兄,你看到了么?”朱仪得意的向徐永宁投去一瞥,“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随便吓他几句就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像个哈巴狗一样滚了。”说着咧开嘴刚要笑,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吃了一巴掌,笑了一半的脸登时僵住,让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
只见杨牧云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丈许处,略一拱手说道:“对了,还未向二位告辞!失礼失礼!”
“你......你居然打我?”朱仪捂着火辣辣的脸又惊又怒。
“小公爷说什么?我打你了么?”杨牧云假装愕然,看看小凌子,又看看徐永宁,“你们看到我打他了么?”
“姓杨的,本公子跟你拼了。”朱仪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一咬牙,“呛”的一声拔出刀来,向着杨牧云砍去。
那次在成国公府外,朱仪虽见识了杨牧云的武功,但他不认为对方会在这皇宫大内跟自己动手,况且这些日子他跟府中一位使刀的高手学了几招极厉害的刀法,由此自信心爆棚,认为凭着这几招现学现卖的刀法就一定能够打败杨牧云绰绰有余了。
因此被杨牧云打脸后,脑中气血上涌,不管不顾的拔刀就向杨牧云砍来。
杨牧云好整以暇的躲过朱仪疾如暴风般的一刀,谁知刀光一卷,刀锋从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向自己腰胁之处划来。
“咦!”杨牧云惊叹了一声,心说几日不见,这位纨绔子的武功大涨,居然能使出如此精妙的招式来。几招过后,杨牧云这才发现,这位小公爷的刀法招式虽然精妙,但身法缓慢,力道不足,显是没有内功基础,当即放下心来,随心所欲的施展开辗转腾挪的身法来逗弄对方。
朱仪的刀法越使越急,如大风狂飙一样向杨牧云席卷而来。杨牧云整个身形就像巨浪滔天里行驶的小船,有随时倾覆的危险。
可就在朱仪一刀狠似一刀的劈砍下,杨牧云总能在千钧一发的险境中堪堪避了开去。
几十刀过后,杨牧云没有伤着分毫,朱仪却已气喘吁吁的有些支撑不住了。
“且住!”人影一闪,杨牧云远远跳了开去,朝着朱仪一拱手笑道:“小公爷武功高强,在下佩服,现在就此罢手如何?”
“不行,”朱仪把刀一横,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涨红的脸庞有如饮过醇酒,瞪着眼睛说道:“再有几招我就能砍到你了,你有种就站着别动,躲躲闪闪的不像个男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君心似水
杨牧云哑然失笑,心中暗道你当我是一截木桩子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任你劈砍?这位小公爷真是天真得可以,陈思羽如此温柔可人的一个少女,居然会嫁给这样一个人......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朱仪见他摇头,脸上更形怒意,凌空虚劈一刀,“你什么意思,当我真奈何不了你么?”
“哪里哪里,”杨牧云脸上挂着笑说道:“小公爷身手不凡,在下甘拜下风。”
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朱仪脸一沉,踏前一步,长刀斜指,深吸一口气,正欲纵身而上,突听一声尖厉的喝叫:“住手!”
杨牧云转身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王振陪同朱祁镇连同身后一群禁卫太监向这边走来。
朱祁镇沉着脸停下脚步,一名身材魁伟的校尉力士举着一顶黄罗伞盖撑在他上面。
不等朱祁镇开口,王振上前斥道:“你们干什么,宫禁之内动刀动枪,想造反么?”
朱仪心一慌,忙收刀回鞘,上前快走几步向着朱祁镇跪倒在地,“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牧云也走了过来,对朱祁镇拜道:“微臣参见皇上!”
朱祁镇阴着脸没有说话,举步向殿内走去,看都不看这二人一眼,生生把他们晾在了这儿。
“你们......”王振还想再说几句,一见朱祁镇走了,跺了跺脚,忙跟了过去。
一时大殿外就剩下他二人跪在那里。
时辰一点一滴的流逝过去,朱祁镇既不传唤二人,也不让人唤他们退下,仿佛把他们给忘了一般。
朱仪跪得膝盖酸痛,抬头看了看日头,只觉今天的阳光格外晃眼,晃得眼睛一阵阵发黑,他举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向杨牧云瞄了一眼,只见他就像望夫石一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双目微阖,显得气定神闲。
“真晦气!”朱仪心里暗骂一声,“这皇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我快要砍中他的时候出现了,害得我跟他一齐跪在这里......”向着殿门口看去,只见徐永宁端端正正的立在殿门口,目不斜视。
朱仪向着他频使眼色,意思是要他想办法进殿去往皇上那儿为自己求个情,谁知徐永宁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故意躲避他的目光,竟缓缓将眼睛闭上了。
“狗日的徐麻子(因徐永宁脸上长着一些雀斑,朱仪私下里常唤他作徐麻子),真他娘的不讲义气!”朱仪气得心中大骂,但皇上没发话,自己又不敢起来,只得耷拉着脑袋在那里生闷气。
就在朱仪焦躁不安的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自殿内向外而来,他不由精神一阵,举目看去,只见眼前红袍一晃,王振迈着八字步一摇三晃的从谨身殿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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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朱仪张口唤道,但不敢太大声。
好在王振听到了,两道白眉一耸,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迈步朝他这边走来。
“小仪子,你叫我作甚?”王振向他挤挤眼笑道。
“王公公,”朱仪想冲他笑笑,可发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嘴唇翕动了一下,“皇上......皇上有没有提到我?”
“提你作什么?”王振说着朝杨牧云那里看了一眼,杨牧云神色泰然,没有一丝局促不安的样子。
朱仪心中一紧,脸颊抖了抖,“王公公,你看我这都跪了老长时间了,总不能......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跪下去,您看......您能不能在皇上那里求个情,让我起来一下!”
“没出息!”王振笑骂一声,指了指一旁的杨牧云,“人家还没开口呢!你就先顶不住了,早知道这样你跟他斗什么狠呐!”
“是是是,王公公教训的是,”朱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嘴里却喊冤道:“是他先动手打的我,我迫不得已才......”
“你们之间的这些烂事咱家可没兴趣听,也没兴趣断谁是谁非,”王振打断了他的话,“你
手里这把刀方才舞得风风火火的,皇上可都看在眼里了......”眼角扫了一下不远处的杨牧云,续道:“他刚来,不懂宫里的规矩也就算了,你是第一天当差么?在皇上面前耍大刀片子,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了。也亏得皇上大度,没说什么,不然的话,把你们俩都拖下去打个五十大棍,叫你们爬都爬不起来......现在只是让你跪上个把时辰,算是便宜你了。”
“王公公您说的都对,”朱仪苦着脸哀求道:“现在皇上的气应该消了吧?劳您老的大驾去皇上那里帮我求求情,就说我已知罪了,请皇上怎么惩罚我都行,就是别让我一直这么跪下去了。”
王振摇摇头,微抬眼皮说道:“这个情咱家我可不方便帮你求呀,皇上正处理政事呢!一大堆奏章把皇上弄得头都大了,”对着殿内一努嘴,“喏,皇上正在里面发脾气呢!这个霉头任谁都不敢去触碰......我说小公爷,你也别急,等成国公知道了信儿,一定会进宫来保你出去的,你就再稍待一会儿,啊?”说着悠然一笑,迈着八字步摇摇摆摆的去了。
“这个阉货......”朱仪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只得无奈的把头又低了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日已西斜,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两人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斜影。
就在朱仪昏昏欲睡的时候,只觉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不禁打了个激灵,急忙回头看去,对着他的是徐永宁一张笑脸。
“你......你想吓死我啊!”朱仪张口说道。
“朱兄,”徐永宁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也跪得累了,不如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不,不......”朱仪摇摇头,脸带畏惧的向殿内看了一眼,“皇上罚我跪在这里,我岂能不遵皇命。”
徐永宁脸上笑容一收,肃然道:“传皇上口谕,天色已晚,尔也跪得累了,这就便下去吧!”
“皇上降口谕了?”朱仪精神一振,激动之下双手在地上一撑,便要站起,谁知双腿麻得失去了知觉,刚起身便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儿摔倒,徐永宁赶快上前扶住。
“皇上没让他也起来么?”朱仪目光向着杨牧云瞥去。
“没有,”徐永宁缓缓摇首道:“皇上降下口谕只让我带你下去,并没有提到他。”
“看来皇上还是向着我,”朱仪得意的乜了杨牧云一眼,“皇上最好再降下一道口谕,罚他在这里跪上个三天三夜,跪死在这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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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降临了大地,皓月初升,如水般的月光洒落在谨身殿前的空地上,仿佛下了一层薄薄的亮霜。
杨牧云睁开微阖的双眼,很淡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突然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在跪着的这半日,他进入了冥想状态,导引自己全身的功力游走于四肢百骸的脉络之中,也不知运行了多少个周天,他只觉浑身的气息越来越炽热,越来越厚重,直到被全部吸纳入丹田中为止。
在他吐出最后一口浊气之后,全身骨节一阵轻响,不知不觉他的功力又深了一层。
朱仪早已随徐永宁走了,杨牧云呆呆的看着他原先跪的地方发怔,“他使的刀法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伸出指节轻轻叩了叩自己的额头,但就是想不起之前谁使用过这刀法。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扭头看去,只见小凌子提着一个食盒向他走来。
“杨大人饿了吧?”小凌子来到他面前放下食盒,打开盒盖,从里面端出两碟精致的点心来。“这是玫瑰杏仁酥,还有茯苓桂花糕,全是皇上赏给你的。”
“皇上赏的?”杨牧云一怔,“皇上不怪罪我了么?”
“皇上怪不怪罪咱家不知道,”小凌子一笑,露出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不过这两碟点心都是周贵妃精心做给皇上的,皇上还没动就叫奴婢给杨大人送来了。”
“这......这如何使得?”杨牧云吃了一惊说道:“贵妃娘娘做给皇上的点心,
我这做臣子的如何敢先自享用?”
“杨大人你就放心吃吧,”小凌子笑道:“皇上亲自交待的,您吃过之后赶快入殿见驾。”
“皇上要见我?”杨牧云激动的站了起来,正欲举步,却被小凌子给拦住了,“杨大人,你要做什么?”
“去见皇上。”杨牧云向着大殿遥遥拱了拱手。
“皇上说了,让您吃完点心再去见他,”小凌子说道:“您不会让奴婢难做吧?”
“这样啊!”杨牧云看了看小凌子一脸认真的样子,便又坐回地上。他伸手拿起一块玫瑰杏仁酥,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突然目光一闪,他看到小凌子喉结动了动,似乎吞咽了一口什么,眼睛里也露出一丝馋意。便拿起一块茯苓桂花糕递了过去。
“不不不,杨大人,”小凌子连连摆手,“这是皇上赏给你的,我不能要,唔......”正说着,齿间挤入一股香甜的气息,桂花糕被杨牧云塞进了嘴里。
“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你陪我一起我才吃的下去,况且,这么多点心,我吃不完。”
小凌子只得一口咬下,把剩下的桂花糕攥在手里。
“没想到贵妃娘娘的手艺这么好,”杨牧云边吃边说:“这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点心。”
“那是,”小凌子也应和道:“贵妃娘娘不但糕点做的好,为人也很和气,从不打骂宫里的下人呢!”
“哦,”杨牧云点点头,“我见永清公主殿下和贵妃娘娘一起,她们之间相处得很好么?”
“嗯,”小凌子说道:“贵妃娘娘为人和蔼,不像太后与皇后娘娘硬逼着公主殿下守宫里的规矩,所以公主殿下常常去贵妃娘娘那里去玩。”
杨牧云感叹一声,心说公主才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如花年华,怎受得那么多桎梏缠身。也难怪她偷偷出宫跟着郕王一起到南都游玩。
吃完这块玫瑰杏仁酥后,他拍拍手,将两个装点心碟子重又放入食盒里,冲小凌子笑道:“我吃饱了,剩下的你带回去吃吧!”
“这......这怎么行?”小凌子涨红了脸说道:“这是皇上赏赐给杨大人你的。”
“既然是皇上赏赐给我的,我就可以把它转送给你,”杨牧云淡淡笑道:“宫里的生活清苦,你又不能常常出宫,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就留着慢慢吃吧!”
“杨大人......”小凌子的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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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正端坐在御案前批改奏章,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向殿内走来,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来了?”
“微臣见过皇上,微臣谢过皇上!”杨牧云来到御案前一掸袍袖拜了下去。
“起来吧!”朱祁镇向他投去淡淡一瞥。
“谢皇上!”杨牧云起身肃立一旁。
“点心的味道如何?”朱祁镇放下手中的奏章问道。
“入口酥软香脆,让人回味无穷!”杨牧云说道:“谢皇上赏赐!”
朱祁镇淡淡一笑,很快将话语转入正题,“今天你和郭聪去到艾文嘉那里有什么别的发现么?为什么郭聪回来对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回皇上,”杨牧云恭恭敬敬上前答道:“据臣所查,艾御史是自缢死的。他颈下的勒痕十分明显,嘴边流有涎沫,面皮紫黑,是自缢无疑。”
“这么说我冤枉郭聪了?”朱祁镇眉尖微微一挑。
“皇上,”杨牧云说道:“那二十大棍虽非直接致人死因,可郭聪让人下手太重,使艾御史感觉受到莫大屈辱,进而萌生死志......究其因果,皇上对他的处罚并不冤枉。”
第二百八十六章 伫倚危楼
朱祁镇绷紧的脸色缓缓舒展开来,对着他淡淡一笑,“还是你懂事,郭聪没有向朕开口,也是你嘱咐的吧?”
“郭聪对艾御史的死是很歉疚的,他曾亲口对臣说未能办好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事,以致于无颜面对艾御史家的孤儿寡母。这五百两银子他掏得心甘情愿。”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
朱祁镇点点头,悠然道:“他能这样想那就很好,”瞥了杨牧云一眼,“你也很好,所想和所做都很周到,甚合朕意,”接着微微一笑,“朕让你在殿外跪了这么多时辰,你不会在心里怨恨朕吧?”
“此乃臣咎由自取,理当受罚!”杨牧云身形稍稍一躬说道。
“可朕先赦免了朱仪,你会不会觉得朕处事不公呢?”朱祁镇紧盯着杨牧云问道。
“若非如此,臣又如何能够尝到贵妃娘娘亲手做的糕点呢?”杨牧云迎着朱祁镇的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同时脸上露出会心的一笑。
“你跪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吧,”朱祁镇抬高声调说道:“小凌子”
“主子爷!”小凌子连忙闪了出来。
“去,给朕搬一把椅子过来?”
“椅......椅子?”小凌子一愕,瞅见立在一旁的杨牧云,恍然悟道:“奴婢遵旨!”很快转身退了下去。
“皇上,”杨牧云说道:“臣真的没事,臣练过武,在殿外静候皇上只当是打坐练功了。”
“哦?”朱祁镇目光一转,“朕也闻听杨卿武功非凡,不知所学何门何派,又是拜得何人为师?”
“回禀皇上,”杨牧云略为犹豫了一下说道:“臣自幼在湖州府学读书,一日遇见一老丐沿街乞讨,心生怜悯,便领回家中,孰料他竟身怀武功。他感激臣将他收留,便教授臣武学。”
“嗯,”朱祁镇似乎对杨牧云讲的故事产生了兴趣,“那老丐呢?他还在你家中么?”
“回皇上,他数月前便离开了臣家,臣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杨牧云心中一阵忐忑,生怕皇上再问下去。
朱祁镇听了只感叹一句,“真奇人异士,就像本朝的三丰真人一样犹若闲云野鹤,行踪飘忽不定。”
这时小凌子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杨牧云身侧,便退了下去。
“杨卿,坐吧!”朱祁镇没有再就刚才的话问下去,话锋一转,问道:“艾御史家今天来吊唁的人多么?”
“皇上,艾御史在朝中交往不多,来吊唁的只有几位他的陕西同乡还有都察院的几位同仁,此外再无别的人了。”杨牧云依言而坐,身子却向前倾。
“可有京中的大人物派人来吊唁么?”朱祁镇又问。
“没有,艾家居处简陋,屋内陈设简约,而艾御史本人又未官居要位,臣也并没有打听到他曾依附于何人。”杨牧云一五一十的答道。
“没打听到不代表没有,”朱祁镇乜了他一眼,“自太宗皇帝将都城由金陵迁至燕京以来,就风波不断,一些元老勋贵并不愿跟着太宗皇帝北来,也难怪,六朝金粉地,秦淮烟雨楼。江南的纸醉金迷非北疆的大漠风沙可比,人堕于其中,极易消磨壮志。太宗皇帝大行后,皇祖继位,听一些大臣的劝谏,便动了将都城迁回金陵的心思,孰料不到一年皇祖便随太宗皇帝去了。然后就是父皇继位,父皇曾随太宗皇帝征战漠北,久居燕京,对回迁金陵的言论严厉予以驳斥。但有些人还是不死心,明里暗里借一些由头鼓动朝里的言官上书朝廷说定都燕京的种种不好......”
“皇上觉得这些上书迁都的人都有人在背后指使?”
“你不觉得奇怪么?”朱祁镇悠悠道:“许梦言,吏科给事中;梅远亭,户部主事;俞绍文,光禄寺少卿;艾文嘉,都察院监察御史。这其中可有一位朝廷的一二品大员?没有,全都是六七品的小官。国本大事岂是他们能妄加置喙的?若说背后无人指使,那可就真见了鬼了。”
“皇上圣明,”杨
牧云说道:“臣却未及虑于此。”
朱祁镇长叹一声,“朕纵然不及太祖太宗,可也不是一个昏聩懦弱的君王,一次鞑子小小的入寇,他们便以为朕吓破胆了,更以此要挟朕迁都,朕一定要把他们挖出来,重重惩处......”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
“皇上,”杨牧云脸色有些为难的说道:“其他几人尚可暗中查探,但艾文嘉已死了,他背后这条线恐怕就不好查了。”
“未必,”朱祁镇眉尖微微一挑,“几个人都是上的迁都的奏疏,偏偏他却死了,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可他确实是自......”杨牧云杀字还未出口,就立刻顿口不语。
“有时眼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朱祁镇慢悠悠的说道:“就譬如你与朱仪交手,旁人可以认为你是因为不敌他而苦苦躲闪,而朕观之,你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你之所以不还手,不过是戏弄他罢了。”
“皇上英明!”杨牧云这次是心中由衷的佩服。
“喏,这几封奏疏你帮朕看一下,”朱祁镇说着将几轴奏章向杨牧云递了过去,“看看他们所写有什么不同?”
杨牧云忙起身上前伸手接过,展开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合起又恭恭敬敬放回御案案头,见朱祁镇一脸询问之色,便道:“皇上,奏疏上所说大同小异,只是劝谏的迁都之地不同而已,他们根据各自籍贯推荐自己家乡,这原本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什么?”朱祁镇脸色一动。
“臣仔细看了看艾御史的奏疏,觉得上面所写跟他生前在奉天殿上所说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杨牧云蹙着眉头苦苦思索道。
朱祁镇目光一凝,“有何不同你但讲无妨,在朕面前你勿须有任何忌讳。”
“皇上......”杨牧云眼中目光一闪,微一迟疑但还是答道:“昨日臣也在殿上,只见他侃侃而言,面对皇上的质问,仍铿锵以对,不曾面露惧色,可最后导致他心绪大乱的是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讲!”朱祁镇抬高了声调的同时不忘补一句,“朕赦你无罪!”
“启禀皇上,”杨牧云脸色郑重的说道:“他说假若迁都后,可在燕地仿效洪武年间置一藩王领兵就藩在此,以防鞑子南下。当时皇上驳斥说......说他这是在燕地培养了一支靖难之师。”当年太宗朱棣在燕地北平起兵靖难,并夺取了天下,因此他说最后这话时分外小心,并不时的去看皇上脸色。
朱祁镇胸脯些微有些起伏,轻吐一口气道:“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臣不知,”杨牧云答道:“只是这句话艾御史未在他的奏疏中提及,但却在早朝中说了出来,究竟是精心谋划还是无心之失,臣就不知道了。”
“精心谋划,究竟是为谁精心谋划?”朱祁镇眉头一拧问道。
杨牧云垂首不语。
“你的意思是他为可能在燕地就藩的藩王而精心谋划么?”朱祁镇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杨牧云一惊,不知皇上此言何意,若依自己提出的这句话断自己个离间皇亲之罪,那可就糟了,忙离开椅子跪了下来,并俯伏于地,“臣口无遮掩,望皇上恕罪!”
“杨卿你这是作什么,还不快快请起,”朱祁镇连忙说道:“朕说过了,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思路客
“谢皇上不罪之恩!”杨牧云这才站起身来,立于一旁连椅子都不敢坐了。
“杨卿,你跟朕说说,朕若真如艾文嘉所说将都城迁至西安,那京师会留给哪位藩王就藩呢?”朱祁镇主动把话敞开了说。
“臣职微人轻,于朝堂之事不大了解,还望皇上恕罪。”对这敏感话题杨牧云自然不敢多说。
朱祁镇轻轻一笑,“朕还没有子嗣,仅有一个弟弟,朕并没有把他封藩于外地,而是留在了京师。他你也是见过的,而且还曾救过他......”
“皇上,”杨牧云大惊,“臣不敢诽谤王殿下,请皇上明鉴!”说着又想跪伏于地,却被朱祁镇止住。
“起来起来,朕说过了,让你言之无罪,你怎么又跪下了?”朱祁镇笑道:“朕的亲弟弟,岂是他人能够诽谤离间得了的?艾文嘉的诛心之语,你又何必诚惶诚恐?”
“臣......臣......”杨牧云张了张嘴,刚吭吭哧哧从里面蹦出两个字,便又顿口不语了。
“艾文嘉即便是为王张目,朕也不会怪罪于他,”朱祁镇睨了杨牧云一眼,“王如为朕固守北疆,朕放心得很!”见杨牧云仍不言不语,便微微一笑说道:“时辰不早了,因为朕耽搁了你一天,你不会怨朕吧!”
“臣不敢!”
“嗯,那你就回去好好休息,明儿一早你还要到朕这里当值呢!”
“臣告退!”
杨牧云出了谨身殿,长出一口气,跟皇上一通分析那些劝谏迁都的奏疏,谁知分析分析就分到了离间诽谤皇亲上了,还好皇上没有不快,否则......杨牧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真有了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杨大人,”在他身前为他领路的小凌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天都这么凉了。您怎么还出了满头的汗呀?”
“唔......”杨牧云讪讪的笑笑,“可能是我穿得太厚了。”
“是么?”小凌子瞅瞅他身上穿的衣服,“杨大人跟其他禁卫带刀官穿的也没什么两样,怎么就他出了这么多汗呢?”
因天色已晚,午门已经关闭,小凌子是从西华门领着杨牧云出去的。出了宫后,杨牧云只觉月凉如水,周遭无不透着一股凉意。
“明天还要天不亮就去宫中当值,”杨牧云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暗叹一声,“跟在皇上身边比在兵部时更让人感到身心疲累。”他终于明白小时候一位致仕还乡的老人给他说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位老人在洪武年间就入朝为官了,他说在太祖皇帝时,上朝的官员离家时都要跟家人痛哭告别一番,因为他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回来,直到晚上归家时,家人们才松一口气。一个简简单单的上朝就弄得跟生离死别一般,可见常伴君侧是多么的让人胆战心惊。艾御史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希望明天皇上不会再给自己出什么难题,他如是想。
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胡同口,与往常不同,胡同口停着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马车前站着两个服饰华丽,相貌绝美的少女。一见到他,两个少女脸上便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迈开轻盈的步子向他迎了过来。
“老爷,你回来了。”
“素月、宁馨,你们在这里作什么?”杨牧云感到有些意外。
“小姐吩咐我们请老爷回府!”素月和宁馨一齐向着杨牧云福了一礼。
“我不是跟她说过了么,这里面才是我的住处,”杨牧云的目光向胡同里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会去她那个地方的。”
“老爷,”宁馨上前一步对他说道:“可今天府里有事,小姐说务必要请您过去。”
“府里有事?还务必?”杨牧云眉毛一拧,“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我出面,要知道我明儿天不亮还要去宫里当值呢!”
“是老太爷和夫人来京了。”素月说道。
“老太爷,是哪个老太爷?”杨牧云心中一阵激动,“莫非是爹和娘他们来京城了?”
“当然是周老太爷,”宁馨抿嘴笑道:“他一来到府上就嚷着要见您呢!”
“原来是岳父大人,”杨牧云满腔的喜悦之情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爷,我们在这里已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了,老太爷和小姐应该等得都急了。”素月说道。
第二百八十七章 执手伊人
车轮碾过繁华的西四牌楼大街向南行去,杨牧云正了正衣冠,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快调转马头”
“怎么了,老爷?”宁馨奇怪的问道。
“我得回去换一身衣服,”杨牧云说道:“我穿这一身禁卫官服去见岳父大人未免太不恭敬了些。”
“没关系的,老爷,”宁馨笑着劝道:“您穿着这一身官服神气得紧,老太爷见了只会更加欢喜。”
素月笑嘻嘻的揽住宁馨的香肩说道:“哟,看你这高兴的样子,都已经这么向着老爷了,要知道以前老太爷可是宠得你很呢!”
“小蹄子,你醉了吗,没的嘴里乱说。”宁馨又羞又恼,伸手向素月胳肢窝里挠去,素月“咭儿”一笑,躲了开去。
“老爷,你别听素月乱说,我是侍候夫人的,从来没去过老太爷那里。”宁馨在杨牧云面前辩解道。
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去梦楠那里,你跟黛羽和玟玉说了么?”
“嗯,”宁馨微颔螓首,“老爷放心,婢子已经知会过她们了,黛羽倒没说什么,只是那个玟玉还问老爷晚上会不会回来。”
“那你是怎么对她说的?”杨牧云问道。
“婢子说老爷这是回自己府里,自然是要在那里安歇的。”宁馨霎了霎眸子说道。
杨牧云轻轻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之色。
“怎么了,老爷,婢子说错了么?”宁馨见了心中有些忐忑。
杨牧云摇摇头,眼睛看向窗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地方还有多远?”
周梦楠在京城的新府邸坐落在大时雍坊的倒钞胡同,这本是一座勋臣子弟的府邸,其祖上曾随太宗皇帝一同靖难,后来因得罪王振获罪,被关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其家人急需银钱打点为其赎罪,因此把这座府邸低价卖给了周梦楠。周梦楠搬进来后,又修葺一新,因此显得比之前更加富丽堂皇。
杨牧云下了马车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石牌坊,上面还有当年太宗皇帝的题字“功在千秋”,是表彰那位功臣当年立下的功勋,谁知子孙不肖,将牌坊后的产业贱卖给了一个商人。
牌坊后的宅子飞檐斗拱,高院朱门,门前左右两尊石狮子蹲伏,不怒自威,很是气派。
素月上前拍了拍门,大门缓缓打开,半敞着,从里面走出一位头戴幞头,身穿棕色丝袍的人,竟然是冯全。
“姑爷,您可来了,”冯全一见杨牧云,登时如同遇见大赦一般,满脸喜色的迎上前去,“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已等候您多时了,快随我进去吧!”
杨牧云微点了点头,随同冯全进了府邸。
这座庭院占地极大,里面楼台亭阁甚多,雕梁画栋,朱门青瓦,气派非常。杨牧云跟着冯全穿过一道月亮门,灯火闪耀之下,只见眼前佳木茏葱,奇花灼,一道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沿着青石子路向前行不多远,渐渐平坦宽豁,两边楼阁伫立,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看来梦楠此次入京,收获颇多。”杨牧云轻轻一笑说道。
“小姐操持偌大个家业,甚为不易,”冯全随着感叹一声,“这座宅子谈下来,可废了不少周折呢!”
“王公公在中间出力甚多吧!”杨牧云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却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姑爷,你怎......”冯全一愕,随即说道:“小姐来京,自然少不了要跟京里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事事要她出面,也真是难为了小姐。”
杨牧云面无表情的微点了下头,话锋一转问道:“岳父大人怎会来京的,莫非要把周家的产业全部转到京师么?”
“老爷跟小姐很久没见面了,”冯全说道:“听说小姐又随着姑爷您来到了京师,心中牵挂的紧,便与夫人一起来了。”
杨牧云唇角一勾,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她是随我来到京师的么?怎么我却不知道。”
“姑爷在京里做官,公务繁忙,小姐不忍打搅您,也是有的。”冯全笑了笑说道。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后院。后院有一大池,仔细看去,四周数条清溪挟着咆哮的水花汇入池中,白石为栏,环抱池沿,一座石桥逶迤延伸至池心一座小岛,小岛上假山绿树,簇拥着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高楼约摸三层,周围灯笼处处,楼上灯火通明。
“到了,姑爷,”冯全伸手一指,“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就在那楼上等候姑爷您大驾光临!”
杨牧云微微一笑,“光临是有的,大驾就免了,我又不是什么贵客,岂有让他们三位倒屣相迎的道理?”说着举步漫过冯全的身侧,向石桥上走去。
“姑爷,你说的这话可真有意思。”冯全的脸颊抖了抖,想笑却没笑出来,见杨牧云上了石桥,忙也跟了过去。
......
“相公,你来了。”楼前的大红灯笼下,周梦楠云鬓高挽,额前一串玉花头箍,身穿一件绯色绣有金色纹饰的褙子,下身一袭桃红色襦裙,显得整个人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看着她一脸恬然的笑容,杨牧云也笑了笑说道:“岳父大人来此,我又怎能不来拜见。”
“看你说的,”周梦楠眸波在他身上一转,嗔道:“我爹要是不来,你就永远不登这个门么?”接着一笑,“好了,不说了,爹和娘应该都等得急了,我们赶快上去吧!”
三楼凭栏的一间厅堂的木质屏风后,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在这里向外看去,整个后院的景色尽收眼底。一男一女坐在主位上,男的约摸四十出头,相貌清癯俊雅,头戴平定四方巾,颔下三绺长须,身着一身清爽的淡青色家居燕服,甚是文雅。女的大概有二十七八岁,身穿一件三色水田衣,额前戴一串翠玉头箍,相貌异常美丽。
那男的正是周伯安,女的是冯夫人。周伯安手捻三绺长须,指节轻击桌面,一对细长的眼睛向窗外望去。
“老爷,你也勿须着急,他应该就快来了。”冯夫人在一旁笑着劝道。
“唔......”周伯安收回目光,似乎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夫人,你说他会来么?”
“老爷,”冯夫人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牧云是你的女婿,你来了,他又怎能不来拜望你,京城衙们里的公务再忙,他也不会彻夜不归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伯安看了冯夫人一眼,“我怕他跟梦楠闹别扭,不肯前来。”
“他们闹别扭了么?怎么没听梦楠提起过?”冯夫人奇道:“你提起牧云的时候她说了很多,也没什么不对呀?”
“你呀,是怎么做人母亲的?”周伯安微微摇了摇头,“你没见我问起他们在一起的生活起居时,她都闪烁其词的模糊了过去。”
“老爷你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冯夫人说道:“梦楠统共嫁给他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羞于说及私房事也是有的。”
周伯安眼角微微一翘,向她投去淡淡一瞥说道:“难道你就没有仔细观察过,梦楠的行为举止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她......一直就是那样,又有什么不同了?”冯夫人思忖了一下说道。
“你呀,”周伯安嘴角一勾,“咱们的女儿步履轻盈,眉锁腰直,颈细背挺,而且站立,坐卧皆......”压低声音在冯夫人耳畔说道:“我怀疑,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
“什么?”冯夫人惊愕的张大了嘴,“这......这怎么可能,莫不是杨牧云他在外拈花惹草,冷落了我们的女儿?”
周伯安缓缓摇头,“牧云这孩子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求取功名上,在湖州府学的时候他就洁身自好,没有劣迹,又哪里拈花惹草了?”
冯夫人瞪了他一
眼说道:“那他现在呢?这官也当了,名也就了,还会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么?”
“这个......”周伯安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好说,他的为人应该还算本分。”
“为人本分?何以见得?”冯夫人睨了丈夫一眼,她可不相信男人会对女人本本分分,就自己的贴身丫鬟宁馨来说,若不是打发到了女儿身边,也早就被眼前这个男人给霸占了。
“不瞒夫人,”周伯安的眼珠子一转,神色颇为古怪的说道:“不光咱们的女儿,就连素月和宁馨我敢肯定他也没有碰过。”
“啊?”冯夫人这次是真的惊呆了,以自己女儿的相貌,男人不可能不动心。素月和宁馨是整个周府里姿色最出众的两个丫鬟,连周伯安见了她们都垂涎三尺,可杨牧云为什么不......她阖上了眼睛:自己的这个女婿,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冯夫人睁开了眼睛,和自己的丈夫对视了一下,向着门口的木屏风看去......
“父亲,母亲。”周梦楠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从屏风后转了过来,她身后,是一脸木然的杨牧云。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杨牧云对着周伯安和冯夫人拱手一揖。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周伯安呵呵笑着站起身来,上前拉住杨牧云的手说道:“贤婿啊,我们可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是呀,是呀,”冯夫人也在一旁说道:“看到你们现在这副装扮,让我又想起了你们刚成亲的时候。”
杨牧云一身大红麒麟的禁卫官服,配上周梦楠那身绯色绣金纹饰的褙子,真的就像一对拜堂成亲的新人。
“本想换一身便装来见岳父大人,”杨牧云说道:“但天色已晚,回去重换衣服怕耽搁了时辰,因此便穿着官服而来,还望岳父大人勿怪!”
“不妨事,不妨事,”周伯安笑着拉他到座位上坐下,“这样我才能看到贤婿穿一身官服是多么的威武。”
“贤婿呀,”冯夫人笑道:“听你说什么回去重换衣服,莫非你还住在别处?”
“母亲,”不等杨牧云说话,周梦楠便抢着说道:“锦衣卫北镇抚司给相公安排了一个住处,就在鸣玉坊的宝巷胡同,为的是去衙门办公方便。”
“是么?”冯夫人目光一转说道:“梦楠呀,白天的时候我也在这京城里转悠过,好像这里离牧云当差的地方更近吧?”
“岳母大人所言极是,”杨牧云接过了话头说道:“那个地方我只是住习惯了而已,而且离闹市较远,比较清静。”
“牧云啊,”冯夫人脸上似笑非笑,斟了一杯酒端至杨牧云面前,“我家梦楠从小就跟着她父亲走南闯北,在我身边的时候很少,针织女红什么的都不熟悉,跟你在一起如有怠慢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呀!”
“岳母大人,”杨牧云慌忙站起身来,“哪儿有您做长辈的敬小辈酒的道理?实在是折杀牧云了!”
“母亲......”周梦楠嗔怪的瞥了冯夫人一眼,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你这是怎么了,应该是我们向您敬酒才是,您这样对待我相公,他还怎么坐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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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是呀,夫人,”周伯安也说道:“今天是我们一家团聚的大好日子,你就别让我的贤婿尴尬了。”
“看来是我想多了,”冯夫人悠悠笑道:“贤婿莫怪,我这做母亲的总怕自己的女儿嫁到别人那里受委屈,因此......你不会怪我唐突吧?”
“哪里哪里,岳母大人多虑了,”杨牧云脸上不自然的笑笑,“梦楠如此能干,小婿心里对她是极为钦佩的,怎敢让她受丝毫委屈?”
“那就好,”冯夫人笑笑,“那你就安下心来住在这里,也好让我们家梦楠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不用再时时刻刻牵挂你。”
第二百八十八章 寄语楼轩
杨牧云一怔,还未说话,周伯安在一旁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我的女婿不住在自己家,还让他去哪里?”说着向女儿使了个眼色。
周梦楠会意,斟满一杯酒端至杨牧云面前。
“贤婿,”周伯安笑吟吟的举起酒杯,“说起来梦楠自嫁给你后,你我翁婿二人还从未在一起好好吃过酒,来,你我先干一杯。”酒杯在杨牧云杯沿上一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岳父大人请——”杨牧云待周伯安喝干酒之后,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杯酒落肚之后,杨牧云的拘束一扫而空,跟周伯安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贤婿,”周伯安面皮微微泛红,满嘴喷着酒气说道:“你知道我这一生中最得意的是什么吗?”见杨牧云微笑不答,伸手一指坐在他旁边的周梦楠,“就是为我的女儿找到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说着喟然一叹,“梦楠这孩子自小跟着我走遍大江南北,商场百业的经营之道已尽得我真传,比之与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我心怀甚慰......”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杨牧云看了周梦楠一眼,“周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就算小生,也是远远不及的。”
他称呼周梦楠为周小姐,冯夫人听了脸现讶色,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周梦娜秀眉微蹙,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周伯安像是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脸带伤感的说道:“可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周家偌大的家业以后都要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一念于此,老夫心里便不胜唏嘘......”看了杨牧云一眼,见他状若恭谨,便道:“好在她嫁给了你,你也没让老夫失望,仕途上一帆风顺,现在能在皇上身边当差,可谓前程远大!”
“岳父大人言重了,”杨牧云谦逊的说道:“牧云常伴君侧,每日惶恐之至,生怕做出有违君心之事,以致累及家人。”
周伯安微微一笑,“贤婿为人稳重,断不至此。以后你与梦楠相扶相携,就算他日我魂归九泉,也亦当瞑目!”
“父亲,”周梦楠嗔怪道:“您春秋正盛,如何说这样的话。况且今天是我们一家人相聚的大好日子,您老说这话就不怕不吉利么?”
周伯安淡淡笑道:“为父老了,精力日衰,不得不去想身后之事......”说道这里声音微微一顿,“梦楠呀!爹年近半百膝下就你这一个女儿,我周家的香火还需你和牧云传继下去......”
“父亲,”周梦楠打断了他的话,“您醉了,天色已晚,女儿这就扶您去休息吧!”
“不不不,”周伯安摆摆手,“我没醉,今天和牧云在一起难得高兴,我翁婿二人定要一醉方休!”
“岳父大人,”杨牧云也劝道:“梦楠说的对,您刚来京师,一路劳累,要早些好生休息才是,等改日我再来这里陪您一醉方休!”说着站起身,就要上前搀扶周伯安。
“牧云,”周伯安一把抓住他的手,目中有些泪光莹然,“你是我的好贤婿,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女儿,是吧?”
杨牧云心中一阵惊愕,欲挣脱他的掌握,不想他却抓得很紧,一时没有挣脱,不由向周梦楠看去,见他也在怔怔的看着自己,便移开目光,硬着头皮回道:“岳父大人这话......这话好生奇怪,我与梦楠已结为夫妇,定当,定当与她相伴一世的。”
周伯安点点头,转过脸对女儿说道:“梦楠,你也过来!”
“父亲......”周梦楠不明其意,盈盈站起,若风摆杨柳一般袅然来到父亲和丈夫的跟前。
“把手伸出来。”周伯安声音不大,但自有一股威严。
周梦楠依言将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去,周伯安拿起她的手和杨牧云的手放在一起。
“你们跟着我念,”周伯安一脸严肃的说道:“此生此世,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杨牧云和周梦楠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
“父亲..
....”周梦楠怯怯的说了一声。
“念!”周伯安不容辩驳的说道。
“此生此世,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周梦楠无奈,说完后心怀忐忑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周伯安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迟疑了一下,方缓缓道:“此生此世,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周伯安的脸色和缓了些,松开了两人的手。
“牧云,梦楠,你们过来。”冯夫人向二人说完,转身离开酒桌,来到窗前站定。
周梦楠和杨牧云对望了一下,一前一后来到冯夫人身侧站定。
“牧云,”冯夫人凝视着杨牧云说道:“老爷酒后有些失态,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哪里,岳母大人多虑了。”杨牧云恭敬答道:“岳父大人的谆谆教诲,牧云自当铭记在心。”
冯夫人灿然一笑,“你是读书人,很明事理。”转而看了女儿一眼说道:“我们周家只有梦楠一脉,老爷把她和整个周家都托付给了你,他的心情,你能明白么?”说着两眼紧盯着杨牧云的脸。
“我......”杨牧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垂下头去,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年轻有为,仕途顺遂,但以后要走的路毕竟还很长,”冯夫人说道:“圣心难测,官场波诡云谲,你今后需要打交道的人和事太多了。好在我们梦楠还算懂事,在很多事情上她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说到这里,语气加重,“为了你,我们周家可以倾力相助。”
“岳父与岳母对牧云关怀备至,牧云......牧云无以报答。”杨牧云的心有些发虚。
“我和老爷不需要你报答,”冯夫人淡淡一笑,“你对我女儿好一些,也就是了。”
“牧云定当......定当不辜负小姐。”杨牧云说这话时声音微顿了一下。
“那就好,”冯夫人睨了他一眼,悠然道:“那个南都第一美人真的比我女儿还要漂亮么?”
杨牧云身形一震,侧目向周梦楠看去,见她一双美眸也看着自己,娇俏的下巴轻轻点了一下。
见他没有说话,冯夫人哼了一声,看了看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的丈夫,心中暗道:“这世上的男人,都是看着家里的女人,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摘外面的花草,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难怪这小子宁可宿在外面,也不愿意守着我的女儿。”轻叹一声,脸上强装出一副笑脸,话锋一转说道:“牧云呐,你这在皇上身边当差,这俸银一定很高了?”
“回岳母大人,”杨牧云恭恭敬敬答道:“说来惭愧,朝廷的俸银是依制度发放,牧云虽在皇上身边当差,但品秩不高,月俸不过三十两而已。”
“三十两?”冯夫人哑然失笑,“这点儿银子能养得起你那位南都第一美人么?”
“母亲,”周梦楠在一旁替他解围道:“紫苏妹妹也有自己的家业,并不需要相公的钱去贴补她。”
“哦?”冯夫人瞪了她一眼,“这么快你就跟她姐姐妹妹的叫了,她当着牧云的面给你奉茶了么?”
“母亲......”周梦楠一窒,贝齿轻咬着樱唇没有说话。杨牧云更是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去看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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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官做大了么,”冯夫人瞥了他一眼,“身边的女人少了怎么成,自然是越多越好。银子不够养也没关系......”眼角扫了一下女儿,“我们家梦楠替你补上也就是了。”
“母亲,你别说了。” 周梦楠见杨牧云脸色越来越难看,忙打断她,“相公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是很好的。”
“是么,有多好?”冯夫人嗤笑道:“把你丢在这空宅大院里一摆,自己在外面乐不思蜀么?”
“母......”周梦楠刚吐出一个字,便被杨牧云制止住了,他向着冯夫人拱手一礼,“岳
母大人教训的是,我不该冷落了梦楠的。”
“你是官,我是民,谈不上教训,”见杨牧云一点儿不恼,仍是一副执礼甚恭的样子,冯夫人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我和老爷就这一个女儿,心中难免偏向了些,方才说话若哪里重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岳母大人是长辈,无论怎么教训都是应该的,”杨牧云说道:“我与梦楠夫妻名分已定,原应好好待她。”
“好——”周伯安这时开口说道:“贤婿说的好,当浮一大白。”说着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由于饮得急了些,酒水呛到了嗓子里,连连咳嗽起来。
“老爷,”冯夫人连忙上前,“你今天喝得可不少了,千万不能再喝了。”当下顾不得再跟女儿女婿说话,高声叫道:“来人——”
“老太爷,夫人。”当即进来两名家丁。
“快扶老爷回房休息,”冯夫人吩咐道,回头看了杨牧云一眼,“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明早和梦楠一起过来给老爷请安!”
“谨遵岳母大人吩咐!”
“父亲——”周梦楠欲上来相扶,却被冯夫人一把推开,“你过来作什么,我陪他回房就是了,你还不快守着你男人去!”
“贤婿,”周伯安有些醉眼朦胧的冲杨牧云说道:“我周家能不能延续香火,可就全靠你了。”
“看你,在这里说什么疯话?”冯夫人拽了他一把,让两个家丁架着他匆匆下楼去了。
厅堂上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杨牧云和周梦楠两人,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你若想回去的话,我马上让人准备马车。”周梦楠双眸瞄向他,贝齿咬着自己的樱唇说道。
“不用了,”杨牧云向窗外看了看,然后冲她一笑,“明早我还要向岳父岳母请安呢!来回奔波恐来不及。”
周梦楠美眸一亮,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今晚你要怎生休息?是要素月,还是宁馨过来陪你?”
“难道你就这么怕与我同处一室么?”杨牧云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我可不想再被你母亲当面训斥了。”
“你就这么怕她?”周梦楠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
杨牧云摇了摇头,深深的注视着她说道:“自成亲以来,你我相聚的时候就很少,无论是在南都,还是淮安,我们都没能好好的在一起聊过,今晚承蒙岳父岳母两位大人牵线,我们总算可以静静的呆在一起了。”
“你不再生我的气了么?”周梦楠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你不是说到这里来怕我把你给卖了么?”
杨牧云心说女人的心眼儿看来都不大,连周梦楠都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耿耿于怀,当下有些无奈的摇首说道:“自打我们成亲的那一天起,我不就卖给你们周家了么?”顿了一下续道:“有时你做的一些事情我的确看不惯,因为我不想自己朝夕相对的人靠欺凌弱小来创下这偌大家业。”
“我明白你的心思,”周梦楠缓缓向他解释道:“瑞福祥布行的租房续约文书我亲手给了那位老板,一年内我不会收他任何租金,算是对他们一家三口的补偿吧!你也知道,我底下用的人很多,难免鱼龙混杂,但我一经发现里面有行为不轨之徒,一定会把他们清除出周家!”
“你能那样做,就很好!”杨牧云悠悠道:“我第一次来你这里,你能带我到处看看么?”
......
月下池畔回廊,杨牧云和周梦楠在其中缓步而行,月光洒在平静无波的碧水上,像铺了一层银屑,泛着粲然的光。池里的荷花都已谢了,荷叶也渐渐枯萎,一阵凉风吹来,似乎有些瑟瑟发抖。
“这北方的天气更冷一些,”周梦楠说道:“不像江南,现在正是荷花盛放的时节。”
“你想江南了?”杨牧云问道:“那你还会回去么?”
第二百八十九章 枕畔偶语
周梦楠淡淡的笑了笑,“我的相公现在就在这里,我又回去作什么?”
“感情用事可不是你的性格,”杨牧云深吸了一口池面飘来的水气说道:“你可真有本事,自进京后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就盘到了这么大一幢宅邸。”
“你觉得我是那天性凉薄的人么?”周梦楠看着水波粼粼的池面,“陪着我的相公又有什么不对?”见他以颇为欣赏的眼色观看园内的夜景,便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太平侯张輗的府邸,因他得罪了朝中权贵,被锦衣卫逮捕下狱,家人为了给他脱罪获释,多方打点奔走。因赎罪的银钱不够,不得已,才将这幢大宅子变卖,我从别人口中得到这一信息,便出钱将这宅子买了下来。”
“不错不错,”杨牧云点点头,看着她说道:“难得你如此消息灵通,这么大的一座宅院,破费了不少钱吧?”
“相公喜欢这里吗?”周梦楠的眸子霎了一下,“你不如就搬到这里来,还有黛羽姑娘和玟玉姑娘,你也可以把她们领来,都住到这里。”见杨牧云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玉靥生晕的说道:“你看我作什么?”
“娘子你真有大妇风范,不嫉不妒,不但接受自己的相公,还接受相公身边的女人。”杨牧云笑着说道。
“只要相公你喜欢就好,”周梦楠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相公能被人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有时候我真的想看看,”杨牧云悠然道:“你究竟会不会吃醋,吃醋时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干嘛要吃醋?”周梦楠哑然失笑,“我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么?”
“对,你不会,你心里根本不会装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杨牧云轻叹一声,“在你心里,怎样把周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才是你真正要操心的事,所以,你根本就不在意别的女人喜欢我,正因为这样,我才不会痴缠与你,对吧?”
“相公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周梦楠说道:“如果你不反对,我明天就派人把黛羽和玟玉接来这里,你看可好?”
“不好!”杨牧云回答得很干脆。周梦楠睁大了眸子,“相公不喜欢这里么?”
“她们跟的是我,而不是你,”杨牧云语气平静的说道:“黛羽本出身于官宦人家,由于获罪父亲被发配边关,母亲没入浣衣局,自己被发入教坊司,我收留了她,并帮她脱了贱籍。如有一天她的家人被赦免了,我便送她去跟她的家人团聚。至于玟玉,她是周王府的人,是与郡主一起来京的,我之前因患病住在周王府时,是她照顾的我,这次来京,不过是来看看我而已。终究她还是要回去的,就不必烦劳你了。”
“可是相公你与她们住在一起......”
“我与她们之间没什么,”杨牧云打断她的话,“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
“相公既然这么说,那我便依了你,随她们便了,”周梦楠笑了笑,“那你呢?还要和她们再同处一院么?”
杨牧云仔细扫视了一下四周,轻轻叹了一声,“这里是一品大员的府邸,我一个五品的宫中禁卫带刀官如住在这里,那是大大的僭越了,一个不好,被纠察风纪的监察御史在皇上那里奏上一本,那可就连累了娘子你了。”
周梦楠知道他在说笑,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不想搬来这里,正想再劝他几句,只见素月和宁馨打着灯笼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
“老爷,小姐!”她们曲身福了一礼,“房间都已铺陈好了。”
“知道了。”周梦楠脸一红,不自禁的向杨牧云看去,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紧张。
杨牧云微微颔首,脸皮却绷得紧紧的,看上去比周梦楠还要紧张。
————————————
鸾帐低垂,黄花梨木架子床上已铺好了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红红的烛光映得满室生辉。
杨牧云与周梦楠刚一进门,素月和宁馨就娇笑着把门给掩上了。使得两人相对一阵尴尬。
“相公,你......”周梦楠抬起螓首,怯怯的看向杨牧云。
“哦,我不困,你先去休息吧!”杨牧云干脆把
目光瞥向一边,根本不敢看她。
“嗯......”周梦楠有些累了,眸子四下一扫视,也不知这房间是谁布置的,连一把椅子也没有,想休息的话只能坐在床沿上,“这两个小蹄子......”她心中暗自咒骂一声,但一想不对,这肯定是出自母亲的授意,莫非她发现自己并未与相公成就夫妻之好么?周梦楠脸上一阵发烧,心儿也跳得快了起来,紧张的看了杨牧云一眼,见他的眼中也带着一丝不安之色。
“唔......相公,我,我有些累了。”周梦楠低低的说了句。
“哦,娘子请便。”杨牧云说这句话时没敢看她。他跺了跺脚,感觉站得也有些累了,抬头看去,周梦楠已坐在床沿上,看到他的目光,一脸娇羞的扭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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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轻咳一声,慢慢踱至床边,周梦楠下意识的向旁边让了让。杨牧云伏下身子,缓缓的坐了下来。
看着红红的舞动着的烛火,杨牧云捻动着手指,想笑着放松一下,可脸上肌肉僵得不行。
“娘子?”
“嗯。”
“我寅时三刻就要出发去宫里了,”杨牧云抖抖身上的袍服,“这一身禁卫官服宽解甚为不便,就不脱了。”
“嗯?”周梦楠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心里不禁长出一口气,感到轻松不少,“我一早也要出去一趟,还是和衣休息一下的好。”
两人对视一眼,不觉都松了一口气。
“娘子放宽心休息便是,”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在这里坐一坐便好。”
“我没事,”周梦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倒是你,天不亮就要去宫里当值,一天下来,殊为不易。”
两人互相劝慰对方上床休息,可谁都没动一下。
杨牧云伸开双臂打了一个哈欠,瞄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周梦楠,软中带硬的说道:“你若再不听我的话,我可真要去解你的衣服了。”
......
两人和衣而卧,躺在床上背对着对方,姿势颇为怪异。
“娘子,”杨牧云轻轻的说道:“我走的时候岳父岳母大人应该还在安睡,就不打扰他们了,你替我向他们告一下罪。”
“嗯。”周梦楠低低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 周梦楠问道。
“小姐......”声音轻微,但还是能听出来是素月的声音。
“什么事?”周梦楠并没有起身,又问道。
门外一阵沉默。
“有什么事说吧,不必有所顾忌。”周梦楠侧了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的杨牧云说道。
“齐公子的两车金砂已经运到万源钱庄了,”素月在门外说道:“他说请您过去验看一下,他现在人就在万源钱庄里坐着。”
“知道了,”周梦楠说了一句,“让贾万金好生招待着,万不可怠慢了,再过两个时辰我自会过去,你下去吧!”
“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想是素月已经退了下去。
“让人家等在那里不好吧?”杨牧云在一旁轻声说道:“娘子自去便是,不用在意我的。”
“哪里急在这一时半刻了?”周梦楠柔声说道:“况且我也乏了,休息几个时辰,到时我与相公一起出去也不迟。”
“我一直认为我每天当值点卯辛苦,”杨牧云翻过身来看着她,“没想到你比我还要辛苦,若不是为了我,你现在便要过去了吧?”
“相公想多了,”周梦楠也翻过身来,和他四目相对,“我也不能没日没夜的操劳着,一些事本不用急的。”看着丈夫粲然的目光,她的唇角翘起了一个诱人的弧度。
“人家深夜来此,一定是一笔大生意,”杨牧云笑道:“你就不怕怠慢了人家,人家一气之下拂袖便走么?”
“你怎么知道这是一笔大生意?”周梦楠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素月是你的贴身丫鬟,一些不大的生意恐怕她自己都可以处理吧?”杨牧云淡淡说道:“又何必夤夜前来打扰你的清梦?”
“不愧是干锦衣卫的,”周梦楠轻笑一声,“什么都不能瞒过你的眼睛,”接着微微一叹,“走就走吧,生意是做不完的,跟我自家相公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
杨牧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良久方道:“你什么时候如此感情用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感情用事?”周梦楠狡黠的一笑,“人家一来,我就巴巴的赶过去,那他还不借此抬价呀!总得冷上他几个时辰,才好慢慢去谈。”
“还是你狡猾。”杨牧云轻轻叹道。
“谈不上狡猾,”周梦楠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就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我们周家的万源钱庄是京城最大,信誉最好的钱庄,发行的银票比朝廷的宝钞还要管用,京里的达官贵人私相往来收受,十张里有八张都是万源钱庄开具的银票。姓齐的那一两千斤金砂,除了我这万源钱庄,没有人吃得下。”
杨牧云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方才以为娘子是为了我才留下的,谁知......唉,让我空欢喜一场!”
“这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不是在陪着你么?”周梦楠眸波一转说道。
“我只是在叹我自作多情而已。”
“相公不必感伤,”周梦楠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今晚若是让素月或是宁馨来陪你,说不定我现在就真的过去了,因为,我也好担心那个姓齐的拂袖便走呢!”
室内的红烛渐渐燃尽了,就在将熄的一刹那,火焰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更加明亮的烛光映在周梦楠娇艳无匹的脸上,显得更加明艳不可方物。
杨牧云心中一动,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周梦楠愕然,随即羞涩的埋下螓首,“相公,你该歇着了。”
“嗯,我不困,还是看着你睡吧!”杨牧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见她手肘轻轻抬起支在腮下,一双美眸却瞄向帐顶,问道:“你这是作什么?”
“其实,我也不困。”周梦楠浅浅一笑说道。
夜已深,房中的两个人却全然没有了睡意,任由斜月西垂,却有说不完的话儿一般。
“邦邦邦——”外面响起了梆子声,远远传来似乎响了五下。
杨牧云沉重的眼皮抖了一下,猛然省起,“五更了!”倏地掀起身上的锦被坐了起来。
“老爷!”耳畔一个娇嫩的少女声音响起,却不是周梦楠。
杨牧云一怔,向身边看去,只见一位娇美无比的少女躺在自己身边,身上只着一件月白色小衣,裸露出雪白圆润的双肩,瀑布般乌黑的秀发栖在枕上,一双秋泓般莹润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宁馨?”杨牧云愕然问道:“梦楠呢?”
“小姐跟素月去万源钱庄了,”宁馨解释道:“临走时交代婢子好生服侍老爷,千万不要惊动了你。”
杨牧云心中暗道惭愧,周梦楠走了自己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于是翻身下地。
“老爷,这时辰还早......”宁馨也自床上坐了起来。
“我得赶快进宫去,”杨牧云一把抓起桌案上的佩刀,戴好纱帽,对宁馨说道:“等天亮了你去帮我转告一下岳父岳母大人,说我不能向他们请安问好了。”说着推门向屋外走去。
“老爷,”宁馨披上一件衣服,趿着鞋子对杨牧云喊道:“我去叫人帮您准备一辆马车......”话音未落,杨牧云早已去得远了。
杨牧云匆匆赶到午门验过腰牌进了皇宫,还好天还没亮,他轻吁了一口气,脚步放缓了许多,沿着紫禁城左边廊下来到了宫中禁卫的专门值班房。
房中亮着灯光,待他走进去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第二百九十章 微服出宫
禁卫值班房里坐着朱仪和徐永宁两名禁卫带刀官和一些其他品秩较低的宫中带刀禁卫。
朱仪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便把脸转到了一边去。徐永宁的态度和蔼一些,冲着他微微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其他一些品秩较低的禁卫态度暧昧,由于杨牧云面生,且年纪尚轻,虽着五品服色,但也只对他点点头而已。能当宫中禁卫的都是功臣勋贵的子弟,因此不能从品级断定其身份高低。
“难道我来错时辰了么?”杨牧云心中暗暗嘀咕,“不对呀,宫中禁卫排班明明将自己排到了早晨这一班,如何朱仪与徐永宁也来了?”他迟疑了一下,在靠着门边的一条长凳上坐下,便静静的等待司设监总管过来唱名。
禁卫班房里异常安静,没有人交头结耳,窃窃私语。只有个别禁卫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看来还未睡足觉便匆匆赶来当值了。
“朱仪,徐永宁”门外一个尖锐且苍老的声音叫道。
朱仪与徐永宁面容一正,长身而起,理了理腰间的佩刀,跨着不丁不八的正步向屋外走去。
杨牧云借着门外微露晨光,只见一位身穿红袍,腰缠玉带的老监手端名册站在门外唱名,他身后还站着两位身着绿袍的小监。这位老监年约五十,身材不高,但站在那里颇具威严,每唱过一个人的名字,便睁着一对鱼泡眼盯着从班房里出来的侍卫。
直到那名老监唱完,杨牧云仍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老监收起名册转身要走,杨牧云忙起身追了上去。
“公公”
老监转身,见是一名十五六岁的五品禁卫官,脸上不禁微露诧异,随即站定了身子。
“公公,”杨牧云堆起一副笑脸向他作了一揖,“请问在下排到了哪一班,为何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
“这咱家就不知道了,”老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宫里的禁卫轮班的名单是沈指挥派人交给咱家的,咱家按名单叫人,至于为何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这你得去问沈指挥才行。”
“沈指挥,那是何人?为何从未见皇上对我提起过?”仍旧陪着笑说道:“在下从南都新晋到此,对京师的官署不太熟悉,还望公公指点。”
那老监奇道:“你不是府军前卫的属官么,既是从南都调来,如何不去拜见自己的主官?却来问咱家作甚?”
杨牧云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循声看去,只见小凌子急匆匆的向这边跑了过来。
“李公公”小凌子跑到近前站定身子,举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向那老监施礼道。
“哟,原来是小凌子,你不在皇上身边侍候,跑到这里作什么?”老监双手背负在身后打趣道。
“李公公,小的正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小凌子抬头笑道。
“哦?”老监看了杨牧云一眼,说道:“不知皇上有何圣旨来此宣读呀?”
“李公公说笑了,”小凌子的目光转向杨牧云,“小的是来传皇上的口谕,让御前禁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前去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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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老监笑了笑,“那咱家就不打扰二位了。”说着转过身领着两名绿袍小监走了。
“李公公慢走,”小凌子目送他们走远,方收回目光对杨牧云说道:“杨大人,这就跟咱家来吧!”小凌子的年纪跟杨牧云相仿,都不过才十五六岁,因此总是在杨牧云面前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小......凌公公,”杨牧云问道:“今日我并不当值,为何皇上会召见我?”
小凌子第一次被人称作凌公公,心中欢喜,便道:“杨大人当的是皇差,自与别人不同,咱家还怕你听不到唱名,就此出宫了呢!因此一路急急赶来,幸好你还在。”
“唔,那刚才那位是......”杨牧云向老监远去的方向瞅了一眼。
“他呀,是司设监的掌印李公公,专门来
为宫中禁卫点卯的,”见杨牧云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便解释道:“李公公的司设监是专管卤簿、仪仗、还有宫里的禁卫轮班落实情况,本来唱名他不用亲自来的,但他做事太过仔细,凡事都要亲自看过才能放心,因此禁卫的唱名他每每都要亲到。”
“哦,”杨牧云点点头,又问:“那沈指挥又是何人,为何李公公要我去拜见他?”
“他说的是修武伯沈荣,”小凌子说道:“他管着三千营左右十队还有府军前卫,名义上你是归他管辖。”接着一笑说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皇上亲自提拔的你,你只需做好皇上交代给你的差事就行了。”
两人说着话,沿着武楼的边廊向北而行,一直过了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还一直往北。
“凌公公,”杨牧云见越走越偏向内宫,有些诧异的问道:“我们不去谨身殿么?”
“皇上现在不在谨身殿,他在乾清宫等着我们呐!”小凌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们?”杨牧云心里打了一个突,“内宫都是宫女嫔妃的所在,皇上召我去那里作什么?况且天快要亮了,皇上不用去奉天殿那边去上朝么?”
小凌子领着杨牧云来到乾清宫前,没走正门,却向右领他进了一个小门。这是一间暖阁,绕过一扇绘有万里江山图的紫檀木屏风,只见屋内当中立着一人,身材修长,头戴唐巾,身穿藏青色书生长袍,不过他是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貌。
见房中立着这么一人,杨牧云不禁大奇,心说这民间士庶人等如何能进到这深宫之中,正在猜疑此人的身份。便见小凌子上前拜倒在地,口中叫道:“皇上”不由心中一惊,膝盖一弯,便也跪倒在地,跟着小凌子呼道:“皇上”
那人转过身来,鼻直口阔,两眼细长,正是朱祁镇无疑。
“起来,起来,”朱祁镇嘻嘻笑道:“都到这里了,还行什么大礼?”
“谢皇上。”杨牧云站起身来,瞄了他一眼,迅速垂下头去。
“怎么样?”朱祁镇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说道:“朕穿上这一身衣服出得宫去,像不像一个读书人?”话虽冲着他二人说,眼睛却直盯向杨牧云。
“回皇上,”杨牧云目不斜视,恭谨答道:“臣刚进来时真的一点儿也没看出是皇上您,方才心里还在嘀咕一个普通的士子怎会出现在皇上的寝宫里?”
朱祁镇笑笑,“杨卿,今日拜托你一件事。”
“皇上但有所命,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牧云拱手说道。
“没那么严重,”朱祁镇淡淡道:“朕今日不想上朝,想出宫一趟。”
杨牧云一愣,不明所以,心说皇上想出宫的话只管拍拍屁股走便是了,拜托我作什么?
朱祁镇见他脸上神色变幻,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道:“我若现在下旨出宫的话,一班老臣一定会劝谏个不停,甚至会搬出太后来压我。就算我能出宫的话,禁卫官兵们前呼后拥,阵势极大,非朕所喜......”压低声音说道:“朕想悄悄出宫,任何人不得惊动,悄悄的出去,悄悄的再回来,杨卿明白了么?”
“啊?”杨牧云哑然,随即说道:“皇上,若有朝中大臣来找皇上,那怎么办?”
“朕已发下去话,说身上有些不舒服,今日暂不上朝,早朝的事由王先生会同几位内阁的阁臣处理一下就好了,”朱祁镇神色平静的说道:“朕出去用不了多大会儿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那......皇上要臣如何做?”杨牧云心里有些紧张的问道。
“很简单,”朱祁镇悠然一笑,“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朕护送出宫去,让后再把朕送回来,只要不惊动任何人,朕就算你大功一件。”
“可......可臣入宫不久,对宫中的布置和情状尚不熟悉,怕有负皇上所托。”杨牧云说道,这话不假,在宫里行走他还生疏得紧,与经年累月在宫中巡视的禁卫不同
,一个不对便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这个么却是不妨,”朱祁镇沉吟了一下说道:“由小凌子为你引路,你小心别让人看出马脚便是了。”
“还有一事,”杨牧云直勾勾的看着朱祁镇这身装束,“皇上的这副衣装等出了宫再换上也不迟,难的是在出宫前的这一段路要扮成什么角色才不至于让人看出来。”说着向小凌子瞅了一眼。
朱祁镇淡淡一笑,“小凌子早就为朕备好了一套宫中的禁卫服饰,等一会儿朕换上了便和你一同出去。”
......
天已经蒙蒙亮了,杨牧云贴着紫红色的宫墙而走,心里紧张万分,他侧眼瞄了一下旁边这位一身宫中禁卫装束的皇上,你别说,朱祁镇目不斜视,手按刀柄,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倒颇具威势。
杨牧云又看了一眼前面引路的小凌子,只见他背后的衣衫有几处被汗水浸透,想是比自己还紧张。
午门的方向是不能走了,文武百官正陆续集于午门,等待上朝,众目睽睽之下,要蒙混过去殊为不易。只有从西华门出去,再向南走,由宝钞司旁边的一道小门出宫。
西华门的当值禁卫官验过三人的腰牌后,目光在杨牧云和朱祁镇的脸上略一扫视,说道:“两位兄弟倒面生得紧呐!”
不等杨牧云答话,小凌子便抢着说道:“这头一回生,再见一面不就熟了么,府军前卫里那么多官爷轮流到宫里来当值,哪天又没有生面孔了,你瞧着稀罕,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名禁卫官点点头,挥挥手,让守门的禁卫让开一条路。
三人这才轻吁一口气,装作不紧不慢的样子出了西华门。
出了这道宫门,外面的守卫就没有那么严密了,小凌子仍不敢大意,直到将两人领出宝钞司南的一道小门,才算出了整个皇城。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凌子和杨牧云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那样子,真不次于当年赵子龙在长坂坡杀个七进七出来的惊险。
“好了,你回去吧,”朱祁镇对小凌子说道:“要注意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漏了口风。”
“主子,”小凌子苦着一张脸似乎都要哭了出来,“宫里人人都知道奴婢是侍候万岁爷的,如今万岁爷不见了,他们要问起奴婢,奴婢可活不成了,还望主子爷垂怜。”
朱祁镇眉头一皱,还未说话,杨牧云在一旁说道:“皇上,凌公公说的也是不错,万一宫中朝里的人这个来找,那个来问,他难免疲于应付,一个不好,就把皇上出宫的事给漏了出去。”
“是呀,是呀,”小凌子打蛇随棍上,忙跪在地上抱住朱祁镇的腿说道:“要真如杨大人所说的那样,奴婢就是有一万条命,那也便休了。”
“那你说怎么办?”朱祁镇看向杨牧云问道。
“皇上,”杨牧云看着小凌子苦苦哀求的目光,心中不忍,便道:“您不如就带上他,回宫的时候还得让他想办法领咱们进来不是?”
朱祁镇嗯了一声,瞪了小凌子一眼,低声喝道:“狗奴才,还不快起来,想让所有人都看这边的热闹么?”
“谢主子!”小凌子抹了一把眼泪,欢欢喜喜的站了起来。
......
杨牧云现在的心情比在宫里时还要紧张,因为从出宫这一刻起,朱祁镇的安全就全权由他负责了。看着街市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他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从里面窜出几个人欲对皇上不轨,弄得他全身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
倒是朱祁镇,自打出了宫来,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什么都觉得稀罕。他身边的小凌子也跟他一样,对市面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
“看来在宫里待得时间长了,这人的心理备受压抑,”杨牧云暗暗摇头,“这皇帝当得看起来也并不快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帝里风光
他却不知道,朱祁镇自八岁即位,打小就一直待在宫中读书学规矩,太皇太后张罗了一些老臣轮番教导他如何去做一个贤明的帝王,虽说是九五之尊,却没半分自由。太皇太后去世后,虽然他经常打着一些巡视京营官兵操练的旗号出宫,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丝毫接触不了外界的人和事物。即便如此,每出宫一趟就有一群文武大臣呼喇喇跪了一地,涕泪横流的劝谏皇上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切不可耽玩误国,弄得他好生无趣。要王振替他想办法出宫一趟,谁知这个权阉比那些个大臣还要嗦,说外面的世界不太安全,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一言不合,即伤人害命。直把宫外的民间描述成了虎狼边地,皇上一出了宫门,便直如掉入火坑一般,把个朱祁镇听得郁闷不已,心说这王先生真把朕当成了三岁小儿了。内外廷虽然在朝堂上掐得厉害,可对皇帝出宫这件事的态度却出奇得一致,那就是免谈。使得堂堂的大明皇帝除了在自己的皇城里打转转之外,连接触外界的自由都没有。
朱祁镇昨日见杨牧云和朱仪动手时丝毫没把这个勋臣子弟放在眼里,便知他是个不甘于墨守规制的人,便动了要此人私下里护卫自己出宫的心思。果然杨牧云未提出反对意见,而且这一路上居然有惊无险的出了这看似无法逾越的深宫,心里自是欣喜不已。这鸟儿一旦脱了樊笼,就会尽情的放飞自己,至于当时出宫的初衷,早已被抛掷脑后了。
“皇上,”杨牧云看看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又看看逐一在每个店铺中闲逛的朱祁镇,心中有些忐忑的说道:“这里人太多了,要不臣领您去一个清静些的地方?”
“不,这里好,朕......哦,本公子就喜欢热闹的地方,”朱祁镇轻轻瞥了他一眼,“有你护在本公子身边,我还怕什么?”
“这皇上的心可真大,”杨牧云暗暗苦笑,“我的武功又不是天下无敌,又如何时时刻刻护得你周全。”
“唔,对了,”朱祁镇停下脚步,对着杨牧云和小凌子低声说道:“从现在起,你们一律不准再称朕为皇上......嗯,就称朕朱公子好了。”
“是,皇......哦,不,朱公子。”两人齐声应道,这改起口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朱祁镇潇洒的一笑,信步走进一间字画店。杨牧云与小凌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忙跟了上去。
这间字画店名为玉宝斋,里面挂满了古人今人的字画,一走进店里,便感到一阵墨香味扑鼻。
店老板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圆圆的一张脸永远笑眯眯的,一笑起来唇上的两撇鼠须一翘一翘,只见他状极恭谨的来到朱祁镇面前一揖,“公子,一看您就是品味高雅的人,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字画......不瞒你说,小店这里历朝历代的名家名画应有尽有,只要公子您说出来,我这就帮您拿去。”
“唔,本公子只是随便看看。”朱祁镇一摇手中折扇,双眼便向墙上的一应字画逡巡过去。
......
“凌公公,”杨牧云看了看朱祁镇饶有兴致欣赏字画的样子,低声对小凌子说道:“皇上自称朱公子,再称你作公公也不大合适,那我要改口称你作什么好?”
听杨牧云这么一说,小凌子心中微动,于是笑道:“杨大人读书多,就由你帮咱......不,帮我想个称呼便是。”
杨牧云童心忽起,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一管狼毫蘸了蘸墨汁在小凌子脸上笔划了一下,笑道:“不如我在你脸上画两撇胡子,称你作凌公子好了。”
小凌子登时又羞又恼,一时拿不出话来反驳,便朝着杨牧云啐了一口。
......
店老板热情的向朱祁镇介绍店内的字画,朱祁镇充耳不闻,却在一张米黄色的麻笺纸前立定脚步,两眼痴痴的看着上面几行遒劲雄浑的大字,那字
体铮骨嶙峋,写得很有气势。
店老板瞄了一眼朱祁镇脸上的神情,忙在一边说道:“公子也看上这幅字迹了?说实话,这幅字迹是当朝先帝爷的墨宝,他老人家的字,与前朝宋徽宗的瘦金体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他口中所说的先帝,是大明朝的宣宗皇帝朱瞻基,这个皇帝在书法绘画方面造诣极高,但由于其英年早逝,留下的字迹和画作并不多。
“老板,”朱祁镇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这里怎么会有先帝的墨宝?”
“不瞒公子,”店老板笑道:“这幅字迹是先帝爷赐给程郎中的,后程郎中去世后,家道中落,其孙程立嘉迫于生计,将先帝爷的这幅字迹变卖,本人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才得到这一墨宝的......”
杨牧云这时也过来立于朱祁镇身侧,听那老板讲述这幅真迹的来处,仔细看去,只见上面题目写的是御制上林冬暖诗“蓬岛雪融琼液,瑶池水泛冰澌。晓日初临东阁,梅花开遍南枝。宣德六年十月廿七日。赐郎中程南云。”上面还盖着钦文之玺的巨大印章。诗句虽不深奥,但意境幽远,字体遒劲圆熟,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笔。
“朱公子,”杨牧云低声问道:“这幅字迹果真是出自先帝爷的手笔么?”
“别人不敢说,先帝的字迹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的。”朱祁镇的脸颊抖动了一下,显是内心有些激动。
“公子好眼光,”店老板在一旁说道:“先帝爷留下的墨宝不多,但个个是精品,如公子喜欢,不妨买去细细观摩。”
“嗯,这幅字迹需多少银子?”朱祁镇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已迫不及待的开口问价了。
“看公子也是文雅之人,”店老板摇头晃脑的说道:“我也不多要,你给我五百两银子便了。”
“哦......”朱祁镇微微颔首,目光向身边的杨牧云看去,他贵为皇帝,出得宫来,身上不曾带任何银钱,也不知道这幅字迹倒底值多少钱,人家一说,他也不反驳。
杨牧云见他目中满含热切,意思便是让自己掏钱,心中一动,便向那位店老板说道:“老板,请借一步说话。”
朱祁镇便一脸诧异的看杨牧云将店老板拉至一边,只见两人窃窃私语一番,那店老板紧皱眉头,满是笑容的圆脸也绷紧了面皮,一脸不乐意的样子,说到最后,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杨牧云也脸现不悦之色,转过身不再与他说话,来到朱祁镇面前说道:“朱公子,这老板摆明了没有诚意把这幅字迹卖给咱们,咱们走,再去下一家字画店看看,我一定帮您淘一幅更好的字画。”说着不由分说,扯住朱祁镇的衣袖便走。
朱祁镇心中大奇,心说这位老板如何没有诚意了,他不是说五百两银子便让朕把这幅先帝的字迹拿走么?又没有说不卖,但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杨牧云扯出了这间字画店。
还未走出多远,只听身后一个喘着粗重气息的声音叫道:“几位公子请留步,这幅字迹的价钱......咱们好说。”
朱祁镇一愕,停住脚步向后看去,只见那位店老板居然追了出来。他一脸苦笑的瞥了一眼还在懵懂之中的朱祁镇,转而对杨牧云说道:“再加三十两银子,八十两作价给你,实在是不能再低了......”?
“八十两?”朱祁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是五百两么?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了八十两?”他不禁向杨牧云看去,只见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那好,八十两就八十两,”杨牧云很痛快的答应道:“万源钱庄的银票你这里收么?”
“收收收......”那老板忙不迭的点头,听他咬定了价,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浮现出刚开始的笑容,“这说起来万源钱庄的银票比朝廷发的宝钞还值钱呢!怎么不收?”
......
玉宝斋老板将那幅宣德皇帝的真迹卷成一个卷轴,塞到杨牧云手里,点起八十两的银票欢天喜地的走了。朱祁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世上买东西还有讨价还价一说,不过五百两银子的字画硬生生的被杨牧云砍成了八十两,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凌公公,收好朱公子的字画。”杨牧云说着将那个卷轴塞到小凌子怀里。
“为什么是我收着呀?”小凌子不服气的说道,看来他还对杨牧云方才的话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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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得保护朱公子安全呢?”杨牧云笑着说道:“这手里拿着东西怎么成?”
小凌子看了一眼朱祁镇,见主子没说什么,便哼了一声,把卷轴珍而重之的塞入怀里。
“杨牧云,”朱祁镇似乎满怀心事的问道:“方才你跟那老板说的万源钱庄的银票,那是怎么回事?”
“回朱公子,”杨牧云说道:“那是一个私人商家开办的钱庄,专做银钱存放兑换生意,如果有人觉得携带大量白银铜钱不便的话,便可寄存在万源钱庄里开成银票。”
“唔,这样的银票也可以在市面上流通吗?”朱祁镇又问。
“当然,这银票是可以跟银钱一比一兑换的,任何人拿到这银票后,都可以去万源钱庄兑换成白银或铜钱,最是方便不过。”杨牧云解释道。
“那我大明朝廷发行的宝钞呢?难道不能兑换白银铜钱么?”朱祁镇讶异的问道。
杨牧云看了看小凌子,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朱祁镇的脸沉了下来,大明官方发行的纸币居然还抵不上一个民间商号发行的票据,这让他这位大明皇帝情何以堪呐!
“朱公子,”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说出来,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说,朕......唔,本公子赦你无罪。”朱祁镇黑着脸说道。
“朱公子,”杨牧云轻咳一声,缓缓道:“这说起来,大明宝钞是洪武八年由朝廷发行的,到现在已经有七十多年了,为什么市面上的老百姓都不愿意用了呢?那是因为朝廷发行的宝钞太多了,不值钱了,所以人们都不愿意用了。”
“多了,为什么就不值钱了?”朱祁镇不解,他在宫里读的都是圣人书,很少接触经世致用的学问,批改奏章时跟朝中大臣讨论的也都是国家大事,对于最底层生民的生计那是一无所知。
“朱公子,你想啊,”杨牧云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最简单,最浅显的道理,这位大明天子未必能听得懂,因此连说带比划,“我大明最开始发行宝钞时,一贯等于1000文铜钱,或者1两白银,四贯等于一两黄金。这是太祖皇帝的定制。”
“对呀!”朱祁镇微微颔首,“难道我大明朝廷还会欺人不成?”
杨牧云眼中露出异样的神采,“比方说,我大明朝的国库里现在储备有二百万两白银,如果同时发行二百万贯宝钞的话,是不是一贯宝钞随时可向官府兑换一两白银?”见朱祁镇点点头,他接着续道:“那如果朝廷发行四百万贯宝钞呢?国库里的二百万两白银被二百万贯宝钞兑换完了,那剩下的二百万贯宝钞如何兑换白银?”
朱祁镇惊愕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见杨牧云继续侃侃而言道:“这样的话,只能两贯宝钞兑换一两白银才不至于多发行的二百万贯宝钞变为废纸,如此推算,朝廷发行六百万宝钞呢?八百万甚或是一千万宝钞时,又将如何兑换银两?”
朱祁镇呆住了,杨牧云的解释他终于明白了,民间不愿意使用朝廷发行的宝钞是因为官方的滥发,等官方把宝钞发成一个天文数字时,大明宝钞就跟一张废纸没什么两样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圣驾难移
杨牧云说着看了一下小凌子,继续说道:“而且,朝廷官员以及内廷公公们的俸禄发放早就不用宝钞了,不信您问一下凌公公。”
不等朱祁镇发问,小凌子便道:“是呀,皇上,奴婢上个月才从京仓那里领的俸米,皇上难道都忘了么?”
“那......万源钱庄又如何做到让自己的银票在市面上流通的呢?”朱祁镇问道。
“很简单,”杨牧云听周梦楠跟自己说过这其中的门道,便解释说:“万源钱庄每储进一两银子,就签发一两银子的银票,而且不记名,任何人无论何时拿着他们签发的银票去钱庄,都能够足额兑换,童叟无欺,这信誉一打出去,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愿意将手头上的金银和铜钱存放在万源钱庄。”
“这商业上的门道你摸得挺门儿清的嘛!”朱祁镇睨了他一眼说道:“让你在朕那里做个带刀禁卫官实在是太委屈你了,朕应该把你放在户部,替朕管账才是。”
“皇......不,朱公子过奖了。”杨牧云心中有些得意,脸上不自然的就表露了出来。
“你也不用过谦,”朱祁镇悠然说道:“市面上的事你不但如数家珍,购买东西还精于砍价,朕......本公子实在佩服得很呐!”
“朱公子,”小凌子在一旁凑趣道:“杨禁卫这么能干,您打算赏赐他一些什么好?”
“嗯,这我得想想,”朱祁镇揉了揉下巴,目光一转,笑道:“那就......赏他二十大板吧!”
杨牧云的微笑登时僵住了,连小凌子都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看样子皇上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朱公子......”杨牧云刚张开口,就看见朱祁镇慢慢沉下来的脸色,赶紧闭口不语了。
“你一切都办得很好,可我为什么还要惩处你呢?”朱祁镇的目光在小凌子怀里的那个卷轴一扫,缓缓道:“因为那是我父皇遗留下来的墨宝,难道在你眼里就值纹银八十两么?”
杨牧云呆住了,他终于明白了年青的皇帝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换成任何一个名家的字画,你这样做都无可厚非,”朱祁镇沉声道:“可这幅字是我父皇的,我不容许任何人亵渎,那个老板出价五百两白银,你应该用一千两买下才是。”
“是,朱公子说的是!”杨牧云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想举袖擦一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这二十大板回去再领吧!”朱祁镇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了些,小凌子方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杨牧云笑道:“杨禁卫,你这一番讨好可全然讨错了地方,也幸亏今天皇上心情不错,不然的话,你这长胡子的机会可就没了。”说着摇摇摆摆的跟了上去。
这分明是讥刺他会被皇上罚作太监,杨牧云又如何听不出来,“这小阉货......”杨牧云狠狠的啐了一口,疾步追了上去。
......
“杨禁卫,”三人在路过一个珠宝铺子时,小凌子拿起一对翡翠镯子在杨牧云面前晃了晃,“你看这对镯子怎么样,好不好看?”
“这女人用的东西,你拿来作什么?”杨牧云有些不解的向他看了一眼。
小凌子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杨牧云现在顾不上理睬他,因为朱祁镇在买了他父皇的那幅字迹后,似乎对集市上的其他物品失去了兴趣,只顾一路向前信步而行。突然,他停住了脚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杨牧云也随即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杨禁卫,杨大人......”小凌子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什么事?”杨牧云说着话,眼睛却不离朱祁镇左右。
“咱家能不能向你借点儿钱,”小凌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咱家看上了几件手链头饰,还有几盒胭脂水粉,可身上的钱却不够。”
杨牧云从身上拿出一张五十
两的银票,不耐烦的塞给了他,“这些够不够?”
“这......够,够,足够了,”小凌子两眼放光,忙不迭的向他作揖,“谢了,杨大人,过些日子咱家一定还你。”
“知道了。”杨牧云向他摆摆手,小凌子便欢天喜地的去了。
朱祁镇突然转过身,目光注视在杨牧云身上。
杨牧云一个激灵,只见他迈步向自己走来,忙拱手说道:“朱公子有什么吩咐?”
“唔,”朱祁镇说道:“我想让你替我打听一下,万源钱庄在哪里?”见杨牧云脸上现出一副古怪的神色,便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哦,不是,”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说道:“那个地方有点儿远,我怕朱公子来不及赶回宫里。”
“晚些回宫又有什么打紧,”朱祁镇不以为意的说道:“朕乃大明朝的天子,想何时回宫就何时回宫,谁又能管得了朕?”
“是是,您说的是。”杨牧云嘴上虽应和着,心里暗道:“要真这样的话,你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出来?”
“你知道那个地方?”朱祁镇问道。
“朱公子,”杨牧云说道:“那地方有点儿偏僻,而且周围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一钱铺子,您又何必一定要执着于去那里呢?”
“这个钱铺子可不简单呀,”朱祁镇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本公子这一路行来,发现所有的百姓商户买卖所用,除了银锭和铜钱之外,都是万源钱庄的银票,所以就想看看,这个钱铺子的老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如何能让大明朝的子民心甘情愿的把钱都送到他那里去。”
杨牧云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要是让皇上知道万源钱庄的老板是自己的妻子,不知他会起什么样的心思。就在方才,自己的一番好意低价购得宣宗皇帝的一幅真迹却在他面前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唉!君心难测呀!
“不过一商贾而已,朱公子把他看得太重了,”杨牧云笑笑说道:“其实朝廷的宝钞还是有人用的......”
“小弟,”只听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的声音说道:“你回家再拿十万贯来,再有一摞就可以把房子搭成了。”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两个男孩正在拿一摞摞的纸正在玩搭建房屋的游戏,过去仔细一看,那一摞摞的纸居然是一摞摞的宝钞。
大的男孩大约有十一二岁,小的有六七岁,大的那个男孩似乎是因为搭建房屋的宝钞不够用了,因此怂恿小的男孩从家再拿一摞过来。
小的男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要是让娘知道了,她又该骂人了。”
“傻瓜,”大的男孩推了他一把,“这东西咱家有一床底呢!你偷偷拿一摞出来娘又怎会知道。再说了,这东西娘又从来不用的......”
小的男孩歪着头想了一下,便依哥哥的吩咐迈开小步子跌跌撞撞的向家里跑去。
朱祁镇咳嗽了一声,瞄了一眼杨牧云说道:“杨禁卫,你现在就领本公子去那个钱铺子吧!”
京师城北教忠坊剪子巷,有一间并不起眼的店面,但奇怪的是,这间并不起眼的店面进进出出的人却很多,比周遭一些豪华气派的酒楼商馆的人气要旺得多。店面的招牌上是四个黑漆大字“万源钱庄”。
“周夫人,您请留步,”一位身穿月白色深衣,头戴儒巾,年约十五六岁,相貌俊秀无比的少年对送出来的周梦楠说道:“我说的事还请您考虑一下。”
“齐公子请放心,”周梦楠头挽峨髻,身穿一件绯色绣有金色纹饰的长袖褙子步态盈盈将他从万源钱庄里送了出来,玉靥含笑的说道:“那件事还需从长计议,过几天我一定会让人给你一个回话。”
“那就请您多费心了!”齐公子说着向他拱了拱手笑道。
周梦楠微颔螓首,轻轻说了一声,“有一件事还需说给齐公子知晓,我夫家姓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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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您就是杨夫人了,小生不知,还请您勿怪!”齐公子连连作揖。
“素月,老贾,”周梦楠淡淡一笑,向身后一位身穿湖绿色湘裙的绝美少女和一位身穿驼色茧绸长袍,脸形尖瘦是中年人吩咐道:“你们替我送一下齐公子。”
“是,小姐。”两人齐齐应了一声。
“杨夫人太客气了,”齐公子笑道:“改日小生一定宴请您和您相公,还望到时不要推让。”
“齐公子的话我一定会带给我相公,”周梦楠面色平静的道:“齐公子请走好。”
......
“朱公子,”杨牧云一指前面那间不大起眼的店面,“那就是万源钱庄了。”
“哦?”朱祁镇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下,连连点头,“看起来也没甚出奇之处,想是此间老板是个不事铺张的人物。”
“朱公子......”杨牧云的脸色变得越发古怪起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朱祁镇也发现他有些异常,蹙了蹙眉头说道:“你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
“其实,我想跟朱公子说的是......”杨牧云目光瞥向钱庄那里,“那间钱庄的老板其实是个女的。”说到这里他的身形微微一动,因为他发现一位身穿月白色深衣的俊俏少年跟素月和贾万金正在说着什么,他身后不远处,站立着一个瘦长汉子和一个虬髯壮汉,是海力木和额日图。
“元琪儿?”杨牧云悚然一惊,“他来这里作什么?”
元琪儿说完话,向着素月和贾万金拱了拱手,便转过身来,眼眸一亮,向着杨牧云这边看来。
杨牧云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元琪儿已朝他走了过来,海力木与额日图紧紧跟在她身后。
“杨牧云,”在离他还有丈许处时,元琪儿一摇折扇,面带微笑说道:“数日不见,别来无恙。”目光扫在他身前的朱祁镇身上,“这位是......”
杨牧云身形一闪,将朱祁镇护在身后,面色略带紧张的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琪儿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笑意,折扇频摇,唇角微微勾起,“我在这里你感到很奇怪么?我又不曾作奸犯科,天下哪里不能去得?”
杨牧云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右手紧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手背上青筋凸起。
看到他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元琪儿轻轻一笑,手摇折扇迈着轻盈的步子,在他身侧擦肩而过时,香肩微晃,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杨牧云霍然转身,目光看去,元琪儿已然走远,海力木和额日图快步跟了上去。
海力木侧首投来淡淡一瞥,目光不是看他,而是扫在了他身后的朱祁镇身上。
杨牧云的心蓦然一紧。
朱祁镇拨开杨牧云的肩头,目光注视着那渐渐远去的三人,低声问了一句,“他们是什么人?”
杨牧云不答,转身对他说道:“朱公子,您现在还是赶快回宫吧!”
“急什么?”朱祁镇淡淡说道:“这万源钱庄不是到了么?”说着不再看他,向着钱庄的方向信步而去。
......
“老贾,”送走了元琪儿,素月向贾万金笑道:“今天你这里可真是来了一个大主顾呐!”
“姑娘莫要如此说,”贾万金连连摆手,“这都是小姐的福气,我只是一个下人,哪儿敢揽这么大的主顾呀!”
“还算你明白,”素月乜了他一眼,“齐公子的东西你可要仔细的安放好......”在他耳边低声道:“要知道,这可是整整两万两黄金,千万不能出什么闪失,否则......”
“姑娘放心,”贾万金嘿嘿一笑,“我老贾在这里干了几十年了,整箱整箱的黄金白银在我眼前出出进进,可曾出过一分差错?”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卷浮萍
这时,门帘一掀,几个人走了进来。
“老贾,”素月推了他一下,“客人来了,还不快去招呼。”
“姑娘,我又不是跑堂的,不能什么客人都让我去招呼啊!”贾万金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向外扑出几步,好不容易拿桩站稳,抬起头来,几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已站在他面前,“几位公子,你们是......”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蓦然张大了嘴吧,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平时巧簧如舌的一张利口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姑......”
杨牧云上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口说道:“姑什么姑?我家朱公子人长得俊了点儿,你便要轻薄他吗?”抬起头向同样吃惊的素月使了个眼色。
“哦,”贾万金眼睛骨碌碌一转,忙道:“是在下口误,在下口误......”回头向素月看去,素月忙向他摆了摆手。贾万金点头会意,退后半步,整了整衣襟,轻咳一声,抬头看去,只见杨牧云身前站立着一位年约二十,头戴唐巾,穿一身藏青色书生长袍,相貌堂堂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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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公子如何称呼?”贾万金笑眯眯的一拱手,说道:“光临敝号,甚是荣幸。不知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
“我姓朱,”朱祁镇目光在店内逡巡了一圈,说道:“请问老板在哪里?”
“我就是老板,”贾万金眼珠子晃了晃,笑道:“不知朱公子找我何事?”
“老兄说笑了,”朱祁镇目光一闪,嘴角向上勾起一抹笑意,“我听说这里的老板是一个女人。”
贾万金一怔,还未说话,只见素月抢上几步说道:“朱公子眼生得紧,是第一次来吧?”
朱祁镇点点头,问道:“请问姑娘是......”
“我是这里的老板,”素月笑道:“朱公子有什么话请讲!”
朱祁镇两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一笑说道:“姑娘也不是这里的老板。”
“何以见得?”素月秀眉微微向上一挑。
“方才这位老兄与姑娘并排而立,”朱祁镇看了看贾万金又转向素月说道:“姑娘若是老板,他如何能这么没有规矩?”
素月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公子好眼力,不知你找我们老板究竟何事?若是存放银钱兑换票据的话,原是不需我们老板出面的。”
“我这里有一桩大生意要与你们老板谈谈,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朱祁镇笑着说道。
“这样啊,”素月向杨牧云看了一眼,只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高声道:“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姑娘领着朱公子进去就是了,”杨牧云笑笑说道:“我在外面等着他就好。”
“嗯?”素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这位公子不想见我们老板么?”
杨牧云心中大骂:你这小丫头也来消遣老子,昨晚才与你家小姐处了半夜,这会儿见什么见?脸上笑容却不曾减半分,“我这里没有大生意,就不用见了,让朱公子随你去便了。”接着意味深长的叮嘱了一句,“这位朱公子身份尊贵,你和你老板可要招呼好了。”
“我明白,”素月嫣然一笑,作了个请的手势,“朱公子,请!”
“小潘子,”贾万金叫过来一个伙计,冲小凌子努了努嘴,“带这位小哥到里间奉茶。”
一个叫小潘子的伙计答应一声,便转向小凌子作了个请的姿势。
“放心吧,有我在这里,朱公子他不会有事,”杨牧云笑着对小凌子说道:“你安心在里间坐着喝茶好了。”
“你不与我一起来么?”小凌子问道。
“我?”杨牧云看看贾万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得在这里好好看护着,看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出这家钱庄。”
......
“姑爷,”待小凌子被带入里间后,贾万金方
堆起一张笑脸对杨牧云说道:“您也随小人一起去里间奉茶吧?”
“不用了,我坐在这里就好。”杨牧云说着在大堂靠墙的一张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
贾万金忙招呼着底下的伙计给杨牧云倒茶。
“老贾啊,方才我进来之前远远见你们送一位公子出来,请问他是何人?”杨牧云问道。
“姑爷,他便是咱们这儿的第一大主顾元琪儿元公子啊!”贾万金笑着答道。
“那我怎么听你这里的人都叫她什么齐公子,难道她又改名字了么?”
“姑爷听错了,”贾万金躬身笑道:“我们叫的是琪公子,非是齐公子。”
“哦,她来这里作什么?”杨牧云又问。
“姑爷,”贾万金两眼放光,“今儿琪公子送来整整三万两黄金到这里,装了满满两大车呀......”
“哦?”杨牧云心中一动,插口说道:“车上装的可都是金砂?”
“对对,”贾万金连连点头,表情却一脸的惊愕,“姑爷怎么知道他送来的是两车金砂?”
杨牧云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上次你说这位琪公子让你准备六十万两银票,他可曾叫人过来取过?”
“没有,”贾万金摇摇头说道:“自从上次姑爷给我提了个醒儿,小的就一直担这个小心,别看他是老主顾了,如不真金白银的运进来,休想我这里开一张庄票给他,这不,他把金子拉了过来,由小姐亲自验过,我这里才敢把几十万两的银票开给他。”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本意是让周梦楠的钱庄彻底切断与元琪儿的交易往来,谁知却越陷越深。
“姑爷,”见他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贾万金心中有些忐忑,“是小的哪里做的不周么?”
杨牧云还未答话,只见门帘一掀,进来一群人。
他们个个身着灰色劲装,头戴竹笠,笠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孔。
“诸位,”贾万金一见店里来人了,忙上前拱手招呼,“请问......”话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颈间一凉,一柄雪亮的刀锋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好汉爷,”贾万金双膝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颤声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粗。”
“把你们这里所有的钱拿出来,”一名灰衣汉子沉声道:“不然要了你的狗命。”
贾万金还未答话,只见飞来一物,如流星般掷向眼前架刀的灰衣汉子面部。灰衣汉子刀锋一撤,电光石火般磕在飞来那物上,“当”的一声巨响,那物登时碎裂四散,原来是一个茶杯。
贾万金还未愣怔过来,只觉衣带一紧,自己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腾云驾雾般向后飞去。“蹬蹬蹬”落地后一连向后退了老远,靠在一堵墙才停住了身子。
“都躲到里面去,”杨牧云大声喝道:“千万不要出来。”
贾万金忙猫着身子躲在柜台后面,顺着柜台一角偷偷向外一瞥,杨牧云已经和一众灰衣汉子站在了一起。
只见那群人纷纷亮出单刀,雪片一般朝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
杨牧云身形如鬼魅般避开这一片刀光,窜到一灰衣汉子身侧,那人一怔,还未回过神来,腹部已受了重重一击,大叫一声,扑倒在地。杨牧云掣过他手中单刀,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另一个灰衣人,那灰衣人不及思索,忙挥刀向杨牧云砍去,刀光闪出,人却没了踪影。正错愕间,“砰”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面部已重重吃了一拳,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起,狠狠的撞在一堵墙上,又滚落到地上。
转眼之间杨牧云已击倒两人,一众灰衣人大惊,紧紧贴在一起挥刀向杨牧云砍去,杨牧云一脚踢在躺在地上的一个灰衣人的腰眼处,那人闷哼一声,身子向那一片刀锋飞去。
见是自己的同伴飞来,一众灰衣人忙收身撤刀,阵势登时就
乱了。抓住这一机会,杨牧云欺身上前,掌劈肘击,片刻间又击倒三人......
躲在柜台后的账房,伙计大着胆子向柜台外看去,只见杨牧云如同一团旋风,所过之处灰衣人纷纷倒地,不大会儿功夫,大堂上就倒了一地的人,兵器散落的到处都是。
杨牧云放眼看去,大堂上只剩一人还站在那里。那人比其他灰衣人都长得魁梧高大,站在那里如渊岳峙一般。
“杨公子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佩服!”灰衣人向着他遥一拱手说道。
“你认得我?”杨牧云目光灼灼的向他看去,他头上的竹笠遮住了整个面孔,看不见面貌,但他魁梧的身形却是眼熟得很,“阁下是谁?为何躲躲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在下本无名之辈,说出来杨公子也未必知晓,”那人缓缓说道:“不过能与杨公子交手,在下倒是深感荣幸。”说着手腕翻转,捏了个刀诀,刀锋指向了杨牧云。
杨牧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眼睛盯着他说道:“你是来这里打劫的,还是来找我比试的?”
“或许都是吧,”那人淡淡的说道:“只要把你留在这里就好。”
杨牧云悚然一惊,不自觉的向身后看了一眼,“皇上还在后面......”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窜去。蓦然人影一闪,那人以极快的速度拦在他面前,手腕一抖,手中刀如匹炼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狠狠的向杨牧云扫去。
杨牧云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向后飘开丈许,还未站定,那人暴喝一声,宛如霹雳,手中刀闪电般如影随形而至,劈出道道惊虹。
杨牧云身子一拧,如风中柳叶避开对方的刀刀杀招,趁对方攻势猛烈,胸前门户大开时,手中刀自下而上一撩,划向他的小腹。那人疾忙向后暴退,杨牧云手腕一翻,泛着森寒刀光的刀锋如一条灵蛇直戳向那人胸口。
“”的一声巨响,那人举刀格挡住了杨牧云这一击,魁梧的身躯剧震之下又向后退了两步。
“你还不退开么?”杨牧云眼中露出森然的冷意。
“我说过了,要把你留在这里。”那人勉强压住胸中狂涌的气息,刀锋一摆,又向杨牧云冲了过去,他的刀法不太讲究什么技巧,每一刀劈出,都只讲快、准、狠,似乎只是为了一击致命而挥刀,刀光撩绕,八面生风,配合着他的低声沉喝,仿佛在他的身周炸起一道道闪电。
相比他刀法的刚猛霸道,杨牧云出招更加轻灵飘逸一些,不与其硬磕硬挡,在对方疾如暴风的攻势中一俟他露出破绽,便如鹰隼扑兔一般直刺过去。
两人似两团旋风卷在了一起,只听铿锵声不绝于耳,漫天闪电般撩绕的刀光中时不时会迸起一串火花,两人这一番激斗,把钱庄里的一应人等看得惊心动魄,神驰目眩。
杨牧云脚下步法一变,整个人如鬼魅般掠至那人身侧,刀锋疾劈,撕开漫天刀影,有如一道弧形的闪电,向着那人头顶疾驰而至。
那人一惊,想格挡已经来不及了,就是闪避也已慢了一步,“嚓”的一声,他头上的竹笠已被刀锋劈为两半,头发凌乱的披散开来,虽堪堪躲开,但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额日图?”杨牧云在竹笠被劈开的一瞬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果然这都是元琪儿一手策划的,难道他识破了皇上的身份,让额日图带人在前面牵绊住我,然后......不好!”他越想越是心惊,当下不敢再拖延半分,趁额日图头发散在额前,目不视物之际,揉身而上,挥肘暗含劲力重重捣在他的胸口上。
“哇”一口血箭在额日图口中狂喷而出,右手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刀滑落在了地上,接着整个人也慢慢软倒在地。
杨牧云再不迟疑,整个人如旋风般向后院疾卷而去。
“皇上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否则我万死莫赎!”杨牧云心中默默念叨着,他突然感到有些后悔,“真不该让皇上私自出宫!”
第二百九十四章 妆楼颙望
杨牧云飞身冲入后院,听见一阵兵刃的交击声和女子的呵叱声,心头一紧,“怎么会有打斗声,皇上身边现在无人保护,难道钱庄里有高手?”
当他踏进院中,眼前的事惊得他目瞪口呆,一位正当妙龄的绝色少女裙裾飘飘,手握长剑正与一身材瘦长的蒙面人交战在一起。
这个妙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周梦楠身边的贴身丫鬟素月。
“素月居然会武功?”杨牧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但它又真真切切呈现在面前。
那身材瘦长的蒙面人手握一柄弯刀,刀法强韧剽悍,扑如鹰隼,勇猛狠厉,疾似旋风,刀锋过处,卷起一道道凌厉无匹的劲风,像是要把对方撕碎一般。
素月娇小的身形飘忽灵动,在对方雷霆万钧攻势下,看似步步凶险,实则总在千钧一发的情形下化险为夷。
两个人走马灯一般不断变幻着身形方法,兵刃散发出来的寒光激射四周。
那身材瘦长的人虽蒙着面,但杨牧云还是看出他是元琪儿身边的海力木,只见他出刀势大力沉,与额日图一个路数,但是要比他更沉稳,更雄奇。他脚下有如生根一般,每踏一步都力透靴底,沉稳有力,手中一口刀凌厉无匹,气势悍烈,他挑开素月角度刁钻的一剑,一挫马步,手中刀高高扬起,一记力劈华山,向她猛劈下去,劲风凛冽,似乎面前的空气都被撕裂开来。
“素月,小心。”站在她身后的周梦楠提醒道。
素月脚下的小碎步急促腾挪,身形一侧,堪堪避过这石破天惊的一刀,手中长剑借着腰力,幻化成一道道急促迸射的电光霹雳,向蒙面人倾泻过去。
“叮叮当当”一阵急促的爆音响过,蒙面人一声厉喝,身形陡然拔地而起,单刀怒斩,刀光仿佛一道弧形的闪电,夹杂着如山的气劲笼罩住了素月的整个身形。
眼看素月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杨牧云果断的将手中刀掷了过去,紧接着脚尖一点地面,身形疾冲向前,“呛”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挥出一道耀眼的匹炼......
眼看素月就要伤在自己刀下,连周梦楠都已惊呼出声。这时,身侧一股劲风骤至,蒙面人心中一惊,刀势不由为之一窒,素月觑见破绽,挺剑直刺。
蒙面人凌空一个后翻,避过眼前身侧的夹击,双足还未落地,眼角寒光一闪,刚要拧身躲过,还是慢了一步。“嗤”右臂一痛,拿刀的手险些松开刀柄,大骇之下,身形疾向一侧暴退。
“杨牧云?”蒙面人的身子一抖,目光看处,不禁脱口而出,当下顾不得处理伤口,转身向院外逃去。
素月欲上前去追,却被杨牧云伸手止住,“算了,不要追了,随他去吧!”接着问道:“朱公子呢?他在哪里?”
“我要他在屋内安坐,千万不可出来,”周梦楠眸光瞥向身后的一间内厅说道:“朱公子就在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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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收刀还鞘,快步走进了这间内厅,门帘掀处,里面桌椅井然,却没有半条人影。
“朱公子人呢?”杨牧云心头一紧,转向周梦楠问道。
“我就让他坐在这里......”周梦楠俏脸一变,似乎也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形。
“糟了!”杨牧云转身向前厅奔去,身形之快,迅若疾风。
“素月,快,快跟过去。”周梦楠忙催促素月道。
“但是小姐你......”素月踌躇了一下说道。
“我不要紧,”周梦楠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人冲的不是我,你快去帮相公。”
“是,小姐。”素月长剑翻转,倒提手中,裙袂一飘,人如一朵云飘向前厅。
......
杨牧云来到前方大厅的时候,原先被打倒的一众灰衣人已一个不见,只剩贾万金指挥一众伙计收拾厅堂地面遗留下来的一片狼藉。
“那些人呢?”杨牧云向贾万金问道。
“他们,他们都走了呀!”贾万金一脸庆幸的说道。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杨牧云急道。
“拦住他们?”贾万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诧异的说道:“姑爷,他们手里可都拿着刀啊!”
杨牧云一跺脚,正想向外奔去,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杨禁卫”他转过身,只见小凌子匆匆跑了过来。
“皇......朱公子呢?”他向杨牧云问道。
“被人掳走了。”
“什么?”小凌子吃惊的睁大了双眼,“这......这可如何是好?”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连身子都剧烈的抖动起来,显是惊惧之极。
“姑爷,报官吧!”贾万金在一旁低声说道。
“不,不能报官,”杨牧云看了一旁抖得有如筛糠的小凌子,说道:“你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我去找朱公子。”
小凌子牙齿格格直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贾,”杨牧云一脸凝重的对贾万金说道:“千万不能让官府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另外,你帮我照顾好他,不要让他离开这里半步。”
“是,姑爷。”贾万金看了一眼小凌子答应道。
“老爷”素月提剑奔了过来。
“你来这里作什么?”杨牧云一蹙眉头说道。
“小姐要我过来帮你。”素月垂首说道。
“要你帮我什么?”杨牧云一脸肃然,“梦楠那里你不用守护了么?”
“小姐说那些人冲的不是她,要我一定过来帮你。”
杨牧云心中一暖,向素月投去淡淡一瞥,“没想到,你居然会武功。”
“老爷也从来没问过我会不会武功。”素月把剑收回剑鞘,嘴角带着微笑答道。
一位年逾五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的头发胡子已经花白,但他魁梧高大的身材却像泰山苍松、东海碣石一样孤傲、挺拔,他那满脸刀削斧刻一般的皱纹写满了他这一生数不尽的沧桑,如电一样的双目扫了一下眼前一处典雅的院落,垂花门上挂着块黑漆金地儿的匾额,上面是三个大字:“春香阁”。
“熊爷,您来了。”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中年女人从院门内走了出来,扭动着水蛇一样的腰肢来到那大汉面前,一摆手中团扇,满脸媚笑的对那大汉说道:“你这一段日子没来,蕊儿姑娘可想你的紧呢!”
大汉哼了一声,“既如此,那她为什么没出来迎我,怕不是跟那姓雷的在房中鬼混吧!”
“熊爷,瞧您说的,”中年女人甩出一个媚眼,嗲声嗲气的说道:“蕊儿姑娘对人最是专一,听说您要来,便在房中沐浴更衣,我现在就让人叫她出来迎你。”
“别别”大汉两眼放光,“就叫她在那里慢慢洗,这样我进去了才显得更够味儿嘛!”
“哎呀,熊爷,你这人好坏!”中年女人媚笑着转身进了院内。
“你们就在这院外守着,”大汉对身后的几名青衣汉子吩咐道:“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报与我知晓!”
“是,会主。”那几个青衣汉子低头应了一声,便四下散去。
......
一间风光旖旎的香闺里,门口放着一排薄纱屏风,屏风上的百花仕女图看起来亦真亦幻,薄纱后雾气氤氲,注满热水的大木桶里一具象牙般诱人的躯体在里面浮浮沉沉,就像一条美人鱼,瀑布一样的秀发铺展开来犹如一匹散发着幽光的锦缎。
熊纲岳两眼放光,他突然感到浑身燥热起来。他一个年逾五旬的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好色,他可以为一个粉头和别人大打出手,甚至不惜降低身份去跟红莲帮的少帮主雷擂争风吃醋。
一个老头子和一个毛头小伙各自带着一帮人在春香阁门前那一番混
战,使整个京城的人都为之侧目,雷擂不支落荒而逃,钻进当时还在兵部任职的杨牧云的马车中才躲过一劫。一提起这事儿他就沾沾自喜,男人就算再窝囊,也不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失了面子,这就是他的做人的原则。
他迫不及待的在屏风后脱去了衣衫,眯着眼睛向里看去,有如薄雾笼罩的屏风后,那具诱人的女性躯体披上一件宽松柔软的白袍,犹如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缓步走向悬挂晕红帐幔的香榻,尔后偎着榻沿翩然坐下。
“小蕊蕊,老夫来了。”熊纲岳色心大动,低呼一声,毫无矜持的向着房内冲了进来。那几日他随着元琪儿一行风里来雨里去,心里早就郁闷透了,柳营沟一役灰头土脸的回来,很是消停了两天。待京师的戒严令逐渐松懈下来,他就急不可耐来到这个安乐窝里寻求慰藉。
“小蕊蕊,”熊纲岳色眯眯的来到榻前,伸手去抚那出浴女子小巧的下巴,想要她把脸转过来,“几日不见,让熊老爷我瞧瞧,是瘦了,还是胖了?”
可转过来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和一对森然的眸子。
熊纲岳满腔的浴火登时化为乌有,大惊之下后退几步,瞪着眼睛说道:“你是谁?”
那位佳人盈盈站起身子,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熊会主,你勾结鞑子走私军火器械,还敢到这里寻花问柳,真当京师的衙门里不会有人查办你么?”
“你......你......”熊纲岳嘴唇哆嗦了两下,转身便向外逃去。
刚越过屏风,眼前寒光一闪,竟是一柄单刀当头劈到,他想也不想,低头避过,身子疾冲过去,“蓬”的一声响,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那人竟然被熊纲岳魁梧的身躯撞得飞了出去。
“宁大人,案犯竟然拒捕。”外面有人喊道。
“追”佳人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飞快的褪去浴袍,披上一件宝蓝色的袍服便飞身奔了出去。
朱祁镇在剧烈的晃动中悠悠醒转,待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马车里。旁边坐着一位头戴儒巾,身穿一件月白色深衣,相貌俊秀无比的少年。
“你......”朱祁镇嘴唇张了张,突然感到喉咙里一阵干涩,眼前仍觉得一阵晕眩,下面的话未能吐出来。
“你醒了?”那少年眸子一亮,上前将他扶起靠在厢壁坐定,冲他悠然一笑。
朱祁镇觉得他有些眼熟,这才想起在万源钱庄门前他跟杨牧云打过招呼,而杨牧云却像如临大敌一般,挡在自己面前对他万分警惕。
“你是什么人,为何把我掳到这里?”朱祁镇摸了摸自己的后脑,那里还有些疼痛,他只记得当时正与周梦楠在钱庄的后厅叙话,突然闯进一个持刀的蒙面人向他扑来,周梦楠身后的那个美貌婢女飞身抽出一柄长剑拦在自己面前与他战在一起,两人自厅中战至院外,然后周梦楠让他在厅内安坐,自己起身去到厅外察看情况,再然后他的后脑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立时晕了过去......
“看你也是斯文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少年啧啧连声,叹道:“把你请到这车上可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呢!”
“为什么?”朱祁镇又问了一句。
少年眨了眨晶光粲然的双眸,“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好玩?”朱祁镇的身子差点儿从车板上弹了起来,“掳劫自己一个大活人就是为了好玩?当自己是傻子么?”
“你不相信?”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滴溜溜转了转,像是有些负气的说道:“谁让他当时护在你身前,不跟我说话的?”
“你说的是谁?”朱祁镇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杨牧云啊,”少年嘻嘻一笑说道:“就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我跟他打招呼,他却理都不理人家,就只顾护着你,好像怕我把你抢走似的......他越这样,我就越想把你抢过来,看看他到底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伊人影踪
“真的就这么简单么?”朱祁镇看着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还是感觉出一丝诡异,事情没那么简单,把掳人说的有如过家家一般,他身为大明天子,虽然很少接触民间的人物,但毕竟不是傻子。
“那你认为要多复杂?”少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显出一脸的俏皮。
“然后呢?”朱祁镇接着问道:“杨牧云要是一直找不到我,怎么办?”
“那你就一直藏在我这里,直到他找到你为止。”少年嘻嘻笑道:“他如果十年八年找不到你,你就在我这里藏上个十年八年。”
朱祁镇的脸色变了,最后一句话他听出对方并不是开玩笑。
“那如果他找到我呢?”
“那你就跟他走,”少年悠然道:“他既然有这个本事找到你,我还能拦着不让你走么?”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朱祁镇这时才感到了一丝恐惧。
少年笑而不答。
“你们是蒙古人还是叛贼?”朱祁镇问道。
“在你眼里,能够将你掳来的只有这两种人么?”少年哂笑道。
“那你们要把我掳至哪里?”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少年说道:“京师还在戒严,要把你一个大活人偷运出京城,还颇有些难呢!”
“那你是谁?总能告诉我吧!”朱祁镇略微松了一口气问道:“杨牧云见你面时对你很是警惕,他一定是认得你的。”
“你还不笨么?”少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当时如果老老实实的跟我打个招呼,或许我就不会把你掳来了。”
朱祁镇默然不语。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少年的意思是由于杨牧云当时表现的太过紧张,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车轮轧过长街,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车上一阵沉默,朱祁镇没有吭声,那少年也懒得再说话,面对着他靠在厢壁上,阖上了晶亮的眸子闭目养神。
朱祁镇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与杨牧云年纪相仿,相貌却生得俊俏之极,行为举止都露出一丝脂粉味儿,便又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么?”
少年微阖双眼,没有睁开,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你想知道?那好,你先把你的名字说给我听。”
朱祁镇闭上了嘴巴,也学着他阖上了双眼,他不确定少年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不知道,那倒好了,说不定会放了自己,如果知道的话......他心底涌起一阵寒意,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猜出你是谁,”少年淡淡的说道:“不过我现在有些懒得问了,你如乖乖的呆在那里不动,我便不会为难你。”
两人说着话,只听前面传来一片扰攘之声,接着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疾驰的车速慢了下来。少年睁开眼,露出两道鹰隼一样的目光,飞身而起,向车窗外探去,只见前方集市一阵纷乱,受了惊的行人在街道上乱窜乱走,以致通畅的道路变得拥塞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少年问道。
“回公子,”前面车驾上赶车的车夫说道:“前面好像是官府的人在抓盗匪。”
“官府?”朱祁镇听了不禁眼睛一亮。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冷静的说道:“莫以为官府的人来了,你就有了脱身的机会,要知道,还没等你张口,我的剑就可以划破你的咽喉。”
朱祁镇一个激灵,活泛的眼神立时又黯淡了下去。
少年微微一笑,“我说过,你如乖乖的呆在那里不动,我便不会为难你。”
“唏律律”一声马嘶,正在行驶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朱祁镇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滚向车厢的另一边。
“你瞎眼了,”只听外面的车夫大骂,“好好的路不走,偏偏往这里撞,真是活腻歪了。”
少年拿稳身形,不像朱祁镇那样狼狈,听到喝骂声,秀眉一蹙,向车窗外看去,只见一位年约五十,身材魁
梧的汉子裹着一件青布袍,狼狈不堪的站在马车前,一脸惊惶的样子就好像刚刚遭到打劫一般。
“熊纲岳?”少年弯弯的细眉向上一挑。
“是,是郡......”汉子惊愕的刚张开口,就被少年打断了。
“嘘”少年手指竖于唇边,要他噤声,目光向四周略一扫视,便向他招了下手,“快上车。”
朱祁镇的额头撞在厢壁上,登觉一阵剧痛,刚想伸手去揉搓一下,谁知后颈又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立时晕了过去。
熊纲岳从来没有如此的狼狈过,现在却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漫步目的的在喧闹的集市上乱跑,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几名青衣汉子紧紧护在他身周,其中一人手持镔铁棍,魁梧的身材和他差不多,这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青龙双虎之一的镇地虎,啸天虎在甘塘寺时被宁祖儿给杀掉了,现在双虎只剩下了一只独虎。
“会主,”镇地虎在熊纲岳身后气喘吁吁的说道:“官兵追的太紧了,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会被他们抓住。”
“那你说怎么办?”熊纲岳喘了一口粗气问道。
“我们分开跑,”镇地虎说道:“我穿上会主的衣服引开他们,会主您再伺机脱身。”
“好兄弟,一切拜托你了。”熊纲岳拍拍他的肩膀,十分利索的脱下了衣服。
......
“宁大人,您看,案犯往那边跑了。”一名锦衣校尉一指人群中几名青衣汉子护着的一位身穿团花茧绸,身材异常魁伟高大的人说道。
“他逃不了,”宁祖儿一双锐利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莫氏兄弟带了人在前边,一定会将他们拦住的。”
......
“你们都给我让开,”身材有如巨无霸一样的莫不语挥出一对巨掌拨拉开挡在面前的行人,甩出一句洪钟般的嗓音,“锦衣卫办案,你们谁敢挡路。”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像海水退潮一般纷纷让至两边,闪开了一条路。
莫不语迈开两条有如大象一样的巨腿,“咚咚咚”仿佛踩着鼓点一般向前奔去,两边的行人似乎都感到地面也被他踩得震颤起来。
“弟兄们,拼了!”镇地虎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说道,手执镔铁棍摆了拼命的架势,他身边的青衣人也纷纷亮出了兵刃,在他们四周,身穿便衣的锦衣校尉已将他们团团围在,行人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这场打斗会波及自己。
一阵兵刃的交击声和厮杀声骤然响起,双方二话不说,已交战在一块儿。
不出片刻,几个青衣汉子或死活伤,被一众锦衣校尉擒住。只剩下镇地虎手持镔铁棍还在那里狠斗,只见他把一根镔铁棍使得跟一阵风一般,几名锦衣校尉一时奈何他不得。
“乒乒乓乓”“哎哟”镇地虎凶悍之极,几个照面下来,立时有几名锦衣校尉被他击伤,向一旁退了下去。
其他人见了,只得将他团团围住,谁也不敢再率先发起攻击。
“你们都让开”只听一声巨吼,围在镇地虎四周的锦衣校尉都下意识的退了开去。
一个硕大无比的身影像一团飓风一样卷了过来,人未至,一股凛冽的劲风已向镇地虎当头袭到。
镇地虎心中一凛,定睛仔细看去,见是一个比他身材还要魁伟高大的巨汉向他疾冲而来,手举一柄开山大斧向他当头劈至。不由悚然一惊,这一斧力如千钧,他不敢硬架,连忙收棍向后退去。
“嘭”的一声巨响,开山大斧重重的斫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闷颤,像是要把整个大地劈裂开来。
“我的妈呀,”镇地虎出了一头冷汗,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巨无霸级的人物,自己一直自恃力大无穷,除了会主和啸天虎之外,从未把旁人放在眼里,可跟这位比起来,那就差得远了,手握镔铁棍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莫不语一斧未中,提起斧又狠狠的劈了过去。他很满意手中的这件利器,这个在旁人眼里无法撼动的巨斧,用在
他手里很趁手,北镇抚司给锦衣校尉发的佩刀轻飘飘的,拿在他手中跟一片树叶没什么分别,哪有这个带劲。
他一斧猛似一斧的向镇地虎斫去,逼得他连连后退。
“铿”的一声巨响,眼见莫不语一斧劈波斩浪般的当头罩来,自己闪无可闪,避无可避,镇地虎只得硬着头皮举起镔铁棍迎了上去。
众人震得耳膜一阵生疼,再看去时,镇地虎手中的镔铁棍已被劈为两半,他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荡出老远,方一屁股坐倒,脸色苍白若纸,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把他绑了。”莫不语得意的将开山巨斧在地上一顿,威风凛凛的就如同天神一般。
其他的锦衣校尉这才缓过神来,抖开绳索冲上前七手八脚的将镇地虎像捆粽子一样绑了个结结实实。
“莫爷,您这开山大斧实在是太威风了。”一个锦衣校尉笑着赞道。
“那是,要不是您,弟兄们还不知要被他给伤多少?”
“就他那根破棍子,哪儿抵得上您这劈天斧的一击啊!”
......
莫不语登时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像喝了一坛老酒一般,毕竟被人吹捧的感觉是极好的。
这时人群中裂开了一条缝,宁祖儿带着几个锦衣校尉快步走了过来。
“宁大人。”一众锦衣校尉忙上前行礼,莫不语如梦中醒来般随在众人身后向宁祖儿躬身施礼。
镇地虎被五花大绑的推到了宁祖儿面前。
“宁大人,案犯已被抓获。”押着镇地虎的一名锦衣校尉向莫不语看了一眼,禀道:“是莫校尉擒住的他。”
莫不语的胸脯挺了挺,想等待宁祖儿的几句赞誉。谁知宁祖儿剑眉一蹙,说了一句,“不是他,这不是熊纲岳。”
一众锦衣校尉面面相觑,费了这么半天劲竟然抓了个西贝货,众人脸上的兴奋劲儿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祖儿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莫不语身上,“莫不言呢?他现在哪里?”
“我大哥?”莫不语棒槌般粗大的手指挠挠后脑勺,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一帮废物,这么多人,竟然让熊纲岳给跑了。”宁祖儿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匆匆疾驰而过。
熊纲岳就胆战心惊的坐在这辆马车上,他跟镇地虎换了衣服后,慌不择路,只顾低着头在人群中乱钻,不提防一辆马车已冲到自己面前,若不是赶车的眼疾手快,猛地一拉缰绳,恐怕自己当场就会跟拉车的马撞在一起。
车驾上的车夫刚破口大骂了一句,这时从车窗探出一张俊美无比的面孔。
“是郡主元琪儿。”他当时就怔住了,还没缓过神就被元琪儿叫上了马车。
马车上除了元琪儿之外,还有一位头戴唐巾,身穿藏青色长袍,面孔看起来颇为陌生的青年书生,那书生趴在车板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他还未开口询问,只听元琪儿冷冷的道:“不是让你在外面避避风头么?怎么这么快就回到京城来了?”
熊纲岳躲闪着她的目光,嗫嗫嚅嚅的说不出话来。
看他面红耳赤,羞于见人的样子,元琪儿隐隐猜到了其中原委,冷哼了一声,“你是舍不得京里跟你相好的粉头吧?”
熊纲岳一脸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真是一个好色不要命的角色,”元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怕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熊纲岳讪讪的笑笑,“现在京里的风声可紧得很,郡主又如何来这里的?”
“你还知道风声紧?”元琪儿又想斥骂他几句,秋水般的眼眸一转,俏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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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意外洞悉
“大婶,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群身穿灰衣的人路过这里?他们头上都戴着斗笠,而且个个手里都拿着刀。”杨牧云向路口一个过路的中年妇人问道。
“小伙子,你莫不是做梦发癔症了吧?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拿着刀在路上走?”中年妇人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杨牧云,“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师,天子脚下,谁要敢拿着刀在路上行走,还不得被五城兵马司的官爷给捉了去?”
“大婶,打扰了。”
......
杨牧云一脸惶急的看了看纵横交错街巷,里面人头涌动,哪里还有那群灰衣汉子的踪影。 自打匆匆出了万源钱庄,额日图、海力木还有一众灰衣汉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探听不到一丁点儿的踪迹。皇上被人掳走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如消息传出去,整个朝廷非炸了锅不行,到那时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非满门抄斩不可,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被油煎了一样。
“老爷,”素月自另一条街巷向杨牧云走了过来,“婢子打听过了,那里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踪迹。”
“他们一定是把兵器藏了,尽数换了衣衫,”杨牧云恨恨的说道:“如此改装遁走,却如何向人打听?”
“那怎么办?”素月问道。
“你先回去吧,”杨牧云强压下波动的心绪劝慰她道:“出来也好一会儿了,梦楠也一定很担心,你回去告诉她,请她安心,我这里没事。”
“我这样回去的话,小姐会更担心的,”素月螓首微摇,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一丝坚定,“老爷一定是遇上了天大的难处,婢子若就这样弃之不顾,别说会被小姐责骂,,就是良心也会不安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卷进去也就是了,何苦再饶上你和梦楠,你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一个不好,连你们整个周家都会......”说着摇了摇头,下面的话登时顿住了。
“老爷,”素月安慰他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朱公子只是被他们掳走,不一定有性命之忧,我们解救及时的话,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这还有余地么?”杨牧云不禁苦笑,“如何转圜?我连他们的踪迹一点儿都摸不清楚,京城这么大,怎么个找法?若是天黑还没消息的话,一切都晚了......”
“那婢子把情况禀告给小姐,让小姐派阖府上下的人一起寻找。”
“不,千万不可,”杨牧云慌忙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弄得满城风雨,那我和你们周家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可就凭我们两人,一日半日可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呀!”素月有些不解的说道。心下却不由暗自嘀咕:这朱公子不知是什么来头,怎么打听他的人多了反而会大祸临头呢?
“一时打听不出来就慢慢打听,”杨牧云告诫她说:“反正千万不可让旁人知晓朱公子被人掳走的事。”
“婢子谨遵老爷吩咐!”
......
杨牧云眯着眼睛向四周看去,京城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人流涌动,单单从哪个方向寻找都是一件极为头痛的事,他正彷徨无措的时候,陡然觉得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
霍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
“朱芷晴?”杨牧云失声叫道。
一见杨牧云惊愕莫名的样子,朱芷晴便拍着手笑道:“哈,我大老远便看了觉得是你,祖儿你还不相信,”乜了一眼立于一旁的宁祖儿娇笑道:“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宁祖儿笑笑,没有说话。
“咦!这位是谁?”朱芷晴的目光落在了素月身上,“这位姑娘长得好漂亮啊!”眨了眨眼睛看向杨牧云,“这又是你骗来的姑娘么?”
杨牧云尴尬的笑笑,还未说话,就见宁祖儿上来说道:“芷晴,不得无礼,这是杨兄那位周夫人身
边的贴身丫鬟素月。”
素月向着宁祖儿敛衽一礼,“婢子素月见过宁公子,”转而看向朱芷晴,“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不等宁祖儿说话,朱芷晴抢着说道:“我姓朱!”
“朱姑娘。”素月施施然一礼。
“没想到令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这样漂亮,”朱芷晴戏谑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又转向素月道:“平常他没少对你动手动脚吧?”
素月脸一红,随即正色道:“老爷一向对婢子规矩得很,朱姑娘千万不可这样说。”
朱芷晴啧啧连声,瞄了杨牧云一眼,“他很规矩么?我倒不觉得,他在我家养病的时候,就把我身边的丫鬟给勾搭走了,”对着杨牧云似笑非笑的说道:“喂,姓杨的,你说是不是啊?”
宁祖儿轻咳一声,上前说道:“杨兄,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杨牧云心中一动,连忙把他扯至一边,“宁公子,你现在可否有公务在身?”
“哦,我方才带人追捕青龙会会主熊纲岳,碰巧和芷晴路过这里,”宁祖儿凝视着杨牧云,“杨兄有话不妨直说,我如能相帮就绝不袖手。”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见朱芷晴正拉着素月说话,一脸肃容的低声道:“宁公子,我如跟你讲了,你千万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
“杨兄,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但讲无妨。”宁祖儿一脸正色的说道。
杨牧云一咬牙,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就连朱祁镇的身份也没有对他隐瞒。
宁祖儿听了吃惊非小,目光看向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杨兄,你这祸事可闯的大了,皇上不知轻重,你又怎能如此胡闹?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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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苦笑着摆了摆手,“宁公子,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你说该怎么办?”
宁祖儿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事千万不可声张,否则就不单单是杨兄你一个人掉脑袋那么简单了......”瞟了素月一眼,“到时你的家人,一定也会受你牵累,”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抬头说道:“我这便去召集我的属下,只说万源钱庄走丢了一个人,让他们赶快去打探,你我也分开行事,天黑前务必探听到皇上的下落,不然的话整个朝廷都会大乱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戴着破草帽,身材瘦小的乞丐端着一只破碗,拄着一根木棍凑到两人身边,把碗在两人面前一举。
宁祖儿从身上摸出两个铜板丢到那个豁了一个口的破碗里,铜板滚落到碗底叮当作响。
“谢宁大人和杨公子赏!”乞丐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莫不言?”宁祖儿和杨牧云齐齐说道。
“好小子,”宁祖儿脸一沉说道:“方才追捕熊纲岳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遍寻你不见,你却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
“宁大人您别生气,”莫不言笑嘻嘻的说道:“我若把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你赏我的可就不止两个铜板了。”
“少卖关子,”宁祖儿笑骂道:“当心我让人把你拖下去赏你二十板子。”
“禀宁大人,”莫不言看了一下杨牧云,还是接着说道:“那熊纲岳与他手下镇地虎换了衣服,避开大家伙儿的追踪,沿着一条人多的街道跑了,小的不及跟其他人说明,便一个人蹑了上去......”微顿了一下续道:“他后来上了一辆马车,向西城去了,小的跟了很久,才发现那辆马车进了万安寺的后门。”
“嗯,”宁祖儿点点头说道:“看来这熊纲岳是躲到了这万安寺里,事不宜迟,我现在得赶快带人前去......”看了杨牧云一眼转向莫不言说道:“莫不言,我这里还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去办......”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莫不言点头应是,接着眼神颇为怪异的注视着杨牧云,“正好小的还有一
件事要禀明杨公子。”看了看宁祖儿,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杨牧云说道:“我与宁公子不分彼此,何况现在你是他的属下,就更不需在我面前向他隐瞒什么。”
“是,杨公子,”莫不言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气,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是杨公子您的夫人把熊纲岳领上马车带走的。”
“我夫人?”杨牧云听了不由一愕,“这怎么会?梦楠就在钱庄里好生待着,如何会坐上马车在街上行走?难道是紫苏,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怎么会识得那个熊纲岳?而且莫不言又没见过她们,怎么会知道那是我夫人?”一脸诧异的向莫不言看去。
“杨公子不记得了么?”莫不言说道:“那日与公子初见面时,公子牵着一匹马,尊夫人就骑在马上,准备过一个山坳口......”
“元琪儿?”杨牧云恍然大悟,那日他与元琪儿神态亲昵,且以夫妻相称,也难怪莫不言会有此误解。
“元琪儿是谁?”宁祖儿一脸惊奇的看向杨牧云,那晚在柳营沟与杨牧云失散后,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自己是一无所知。
杨牧云顾不得解释,对宁祖儿说道:“宁公子,现在我跟你一起去万安寺,迟了恐怕就又生变了。”
万安寺是元朝初年忽必烈敕令建造的,坐落在京师城西阜城门大街路北,在元时全名叫做“大圣寿万安寺”。由于元朝历代皇帝笃信喇嘛教,因此万安寺在元时香火极盛,元朝皇帝曾亲自在这里主持过一场“国祭日”佛事活动,参加者竟达七万之众,堪称是万安寺发展的最鼎盛时期。寺内有一白塔,高约数丈,是专门供奉佛骨舍利的,大元帝师八思巴坐化后的佛骨据说就供奉在此塔内。
入明后,喇嘛教的地位一落千丈,但这座寺院还是保留了下来,但是香火自是大减。
大慈法王释迦坚赞自回到京城后,便来到万安寺的白塔里修行,这一日寺里的主持格杰来到塔里来见他。
“国师”格杰恭恭敬敬的向释迦坚赞合十行礼,他虽年长,可眼前的青年喇嘛是黄教祖师宗喀巴的转世活佛,在黄教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不敢稍有不敬。
“你此来所为何事?”静坐莲台的释迦坚赞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看向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主持喇嘛。
“元琪儿来了。”格杰静静的说了一句。
“她来此作甚?”释迦坚赞的眉尖一挑,平静不波的面容微微一动。
“她说有事要面见国师,”格杰低首垂眉的说道:“之前未能请国师到草原一行,她心中甚引以为憾,此次一来向国师致歉,二来有些事还要向国师讨教。”
“佛陀讲求有缘,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缘灭缘空,草原未能成行,是缘分未到,她又何必致歉,”释迦坚赞淡淡说道:“至于讨教,我这里没有什么可教她的,让她自何处来,再何处去便了。”说罢又缓缓阖上了双目。
格杰口宣佛号,脚下却一动不动。
“你还有何事?”释迦坚赞微阖双目问道。
“国师,”格杰说道:“弟子无能,未能将我黄教发扬光大,心中惭愧。”
“发扬我黄教非你一人之事,”释迦坚赞说道:“你又何愧之有?”
“国师,”格杰的面色有些激动,“想当年前元之时,我寺香火是何等的旺盛,哪像今日,连佛祖的灯油都供奉不及了。”
“时移则世易,此一时,彼一时,提当年那些事作甚?”
“弟子思忖良久,方顿悟出一些道理,现讲给国师听,还望国师指摘一二。”格杰抬头看了看释迦坚赞,只见他闭目不语,于是说道:“元时诸帝出自草原,诚心向慕我佛教化,因此将我教定为国教,连皇帝本人都亲来我寺礼佛。”
第二百九十七章 碧涛黛瓦
“我寺最兴盛的时候,主持一场佛事,都有数万人参加,盛况空前,哪像今日,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格杰说的话中带有一丝怨气。
“那你认为,本寺今日之境地究竟是何原因?”释迦坚赞淡淡的说道。
“弟子认为,那是由于当今皇帝不信我教之缘故,”格杰的话有些忿忿然,“汉人和蒙人不同,他们偏信一些异端邪说,而弃我正教坦途如敝屣。”
释迦坚赞轻轻叹息一声,格杰的话他深以为然,当今皇帝虽封他为国师,大慈法王,并不仅仅是礼敬喇嘛教,而是想通过他的影响力,达到控制雪域高原的目的。至于信奉他的教派,对不起,中原王朝的历代帝王都不会将他这个自西域传入的密宗分支奉为国教的道理。
见释迦坚赞不说话,格杰则变得更加激动起来,“国师,你也觉得弟子的话很有道理,是不是?”
“即便如此,又如之奈何?”释迦坚赞面色平静的说道。
“国师,”格杰的目光在四下里逡巡了一圈,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漠北的前元旧部时时不忘重入中原,恢复大元荣光,我们何不与他们暗加联络,助他们重回大都?”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高声叫了一句佛号,睁开眼向他看去,“格杰,你如此做,是将我教推入险地,到时你我还有这万安寺的百余年基业,都会陷入灭顶之灾的。”
“弟子明白,”格杰面无惧色的说道:“他们中原汉人一句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另辟蹊径,弟子也想不出该如何光大我教的门楣,中原的汉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信奉的是禅宗,何曾把我教放在眼里,弟子也是不忍本寺的香火一直冷落下去,才出此下策的。”
“阖寺上下,都如你这般想么?”释迦坚赞目中闪过一道精芒。
“国师,”格杰说道:“寺中我教弟子都来自雪域高原,并无一个汉人,还请国师放心。”
“发菩提心者,是发愿作佛之心;发愿作佛之心者,则是救度一切众生之心。而度众生之心者,则是摄受一切众生,往生于诸佛国土之心也。”释迦坚赞口中念道:“你存此心,刀兵之灾便由你而起,应此途而光大我教,佛陀亦为不喜。”
“国师,”格杰眼中露出不以为然之意,“弟子不闻世事,世上便无刀兵之灾了么?若能使本教重回前朝荣光,弟子就算永入阿鼻地狱又有何惜?”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沉默良久方道:“我不见那元琪儿,你终不肯干休,也罢,你让她进来吧!”
“国师,我们又见面了。”元琪儿见了释迦坚赞深施一礼。
“自那晚之后,本尊还以为元居士回草原了呢?”释迦坚赞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看来居士还不死心,重蹈这死地来了。”
“未能功成,倒让国师见笑了,”元琪儿微微一笑,“国师这里香烛不旺,弟子再不尽点儿心,薛禅汗的在天之灵也会怪罪弟子的。”
薛禅汗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尊号,便是他立的喇嘛教为国教。
释迦坚赞向她身后看了一眼,一位二十许的汉人文士打扮的青年立在那里,那青年虽神情委顿,但眉宇间英气逼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是他?” 释迦坚赞心中一惊,他授封国师,大慈法王的时候,是面见过大明皇帝朱祁镇的,那时这位大明天子高高在上,睥睨四方,是何等的傲气,可现如今......他立时明白了,元琪儿绑架了当今这位大明皇帝,想把他藏在自己这里。心中虽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前朝的富贵荣光早已过去,元居士又何必执念于此,”若无其事的在她身后扫了一眼,“这位是元居士的朋友么?不知如何称呼?”
“哦,还未向国师禀明,”元琪儿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我这位朋友姓黄,想来瞻仰国师风范,特跟我一齐来此,”说着脸微微一侧说道:“黄兄,这位便是释迦坚赞国师,你还不过来与国师见礼?”
“黄某见过国师。”朱祁镇脸上滑过一抹苦涩的笑意,双手微拱了拱,显得极为敷衍,他对眼前曾被自己敕封过的西番国师毫无印象,因此连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黄居士不必客气,”释迦坚赞面色平静,假作不识对方,“本尊这里没有桌椅,就请两位居士将就一下,在此稍坐。”目光下意识的在面前两个蒲团上一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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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客气了,”元琪儿对朱祁镇点点头,“国师让你我坐下,你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好了。”说着来到一个蒲团前除去鞋子,盘膝而坐,朱祁镇脸色木然,依然站在那里不动。
“我这位朋友不习惯坐在这上面,还请国师勿怪!”元琪儿解释道。
释迦坚赞并未在意她的解释,开口问道:“居士此来,找本尊究竟何事?”
“上次与国师一别,弟子深为憾事,”元琪儿一脸正容的说道:“这次专程来访,是诚心聆听国师教诲的。”
“杨兄稍安勿躁,我已命所有的属下看住了万安寺的大小出口,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来禀报的。”宁祖儿斟了一杯酒向杨牧云递了过去。
阜成门大街的天福苑酒楼正对着万安寺,在三楼打开窗户向对面看去,可以看到身穿红衣的喇嘛在寺院里走动。
杨牧云、宁祖儿、朱芷晴和素月在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了,杨牧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
杨牧云神思不属的接过宁祖儿递过来的酒杯,脸上神情显得有些焦灼不安。
“是呀,老爷,”素月也在一旁劝道:“宁公子说的对,您着急也是无用,不如静待消息便了。”
“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被人掳走了呀?看把你急成这样,”朱芷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瞄了杨牧云一眼,“莫不是当今皇上么?”
杨牧云心中一惊,手中的酒杯拿捏不住,“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胡说什么?”宁祖儿瞪了朱芷晴一眼,“当今圣上也是你可以随口拿来说的?”
朱芷晴被他训斥了一句,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这时,一身香客打扮的莫不言匆匆上了楼来,到桌前深深一揖,“宁大人,杨公子。”
“可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杨牧云不等宁祖儿开口,忙急着问道。
“小的在寺里转了一圈,”莫不言说道:“除了那白塔之外,小的都打探遍了,没有发现那位元琪儿还有朱公子的踪迹。”
“啊?”杨牧云听了心一沉,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儿坐立不稳。
宁祖儿看了杨牧云一眼,问道:“那白塔呢?你就没有想方设法到里面打探一下。”
“回宁大人,”莫不言说道:“那白塔是寺中禁地,就是寺中寻常喇嘛也不允许擅自靠近,遑论外人......”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小的私下里买通了一个喇嘛,据他说当今圣上敕封的国师,大慈法王正在里面修行,任谁也不能打扰。”
“释迦坚赞?”杨牧云登时来了精神,“原来他也在这座寺里。”
“除了这些,你还探听到什么?”宁祖儿继续问道。
“小的问起元琪儿和朱公子的事,那喇嘛茫然不知,小的在寺里又问了几人,他们都不知道。”
“以你的身手,难道就不能进塔里一探究竟?”宁祖儿睨了他一眼问道。
“禀宁大人,塔的周围,似乎布满了机关暗哨,小的不敢轻举妄动,因此赶紧回来向您和杨公子禀报。”莫不言恭谨的说道。
“杨兄,你看......”
宁祖儿还未说完,杨牧云拍案而起,“元琪儿带着朱公子一定进了那塔里。”
“杨兄为何如此肯定?”宁祖儿讶异的问道。
“那大慈法王与元琪儿是旧识,若不是在柳营沟出了意外,他当时就已经随元琪儿到了草原了,”杨牧云目光一转,
“宁公子,现在我们就一起过去,等到了塔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宁祖儿点点头,对莫不言说道:“你下去吧,告诉所有人,一定把各个出口都给我盯好了,一有动静,马上过来禀报。”
莫不言应了一声,转身退下去了。
宁祖儿又斟满一杯酒放至杨牧云面前,“杨兄,不要激动,你先坐下。”
“宁公子,”杨牧云瞪视着他说道:“事情已急如星火,若多拖半分,宫里和朝里要是有人知道了,那可就......”心里一急,下面的话就像噎住了一般吐不出来。
“这个我明白,”宁祖儿不紧不慢的说道:“事情还需仔细计议一番,是不是?若我们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去了,杨兄你就不怕朱公子有什么危险?”
话音一落,杨牧云登时冷静了下来,是啊,虽然隐约知道了皇上的下落,但如果就这样大张旗鼓的过去,元琪儿以皇上的生命作要挟怎么办?到时投鼠忌器,反而置皇上于险地。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那塔里,”宁祖儿说道:“刚才莫不言也说了,大慈法王现在塔里修行,那座塔别说外人,就是寺里的喇嘛也不能随意靠近,何况塔的周围还布置了机关暗哨,悄悄潜入进去恐怕也只能等到晚上了。”
“如何还能等到晚上?”杨牧云立刻又急了起来,皇上不在宫里的事情怎么也瞒不到晚上,到时别说宫里,就算整个京城也都得大乱起来。
“杨兄,这事急不得,”宁祖儿瞥了他一眼,“要知道,朱公子的安全更重要。”
杨牧云“咚”的一下坐回椅中,感觉浑身有些无力,是呀,还有什么比皇上的安全更重要的?
酒桌上一时变得安静下来,朱芷晴和素月看着两人凝重的脸色,都不敢再随便说话,四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蓦然,杨牧云眼睛一亮,看向宁祖儿,“宁公子,萝院在哪里,快带我去。”
宁祖儿还未反应过来,朱芷晴和素月脸上俱各一红。
朱芷晴白了杨牧云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些男人呐,再急都忘不了去那种地方。”
宁祖儿一怔,迎着杨牧云急切的目光问道:“杨兄去那里作甚?”
“我要去找紫苏,”杨牧云急急的说道:“这件事只有她能帮我。”
萝院坐落在鸣玉坊的柳巷胡同,与清韵馆并称京城的两大青楼妓馆,与清韵馆的典雅别致来说,萝院显得更加华美轩昂。门前车水马龙,顾客盈门。
萝院的姚妈妈招呼客人招呼得口都干了,忙让身边的小丫头去端一杯茶来。
“姚姐,”一位相貌妖娆,体态丰满,看上去年约三十的女子摇着团扇,扭动着腰肢来到她身边道:“您要累的话就回屋歇息去吧,这边的客人我来帮你招呼。”
“不用不用,”姚妈妈的媚眼一翻,“这谁的差事啊那就是谁的差事,我可不敢劳动婧姑娘你,你把客人们伺候好就行了。紫苏姑娘定下的规矩我可不敢破。”
“瞧姚姐说的,”婧姑娘一脸媚笑道:“我只是不忍您累着,想帮衬您一把罢了,怎么又扯到规矩上了,”接着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伺候客人们,可姚姐你不把客人往我这里请,弄的我现在只好自己出来了。”
姚妈妈嘿嘿一笑,“婧姑娘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挡着客人不去你房里似的,”顿了一顿,声音抬高了一些,“要知道姑娘们的名字都是由客人点的,哪里兴我做主了?”
两人说着话,只听外面的龟奴说道:“两位公子,里面请”
婧姑娘眼睛一亮,扭动着丰满的腰肢向门外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姚妈妈冷哼一声,“就你那人老珠黄的样子,也就只能骗骗没见过姑娘的雏儿,我就是把客人拎过去,他们也不会踏入你房门半步。”
第二百九十八章 韶乐华庭
杨牧云和宁祖儿在一位满脸堆笑的小厮引领下并肩朝着萝院的垂花拱门走去。
“两位公子,”一阵呛人的花粉味袭来,两人闻之作呕,定睛看去,一个妖娆的女子扭动着丰满的腰肢向他们走来,“奴家候你们多时了。”她说着话,脸上抹得厚厚的一层粉簌簌的往下掉,露出下面难以掩饰的细纹。
她笑着上前挽住杨牧云的手臂,然后向宁祖儿抛了一个媚眼,“两位公子先到奴家房里喝杯茶,奴家唱支曲儿给你们听,两位公子看可好?”
杨牧云只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推开她,“这位大姐,请松开手说话,”对着先前的那位小厮说道:“请问你们老板在哪里?”
“哟,两位公子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吧?”姚妈妈一脸媚笑的走了出来,眼角似有意若无意的瞟了一旁的婧姑娘一眼,手拿香扇轻轻一摇,用有些发嗲的嗓音说道:“两位公子请里面宽坐,我们萝院的姑娘那都是在我们大明各个地方千挑万选来到京城的,金陵的、杭州的、成都的、大同的、西安的......”姚妈妈掰着指头娓娓道来,“还有高丽和东瀛的姑娘,两位公子要什么调调的都有,待会儿老身就要她们下来让两位公子好好瞧瞧。”
杨牧云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用了,紫苏现在哪里,你把她叫来我这里便是。”
“紫......”姚妈妈、婧姑娘还有那小厮一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姚妈妈脸上的笑变得不自然起来,“两位公子或许还不知道,我们紫苏姑娘素来不见外人的。”
杨牧云心说废话,我当然知道她不见外人,但我并不是她的外人。还没开口,就见宁祖儿掏出一块牌子在她们面前亮了亮,“我们有急事,要见紫苏姑娘,还请妈妈代为通传一下。”
“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姚妈妈见了宁祖儿这块牌子,并不如何惊异,京里的达官贵人她见的多了,对锦衣卫也没有寻常人的那种敬畏感,“不瞒两位大人,紫苏姑娘正忙着教导姑娘们歌舞,已发下话不见任何外人,老身就算亲自去,她也不一定出来见二位公子,我看二位公子不如......”
“看来这锦衣卫的牌子也不管用,”宁祖儿和杨牧云对视了一眼,又转向她说道:“别的外人她可以不见,难道她的夫君来了,她也不见么?”
“公子说什么?”姚妈妈惊愕道:“你说谁是我们紫苏姑娘的夫君?”
“这位杨牧云杨公子,”宁祖儿向旁侧踱出一步,好让杨牧云直接面对姚妈妈,“便是你们紫苏姑娘的夫君,他也算是外人么?”
萝院内院有一个大池子,池中心有一座小岛,在岛上幽静的花厅里,两位倾城丽人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端坐在藤椅中,她们一人怀抱琵琶,一人手执玉箫,风情万种。
一位丽人左手揽起琵琶,右手嫩若春葱般的玉指在琴弦上一划,清脆的音符随着指尖奔跃而起,如珠走玉盘,像行云流水一般游荡在整个花厅。
另一位丽人娇柔的玉指轻按在玉箫的音孔上,樱唇轻轻一抵,气息微一鼓动,悠扬动听的乐声便仿佛水银泻地般洒向整个厅堂。
在这两位倾城丽人的面前,一群身姿曼妙的美丽少女,和着悠扬的乐曲声,像彩蝶一样翩翩起舞。她们玉臂轻挥,如云似水般的长袖如同无数娇艳的花瓣一样翻飞于雕梁画栋之间,让人为之目眩,渐渐的,那些迷人的“花瓣”聚拢在一起,倏忽又突然散开,有若瞬间含苞怒放的鲜花,划亮了整个花厅。在盛开的花瓣中间,一个有若仙子般的身穿红色舞裙、头戴金色花冠的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冉冉站起,摆动细柳般婀娜的腰肢,踩着节拍舞动起来,此时箫声琴声骤然转急,红裙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周围的美丽少女围成一圈,玉手挥舞,十数条红色绸带轻扬荡起,花厅里仿佛泛起红色浪潮,红裙少女云袖轻摆,纤腰慢拧,随着乐曲的旋律舞动曼妙身姿
,纤足轻点,裙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妙身姿。
“停!”一声娇喝声响起,花厅里的乐声,少女们妩媚动人的舞蹈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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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一位比花厅内所有少女都要美丽的人间尤物像一朵云一样飘到她们中间,她身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只见她满面寒霜,看向手弹琵琶的那位丽人,“怜依,你方才弹得节奏不嫌太急了些么,她们都快跟不上了。”又转向手执玉箫的丽人,“芷雪,你方才吹得曲调太高了些,后面的音调没能转过来,她们的动作就乱了,你晓不晓得?”
“你,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要注意露出点儿笑容......”
“还有你,笑得有些太过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笑不露齿......”
......
那人间尤物一个个毫不留情的批过去,每个少女美丽的面容俱都一黯,螓首深深的埋了下去。
“绮晴,”人间尤物一双美到极点的眸子现在转向了那位红裙少女,“方才你旋转起来的动作太生硬了一些,还有你那表情,一看都是强颜欢笑,都说了多少遍了,要放松自然一些......”接着语气加重,“若再不改过,你就不用跳了,我亲自来。”
“是,姑娘。”绮晴的眼圈一红,差点儿没哭出来。
人间尤物的眸子扫了一圈花厅内的诸女,冷冰冰的说了一句,“重新再来,若再出差错,我就罚你们晚上不许睡觉。”
杨牧云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立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杨兄?”宁祖儿在一旁诧异道。
“还是宁公子你去见她吧,”杨牧云目光有些闪烁,“我现在心口跳得厉害。”说着就要转身,宁祖儿连忙拉住了他,“都到了眼前了,你要去哪里,哪有你一个做夫君的躲到一边,让我一个外人去见她的道理?”不由分手,将他扯到花厅前。
乐曲声扬起,诸女正要翩翩起舞,一见花厅中来了人,动作立时停了下来,一双双眸子向两人看了过去。
那人间尤物立时站起身来,黛眉一蹙,正待呵斥,待看到杨牧云和宁祖儿,刚要出口的话便生生止住了。
“紫苏姑娘,你好。”宁祖儿对着那人间尤物深深一揖。
人间尤物那美到极处的眸子却落在杨牧云身上,好似没有听到宁祖儿的话一般。
“姑娘......”绮晴怯怯的唤了一声。
紫苏收摄心神,看了花厅中的诸女一眼,轻吐一口气说道:“我看你们也累了,下去吧!过半个时辰再练。”
“是,姑娘。”诸女面上皆露喜色,施施然退出了花厅。
偌大的花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就在宁祖儿想着自己要不要也退出去,紫苏微张檀口,“你......没事了么?”
“我很好,”杨牧云也不知该说什么,被她这样深情的一问,心里更有些慌了,所来的目的也一时抛在了脑后。见宁祖儿正悄悄的向厅外退去,忙叫住了他,“宁公子......”
宁祖儿轻咳一声,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我出去待一会儿,有什么话你们聊便是。”
“是宁公子你找到我家夫君的么?”紫苏看向宁祖儿的眸子里带有深深的感激之意。
宁祖儿脸上挂着笑,却没有说话。
紫苏“嘤咛”一声纵身扑到杨牧云怀里,“你知不知道,自那晚你失踪之后,我一直记挂着你,但却不知道去哪里寻你。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总是做噩梦,梦见你一身血污,常常在半夜惊醒......”她喜极而泣,白玉无瑕的娇靥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就感觉好
像是做梦一般。”一双玉臂勾住了杨牧云的脖颈。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这不是来见你了么?”杨牧云伸出手去,轻轻抹去紫苏玉颊上的泪珠,求救似的看向宁祖儿。谁知宁祖儿却很不义气的背过身去,不去看他。
......
花厅外,许多双晶亮的眸子偷偷的向花厅里看。
“这两个人是谁啊?”一位少女说道:“姑娘是从不见外人的,怎么一见了他们就把我们打发出去了?”
“你们看你们看,”另一位少女伸手一指,“那个男人抱住我们姑娘了。”
“那是兵部员外郎杨大人,”怜依在成国公府见过杨牧云,接着说道:“听说他是我们姑娘的夫君。”
“姑娘嫁人了么?”绮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子,“怎么从来没听姑娘提起过他有一个夫君。”
“好了好了,”芷雪轻吁一口气,拍拍胸口,“姑娘的夫君来了,她今天就不会逼迫我们排练了,这些日子,她一瞪起眼睛我这心里就发虚。”
“姊姊们快看,”一位年纪较小的少女一指背对着他们的宁祖儿,“那位公子长得好俊,姑娘为什么喜欢的不是他呢?”
其她女孩都一脸古怪的看向她,齐齐的说了一句,“花痴!”
......
“小蹄子们都在这里看什么?”不知何时姚妈妈脸带寒霜的站在她们身后。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立时停止了。
“胆敢偷看姑娘的私事,”姚妈妈板着脸说道:“你们也不怕姑娘把你们一个个的眼珠子都给挖出来。”
“姚妈妈,”绮晴有些心虚的说道:“绮晴不敢了,你千万不要说给姑娘知道。”说着转过身,飞也似的逃了。
“姚妈妈,我们也不敢了。”其她诸女垂下螓首,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少女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还不快滚,难道要等姑娘打你们板子吗?”姚妈妈呵斥一声。
环佩叮当一阵乱响,少女们顷刻间逃了个一干二净。
“一群没规矩的小蹄子,”姚妈妈哼了一声,看着花厅里深情相拥的一对,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想到他真是姑娘的夫君,还好我没硬拦着,不然的话姑娘指不定如何埋怨我呢?”说着一摇团扇,转身飘然离去。
......
“喂,你们亲热完了么?”宁祖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杨兄,别忘了,我们现在还身负要事!”
“要事,什么要事?”紫苏抬起没有丝毫瑕疵的俏脸,秋水般的眸子凝望着杨牧云,“原来,你不是专门来寻我的。”
“夫人,是这样......”杨牧云看看紫苏欣喜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不悦起来,下面的话登时不敢说了,向着宁祖儿瞥了一眼。
“杨夫人,是这样的。”宁祖儿这才走上前来,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紫苏推开杨牧云的怀抱,黛眉一挑,脸含怨忿的说道:“要不是出了这一档子事,你便永远不来寻我是不是?”
“夫人,你误会了......”杨牧云一紧张,说起话来便结结巴巴。
“误会?难为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你,”紫苏怒道:“你却一来就让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去勾搭万安寺里那个西域来的番僧,是不是?”
这一连窜的质问弄得杨牧云头都大了,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杨夫人,事关杨兄前程性命,你万不可再责备他了。”宁祖儿在一旁打圆场说道。
“他的前程性命,与我有何关系?”紫苏感到一阵气苦,索性转过脸来不再看他。
“怎么没有关系?”宁祖儿眼珠子一转说道:“杨夫人,你要知道,被掳劫的可是当今圣上。”
第二百九十九章 来书更疏
“皇上是他弄丢的,与我何干?”紫苏依然怒气难消的说道。
“杨兄保护不周,致使皇上遭人掳劫,这原是不错,可与你无干,这话就欠妥了,”宁祖儿缓缓说道:“你毕竟是他的夫人,若是皇上有个什么闪失,难保不牵连你,到那时,就算是内廷的金公公也无法维护你了吧?”
紫苏娇躯一颤,转过俏脸,一双眸子狠狠的瞪向杨牧云,“把我牵扯进来,这才是你有恃无恐来找我的原因吧?”
杨牧云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垂首不答。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紫苏一双美眸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要我去找那个西域的番僧释迦坚赞。”说完这句话,两行清泪已止不住的顺着玉颊淌了下来。
杨牧云默然良久,径行至花厅书案前,拿起笔架上的紫毫,略一凝思,在一张粉笺纸上如行云流水般写下几行大字。写毕,掷笔于砚上,见书案上还有一盒作画用的红色油泥,伸指在其上抹了一下,便在粉笺纸的右下角深深的摁了下去。
紫苏和宁祖儿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只见杨牧云拿起粉笺纸来到紫苏面前,面色沉重的将粉笺纸双手呈给了紫苏。
紫苏没有去接,美眸向那张粉笺纸上扫去,只看得几行,她脸色一变,随即花容惨淡,凄然一笑,纤纤玉手指向他,“好,好......杨牧云,我不遂你的意,你便不要我了,是不是?”
宁祖儿此时也走了上去,向那粉笺纸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数行工整的小楷:“盖我夫妻之缘,始自夫人,恩深义重。然牧云行止不肖,出言狷狂,有负夫人深恩,既惭且愧,无颜再见,特立下此书。愿夫人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媚,巧呈窈窕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今生之情,来世相报;伏愿娘子千秋万岁。夫杨牧云手书,正统十二年九月十二日。”粉笺纸的右下角是一深深的手指印。
“杨兄,你这是作什么?”宁祖儿愕然看向杨牧云,“紫苏她深爱着你,你为何如此绝情?”
“宁公子,”杨牧云向着宁祖儿深深一揖,“非是杨某绝情,实是心中惭愧,紫苏对我情深,我心自知。她虽出身青楼,但为人高洁,有情有义。此番前来,我不该对她有如此龌龊的想法来玷污她的清白......千错万错,是杨某不肖,配不上她。因此呈和离书一封,还请夫......紫苏姑娘成全。”
“那好,”紫苏一把扯过书有和离书的粉笺纸,揉成一团,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之远远的扔了出去,银牙一咬,悲愤莫名的向着杨牧云说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杨牧云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向花厅外走去。撇下紫苏在花厅里嘤嘤哭泣。
“杨兄......”宁祖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想叫住他,可看到紫苏哭得伤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也就任他去了。
杨牧云走后,紫苏依旧哭个不停,宁祖儿默默的站在她身边,低声劝慰。
良久,紫苏方止住了哭声,仰起梨花带雨般的娇靥,一双哭得红肿的美眸凝视着他,“宁公子,你稍待一下,我先去梳洗一番,再换身衣服,然后随你一起去万安寺。”
“啊?”宁祖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愕然的向她看去。
“牧云写给我和离书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我牵扯进去,”紫苏幽幽的说道:“没有一个男人会让自己的女人主动去见另一个男人,他没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枉我深爱他一场......”
“杨兄的意思,我也明白,”宁祖儿感叹一声,说道:“此次营救皇上,万一有所差池,他难辞其咎,他之所以写这封和离书给你,便是不想连累你。”
“我紫苏虽然出身风尘,但也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紫苏的眸光望向厅外,“他是我这一生中喜欢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
”莹然的眸子转向宁祖儿,“我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宁祖儿心口一热,冲着她点了点头。
杨牧云走出花厅,顺着连着池心小岛的曲廊向外走去,一路上,他感觉无数双眼睛在偷偷注视着自己,耳边也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他便是咱们姑娘的男人么?看起来长得好俊呢?”
“刚才我老远看到姑娘好像是哭了,他们该不会是拌嘴了吧?”
“嘘,这话千万别让人听到了,要是告到姑娘那里,你可就惨了!”
......
“公子”姚笑着迎上来,“您这么快便走了么?”
“嗯......”杨牧云脸色木然的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在她面前飘然而过。
......
出了萝院大门,杨牧云漫步在宽阔的街道上,茫然的向前方看去,只觉现在看什么眼前都是模糊一片。当他把那张和离书交给紫苏的时候,他当时的心就感觉像是针扎一样。紫苏是他倾心喜欢的第一个女人,在南都的那些日子,他们两人生活在一起,曾是那样的琴瑟相和。
“她现在心里一定是怨恨死我了,”杨牧云现在如是想,“也罢,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只有撇清与她的关系,才不至于到时自己担罪时,连累到他。男人不应该让自己喜欢的女人遭受任何风险。”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感到一阵轻松。
接下来怎么办?杨牧云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重重迹象表明,皇上应该就在万安寺的白塔之中,可自己要怎样混进去呢?他的眉头紧紧拧结在一起,莫不言说过,白塔周围,布置有机关暗哨,白天是很难潜入进去的,可自己又如何能等到晚上?
正在他彷徨不知所措时,肩头好像被人拍了一下。他愕然转身,一张俊俏之极的面孔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元琪儿?”杨牧云惊奇的说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一直跟踪我?”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元琪儿的身躯一转,向着一条幽静的巷子里走去,她现在虽然穿着男人的衣衫,但仍然掩盖不住婀娜姣好的身材。
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她后面向巷子里走去。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她,可现在只能生生忍住。
巷子的尽头传来阵阵鞭炮声和锣鼓声,杨牧云心中一动,“难道这里面有人办喜事?”
走到近处,只见一座院落门前贴着大红喜字,门楣上悬挂着红绸扎起的红花,一派喜庆气氛。
“姑娘,您来了?”元琪儿刚走到门前,迎出来一位笑眯眯的富家翁和一位鬓边插着红花的富家婆。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都准备好了?”
“姑娘放心,”富家翁拱手笑道:“一切都已完备,就等姑娘来了。”
元琪儿满意的点点头,娇躯一动,飘然入内。
“公子,您也里面请!”富家翁和富家婆向着正在门外踌躇的杨牧云恭敬的施了一礼。杨牧云突然感到心里有些发毛,因为他感觉这两人的眼神,就像打量一个女婿一般。
“元琪儿为何要领我来这个地方?”杨牧云还来不及思索,就被面前这两人殷勤备至的请了进去。
院中的人正热火朝天的准备喜宴,每一个人见了杨牧云,都恭恭敬敬的上前去跟他行礼打招呼,弄得杨牧云一番手忙脚乱的一一还礼。
这对富家翁和富家婆将杨牧云领进一个厢房,便退了出去。
这间厢房里陈设很简单,也很安静,跟外面的喜庆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元琪儿脱下了靴子,盘膝坐在炕上,炕上有一张紫檀木小几,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瓷大茶壶,还有两个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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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的掂起茶壶在两个茶杯里倒上茶,对着杨牧云微微一笑,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杨牧云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没有脱鞋上炕,只是挨着炕沿坐了下来。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什么?”杨牧云盯着元琪儿的眼睛问道。
元琪儿没有回答,端起茶杯移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迎着他的目光只轻轻说了一句,“茶不错,你也尝一口。”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杨牧云依然盯着她,没有伸手去碰面前的茶杯。
“你喝了茶我再回答你,”元琪儿毫不相让,冲他挤了挤眼睛,“莫非你怕这茶水里有毒?”眼神里带有一丝讥诮。
杨牧云瞪视她片刻,方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这就对了,”元琪儿笑了,笑得样子很灿烂,“现在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救你,因为......”笑容一敛,“你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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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见得?”杨牧云听了脸上神色不变。
“今天跟你一起去万源钱庄的那个人,便是大明朝的皇帝吧?”元琪儿淡淡的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牧云面容一紧。
“因为你的表情呀,”元琪儿悠然一笑,瞥了他一眼说道:“就像你现在这样......我从来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紧张过,所以猜想他一定是个大人物,果不其然......”
“你把皇上劫到哪里去了?”杨牧云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
“你话说得这么难听作什么?”元琪儿白了他一眼,慢声细语的说道:“我可没有怠慢你的这位皇上,把他请去了一个好地方,还让人好生相陪......至于在哪里,你们锦衣卫的人不是都已探听出来了么?”
“这你都知道了?”杨牧云心下悚然一惊,她不会把皇上又移到它处了吧?
“万安寺周围埋伏的锦衣卫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元琪儿得意的一笑,“但你们不敢冲进去,否则的话你们大明皇帝的命也别想要了。”
“你究竟想怎样?”杨牧云的心头一紧,元琪儿的话已证实了皇上就在寺中,但她也看破了自己这边的布置,要想再做什么可就棘手得很了。
“不想怎样,就是想救你,”元琪儿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现在我已把消息放了出去,说你们的皇帝不在宫中,而是被人劫持到了万安寺的白塔内,想来现在整个京师不管是宫里还是朝内,所有的人都已乱成一团了吧?”
“你说什么?”杨牧云惊呆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这样,又怎能断了你救人的念头,”元琪儿面色平静的说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最晚在天黑前,你们大明朝的满朝公卿会领着五城兵马司、京营、还有御前亲军都会开到万安寺的,到那时,就算那个大明皇帝毫发无伤的走出万安寺,你这个私自蛊惑皇帝出宫,护卫不力的罪名也是担定了的。”说到这里语气加重了些,“真到了那个地步,皇帝就算再向着你,你那脖子上也是免不了要挨一刀的。”
杨牧云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满目含怨的看向元琪儿,“让我走投无路,自绝于天下,这就是你的目的么?”
“我的目的又何止这一个?”元琪儿悠然笑道:“你这边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没想到却派上了大用场,说来我也得感谢你,给我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杨牧云霍的站起身来。
“你想做什么?要杀了我么?”元琪儿俏脸含笑的看着他道。
“我现在得赶到万安寺去......”杨牧云转过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你不想活了吗?”元琪儿惊异的向他喊道:“不管那个皇帝是生是死,朝廷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的那个人就是你。”
“此事因我而起,也应该在我手里有个了结。”杨牧云头也不回的说道。
第三百章 曲阑回转
“现在的关键是我能不能在所有人齐集万安寺之前将皇上救出来。”杨牧云心急如焚,“只有这样我才能补救我的罪过于万一。”还未踏出几步,浑身一软,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想要挣扎着站起,可全身的力道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就是抬起一根小指头也很费难。
“她在我喝的茶水里下了药,”这是杨牧云脑海里泛出的第一个念头,“可她和我喝的难道不是同一个茶壶里倒出的茶水么?”他有些迷惑不解。
元琪儿缓缓的站起身来,来到杨牧云身边,静静的看着他,“你现在一定心里很奇怪,你我喝的都是同一个茶壶里的茶水,为什么倒下去的却是你?”狡黠向他挤了挤眼睛,“茶壶里的茶若是没有问题的话,那药就一定是下到茶杯里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用去想吗?”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倒底还是着了你的道儿,我本不该跟着你来这里的。”
“可你毕竟是来了,”元琪儿莞尔一笑,“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你把我留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杨牧云这时的心情反而沉静下来,“你是要杀了我么?”
“杀了你,我怎舍得?”元琪儿悠然道:“你进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布置的一切了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院子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气氛,不由看了元琪儿一眼,不知她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还记得那晚你救了我之后,我和你是如何在一起相处的么?”元琪儿的晶亮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那时我叫你郎君,你......叫我琪儿,我长这么大,从没跟一个男人在私下里相处过,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抬起俏丽的脸庞凝望着倒在地上怔怔出神的杨牧云,继续说道:“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我准备的,我要堂堂正正的嫁给你,等我们的婚礼一举办完,我就带你回漠北草原,在那里我和你一起生活,一起放牧......”
杨牧云心下一惊,屏住呼吸凝神运了下气息,可全身酸软,哪里能凝聚起一分劲力。
“这件事之后,大明朝政令所及之处都会发出对你的通缉令,”元琪儿似乎看出他要做什么,“关内你是不能待了,你除了跟我走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么?”
杨牧云的脸颊微微抖动了一下,一脸怒气的看向她,“你此来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带我走么?别忘了你是堂堂蒙古汗廷的郡主,一直以恢复大元天下为己任,难道我会天真的以为你会放弃自己的梦想,甘心做一个平凡人在草原上老老实实跟一个男人去过放牧的生活么?”
元琪儿的娇躯微微一震,一双澄澈的眸子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元琪儿的话音一落,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位身材魁梧、长着一脸胡茬子的汉子。
“郡主,”那汉子右手放在左胸,身形微躬,向元琪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草原礼,“纳察儿将军派属下来问您,您何时出城?”
“我的事不用他来操心,”元琪儿从杨牧云身上收回目光,转而向那汉子说道:“这一次不能再失手了,否则不能向太师和大汗交代,好在大明皇帝被我软禁在万安寺里,等消息一散播出去,便会在他们的朝廷里引起轩然大波,进而影响明军各部的兵马调动,你让纳察儿将军一定待机而动,得手后,立即把东西运回草原,路上不得有丝毫迟误。”
“是,郡主。”那汉子躬身应道。
“姑娘,”方才在院门口迎他们进来的那个富家婆走了进来,向着元琪儿貌态恭谨的福了一礼,“一切都已准备好了,现在就请您和公子在这里一起更衣么?”说罢看了倒在地上的杨牧云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惊异之色。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向着那汉子瞥了一眼,“你回去吧,别忘了把我的话带给纳察儿将军。”
万安寺白塔。
“这一局朱公子赢了。”朱祁镇与释迦坚赞面前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的白子已将黑子困死了一大片,释迦坚赞手里拈着一枚黑子沉思半晌,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棋子扔回于钵中。
朱祁镇一笑,目视黑白子交错在一起的棋局,轻轻的说了句,“局面还不至于太坏,国师似乎还不应放弃。”
释迦坚赞目光平移,看着朱祁镇微微笑道:“算上这一局,本尊已连输三局了吧?”
“这一局棋国师真的认为无法再翻转了么?”朱祁镇迎着他的目光笑道:“那我们再重新下过如何?”
“朱公子棋艺高超,本尊望尘莫及,”释迦坚赞双手合十,“再对弈下去本尊不过多输两局而已。”
“非也,”朱祁镇摆摆手,“非是我棋艺高超,而是国师禅心不定,神思不属,被我钻了空子而已。”
“哦?”释迦坚赞脸上掠过一丝异色,“朱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被留置于塔中,非国师本意,”朱祁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国师方才落子时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心中所虑究竟为何?”
“朱公子目光如炬,本尊无从辩解,”释迦坚赞微微颔首,“朱公子困于此处,便是本尊所虑,朱公子能解棋局之困,但本尊却解不了朱公子之困。”
思路客
“国师真如是想么?”朱祁镇神色微微一动。
“朱公子要知道,”释迦坚赞淡淡的说道:“这人生如棋局,棋子一旦落下,便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了。”
“国师高论,”朱祁镇眼中目光闪烁,“这棋子落与不落,但凭自身,就像国师,下面这局棋完全可以选择不下。”
“朱公子言之凿凿,似乎是在指责本尊,”释迦坚赞微微一笑,“本尊如不接纳朱公子,那朱公子将不知置身于何处,身边是否还会有这么一个闲情逸致的人与你手谈一局。”
朱祁镇身躯一震,没有说话。
“朱公子但在此安坐,”释迦坚赞缓缓道:“本尊对朱公子并没有存叵测之心,朱公子放心便是。”
“国师但存此念,我便感激不尽,”朱祁镇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诚如国师所说,你解不了我的困局。”
“未必,”释迦坚赞微笑着轻轻摇首,“朱公子万不可如此气沮,现在虽无法改变什么,但下一刻就不一定了,”说着自钵轻轻拈起一枚黑子,向着棋盘上的一个空位放了下去,说也奇怪,方才还即将被困死的一大片黑子,登时活了过来,反将一大片白子的出路给围死了。
朱祁镇一怔,呆呆的看着棋局,一时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朱公子也都看到了,”释迦坚赞轻描淡写的说道:“能改变困局的不是你我的执念,而是时间,朱公子只管平心静气的待在本尊这里,只要能多拖得一时半刻,事情未始没有转机。”
朱祁镇默然半晌,掷棋子于钵内,向着释迦坚赞深深一揖,“朱某谨受国师教诲!”
一辆马车沿着阜成门大街向西疾驰而去。
马车上,紫苏一双迷人的美眸紧紧盯在坐在她对面的一位貌美如花、眉目如画的少女身上,看着看着,禁不住掩嘴吃吃娇笑不已。
那少女一头秀发挽成了一个桃心髻,穿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蜂腰削肩,肌肤白嫩,黛眉星眸,薄薄的樱唇一翘,说不出的俏丽可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这少女便是宁祖儿装扮的。
见紫苏吃吃笑个不停,宁祖儿俏脸微带愠怒的说道:“笑,笑什么笑?我的扮相有那么好笑么?”
“宁公子,真对不住,”紫苏强忍住笑,向他抛去一个妩媚的眼神,“没想到宁公子换上女装是那样的千娇百媚,这让我萝院的姑娘们情何以堪呐!”
“过奖!”宁祖儿绷着脸拱了拱手。
“宁公子,”紫苏差点儿又笑了出来,“这是男人的礼节,你应该把手别在腰边,身子略蹲一下才是。”
“我不过跟你客气一下,你还真把我当成女人了么?”宁祖儿板着脸说道。
“宁公子你别见怪,”紫苏的一双眸子眯了起来,“我只是指点你应该注意的一点儿细节而已,要不然到了万安寺,稍微露点儿马脚出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宁祖儿哼了一声,把脸别至一边。
“我知道这真难为了宁公子,”紫苏带着一脸笑意说道:“让你受委屈了,等这件事一了,我一定向你赔罪不行么?”
“哦?”宁祖儿转过脸来看着她,“你要如何赔罪?”
紫苏眸波一转,纤纤玉手托着香腮像是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以身相许呢?肯定不行,因为我已经有男人了。这样吧,你要觉得我那萝院里有哪位姑娘能入得了你的法眼,我便做主把她嫁给你。不过,就怕你身边的那个郡主一个不高兴,把我的萝院给砸了,嘻嘻......”
看着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宁祖儿叹了口气,“你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杨兄明明把你休了,你反而愿意为他以身犯险了。”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话你就错了,”紫苏笑容一敛,一脸认真的说道:“他写给我的不是休书,而是和离书,我不署名,那就不作数的。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我受他牵累,他没有开口让我去见那个番僧,那是对我真心尊重。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我又怎么舍得失去他。”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叫住他,”宁祖儿一脸苦笑,“如果你把他叫回来,我又何至于扮成这个样子?”
“我是想叫住他啊,”紫苏微微一笑,“可他走得太快了,我刚想喊,他却已走的没影了。”又细细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没有你俊,扮起女人来可没你像。”
见宁祖儿没有说话,她接着说道:“你要真是个女人就好了,我会精心的将你打理一番,让你成为整个京师的花魁,这样,我就可以把清韵馆的名头给压下去。”
宁祖儿忍不住说道:“清韵馆有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坐镇,你要想压清韵馆一头,除非你亲自出面。”
“不,我已经嫁人了,”紫苏螓首微摇,“能够在京师竞争花魁的,只能是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一点,我便已出局了......”美眸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幽幽道:“绮晴虽貌相绝佳,但不够聪慧,才艺方面还差些火候;怜依、芷雪虽通乐理,但还不够精湛;要是絮儿在我身边,调教得当的话,假以时日,倒还可以跟柳云惜一较长短......”
“你叫她来还不容易,”宁祖儿说道:“她原是你身边服侍你的人,你写一封书信让人递至南都,她还不来京找你么?”
“她来京师了,国色馆那边怎么办?”紫苏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丢给夏红玉么?”嗤的一笑,“要那样的话,我再回南都恐怕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看来你对絮儿很是信任。”宁祖儿感叹道。
紫苏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宁祖儿一眼,“别的事我倒可以信任她,除了男人......”
“她有自己喜欢的男人么?”宁祖儿有些讶异的说道。
“这你得去问一下牧云,”紫苏唇角翘起一丝不屑的笑意,“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见到模样周整一些的女孩就想揽在自己身边。”
......
两人说着话,正在疾驰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姑娘,万安寺到了。”赶车的在外面说道。
“待会儿下车后,你跟在我后面,” 紫苏嘱咐宁祖儿道:“万不可让人看出你是男的。”
第三百零一章 紧锣密鼓
元琪儿穿上一身大红丝麒麟凤纹圆领通袖袍,腰间束一条素光银带,下面一条典雅大方的绿色马面裙。她的一头秀发已高高梳起,上面缀满了金凤簪和珠玉等名贵头饰。显得整个人珠光宝气,玉体生辉。
她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一身新娘子的装扮,很是满意。
“没想到汉人新娘子的装扮竟是这样的华美靓丽,”元琪儿心中暗暗说道:“比草原上的礼服可漂亮多了。”
“姑娘,”富家婆这时走了进来,“吉时快到了,现在便过去么?”
“嗯,”元琪儿螓首微颔,“你现在帮我带上凤冠,披上霞帔,让我再好好看看自己。”
“是,姑娘。”富家婆恭恭敬敬的双手捧起桌上缀满珍珠彩玉的凤冠,小心的帮元琪儿戴了头上。
元琪儿对着铜镜把凤冠正了正,披上霞帔,问了一句,“杨牧云也装扮好了么?”
“杨公子早就穿戴好了,正等着姑娘呢?”富家婆笑眯眯的说道:“能娶到姑娘仙女一般的人儿,杨公子不知有多开心呢!”
元琪儿灿然一笑,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心里如不骂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怎么会?”富家婆听了心里微微一怔。
......
院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杨牧云一身新郎冠服,胸配彩绸红花,像一木偶一般被人从屋里拥了出来,跟一身新娘吉服,盖着销金盖头的元琪儿一起向正厅走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杨牧云被人生生扯着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丝毫不能自已。他脸色木然,看着盈盈拜向自己的元琪儿,一点儿也没有喜色,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已经麻木。
“送入洞房”
随着婚礼司仪的一声高唱,他和元琪儿被一群人欢天喜地的拥入了一间新房。
“好了,”临时充当了高堂的富家翁和富家婆对拥入新房乱哄哄的人们说道:“这堂也拜了,新房也闹了,就请大家伙儿到外面吃酒,不要打扰新人休息。”
“可新郎和新娘还没有喝交杯酒呢!”一个年轻人笑道。
“猴崽子,”富家婆笑骂一声,“连喝交杯酒你也看,干脆把你一人关在这里看个够得了。”
周围人一阵哄笑。
年轻人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那新娘子还不拿剑把我给砍了。”
他的话又引发一阵哄笑声。
“都出去,都出去,”富家翁振臂高呼道:“外面的酒席都已备好,谁要再不出去的话,这喜酒也甭吃了。”
众人发一声喊,就像海水退潮一般,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姑娘,公子,良辰吉日难得,还请两位早些休息。”富家翁和富家婆说完,掩上们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房内只剩了新郎,新娘两人。桌上龙凤双烛的火焰轻轻舞动着,照得房内气氛温馨、祥和。
元琪儿头顶大红销金盖头静静的坐在悬挂绮罗红帐的喜床上,床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流彩。
杨牧云像是痴呆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已拜过堂了,”盖头下的元琪儿轻轻的说道:“官人就打算一直站在这里么?”
杨牧云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没有一丝反应,眼睛空洞而无神。
“如果你一直站在这里假作痴呆,那也由得你,”元琪儿轻轻叹息一声,“别忘了,你那皇帝还在万安寺的白塔中,时间紧迫,你唯一翻盘的机会便是在朝里所有的公卿大臣赶到那里之前把皇帝救出来,而不是在这里假痴装呆。”
杨牧云的身形微微一动,眼中恢复了一些神采,“难道
我还能翻盘么?”
“怎么不能?”元琪儿头上罩着的大红销金盖头颤了一下,“你连我头上的盖头都不敢动,还敢面对波诡云谲的万安寺么?”
“你说的可是萝院的紫苏姑娘?”听到格杰的禀报,释迦坚赞宝相庄严的神情像是有些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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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杰面向古怪的偷瞄了他一眼,“是的,国师。”
“她此时来找我作什么?”释迦坚赞说着看了坐在对面的朱祁镇一眼。
“她说最近有些心神不定,想听国师讲论佛法,”格杰说道:“我说国师正在闭关修行,寺里别的上师也可为她解惑,可这位女菩萨说非国师不可......还说一提起她的名字,国师就一定会见她......”
“咳......”释迦坚赞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显出一丝尴尬,“那位女菩萨既如此说,那你就带她进来这里。”
“谨遵国师吩咐。”格杰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眼见格杰退了出去,朱祁镇方向着释迦坚赞笑道:“这位女菩萨莫非是国师你的红颜知己么?为何一定要指明你为她解惑?”
“朱公子见笑了,”释迦坚赞双手合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佛陀眼中,本无男女之别,诸生无相,若菩提明镜,皆在自省吾身,无量寿佛!”口宣佛号,缓缓阖上双目,开始默诵经文。
“这番僧,年纪轻轻的,看上去比我亦大不了几岁,难道真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七情六欲?专一向佛么?”朱祁镇缓缓摇了摇头,因为他分明看见,释迦坚赞的额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
“国师”紫苏并没有盛装前来,而是穿一袭月白色浅饰兰梅图案的软袍,一头秀发散开云鬓,用一根玉色丝带松松地挽住,恰似在闺房中一般闲逸,懒梳螓首,青丝半挽,双腕如藕,星眸半闭,眉心的一颗美人痣浑然天成,愈发显得醒目。绝世娇颜再衬以慵懒的风情,更让人望之心醉。她身后的一名侍女虽然貌相也是绝美,但被她的绝代风华一映,登时黯淡了下去。
朱祁镇在一旁看得为之目眩,心旌摇荡不已,“怪不得这番僧忍不住要去见她,这样的人物便是我也从未见过,后宫的佳丽,哪一人能比得上这位尤物?”瞥了一眼释迦坚赞,“这番僧说什么诸生无相,我看你心中的菩提明镜都已化为齑粉了吧?”
“女菩萨......”释迦坚赞睁开微阖的双目,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打扰国师清修,小女子在这里先向您赔罪了。”紫苏双手别至腰间,娇躯微低了一下,她后面的那位侍女也随她一起福了一礼。
“女菩萨不必多礼,请坐!”释迦坚赞目光在他右首的蒲团上扫视了一眼。
“谢国师!”紫苏嫣然一笑,百媚丛生,使得释迦坚赞目光不敢在她身上驻留片刻。
紫苏在蒲团上盈盈一坐,那侍女也随之站在了她身后。
“国师,”紫苏没有向释迦坚赞左首坐的朱祁镇看上一眼,径自说道:“小女子今日与夫君相聚,说到自别后的种种情事,言辞不免激烈了些,谁知他竟然写了一封和离书与我,然后拂袖而去......”眼圈一红,垂下螓首,似无语凝噎,我见犹怜。
朱祁镇荡起的心神立时沉了下去,心中暗道声可惜,如此一个美人,竟然嫁了人......口中轻叹一声。
紫苏自袖中取出杨牧云写就的那封和离书,递至释迦坚赞面前,“小女子未在上面署名,请国师为我指点迷津,这封和离书,小女子究竟接不接受?”
释迦坚赞神色微动,没有去看那封和离书,心中却尴尬无比,自己堂堂国师,却去断一件儿女情长的事,真是把自己当成街头巷尾的管家婆了。
这位大国师没有去看,朱祁镇却忍不住心中好奇,探过头去,在那张满是正楷小字的粉笺纸上扫了一眼,“这位貌赛天仙小娘子的夫君文笔倒是不错,几句话不合就要与人和离,也算是奇葩了,咦?”
目光生生的被纸末的两行小字吸引住了,“杨牧云,正统十二年九月十二日。”
见朱祁镇脸露异色,紫苏那双迷人的眸子霎了几霎,“这位公子认得我夫君么?”
“我......”朱祁镇刚想说认识,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位大国师,下面的话便生生忍住了,淡淡一笑,“我不过是觉得小娘子的夫君文笔俱佳,颇为欣赏罢了,我冒昧多问一句,小娘子的夫君一定是个考过功名的读书人吧?”
“这位公子说对了,”紫苏的眼眸有意无意的与身后的侍女互视了一下,那侍女的眸子一亮。
紫苏与宁祖儿都没见过皇帝的模样,来之前还怕进入白塔后见不到皇帝,谁知刚才这一试探,竟然引起了释迦坚赞身边一位年青公子的注意,他对粉笺纸上杨牧云的名字如此在意,应该便是当今皇上无疑了。要知道,杨牧云可是护卫在皇上左右的宫中禁卫官。
“嗯,我夫君虽没进过恩科,但也考过秀才、举人,”紫苏眼眸连闪,“只是他现在官运亨通,脾气见长,小女子是越来越侍候不了他了呢!”
“难怪这纸上说他为人狷狂,”朱祁镇会意的一笑,“这封和离书要是被当今皇上看到了,也会为你抱不平的。”
两人一搭一唱,倒把释迦坚赞晾至一边,这位大国师又缓缓阖上了双目,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白塔之外,暗影憧憧。
“额日图,你现在感觉如何?”海力木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塔的四周,又放在了盘膝而坐的额日图身上。
额日图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缓缓说道:“我没事了,现在就是有人杀过来,我也可以与他大战一场。”
海力木嘿嘿一笑,“大战你是捞不到了,因为郡主已派人传令过来,要我们带着所有人马上撤离?”
“撤离?”额日图以为自己听错了,额然道:“那个皇帝怎么办?我们也要把他带走么?”
“不,”海力木缓缓摇头,“他得留下。”
“什么?”额日图不解道:“就这么轻易的把他丢在这里,让他安安稳稳回宫么?”
“他在这里,才会吸引明廷上下所有人的目光,”海力木嘿然笑道:“纳察儿将军那里才会得手,我们才能护着郡主安然撤出京城。”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额日图有些忿忿然的说道:“照我说,给那个皇帝痛快的来上一刀,让整个大明朝乱了算了。”
“额日图,你还是这么冲动,”海力木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自己动刀的......”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暗黑的天幕已逐渐笼罩了整个京城,夜晚已悄悄来临,远处墙头似乎有人影一闪,他的嘴角微微一勾,挤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用别人的刀来杀我们想杀的人,起的乱子或许更大......”
杨牧云拿起桌上的金如意挑起元琪儿头上的大红销金盖头,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绝丽娇颜,仿佛新月生晕、花树堆雪,在烛光的辉映下风情万种。
杨牧云虽满腹心事,看了也不禁心中一荡。
元琪儿一脸幸福的抬起娇巧的下颌,眸中流光溢彩。
看着她那如花娇靥,杨牧云不禁后退了一步。
元琪儿盈盈的站起身来,檀口微张,“官人为何不进反退,难道怕我吃了你么?”
杨牧云又退后了两步,一双眼睛不敢去看她,两只手撑在桌案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了握,却是一丝劲力也凝聚不起来,心中暗叹:还是着了这个女人的道儿,见她喝了茶水没事,自己便放下了戒心,谁知药便下在了茶杯里。这药劲儿直到现在还没有过去,自己仍不能运气蓄劲。
“你究竟想怎样?”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在你的心里,就从来没有过我的存在么?”元琪儿看他戒惧的神情,眸子一黯问道。
第三百零二章 环环相扣
“我救过你不止一次,”杨牧云静静的看着她说道:“可你现在却让我走投无路。”
“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回草原去。”元琪儿一双美眸凝望着他说道。
“所以你就使用这种手段来达成你的心愿么?”杨牧云说道。
“你不想跟我一起走?”元琪儿贝齿紧咬着樱唇睇着他道。
杨牧云沉默着没有说话,但那决绝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我可以不强迫你,”元琪儿缓步来到桌案前,玉手拈起桌上的酒壶在两个酒杯里斟满了酒,向着他凝眸淡淡一笑,“只是我们已拜过堂了,你心里愿不愿意,我们都已成为了夫妻,你该不会吝于连一杯交杯酒都不跟我喝吧?”
杨牧云看着她,却没有动。
“如果我说喝完这交杯酒,就......放你走,”元琪儿声音渐趋柔和,眸光如水的看着他,“你还会拒绝我么?”
杨牧云看看酒杯,又看看他,身子还是一动不动。
“你怕我在酒杯里下药,”元琪儿一笑,“那你先来挑一杯酒,你看可好?”
杨牧云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就算不下药,若是强行带我离开这里的话,我也是没的选择的。”
“你能理解这一点,那就很好,”元琪儿淡淡的说道:“我现在别无所求,就是想跟我的官人喝一杯交杯酒而已。”
杨牧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笑有些苦涩,他来到元琪儿面前,盯着桌上的酒杯说道:“作为一个大明人,我生于斯,长于斯,就算你强行把我带至草原,我也会想方设法再回来的。”
元琪儿的娇躯轻轻一颤,轻轻的说了一声,“你心里现在很恨我,是么?”
“也许你不是来自草原上的一位郡主,也许不与我大明为敌,”杨牧云看着她,“或许我会真的喜欢上你。”
元琪儿笑了,笑得很开心,就像草原上一朵盛开的最美丽的迎春花。
“有你这一句话,我就觉得没有白嫁给你。”元琪儿笑道。
“你这样做,你在草原上的父母兄长,他们会同意么?”杨牧云问道。
“我就是我,”元琪儿说道:“我就是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嫁给我自己认可的男人,跟他们毫不相干。”
看着她靓丽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倔强,杨牧云心下不禁苦笑,信手端起一个酒杯,凝视着她,“喝完这交杯酒......你真的就放我走?”
“诚如你所说,”元琪儿柔声道:“我若强行带你走,你也是没办法拒绝的,我又何必多此一话?”
“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杨牧云将酒杯平端至她面前。
元琪儿盈盈一笑,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递至他的面前。
“就要喝交杯酒了,”元琪儿美眸深深凝望着她,“你还是这样你你的称呼我么?”
看着她热切的目光,杨牧云心中一软,叫了一声,“娘子,请”
“官人,请”元琪儿甜甜的一笑,樱唇抵至杯沿,轻轻一啜,一杯酒一饮而尽。
杨牧云微一犹豫,也将她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你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吗?”元琪儿向他笑着说道。
“什么?”杨牧云突然感觉头有点儿晕。
“就是像现在一样你和我一起,静静的度过这个夜晚。”元琪儿说着叹了口气,眼眸中带有一丝伤感。
“你说什么?”杨牧云觉的晕得更厉害了,眼前的元琪儿的人影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不好,又着了她的道儿。”他双手紧紧按在桌沿上,想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可身体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像灌满了铅一样向地下坠去,待他完全倒下时,耳边最后听到的是元琪儿一声长长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牧云方悠悠醒转,一睁眼,发现自己
还在这间新房里。他平躺在喜床上,身上盖着一条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房内的红烛还未燃尽,跳动着火花。
“元琪儿”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四下看去,伊人的芳影却不在房中。
周围的一切都静静的,静得人心里都有些发慌。杨牧云冲出房门,院子里也亮着灯光,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那婚礼上喧嚣的人群突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空余下贴着大红喜字的红灯笼的还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挂在房檐下的红绫也在轻轻摆动,似乎在诉说不久前这个院中发生的热闹一幕。
杨牧云感觉就好像做了个梦,梦醒了,一切都随风而去。
“不好,万安寺。”一阵晚风吹来,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激灵,纵身向院外跑去。
他跌跌撞撞的沿着窄窄的巷子跑到人头涌动的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向他这里多看一眼。
他一脸惶急,却辨不清自己现在哪里,见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便飞奔了过去。
“快,去万安寺。”杨牧云对车驾上赶车的说道。
“公子,这是宁阳侯府的马车,不载私客的。”赶车的向他解释道。
杨牧云顾不得与他再争辩了,一亮自己身上的腰牌,抬高了声调说道:“锦衣卫办差,你的马车被征用了,现在赶快去万安寺。”
赶车的还想再说,颔下一凉,一柄钢刀已架在了脖颈上。
“公子饶命,我听你的还不行么?”赶车的一脸哀求,“还请公子把刀拿开,不然小的驾不了车呀!”
“要快,懂么?”杨牧云把刀一收,掀开车帘跳了上去。
赶车的无奈,只得扬起马鞭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驾”,马儿一声嘶叫,扬起四蹄向前奔去,车轮辚辚的转动起来......
“哎”从方才马车停驻的店铺里冲出来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的蓝衣少女,她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一跺脚,气急败坏的说道:“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姐还在这里呢!怎么丢下小姐就走了?回府后我一定告到侯爷那里去......”
雅文库
“景莲,怎么了?”一身身穿雪青色襦裙,相貌雍容端丽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问道。
“小姐,”景莲嘟起嘴说道:“你看,赶车的老郑说都不说一声就把您丢下自顾自走了,婢子怎么喊也喊不停。”
“算了,府里一定是有事把他叫去的,”那少女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劝慰景莲道:“好在府里离这儿也不远,我们走着回去也就是了。”
“那怎么行,”景莲说道:“这要是被其他府里的夫人小姐们见了,不定要怎样笑话小姐您呢!”
“天都晚了,谁会看到我?”少女一笑说道。
“小姐,你就是脾气好,府里的下人才会这样欺负你,”景莲气呼呼的说道:“老郑还不是觉得你过几天快嫁给成国公世子了,才敢这样放肆起来,不行,我非告到侯爷那里去,请侯爷好好惩戒他一下。”
少女眼神一黯,说道:“我都快嫁为人妇了,还计较那么多作什么?景莲......”她幽幽叹息一声,“你陪我慢慢走便是,其实,我并不想回去。”
......
杨牧云坐在马车里正心急火燎时,突然感觉车厢一阵剧烈晃动,身子一歪,额头差点儿没撞到车厢的板壁上。他强定住身形,掀开车窗的竹帘向外看去,“发生了什么事?”
赶车的还没回答,只听前面有人大声喝道:“你瞎眼了,竟然敢冲撞王爷的大驾!”
“王爷?”杨牧云心中一动,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前方迎面行来一大队人马,他们人人骑在马上,个个身披甲胄,手拿刀枪,他们簇拥在一位身穿大红蟒袍的青年身边,呵斥周围的行人快快让路。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由于他所乘的马车和那队骑士一南一北而来,都要向西拐,所以迎面撞在一起。
那位身穿大红蟒袍的青年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头戴玉冠,
人长得丰神俊朗,眉宇间难掩一股英气。
“王殿下?”杨牧云看清了他的面貌,一下子愣住了,马上的那位青年王爷居然是王朱祁钰。
“杨牧云?”他从车窗内探出面孔时,青年王爷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杨牧云立刻从车厢里跳了下来,上前拜道:“臣杨牧云见过王爷。”
“真的是你?”朱祁钰的眼睛一亮,“快快请起!”
“谢王爷!”杨牧云站起来拱手肃立一边。
“你这是要去哪里?”朱祁钰问道。
“臣要去万安寺,”杨牧云没有隐瞒,“不想却撞了王爷的大驾,还请王爷恕罪!”
“你也要去万安寺?”朱祁钰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朱祁钰的问话使得杨牧云心里突地一跳,“难道王爷也是去万安寺的?看来元琪儿说的不错,他把皇上被劫的消息散布了出去,看王这阵势,一定是去万安寺救驾的,现在万安寺的周围一定是朝中众卿毕至、兵马云集了。”他心念电转,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朱祁钰说道:“这样也好,你便与寡人同行吧!马车甚慢,杨卿可与寡人的护卫同乘一骑!”对身边的一位护卫说道:“童跃,便由你带着杨卿前去万安寺!”
“是,王爷!”那护卫向着朱祁钰一抱拳,圈转马头,行至杨牧云面前,一弯腰向他伸出了手。
“多谢王爷!”杨牧云没有去握那护卫递过来的手,一个箭步上前,左足轻点地面,人便拔地而起,轻轻巧巧的便落在童跃身后的马背上。
“杨卿好身手,”朱祁钰微笑颔首,目光转向一众护卫,“事不宜迟,你们与寡人速速赶向万安寺!”
众护卫哄然应诺,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打马飞快向西而去。
赶车的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得赶紧赶回去,思羽小姐要是见不到我,回到侯爷那里告上一状,我这差事也就不用干了!”勒转马头,马车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向着来路飞驰而去。
“没想到朱公子懂得这么多大道理,”万安寺白塔内,紫苏一脸钦佩的看向朱祁镇,“若朱公子将这些话讲给我夫君听,他也就不会时不时来恼我了。”
“你们之间经常发生口角么?”朱祁镇颇为讶异的问道,心说任何男人身边如有这样一位貌赛天仙的美人相伴,呵护备至还来不及,怎会时时去找别扭,那这人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紫苏嫣然一笑,没接他的话,目光却转向一旁的释迦坚赞,“国师,小女子想延请朱公子随我回去与我夫君一叙,你看可好?”
“这是女菩萨与朱公子之间的事,”释迦坚赞淡淡道:“只要朱公子愿意,不用问本尊,你们可自行离开。”
“那就多谢国师了,”紫苏眸光一闪,向着他盈盈一礼,迷人的眸子向朱祁镇霎了霎,“朱公子,国师既然都允准了,那你就随我走吧?”
“夫人盛情相邀,朱某深感荣幸,”朱祁镇嘴里说着,目光却向四下里看了看,整个室内空旷幽静,寂寥无声,不像有人监视的样子,便站起身来,向着释迦坚赞合十说道:“能够聆听国师教诲,朱某铭感五内,这便告辞!”
“居士能够在棋局中参悟到转机,还是颇具慧根,出了这塔,还请居士好自为之。”释迦坚赞合十还礼道。
“借国师吉言,朱某谨记!”朱祁镇转过身,向室外走去。
“看样子不像是机关重重的样子,”紫苏看了身后的侍女一眼,“这位皇帝连走都无人阻拦,你们是不是太危言耸听了一些?”
随着一步步接近塔门,朱祁镇脸上虽若无其事,心中却像打鼓一样嗵嗵嗵跳个不停,“快了,我快要出去了,”他暗暗握紧了拳头,见周围没有丝毫动静,心下也不由奇怪,“难道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就在他快要踏出塔门之际,“呼”的人影一闪,一道寒光向他面部划来。
第三百零三章 意外转机
“啊”朱祁镇惊叫一声,欲要向后躲闪,劲风拂面,刮得脸生疼,寒光瞬间已至眉心,眼看避无可避,“叮”的一声脆响,他只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幽灵般挡在自己面前。
“朱公子,快退后。”紫苏上前扯出朱祁镇的衣袖拉着他连退几步。
朱祁镇站稳后看去,只见出口处两条人影翻飞腾跃战在一起,其中一人黑衣蒙面,手中所持利刃发出人的寒光,方才刺向自己的便是此人。另一人居然是紫苏身边的那位侍女,她手执一柄长剑叮叮当当的接连挡住了对方一连串的杀招。
朱祁镇万没想到这么娇柔文静的一个人,竟然身手如此惊人。不由向紫苏看去,“你身边的这位贴身丫鬟武功很高哇!”
紫苏莞尔一笑,百媚丛生,“他不是我的丫鬟,他是一个男人装扮的。”
“哦?”朱祁镇惊奇的瞪大了眼,那侍女身形窈窕纤细,细眉明眸,下颌尖尖,唇红齿白,哪有一点儿男人的影子。“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他真的是男人么?”他举袖揉揉眼,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副千户宁祖儿宁大人,”紫苏笑着在一旁为他解释道:“为了救朱公子出塔,特意装扮成一个女人。”
“锦衣卫中居然有如此人物,”朱祁镇叹道:“真是没有想到。”他凝目看去,两人身法都是极快,出招迅若闪电,瞬息之间又连过了十几招,二人武功路数相近,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与宁祖儿交手的黑衣人虽蒙着面,但身形婀娜,上下凹凸有致,一看便是女子,她手中利刃泛着幽蓝的寒芒,想是上面淬有剧毒,她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盯着宁祖儿,手中利刃信手一挥间,幻化出无数道蓝色的光影,向着宁祖儿的周身要害袭来,宁祖儿长剑不住上下舞动,将袭来的光影一一破去......“”当最后一道光影散去时,蒙面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宁祖儿遽然一惊,心念电转,向旁飞身一跃,身形陡转,还未侧过脸来,数道寒芒已扑面袭至......“叮叮叮”宁祖儿手中长剑圈转,虽将对方掷来的暗器一一磕飞,但人已弹到了数丈之外。
蒙面人一展手中利刃,向着朱祁镇飞袭而至。
“朱公子小心!”紫苏眼疾手快,使劲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朱祁镇一个趔趄,向旁侧移开几步,差点儿没有摔倒。
“嗤”利刃入体的声音响起,紫苏惊恐的睁大了靓丽的眸子,绝丽的面容上布满了惊恐之色。释迦坚赞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面前,蒙面人手中的利刃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脊背......
“灵儿”紫苏尖叫一声,玉臂前伸,扶住了释迦坚赞的身体。
“紫苏小姐......”释迦坚赞脸颊一阵抽搐,显是痛苦之极,身子一晃,摇摇欲倒。
“嗤嗤”数点寒星向着蒙面人飞来,“当当”她手中的利刃在空中飞快的划过一道弧线,将瞬间而至的暗器一一击飞,其中一点寒星擦着她的利刃而过,角度略偏,“嚓”的一声划破了她肩头的衣衫。蒙面人一惊,就见宁祖儿已挺剑迎面击至,“锵”金属暴击声响过,她身形向旁侧退开数丈。宁祖儿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身形如影随至,手中长剑挽起一朵朵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向她的眉心、咽喉、胸口数处要害,虚虚实实,让她无从招架,闪避。
蒙面人既不招架,亦不闪避,长袖一甩,一团灰紫色的烟雾蓬然散出,瞬间就将她全身罩住。
宁祖儿长剑刺入烟雾之中,却无任何着力之处,身形向旁跃开几步,眼角扫见一条人影在出口处一闪而过。
“她想逃?”宁祖儿心下一动,挺剑欲追。
“宁公子”紫苏叫住了他,眸子在一旁的朱祁镇身上一瞥,“保护朱公子要紧,这里只有你能保护他,万不可走远!”
宁祖儿目光连闪几下,收剑回身,快步来到他们身边站定。
紫苏扶着释迦坚赞缓缓坐下,检视他背上
的伤口,只见他身子不住抖动,脸上隐隐罩上了一层死灰色,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淌着血,血水泛黑,散发出一阵阵腥臭的气息。
“她的兵刃上有毒?”紫苏眸子向宁祖儿投去一抹求救之色,“宁公子,你能救救他么?”
宁祖儿一皱眉,俯下身来,撕开他背上的僧袍,露出脊背上一道长约数寸的创口,创口周围的肌肤变得乌黑,显见毒素扩散之快。释迦坚赞神志已趋昏迷,连极其微弱的呻吟声也变得若有若无了。
宁祖儿脸色凝重的从怀里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手指轻轻一捏便碎成粉末,然后小心的弹在创口上。创口上的血很快便止住了,乌黑的颜色似乎也变淡了些。
“这毒素极其猛烈,对方的目的是想一击致命,”宁祖儿看了朱祁镇一眼,缓缓说道:“我这药物只能暂时镇住国师身上的毒素暂不发作,却不能根治,若不能及时解毒的话,他恐怕很难挺过明日了。”
“什么?”紫苏吃惊的睁大了美丽的眸子,“那要如何解毒?”
“我对药物了解不多,”宁祖儿脸色沉重的说道:“这解毒的药物恐怕只有方才与我交手的人身上才会有......”
“杨夫人勿忧,”朱祁镇上前劝慰道:“只要朕......我脱离险境,一定延请名医为国师诊治。”
紫苏一脸悲戚之色,若梨花带雨,向着朱祁镇盈盈拜倒,“皇上,请你一定要救他,他是一个好人,对您是绝无恶意的。”
朱祁镇微微一怔,见宁祖儿也向自己拜倒,便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对紫苏说道:“杨夫人所说,朕都知道,现在若能很快返回宫里,朕一定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请过来,为国师诊治。”
宁祖儿向出口处看去,一道清冷的月光自外面洒在塔内清幽的地面上,显得异常静谧,淡淡的说道:“外面情况不明,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那就一直待在这里么?”紫苏神情急切的说道:“释灵儿他怎么办?”
“放心,”宁祖儿目光凝注在出口处,“很快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只需在这里守好门户即可。”
杨牧云跟随王朱祁钰来到万安寺时,寺院的四周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提刀掣枪、甲胄铿锵的军卒,连阜成门大街都已戒严,用拒马和鹿砦封住了路口,一切人等禁止通行。
“什么人?”鹿砦后站立的一位顶盔贯甲,长着一绺大胡子的将官向朱祁钰一行人喝道。
“快把路障移开,王大驾到此!”一名王府护卫拍马上前叫道。
“王殿下?”那将官神态立刻恭谨起来,指挥手下军卒,“快、把东西都移到一边,王殿下来了。”
众军卒七手八脚的把路障都移至一边,然后分两边肃立。那将官大跨步的上前向着朱祁钰抱拳行了个军礼,“王殿下,请”
“嗯,”朱祁钰微微颔首,并不急着通过,向那将官问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回王爷,”那名将官恭恭敬敬的答道:“标下五军营左哨军战兵一营把总何进忠。”
“你是五军营左哨军的?”朱祁钰眉头微微一蹙,“你们左哨军不是押着军械辎重向南开拔了么?”
“王爷,上面说京城有变,让我们左哨军暂缓押解军辎,全数回京布置防务。”何进忠神态恭谨的答道。
“哦?”朱祁钰点了下头,又问:“现在寺外都有谁到了?”
“张总督,侯侍郎,还有朱提督,陈提督和京内各衙各部的大人们都到了。”
“他们都没进去么?”
“小的不知。”
朱祁钰点点有,一抖缰绳,扬起马鞭,“驾”领着一大队护卫一阵风似的在何进忠面前驰过。
......
“老臣张辅参见王爷!”年逾七十
的英国公张辅虽满头白须白发,但精神矍烁,头戴八瓣黄铜明铁盔,盔顶钢矛上的红缨猎猎飘扬,一身黄铜甲,甲叶铿锵铮亮。肩上一袭紫红披风,衬得整个人异常威武,他身后两人俱各一身铁甲,分别是成国公朱勇,宁阳侯陈懋。
旁边两个身穿绯色官服的分别是兵部尚书邝,兵部左侍郎侯。
“各位不必多礼,”朱祁钰眼看前方寺门紧闭,问道:“皇上还在里面么?”
“王爷,里面情况不明,我让一些兵士翻过墙一探究竟,谁知里面箭矢如雨,那些兵卒还没攀上城头就被射了下来。”张辅神态激动的说道:“老臣想让人把门强行撞开,可王公公不准,说是怕里面的人情急之下伤了皇上......”
“哟,国公大人又来告咱家状了。”一句尖声细气的嗓音传来,靴声橐橐,一名身着大红袍服的太监踩着公鸭步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正是王振。
“王公公”朱祁钰客气的向他打了声招呼。
“王爷,”王振眉毛一挑,满脸堆笑的说道:“王爷来了可就好办了,咱家跟各位大人正商量着如何进到寺里把皇上救出来,一时还拿不出个主意,您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王公公,”朱祁钰一脸凝重的问道:“皇上真的是在这座寺里么?”
“这......”王振眼珠子转了转,“据悉皇上是被人劫持在这寺里,要不然诸位大人也不会带着兵把这座寺给围了......”
“这么说没有人能够证明皇上一定就在这寺里,是么?”朱祁钰目光朝身边的一应朝廷重臣脸上扫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爷,”杨牧云此时走上前来,行了一个罗圈揖,“下官见过王公公,诸位大人,皇上被劫持在此处,是千真万确的事,锦衣卫的宁副千户已带人打探清楚了。”
“那宁副千户呢?他在哪里?”成国公朱勇在一旁冷冷的说道。
“宁副千户他......”杨牧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牧云,你作为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是专门护卫皇上左右的,皇上被掳劫时,你在哪里?”朱勇踏前一步继续逼问道。
“我......”
“护卫不力,致使皇上遭人掳劫,”朱勇目中闪过一道厉芒,“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等救出皇上后再行发落!”
话音一落,立时过来两位身材魁伟的军卒,一左一右按住了杨牧云的手臂。
“带下去!”朱勇一挥手。
“慢着,”杨牧云转向朱祁钰和王振,“王爷,王公公,我知道皇上被关在哪里,我有办法潜进寺里,等把皇上救出来,再让我领罪不迟!”
“王爷......”王振看向朱祁钰正欲开口,朱勇大喝一声,“谁知你是不是与那贼人勾结,欲对皇上不利?如今万安寺已被我军团团围住,就是一只鸟儿也休想飞出去,救皇上,王爷和诸位大人会派遣他人前去,你休得在此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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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家伙想公报私仇。” 杨牧云还想再抗辩几句,突觉肩头一京,四条强有力的臂膀把他整个人翻转了来,他本能的一挣,想要把这两个军卒甩开,但看到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却没一人开口为自己说话,心中喟然一叹,放弃了挣扎。
那两个军卒正待把他押下,“咣”万安寺的大门居然缓缓开启了。
众军卒手执刀枪正要围上去,却被张辅止住了,在万众瞩目下,一群红衣喇嘛从大门两侧缓步走出,分两旁合十站立。
又过了一会儿,有几人从大门内慢慢走了出来,当先一人头戴唐巾,身穿藏青色长袍,气宇轩昂,顾盼之下有种君临天下的气概,张辅大睁着一对老眼,神色一变,上前扑倒在地,纳头便拜。
第三百零四章 柔肠百转
“皇上,老臣救驾来迟,望乞恕罪!”张辅高声说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看总督大人跪倒在地,所有的官员将领还有在场的军卒呼喇喇跪倒了一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震天动地。
紫苏紧随在朱祁镇身后出了大门,一见如此壮观的场面,不禁花容失色,娇躯一震,脚下便踟蹰不前。
“别怕,”宁祖儿此时已换回了男装,他缓步来到紫苏身边安慰道:“这是皇上在接受群臣的跪拜。”
“众卿平身!”朱祁镇侧目扫了紫苏一眼,嘴角微微一勾,一脸威严的说道。
“谢皇上”一阵山呼海啸的呼声过后,在场所有人纷纷起身。
“保护皇上”王振一声令下,一群锦衣卫在指挥使马顺的率领下上前护在朱祁镇四周。
“将寺里所有的喇嘛全部拿下,带回衙门一一审问。”马顺话音刚落,“呛啷啷”一阵刀出鞘的声音响起,在场的每个喇嘛脖颈上都架上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喇嘛们个个惊惧之极,有胆小的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带走!”马顺的目光一凝,沉声喝道。
“慢着!”朱祁镇瞪了马顺一眼,“谁让你带他们走的?”
“皇上,这些喇嘛包藏祸心,竟然胆大包天将皇上劫持到这里,臣定要将他们一一严加审问!”马顺忙躬身说道。
“是谁给你说是他们将朕劫持到这里的?”朱祁镇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这......”马顺的目光看向宁祖儿,“如不是他们劫持,皇上又怎会在这里?”
“笑话,”朱祁镇呵叱道:“朕乃天子,天下何处去不得......”目光向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朕不过是微服出宫,来万安寺找朕敕封的国师大慈法王下棋来了。”侧目看向身后一身材胖大的喇嘛,那喇嘛将释迦坚赞背在身上,这位大国师兀自昏迷未醒。
“不想朕与国师下棋的时候,突然有人来行刺,国师为了救朕,身负重伤。”说到这里眼睛凝注在紫苏身上,“紫苏姑娘,你那时就在旁边,朕说的可是这样?”
“皇上......”紫苏眼中眸光一闪,连忙说道:“皇上金口玉言,所说岂能有假?”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美人,”马顺的目光也被紫苏的绝世容光所摄,心中暗道:“皇上的后宫可没这样的人间绝色,什么跟大慈法王下棋,分明是跟这个女人幽会来了。”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朱祁镇年方二十,正值青春年少,风流好色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前朝皇帝微服出宫去跟情人幽会,也不是没有,宋徽宗和李师师还成就了一段佳话。
“马指挥,”朱祁镇吩咐道:“国师身负重伤,生命垂危,你赶快命人把他送到宫里,请太医院的火速诊治!”
“是,皇上!”马顺又看了紫苏一眼,“这女子不知是何来历,如果能通过她与皇上直接搭上线,我这辈子便受用不尽了。”
朱祁镇哪知道他心中龌龊的想法,眼见朱祁钰也在人群中,便对他笑着说道:“祁钰你也来了,朕还真以为你自闭于府中,两耳不闻天下事了呢!”
“皇上,”朱祁钰忙上前躬身说道:“臣弟听说皇上遇险,便赶紧带着人前来救驾,所幸皇上安然无恙,臣弟不胜欣慰。”
“是么,”朱祁镇淡淡瞥了弟弟一眼,“朕以前问你别的事,你都茫然不知,唯独这件事,你的动作可不比朝中众卿慢。”
“皇上......”朱祁钰不明他这话何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脑中一道闪光亮过,忙道:“臣弟在路上碰见了皇上的随身护卫杨牧云,便和他一同来此。”言下之意是杨牧云领他来这里的。
“哦?”朱祁镇淡淡一笑,“那这可真巧。”
“夫君......”只听紫苏娇呼一声,婀娜的身姿
如风摆杨柳,飘然摇至两名魁梧的军卒正在押送的一人面前。杨牧云身穿一身新郎官的大红吉服,双臂被两名魁梧军卒死死拿住。
“紫苏,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抬头见是她,不由一愣。
“傻瓜,”紫苏娇嗔道:“夫君你有了难处,我做妻子的说什么也不能弃你于不顾,在萝院的一番话不过是在试你对人家的心意,没想到你却......”眼圈一红,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我知道了。”杨牧云轻轻说了一句。
“你究竟犯了什么事?”紫苏看了看那两名魁伟的军汉,“为什么他们要把你押起来?”
“我......”杨牧云刚张开口,朱祁镇已走了过来。
“放开他。”年轻的皇帝沉声说道。
两名军汉立刻松开手退至一边。
“是谁让你们把他押起来的?”朱祁镇冷冷的问道。
两名军汉还未回话,成国公朱勇便上前来躬身答道:“回皇上,杨牧云作为护卫皇上安全的带刀官,未能尽责,因此臣命人将他拿下。”
“他又怎知他没有尽责?”
“杨牧云是府中前卫五品带刀官,理应不离皇上左右,皇上深陷囹圄,他难辞其咎。”成国公朱勇振振有辞,“因此臣命人将他拿下,以便拷问缘由。”
“成国公有心了,”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是朕让他去传王来此,这个解释成国公满意么?”
“臣不敢。”朱勇心下悚然一惊。
“好了,”朱祁镇举目环视一周,“朕此次微服出宫未能禀明太后,她老人家想必此刻甚是担心朕......”说到这里他抬高了声调,“回宫!”
......
一路上,护卫皇上回宫的官兵汹涌如潮,枪戟如林,旌旗蔽天。
“怎么调动了这么多军队入京?”朱祁镇皱了皱眉头问总督京师三大营军务,英国公张辅。
“回皇上,”张辅恭恭敬敬答道:“这些军队是准备押着军械辎重南下的,就驻扎在城外,臣一听说皇上遇险,城内又不太平。蒙元余孽又处处作乱,怕五城兵马司的人弹压不住,便与兵部邝大人、侯大人,还有成国公、宁阳侯几人一合计,暂时调五军营左哨军入城救驾......”他言语之中把军中的几位大佬都拉扯上了,免得皇上不高兴起来独独对自己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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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回宫要这么多人干什么?”朱祁镇脸上登现不悦之色,“朕有锦衣卫护卫回宫就行了,你让他们各归本职便是,总不成那些蒙元余孽一有动作,我大明的军队便自乱了阵脚。”
“是,皇上所言极是,老臣这便下去传皇上的旨意。”张辅见朱祁镇脸色不善,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忙调转马头,向后军阵中行去。本来朱祁镇这番话派个传令官下去传达皇上的旨意就行了,用不着劳动这位总督大人,可皇上面色不善,张辅不想在旁边受皇上诘问,便找个由头离开了。
......
“你身上怎么会这么一身打扮?”紫苏看着杨牧云一身新郎官的大红吉服问道。
看着美人灼灼的目光,杨牧云有些心虚,紫苏可不是周梦楠,她时不时耍的小性子让自己头痛不已。
“这个......”杨牧云结结巴巴说道:“皇上不是遭劫了么,我正想着好好装扮一下以便混进寺去,所以......”
“是么?”紫苏脸上似笑非笑,“可新郎官一个人混进万安寺去未免太扎眼了些,应该再捎上一个新娘子就万无一失了。”
“夫人说的对,”杨牧云讪讪的笑笑,“我正想着夫人呢?夫人这不就来了么?”
“你会想我?”紫苏俏脸一黯,“见你的鬼了,你要稍有一点儿念着我,又怎会那样绝情!”
杨牧云嗫嚅的说不出话来,他原先是因为怕皇上万一无法安然获救,自己可就万死不能赎罪了,而且肯定
还会诛连家人,紫苏如此美貌,受到牵连后果难料。而这些也只能以后慢慢说给她听,好在皇上无恙,自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这时一个疑窦从他心底里冒了出来,皇上如此轻易的就走出了牢笼,元琪儿在寺院中布置的人手仿佛顷刻间就人间蒸发了一样。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给整个大明朝开个玩笑而已?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我?”看他满怀心事的样子,紫苏蛾眉倒蹙,不悦的说道。
“我处处为夫人着想,”杨牧云一脸苦笑,“有什么可隐瞒夫人的?”
“那好,”紫苏扬起娇巧的下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你就给我说说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不许有任何隐瞒!也不许有一句假话!”
“......”杨牧云一怔,顿口无言。要他说什么呢?跟元琪儿的事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但是要编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也不是那么容易,“这妮子,怎么就死死盯住自己这身打扮了呢?”他心中恨恨的说道。
“你说不出来了,是吧?”紫苏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气苦,“看来,你这和离书是早有预谋的。枉我心中一直牵挂着你,为你犯险来到万安寺,你却和别的女人拜堂......”
“我没有。”杨牧云的表情好像突然被人踢了一脚,高声辩道。
紫苏不再看他,兜转马头想要离开,这时两名身穿黑衣、上锈红色锦纹的锦衣校尉拍马上来拦住了紫苏的去路。
“你们作什么?”紫苏惊讶的问道。
“姑娘请回,指挥使大人说了,您不能擅自离开。”两名锦衣校尉话说的很客气,而且神态也颇为恭谨。
“你们指挥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是钦犯么?”紫苏怒道。
“小人不敢,”两名锦衣校尉躬身说道:“指挥使大人吩咐了,让我们保护姑娘安全,还请姑娘不要让小的为难!”
紫苏玉面一寒,正待发作,只见一人骑马驰了过来,马上的人是一位俊俏之极的美少年,一身宝蓝色软绸长衫,玉带围腰,眸光顾盼生辉,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宁公子?”紫苏刚要打招呼,就见拦她去路的两名锦衣校尉转身恭敬施礼道:“宁大人”
“你们去吧,”宁祖儿淡淡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有我在这里就行了。”
两名锦衣校尉面面相觑,“可是......”
“指挥使大人那里我会去解释,”宁祖儿打断他们的:“你们不会因此而受罚。”
“是”两名锦衣校尉无奈,只得调转马头退了下去。
“宁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一见那两人走远,紫苏迫不及待的向宁祖儿问道:“为什么你们指挥使大人要派人限制我的去处?”
“宁公子。”这时杨牧云也拍马前来,手握缰绳向他拱了拱手。
“杨兄,”宁祖儿拱手还礼,眼神复杂的看向一脸疑问的紫苏,低声说道:“指挥使大人认为皇上看上了你,所以派人保护你随皇上一同回宫!”
“什么?”紫苏和杨牧云一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会?”紫苏俏靥微红,看了杨牧云一眼,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们四人在塔内的时候,皇上言谈举止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他......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们指挥使大人一定是弄错了。”
“也许是指挥使大人他想多了,”宁祖儿面色有些古怪,“不过皇上对你颇为欣赏,也是有的。”
“可我已经跟皇上说了,我已嫁人,有了自己的夫君......”紫苏说着闪亮的美眸看向杨牧云时露出些许不安。
“夫人,”杨牧云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柔荑,“你不用向我解释,皇上也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绝不会耽于儿女情长。你不要想太多,等到了宫里,皇上一定会说清楚的,到那时自会放你回去。”
第三百零五章 圆荷泻露
“嗯。”紫苏的美眸淡淡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杨牧云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目光向前方看去,蓦然,他眼角瞥见城南方向似乎有火光冲天而起,眉尖微微挑动了一下。
......
“总督大人”一名将官骑马飞快的驰到张辅面前,行过礼后,低声向他说了几句什么。
张辅脸色大变,一挥手,只是高声叫了一句,“大军火速开往城南!”令一传开,刀枪林立,甲胄铿锵的军阵部伍“橐橐橐”的向京师城南开拔而去......
“这里便是夫君当值的地方么?”谨身殿外,紫苏的一双美目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起来。
宁祖儿和他们夫妇一起来到谨身殿外静候,皇上还没回来,他们只能在外面等着。
殿门口又换上了另一班禁卫,杨牧云并不识得他们。
杨牧云点点头,“皇上到哪里,我就必须跟到哪里,不能有须臾疏漏。”
“那你随皇上出宫的时候,怎么就让别人把皇上给掳走了呢?”紫苏美眸霎了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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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有备而来,先是让人将我牵绊住,然后再对皇上下手的。”杨牧云解释道。
“难怪,”紫苏又看向一旁站立的宁祖儿,“宁公子,你救驾有功,这锦衣卫副千户该升成正千户了吧?”
“我宁某只知报效朝廷,为皇上尽忠,至于是升是降,宁某并不介怀!”宁祖儿一脸凛然说道。
“啧啧啧,”紫苏美眸连眨,“你们这些男人,话都说得大义凛然,其实肚子里装的都是功名利禄。”
宁祖儿笑笑,没有说话。
“公主殿下,您慢点儿。”一个尖厉略带沙哑的嗓音喊道。
杨牧云看去,只见一群宫女太监紧蹑在一位服饰华丽的少女身后快步而来,声音出自一位红袍老太监,那老太监一脸的皱纹有如绽放的菊花,陪笑看向走在他前面的少女。
“永清公主?”杨牧云连忙垂下头去,这位公主殿下可不好打交道,若是再让皇上看到自己跟这位公主牵扯不清,那可真大大不妥了。
“皇上回来了么?”朱熙媛蹦蹦跳跳的来到谨身殿前,向当值禁卫问答。
“回公主殿下,”一名禁卫恭恭敬敬答道:“圣驾还未回宫。”
朱熙媛秀眉一蹙,小嘴一撇说道:“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皇上已没事了么?”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那禁卫说道:“小的并未随圣驾出宫,所以皇上的行止小的一概不知。”
朱熙媛转过身,看到一旁站立的三人,眸子一亮,便走了过去。
“喂”朱熙媛远远的便叫了一声。
杨牧云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永清公主殿下。”见杨牧云如此说,紫苏和宁祖儿便也连忙施礼。
谁知朱熙媛却没看向杨牧云,上前拉住紫苏的手说道:“姊姊不认识我了么,数月前在南都时,你和这个人一起跟我王兄玩过投壶的。”说着乜了杨牧云一眼。
“那天......那位绯衣公子身边的书童便是公主殿下?”紫苏惊喜的说道。
“嗯,”朱熙媛重重的点了下头,“姊姊记性真好,你长得这么漂亮,虽然穿一身男装,可本公主一眼还是能看出你是个女人。”
“那是因为公主殿下眼光独到,”紫苏笑道:“什么也瞒不过公主殿下。”
“对了,姊姊怎么到宫里来了?”朱熙媛眨眨眼问道。
“我是跟着我夫君一起进的宫。”
“姊姊嫁人了么?”朱熙媛的一双眸子向一边的宁祖儿看去,“姊姊的夫君长得好俊。”
“不是他......”紫苏脸一红,眸光一转,向杨牧云看去。
“姊姊嫁的是他?”朱熙媛睁大了眼,“你怎么会嫁给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了?”紫苏不解的霎了霎眼睛。
“他......”朱熙媛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滴溜溜一转,“这个人可会骗女人的心了,骗得每个女人都对他死心塌地的。而且为人花心得很,见一个爱一个,姊姊嫁给他可有的让你头痛了。”
“是么?”紫苏嘴角含笑,不经意的向杨牧云投去一瞥。见他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意,那笑显得很尴尬。
“公主殿下,”红袍老监上前说道:“您该回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等着回话呢!”
“你们先回吧,”朱熙媛头也不回,“本公主在这里等皇上回来。”
“这样可不好吧,”红袍老监脸上堆着笑,“要是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知道了,我们做奴婢的指不定要怎样受罚呢!”
“本公主是专门来请皇上过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的,”朱熙媛柳眉倒竖,狠狠的瞪了那老监一眼,“如今还没见到皇上,本公主怎好回去?”
“这里留个奴婢就可以了,”红袍老监依旧笑道:“这儿毕竟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公主殿下若是待得时间长了,恐不太合规矩。”
“你跟我讲规矩,”朱熙媛气冲冲的上前说道:“你这奴才越来越大胆了,竟然给本公主定起规矩来了。”
“奴婢不敢,”红袍老监扑通跪在地上,“奴婢敦请公主殿下回宫。”
“本公主就是不回去,”朱熙媛的目光不经意间向杨牧云瞟了一下,娇巧的下巴微微扬起,“看你能把本公主怎么样!”
“这......”红袍老监不敢多说,向后看了一眼,随他来的宫女太监呼喇喇跪了一地。
“你们这些奴才就会这样么?”朱熙媛气道:“你们愿意跪就跪吧,跪死你们本公主也不回去。”
“这位小公主人不大,脾气倒不小。”紫苏向身旁的杨牧云看去,只见他目光闪烁,不敢向前直视。
“周妃娘娘驾到”只听一道尖尖的嗓音喊道。
众人目光看去,一位头挽高髻,相貌雍容的女子在几位太监宫女的护持下缓步走了过来。
“皇嫂,您怎么来了?”朱熙媛盯着她隆起的肚腹说道:“太后不是嘱咐过您不要轻易走动么?说怕您动了胎气。”
“我来看看皇上,”周妃淡淡一笑,向谨身殿看去,“怎么,皇上还没回来么?”
“也不知皇兄是怎么了,”朱熙媛说道:“太后和皇后担心得要死,他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不急着回宫了。”
“皇上关心的是国家大事,我们妇道人家怎能随意置喙?”周妃目光看向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愿意跪着就跪着呗,皇嫂问他们作甚?”朱熙媛撇撇嘴说道。
周妃径直走向那红袍老监,“范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周妃娘娘,”红袍老监带着哭腔说道:“您帮老奴劝劝公主殿下吧,公主殿下执意不肯回宫,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你还说!”朱熙媛秀眉倒竖,娇叱道:“本公主是来敦请皇上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的,如今人都没有见着,怎好回去?”
看着红袍老监一脸求助的样子,周妃转而对朱熙媛笑道:“皇上在忙大事情,若是几天几夜不回宫,难道你在这里等几天几夜不成?听本宫的话,留个奴婢在这里报讯儿就行了。公主对皇上的关切,一定会上达天听的。”
“皇嫂,”朱熙媛一脸乞求的说道:“人家好不容易从后宫出来了,你就让我这里多待一会儿嘛!”
“皇上又不在,你待在这里作什么?”周妃的目光向杨牧云一行人看去。
“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美人,”当周妃的目光在紫苏脸上滑过时不由一滞,她自负美貌,而且又善解人意,因此独得皇上宠爱,如今又怀了身孕,要是诞下个皇子,那就是连钱皇后都要被她给比下去了。可自己的为之自傲容貌和紫苏相互一映,登时感到有些自惭形秽,“眼前这个美人,是皇上在宫外结识的么?是因为皇上看上她的美貌才叫人送进宫来?要是把她摆在后宫里,皇上还会再看自己一眼么?”不禁一阵心潮澎湃。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周妃尽量让自己保持一副微笑,可她也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僵硬。
“她可不是什么姑娘了,”不等紫苏回答,朱熙媛在旁边插口说道:“她是这位杨禁卫的妻子。”说着小嘴向杨牧云一努。
“民女紫苏见过周妃娘娘!”紫苏向着周妃盈盈福了一礼。
“哦,不必多礼,”听说她是别人的妻子,周妃有些澎湃的心绪定了一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你长得好美,连本宫都忍不住想多看你一眼呢!”
“周妃娘娘夸奖了,民女愧不敢当。”紫苏那没有丝毫瑕疵的玉颊微微一红。
“杨禁卫,”周妃转向杨牧云,“是皇上让你们夫妻二人一起进宫的么?”
“嗯,这......”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目光向宁祖儿看去。
“下官锦衣卫副千户宁祖儿启禀周妃娘娘,”宁祖儿向周妃一拱手说道:“皇上此次能够安然脱离险境,杨夫人从中出力甚多,因此锦衣卫指挥使马大人便让下官护送杨夫人进宫,以便随时等候陛下召见。”
“这么说杨夫人进宫并没有皇上的明谕,是么?”周妃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道:“只不过是指挥使马大人揣摩圣意私自为之?”
“周妃娘娘明鉴!”宁祖儿说道。
“本宫一妇道人家本不应过问朝政,”周妃的目光向在场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一脸庄重的说道:“可马指挥使作为皇上身边信任的臣子,不忧心为国,专靠揣摩圣意以邀圣宠,非为臣之道。”说到这里声音微顿了一下,“皇上不知何时才能回宫,杨禁卫既非当值,杨夫人也无明确圣谕等候陛见,汝夫妻二人一直留于宫中甚为不妥,不如先行回去,等皇上诏旨一下,你们再来宫中,汝等认为如何?”
杨牧云还未说话,只听宁祖儿说道:“周妃娘娘所言极是,现夜已深,皇上回宫也不便惊扰圣驾,我等这就告退!”说着向杨牧云和紫苏使了个眼色。
杨牧云会意,和紫苏一起向周妃娘娘行礼告退。
周妃满意的微微颔首,转向朱熙媛说道:“现在你该随本宫回去了吧!”
朱熙媛向杨牧云狠狠瞪了一眼,噘着小嘴无奈的朝着周妃点了点头。
“范公公,”周妃对那红袍老监说道:“你挑选一个伶俐点儿的奴婢留下,一见圣驾回宫,立马报与后宫太后和皇后知道。”
“是,娘娘!”范公公欢喜的站起身来,一双老眼向身后一众奴婢身上瞄去。
“娘娘......”这时随周妃来的人中走出来一位宫女,向着周妃拜倒,“贞儿愿意留下以迎圣驾。”
这位宫女大约十六七岁,面容姣好,眼神颇为活泛。
“你?”周妃轻轻一笑,“这是太监办的差事,你争什么?”
“娘娘,贞儿没有别的意思,还望您成全。”那叫贞儿的宫女眼中带有哀求之意。
“娘娘,你看这......”因为是周妃贴身侍女,范公公不好出言呵斥,只得请周妃自己拿主意。
“你起来吧,”周妃说道:“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那小凌子私下里撺掇皇上出宫,犯了宫中规矩,已被太后与皇后叫去后宫申斥,这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你若有心,便去仁寿宫外等着见他吧,他是不会随皇上到这里来了。”
贞儿听了脸色一变。
“听见娘娘说的话了么,”范公公对她说道:“你还是快起来吧,别让咱家这里难做。”
“小凌子回宫了?”杨牧云听了心里一震,皇上微服出宫自己也在场,那会判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罪过,心下禁不住忐忑不已。
......
三人是从东华门出的宫,出来时,夜色已深。
相比于杨牧云的心事重重,紫苏倒是一脸轻松,只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宁祖儿,“宁公子,你现在该如何去向你的指挥使大人交代呀?”
第三百零六章 漏断人静
“只要能跟杨兄交代不就成了,”宁祖儿笑笑说道:“何况周妃娘娘下了逐客令,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呆在宫里。”
“你倒真是他的好兄弟,”紫苏睨了他一眼媚笑道:“知道该向什么人说什么话。”
“也是因为你太漂亮了,不然周妃娘娘怎会对你生出戒心?”宁祖儿眼角一翘,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人会吃醋。”
紫苏狠狠瞪了他一眼,眸光滑向杨牧云,“若论吃醋,我可比不上他在宫里勾搭的那个小醋坛子,你说是不是?”玉臂狠狠的在杨牧云的臂弯里重重的撞了一下。
杨牧云吃痛,缓过神来大睁着两眼看向紫苏,“你撞我干什么?”
“疼么?”紫苏脸上似笑非笑,“你还在想着那个黄毛丫头,是不是?”
“谁?哪个黄毛丫头,真是莫名其妙!”杨牧云揉着被她撞疼的地方,迷惑不解的说道。
“你还在装傻?”紫苏秀眉一挑,不冷不热的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小公主一直盯着你看,在我面前虽然拿话来埋汰你,可为了和你多聚得一刻,连后宫也不回了。”
“你想多了吧,熙媛她才十二岁,我和她怎么可能......”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熙媛?看来你跟这位小公主挺熟呀,”紫苏的一双美眸微微眯了起来,“都叫起芳名来了,看来用不了多久你这宫中禁卫就该升为大明朝的驸马爷了吧?”
“紫苏妹妹,你想多了,”宁祖儿在一旁劝道:“之前在庐州时,杨兄曾救过永清公主殿下,因此公主对他有好感也是人之常情。公主年纪尚幼,未必懂得什么男女之间的事,况且......”他笑了一下,“杨兄是成过家的人,皇室是讲究体面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将金枝玉叶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宁公子,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怕紫苏纠缠个没完,赶紧把话题转移了开去,“你是怎么把皇上救出来的?”
“这说起来还主要是你这位贤内助的功劳......”宁祖儿微微一笑,将事情的经过跟杨牧云说了一遍。
“听你这么说对方是有意放皇上走的?”杨牧云微拧了一下眉头说道。
“我也觉得很奇怪,”宁祖儿说道:“自我打退了那个女刺客后,好像外面布置的其他人瞬间就消失了一样。接着寺里的喇嘛就涌进塔里来看他们的国师......”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的,”杨牧云说道:“何况朝廷的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铁桶一般。”
“你是说寺里一定暗藏有密道?”宁祖儿皱了皱眉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要知道这万安寺在前元时期那可是香火旺盛,连前元的皇帝也经常会来到寺里拜祭佛祖,跟其他一般的寺院那可是大大的不同......”
“嗯,杨兄说的有理,”宁祖儿说道:“现锦衣卫正会同五军营的兵马在寺中细细搜索,一定会将暗藏的密道给挖出来。”
“朝廷大军围寺,劫持皇上的人从寺中密道逃走在情理之中,”杨牧云道:“但为何不捎带上皇上呢?诚如你所说,那女刺客与你武功在伯仲之间,那其他人正可趁着你们交手之际将皇上等人带走,反正他们三人也不会武功。”说着看了紫苏一眼。
“的确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宁祖儿拧紧眉头说道。
“除非有一种解释,”杨牧云眉尖微动,淡淡说道:“那女刺客与劫持皇上的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们交手时,其他人就已经顺着密道撤离了。”
“那他们劫持皇上的目的何在?”
“这可能也就是皇上未能回宫的原因,”杨牧云想起了回宫的路上瞥见城南方向似乎有火光冲天而起,“朝廷的兵马被吸引过来万安寺这边营救皇上,那他们就可以趁机去做其它的事。”
“有道理!”宁祖儿点点头说道。
“喂,”紫苏眯着眼看着他们说道:“我说你们两个,准备一晚上在这里分析案
情么?那不如再回到万安寺里,帮那些官兵找找线索才是正经。”
宁祖儿看看如墨染的夜幕,上面没有一点儿星光,连月亮也不知藏在哪里去了,冲着杨牧云笑道:“杨兄,现在有些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明日一早皇上说不定还要诏见你们,我们就此别过。”说着向他和紫苏拱了拱手。
“都这么晚了,”紫苏一双莹然的眸子盯着他笑道:“你还要去你的锦衣卫衙门么?不如你随我一起回萝院,在那里我让人准备一个清静所在,让你好好解解乏。”
“这个......就不必了吧?”宁祖儿揉揉自己的下巴看看杨牧云,“你那里一晚上的花销我一个穷千户可供不起。”
“瞧你那德行,”紫苏乜了他一眼,仿佛窥透了他的心事:“我带出来姑娘可都是清倌人儿,打她们的主意,你想都不要想,何况......”眸波一转,“我也不想你那郡主情人打上门来,拆了我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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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宁公子,”杨牧云也劝道:“你替我和紫苏解了围,要是回去碰见马大人问起来,你也不好回话,不如就去紫苏那里暂住一宿。”
“你要执意不去的话,那也由得你。”紫苏白璧无瑕的俏脸扭至一边。
“既然紫苏妹妹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宁祖儿笑道。
“你呢?”紫苏美眸又看向杨牧云,“你是回你那金屋藏娇的小院,还是去周姐姐那豪门深邸?”
“夫人又说笑了。”杨牧云讪讪的说道。
“我哪里敢再说笑?”紫苏幽幽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怕一个侍候不好,你那一纸休书就甩到我脸上来了。”
杨牧云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现在皇上都是你的靠山,我哪里还敢让你侍候。”
“你再说这话,看我不把你的嘴给撕了。”紫苏靓丽的眸子瞪出两道慑人的光芒。
杨牧云赶紧伸出双手把自己的嘴捂上,生怕她真的扑上来拧自己的嘴。
“好了好了,”宁祖儿忙过来打圆场,“杨兄,紫苏妹妹对你一往情深,又嫁了给你做妻子,你说这话就是你不对了,自打入京以来,你们聚少离多,你确实应该好好陪陪她。”
“谁让他陪?”紫苏绷着一张俏脸将娇躯扭至一边,小瑶鼻儿里就象迸出个冰豆子,嘎蹦脆地落了地,杨牧云的后背上登时冒起一股凉气儿。
“杨兄你好好哄哄她,”宁祖儿的目光开始向四下里张望起来,“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辆马车......”
“好,我帮你找,”杨牧云笑笑,“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快些。”
夜深人不静,是萝院最好的写照。
夜幕笼罩下,正是萝院里最热闹的时候,作为京师首屈一指的风月场所,这里吸引了无数的王侯公卿子弟和文人墨客来到这销金窟里,为了自己心仪的佳人,他们就是一掷千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在萝院的垂花门外招呼客人的小厮累得眼皮都有些打架了,可客流还是不断。
一辆破旧的马车发出吱嘎的声响向这里驰来。
“兴哥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捅捅身边一位年纪稍大的小厮的胳膊肘儿,“有客来了。”
兴哥儿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瞥了一下那辆马车,没精打采的说道:“又是一个没钱的主儿,看上哪个姐儿舍不得花银子,没脸没臊的来门前凑,你上去臊他几句把他打发走得了。”
“得嘞,您老歇着。”那小厮一捋袖子便迎了上去。
不大一会儿,他便慌慌张张带着一脸惊惶之色回返了来。
“你遇见鬼了?”兴哥儿瞪了他一眼,“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不是鬼,”那小厮长大了嘴说道:“是姑娘回来了。”
“姑......”兴哥儿登时没了睡意,“快,快报给姚妈妈。”
......
“你看你,找来这么破的一辆马车,连带着那些个下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紫苏对杨牧云一脸抱怨的说道。
“都这么晚了,能找到一辆车就不错了,坐在上面虽说颠簸了点儿,”杨牧云陪着一张笑脸说道:“但总比一路走来强些。”
紫苏哼了一声,“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一路走过来。”
“姑娘”这时姚妈妈摇着团扇,扭动着腰肢在一群丫鬟小厮环伺下向紫苏走来,“老身不知姑娘回来,未能出门迎接,还望姑娘恕罪!”一双媚眼不住向宁祖儿和杨牧云身上逡巡来去。
“你这排场倒不小,”紫苏扫了一眼她身旁的丫鬟小厮,“怎么?领着这么一群人来向我摆威风么?”
“姑娘说笑了,”姚妈妈怔了怔,向身边的人斥道:“你们闲得发慌么?非得跟着老身一起来见姑娘?还不快各自忙各自的去。”
她这一通呵斥,众丫鬟小厮便慌慌张张散去了。
“姑娘不在,这些下人们便越发没规矩了,真得好好调教调教。”姚妈妈笑着对紫苏说道。
“是呀,是该好好调教调教了,”紫苏轻笑一声,“这么大的一个萝院,让姚妈妈你一人招呼着,可真难为你了,若是你觉得顾不过来了,这副担子我就交给别人去担。”
姚妈妈听了脸色一变,忙躬身垂首道:“姑娘,老身知错了。”身躯微微有些抖颤。
“罢了,”紫苏面色平淡的说道:“今儿我累了,不想再操心那么多事,只想好生歇着。”
“老身明白了,”姚妈妈的脸色转忧为喜,忙道:“老身马上下去布置,保证让姑娘满意。”
“这位宁公子只想在这里静静呆一晚,”紫苏看了看宁祖儿说道:“你去给他寻一处静一点儿地方歇宿,记住,管住那些骚蹄子,任何人不得打扰他。”
“谨遵姑娘吩咐。”
“他是谁?就不用我说了吧?”紫苏淡淡瞥了一下杨牧云。
姚妈妈笑眯眯的说道:“老身见过姑爷,”双手别至腰间,身子矮了矮,对着杨牧云福了一礼。“白日您来的时候老身如有怠慢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见怪!”
“姚妈妈客气了。”杨牧云还礼道。
“姑娘,”姚妈妈对紫苏说道:“姑爷头一天登萝院的门,要不要老身把姑娘们都叫来,给咱们姑爷贺一贺。”
“改日吧,”紫苏有些不耐的挥挥手,“他又不是外人,而且明日还有大事要办,这些俗套就免了。”
“是,姑娘,”姚妈妈掩嘴一笑,“那老身就不打扰您和姑爷休息了。”说着对宁祖儿抛了一个媚眼,“宁公子,请随老身来吧!”
一路走来,萝院里的每个人见了紫苏都恭敬行礼,叫上一声姑娘。
“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待在这样的地方了,”杨牧云看到这一切叹道:“只有在这里你才可以享有无上的尊荣。”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像周姐姐,也不像你那位公主情人,”紫苏的一双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幽幽道:“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就算从良后,别人也难免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你。”
“怎么会?”杨牧云握住她纤美滑腻的柔荑,“在南都生活的那一段日子,我们一直相敬如宾......”
“可那时你与现在不同,”紫苏挣脱了他的掌握,“你现在官越做越大,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毫不怀疑,假以时日,你会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到那时,你还会正眼看待我这样一位出身风尘的妻子么?”
“你可太高看我了,”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如果与你想得恰恰相反,有一天被打入死牢,等待秋后问斩,你是否会送我一程呢?”
第三百零七章 夜阑风紧
“你怎么会这样想?”紫苏的美眸眨了眨问道。
“非是我如此想,”杨牧云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皇上此次出宫没有任何人知道,身边只有我和小凌子两人,皇上出了这么大事情朝野皆知,小凌子如今被太后和皇后叫去询问,不死也得扒层皮。我作为皇上身边的随身护卫,难辞其咎,在万安寺时成国公让人将我押起来便是为此。”
“可皇上不是亲口让他们放了你么?”紫苏不解的问道。
“话虽如此,可圣驾被劫如此大事是一定得有人顶罪的,否则无法向朝廷上下交代,我与成国公素来不睦,他一定会联合朝中大臣参我......”他苦笑一声,“你和宁公子救驾有功,宁公子指日便可高升,你也会受到皇上褒赏,可我......”摇摇头说道:“就等着被弹劾下狱了,就算不死也会被判充军。”
“啊”紫苏娇呼一声,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情不自禁的抓住了他的手,“事情真的会这么严重么?”见杨牧云一脸沉重的没有说话,便安慰他道:“皇上如果召见我,我便向皇上替你求情......”
“或许我想多了,事情也可能没有这么糟糕!”杨牧云拍拍她的香肩,心中有些后悔对她说这样的事。
“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没事的,”紫苏的语气带着一丝坚定,“我去找我义父,他是宫里的内官监掌印,在太后和皇后那里都能说得上话......”
“这件事你就不要牵扯进来了,”杨牧云说道:“我写给你的和离书你一定好好收着,万一......”
“没有万一......”紫苏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生怕他会突然消失,“我跟你怄气,那都是故意的,你千万不要当真,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要是不在了,我也会随你而去。”
“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杨牧云皱了皱眉,“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尤其是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我也就安心了。”
“对,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紫苏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要你天天都陪着我。”
“好,我答应你,”杨牧云不安的向四周看了一下,轻声道:“这里人来来往往的,让人看见不好。”
“怕什么?”紫苏媚眼如丝,“你是我夫君,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什么怕见人的?”
萝院内院池心小岛的花厅,还飘荡着丝竹管乐之声,一群美丽的少女在那里或弹或唱或舞,霓裳翩翩,一片香艳旖旎的风光。
“姑娘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那群少女忙放下手中乐器,停止了舞蹈,施施然的迎了出来。
绮晴、怜依、芷雪并排来到紫苏面前盈盈一礼,身后的少女们也随她们垂首施礼。
“姑娘,我们一直都在排练,不敢有一丝懈怠!”绮晴声音有些怯怯的说道,好像怕紫苏又要训斥她们。
“嗯,”紫苏脸上洋溢着笑意,没有了平时的严厉苛刻之色,“很好,我看你们也都累了,今天就不用练了!”
“谢姑娘!”少女们一脸喜色的抬起头来,待看到紫苏身边的杨牧云时,俱都一怔,有几个年纪小的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议论什么?”紫苏想板起脸,可不知怎么就是严厉不起来,眸波一转,“你们心里一定在想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是谁是不是?”
少女们不说话,但都在抿着嘴笑。
“姑娘,”怜依和芷雪去过成国公府,见过杨牧云,一起上前向杨牧云福了一礼:“怜依,芷雪见过姑爷!”
绮晴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也上前向杨牧云敛衽一礼,“绮晴见过姑爷!”其她少女见了也恭恭敬敬上前,“......见过姑爷!”
一见这阵势,杨牧云登时感觉有些吃不消,结结巴巴的说道:“免礼,免礼......哎,你们不用这么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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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脸上似笑非笑,一挥手说道:“难得你们这么
懂事,去吧,到账房那里每人领十两银子,就说是姑爷赏你们的。”
“谢姑娘、姑爷!”少女们听了欢天喜地的齐声说道,然后嘻嘻哈哈的出了花厅。
杨牧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如穿花蝴蝶般的散去,手臂一痛,却是被紫苏拧了一把。
“你乱看什么?”紫苏横了他一眼,嗔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能打她们的主意。”
“夫人你想多了。”杨牧云讪讪的说道。
......
花厅后面是个幽静的小院,是紫苏的居处,环湖而居,倒也清幽别致。
紫苏的房间布置得清新典雅、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与外面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屋里摆放的桌椅是用上好檀木所雕成,上面镌刻着精细的花纹,处处流转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窗边紫檀木桌子上摆放着几张粉笺纸,上面画着几朵盛开的莲花,摇曳生姿,笔法细腻,跃然于纸上。
“随手涂鸦之作,倒让夫君见笑了。”紫苏见她看得仔细,在一旁笑着说道。
杨牧云向她看去,美人巧笑嫣然,何尝不是一朵不染纤尘冉冉盛开的白莲?
“小姐,”这时一个美婢走了进来,“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紫苏妩媚的看了杨牧云一眼,笑道:“夫君要不要与我一起洗呢?”
“夫人请自便,”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忐忑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紫苏粲然一笑,随那美婢去了。
对杨牧云来说,与女人同处一室是他最紧张的时刻,他很怕把持不住自己。特别是跟美人同床共枕的时候,就跟走钢丝一样,一个克制不好,就会使自己的欲望一泻千里。
眼前的情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使他又想起了和紫苏一起在南都的日子,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的时候,虽然也曾有过凶险,但不像现在时时刻刻都心存提防。当皇上的贴身禁卫可真不容易,不但时时刻刻要保护皇上周全,还得为皇上的任性来背黑锅。他心中暗叹,若是这一次能够安然度过,便向皇上递上一份辞呈,回乡安享太平日子便了。
“夫君在想什么?”一双纤纤玉手放在了杨牧云的肩上。
“你洗好了?”杨牧云讶异的转过脸来,紫苏沐浴之后的肌肤越发显得白嫩,一双眸子更加澄澈明净,美得毫无瑕疵的脸蛋露出两抹浴后的红晕,她乌黑的长发散开,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头,衬得整个人无比的俏媚。
“我怎么能让夫君一个人在这里干等,”紫苏吃吃娇笑道:“我来服侍你,你也去洗一下吧!”
烛光下,刚沐浴过的紫苏身上只罩了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嫩黄色绯红边的纱罗,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粉红色的亵衣亵裤,晶莹剔透的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躯体。
“我就不用了吧?”杨牧云突然感到嗓子有些发干,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洗过就成了,我就免了吧!”
“你不洗的话,今晚就别上我的床,”紫苏秀眉一蹙,嗔道:“你看你,奔波了一天了,头脸上都是灰尘,还有身上,一股浓浓的汗味儿,怎么在人家房里待嘛!”
“夫人别生气,我洗还不行么?”杨牧云被她说得浑身不自然起来,连忙答应。
......
在一扇绘着宫装仕女的屏风后,弥漫着氤氲的水汽,一个巨大的木桶中注满了温热的清水,水面上飘满了馨香柔嫩的各色花瓣。
“我就在这里洗么?”杨牧云睁大了眼问道。
紫苏静静的站在杨牧云身后,人美似玉,“我刚在里面洗过,夫君不会嫌脏吧!”她含着笑投去淡淡一瞥。
“我怎会嫌弃夫人呢!”杨牧云涎着脸笑道:“夫人洗过的水都格外得香呢!”
“油嘴滑舌!”紫苏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记,虽然脸上作嗔怒状,眸中却蕴含笑意,“还不快把衣服脱了。”
杨牧云吐了吐舌头,将穿在身上的大红吉服
脱下递给了紫苏。
“夫人,请你先回避一下。”杨牧云不想在她面前赤身露体,因此红着脸说道。
“嗯......”紫苏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看着那件大红吉服怔怔出神,一双美眸也变得迷离起来,“她......她长得好看么?”
“她,什么她,她是谁?”杨牧云听她突兀说了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今天跟你拜堂成亲的那个女人。”紫苏抬起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有些发涩。
“拜什么......”杨牧云的表情就好像被锤子重击了一下,登时木了。
“被我说中了,是么?”紫苏眸中闪过一丝酸楚,“亏我一直担心你,为了你我去万安寺见那番僧,帮你救出皇上,可你却和别的女人拜堂。”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是被逼的。”杨牧云急道。
“你是说一个女人逼你跟她拜堂成亲,是么?”紫苏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不屑。
“夫人,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事实......”杨牧云急得想要赌咒发誓,一咬牙,“因为就是那个女人派人掳劫的皇上。”
“她掳劫皇上就是为了逼你跟她成亲?”紫苏觉得杨牧云说的很好笑,“杨牧云,我的好夫君,你不觉得你编的理由有些太拙劣了么?”
“是真的,”杨牧云就差在她面前跪下来剖明心迹了,“那个女人不是汉人,是蒙古人,是蒙古太师也先的女儿,她勾引我让我背叛大明,我不从,她便掳劫皇上来逼我就范,我......”他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但隐瞒了之前柳营沟失散后的事。
“你还真是色胆包天,连蒙古郡主你都勾搭上了,不怕朝廷办你个通敌的罪名么?”紫苏啐了他一口,但他将这话都说了出来,显然没有隐瞒自己。
“不对,”紫苏秀眉微蹙,“你说那个蒙古女人掳劫皇上是为了逼你从她,可你并没有就范,而皇上也被轻易的放了,那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杨牧云想起回宫的路上城南方向的冲天火光,隐隐觉得元琪儿此举一定有所图谋,至于图谋什么,他也并不知晓。
“你慢慢洗吧,我出去了。”紫苏酥胸一阵起伏,轻吐一口气,晃动着袅娜的步姿姗姗而去。
看到紫苏的倩影转过屏风,杨牧云这才除去身上仅剩的衣衫,赤条条的跳进了木桶中。想到又要与紫苏同榻而眠,心中欢喜之余又有一丝忐忑。
京师宣武门外一片狼藉,一片火光,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首体。
张辅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听着一拨又一拨的探马发来的军报,阴沉的脸更加黑黢黢得吓人。
“皇上驾到”一声高唱,张辅紧绷的脸皮动了动,整了整衣甲,快步迎了过去。
“臣张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辅撩袍便拜。
“张卿家不必多礼,”朱祁镇看着眼前的惨像,脸色一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这里太危险,老臣陪您回宫后再慢慢细说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把朕往宫里哄?”朱祁镇瞪着眼怒道:“莫非你有什么要瞒着朕么?”
“臣不敢。”
“不敢就快说!”朱祁镇差一点儿就咆哮起来。
“皇上,往南运的军械辎重被劫了!”张辅终于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又是军械辎重,”朱祁镇的眼中如欲冒出火来,“刚丢了一批,又被劫了一批,你手底下的兵都是摆设么?”
“臣......臣把兵调进了京城救驾去了。”张辅辩解道。
“救驾用得了这么多兵么?”年轻的皇帝终于忍不住大吼起来。
第三百零八章 夜来竹声
“皇上,”张辅诚惶诚恐的说道:“现在城里处处盛传,前元余孽不仅劫持了皇上,还要攻击皇宫和众衙官署,事出突然,臣怕仅凭五城兵马司无法弹压得住,便率整个五军营左哨军入城......”
朱祁镇脸憋得通红,自己也被人掳劫,也不好再说什么,阴沉着脸说道:“那现在情况如何?蒙人纵然劫走了朕的军械辎重,难道还能跑远了不成。”
“臣已急令下去,通向北边的各个关隘要严密封锁,另外还派了数十拨探马......”
“你为什么不带兵亲自追上去?”朱祁镇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问道。
“回皇上,”张辅垂首说道:“情况未明,兵马不可轻动,蒙鞑的骑兵剽悍轻灵,往来如风,若趁虚来袭京城的话,臣可就万死莫赎了。”
“一群废物,”朱祁镇额头青筋直凸,显是暴怒之极,“你不动,那朕亲自领兵,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视我大明如无物,朕绝不容许他们如此猖狂......”
皇帝发怒,周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火光舞动的夜幕下,除了猎猎的风声,便是皇帝陛下无尽的咆哮......
沐浴完后,杨牧云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那是紫苏专门让人为他准备的,质料轻软,穿在身上很舒适。当他步入紫苏馨暖香艳的闺房,却毫没来由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了?”紫苏见他脸色有异,不由上前问道。
“哦,没什么,阿嚏”杨牧云猛然打了个喷嚏,只念叨了一句,“好冷......”
“怎么会?”紫苏奇道:“才入的秋,哪里冷了?我怕你洗完凉着,还专门在这屋里放了一个炭炉......”见他的身子抖了几下,顾不得再说,忙拉着他来到床上躺下,拉过一条锦被盖在他身上,“现在好些了么?”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轻吁一口气。
“亏你还是一个练武的,竟然捱不得冷。”紫苏哂笑道。
杨牧云笑笑,“不知怎么,我的心神有些不宁,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还在想白天的事?”紫苏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都已过去了,皇上不是也安然无恙了么?放心,他不会如何怪罪你的。怎么说我也算救过驾吧,他怎么会难为我的夫君呢?”
“紫苏,”杨牧云握着她纤柔的玉手紧了紧,“刚才沐浴的时候我仔细想过了,皇上如果不治我的罪的话,我想递上一份辞呈......”
“辞呈?夫君你要告老还乡么?”紫苏戏谑的伸出另一只玉手,挑逗似的轻抚了一下他的下巴,“你还这么年轻,连胡子都没长,就想着致仕的事了?”
“别闹!”杨牧云捉住她的另一只手也紧紧握住,“我是认真的,你不知道,皇上的行为稍一出格,对宫中和朝野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人们不会说天子不圣明,而会说身边的人带坏了皇上。这口锅背得久了,就会背出祸事,小凌子就因此而受罚,我也不想落得跟他一样。”
“那你不做官了,有什么打算?”紫苏问道。
“不知道,”一提到以后的事,杨牧云的眼睛变得迷惘起来,“或许我会回到家乡,开一个学馆,教书育人吧!”
“那都是老夫子做的事,”紫苏轻笑一声,“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想着跟那些一辈子中不了功名的老秀才抢饭碗了?”
“那你说要我做什么?”杨牧云见她嘲弄自己,有些羞恼的说道:“总不能让我到你这院子里来去做迎来送往的事吧?”
“就算我让你做,周姐姐她能答应么?”紫苏吃吃笑道:“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来青楼去做龟公,我不得被你那些红颜知己用唾沫星子淹死?”
“你既然知道在这里做事不好,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杨牧云说道。
“夫君是嫌弃我么?”紫苏脸上笑容一敛,“我是不想这样,但
我能自己选择么?”
杨牧云知道自己的话重了,想安慰她,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闭口不言。
“要不是我义父照拂,我也不能保全这清白的身子来以待夫君,”紫苏幽幽道:“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能为他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别说是为他打理几座青楼红馆,就是把我这条命交还给他,我也不能拒绝,况且......”她勉强一笑,眸中闪烁着莹莹泪光,“就算我洗尽铅华,侍奉夫君,你能时时陪伴在我身边么?”
“......”看着她质询的目光,杨牧云默然不语。
见杨牧云无言以对的样子,紫苏自嘲的一笑,“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找到个和我长相厮守的男人,可现在才发现这个想法有多么的可笑......只要那个男人心里能够有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向杨牧云投去深深一瞥。
杨牧云听得心中一酸,坐起来伸出手臂揽住她香肩,“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惹你伤心,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错,我本应该让你活得更开心的。”
紫苏眼圈一红,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
“你到现在还没碰过任何女人么?”紫苏罩在身上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纱罗除去了,露出莹光如雪的肌肤和圆润滑腻的珍珠肩。她玉臂支着粉腮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牧云,“无论是谁躺在你身边你都从来没动心过?”
“我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太监,”杨牧云满嘴打趣,“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紫苏媚眼如丝,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丰满贲起的酥胸前一抹雪痕滑过,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杨牧云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强压住内心的冲动,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她。
“夫君,你出汗了。”紫苏纤柔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额头,昵声说道。
“夫人,你别再摸了,”杨牧云只觉全身酥痒无比,身下有如被炭炉烘烤,燥热不已,“再摸的话我就忍不住了。”
“你在忍什么嘛!你是我的夫君,有什么需要忍的?”紫苏此刻娇媚之极,说不出的妖娆,檀口轻启,在他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股芳香透过鼻端钻入脑际,杨牧云感觉如坠雾中,心志再也把控不住,一把紧紧抱住这个在床上妖媚之极的尤物,在她性感的红唇上狠狠的吻了下去......
“咚咚咚”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响起,惊散了杨牧云满腔的热火,他连忙松开了怀里那个妖娆的躯体。
“谁?”紫苏失望的叹了口气,起身掀开锦罗纱帐问道。
“姑娘,”门外是姚妈妈惊惶之极的声音,“不好了,院子里出大事了。”
......
“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紫苏穿戴整齐打开门瞪了姚妈妈一眼,“难道是哪个王孙公子因为争红倌人打起来了么?”
“不,不是,”姚妈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满脸的脂粉也掩饰不住骇异的神色,“有个人倒在咱们院子里了。”
“嗯?”紫苏秀眉一挑,“快带我去看。”这时杨牧云也穿好衣服走了过来,“夫人,我跟你一起去。”
......
萝院西边靠着外墙有片竹林,竹林茂密而葱郁,等闲一二十人藏在里面也不会被人发现。说来也是巧了,院里巡逻的一位护院因为内急,又不及如厕,便想躲在竹林最里面的外墙根处草草了事。谁知刚走到外墙跟,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乎摔倒。伸手摸去,竟然是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登时这位护院差点儿吓得灵魂出窍,连滚带爬的出了竹林,将这件事报告给了护院头儿。护院头儿忙派人围住了这片竹林,告诫任何人不得靠近,自己径直去找姚妈妈诉说此事。姚妈妈听了也吃了一惊,出了人命,那可不是玩的,也不敢生张,当即跑来找紫苏问主意。
紫苏和杨牧云匆匆来到那片竹林,远远看去,除了围着竹
林的那帮护院外,还悠然站着一人。
“是宁祖儿,”杨牧云讶异得隔着老远向他拱了拱手问道:“宁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宁祖儿拱手还礼道:“换了个新地方,有些孤枕难眠,便起来散步,不想行至此处,发现出了些状况。”
“也是我考虑不周,”紫苏笑道:“忘了找一位红倌人陪宁公子入睡,否则也不会让宁公子夤夜一人来此散步。”
“紫老板说笑了,”宁祖儿知道说错了话,脸上一红,告罪道:“宁某口无遮拦,紫老板不必放在心上。”
“姑娘”众护院见紫苏来了,纷纷上前见礼。
“那个人还在么?你们有没有人到里面动过?”紫苏问道。
“小人不敢,”离紫苏最近说的一名护院说道:“姑娘不发话,我等无一人敢到里面。”
紫苏微颔螓首,眸光看了一下眼前黑黢黢的竹林,说了一句,“走,你们头前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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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一身黑衣,脊背朝上,看不见面目,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想翻墙过来,却失手摔下。
杨牧云看了看旁边近两丈高的外墙,眉毛上扬了一下说道:“这么高的墙,普通人若是掉下来的话,不死也得重伤!”
“能只身翻上这么高的院墙,看来此人并不平常,”宁祖儿俯下身来摸了摸那人的身体,触手微温,便道:“这个人还没有死。”说着便将那人的身子翻了过来,一名护院识趣的提着灯笼凑了上去。
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人双目紧闭,面目僵硬,五官如刀削斧劈般,给人一种难以亲近之感。他嘴角流出的血未凝,想是受伤不久。
杨牧云和宁祖儿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脸惊讶,异口同声的呼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冷一飞!”
“你们认识他?”紫苏诧异的看着他二人,“这个人半夜翻墙来我这里干什么?”
“这只能问他了,”宁祖儿一脸凝重的解开他胸口的衣衫,向他身上仔细看去,蓦然脸色一变,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冷兄胸口有一道伤痕,长不盈尺,深约摸一寸......”
“这是刀伤!”杨牧云截口说道,瞳孔因震惊而张大。
“不错,是刀伤!”宁祖儿赞同杨牧云的观点,凝重的面容抖颤了一下,“冷兄是使刀的高手,其刀法出神入化,究竟是什么人能用刀伤到他?”
“能用刀伤着冷一飞的人,或许是他......”杨牧云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那个人就像漆黑的夜一样深不可测,他的思绪飞到了怀柔城的悦隆客栈,那个一身漆黑、面目狰狞的奇怪刀客。
“你知道是谁伤的他?”宁祖儿奇怪的向杨牧云看去,“杨兄莫非见过那个人?”
“我们还是赶快去救冷兄吧,”杨牧云顾不得与他多说,将冷一飞的身子托起,“等冷兄醒来,自会告诉我们一切。”
宁祖儿点点头,帮他抬起冷一飞的身体。
“啪嗒”一声,冷一飞的身体刚离开地面,一个包裹便掉在了地上。
“冷兄的东西掉了。”宁祖儿伸手将那包裹拾起,掂了掂,似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而且还有点儿沉。
杨牧云将冷一飞背在身上,侧首对宁祖儿说道:“那就有劳宁公子把它拿上,等冷兄醒来后交给他。”
“嗯,杨兄放心。”宁祖儿把那包裹紧紧攥在手里,上前抢过一名护院手里的灯笼,走在杨牧云前面帮他照路。
“没眼色的东西,竟然让姑爷被人,”姚妈妈看了看紫苏,狠狠瞪了一眼那群护院,“养你们有什么用,还不上去帮忙。”
那群人连忙上前打灯笼的打灯笼,帮忙抬人的抬人,殷勤得不亦乐乎。
“你们小心着点儿,”紫苏在旁指挥着,末了又嘟哝一句,“真是一群笨手笨脚的家伙。”
第三百零九章 决然一击
“夫人,”杨牧云问紫苏,“你看我把冷兄背到哪里好?”
紫苏还未说话,宁祖儿打着灯笼在前说道:“我的住处比较幽静,就把冷兄安置到那里吧。”
“可是宁公子你还要休息。”杨牧云踟蹰的说道。
“这个时候我还能入睡么?”宁祖儿说道:“还是照顾冷兄要紧。”
......
紫苏让姚妈妈给宁祖儿安置的地方是后院极为安静的一个角落,穿过一道月亮门,是山石花树掩映下的一个偏僻小院。院中有一个小池,池水平滑如镜,池边花树上飘下几片落叶,水面上登时荡起几圈涟漪,仿佛惊扰了那水底游鱼的清梦,鱼儿把尾一摆,便扑起了几丛水花,此情此景,简直是一副生动的水墨画卷。
杨牧云把冷一飞背进了小院的屋中,放在一个卧榻上。
“宁公子,你看看,冷兄他伤得怎么样?还有没有救?”他心急如焚的问道。自苗地一路来到京城,他和冷一飞经历了很多风雨,不知不觉已感觉很亲近,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杨牧云不由心焦。
“他伤得很重,”宁祖儿一脸凝重的说道:“胸口上的这一刀差点儿就伤到脏腑了,他应该强忍着伤痛跑出老远,失血过多,力气耗尽,才从高大的院墙上摔下来......”他伸手探了探鼻端,气息时断时续,手指滑到胸口,隐隐还能感觉到跳动。
“他的情况现在很严重,”宁祖儿紧皱眉峰,“需要马上请大夫过来诊治。”
“这么晚了,去哪里找大夫?”姚妈妈脸现难色。
“再晚也要去把大夫找来,”紫苏吩咐几名护院,“把大夫请到这里,诊金我加一倍,如果他们不想来,你们就给我把他们架来。”
“是,姑娘。”几名护院转身欲走。
“还有,”紫苏叮嘱道:“前院人多,从后院的小门走,记住,千万不能向别人透露这里的一丁点儿信息,明白么?”
待几名护院出去后,紫苏又对姚妈妈说道:“你回前院去吧,刚才发生的事......”
“姑娘放心,老身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的。”姚妈妈知趣的说道。
......
紫苏让人打来了热水,杨牧云用一条柔软的毛巾蘸了,细细的擦拭着冷一飞的身体。或许是屋里暖和的缘故,冷一飞苍白如纸的脸上隐隐露出了一点儿血色。
“这人的刀法很厉害,”宁祖儿凝视着冷一飞胸前的伤口,“竟然能将冷兄伤成这样。”
“冷兄的刀法我们都知道,”杨牧云便擦拭伤口边说道:“快如疾风,又准又狠,能够伤到他的人,刀法比他还快、还准、还狠。”
“你见过那人?”宁祖儿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惧色,心中一动问道:“难道你还与那人交过手?”
杨牧云擦拭冷一飞身体的手抖了一下,默然不语,但这从侧面印证了这个人的可怕。
宁祖儿的心攸的一紧,发现手中攥着那个从冷一飞身上掉下来的那个包裹。
“那个人将冷一飞伤成这样,就是因为这个包裹么?”宁祖儿心中一动,将包裹放在桌案上,凝思了一下,便欲伸手去解包裹上面的结。
“冷兄的东西,我们没问过他就擅自打开,是不是不大好?”杨牧云看到他的动作,出言阻止道。
“我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被一名绝世高手追杀,”宁祖儿淡淡的瞥了他和紫苏一眼,“或许秘密就藏在这个包裹中。”
“要不要我回避一下。”紫苏的美眸眨了眨。
“要回避的话你还是跟杨兄一起回避的好,”宁祖儿笑了笑,“二位久别胜新婚,平白生此变故扰了二位的乐事,若再让你们分开,便是我的罪过了。”
“你还算明白,”紫苏眸波一转,说道:“这是我的地方,哪儿有我回避的道理,其实我也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
宁祖儿嘻嘻一笑,对杨牧云说道:“待会儿等冷兄醒了,你替我向他告声罪。”说着很利落的解开了包裹上的结。
“别怪我没告诉你,”杨牧云见无法劝阻他,便道:“有时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包裹散开,露出了里面一只青色细绒,上面绣着云纹的锦盒。
“是个盒子,”紫苏眸子一亮,“好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的一定不是个寻常之物。”
“能让冷兄这样的人舍命护着一路来此,不用说定非凡品。”宁祖儿点点头,伸出右手,打开了锦盒上的环扣。 只见里面垫着一块尺许见方的黄绫,黄绫上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印玺,印玺呈赭黄色,暗蓄金纹,上面镂雕五龙交钮,四颗龙头睥睨四方,一颗抬首望天。
“是一块印章,”紫苏好奇的拿起印玺,入手温润凝腻,一看便是极品玉石雕刻而成,“看,下面有字,还是古篆文呢......”仔细看了一下念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皇帝之玺!”最后四个字一说出来,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是......”紫苏的脸色一变,一双美眸惊恐的看着杨牧云和宁祖儿,“是皇上用的玉玺......他竟然敢偷皇上的玉玺。”目光瞥向床上昏迷未醒的冷一飞。
笔趣阁
“这怎么会?”宁祖儿难以置信的看向杨牧云,“冷一飞是朝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这玉玺是假造的?”
杨牧云上前从紫苏手中拿过玉玺在烛光下细细翻看,只见赭黄的纹路里隐隐有点点血沁之色,可见年代久远,非是假造之物,而且印玺的一角金光灿然,居然是黄金镶就,虽材质不同,但却与印玺浑然一体,没有丝毫不谐之感。他想起了怀柔县悦隆客栈元兴裕和元琪儿兄妹俩说的一番话,那就是自始皇帝起中原王朝历朝历代传下来的镇国之宝传国玉玺。前元的末代皇帝退回草原的时候,也把这枚传国玉玺带到了漠北。换而言之,当今大明皇帝的玉玺不是千年相传的至宝。
而眼前这枚古朴的印玺,应该就是流传千年的传国玉玺,杨牧云捧着玉玺的手因为心中激动而变得抖颤起来。
“此物应该不是假造的,”杨牧云强抑住心中的激荡,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宁公子,我们即刻进宫,把这颗印玺呈给皇上,是真是假应该就会立见分晓。”
“晚了......”一句犹如地狱传上来的森寒的声音说道:“想见皇上,你们没机会了。”嗓音带着一股金属摩擦的铿锵声。
“这声音......”杨牧云的面容一僵,将玉玺放回锦盒中,向声音来处看去。一名护院站在门口瞪着两眼看着他们。
“梁七,”紫苏娇叱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没我发话,你竟然敢进来......”话音未落,只见梁七直挺挺的向前扑倒在地。身后站着一人,他头戴斗笠,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就像一条蜈蚣攀爬在上面,使他冷峻的面孔尤为狰狞。 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左手握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他漆黑的眸子划过一道冷厉的寒光,使他整个人都显得阴森异常。
任何人看他一眼,都会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凉气。紫苏娇呼一声,躲到了杨牧云的身后。
“是你?”杨牧云眼中闪过一道惊骇之色,抽出腰间的刀划出一道厉芒快逾闪电般的向那人劈了过去。
刀很快,几乎没有人能躲得过去。可那人偏偏就避开了......杨牧云见他的身形微一晃,刀光划破的只是他留下的淡淡的影子。
他霍然转身,持刀封住自己的门户,以防他从背后攻击自己。
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桌案前,右手掐在了紫苏的咽喉处。
“夫君”紫苏花容失色,禁不住喊出声来。
宁祖儿大骇之下连退两步,“呛”的一声拔出了腰带剑。此人如何来到他身边自己竟浑然不觉,可见对方身手之可怖。
“嗯,”那人点了点头,看向杨牧云道:“你的武功比之在怀柔县城我们第一次交手时又精进了不少,不过在我眼里看来出手还是慢了些......”眉弓一耸,向紫苏投去淡淡一瞥,“好美,她叫你夫君,她莫非跟你成亲了?”
“是的,”紫苏在他手中,杨牧云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她是我的妻子,她不会武功,还请风前辈放了他。”
“这就怪了,”那人眉峰微动,似乎思索了一下,“你练的是易心经的功法,功法大成之前最忌亲近女色,否则功力全失,你既已娶妻,为何武功不退反进?”
“这......”杨牧云这夫妻之间的房中秘事,我又怎能在这种场合说与你知道。
眼前寒光一闪,劲风忽起,一条人影如风般和那人交汇在一起......“锵”的一声,迅若闪电的几道厉芒骤起乍逝,一条人影飞了出去,一直到三丈开外才稳住身形。
是宁祖儿,只见他脸色苍白,紧闭嘴唇,手中腰带剑的剑尖已被削去,剑身颤动不止。
漆黑的刀已出鞘,在烛光下溢出一道流动的乌光。桌案上,一块三寸长的断刃钉在青色的锦盒边,泛着寒芒。
“你的武功不错么!”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打量了宁祖儿几眼,“能在我刀下全身而退的,除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将死之人,你也算一个,年纪轻轻武功竟有如此造诣,难得难得!”
宁祖儿脸色一变,再也撑持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受了伤?”杨牧云惊问。
宁祖儿表情痛苦,没有说话。
“你的剑刃虽然挡了一下我的刀锋,但却阻不住刀势,”那人冷冷的说道:“还好你躲得快,不然就算不死也要跟躺在床上那人一样了。”转向杨牧云森然道:“你呢?不再给我来一刀么?”右手一紧,紫苏登时脸现痛苦之色。
“你放开她!”杨牧云心一揪,握了握刀柄说道。
那人嘴角一勾,在紫苏毫无瑕疵的俏脸上扫了一下,“怎么,你心疼了?”
“风前辈乃前辈高人,挟持一女子实在有失您的身份。”杨牧云看着他说道。
“你拿话激我?”那人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可惜我不吃这一套,我只是想看看,我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娘子给杀了,你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掐着紫苏咽喉的手又紧了紧,紫苏登时张开樱唇,呼吸困难起来,一双美丽的眸子茫然而无助。
杨牧云脸色一变,那人的右手渐渐缩紧,紫苏眼看就要在他的手下香消玉殒。再不迟疑,蓄积全身的劲力向前一冲,身形刚刚跃起,手中刀以气贯长虹之势向那人掷了过去......
“”乌光一闪,那人手中漆黑的刀划过一道乌芒,敲在飞来一刀连接刀柄的刀背处,在刀尖离自己眉心还有一寸处时将其生生磕飞。蓦然,他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细小的微光,脸上的刀疤一抖,松开紫苏整个人如鬼魅般向一旁闪去......
“嗤”一道轻微的破空声,他的身法虽然迅疾,但还是晚了一步,一支袖箭紧贴着他喉结下的锁骨擦了过去,留下一道寸许长的血痕。
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可惜,这一击不中的话,他将再没机会。连忙抱着紫苏远远的退了开去。
他这支袖箭是在刀出手的一刹那发出,紧随刀后,对方武功再高,势难躲过这后续一击,就差一分,袖箭就将直入对方的咽喉,将其立毙。
杨牧云叹息一声,看向抱在怀里的紫苏,“夫人,你没事么?”
“夫君......”紫苏的小瑶鼻一酸,晶莹的泪珠已自眸中潸然而下,扑在杨牧云的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章 深夜邂逅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杨牧云劝她,“快,你赶快走。”
“不”紫苏含泪的双眸看着他,却倔强的摇了摇螓首。
“你......”杨牧云刚想呵斥她,就见风无极一步步的向他走来。连忙把紫苏护在身后,双手握紧拳头盯着他。
“就差一点儿......”风无极似乎也在为他惋惜,“你发出的暗器就可以穿透我的咽喉,可惜,可惜......”
杨牧云手中失去了兵器,仅凭一对空拳更不可能有赢的机会,自知不能幸免,心一横,说道:“风前辈,方才是我伤的你,跟我夫人无关,还请您放她一条生路。”
风无极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犹自言自语,“好久了,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的人居然会是你这样的一个小子......”看着他灼然盯着自己的目光,冷笑一声,“怎么?你觉得你还能护得了自己的女人么?”
“你想怎样?”杨牧云感觉握紧拳头的手心几乎沁出汗来。
“如果我说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们会让谁去死?”风无极冷冷道。
“伤前辈的是我,”杨牧云静静道:“前辈只管冲我来便是。”
“不,夫君,”紫苏一把推开他,“你不可以为了我而不顾自己性命,”贝齿紧咬樱唇凝眸说道:“奴家本出自风尘,能得你爱怜,心已足矣!”眸光转向风无极,“我夫君伤了前辈,前辈若心中不忿,我愿替他受过,只是恳请您千万不可再伤他!”
“好一对痴男怨女,”风无极轻轻一叹,“竟然争相为了对方去死......”话音一转,冲着杨牧云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现在前程似锦,当今皇帝也很看重你,以后封侯拜相,难道身边还少得了娇妻美妾?为了一个女人去死,当真愚不可及。”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杨牧云一副决然的神情,“紫苏待我情深义重,我不可以抛下她苟活在这世上,作为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啧啧啧......”风无极不以为然的轻轻摇首,“说的大义凛然,其实还不是为这小娘子的美色所惑,如此人间绝色,连我也有些为之心动呢!”说着踏前一步。
“前辈要作什么?”杨牧云脸色一变,连忙挡在紫苏前面。
风无极脸上露出一丝怪笑,“我在想,如果我这把刀在这个小娘子脸上划上几道,你是否还会愿意为她去死呢?”
“啊”紫苏娇呼一声,脸色剧变,为了自己的男人她并不怕死,可要毁了她的容颜,对她来说是一件比死还要难受的事。一双纤纤玉手不自禁的捂在了自己脸上。
“前辈,你......”杨牧云的脸色也是一变。
“怎么,怕了?”风无极阴恻恻一笑,“连命都可以不在乎的人,难道还怕脸上来上几刀么?”漆黑的刀锋上一道流光滑过,让人心底平添一股寒意。
杨牧云紧绷着脸,一把将紫苏抱在怀里,让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前辈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何必非得吓她?”
“伪君子,”风无极不屑的一笑,“嘴里信誓旦旦的说可以为她而死,心里还不是贪图她的美貌,你对她若真是情深似海,又何必在乎她是美是丑?”最后一个字刚落,就见一道乌芒闪电般划过。
杨牧云头一低,将紫苏紧紧按在自己身下。他只觉头皮一凉,心蓦地向下一沉。
乌芒一掠即逝,还刀入鞘。没有血花迸溅,只有数千茎断发在室内飘荡。
杨牧云抬头时才发现,自己的发髻已被打开,长发散落在肩头。
“这个女人居然还没被碰过,可惜了。”这是风无极在这房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杨牧云再看时,风无极连同桌案上的玉玺锦盒全部杳无影踪。
......
夜幕下,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在屋顶墙头快速奔走。
“嗤”的一道破空声袭来,黑影如飞般的身形滞了一滞,疾忙向旁一闪,破空声穿过他身侧“咚
”的敲击在他脚下屋顶的瓦片上。
“嗤嗤嗤”数道破空声接踵而至,如骤雨般砸向他全身各处要害。
黑影身形连闪,堪堪都避了开去。
“没想到当年他身边的那个小跟班,今日都已练成了这般身手!”一个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待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一位蒙面女子已站在了那条黑影面前,她一袭黑衣,仍掩饰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
“欧阳伊然?”黑影神色一变,按住腰间漆黑的刀柄,向后退了两步。
蒙面女子秋水般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风无极,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出现吧?”
风无极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冷一飞呢?你杀了他?”蒙面女子问道。
“他捡回一条小命,”风无极冷冷的说道:“如果医治及时的话,应该没有大碍。”
“那就好,”蒙面女子微微颔首,“你如果把你身上的那件东西留下的话,伤我弟子这件事,我可以就此揭过。”
“什么东西?”风无极脸上的那道疤抖动了一下。
蒙面女子轻笑一声,眸中泛出一丝异彩,“你问这话可就真没意思了,在我面前你还装傻充愣么?”
“欧阳伊然,”风无极脸色一寒,“看在主人面子上,我不想跟你动手,但你也莫要逼我!”
蒙面女子嗤的一笑,“我逼你又怎样,你真的以为你手里那把刀能奈何得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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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极不再说话,身形微动,便如鬼魅般飘至蒙面女子面前,手起,一道漆黑的劲风刮过,蒙面女子窈窕的身影已被削为两段。
风无极冷厉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眼前被劈开的不过是一道幻影,他霍然转身,如风般卷向身后,刀锋贯入身后蒙面女子高耸的胸口。女子的双眸淡定而从容,仿佛风无极的刀刺入的不是她的身体。劲风吹过,女子的娇躯变得模糊起来,又是一道幻影,风无极的刀没有停歇,狂风般又卷向另一侧......
转瞬间十几刀已过,这把让所有江湖高手闻之变色的夺命黑刀愣是连蒙面女子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风无极脸色微变,还刀入鞘,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不砍了?”蒙面女子站在她面前丈许处,眸子讶异的看着他,“难道你砍累了么?”
风无极面沉似水,盯着她的眸子说道:“欧阳伊然,你就只会躲么?”
蒙面女子笑了,由于脸上蒙着黑纱,看不见她的笑容,只能见她那一双动人的眸子笑得眯了起来,“风无极,你不觉得你的话可笑么?我又不是木头,难道站在那里任你砍么?”
“你当然不是木头,”风无极沉声道:“你不会还手么?躲来躲去,这又算什么?”
“说的好,”蒙面女子笑声一敛,“风无极,我若真出手,你能接得住?”
“若论嘴皮子功夫,我的确接不住。”风无极眉峰耸了耸,一脸不屑之色。
“我不过是看在你主子面上让你几招,你倒真在我面前托起大来,”蒙面女子秀眉一展说道:“我也不取你性命,若我赢了你,那东西便得交予我,如何?”
“废话少说,动手吧!”风无极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刚欲拔刀出鞘,蒙面女子已欺身至他面前三寸之处,合谷穴一麻,虎口微张,拔刀的动作便是一缓。
风无极惊骇之下退后一步,左手一拳直捣蒙面女子酥胸。拳风破胸而入,蒙面女子吃吃的笑声已响在他身后,“风无极,没想到你人也不怎么老实......”
风无极不及思索,身子一拧,如陀螺般连转几个圈子,再行拔刀之时,左手却握了个空。目光看去,腰间空余刀鞘,刀却不翼而飞。
蒙面女子轻轻的一声叹息却自他身后传来。
他遽然转过身子,目光瞥处,片刻不离身的刀不知何时已到了蒙面女子的手里。面容一僵,呆呆的像木头一样矗然立在那里。
蒙面女子噗哧一笑,眸光流转,“还说我是木头呢!我看你现在就跟一
根木桩子似的。”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漆黑如墨的刀身上轻轻一弹,发出一股沉闷的铮嗡之声。
“好刀,”蒙面女子赞了一声,随即叹道:“不过落在实力不济的人手里,也不过徒然受辱罢了。”看了风无极一眼,说了一句,“还你!”
也没见她如何动作,只听“呛”的一声,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的落入风无极腰间的刀鞘中。
风无极脸色剧变,平常稳如磐石的身躯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你现在还要我出手么?”蒙面女子一双靓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闪过一抹嘲弄的意味。
风无极没有说话,脸上现出恐惧之色,左边脸上那道刀疤因为扭曲而变得更加可怖。
蒙面女子悠悠叹息一声,眸光渐趋柔和,“我说过,我不会取你性命的,你只要把那件东西交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风无极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我若不给呢?”
蒙面女子的一双眸子又眯了起来,看上去似笑非笑,“你认为......给不给还由得了你么?”
风无极牙一咬,正欲再次拔刀,拼死一搏。
“小风”一个清朗绵长的声音悠悠荡荡的飘了过来,使风无极的身形一滞。
蒙面女子似乎怔了一下,眸中闪过一抹异彩。
声音即将飘散的时候,一位年约五十,相貌清癯,丰神俊朗的中年文士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人中间,他看起来年岁并不太大,可满头银发披散在肩头,一袭天青色长袍披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身材颀长。
“主子,”风无极恭恭敬敬的向前行礼。
中年文士一摆手,“你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可......可她......”风无极看了蒙面女子一眼,踟蹰着没有动步。
“你走你的,理她作甚?”中年文士淡淡的说道。
“是,主子。”风无极又向他施了一礼,转身向着远处漆黑的夜幕飞奔而去。
蒙面女子任他远去,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出手?”中年文士开口问道。他显然对蒙面女子静立一旁的态度有些诧异。
蒙面女子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眼神略显复杂。
“你不出手的话,那我就走了。”中年文士转过身,正欲遁去。
“慢”声音还在身后,蒙面女子人却已移至中年文士面前。
“你现在再跟我动手,却已晚了,”中年文士说道:“风无极带着传国玉玺已走远,你我即便分出胜负,你也追不到他了。”
“无所谓,”蒙面女子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那件东西今天拿不到,晚几天得到也是一样。”
“你倒很有自信。”中年文士眼角轻轻向上一挑。
“那当然,”蒙面女子乜了他一眼,“那件东西再宝贵,也是死的,谁有实力,谁就可以掌握它,不像你,今天若是错过了,再见面就不知是哪一天了。”
“哦?你就这么想见我?”中年文士白眉一展说道。
“你我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了这么年,比那件东西的交情可深厚多了,你说是么?”蒙面女子的眉梢带着笑意说道。
中年文士的目光一闪,嘴角微微翘起,“你拦住我,就是为了要跟我叙旧么?”
“谁让我们有交情呢?”蒙面女子笑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我要想拦住风无极,就凭你是挡不住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中年文士的面色一寒。
“你的易心经功法无法再有所突破,我又何必再试?”蒙面女子的眸波在他身上一转。
中年文士的脸色一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用你提醒,这都是拜你所赐,易心经我终生无法再修习了,可你又怎知道我没有修炼其它高深的武功呢?”
第三百一十一章 往昔旧事
“易心经是大菩萨的得意之作,试问还有什么能够超越这部心法呢?”蒙面女子笑道。
中年文士眼中露出一丝怨毒之色,“你是在嘲弄我?”
“我只是想劝诫你,”蒙面女子眼中的笑意一敛,“你一辈子都在想着如何重登帝位,以致为此早生华发......”说道这里声音柔和了一些,“收手吧,连你的父亲都已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上下归心,试问会有谁能跟随你造反作乱?”
中年文士苍白的脸色泛起一抹血红,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我本是太子,自六岁起跟着父皇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百苦,其间的痛楚你知道么?”见蒙面女子默然不语,他越说越激动,“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就可以夺走我的一切,而我只能忍气吞声,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不,我要把属于我的再夺回来,哪怕舍上这条命......”
“你以为得到那块传国玉玺就能帮你达成心愿么?”蒙面女子睨了他一眼,“就算你修炼易心经能够大成,又能怎样?不过是为你多造杀孽,却于事无补罢了。”
“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中年文士瞪着她,白皙平静的面孔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当时在我修炼易心经的紧要关头,若不是你勾引我......我又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现在这伪朝里担任要职,便来嘲讽我么?”
“我只是希望你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却不成想你在偏执的道路上越陷越深,”蒙面女子幽幽道:“如果你收手,我也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与你归隐山林,过一个平凡人的日子。”
“我若是不收手呢?”中年文士冷笑。
“那我就竭尽一切阻止你。”蒙面女子看着他,目中露出坚定的神色。
“很好,”中年文士点点头,目露寒光,“欧阳伊然,你有什么恶毒的招数就尽管使出来吧!看我能不能够接得住?”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么?”蒙面女子眸光盈然,“三年前,若不是我,你以为当时就能逃出锦衣卫的追杀么?”
“三年前?”中年文士神态似乎平静了些,目光一转,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
“当时追杀你的沈云现在已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了,他一直留在南都,便是在探查你的行踪。”蒙面女子说道。
“他若再见到我,要逃的恐怕就是他了。”中年文士冷然道。
“或许吧,可朝廷不止一个沈云,”蒙面女子说道:“就凭你和你一手带起来的帝阙组织,是无法和朝廷抗衡的。”
“今天不能,来日未必,”中年文士眼中划过一道冷厉之色,“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让传我衣钵之人达成我的心愿。”
“你的思虑可真远,”蒙面女子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这易心经已有了传人,是在湖州寻到的么?”
中年文士的身形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湖州曲尺巷的洪二,你可隐藏得够深的,若不是何启秀把你挖出来,你现在还在那里调教你的得意弟子吧?”蒙面女子悠悠道。
“你......”中年文士瞪了她一眼,衣袖一摆,重重的哼了一声。
“希望你这位弟子不会像之前的几个不成大器,又白费你一番苦心。”蒙面女子静静说道。
“这个不用你操心。”中年文士的目光转向一边。
“我操在你身上的心难道还少么?”蒙面女子笑道:“不过你这位弟子虽得蒙你教授武功,可颇知忠孝节义,兼之他现在朝廷混得顺风顺水,不见得就会随你做犯上作乱的事吧!”
“欧阳伊然,有什么你可以冲着我来,要是你动他的话......”中年文士勃然变色道。
“你放心,”蒙面女子打断他的话道:“他现在是为朝廷做事,我不会难为他......”声音微顿了一下,“我只是可叹你的一番心血,不怕为别人做了嫁衣么?”
中年文士的身子微微一晃......
“夫君,你没事么?”风无极走后,紫苏关切的向杨牧云问道。
“他只是削了我一绺头发,不碍事的,”杨牧云拍了拍紫苏的香肩,以示安慰,目光看向宁祖儿,“宁公子,你怎么样?”
宁祖儿正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运功,闻听他的话,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对他展颜一笑说道:“只是受了一点儿内伤,并无大碍的,杨兄放心。”
“这门怎么开着?”接着一声尖叫传来,“这不是梁七么?怎么趴在这里?快,快进去看看......”
姚妈妈领着一众护院冲进屋里,“姑娘,”见紫苏好端端的靠在杨牧云怀里,方吁了一口气,“姑娘你没事么?”
“嗯,”紫苏红着脸离开了杨牧云的怀抱,“姚妈妈,你把梁七抬出去吧......大夫请来了么?”
“请来了,请来了,”姚妈妈招呼着其他护院把梁七抬出去后,一把拉过一位背着药箱,身穿葛布长衫的老者,“这位是济世堂的姜大夫,”说着一指床上的冷一飞,“姜大夫,就是这个人,你看他还有没有救。”
“先别急,”紫苏上前把他引到宁祖儿面前,“你先看看宁公子的伤。”
“我没事,”宁祖儿站起身来,“还是赶快诊治冷兄的伤势吧!”
......
“姜大夫,冷兄的伤势如何,还有救么?”杨牧云和宁祖儿一脸紧张的看向正在给冷一飞把脉的姜老头。
姜大夫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沉吟一番,放睁开眼说道:“两位公子放心,这位冷公子的肤色逐渐红润,心跳复苏,脉相渐趋强劲,应无大碍,伤口已处理包扎好,我再开几位药仔细调理几天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杨牧云和宁祖儿互相对视一眼,长出一口气,“如此多谢姜大夫了。”
......
把姜大夫送走后,宁祖儿笑着对杨牧云说道:“杨兄,你和尊夫人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冷兄就行了。”
杨牧云看看窗外,又瞅瞅紫苏,轻抚着下巴说道:“天快亮了,我收拾一下该入宫当值了,跑来跑去太麻烦,还是在你这里坐一会儿便了。”
宁祖儿微微一笑,看向紫苏没有说话。
紫苏罕见的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的说道:“那好,我让人做一些吃的给你们送过来......”说着转身盈盈而去。
待紫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宁祖儿方向杨牧云问道:“方才那个人姓风?”
“嗯,”杨牧云点头说道:“他叫风无极。”
“这个人的武功好生厉害,”宁祖儿叹道:“就算你我联手,也是敌不过他。”
“那当然,”杨牧云看了躺在床上的冷一飞一眼,“就算加上他也不行。”
“也许只有我义父才是他的对手。”宁祖儿眼中露出一种复杂的色彩。
“你想沈大人了?”杨牧云看着他说道:“这次你立下了大功,一定能升为千户,你再跟指挥使马大人说说,他未必不会调你回南都。”
“义父虽舍不得我,但我能在北司为皇上做事,他也会为我高兴的,”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怎么,看我在北司混得风生水起,你嫉妒是不是,想把我挤回南司?”
“能有宁公子这样的挚友,是杨某的幸事,如何还会挤兑你?”杨牧云叹了口气,“不过宁公子官运亨通,我就要倒霉了。”
“此话怎讲?”宁祖儿眉尖一挑说道。
杨牧云苦笑一声,“不守本职,煽惑皇上私自出宫;护卫不周,致使圣驾被掳,这哪一条算下来都够我喝一壶的,就算不下锦衣卫的诏狱,也得罢职丢官,流配他方不可。”
“有这么严重?”
“你没看成国公当场就让人把我拿下么?你看吧,这几天一定会有人上书请皇上治
我的罪。”
“你不是说出宫是皇上自己的主意么?怎么又成了是你煽惑了?”宁祖儿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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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怎么说,可别人不这么想,在那些朝廷大臣眼里,皇上就应该在宫里老老实实待着,不要出去惹麻烦。就算有出去的念头,我这在皇上身边侍候的人,也应该竭力劝谏,没能拦住皇上出宫,便是我的罪过。”说着瞥了宁祖儿一眼,“如果皇上能平平安安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或许这件事就可以暗地里揭过。可偏偏皇上又出了事,这一下数罪并罚,我是再难躲过。”
“那这事你跟紫苏说了么?”宁祖儿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她想请宫里的金公公保我,可我又怎能忍心把她也牵扯进来?”
“你放心,”宁祖儿劝慰他道:“她救过皇上,你的事一定不会牵连到她的。倒是你,就得放下身段对皇上苦求一番,说不定皇上心一软,不再追究你的过错......”
“哪有那么容易?”杨牧云倒没这么乐观,“太后和皇后都已动怒,连皇上身边侍候的小凌子都被叫过去训斥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若是她们向皇上一齐施压,皇上就算有心怜我,也无法对我网开一面了。”
“我已交代下去了,让厨房做两碗面,每碗加两个荷包蛋,多放葱花香油,一会儿就给你们端上来......”紫苏不知何时像一只美丽的蝶儿般翩跹闪了进来,见他们的话音立刻止住,美丽的眸子眨了眨,“你们在说什么呢?说给我听听行不行?”
“哦,”杨牧云看了看宁祖儿,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我们在谈论冷兄,说他舍了命得来的玉玺又被人抢了去,待会儿醒了来可如何要跟他讲?”
“该怎么讲就怎么讲呗,”紫苏不以为意的说道:“难道他还会怀疑是你们藏起来的不成?”
“我倒好说,”宁祖儿瞥了杨牧云一眼笑道:“就怕他认为杨兄为了邀功而把玉玺拿走。”
“宁公子,你可不能开这玩笑。”杨牧云吓了一跳,“我是那样的人么?”
“宁公子,”紫苏嗔怪道:“你要再对我夫君说这样的胡话,我可不能与你干休。”
“水”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声。
“冷兄醒了。”杨牧云和宁祖儿忙向床上看去,只见冷一飞双目紧闭,呼吸渐趋粗重,嘴唇皲裂,不住翕动。
杨牧云连忙端来一碗水,凑到冷一飞嘴边。
“不能这样喂水,会呛到冷兄肺里面的。”宁祖儿接过杨牧云手中的碗,取出一条干净的丝巾,在碗里蘸了蘸水,然后一滴滴的挤进冷一飞的嘴里。
“宁公子的心真细,”杨牧云赞道:“这条丝巾真是漂亮,是芷晴郡主给你的定情物么?”
宁祖儿闻听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而对紫苏说道:“管好你的男人,若他再胡说八道,看我不割掉他的舌头。”
杨牧云忙捂住自己的嘴。
“笃笃”外面的竹梆声连响了五下,接着是“咣”的一声锣响。
“五更天了,”杨牧云突然警醒起来,“我......我得去宫里了。”
杨牧云匆匆来到宫中禁卫班房时,只见郭聪和朱仪坐在一处,不禁一怔。
郭聪看到他时,也愣了一下,但没开口说话。只是朱仪看自己的眼神满是幸灾乐祸之意。一种不祥的预感涌向杨牧云的心头。
“郭聪,朱仪”门外那个司设监的红袍老监又开始唱名了。
叫到谁的名字,那名禁卫便长身而起,理了理腰间的佩刀,跨着不丁不八的正步向屋外走去。
老监手上名册上的名字都唱完了,仍然没有叫到杨牧云。
杨牧云一头雾水愣怔在当地,正手足无措时,只见那老监收起名册,一双鱼泡眼的在一众禁卫脸上扫过,一脸威严尖声叫道:“杨牧云,杨禁卫来了么?”
第三百一十二章 高墙深宫
“杨牧云见过李公公。”杨牧云见老监叫到自己的名字,忙上前拱手施礼道。
“你就是杨牧云?”老监瞥了他一眼。
“正是在下。”
“今儿就不用你当值了,”老监说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想要见你,你便随咱家来吧!”最后一个吧字声调拖得长长的,让人听起来有些异样。
“是。”杨牧云躬身说道,心中一阵忐忑。
......
去仁寿宫的路杨牧云感到特别长,他看了一眼前面领路的老监,很突兀的问了一句,“在下请问李公公,昨日小凌子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叫去问话,现在不知怎样了?”
“那个猴崽子啊!”红袍老监头也不回的说道:“侍候皇上不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命人打了他八十板子,然后扔出了仁寿宫,不死恐怕也只剩下一口气了。”话语声中透露出一股幸灾乐祸之意。
“八十板子?”杨牧云听了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寻常人受了这么多板子,不死也得废了。”心中正胡思乱想,眼前出现了一座巍峨的殿宇。
“你先在这里候着,”红袍老监对他说道:“咱家进去禀报一声,你再进去。”
“李公公请便。”
红袍老监摇摇摆摆的进了仁寿宫。
“太后和皇后待会儿见了我,会问些什么?”杨牧云心里一阵紧张,“肯定是皇上如何出宫和怎样遭劫的事,我要怎生回答才好?”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打定了主意,“无论她们如何询问,我都不能胡乱的把事情往皇上身上推,要打板子便打,别说八十板子,就是打上一百,我也不在乎!”
“传”只听守在仁寿宫门外的太监尖声喊道:“杨牧云觐见!”
杨牧云悚然一惊,忙整了整衣襟,垂首慢步走了进去。
在宫中太监引领下,杨牧云进入一个暖阁,只觉眼前一亮,但见殿中陈设幽雅,乡幕罗帏,地铺五彩锦花绒毡,门口两枝青花玉瓶,插着几件高大的珊瑚。那太监拜倒在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杨牧云带到。”
杨牧云忙也跟着拜倒,“臣杨牧云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只听一个庄严的女子声音说道:“平身吧!”
“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杨牧云随那太监一同站起,偷眼看去,只见两张红木凤椅隔着天然楠木茶几分开,两名衣饰华贵,相貌雍容,满头珠翠的女子分左右而坐。左边的女子年龄大些,约摸三十七八岁,上穿杏黄褙子,下身着荷绿色长裙,虽是一身常服,仍不失庄严大气。她两眼微睁,目光如电,让人从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敬畏。想来她便是孙太后了。
右边的那个女子年轻得多,只有二十许人,长得慈眉善目,比孙太后要婉约得多,头戴凤冠、身穿龙纹霞帔和深青色大袖翟衣、红罗裙子,显得十分庄重,远没有孙太后的一身常服来得轻松,看她对年长女子的一副恭谨之态,应该便是后宫之主钱皇后了。
孙太后衣袖轻摆,那太监便垂首躬身退了下去。
“你便是杨牧云?”孙太后盯着他问道。
“回太后娘娘,正是臣下。”杨牧云恭恭敬敬答道。
“赐座!”孙太后高声说道。
当即便有太监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太后与皇后的下首。
“谢太后娘娘,”杨牧云屏息凝气,目不斜视,依然保持一副谦恭的态度,“臣下身份低微,如何敢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面前就坐,臣下站着回话就是了。”
“嗯,”孙太后微微颔首,面色缓和了些,“杨禁卫,你入宫当值多长时间了?”
“回太后娘娘,”杨牧云不紧不慢的说道:“臣下原先是在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任职,后调至京师,在兵部历任主事、员外郎......”
听他娓娓道来,孙太后看他的眼
神中微露异色,“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在这么多衙门任过事,皇上为何会选你入宫当一个小小的禁卫?”
杨牧云还未答话,只听外面一名太监高声叫道:“永清公主觐见!”
话音刚落,就见朱熙媛穿着一身彩绸衣裙如一朵云般飘了进来。
“熙媛向太后、皇后请安!”朱熙媛向着端坐在前的两位宫里的主神敛衽一礼,眼角却斜了杨牧云一眼。
“罢了,”孙太后大袖轻拂,庄严的面色微微一动,“这么早就来向哀家请安,倒是少见!”
“熙媛本在宫中安睡,忽闻有人召唤,当时便醒了,”朱熙媛一本正经的说道:“太后这几日正为宫里的事劳神,人都憔悴了,熙媛心中不安,便想早些过来看顾太后,愿太后保重身体,万年吉祥!”
“你这一张小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孙太后霁颜道:“你这一路跑来想必也是累了,快坐下歇着吧!”
“谢太后!”朱熙媛一笑,便在太监给杨牧云搬来的那把椅子上坐了。
“咦?你也在呀!”朱熙媛向杨牧云挤挤眼,一脸惊讶的说道。
“你认识他?”孙太后对朱熙媛的反应有些意外。
“太后,”朱熙媛娇巧的下巴低了低说道:“他就是之前我给您说的在庐州救了我和王兄的那位杨牧云,他怎么来到您这仁寿宫了?”
“是哀家把他叫来的,”孙太后看向杨牧云的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原来救了熙媛和祁钰的是你,难怪皇上把你召到宫中做了禁卫。”
“臣下这点儿微末功劳不值一提,”杨牧云垂首说道:“这次没能保护好皇上臣下的罪过万死莫赎。”
“你的心里倒是明白,”孙太后刚刚舒缓的脸色又紧绷起来,“你在宫里当值的时日虽短,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该有个分寸才是。皇上看重你,熙媛感激你,你便有恃无恐了么?”
“臣下有罪,”杨牧云悚然一惊,忙拜伏于地,“臣下有负皇恩,请太后娘娘治罪!”
“太后......”朱熙媛忍不住在旁说道:“皇帝哥哥想要出宫,杨牧云一个区区禁卫又怎能拦得住,好在皇帝哥哥安然无恙,他虽有失职,请太后念他之前有功,训斥他几句也就是了。”
“嗯?”孙太后睨了朱熙媛一眼,“你很在意他,是不是?他进宫之前,是不是让人先说与你知道,让你过来为他说情?”
“不不不,”朱熙媛玉手频摇,“太后您误会了,熙媛处于深宫,怎会知晓他入宫的事?熙媛是真的起个大早,诚心诚意来向太后您请安来了。”
“那好,”孙太后说道:“如你真有这份孝心,便在旁看着,不许再为他说话。”
“是,太后。”朱熙媛玉容一黯,无奈的向杨牧云投去一个眼神。
“皇上私下里微服出宫,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和小凌子怂恿的?”孙太后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见杨牧云面露犹豫之色,声音又抬高了些,“如实回答!”
“是,太后娘娘,”杨牧云说道:“皇上他常年处于深宫,很想看看宫外面的事物,也是臣下多嘴,之前说了一些好玩的事情勾起了皇上出宫的欲望,所以皇上他......”说到这里,他以额触地,“臣下该死,未能劝谏皇上并打消他出宫的欲望,还因此连累了小凌子公公......总之,千错万错出于臣下一身,太后治臣下的罪,臣下绝无怨言,还请太后不要牵怒他人。”
“你倒挺讲义气,把别人的罪过也自己揽了,”孙太后秀眉一竖,斥道:“皇上出宫这样的大事小凌子竟然也不来向哀家禀报一声,罪不容赦,哪儿还轮到你为他说情了?”
“臣下知罪!”杨牧云只觉脑门冰凉,不敢抬头。
“哀家听说你也读过书,还考过功名,”孙太后的语气和缓了些,“为人臣者,当知忠君报国,皇上身系江山社稷,一举一动无不关涉天下黎民苍生,
万一有个闪失,不是你一人罪过的问题,而是置大明江山于何地?君上有失,则朝纲不稳,乃至天下始乱。这个道理圣人的书里没有教过你么?”越说到最后越声色俱厉。
“太后教训的是,臣下惭愧,无论太后怎样治臣下的罪,臣下都绝无怨言!”杨牧云额头渗出了冷汗,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板上。
“你也不用一直跪着,起来回话!”
“是,太后娘娘!”杨牧云嘴里说着,身子却一动不动。
“太后的话你没听见么?”朱熙媛娇声说道:“还不起来,难道想违抗太后懿旨?”
“臣下不敢,臣下惶恐,臣下有罪......”杨牧云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躬身垂首而立。
孙太后瞪了朱熙媛一眼,朱熙媛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连忙伸手把嘴捂住。
“掳劫皇上的人可抓住了?”孙太后问道。
“回太后娘娘,”杨牧云支支吾吾道:“不......不曾抓到。”
“那你这个禁卫当得也太不尽职了,”孙太后说道:“不但皇上没有保护好,连掳劫皇上的贼子也没有抓到,你还有何面目在这宫里当值......”
面对孙太后的厉声质询,杨牧云只能一声不吭,自己差点儿没把人家亲生儿子给弄丢了,难怪人家当妈的那么大火气。
见杨牧云默不作声,孙太后余怒未消,转而对钱皇后说道:“你也是,连皇上的心都拴不好,让他成天只想着往宫外跑,要是真出了大事,哀家看你去哪儿找地方哭去!”
面对孙太后的斥责,钱皇后满脸堆笑的说道:“是是是,太后教训得是,是儿媳不够关心皇上,今后儿媳一定改过。”顿了一顿说道:“太后,您都一夜没合眼了,儿媳陪您进去休憩一会儿吧!”
“不,皇上不回来,哀家就一直坐在这里,”孙太后一脸倔强的说道:“不看到皇上,哀家就绝不合眼。”瞥了一眼钱皇后,“你若乏了,就回坤宁宫吧,不用在这里陪哀家。”
“太后说哪里话,”钱皇后强颜欢笑,“哪儿有您在这里等皇上,儿媳回去休息的道理?儿媳在这儿陪您便是。”笑脸难掩一丝倦意。这儿是仁寿宫,孙太后一身常服,自不觉得怎样。可钱皇后自坤宁宫来,着一身大典上穿的凤冠霞帔,衣服也还罢了,可那凤冠上有数千颗珍珠、数百枚宝石,实是沉重无比,举动稍稍大些,就珠颤钗摇,而且压在一头溜光水滑的青丝之上,走动不妥时说不定就掉了下来,实在是好看不好受,要换下来就得回坤宁宫去。可孙太后她老人家就如老僧入定一般就是不挪动地方,自己作为儿媳又不能擅自离开去换衣服,因此只能在这里不尴不尬的坐陪。
见孙太后又数落起钱皇后来,杨牧云暗暗松了口气,一眼瞥见朱熙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怔。朱熙媛向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模样可爱无比。杨牧云不敢再看,连忙把目光转了开去。
“皇上驾到”一名太监在外面朗声唱道。
“皇上来了!”房内的三个女人脸上又惊又喜,钱皇后和朱熙媛登时就站了起来,杨牧云则双膝一弯,面朝门跪倒在地。
门帘一掀,只见朱祁镇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走了进来。
“太后,儿子来向您请安了!”朱祁镇快步上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孙太后面前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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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你可算回来了!”孙太后一阵激动,泫然欲涕,忙上前扶起朱祁镇,“让哀家瞧瞧,可伤着哪儿没有?”
“太后,儿子好着呢!不用担心!”一眼瞥见钱皇后和朱熙媛,“皇后和公主原来也在这儿!”
“臣妾见过皇上!”钱皇后盈盈一礼。
“熙媛也见过皇上!”朱熙媛也学着钱皇后是样子福了一礼。
“免了,”朱祁镇大袖一挥,又看见了杨牧云,“杨卿怎么也在这儿?”
第三百一十三章 芳思交加
杨牧云偷眼看了一眼正一脸激动的太后,没有说话。
朱祁镇立明其意,笑着说道:“朕一天一夜没有回宫,让太后担忧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单独跟太后说会儿话。”
“是,皇上。”杨牧云如蒙大赦,他巴不得早些离去。
钱皇后与朱熙媛也正要告退,却被孙太后叫住了,“你们都不要走!”
三人闻听齐齐一怔,看看皇上,又瞧瞧太后,一时都愣住了。
朱祁镇不解的说道:“太后,儿子想跟您单独说会儿话,您又叫住他们作甚?”
“自从知道你出了事后,哀家就一直坐在这里......”孙太后说到动情处,看了一眼钱皇后,“皇后一直陪着哀家,不曾稍动,现在你怎能一回来就把她赶回坤宁宫?”
朱祁镇尴尬的笑笑,“是儿子错了,那皇后你就留下吧!”
“是,皇上!”
“太后,您有皇上、皇后相陪,熙媛就不打扰您了。”朱熙媛笑着向孙太后福了一礼,暗中扯扯杨牧云衣袖,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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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媛,你不许走,”孙太后貌相威严的说了一句,“你一直在哀家面前念叨皇上,现在皇上来了,你便要一走了之么?”又瞥了一眼杨牧云,“还有你,想回去让皇上包庇你不成?”
孙太后一通叫嚷,弄得朱祁镇在她面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的不自然。
待这位太后娘娘安静下来,正襟危坐的时候。整个室内静寂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皇上不是有话要跟哀家说么?”孙太后先打破了沉闷,向坐在一旁的朱祁镇问道。
“太后,”朱祁镇看看左右,有些发窘的说道:“儿子一时想不出要跟您说什么?”
“那好,”孙太后环视一圈,貌相庄严的说道:“你不说,那哀家说。”看向杨牧云,朗声问道:“杨禁卫,皇上是怎么出宫的,你要一一说来,不许有半点儿隐瞒。”
“是,太后。”杨牧云和朱祁镇对视一眼,便把和皇上如何出的宫,都去了哪里,又如何被人掳劫细细说了一遍。只是他把皇上出宫说成是自己怂恿,而并非是皇上自己为之。
“皇上,他说的可是实情?”孙太后睨了一眼朱祁镇问道。
“杨禁卫的话自然不假。”朱祁镇的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的笑笑。
“身为禁卫,不思如何忠君护上,却一门心思的挑唆皇上私下出宫玩乐,使皇上自蹈险地,该当何罪,请皇上示下......”孙太后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哀家昨日打了小凌子八十大板,还请皇上不要护短才是。”
朱祁镇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太后说道:“太后打了小凌子八十大板?那不得把他打死了?”
“如此不晓事的奴才,打死最好,”孙太后不以为然的说道:“哀家身为后宫之主,处理个奴才,皇上不会有意见吧?”
“不过是个奴才,太后打也就打了,只要您能消气就好。”朱祁镇笑笑,笑容有些牵强,“不过杨禁卫不同......”
“有何不同?莫非皇上要庇护他?”孙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太后有所不知,”朱祁镇不紧不慢的说道:“朕身陷囹圄期间,是杨禁卫的夫人领着锦衣卫来救的朕,这让朕如何处理杨禁卫呢?”
“哦?”孙太后讶异道:“他的夫人是谁?如何能领着锦衣卫去救皇上你?”
朱祁镇还未开口说话,只见一旁的朱熙媛抢着说道:“杨禁卫的夫人叫紫苏,昨日还和杨禁卫一起来宫里了呢!她长得可漂亮了,比周妃还要漂亮......”
“她居然进宫了?”孙太后惊诧的说道:“怎么这事哀家不知道?”目光又看向朱祁镇。
“朕可没让他进宫啊?”朱祁镇盯着朱熙媛问道:“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朱熙媛
嘻嘻笑道:“周妃说皇上您不在宫里,把人家夫人留在这儿不甚妥当,便把她和杨禁卫打发出宫了。”
“这事周妃并没让人禀报给哀家呀!”孙太后目光扫向钱皇后,“皇后知道此事么?”
“儿媳一直陪太后您在这里,太后您不知道,儿媳又如何知道?”钱皇后转向朱熙媛,“你说杨禁卫的夫人生得很漂亮?”
“是呀,比周妃更漂亮,人家可是南都第一美人呢!王兄也见过的......”朱熙媛一张小嘴爽俐的说道。
钱皇后与孙太后对望了一眼,脸上都浮现一丝难以言喻之色。女人天生都对别人谈起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很是敏感。周妃的容貌艳冠后宫,要不然也不会极得皇帝宠爱,从而怀有身孕。这位杨禁卫的妻子竟比周妃还要漂亮,皇上出宫会不会就是为了她?要不然杨禁卫的夫人为何会亲自出面带人营救皇上?难怪一说到处置杨禁卫,皇上就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钱皇后与孙太后的目光对视片刻,一切便心照不宣。
孙太后哼了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为人君要有为人君的样子,要不然如何驾驭臣下,与底下人不清不楚,关系暧昧,要满朝文武如何看待陛下?”
“太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朱祁镇心急之下,后面的话竟一时说不出来,反而显得吞吞吐吐,让人疑窦丛生。
“哀家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孙太后不想听他分辩,眼皮一耷拉说道:“皇上你留下!”
朱熙媛脸上带着笑意,向着杨牧云一使眼色,杨牧云立时会意,叩完头不声不响退了下去。
“熙媛你不随本宫一起回去么?”出得仁寿宫,钱皇后见朱熙媛与杨牧云牵扯在一起颇觉奇怪。
“皇后您先请,”朱熙媛嘻嘻一笑说道:“我先把这家伙带出宫去。”
“区区小事让一太监将他领出去也就是了,何劳公主你亲力亲为?”钱皇后说道。
“皇后你不知道,”朱熙媛乜了杨牧云一眼,“这家伙胆大包天之至,一般的太监恐压他不住,别在宫里闹出点儿事端,太后面上须不好看。”
“区区一个禁卫能在宫里闹出什么事端?”钱皇后见杨牧云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奸狡之徒,见朱熙媛执意如此,便叮嘱了一句,“那你将他送出后宫,早些回来。”
“是,皇后!”朱熙媛恭送钱皇后走远,便在杨牧云臂弯里狠狠的拧了一把。
“哎哟!”杨牧云忍不住呼痛,瞪了朱熙媛一眼,“公主你作什么?”
“疼么?”朱熙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要不是我出言帮你解围,太后一定会让皇上重重打一顿板子,昨日小凌子就挨了八十大板,轮到你,至少一百,到时打得你屁股开花,看你还喊不喊痛?”
“这么说我是要感激公主殿下了,”杨牧云的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往陛下身上泼脏水,难道不怕皇上回过头来怪罪你么?”
“我只是说你夫人长得比谁都漂亮,别的可什么都没说,是太后和皇后她们自己想歪了的。”朱熙媛一双眸子笑得眯了起来,就像是一只小狐狸,“怪就只怪你夫人长得太美了,难免让人看了叫人想入非非,别说皇后,就连周妃都吃醋了呢!”话音一转,“喂,如果我皇帝哥哥真看上你的夫人了,你会不会亲手把自己的夫人送到宫里来?”
“公主这玩笑可开得大了,”杨牧云苦笑,“当今天子圣明,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况且紫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迎一个有夫之妇入宫,皇上他难道不怕有失皇家的体面么?”
“啧啧啧......说的真是冠冕堂皇,”朱熙媛撇了撇嘴,“你们这些男人,个个口是心非。”
“你小小年纪,又见过几个男人了,”杨牧云心中暗暗好笑,“在这宫里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你就算想接触一个男人,都很难吧?”
“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朱熙媛见他不言语,眼睛却在不停的转动,忍
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杨牧云四下里看了看,“公主殿下,我该走了。”
“难得见你一面,就连多陪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么?”一听说他要走,朱熙媛心中顿时不舍,那依恋的样子就像一个妻子幽怨的看着要出远门的丈夫。
杨牧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有些局促不安的说道:“这可是在宫里呀,要是被人看到了,公主殿下您倒没什么,我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可就不大稳当了。”
“你脑袋稳不稳的打什么紧,”朱熙媛幽幽道:“人家的心事你......从来都不理么?”
“臣下,臣下......”杨牧云看着她俏脸满含怨意,心中有些发毛,但在这宫禁之地又不能纠缠不清,遂一咬牙说道:“公主您对臣下的好意,臣下只能心领了,只是你我身份悬殊,臣下又如何能够奢望其它,能够见得公主一面,说上几句话,臣下心里就已经欣喜不尽了!”
“真的么?”朱熙媛的眸子一亮,“你真的这么高兴见到我?”
杨牧云不耐烦的点点头,显得极为敷衍,哄她道:“公主,此时此地非说话场所,以后如果有机缘的话,臣下一定会再来陪公主说话的。”
“嗯,”朱熙媛很认真的点点头,“你随我来吧。”
“小女孩就是好哄,”杨牧云心中暗自窃笑,“哄两句好话她就不跟你闹了。”
杨牧云跟在朱熙媛身后向西走去,刚出了一道角门,只听“哎哟”一声朱熙媛跌倒在地。
“公主,你怎么了?”杨牧云连忙上前问道。
“我扭着脚了,”朱熙媛紧锁秀眉,额头上渗出了细汗,表情十分痛苦,伸手摸向脚踝处,“好疼!”
“那怎么办?”杨牧云不禁慌了,“我去叫几个太监宫女扶你回宫吧!”
“不要,”朱熙媛瞅了他一眼,“我的脚踝一定是扭伤了,得去让太医看看!”
“那去哪儿找太医呀?”杨牧云急道:“我去找个人问问。”
朱熙媛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不用,我知道太医院在哪儿,你背我过去就行了。”
“这,这不好吧!”杨牧云心说公主年纪虽幼,可毕竟是女子,自己一个大男人如背着她在宫里乱跑的话,可是大大的不妥,踌躇道:“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去找个太监过来背公主你去太医院的好。”
“我不要太监背,就要你背,”朱熙媛嘟起小嘴,瞪着他说道:“你倒底背我不背?”
“公主,你别闹了,”杨牧云强堆起一张笑脸说道:“宫里的规矩......”他还没说完,就见公主尖声叫道:“非礼呀!有人非礼......”
杨牧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双手乱摆道:“公主你干什么?千万别喊......”
朱熙媛毫不理他,犹自大喊大叫。几名路过的太监听到喊声,不由向这边走来。
“公主殿下,我的小祖宗,”杨牧云见势不好,连忙苦着脸哀求道:“求求你别喊了,我背你去还不行么?你再喊,我就是想背你也背不成了。”
“贱骨头,”朱熙媛俏脸一扬,嗔道:“让你不听我的话。”说着玉臂前伸,高高抬起,眸波一转,“快过来呀,你不蹲下来,怎么背我上去?”
杨牧云无奈,只得背对着朱熙媛蹲了下来。
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勾住了杨牧云的肩膀,微一使劲,朱熙媛纤细的身子便灵巧的趴在了杨牧云背上。
杨牧云双臂夹在了朱熙媛的腿弯里,缓缓站了起来。
“公主殿下”那几名太监走到他们面前站定,“是谁那么大胆,敢非礼公主殿下您?”一名太监尖着嗓子捋起袖口说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杨牧云。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朱熙媛眼中满含笑意,“方才本宫是闹着玩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清幽兰苑
“公主殿下,您真没事么?”那几个太监不放心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朱熙媛有些恼了,俏目一瞪,怒道:“什么真的假的,你们这样问,便是对本宫不敬,还不滚到一边去。”
那几个太监一吓,唯唯诺诺的退到了一边。
朱熙媛在杨牧云耳边轻轻吹一口气,娇笑一声,“我们走吧!”
“公主,”杨牧云苦着脸说道:“你我这样走路,恐怕过不了两道门,就得被人拦下来。”
“谁敢?”朱熙媛眉尖一挑,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道:“谁敢拦我们,我就让皇帝哥哥把他的头砍下来。”
“公主殿下慎言,”杨牧云提醒道:“臣下如何敢跟您并称?”
“你不敢,我说却是不妨事的,”朱熙媛柔声说道:“本宫刚才扭着的地方好疼,你若不快走的话,本宫说不定还会忍不住叫起来。”
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激灵,只得加快脚步向南走去。
......
要去太医院,午门是不能走的,那是百官上朝专走的通道。杨牧云背着朱熙媛只有绕道去东华门,然后从那里出宫。
“喂......”朱熙媛在杨牧云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公主殿下,怎么了?”杨牧云放慢脚步问道。
“别在外面走啊,”朱熙媛说道:“宫墙外巡逻的禁卫多,若是碰见就麻烦了。”
“那你说怎么办?”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
“你恼了?”朱熙媛嘻嘻一笑,“恼了也别想甩掉我,我还不知你的心思,巴不得赶快出了后宫不再见我,什么如有机缘再来陪我说话,你哄鬼呢!”说着眼圈微微一红。
“我的小祖宗,”杨牧云几乎就要给她跪了下来,“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我现在一身麻烦,要是再让人发现我跟你在一起,那就真的死定了。”
“行了,还是一个大男人呢,这么没担当,”朱熙媛乜了他一眼,不悦的指了一下左首边一座高大巍峨的殿宇,“从这里穿过去,不仅路程近些,而且还不会被人发现。”
“从这里过去?”杨牧云瞪大了眼睛,这座殿宇恢弘壮观,不下于孙太后的仁寿宫,一定是某个有身份的嫔妃的居所,里面侍候的太监宫女也不会少了,如何会不被人发现?
“你愣着干什么?”朱熙媛在杨牧云的脑门上敲了个爆栗,“里面没人居住,你只管进去好了。”
“什么?这么大一座殿宇居然无人居住?”杨牧云有些难以置信,已为朱熙媛在诓他。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朱熙媛白了他一眼,“这宫里有许多宫殿都无人居住呢?这原本是专门供皇太子居住的清仁宫,皇帝哥哥登基做了天子,这里自然也就空了。”
“原来如此,”杨牧云轻吁了一口气,“公主的话让臣下吓了一跳,如果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让臣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背您过去,那实在是太难了。”
“没良心的,我经常让你为难么?”朱熙媛在他身上拧了一下,嗔道:“要不是我出言为你解围,你现在还被太后让人按在仁寿宫打板子呢!”
“公主殿下您说什么都对。”杨牧云虽然吃痛,但脸上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说您这位殿下的人情可不好欠,弄不好我还得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杨牧云背着朱熙媛走进这座殿宇右侧的垂花门,只见里面好大一个院落,空空荡荡的甚是冷清。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确定确实无人,方向着正南的清宁门走去。
“这里既然没有人住,皇上为什么不让人把这里锁起来呢?”杨牧云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宫里许多无人居住的宫殿都没有上锁,”朱熙媛向他解释道:“而且这是皇帝哥哥昔日做太子时的旧居,哪天他不高兴了还经常来这里散散心,”侧脸瞥了一眼高大的殿宇,自言自语道:“若是周妃生的是个龙子,便会送到这里来,到那时这个地方便不会冷清了。”
“啊哟”杨牧云刚冲出清宁宫的第二道门麟趾门,便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那人退开几步,帽子掉落在地上。
“瞎了眼的奴才,你是怎么走路的?”朱熙媛见是一个绿袍小监,张口便斥道:“咦?”见那小监身段窈窕,明眸酷齿,帽子掉了,散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居然是一个女子。
“奴婢不长眼,请公主殿下恕罪!”那女子忙跪在地上,向着朱熙媛连连叩头。
“你把头抬起来!”朱熙媛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
那女子战战兢兢的微一抬下巴,露出一副姣好的面容。
“是你?”朱熙媛诧异的说道:“你不是周妃身边的那个万贞儿么?怎么穿了一身太监的衣服,还鬼鬼祟祟的?”
杨牧云也认出了这个女子,便是昨晚向周妃恳求留在谨身殿等圣驾回宫的那个叫贞儿的宫女,周妃说她只不过是为了想见皇上身边的小凌子。
“一位宫女找理由留下为了见一位小太监,”杨牧云感觉有些荒谬,他忽然想起陪皇上微服出宫时路过一个专卖女人饰品的珠宝铺子,小凌子拿起一对翡翠镯子问自己好不好看,还向自己借了五十两银子说买几件手链头饰,还有几盒胭脂水粉。心中不由一动,“莫非那小子买这些女人的东西就是要送给这个小宫女?这可真是太有趣了。”他虽年少,却也知道太监比起常人少了什么,所以觉得太监去喜欢一个女人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
“公主,”万贞儿连忙额头触地,浑身颤抖不已,“请您千万不要告诉周妃娘娘,不然奴婢就死定了。”
“我可以不把你的事告诉周妃,”朱熙媛看着她道:“不要一直在这儿跪着,快起来回话。”
万贞儿抹着眼泪缓缓站了起来,拾起地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并把满头的青丝重新塞到了帽子里。
“你为什么穿着太监的衣服,准备到哪里去?”朱熙媛问道。
“回公主殿下,”万贞儿抽抽噎噎的说道:“小凌子都快被打死了,背后都是血,奴婢想出宫去太医院找些伤药替他敷上,所以就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好方便出宫......”
“原来是这样,”朱熙媛又道:“那周妃知道这件事么?”
“这事奴婢又怎敢说给周妃娘娘知道,”万贞儿低声道:“奴婢已服侍周妃娘娘睡下了,出去借了一套太监的衣服暗地里换上,便偷偷从长宁宫里跑了出来,不想却在这里撞见了公主......”说着垂下头去。
“你的胆子倒不小,竟敢偷跑出宫?”朱熙媛眸波一转说道:“要是被你主子发现了,不怕她扒了你的皮么?”
“不会的,周妃娘娘一睡就是几个时辰,而且我还请了宫里的一位姐妹替我当值。”万贞儿说道。
“你以为这几个时辰就足够你从太医院回来了,是么?”朱熙媛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说道。
万贞儿默然不语。
“那你把事情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朱熙媛小瑶鼻里轻轻哼了一声,“你当皇宫是什么,菜市场么,换上一身皮就可以随便来去?那什么阿猫阿狗的岂不是都可以随随便便的到宫里来了?”乜了她一眼,“太监的宫牌你有么,出宫的凭条你有么,就你这个样子还没靠近宫门恐怕就得让禁卫给抓起来,到那时,小凌子救不了,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一番话说得万贞儿脸色一变,“公主......那可怎么办?”
朱熙媛得意的一扬小巧的下巴,“你跟我来吧,正好本宫也要到太医院去,就顺便把你捎上,记住,无论到哪儿,什么话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看,只管低着头紧跟着本宫便是。”
“是,公主,奴婢谨记!”万贞儿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东安门,一群禁卫在一名守门禁卫官的带领下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由于皇上私自微服出宫意外遭劫,孙太后把宫里所有的禁卫官都叫去臭骂了一顿,还当着
众禁卫的面让人把西华门的守门禁卫官拉到午门前打了板子。
至此,每个守卫宫禁门户的禁卫官都绷紧了神经,生怕自己这里出了差错而受到太后的惩戒。
“大人,有人过来了。”一名宫卫向禁卫官说道。
“在哪儿?”禁卫官一脸紧张的向东安门外看去。
“不是外面,是宫里。”那名宫卫忍着笑向西一指。
禁卫官忙手握刀柄向西看去,那名宫卫在旁边说道:“一个禁卫带刀官背着一个小丫头,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太监......”
“等等,”禁卫官面色一紧,“这哪儿是什么小丫头,分明是永清公主殿下。”现在宫里还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个,那就是永清公主朱熙媛。
这位禁卫官一挥手,领着一群宫卫迎了上去。
......
“府军前卫东安门带刀官汤胤,见过永清公主殿下!”禁卫官长长一揖,“请恕臣下甲胄在身,不能施跪拜之礼!”
“罢了,”朱熙媛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摆手说道:“你让他们都站一边去,本宫要出宫!”
“公主殿下,”汤胤陪着笑脸说道:“您出宫可有皇上的旨意?”
“没有。”
“可有太后懿旨?”
“也没有。”朱熙媛眼皮微抬了一下。
“那就请殿下请了旨意再来,”汤胤拱手笑道:“太后有旨,宫里的主子们但凡出宫,都要有她老人家的旨意。”
“哎哟,”朱熙媛秀眉一蹙,伸手摸了一下脚踝处,“好疼,方才不小心崴了一下,现在疼得厉害,需要马上找太医看一下......”边说便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
杨牧云会意,对汤胤说道:“汤大人,你都看到了,公主殿下的伤可丝毫耽误不得,你还是让你的人让开,让我们过去吧!”
“职责所在,请恕汤某无礼,”汤胤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声,然后吩咐一名宫卫,“你,速去太医院一趟,请一名太医过来,就说公主殿下急需疗伤,人就在东安门。”
那名宫卫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姓汤的,”朱熙媛柳眉一竖,怒道:“本宫的伤急需太医诊疗,你挡在这儿不让本宫过去,是要让本宫疼死么?”
“公主殿下恕罪,”汤胤连忙作躬打揖,低眉顺眼的说道:“臣下的人腿脚快得很,一会儿就能将太医请来,还请您稍待。”
“杨禁卫,”朱熙媛不再看他,转向杨牧云说道:“此人对本宫不敬,该当如何处治?”
杨牧云心说公主您要出宫,人家当然要拦着,如何能问对方的罪?但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只有硬着头皮说道:“还请公主示下。”
“好,”朱熙媛一指汤胤,“你给我把他绑起来。”
“这......”杨牧云两眼发直,小声道:“......不妥吧,要是把事情闹大了......”
“你不听我话了,是不是?”朱熙媛咬着樱唇瞪着他说道:“你要不听我话,我就要喊了,然后说是你推了我一把才让我崴到脚的,到那时,就算皇上不治你的罪,太后也会让人把你给打杀了。”
杨牧云打了个寒噤,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汤胤和一众宫卫,一咬牙低声说了句,“得罪了!”快步向汤胤冲去。
汤胤一愕,正要伸手去拔刀,陡觉胸口被重重的撞了一下,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将汤胤撞至一边,杨牧云再不迟疑,脚下如风,或指戳,或肘击,或脚踢,或膝撞,不大会儿功夫,一众宫卫就全部倒下,再没一个人站起。
“快走”朱熙媛向万贞儿招了招手,万贞儿微一犹豫,便跟在他们后面出了东安门。
“有人闯宫......”汤胤刚说了一句,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连连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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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悬壶日月
“弓箭手准备......”一名宫卫便要去发令旗。
“混蛋,”汤胤强撑一口气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的给了这个宫卫一巴掌,“没看到前面是公主么?要是伤到了公主,看我不活千剐了你。”向着城门楼上拼命挥舞着双手,“千万别放箭......”
杨牧云背着朱熙媛一口气跑出老远,见后面确实无人追来,方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也难为了万贞儿,在后面能紧紧的跟着他们。
“公主,”杨牧云揪起一张苦瓜脸说道:“你让臣下背带着你强行闯宫,要是被太后和皇上知道了......”
“放心,”朱熙媛拍拍他的肩膀,嘻嘻笑道:“我会护着你的,保证你不被打屁股就是。”
“你说的轻巧,”杨牧云心中暗道:“经此一闹,恐怕公主你也会被太后叫人软禁起来,至于我......”他哀叹一声,“公主,你为什么每次偏偏与我过不去?”如今宫门也闯了,公主也被强行带出了宫,茫然四顾,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公主殿下,”万贞儿在一旁怯生生的问道:“太医院往哪个方向走?”
“一直向南,走到头儿沿着南墙根向西,过了会同南馆和上林苑监便是......”朱熙媛曾跟随朱祁镇去过太医院,因此对道路熟稔无比。
“谢公主殿下,”万贞儿又抬头偷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不是也要去太医院么?”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朱熙媛轻叹一声,“罢了,我领你一起去吧,就你这个样子,还没进太医院的大门,就得被人抓起来,然后遣送回宫里。”
太医院坐落在皇宫南面的衙署区,紧贴南城墙,北边是钦天监、鸿胪寺,东边是上林苑监,对面是礼部衙门。
太医院的大门朝西大开,门前是一照壁,照壁上是用黑漆书写的“太医院”三个大字的朱色立额。
杨牧云背着朱熙媛立在太医院的照壁前,叹了口气说道:“公主你这脚崴得可真是惊天动地,连去个太医院都快赶上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了。”
“怎么,为了我你不愿意么?”朱熙媛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嫣然一笑说道:“你们男人不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一往无前么?”
“可你是公主殿下啊,”杨牧云哭笑不得,“又怎么能做我喜欢的女人?让臣下陪着你疯,等回到宫里还不知要受到怎样的责罚呢!”
“事情都走到这儿了,你还想回头么?”朱熙媛笑道:“把我哄高兴了,本公主还会出言替你解围,要是把我也惹恼了,看还会有谁站出来为你说一句话。”
“......”杨牧云无言以对,只得心中暗叫倒霉。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绕过照壁,向大门走去。
“请问......”把门的门役见一名宫里的禁卫官背着一名服侍华丽的少女,身边还跟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这样的组合实在有些太怪异了些,不禁走上前问道。
“永清公主驾到,”杨牧云向着他们大喝一声,“你们赶快进去叫你们的院使、院判出来接驾。”
门役们大吃一惊,当即有一人跑进去向院使大人报讯去了。
秦院使领着孙院判还有一众御医慌慌张张的迎了出来。
“臣秦慕阳参见永清公主殿下。”秦院使一甩长袖,纳头便拜,身后的人也跟着他纷纷拜了下去。
“平身吧,”朱熙媛端出一副庄严的面孔,“本宫不慎伤到了脚踝,因此特来此找御医诊治......”看了看面前的秦慕阳,“你便是院使吧,你快找一位医术好的御医来给本宫治伤。”
“是,是,”秦院使满脸堆笑,侧身而立,“公主殿下里面请..
....”
杨牧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太医院中,看着什么都有些新鲜。署内有大堂五间,大堂正中的立柱上悬挂着据说是太宗皇帝的御笔亲题:“天恩亦常在,圣手在人间。神明存乎意,仁术济苍生。”大堂左侧,有南厅三间,是御医们办公的处所。大堂右侧是北厅,是专门存放御医们诊治记录的地方。
公主殿下亲临太医院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当即被请入大堂内厅,以示隆重。不过给公主殿下诊伤就破费思量了,公主殿下的脚踝扭伤了,需要脱去罗袜细看。可御医们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公主殿下的玉足岂是说看便看的?还好有万贞儿随侍在公主身边,由她帮公主除去鞋袜,细细看了再出来告诉御医们,由御医们判断症状再对症下药。
脚踝扭伤乃最常见的外伤症状,擦擦药酒,涂上一层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即可,寻常郎中都能医治。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扭伤,御医们就口沫横飞的讨论了半天,杨牧云听了颇觉无聊,便踱出了大堂,来到了院中,太医院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很是赏心悦目,虽说已到了秋后,还有许多花朵盛开,而且大部分杨牧云都叫不出名字。
“也许这都是入药用的花草吧?”杨牧云如是想,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北厅的后面。后面是一座先医庙,庙门称“棂星”,内门称“咸济”,殿名“景惠”,南向,殿内供奉着伏羲、神农、黄帝的塑像。庙堂正中还有一块太宗皇帝御书“功在济世”的匾额。庙外北向还有一座药王庙,供奉着唐代名医孙思邈的塑像。
杨牧云正看着庙里栩栩如生的塑像出神,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侧目看去,来人一身青色五品官衣,正是太医院院使秦慕阳。
“秦院使。”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说话。两人因为邓恩广的事情在刑部大牢闹得很不愉快,因此杨牧云对他态度很冷淡。
“原来杨禁卫在这里,”秦慕阳两眼放光,拱手还礼,脸上堆着笑说道:“你可真让本官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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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院使找我作什么?”杨牧云一怔,随即心头一紧,“莫非公主的伤势不轻?”
“哪里,杨禁卫多虑了,”秦慕阳笑道:“公主殿下的脚踝处只是轻微扭伤,略有红肿而已,擦些药酒,抹些药膏,安心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杨牧云轻吁一口气,奇怪的看了秦慕阳一眼,心说:“那你找我作甚?”
秦慕阳轻咳两声,脸上略显一丝尴尬,“这事我也不知该怎么跟杨禁卫说......昨日皇上圣驾脱险后,派锦衣卫送来一位中毒已深,尚昏迷不醒的番僧,并传皇上口谕说无论如何也要救这位番僧醒来......”
“释迦坚赞?”杨牧云脱口而出。
“正是他,原来杨禁卫也知道这位番僧,”秦慕阳愣了愣,有些难为情的继续说道:“说来惭愧,本官这太医院里的御医都对这位番僧身上所中的剧毒手足无措,如果再耽延下去,只怕他熬不过今天了......”
“可是......”杨牧云皱了皱眉说道:“秦院使,本官对药理一窍不通,恐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杨禁卫......”秦慕阳的眉毛扬了扬,压低声音说道:“禁卫身边的那位如夫人医术高超,秦某有个不情之请,是否请她过来医治一下那个番僧?”
“如夫人?”杨牧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秦院使的话我有些不明白,杨某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哪里有什么如夫人了?”
秦慕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心说那日在刑部大牢,你与那个漂亮的小丫头你侬我侬,好得跟蜜里调油一般,不是妻妾又如何这般亲近?莫不是那日我秦某得罪了你们,你装聋作哑为难秦某?当下深深一揖,强压下心中怒气说道:“杨禁卫,那日在刑部大牢我秦某多有得罪,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这是为皇上办差,无论如何还请你那如夫人施以援手,成与不成,
我太医院上下都感激不尽......”
“那日在刑部大牢......”杨牧云脑中一亮,看着秦慕阳说道:“原来秦院使说的是玟玉姑娘......”笑了笑说道:“秦院使误会了,那是玟玉姑娘,是我的朋友,来我家做客的,并不是什么如夫人。”
“一个姑娘家去一个男人那里作客?”秦慕阳眨了眨眼,一脸暧昧之色,也不分辩,顺着他的话道:“是秦某口误,不知杨禁卫可否请玟玉姑娘来我太医院一趟?”
“救人之事,玟玉姑娘想来不会拒绝,”杨牧云说道:“我这就回家一趟,请玟玉姑娘过来......”
“那就有劳杨禁卫了,”秦慕阳脸上带着笑,心下却不以为然,“都住在你家里了,还敢说不是如夫人?”
朱熙媛虽说是脚踝轻微扭伤,但让人包了几大包治疗外伤的药物,足够一二十个人用了,御医们虽心中不解,但也不敢多说,只得按公主殿下的吩咐做了。
关上内室的门后,万贞儿扑通一声给朱熙媛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说道:“多谢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奴婢不知如何能报?”
“起来,起来,”朱熙媛睨了她一眼,“老实说,你和小凌子什么时候好上的?”
“谢公主殿下,”万贞儿站起身来伸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老老实实的说道:“奴婢不敢有瞒公主殿下,一开始,小凌子追求奴婢时,奴婢倒没怎么看得上他。有一次奴婢生病,躺在床上无人理睬,是小凌子他为奴婢熬药,精心在旁照顾奴婢,奴婢心里一感动,就跟他好上了......”说到这里脸上不禁一红。
看到她脸生双晕,朱熙媛不禁一叹,“连你们这些做奴婢的在宫里都能成双成对,而我......”俏脸一黯,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公主殿下,”万贞儿似乎窥透了她的心思,低声道:“您是不是喜欢了那个杨禁卫?”
“你看出来了?”朱熙媛乜了她一眼。
“公主要是真的喜欢了杨禁卫,”万贞儿见猜对了朱熙媛的心思,继续说道:“就算不方便跟太后说,可以先告诉皇上呀......”
“我的心事皇上已经知道了,”朱熙媛螓首微摇,有些黯然的说道:“作为大明朝的长公主,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不会允许我嫁给一个有妇之夫的。”说到这里狠狠拍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扶手,“这个该死的冤家,怎么就跟别的女人成亲了,该死,真是该死......”
“公主......”看到朱熙媛情绪有些激动,万贞儿还想再劝她几句,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皇上怎么来了?”万贞儿登时面色如土,惊惶的看向朱熙媛。
朱熙媛脸色变了变,随即镇定下来,对万贞儿道:“别怕,你就站在我身边,记住,千万别抬头,皇上是不会注意你的......”话还未说完,内室的门便打开了。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朕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朱祁镇的声音在外面说道。
“是,皇上。”是秦院使和院判还有一众御医的声音。
朱熙媛抬眼看去,只见朱祁镇穿一身明黄龙袍,头戴二龙翼善冠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
“皇上,请恕熙媛行动不便,不能跟你行礼了。”朱熙媛纤细的身材微微前曲,算是行过了礼。万贞儿忙垂首跪在地上。
“你下去吧,”朱祁镇淡淡的瞥了跪在地上的万贞儿一眼,待她起身出去关上门后,目光在四下里看了看,方看向自己的妹妹,一字一句的道:“杨牧云呢?他现在哪里?”
“皇上从外面过来时,没见到他么?”朱熙媛奇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兄妹激辩
朱祁镇看她的样子不似作伪,淡淡一笑,揶揄道:“怎么,他把你撇在这里,自己一个人跑了?”
朱熙媛瞪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皇上的话臣妹就听不懂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一小小的宫中禁卫,能跑到哪儿去?”
“那好,”朱祁镇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妹妹说道:“那朕就坐在这里,等他回来找你。”
“皇上御驾亲临,臣妹可担当不起,”朱熙媛向他眨了眨眸子,“皇上刚刚回宫,太后这么快便放心皇上再次出宫么?”
朱祁一甩绣着龙纹的黄袍,淡然道:“太后不放心朕,朕便放心自己的亲妹妹被人给拐走么?”
“他要真敢把我拐走就好了,”朱熙媛的目光向上一扬,唇角一勾说道:“就怕他没这个胆子!”
“你的心倒宽,”朱祁镇笑了笑,面容一肃说道:“一位堂堂的大明长公主,跟着人私奔,是做人家外室呢?还是给人做妾?”
“在皇上眼里,名分就这么重要么?”朱熙媛听他出言讥讽,玉容丝毫未变,“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开心,至于做什么,我才不在乎。”
“胡闹,”朱祁镇终于忍不住发起怒来,“你不要脸面,皇家也不要体统了么?就因为他救过你,你就这么对他死心塌地?要知道他是有妻子的人,你就这么甘心跟其她女人分享这个男人?”
“皇上,你不懂的......”朱熙媛轻轻叹了口气,眸子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那日臣妹与王兄被乱党掳至庐州府西面的深山峻岭之中,以为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见到皇上了,直到他出现......”她眼中泛出一抹异彩,“他不顾危险护着我,一路之上臣妹跟他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那是臣妹一生中最惊险、最快乐的时光,”说到这里声音微微顿了一下,“他带给我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那就是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会感觉到很开心......”
“所以你就指使他带着你闯宫,夺门而出?”朱祁镇沉着脸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臣妹没想过那么多,只是觉得能够跟他多相处一刻那也是好的。”朱熙媛默默的说道。
朱祁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凝注着她道:“熙媛,你知不知道这样让朕很难做,太后一直想治他的罪,是朕好不容易劝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见妹妹用一种奇怪的眸光看着自己,便止住话语说道:“怎么,朕说的不对么?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朕?”
“皇上,”朱熙媛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杨牧云的那位夫人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你也见过的,干嘛问朕这个?”朱祁镇一愕。
“她比周妃还要美,对么?”朱熙媛紧接着说道:“是不是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上她?”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朱祁镇不解道。
“那皇上就把她收了呗,”朱熙媛抿嘴一笑,“这样杨牧云就不再是一个有妇之夫了,我跟他在一起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都没有了阻拦的理由......”
“真是胡闹,”朱祁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在朱熙媛的额头上弹了一记,也只有妹妹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会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朕堂堂一个大明天子去抢一个臣下的妻子,那成什么了?杨牧云的妻子就算再美丽朕也不能把她收入宫中。朕坐拥天下,什么得不到,为什么非得纳一个嫁过了人的女人入宫?”
“原来皇上嫌弃她嫁过人,”朱熙媛眨了眨晶亮的眸子,“这真是不公平,男人无论有过多少女人都是理所应当,而再美的女人就算她嫁过一次人,就再也不入别的男人的法眼了。”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朱祁镇不悦道:“忘了《女诫》、《女德》、《女训》上怎么说了么?男人是天,如何让你们女
人来评论男人了?看来回宫后还得让皇后好好约束一下你。”
朱熙媛向他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做了个鬼脸,白了他一眼说道:“那些书上面讲的是专门欺负女人的条条框框,我才不要看呢!”
“你......”朱祁镇瞪着她,半晌才长出一口气,“都是朕平时太惯着你了,才会让你做出如此出格的事,等回宫后朕一定要把你关起来,直到你嫁人时再放你出来!”
“我都在皇宫的高墙里关了十二年了,”朱熙媛丝毫也不惧怕,针锋相对的说道:“有本事皇上就关我一辈子,我也不要嫁人了。”
“好,好......”朱祁镇涨红了脸气极反笑,连说了几个好字,用手指着她说道:“朱熙媛,你好......觉得朕治不了你是不是?那朕就惩治杨牧云......”见妹妹脸色一变,加重语气说道:“你放心,朕也不会杀他,把他远远的发配出去,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朱熙媛眼圈一红,贝齿咬着樱唇抽泣起来。
“咝”杨牧云吸了吸牙花子,打了个寒噤,他突然感觉到有些冷,便拉了拉衣襟。
一辆马车行驶在西四牌楼大街上,飞速转动的车轮轧起阵阵烟尘向皇宫南面的衙署区驰去。
“杨公子,你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马车里,玟玉坐在杨牧云身边,看到他的异常举动,不禁面带关心的开口问道。
“我没事,”杨牧云向她笑了笑,“这北方跟江南就是不同,九月都已经这么冷了。”
“这还没到更冷的时候,”玟玉娇笑着说道:“等到了寒冬腊月,那可是滴水成冰,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上几天,连车轮子都能埋住呢!”
“这么冷啊!”杨牧云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说道:“那可真是不得了,冷成那个样子,你和芷晴郡主怎么回开封呀!”
“杨公子希望我回去么?”玟玉的俏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看着她灼灼的目光,杨牧云一时语塞,忙把话题转了开去,“太医院的御医个个都胡子老长了,谁知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姑娘医术高强,上一次在刑部大牢你就让他们颜面扫地,这一次又让我巴巴的把你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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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过誉了,”玟玉说道:“非是这些御医不行,而是他们没有对一些奇毒钻研过,才会因此手足无措的,”面色一肃,“须知医学博大精深,光因病理的不同就分为十三科呢?大方脉、妇人、伤寒、小方脉、针灸、口齿、咽喉、眼、疮疡、接骨、盎镞、祝由、按摩,谁又能做到科科精通?玟玉有幸在解毒奇术上略高一筹而已,又如何真比他们强了?”
“玟玉,你懂得可真多,”杨牧云看向她的目光里露出钦佩之意,“这些病理知识都是那位王药仙传授给你的么?”
“是的,”玟玉螓首微颔,缓缓说道:“原本王药仙只收了三殿下一个弟子,后来郡主殿下也跟着去学,我随在郡主身边,王药仙传授的很多医理知识我便也学会了。”
“玟玉,”杨牧云叹道:“可惜你是个女儿身,若是男人的话,也可以进入太医院做一名御医的。”
“做一名御医很好么?”玟玉向他眨了眨美丽的眸子,“三殿下在通许结庐悬壶,不也一样治病救人么?三殿下他还想开办一些惠民施药局,为百姓免费施药治病呢!”
“三殿下真是一位大善人,”杨牧云赞道:“如果他继位为周王的话,一定会有更多的百姓受益。”
“嗯,”玟玉眸中泛光,“王爷驾下这么多殿下,就只三殿下一人怀有一颗菩萨心肠。”
“你喜欢三殿下,是不是?”杨牧云看着她逗弄了一句。
玟玉脸一红,随即坚决的摇了摇头,“玟玉只是一个奴婢,怎能喜欢三殿下,”偷瞄了他一眼,细瓷一般的玉颊泛着霞光,“其实......玟玉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
了。”
“哦,”杨牧云被她瞄得心头一跳,目光向车窗外看去,“咦?”
“杨公子,怎么了?”玟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并无什么异样。
“唔,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杨牧云收回目光,方才一个人影闪入一间铁匠铺子,很是熟悉。
西四牌楼大街边有一个铁匠铺子,“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出老远,铁匠师傅姓姜,四十开外的年纪,黑红黑红的脸膛,身材壮健,手下带着两个小徒弟,每天忙得连轴转,一件件铁器都在他们叮叮咣咣的敲砸中成型,然后摆放在屋外售卖。
姜家铁铺在京城里很有名,从姜师傅他祖父算起,到他这里已是第三代,姜家铁铺打出来的铁器结实耐用,价格公道,在整个西四牌楼大街是独一家,京城里很多人家用的铁锅、锯子、锤子、菜刀都是出自这里。
打铁的屋子里没有点灯,这不奇怪,炉子里的火日夜不息的烧着,映得屋子里发光发亮,自然不需要再点灯。
姜师傅和一个徒弟赤膊上阵。在铁砧子上,姜师傅抡大锤,敲;徒弟持小锤,点。一老一少,一敲一点,一浊一清,那节奏就像敲打一件乐器。另一个徒弟蹲在灶膛前推拉风箱,呼哧呼哧声中,火焰窜得很旺。烧红的炭在风力下一闪一闪,似乎要熔化成水。铁砧子旁放着一只大木桶,里面盛着冷水。每打几次铁,姜师傅都要用钳子把正在打制的铁器入水冷却,行话里叫淬火。淬火可以使其硬度增强,以后会更耐用。淬火后还要回火,就是在炉子里继续烧,烧红后放在铁砧上再敲打。打一件铁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最少的需要一天,最多的甚至要几个月。
打制完一件铁器,姜师傅抓起搭在肩膀上的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端起一碗水咕咚咕咚猛灌一气,正要接着打制下一件铁器。门帘一掀,飘然进来一人。
姜师傅抬头眯着眼睛看去,见是一位翩翩美少年,鼻梁高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发束白色丝带,身穿一件宝蓝色软绸长衫,腰围玉带。
那少年的一双剑眉斜插入鬓,璀璨的星眸一霎一霎的向姜师傅看来。
“这小相公,比附近燕春楼里最漂亮的小娘们都生得俊俏。”姜师傅心下暗道,走上前作了一揖,说道:“这位公子,请问是要打制东西么?”
“你姓姜?”美少年盯着姜师傅问道。
“正是。”
“整条街上都说你这里打制的铁器最好。”美少年一笑,从腰缠的玉带里抽出一把长剑。
姜师傅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
“别误会,”美少年手握剑柄,剑身朝下向姜师傅递了过去,“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把这柄断剑接续上。”
“断剑?”姜师傅心下一定,接过剑仔细看去,果然剑尖处断了一截。
“这是断刃。”美少年又递过去一截三寸长的剑尖,姜师傅接过一对,果然严丝合缝,合为一体。
“怎么样?能接上么?”美少年看着姜师傅紧锁的眉头问道。
“我这里不打造兵器,”姜师傅看了那美少年一眼,“帮人打制兵器需要向顺天府备案,取得打造许可,请问公子......”话还未说完那美少年取出一块腰牌在姜师傅面前一晃,姜师傅瞬间脸色大变。
“我不需要顺天府的许可,你明白了么?”美少年淡淡的说道。
“是,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姜师傅弯腰笑道:“这里太脏太嘈杂了,请大人随小人到里面说话。”
......
“真是一把好剑!”在铺子里间的一间小厅里,姜师傅仔细的察看了一下那两截断剑,面目凝重的说了一声。
第三百一十七章 黛蛾长敛
“真是可惜,”姜师傅摇了摇头,叹道:“这么好的剑居然被砍断了。”
“能把它接续上么?”美少年神色不变的问道。
“能,不过得多费些时日,”姜师傅看了他一眼,“公子的剑是由上好的百锻钢制成,柔韧锋锐又不失硬度,只是好像是被一种更锐更利的硬物给削断了。”
“姜师傅好眼力,”美少年赞了一声,“如果你能将这把剑锻好如初,我定有重谢!”
“这是小人本职的事,定分所应为,一定要大人满意,”姜师傅说道:“日夜赶工的话,三到五日内,就可以重新锻接好。”
“那就有劳了。”美少年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凝视着他道:“越快越好,五日后我便来取。”
......
美少年走出铁匠铺子,深吸一口气,正要迈开步子向南走去,突然听到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小姐,这条串珠牡丹纹金围髻是今年京里贵妇们最流行的款式,您佩戴在发髻上倒是很衬呢!”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
美少年循声看去,路对面是一间珠宝首饰店,一位头戴平式幞头,身穿褐色团花棉袍的男子脸上堆着笑向两位少女介绍店内的珠宝首饰,想来他便是这间珠宝首饰店的老板了。
其中一女子一袭白衣,容貌绝美。眉如远黛,星眸闪烁着点点星光,带着几分清冷,宛如一朵不可亵玩的白莲。举手投足,端的是风华无双,流云般墨发用一根碧玉青簪挽起,眉心的桃红花钿下,是令人心醉的仙姿玉容,带着几分散漫,气质高雅出尘,温润如玉,纯净的若天上谪仙。她身边的少女一身青衣,虽也姿色不俗,但与她的绝世容颜比起来,登时显得黯淡无光。
“此处竟然能够遇见如此美丽的女子,”美少年心中暗道:“她与紫苏妹妹超凡脱俗的姿色比起来,竟然也是不遑多让,这京城里居然有这样的人物。”
“小姐,”那名男子指着那条串珠牡丹纹金围髻继续介绍道:“您看这上面的珍珠,都是一般大小,个个浑圆润泽,还有这金饰上的牡丹花纹,可是南都一品轩的匠人精心打就,这条围髻,在江南也很是流行呢!”
“好了,”青衣少女撇撇嘴说道:“我看你这张嘴呀,死人都能被你说活了,你就老老实实说一句,这条围髻价值几何?”
“这可是南都一品轩打制的精品,又兼之千里迢迢的运来京师,”那名男子笑了笑,伸出两个指头,“小姐如诚心想要的话,我也不多要,一口价,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青衣少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向那白裳丽人,“小姐,你看......”
“这条围髻确非凡品,”白裳丽人淡淡一笑,顾盼生辉,“但却不是一品轩的匠人打造的......”
那名男子额头一皱,脸色颇为不悦,想辩解几句,但还是忍住了,只听白裳丽人继续说道:“且不说做工如何,一品轩打制出来的金饰,是有特殊标记的,寻常作坊仿制也仿制不来。”
“哦,是什么特殊标记?”话刚一出口,那男子登时自知失言,但要收回却也来不及了,只能尴尬的笑笑。
“看那男子也算是老江湖了,居然被白裳丽人一个试探,就露出了马脚。”美少年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特殊标记我家小姐可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青衣少女抿嘴笑道:“那不是砸人家一品轩的招牌么?”
“蓉儿!”白裳丽人瞪了青衣少女一眼,转而对那名男子说道:“难得这上面的珍珠都是一般大小,不过亮度不够,也算不上极品。这条围髻虽说是仿品,但打制得如此精致,也算是极为难得了。”说着转身欲走。
“小姐且慢,”那名男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珠子转了转,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您真不愧是行家,这条围髻我便宜一些卖给小姐,不知您意下如何?”
白裳丽人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身边的青衣少女眸波一转,问道:“那老板你要如何便宜呢?”
“一百两......”那名男子憋红了脸伸出一个指头。
“蓉儿,我们走吧!”白裳丽人看向青衣少女说道。
“别,我再减十两......”那名男子见白裳丽人仍然没有留步的意思,遂一跺脚说道:“那小姐你说出价多少?”
“五十两,这条围髻我便拿了,不然,你就留着自己卖吧!”白裳丽人笑道。
那名男子的脸色变了,话声中带着一丝哀求,“小姐,这可是金饰,而且大老远的从江南运来,您就再加十两,权当运费,我不挣你银子也就是了。”
白裳丽人向青衣少女点点头,青衣少女从身上取出一个红色绣金线的银包,掏出两锭大银,“喏,一锭三十两,两锭六十两,你要不要过过秤?”
“不用了,不用了,”那名男子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我还能不相信这位小姐么?”说着忙不迭的将两锭大银收了起来,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
“奇怪,这位白衣女子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美少年心中暗忖道:“那眼神,那身形都是那样的熟悉。”
“小姐,您慢走。”那名男子将白裳丽人与青衣少女送出店来,目送二人走远,方摇摇头,返回店中。
“老板,”美少年上前叫住那名男子,“那位小姐是谁,老板可认得?”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名男子没好气的说道,还在为刚才没能多卖几两银子而耿耿于怀。
美少年一笑,拿出一块腰牌在那名男子面前晃了一下。
“原来是锦......”这次那名男子及时收住了口,神态恭谨的作躬打揖道:“大人,里面请!”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美少年说着眼睛却紧盯着渐渐走远的那两名女子。
“不瞒大人,”那名男子说道:“那位小姐虽是第一次来小人店里,可小人却见过她......”压低声音道:“她便是京师第一美人,清韵馆的头牌柳云惜柳小姐......”
“小姐,”青衣少女喜孜孜的对那白裳丽人说道:“你可真厉害,二百两银子的金饰硬被你砍到了六十两。”
白裳丽人毫无瑕疵的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却没有说话。
“对了,小姐,”青衣少女又说道:“那一品轩金饰上的特殊标记是什么,你能不能说给婢子听听,下次买首饰时就不会被人当冤大头骗。”
白裳丽人笑而不语。
青衣少女眸光连闪,“婢子明白了,小姐是诈那个老板来着,实际上......”
“实际上那个特殊标记我也不知道,”白裳丽人笑着说道:“我只是听紫苏妹妹提起过,一品轩的金饰上确实有外间难以仿制的特殊标记,只是没有听她仔细说过。紫苏妹妹是从南都来的,所说定然不错,你如真有兴趣的话,不妨去萝院找她请教一下。”
“婢子只是个下人,怎好登门请教?”青衣少女咕哝了一句。
“那也无妨,”白裳丽人安慰她道:“等我去萝院找她时会顺便提一提这事,你在一旁听着便了。”
“真的?”青衣少女眸子一亮,“小姐你真好!”
“蓉儿,”白裳丽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在我眼里,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下人,我就当你是我的好姐妹一般。”
“小姐......”青衣少女感动得眼圈一红。
“好了,回来你戴上这条围髻让我看一看,”白裳丽人笑道:“看我的蓉儿究竟有多漂亮。”
“原来这条围髻是小姐买给我的,”青衣少女又惊又喜,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白裳丽人睨了她一眼,“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谢谢小姐
!”青衣少女激动的说道。
两人行走间,远远已经遥望到一座宏伟的府邸。青衣少女正走着,白裳丽人却已止住了脚步。
“小姐,您不过去么?”青衣少女问道。
“他......现在不一定回来,我们还是在附近转转吧!”白裳丽人说道。
“嗯。”青衣少女点点头,又回到白裳丽人的身边。
白裳丽人沉默了下来,和青衣少女一路无话。
两人转进一条幽静的小巷,青衣少女先打破两人之间的静默。“小姐,你真的喜欢那位王爷么?”
“你觉得呢?”白裳丽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王爷年轻英俊,人又斯文有礼,兼且身份尊贵,说话很讨女人喜欢。”青衣少女说道:“而且他对小姐你很好,婢子看得出,他是很喜欢小姐你的。”
“所以在你眼里,我也得喜欢他是不是?”白裳丽人幽幽一叹,“你把他说的这么好,这位王爷肯明媒正娶的把我迎娶进他的府门么?”
“......”青衣少女的嘴登时好像被什么塞住了,说不话来。
白裳丽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认为他不会,是不是?那我喜欢他作什么?”璀璨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女人的喜欢跟男人不同,男人在意的只是女人的姿色,而女人的喜欢则是要把自己托付给男人。很显然,这位王爷根本不值得我托付,我如果跟了他,他甚至连一个名分都不可能给我,只会把我收为暗室。”
“小姐,清韵馆头牌只是你假借的一个身份,其实你真正的......”
“蓉儿,不要说了,”白裳丽人打断她的话道:“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还翻出来作什么?”悠悠一叹,“有时我真的很羡慕紫苏妹妹,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把自己嫁了,不像我,背负得太多,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
“紫苏小姐嫁人了么?”青衣少女奇道:“婢子倒没看出来,那她为何还管理着萝院?”
“那是他男人默许她这样做的,”白裳丽人美眸中泛出异彩,带着一丝羡慕,“她喜欢做的事情她男人并不干涉,很奇怪么?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她又不曾做对不起他男人的事情,只是不想被圈在一个豪宅大院里做一个怨妇罢了。看到了吧,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不是征服和占有,而是理解与支持。”
“怪不得紫苏小姐很多时候并不亲自出面,而是力捧绮晴、怜依、芷雪三人,原来就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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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绮晴不堪大任,那日成国公府她又何必亲自出面,”白裳丽人说道:“既要打响萝院的招牌,又要压我们清韵馆一头,除了她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要知道当着成国公和兵部尚书大人的面显露京师第一青楼红馆的机会并不多。”
“那是,”青衣少女有些不屑的说道:“萝院要靠绮晴、怜依、芷雪三人,又怎么能压得住小姐您?”
“可我没有工夫调教人呐,”白裳丽人瞥了青衣少女一眼,“我有许多大事要忙,又要跟王爷这样的人应酬,就不能调教出绮晴、怜依、芷雪那样的台柱子,若我一去,清韵馆恐怕就真的要败了,”嘴角含笑的盯着青衣少女,“要不我来捧蓉儿你吧,若你真的红了,就不用跟着我做那么多危险的事了。”
青衣少女红着脸摇摇头,“不要......”陡然见到白裳丽人的脸色一变,不由微微一怔。
“有人跟着我们,”白裳丽人低声说道:“不要回头,还按正常的步子往前走,”眸子一抬,“看见前面拐角处了么?”
青衣少女微微点头,脸色顿时紧张起来,双手已然攥紧。
“等拐过去我们再动手。”白裳丽人叮嘱道。
......
眼见那两名女子转过前面拐角失了踪影,美少年眉尖一挑,快步追了上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剑光掠影
美少年来到拐角处,正要跟着转过去,但却迟疑了一下,看看身边的墙并不甚高,便扣住墙缝向上腾身一跃,整个人便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墙头上。
他展目四望,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看到那两名女子的丝毫踪迹。
“奇怪,”美少年喃喃自语道:“她们两个怎么会走得如此之快?莫非被她们发现了?”纵身跃下墙头,待要仔细寻视,突觉一阵劲风袭体,心下一凛,伸掌在墙上一推,整个人向旁飘出丈余,堪堪躲过这一击。定睛看去,只见那青衣少女手持两把短剑又向自己刺了过来,而那白裳丽人却不见踪影。
青衣少女出手如风,手中两把短剑如两道闪电向着美少年一上一下的划了过来。美少年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的兵刃由于昨晚被人削断方才刚刚送进了姜家铁匠铺子重新锻接去了,眼见对方利器在手,却只能赤手空拳与之交战。“刷”一道寒光在他面前堪堪掠过,他身形微晃,另一道寒光又拦腰向他划来......
两人以快打快,瞬间七八招已过,青衣少女心中暗暗一惊,对方空着手,自己一时竟奈何他不得,而且他身法比自己更快,自己如此凌厉迅捷的招式,居然连他的一片衣袂也碰不到。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们?”青衣少女问道,手下却毫不停歇。
“那位穿白衣的女子呢?”美少年没有回答却反问道。
“你问我家小姐作什么?”青衣少女俏脸一沉,出手便更快了。美少年只是闪避,却并不还手。
两人一个攻,一个躲,身法都是快极,不过美少年的身法更快,因此虽空着手却也能够应付对方凌厉狠捷的杀着。
青衣少女急于想把对方拿下,出招便更快了。
“刷”在摸清了美少年的闪避路数后,青衣少女左手短剑气势如虹,如一道光幕般狠狠削下,提前封住了对方退路,美少年飘忽如鬼魅般的身形微微一滞,青衣少女心中一喜,当下更不迟疑,右手短剑便狠狠的向他胸口戳来。
雪亮的剑身透胸而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青衣少女怔了一怔,眼前的人影却已倏然不见。接着左臂一麻,手腕跟着一沉,短剑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青衣少女骇然闪避至一边,美少年却悠然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拾起地上的短剑,笑吟吟的看着她说道:“姑娘,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一下那位穿白衣的姑娘,有几句话要问她。”
青衣少女银牙一咬,纤细的娇躯一动,转身向着胡同里飞奔而去。没跑出多远,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美少年不知何时又站在自己面前,背负着双手面带微笑注视着她。
于是她转过身又向另一个方向奔去,才刚踏出十余步,那美少年鬼魅般的身影又拦在了自己面前......
青衣少女心一横,紧握手中仅有的一柄短剑如长虹贯日一样狠狠的向他脖颈削了过去,口中娇叱一声,“让开”
“姑娘,我说过,我并没有恶意......”美少年带着笑意的脸蓦然一僵,腰身一拧,剑锋贴着他的颈侧擦了过去。
“嗤”美少年的身形闪至一边,右臂的长袖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而这道口子却不是青衣少女划开的。
美少年脸色微变,目光看去,只见那白裳丽人衣袂飘飘,脸含笑意站在一边,有若凌波仙子。
“果然是你!”美少年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虽然他方才躲得狼狈了一些,但白裳丽人电光石火般的一击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那身法,那动作是那样的熟悉,就像闪电一样划亮了心中的记忆。
“你认得我?”白裳丽人看到他那俊俏之极的面庞,也怔了怔,“这张脸好熟,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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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静静的互相注视了良久,白裳丽人眸波一转,檀口轻启,“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美少年一笑,拱了拱手说道:“久闻京师第一美人的柳姑娘的艳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只是......”声音顿了一下,方道:“没想到姑娘不但貌若天仙,连武功都是如此的好,真是让在下大感意外。”
“大感意外的何止公子?”白裳丽人的美眸霎了霎,“我觉得公子眼熟得很呢?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概是在下的人缘好吧?”美少年向她挤了挤眼睛,促狭似的笑道:“莫不是姑娘也对在下心动了?”
“本姑娘的心动不动,你得问问它,”白裳丽人衣袖微动,一道寒光倏地一闪而过,原来她袖中暗藏利刃,美少年的衣袖便是这柄利刃划开的,白璧无瑕的玉面一寒,冷然道:“你利用我的丫鬟试探我的武功,究竟是何用意?”
“这是误会,”美少年连连拱手,向后退了几步,“在下只是想亲近一下姑娘,没想到姑娘却有如此身手,在下不胜惶恐,这就告辞!”说罢转身欲走。
“别忙着走啊!”白裳丽人身形一动,便飘至美少年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玉面含春,美眸妩媚之极,“公子想亲近一下奴家,奴家又何忍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如公子随我回清韵馆,我们再好好倾谈一番如何?”
“不用了,在下还有要事,”美少年有些不自然的笑笑,“多谢姑娘好意,在下一睹姑娘芳容便已足够,至于去姑娘那里,还是改日吧!”
“盘桓片刻,用不了多少时间的,”白裳丽人的笑容柔媚入骨,“奴家心里十分好奇,公子相貌如此俊美,要是换上一身女儿装,不知要让多少男人为之倾心呢!”
美少年脸色一变,身子已然跃起。
“果然是你!”白裳丽人玉齿轻咬樱唇,妩媚的眼神倏然转寒,“想跑?蓉儿,截住他!”
青衣少女已然站在胡同口,见美少年的身形瞬间移向自己这边,当即挥舞着右手仅剩的一柄短剑迎了上去。
“锵”两道寒光一前一后突袭而来,美少年躲过青衣少女迎面一剑,手持捡拾的短剑向后挥出,堪堪架住背后刺来的一柄利刃。
借着对方这一击之势,美少年的身形斜飘出丈余,后背紧紧的贴在身后的一堵墙上,一双眼睛紧张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女子,那青衣少女也还罢了,白裳丽人的武功却不在他之下。而且他趁手的兵刃又不在身上,仅凭对方的一柄短剑是无法一展身手的。想到这儿,他握着剑柄的手心不禁渗出了冷汗。
白裳丽人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的心思,给青衣少女使了个眼神,“蓉儿,你站在这儿不要动,如果他想跑,就把他给我拦下来。”
“是,小姐。”青衣少女应了一声,眸子紧紧的盯住了那美少年。
白裳丽人长袖善舞,一步一步的向那美少年逼近,“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她的眸中泛着寒意。
“是呀,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美少年嘴里说着笑,心弦却已绷紧。
“那柄短剑你还不扔掉么?”白裳丽人看着他手中紧握的短剑,似笑非笑的说道:“要不要我丫鬟把另一柄也给你。”
美少年一脸凝重,没有说话。
“莫非你连自己的兵刃也没带么?”白裳丽人眸波流转,“可惜,这次你没有赢的机会了。”微顿了一下说道:“而且,连逃的机会也没有。”
“你真狠心,”美少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早知道如此,昨日我本不该放你走的。”
“你真是太高看自己了,”白裳丽人轻笑一声,显得无比妩媚,“你敢追上来么?若是圣驾有失,不用我出手,你现在就已经在京城的大牢里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知道么?”白裳丽人衣袖微抬,一双美到极处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等我手中的剑划破你的喉咙时,我再告诉你。”
袖口一掀,一道寒光匹练也似的向他旋了过来。
美少年背着手一扣墙缝,身形已高高跃起,“嗤”他脚底的墙壁上划出深深的一道,墙粉簌簌而落。眼看就要攀上墙头,只听一声娇叱,青衣少女的身影从另一侧墙头斜扑下来,手中短剑吐着寒芒如一道飞虹直取他右边太阳穴。
美少年身子微躬,双足一点墙面,使劲向前一撑,整个人如流星一般猛向胡同口窜去。
“不好,”白裳丽人秀眉微蹙,暗道:“蓉儿真是糊涂,叫她守在胡同口不要出手,怎能随他动而动?这下可中了这小子的声东击西之计了。他在墙上这一撑反弹的力道甚强,自己就算追上去他也出了胡同口。”可自己的秘密已被他知晓,能够不追么?白裳丽人银牙一咬,足尖在地上一点,以流星赶月般的速度追了上去。
“唏律律”一声马嘶,美少年的前冲之势甚急,不成想胡同之外的街道上奔过来一匹马,眼看就要跟这匹马冲撞在一起,他出掌在马头上拍了一下,借力一个凌空倒翻,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饶是如此,那马惊得人立起来,差点儿把马上的骑士掀落下来。
“有刺客,”马上的骑士扭头向后大喊一声,“快,快保护王爷。”
“王爷?”美少年愣了一下,只听呛啷啷之声不绝于耳,骑马奔驰过来的一众骑士纷纷拔刀出鞘,一拨骑士在一位身穿大红蟒袍的青年身边围成一圈,将他紧紧护住。另一拨骑士策马上前,将美少年团团围住,一道道雪亮的刀锋纷纷指向他。
“我不是刺客......”美少年分辩道。
“王爷”白裳丽人追出胡同,看到这一切便收起利刃向那身穿大红蟒袍的青年喊道。
“柳姑娘?”大红蟒袍的青年见到她一愕,翻身下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裳丽人泪眼盈然,如梨花带雨般看向那边被一队骑士团团围起来的美少年,“那人轻薄于我,还请王爷为我做主。”
“有这等事?”大红蟒袍的青年脸色一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民女,眼里还有王法么?”高声对那边的骑士喝道:“把那人给孤带过来,让孤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那队骑士哄然应诺,登时有两人下了马,举起单刀架在美少年的脖颈中。美少年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推到大红蟒袍的青年面前。
“柳姑娘,调戏你的,便是他么?”大红蟒袍的青年安慰了一下正在抽泣的白裳丽人,向那美少年看去。
“是你?”大红蟒袍的青年惊讶的看着美少年说道:“宁公子?”
“王爷?”美少年也是一脸愕然。
“宁公子?你怎么到京城来了?”大红蟒袍的青年问道。
“皇上恩旨,将小人调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来了。”宁祖儿向着朱祁钰躬身施礼说道。
“嗯,好好......”朱祁钰看了一眼犹在哭泣的柳云惜,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问道:“你和柳姑娘怎么碰到一起了?”
“是这样的,王爷,”宁祖儿朗声说道:“小人方才路经此处,听到有人呼救,便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小混混调戏这位姑娘,小人登时心中不平便出手把那几个小混混打跑......”见柳云惜哭声渐止,便接着说道:“谁知这位姑娘受了惊吓,以为小人和那几个小混混是一起的,便扯住小人要去见官,小人见解释不清,就想一走了之,哪知道这位姑娘追了出来,非说小人方才轻薄于她......”向柳云惜挤了挤眼睛,“姑娘,不知小人说得对不对?”
“你若方才便说清楚,奴家又怎会误会于你?”柳云惜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
“哈哈,原来是个误会!”朱祁钰心下大定。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兄妹寄语
“我就说么,宁公子怎会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朱祁钰笑着对柳云惜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孤在南都时被人劫持到庐州,囚禁在群山的利金寨中,便是这位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宁公子,把孤给救出来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王爷还提它作什么?”宁祖儿笑着说道:“营救王爷是小人分内的职责,区区小事又何足挂齿?”
“宁公子不但救过王爷,还刚刚救了奴家呢!”柳云惜嫣然一笑,眸中异彩流动,“不管王爷如何,奴家也要好好感谢一下宁公子的。”
“走,随孤回府,”朱祁钰一脸豪气的说道:“难得宁公子到京师来,由孤作东,咱们一定喝他个一醉方休!”
“王爷,”宁祖儿深深一揖,“小人还有事须回北镇抚司衙门一趟,只能改日再到王爷府上喝酒了,还请王爷见谅!”
“哦?”朱祁钰眉峰轻皱,还未说话,就只见柳云惜在一旁笑道:“难得王爷如此赏脸,宁公子若是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稍坐片刻也费不了多少时辰,奴家也想借王爷的地方敬宁公子一杯酒以示答谢呢!”
“就是就是,”朱祁钰也就她的话说道:“小酌片刻误不了什么事,孤会派人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知会马大人一声,让他不怪罪你也就是了......”接着压低声音说道:“柳姑娘可是京师第一美人,不但容貌绝美,而且琴棋舞技俱佳,如今随孤一同回府,宁公子如不好好见识一下,就实在太可惜了。”目光看向柳云惜时眉尖一挑。
“王爷说的是,”宁祖儿心中暗暗苦笑,“这位柳姑娘精通的又何止是琴棋舞技?武功也是不凡呢!”眼见推辞不得,遂拱手一礼说道:“王爷既如此说,那小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给宁公子备一匹马。”朱祁钰心怀大畅。
宁祖儿偷眼瞄去,只见柳云惜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他,对着他甜甜一笑,百媚生辉。
马车转入东公生门行驶在衙署区的街道上,将要接近太医院时,只见街道两旁布满了宫中禁卫。
“站住”一位禁卫带刀官上前喝止住了驰来的马车。
“这是......”杨牧云掀开车帘一看,心中不禁砰砰狂跳,“难道皇上寻到这里来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下车。
“杨公子,这里怎么布置了这么多官兵?”玟玉陡然见到如此肃杀的氛围,心下也不禁惴惴。
“这都是宫里的禁卫,”杨牧云低声说道:“应该是皇上御驾亲临太医院了。”
“皇上?”玟玉低低的惊呼一声,玉手连忙按在自己的檀口上。
“你紧跟着我,千万不要左顾右盼。”杨牧云叮嘱道。
“嗯。”玟玉微颔螓首,纤腰微折,随他一同下了车。
“我说是谁,原来是杨禁卫。”将马车拦下来的那位禁卫带刀官脸上不阴不阳的说道。
“朱仪?”杨牧云听得声音熟悉,抬眼看去,见是这位老冤家,不禁怔了一怔。
“杨禁卫,随我来吧,”朱仪阴笑一声,“皇上可是恭候你多时了。”目光看到他身旁的玟玉时怔了怔,“好美的小娘们儿。”
杨牧云连忙说道:“这是来给那位释迦坚赞国师诊疗毒伤的玟玉姑娘,还请朱世子让她随我一同进去。”
“让一个女人给那番僧诊疗?”朱仪有些难以置信,脸色一沉说道:“杨禁卫,圣驾在此,怎可无端让外人进入,难道你不怕昨日惊驾的事再现么?”
杨牧云正想再解释几句,蓦然见到太医院的秦院使向自己匆匆走来。
“杨禁卫,你可算来了,怎么还站在这里?”秦院使见到他身侧的玟玉,眼睛一亮说道:“玟玉姑娘,你也到了。”
“秦院使,”杨牧云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朱仪说道:“因为玟玉第一次来,朱禁卫不好放她
进去。”
“朱禁卫,”秦院使向着朱仪拱了拱手笑道:“玟玉姑娘确实是我们太医院请来为那位番僧国师诊疗毒伤的,皇上吩咐过,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转过来,现那位番僧国师病情恶化,实在再耽搁不得了,还请朱禁卫行个方便!”
“难道你们这些太医院的御医都是吃干饭的,居然让一个女人来救急?”朱仪鄙夷地看着秦院使那一脸焦急的模样,不耐烦的挥挥手,“那你就把她带进去吧,记住,大堂禁地外人不得踏足半步。”
“本官晓得,不劳朱禁卫告诫,”秦院使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心说就算成国公也是对本官客客气气的,你区区一个世子,不过在皇上跟前当差,怎恁地托大?转而对玟玉笑道:“玟玉姑娘,请跟我来吧!”
眼见秦院使领着玟玉转过照壁,朱仪才对着杨牧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禁卫,请吧,皇上就在大堂里面的内室候着你呐!”
......
“皇上,我想出家。”一阵沉默之后朱熙媛说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朱祁镇的脸色一沉。
“那好,我再说一遍,”朱熙媛拉长了声调说道:“我想出家”
“放肆!”朱祁镇的脸色变得铁青,“为了一个男人,你还有一点儿堂堂大明长公主的样子么?”
“我不想当什么公主,也不想生在帝王之家,”朱熙媛一脸倔强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还请皇上成全。”
“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还需要朕来成全么?”朱祁镇的脸阴沉得可怕。
“皇上一言可判人生死,”朱熙媛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在这位九五之尊的身上,“臣妹出家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不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么?”
“你作为我大明的长公主,年未及笄,便一心想着遁入空门,成何体统?”朱祁镇几乎要咆哮起来。
“公主出家又怎么了,前朝又不是没有出现过,”朱熙媛白了一眼怒发冲冠的兄长,“唐朝时太平公主不就是出家当了道姑么,也没见她失了大唐的体统......”见兄长一脸发作的神情,声音转柔,“熙媛的母妃早逝,是太皇太后一直照顾熙媛,熙媛七岁时,太皇太后也不幸薨逝......”说到这里,她的一双眸子变得湿润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熙媛年幼,未能在她们生前尽一日孝道,心中忏悔,因此便想请皇上恩准熙媛出家为尼,日日诵经,为太皇太后和母妃祈福。”说着从椅中站起,向着朱祁镇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
“不遂你的意,你便要一心出家么?”朱祁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上前说道:“皇妹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皇上不答应,臣妹便不起来。”朱熙媛面色平和,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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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出家为太皇太后祈福是好的......”朱祁镇看了看她,轻抚自己的下巴说道:“不过也不用出家为尼吧?皇妹这满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就这么一根不剩的剃去了,不让人觉得可惜么?”说的朱熙媛莹白如玉的脸颊微微一动,眸中掠过一丝不舍之意。
“来,起来好好回话。”朱祁镇说着面色和蔼的将妹妹从地上搀扶起来。
“太平公主八岁出家为女道士,我看皇妹也出家为道算了,”朱祁镇轻抚着妹妹柔顺的乌发,一脸怜爱的说道:“佛家道家的经文都是给人超度祈福的,原无什么不同,皇妹每日诚心诵读,想来太皇太后和你的母妃在天之灵也必心怀慰藉!”
“谢皇上!”朱熙媛垂首说道。
“皇妹豆蔻年华,还未及笄,若出宫修行,太后与朕委实放心不下,这样,你还在你的毓秀宫修行。等年纪大了,若还不想嫁人,朕便亲自命人为你修建一座道观供皇妹你修行,你看如何?”朱祁镇笑着说道。
“臣妹......臣妹叩谢皇上!”朱熙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朱祁镇轻轻掸了一下妹妹吹弹得破的面颊,“你是朕唯一的一个妹妹,绝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就算是祁钰,朕也让他一直留在京师,没有去外地就藩。”
朱熙媛再也忍不住,趴在兄长的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朱祁镇一笑,轻轻拍了拍妹妹的香肩,正要再安慰几句,突听外面有人高声唱道:“杨禁卫觐见”
朱祁镇脸色微微一变,朱熙媛也离开兄长的怀抱怔怔地看向他,“皇上,你千万不可难为他,都是臣妹指使他做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先退下吧,”朱祁镇淡淡的说道:“应该怎样对他,朕自有分寸。”
“不,臣妹就待在这里,”朱熙媛固执的说道:“亲眼看皇上如何处治他!”
“这女人真是天生外向,”朱祁镇眉峰一皱,“喜欢上一个男人就不惜处处跟朕这个亲哥哥顶着干。”
......
“罪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杨牧云一进内室便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平身,起来回话!”朱祁镇端坐在那里语气平和的说道。
“谢皇上!”杨牧云说着仍然以额触地,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朱祁镇唇角一勾,也不勉强,两眼看着他说道:“杨卿,你口口声声称自己为罪臣,你罪在何处啊?”
“回皇上,”杨牧云偷瞄了坐在一侧的朱熙媛一眼,说道:“罪臣出得仁寿宫后,不小心冲撞了公主,导致公主脚踝扭伤......罪臣大胆,没敢禀报皇上,擅自做主,背公主出宫去太医院找御医诊治,路上出东安门的时候,又把汤禁卫和一众宫卫击倒......罪臣,罪臣实在是罪不容赦!”
“啊......”听他将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朱熙媛心中不忍,正待开口说话,就见朱祁镇向自己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噤声,她便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的胆子的确很大,竟然背着朕的御妹在宫里宫外横冲直撞,怎么,太后没有治你的罪,你便认为朕也会放过你么?”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罪臣......罪臣......”杨牧云身子一抖,下面的话便吭吭哧哧的再也说不出来。
“抬起头来!”朱祁镇喝道。
杨牧云犹豫着缓缓将脸抬起,那张脸上充满疑虑、困惑、与惊惧。
“朕问你,”朱祁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方才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把朕的御妹一个人丢在这里?”
“罪臣......罪臣应秦院使之请,为他请了一个人过来,却不成想皇上御驾亲临太医院,”杨牧云老老实实答道:“罪臣不敢把公主殿下一人丢在这里,罪臣原本是想把人请来后,便背公主殿下回宫,然后向皇上和太后请罪......”
“哦?秦慕阳让你请什么人过来?”朱祁镇眉峰微皱问道。
“是玟玉姑娘,她便住在罪臣的家里,”杨牧云解释道:“秦院使和太医院的御医无法解释迦坚赞国师身上的剧毒,便敦请罪臣将玟玉姑娘请了过来。”
“就是那个用针法为钦犯邓恩广解毒,结果伤了钦犯神智以致其疯癫的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朱祁镇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
“是的,皇上,”杨牧云辩解道:“邓恩广疯癫非玟玉姑娘的过错,应该是其中的毒性过猛所致......要不然,要不然秦院使也不会巴巴的让罪臣把她又请过来。”
“有趣,”朱祁镇微微颔首,“朕倒要看看一个小小女子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解开让朕身边的一众御医都束手无策的奇毒?”
“皇上,”朱熙媛在一旁开口说道:“臣妹也想陪你一起去看看。”
第三百二十章 绿萝蘅苑
“邓公子,您可慢走,今后一定要常来呀!”姚妈妈脸上挂着笑,送一位满身贵气的公子哥儿出了萝院的大门。
这公子哥儿一脸满足的打了个哈欠,抻了抻懒腰,姚妈妈向身后一位身穿湖绿色湘裙,风骚妖娆的女子瞪了一眼说道:“伊月,还不快上来扶一下邓公子,他可是怜惜了你一个晚上。”
“知道了,姚妈妈,”伊月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肢走上前来,抱住邓公子的手臂媚笑道:“邓公子,奴家送你!”
“好好,”公子哥儿捏了一下伊月的脸蛋儿,“今晚本公子还来找你!”
“邓公子,那咱说定了,你可一定要来呀!”伊月眨了眨如水般活泛的眸子。
“一定,一定。”公子哥儿摇摇晃晃的走下台阶,身子一软,下一步差点儿踏空,伊月连忙一扯他的手臂,硬拉着他没有摔倒。
“身子都虚成这样了,晚上还敢来,”伊月撇撇嘴,有些厌恶的乜了他一眼,“真是一个不要命的家伙。”目光向一边看去,只见姚妈妈向两位年轻公子迎了过去。
来人一个大约二十八九岁,穿一身白色长袍,面目英挺,手摇一把乌黑的折扇,显得风度翩翩。
另一人年纪尚小,只有十五六岁,相貌却是俊俏之极,比身边年长的公子俊美多了。 他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萝院门前一个个穿得花红柳绿,打扮妖娆的女子拉着形色各异的男子进进出出,细细的眉毛便拧了起来。
“冷师兄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年少公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不会?”年长公子笑了笑,“他再怎么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也是个男人!”
“那你就过去吧,”年少公子瞥了他一眼,“这种地方我可不愿进去!”
“师妹,”年长公子笑道:“师父可是让咱们一起把他带回去,你怎舍得撇下师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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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们男人乐呵的地方么?”年少公子向他撇撇嘴说道:“我进去作甚?不过你进去后,可不要在里面待太久了。”
两人正说着话,姚妈妈一脸媚笑的迎了过来。
“两位公子,快里面请!”见他们一副踌躇的样子,笑道:“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不知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老身这便让她们一一出来让两位公子见过。”
“不用了,”年少公子淡淡一笑,“我到这里来是要找一个男人。”睨了年长公子一眼,“你还是招呼他吧!”
年长公子一脸的嬉笑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对,我们是来找一个男人。”
“男人?”姚妈妈哑然失笑,“两位公子莫不是来错了地方吧?我这萝院里可都是姑娘,男人可都是我们这里的客人,客人来这里找客人,听着倒是挺新鲜的!”说着手里握着的团扇摇了摇,登时有几个小厮聚了过来。
“老板娘别误会,”年长公子说道:“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那个男人受了重伤,听说就在您这里!”
姚妈妈的脸色一变。
......
萝院后院池心小岛花厅,荡起一曲丝竹管乐之声,在这悠扬的乐曲声中,一群姿色出众的美丽少女,扭动着纤细诱人的躯体,像彩蝶一样翩翩起舞。
花厅正中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穿大红锦绣袍服,满面红光的老者,那老者大概有五十多岁,下颌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须,他眯着眼看着面前这群调弦弄乐,舞姿翩翩的妙龄俏佳人,唇角微微翘起,轻轻的颔了颔首。
紫苏侍立在他的身侧,见那老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便不失时机的问道:“义父觉得女儿将她们调教得可好?”
“嗯,不错,”老者点点头,嗓音有些发尖,“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
“义父能用得着女儿,是女儿的荣幸,谈何辛苦?”紫苏笑着端起一杯茶递至老者面前。
老者接过放置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对她说道:“咱家也不能在这里久耽,还得赶回宫去,眼看太后的大寿之期马上快要到了,到处都少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去张罗......”抬眼看了她一下,“你这里也不要放松,她们的乐舞看起来是纯熟了,但衔接得还有些不到位,太后的寿诞之上是要她们登场献舞的,可千万不能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义父您就放心吧,女儿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紫苏灿然一笑,“义父也别忙着走,您好长时间不来了,待会儿尝尝女儿的手艺,看看比起以前可有长进?”
“下次吧,”老者眼中带着一丝歉意,“乖女儿做的菜自然是极好的,为父不用尝就知道。太后这两日情绪不好,需要咱家在一旁多宽慰宽慰,”目光在她脸上一掠,“你男人这次捅得篓子不小,还好皇上把太后劝住了,要不然他就会像皇上身边侍候的那个小凌子一样让人一顿板子给打废了。”
“他原先是在别的衙门当差,才刚被调到宫里,很多规矩还不大懂,义父您就多帮他担待些。”紫苏脸色微变,展颜一笑说道。
“人还是年轻啊,做事不知轻重,”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少年天子,总是喜欢做些出格的事,作为皇上身边的人,怎能任由皇上恣意妄为?真要出了什么事,天子可是没有什么错处的,这锅得由你男人背去。”
“是,义父说的什么都对,”紫苏笑着转到老者身后,一双纤纤玉手在他肩背处轻轻按摩,“相信他经历过这次磨难,人也会变得沉稳些的。”
老者淡然一笑,从椅中站了起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紫苏,“回来见到你男人,就替咱家带一句话给他,在宫里做事,要万分谨慎,因为宫里的错不是谁都能犯得起的。”
“是,女儿记下了,回来一定把话带给他,”紫苏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胭脂玉瓶,塞到那老者手中,“义父,这是女儿亲手调制的百花玉露丸,不但能安神醒脑,还有驻颜长寿的功效呢!每天晚睡前服上一粒,保准您越活越年轻!”
“好好,”老者眉开眼笑的瞅了她一眼说道:“还是我的乖女儿好,义父平日里没白疼你。”珍而重之的将那胭脂玉瓶揣进了袖口里。
“义父,”紫苏接着笑着说道:“还有萝院这个月收入的银子,女儿也准备好了,这就着人随您一起送到宫里去。”
“离月底还早,你急什么?”老者白眉一挑,不悦道:“义父身为内官监掌印,可管着宫里的金库呢?手头不缺你那点儿银子花,只要你好好的,义父就比什么都高兴。”
“是,义父。”紫苏只觉鼻子一酸,眸中已珠泪盈盈。
“好端端的哭什么?咱家还没死呢!”老者绷起一张老脸,眼中却带着无限怜意。
“女儿是心里感动,义父对女儿这么好,女儿不知怎生报答。”紫苏强颜一笑,泪珠还是止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你我父女之间还谈什么报答,”老者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抹紫苏玉颊上的泪痕,“义父还指望着你为我养老送终呢!到时你能在义父的坟头多添把土......”见紫苏抽泣起来,忙止住话头,“好了,不说了,咱家这就回宫,不能让太后心里老念叨着你那不懂规矩的男人。”
“义父,女儿送你。”紫苏上前搀住老者的右臂,向花厅外走去,快到花厅门口时,转过脸来对着厅中诸女说道:“不能停,继续练......”
......
“姑娘”紫苏送完老者回来,就见姚妈妈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向她喊道,完全没了平时那风骚入骨的神情。
“发生什么事了,跟丢了魂儿似的。”紫苏秀眉一蹙。
“有两位公子到了咱们这里,要把昨晚那个受了伤的人带走。”姚妈妈喘了口气说道。
“要把冷一飞带走?”紫苏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是官差么?”
“不知道,他们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老身想着那人是姑爷的朋友,所以赶快来给姑娘说一下。”姚妈妈掏出一块花帕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
“走,过去看看!”紫苏的目光一凝。
......
“原来是乔公子和林......”紫苏见那年少公子细眉一拧,忙改口道:“林公子。”
“紫苏姑娘。”乔子良笑着向她拱了拱手,林媚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位倒是稀客,”紫苏淡淡一笑,说道:“自打那晚一别,两位怎么今日有兴致到我的萝院里来了?”
林媚儿刚要说话,却被乔子良伸手止住。
“紫苏姑娘,”乔子良看着躺在床上犹自昏迷未醒的冷一飞说道:“我是他的师兄,奉师命携林师弟来此接他回去。”
“哦,”紫苏眸波一转,“两位既与此人是师兄弟,你们接走他原无不可,可此人是我夫君和宁公子救回来的,现在他们不在,若你们此时将他接走,等我夫君和宁公子回来了,我怕要担上个不是呢!”
“那你想怎样?”林媚儿双眉一弯,气势汹汹的问道。
“紫苏姑娘,”乔子良神色不变的说道:“我可留一封书信,上面写明情况,这样杨公子和宁公子回来看了就不会怪罪你了。”
“既如此,那就有劳乔公子了。”紫苏说着向林媚儿嫣然一笑。
林媚儿弯眉一挑,待要发作,但还是忍住了。
太医院南厅的一间静室里,玟玉颦起秀眉,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释迦坚赞出神。秦院使和院判、还有一众御医在床边围了一圈,都面色不安的注视着她。
“玟玉姑娘,怎么样,国师他还有救么?”秦院使心中忐忑的问道。
玟玉还未回答,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皇上这么快就过来了?”秦院使心中一惊,忙领着院判和一众御医到厅外跪迎圣驾。
“平身”朱祁镇一边说一边大踏步地走进了南厅。
“民女玟玉见过皇上!”玟玉福了一福接着便要下跪。
“勿须多礼,”朱祁镇微微一笑开口止住了她,“朕之前就听太医院的人和杨禁卫说过你了,”目光向床上看去,“国师现在情况如何?”
“回皇上,”玟玉欠了欠身说道:“国师中的是石萝花之毒,兼之因伤失血过多,生命已危在旦夕。”
“石萝花?”朱祁镇带着询问的目光向秦院使和一众御医看去,见他们纷纷垂下头不敢看自己,不禁眉峰微皱。
“皇上,”玟玉解释道:“石萝花产自西域,我大明知道的人不多,此花在西域的高山岩石上生根开花,花色艳丽,毒性也极猛烈。常人中了石萝花之毒,便会血液凝固,全身石化,僵硬得跟石头一样。”
“哦?”朱祁镇走上前,伸手触摸了一下释迦坚赞裸露出来的手臂,手臂呈铅灰色,触之但觉冰凉生硬,直如青石地板。“这......可有救么?”他转而向玟玉问道。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毒便有解。”玟玉缓缓说道:“石萝花来自西域,其解必然也产自西域。能解石萝花之毒的,是一种叫君心草的植物,它和石萝花同样长在高山岩壁,只是它比起石萝花来长得毫不起眼罢了。”
“这么说我大明是不产这种君心草了?”朱祁镇向秦院使看去,“秦慕阳,太医院的御药库里可有这种君心草?”
“回皇上,”秦院使硬着头皮说道:“御药库里多是产自我大明的中草药,这域外的药物极少。另外这石萝花、君心草微臣和御医们也是第一次听闻,自然没有存放这种东西。”
“真是废物,”朱祁镇怒道:“玟玉姑娘正当及笄芳龄,如何知道这两种药物?你们这帮子尸位素餐的御医,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上了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陋巷轻诉
“皇上息怒,”秦院使慌忙跪了下来,连带着院判和一众御医也跟着呼喇跪倒一片,“臣等才疏学浅,还请皇上恕罪!”
“朕看你们不是才疏学浅,而是固步自封,”朱祁镇余怒未消,“自以为我大明天朝上国,包罗万象,而不把异域的医术药材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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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院使等人瑟瑟发抖,无一人敢抬头去看这位正在暴怒的天子。
“皇上,”朱熙媛上前劝解道:“您莫因为他们而气坏了龙体,国师还需要救治呢!玟玉姑娘不是说出了药方么?这太医院的御药库没有,不代表民间的药铺药店也没有,您不如下一道旨意,让人在京城的各处药店细细的搜罗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真能找到这君心草呢!”
“嗯,公主的话言之有理,”朱祁镇颔首说道:“朕这便下旨,让随朕出宫的这些宫卫上街去找这君心草......”瞪着跪在地上的秦院使一众人等,“你们还跪在这儿干什么?能救人么?还不帮朕到外面找这种药去!”
“是,是,臣等领旨。”秦院使抬袖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率先站了起来,转身招呼着太医院诸人跌跌撞撞的向外去了。
“皇上,”杨牧云躬身上前说道:“罪臣也愿随他们一起到外面去寻那君心草。”
“嗯,”朱祁镇目光灼灼的盯了他一会儿,微点了下头说道:“也好,那你去吧!”
“皇上,”朱熙媛在旁说道:“臣妹也想出去为您分忧。”
“胡闹,”朱祁镇眉峰微皱,“这些事由臣子们去做就行了,你是朕的长公主,去凑什么热闹?”
朱熙媛嘟起了小嘴。
“走,去陪朕说会儿话。”朱祁镇举步向厅外走去。见妹妹没有跟着来,便诧异的侧脸看去,却见朱熙媛嘴角含笑的看向玟玉,“姊姊你懂得可真多,连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比不上你,把你懂的东西跟我讲讲好不好?”
“君心草?”灵椿坊最大的一间药店弘德堂,一位年近六旬的掌柜的深深的拧起了他那一对白眉,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一身宫中禁卫官服饰的杨牧云,“这位官爷,小老儿倒腾了一辈子药材,这君心草却是第一次听闻,莫不是这并非产自我大明的药物?”
“正是,这君心草产自西域,掌柜的这里当真没有?”杨牧云心里一沉,如此大的药店都没有这种药材,那些小一些的药店恐怕就更不会有了。
“没有,”掌柜的摇摇头,“小老儿这里的药材多进自塞外和辽东边陲,西域这条道儿还真没跑过。”思索片刻又道:“咸宜坊积庆堂的马掌柜经常走西域那条线,说不定他那里有大人要的药材,”接着又补了一句,“他是个回回,信奉西域那边的教,撒马尔罕、桃里寺他都去过,听说最远还到过他们那个教的圣城麦加呢!君心草既然产自西域,那他一定知道。”
“多谢掌柜的了。”杨牧云一抱拳转身向着西城去了。
“这便是积庆堂么?”杨牧云站在咸宜坊羊肉胡同一幢圆顶建筑前,门窗皆为拱形,上面雕饰的纹路大异于中土,充满了异域的特色,要不是大门的牌匾上写着积庆堂三个大字,杨牧云真以为走错了地方。
“掌柜的,这位大人有事要找您。”杨牧云进去后说明来意,一名伙计便把他领到了掌柜的面前,“大人,这位便是我们马掌柜。”
杨牧云展目看去,这位马掌柜年约五十开外,身形瘦削,一身长条纹的袍子套在上面显得空空荡荡,颔下一绺山羊胡,鼻子又尖又高,瞳仁发黄,眼珠子不住转动,显得人极精明,头上戴着一顶圆筒状皮质花帽。这身打扮不像是一个药店掌柜的,倒像是一名异域来的胡商。
杨牧云怔了怔,没想到马掌柜居然是一位色目人。其实元廷退出京师未及百年,很多蒙古人和色目人留了下来。蒙古人都改了汉名汉姓,逐渐被汉人同化,只有一些色目人还坚持自己的
信仰和特色,一些行为和习惯还异于常人。
马掌柜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正在翻看,一见杨牧云便合上放在柜台下面的抽屉里。
杨牧云眼尖,看出那是一本古兰经,跟察合台汗国的使者赛义德手中的那本书一样。
“大人,”马掌柜对着杨牧云深深一揖,“不知您找小人何事?”
“马掌柜,”杨牧云很客气的说道:“本官到这里来是向你讨一味药材的。”
“不敢,”马掌柜恭恭敬敬道:“小人这里有的话,自当双手奉上。”
“听说西域高山岩壁上生一种君心草,专解石萝花之毒,马掌柜这里可有?”杨牧云问道。
马掌柜脸上神色一动,目中掠过一丝异彩,“大人是如何知道西域有这种草的?”
“实不相瞒,本官一位朋友中了石萝花之毒,急需君心草来解......”杨牧云听他的口气心中一动,看来这位马掌柜是知道这种药草的。
“那就麻烦了,”马掌柜眉头一皱,使得杨牧云刚活泛起来的心思又蓦地一沉,只听马掌柜继续说道:“石萝花和君心草是汉人的叫法,当地人称它们为琪曼丽花和苏吉亚草,它们生在终年不化的雪峰之上,比雪莲还要珍贵,大人的朋友如何会中上此毒?”
“马掌柜既然知道它们的来历,那么这君心草您一定......”
马掌柜摇摇头,“小人不瞒大人,这苏吉亚草就算是在西域也极为罕有,因为极少有人能爬上那终年不化的雪峰啊!就算是送上十条人命,也未必能采下一株苏吉亚草,此草除了能解琪曼丽花之毒外,还能驱邪避祟,使人益寿延年,常人若能采下一株献给西域的君主,那么得到的赏赐足够他几世都受用不尽......”言下之意便是他如果有这种草的话,还在这里辛辛苦苦开这药店干什么。
杨牧云听得郁闷不已,不过是一味用来解毒的药物而已,却被这马掌柜恨不能把它说成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天界仙品了。
“没有就是没有,我又不会讹你,故弄玄虚,说白了还不是没有?”杨牧云一边忿忿的嘀咕着一边出了这间带有异域风情的药店,看都不看神态恭谨送他出来的马掌柜一眼。
眼见日已过午,药草还没着落,这如何回去跟皇上交代,杨牧云看见路边有一间小酒馆,觉得肚中也有些饿了,便踱进去想要吃些东西。
因为晌午已过,小酒馆里人不多,他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随意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估摸着京城里的药店药铺快走访遍了,还没有君心草的一丁点儿消息,杨牧云细细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去做,陡然觉得自己的肩膀好像被谁拍了一下,蓦然回首,一张异常俊美的面孔映入眼帘。
“宁公子?”他不禁怔了怔。
“哈,果然是杨兄。”宁祖儿一笑,撩起襟袖潇洒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杨牧云招呼着店家再添置一副杯筷,这小酒馆只有夫妻两人,平时也没有什么大人物来此,见杨牧云一身穿戴不凡,店主自然殷勤备至,满脸堆笑的捧来一副杯筷,又将酒壶里的酒蓄满。
“你没有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么?”杨牧云在他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问道。
“不急,马大人只道我还宫里等着觐见皇上,因此不会派人来寻我,”宁祖儿笑着端起酒杯,“我的剑被人削断了,总得找个地方请工匠铸接一下。”
“这我倒忘了,你的剑是随身携带用惯了的,不像我,一直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很多时候只能赤手空拳去应付。”杨牧云叹道。
“那等这把剑铸接好了,我送给杨兄如何?”宁祖儿微微一笑说道:“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好在比一般刀剑要强得多。”
“君子不夺人所爱,”杨牧云也端起酒杯,和宁祖儿的酒杯轻轻一碰,“再说我习惯用刀,宁公子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小酒馆的酒不怎么好,入口辛辣异常,宁祖儿的剑眉一蹙。
“这酒比起王府的可差远了,”宁祖儿微微摇首说道:“色泽不匀,味道不醇,入口光剩下辛辣了。”
“哦?”杨牧云看着他道:“王府的酒你也喝过?”
“不瞒杨兄,”宁祖儿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渍,“我正是刚刚从王府过来。”
“你碰见王爷了?”杨牧云说道:“他倒是好兴致,请宁公子你过府去饮酒。”
“倒不是王爷兴致好......”宁祖儿笑了笑,将自己从姜家铁铺出来,如何偶遇柳云惜,跟踪她被其发现,以致交手,直到碰见王爷的种种情事跟他说了一遍。
“这么说柳云惜便是昨日万安寺白塔中欲要行刺皇上的那位蒙面女刺客?”杨牧云面色凝重的问道。
“确然无疑,”宁祖儿点点头一脸肃然的说道:“当时她脸上虽蒙着面纱,但身姿、武功手法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当时要不是你夫人将皇上推开,现在躺在太医院的就不会是那位释迦坚赞国师了,”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那位大国师可是对你夫人一往情深呐!”
“人家是出家人,宁公子万不可如此说。”杨牧云摆摆手。
“藏地的僧人与中原的和尚不同,”宁祖儿的眉尖挑了一下,“他们是可以娶妻生子,过俗世的生活的。”
“唔......”杨牧云不想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你既已知柳云惜便是行刺皇上的人,为何不赶快回衙带人将她拿住?”
宁祖儿一句话就使杨牧云陷入了沉默,“因为我不知道她跟王之间的关系。”
“她跟王之间看起来关系很亲密,”宁祖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看得出,王很喜欢她。”
“你认为是王指使她这样做的?”杨牧云试探着问了一句。
宁祖儿摇摇头,眯起了眼睛说道:“这很难说,起码王有这样的动机,”声音微微顿了一下,变得越发深沉:“杨兄你想想,皇上没有子嗣,只有王一个弟弟,如果皇上出了意外,谁最有可能继承皇位?”
杨牧云登时感觉浑身一凉,犹如兜头被人泼了一身冷水。宁祖儿说的很有道理,依他观察柳云惜与王之间甚密的关系,无论柳云惜是不是受王指使,王本身都难脱干系,毕竟如果皇帝不在了,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我带人去抓她,她一口咬定是王指使,那么王即使是清白的,他也很难洗清。”宁祖儿一言道出了他心中最大的顾忌。
“所以之前你撞破了她的秘密,她欲杀你而后快,而自从碰见了王,她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杨牧云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宁祖儿点点头。
“我要去找她。”杨牧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想去抓她?”宁祖儿问道。
“不,我这里有一件事需要她帮我解决......”杨牧云把释迦坚赞所中的毒跟宁祖儿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太医院御药库和全京城的药店几乎都找遍了,没有能解得了释迦坚赞国师所中之毒的药物君心草......”
“你想问她去要?”
杨牧云下巴轻点了一下,“毕竟石萝花之毒是她下的,解药还得落到她身上去找。”
“但是她如果没有解药呢?”宁祖儿说道:“或许她即使有就是不肯给你拿出来,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杨牧云笑笑,“我现在又没去找她,又怎会知晓?”
......
“这便是王爷的王府么?”杨牧云眯着眼睛问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墙上君子
眼前一幢建筑比起周围低矮的房屋虽格局不凡,但比起京城里很多公卿勋贵的府邸还是逊色不少,甚至还比不上南都一些侯府气派。
“嗯,”宁祖儿微微颔首应道:“这便是王府,方才我就是从这座正门出来的。”
杨牧云放眼看去,钉满碗口大铜钉的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烫金大字‘王府’。
“没想到王爷的府邸如此的低调。”杨牧云笑了笑。
“大明祖制,皇子一旦成年,便要封往外地就藩,”宁祖儿笑道:“作为京里的临时府邸,低调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可这位王爷年届二十,仍待在京里,倒是让人感觉奇怪得很。”杨牧云轻轻摸了摸下巴。
“这事杨兄得去问一问皇上,是不是把王爷封藩的事给忘了。”宁祖儿看着他笑道。
“皇家之间的秘事岂是我这等小人物可以随便置喙的?”杨牧云笑着走上前去拍门。
“吱嘎”一声,朱漆铜钉大门裂开了一条缝。
“请问你们是......”门缝里露出一张白须白眉的老脸,疑惑的看着杨牧云和宁祖儿二人。
“老人家......”宁祖儿上前拱了拱手,“我方才来过了,您不认得了么?”
“哦,原来是宁公子,”门缝开大了些,现出一位身穿葛布长衫的老者,“宁公子此番回来,有什么事么?”
“在下和这位宫里的杨禁卫有事想求见王爷,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宁祖儿看了一眼杨牧云说道。
“嗯,”老者看看他,又看看杨牧云,并没有进去通报的意思,“宁公子,不瞒你说,现在王爷并不在府上。”
“不在府上?那王爷去哪里了?”杨牧云追问道。
“王爷送云惜姑娘出去了。”
“柳姑娘也走了?”宁祖儿讶然,“在下见她与王爷相谈甚欢,怎么这么快便走了?”
“这老朽便不知晓了,”老者捻着胡须说道:“柳姑娘很少到这里来,就算是来也从不超过一个时辰。这不,宁公子你前脚刚走,她便向王爷请辞,我们王爷纵然不舍,也不便强留,便送柳姑娘回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二位在老朽这里等一会儿?王爷不在,我也不敢请二位进里面去坐......”
“多谢老人家了,”宁祖儿又施了一礼笑道:“王爷不知能几时回来,我们就不在这里多所叨扰了。”
“宁公子说哪里话?”老者似乎有些生气,声音抬高了些,“我们王爷从不在外面过夜,天黑之前一准儿回来,绝不会让二位在这里枉等的。”
“唔......是这样啊,那我跟这位杨兄商量商量。”宁祖儿说着转过脸去和杨牧云对视了一眼。
......
“看来,王与柳云惜之间没你想得那么暧昧。”两人推说有事,告别了王府守门的那位老者,待走远了后,杨牧云方对宁祖儿说道。
“可惜朝中的大臣们不会有我们这样的君子想法,”宁祖儿目光向前方看去,似乎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是一个风尘歌妓,王不惜屈尊送她出府,足见对她迷恋已深。这要落在那些纠风御史眼里,一道道洋洋洒洒的弹劾奏章就会摆在皇上的龙案上了,再加上皇上被人掳劫行刺跟这柳云惜有关......”
“这不正好给了你们锦衣卫罗织罪名的机会了么?”杨牧云截住他的话道。
“你不也是锦衣卫么?”宁祖儿瞥了他一眼,“你虽然在宫中任五品带刀禁卫官,可还在北镇抚司挂着一个千户的名呢!连俸禄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给你发。”
“这就麻烦了,”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这位王爷的把柄现捏在我们这两个锦衣卫手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他呢?”
“你不用试探我,
”宁祖儿轻笑了一声,“我若有心跟这位王爷过不去,不用亲自出面,只需把我知道的透露给马大人,都指挥使司的人现在就可以直入王府拿人了。”
“看来你也是一个心软的人,”杨牧云悠悠一叹,“想缉拿柳云惜而又不牵扯到王爷,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慎重,”宁祖儿说道:“对柳云惜还是暂时严密监视的好。”
“监视,怎么监视?”杨牧云目光一转,突然看到宁祖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好,说不定现在她已经离开了京城!”
杨牧云心中也遽然一惊,“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赶快到清韵馆去。”
......
清韵馆坐落在鸣玉坊的翠柳胡同,来到这里的人都没想到,这竟然是跟风月场上的翘楚萝院齐名的一座青楼妓馆。从外面看去,它远没有萝院那样气派,甚至还比不上一些其他的烟花场所。可这依然吸引着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到这里,来一睹京城第一美人的芳容。
一位年约二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绯衣青年从清韵馆的大门中走了出来,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便向着胡同外走去。
“是王爷,”躲在暗处的杨牧云眼睛一亮,“这说明柳云惜她没有离开京城,还在这清韵馆中,”看了身边的宁祖儿一眼,“我们这就过去么?”
“先等等,等王爷走远,”宁祖儿说道:“而且我们单独找柳云惜一事万不可让王爷知道。”
......
清韵馆里面格局雅致,比起萝院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朱阑深院不同,这里别有一番清幽典雅的风情。而且这里面的姑娘身上也没有很重的风尘气息,不像一些俗到极致的勾栏院,客人还没有进门就拉拉扯扯,撒娇卖嗲了。
“请木公子和安公子在这里稍作,奴家这就请梁妈妈过来。”一位脸上略带羞涩的少女领着杨牧云和宁祖儿来到大堂的迎宾厅里坐下,福了一礼便下去了。杨牧云和宁祖儿都没有报上真名,杨牧云自称姓木,宁祖儿自称姓安。
环佩叮当声响起,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衣袂轻飘,款款的来到两人面前。她那两双清水似的凤眼在二人身上略为一转,“木公子,安公子,”身子微欠,脸上未语先笑,红唇轻启:“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不知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可以先说给老身听听,再根据二位公子所述,请符合两位公子心意的姑娘出来让你们见见。”说话落落大方,细声慢语,比起萝院的姚妈妈来多了一分稳重与高贵。
“看来这便是那少女口中所说的梁妈妈了,”杨牧云心里不禁暗暗称奇,这位梁妈妈身上没有寻常青楼妓馆老鸨的妖媚之气,相貌雍容,说话得体,更像一位官宦人家的贵妇。他斜眼看了一下宁祖儿,转而对梁妈妈说道:“梁妈妈如此说,那我和这位安公子想见一下柳云惜柳姑娘,是否也能请她出来一见呢?”
“两位公子也是来找柳姑娘的么?”梁妈妈轻轻一笑:“柳姑娘可是轻易不见客的,木公子的话未免说得太轻巧了些。”
“柳姑娘的贽仪很高么,”杨牧云淡淡一笑,“只要能见柳姑娘一面,这钱不是问题,只要梁妈妈说一个数,我和安公子定当双手奉上。”
“这不是钱的问题,”梁妈妈的嘴角露出一丝慧黠的笑意,“这人与人之间由相遇到相知,再到相识,靠的是缘分。这缘分到了,想不见都难,缘分要是不到,怎么强求都是强求不来的。”
“梁妈妈的意思是我和这位木公子没有与柳姑娘相见的缘分了?”宁祖儿的眉尖一挑说道。
梁妈妈手中的团扇轻轻掩在自己的红唇上,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是老身故意为难两位公子,而是柳姑娘她现在人不在馆中,两位公子就算是搬一座金山银山过来,又如何能够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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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巧?”杨牧云笑道:“可是我听说有人看见柳姑娘被人送了回来....
..”只听一声咳嗽,生生打断了他的话,他侧目看去,只见宁祖儿端起茶盏,借着喝茶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那个人一定是跟木公子说笑来的,”梁妈妈面色一正,“柳姑娘若是回来,老身岂有不知之理?”见他二人不再言语,便不软不硬的说道:“两位若是执意要见柳姑娘,那便改日再来吧!”微微转过身子说道:“小翠,送客!”竟没一丝挽留之意,丝毫不像其它院子的老鸨,若是见不到想见的姑娘,便着脸极力介绍另一位姑娘给客人。
“两位公子,请”那位脸上略带羞涩的少女走出来向他们欠了欠身,便向外走去。
......
“人明明就在里面,却故意说不在,真是岂有此理。”一出清韵馆的门杨牧云便忿忿然的说道。
“这说明她们已经知道了你我的真实身份,故意躲着不见。”宁祖儿在一旁说道。
“若是不能见到她,又向哪里去找石萝花之毒的解药?”杨牧云心中焦躁不安,“皇上说不定现在还在太医院里,这让我如何回去复命?”
“你急也没有用,”宁祖儿劝慰道:“人家执意不肯相见,若是用强的话,就算我们带人能够闯进去抓住她,她誓死不肯交出君心草,你我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这么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释迦坚赞国师断气不成?”杨牧云眉头深锁。
“杨兄只要尽力了,心中又何必有愧?”宁祖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况且那位国师对你夫人心怀有意,若你救活了他,他便又要对紫苏纠缠不休了。”
“宁公子此言差异,”杨牧云转向他一脸正色道:“就算没有皇上钦命,我也会尽全力去找解药救治他。若不是他替紫苏挡了一剑,现在性命危殆的便是紫苏了。这是我夫妻欠他的,必须得还。紫苏爱对我使小性不假,可她确是对我一片真心,不然也不会深入险地,帮我把皇上救出来。她跟那位国师只是泛泛之交,绝不像你想的那样。”
“杨兄高义,”宁祖儿面容一肃,“听你这一番话,倒显得我小器量了,惭愧,惭愧!”
“你别光说惭愧了,”杨牧云脸色有些着急,“宁公子,论武功,论智谋,你都在我之上,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如何才能见到这个柳云惜?”
“办法么?”宁祖儿沉吟片刻看着他说道:“你夫人不是与她相识么?若是由紫苏出面领着你我去见她,你看如何?”
“怎么领?你还扮做紫苏身边的丫鬟么?”杨牧云盯着他说道。
“杨兄相貌俊俏得很,这次怎能还让我越俎代庖?”宁祖儿的脸居然一红。
“不行,不行,”杨牧云摇摇头,“这是男人的事,哪儿能事事都让自己的夫人出面,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紫苏再以身犯险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这里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宁祖儿双手一摊,面带无奈的说道。
“让我再想想......”
两人不知不觉沿着墙已走了老远,蓦然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顿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杨兄,你......”宁祖儿刚张开口,只觉一缕淡淡的琴音钻入了自己耳中。
杨牧云听了片刻,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那堵墙,墙高一丈五六,淡淡的琴音便是从墙的里面传来。
“宁公子,”杨牧云伸手抚摸了一下斑驳的墙体,“你说这堵墙你我能够跳上去么?”
“我是没问题,就怕杨兄你要难一些,”宁祖儿眼中泛光,“莫非杨兄要做这墙上君子,暗访这清韵馆?”
“明的不成,就只能给她来暗的,”杨牧云在墙面上轻轻拍了一下,转向宁祖儿,“不要小瞧人,你我这就比一比,看谁先跳上墙头?”
第三百二十三章 幽潭香亭
“古有梁上君子,今日宁某就与杨兄同做一回这墙上君子。”宁祖儿唇角一勾,整了整衣襟来至墙边。杨牧云四下看看没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上”
两条人影犹如两只大鸟,蓦然腾空而起,同时稳稳的落在墙头,竟然不分轩轾。
“看来我们之间没能分出高下。”杨牧云说道。
“那下一次再来比过。” 宁祖儿说完,和他相视一笑,纵身向下一跃。
两人落下地时有如两团棉花包,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
“你说我们就这样去见那柳云惜,她会不会喊人来捉贼?”宁祖儿笑着对杨牧云说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此女武功不低,如见她稍有异动,我们便一齐出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制住。”
宁祖儿点了点头,两人目光逡巡一圈,确定周围无人,便举步行去。
这是清韵馆后院的一处幽静所在,人本就不多,所以两人行走间不用刻意闪避,再加上两人本就轻身功夫极高,行走间寂然无声,常人极难发现。别看清韵馆外面看不大起眼,但里面却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景色很是优美,比起萝院来毫不逊色。不过两人此刻却没有心思观赏,循着这若有若无的琴音穿过几个花圃遍地的小院,绕过一道长长的曲廊,又过了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片清幽的水潭,潭边绿树葱郁,花草如茵,潭水清澈如镜,无数条小鱼在里面追逐嬉戏。水潭对面是一座六角凉亭,檐角高高向上翘起。
亭内端坐一人,长发逶迤,身纤如月,一阵清风拂过,带得那衣带飘飘,纤腰一束,恰似雾中芍药,弱不胜衣。她面前摆放着一张古朴的长琴,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一道道清悦亮丽的音符便飘出小亭,越过潭面,远远的荡了出去。
“柳云惜?”杨牧云和宁祖儿同时脱口而出,隔着一个水潭,柳云惜看也不看二人,犹自沉浸在这琴筝上,仿佛当这两人就不存在一般。一人侍立在她身侧,是她的贴身丫鬟蓉儿。
见她专心弹琴,二人也不上前打扰,便站在那里静静的倾听。
她那纤纤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动,有如天籁般美妙的琴音瞬间倾泻而出,是那么的柔婉动人,仿佛一汪清泉在山石间潺潺流淌,又好像林间的鸟儿在细细的呢喃,一折连着三叹。突然曲风一转,琴声变得高昂激越起来,宛若浪花击石,江河入海,连周围的树木花草都被震得微微颤动。又不知过了多久,琴声逐渐放缓,叮叮咚咚,似小桥流水,若雨打芭蕉,“琮”一声,一曲终了,如一滴水滴滴落在清幽的潭面,粼粼的纹路远远的荡了开去,久久不散,让人久久回味不已。
柳云惜那张毫无瑕疵,五官精致到极点的俏脸轻轻抬起,似水般灿然的双眸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洞悉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向身边的蓉儿投去淡淡的一瞥,螓首微颔,蓉儿会意,走出小亭,隔着潭面朗声说道:“两位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过来到亭内一叙?”
杨牧云和宁祖儿互相对视了一眼,迈步绕过水潭来到六角小亭之前。
“柳姑娘”两人齐齐一揖。
柳云惜淡淡一笑,长身而起,青丝随风舞动,发出沁人的清香,腰肢纤细,四肢纤长,有若仙子般清尘脱俗,着一袭素白长裙,如流云一般委地。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抹额上缀一颗明珠,散发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
“两位公子请里面坐。” 柳云惜朱唇轻启,巧笑嫣然,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谢柳姑娘。”两人入得亭中,也不就坐,就在柳云惜面前丈许处站定。
“两位公子不请自来,学那梁上君子潜至奴家这里,是有什么事么?”柳云惜轻轻一句话,嬉笑怒骂尽在其中。
杨牧云脸上微微一红,拱了拱手,“若不是柳姑娘避而不见,我二人又何必出此下策。”
“二位公子是在指摘奴家的不是了?”柳云惜美目流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若是二位公子报上真实姓名,奴家又岂有不见之理?”
杨牧云和宁祖儿脸上顿现尴尬之色,自己的弯弯绕绕都被人家瞧在眼里,一朝被揭穿,登时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杨牧云轻咳一声,看着盈盈玉立的柳云惜道:“这么说,柳姑娘在这里抚琴,用琴音引我们前来,是有意为之了?”
“那当然,”还没等柳云惜说话,一旁的蓉儿快言快语的说道:“我家小姐怕二位公子心中不甘,引兵马前来将这里围了,于是才......”
“蓉儿......”柳云惜喝止了蓉儿的话语,瞪了他一眼,“两位公子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再说两位公子乃谦谦君子,哪会行此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举?”转而对二人说道:“蓉儿不懂事,还请两位公子见谅!”
“柳姑娘说的不错,”宁祖儿开口笑道:“引兵马将这里围了,实乃下策。焚琴倒还罢了,这鹤颇有灵性,岂是说煮便能煮的,稍一用强,它便能引吭高歌,飞得无影无踪了。”
“宁公子这是话中有话啊,”柳云惜睨了他一眼,莞尔一笑道:“在王府之时,难道你言犹未尽,便追至这里么?”
“柳姑娘,”杨牧云对着柳云惜深深一揖,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释迦坚赞国师中了石萝花之毒,还请姑娘赐予解药。”
“释迦坚赞国师是谁?石萝花又是什么?杨公子这话说的我可不明白了,”柳云惜眉尖微微一蹙,“那解药怎生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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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昨日在万安寺白塔失手伤了释迦坚赞国师,国师便是因此中了石萝花之毒的。”杨牧云见她矢口否认,心中一急说道。
“杨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蓉儿在一旁插口道:“昨日一整日我家姑娘都待在清韵馆里,未外出半步,又如何会在万安寺白塔,还失手伤了人?”
“宁公子,”杨牧云转而向他说道:“你不是说在塔内与你交手的便是这位柳姑娘么?”
宁祖儿淡淡一笑,不去看杨牧云,向柳云惜拱了拱手,“柳姑娘既如此说,那便是在下认错人了,石萝花姑娘不知道也没什么?那君心草在下可是听说确是在柳姑娘这里,柳姑娘可千万不要推说连这也不知道呐!”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柳云惜霎了霎粲然的眸子,唇角微微翘起,“宁公子既然这样说,奴家不拿出来也是不行了......”对着蓉儿微微一笑,“蓉儿,你去领着宁公子到我的花房里,看看有没有他所说的君心草,如果有,就帮宁公子拿出来,可千万不要让别人说咱们小气了。”
“如此多谢柳姑娘了。”宁祖儿拱手一揖,向着杨牧云得意的看了一眼。
“还是宁公子有办法,”杨牧云心中暗叹,“这话软中带硬的这么一说,不显山不露水的就乖乖的让她服软了。”
“宁公子,请跟婢子来吧!”蓉儿秀眉一挑,转身飘然便到了亭外。宁祖儿一笑,举步便跟了过去,杨牧云也正欲出亭,却被柳云惜叫住了。
“杨公子,花房里地方狭小,人去多了恐不便,你还是待在这里吧!”说完灿然一笑。
“杨兄,”宁祖儿回过头来也对他说道:“既然柳姑娘这么说,你便留在这里好了,区区一株君心草,也用不着我们两人去取!”
“那......”杨牧云叮嘱了一句,“宁公子小心。”
“不碍事的。”宁祖儿一笑,随着蓉儿去了。
“她将我和宁公子分开,究竟有何图谋?”杨牧云眉头微皱。
“杨公子,”柳云惜对着他嫣然笑道:“让你在此枯坐久等,很无聊吧?不如奴家抚琴一曲,为你解闷,你意如何?”
“唔......柳姑娘客气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有姑娘在旁相陪,又何谈枯坐无聊?”
“杨公子的话真是风趣,”柳云惜的美眸眯了起来,“奴家的琴艺不知比起尊夫人来如何?还请杨公子品评!”说罢便坐了下来,长袖一摆,纤纤十指便抚上了琴弦,微一拂动,一股清泉水般的音符在她指缝间铮铮流泻而出......
“白云苍苍,望倦柳愁荷,水天一色。废阁先凉,古楼空暮,鸿雁声断北风......”伴随着清越的韵律,柳云惜朱唇轻启,一缕优雅动听的歌声从她口中唱出,自亭内悠悠荡荡的飘了出去。
杨牧云心中一动,“这不是她在成国公府唱的那一曲秋霁.国风么?”
“江水茫茫,凭阑悄悄望,一片秋光。晚景萧疏,几孤风月,天地屡变星霜......” 洞箫般的嗓音,带着磁性,在整个儿庭院中弥漫开来。
“这是我做的词,她在唱我做的词......”杨牧云心儿一跳,思绪又飞到了昔日成国公府中,那纤足踩着乐曲动人的节拍,翩然起舞的白衣仙子。
“她为什么要唱我做的词?”杨牧云心中惊疑不定,眼神闪烁,看向柳云惜时,只见她面色平静,目视前方,看都不向他这里看上一眼。
“故人何在?年少俊游恰梦中,黯相望,海阔山遥,烟水照斜阳”最后一个阳字拖得长长的,一曲终了,仙音袅袅荡荡,经久不散。
“杨公子,”柳云惜款款起身,向他深深施了一礼,“你的文采着实让奴家钦佩,当日奴家作出这首词的上半阙,便文思枯竭,下半阙再也作不出来,请教多人也无果。要不是杨公子,奴家便将这未完之词束之高阁,再也不示之人前了。”
“哪里哪里,姑娘过奖了,”杨牧云谦逊道:“在下纯属文字卖弄,实不值一提。”
“杨公子何必过谦,”柳云惜盈盈一笑,“你与紫苏妹妹琴瑟相和,定然作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句吧?”
“惭愧,”杨牧云摆摆手,“在下自打与紫苏成婚后,聚少离多,哪里有吟诗弄月的工夫?没能好好陪她,在下深以为憾!”
“哦?”柳云惜美眸一转,惊叹道:“紫苏妹妹如此美貌,居然没能使杨公子你沉浸在她的温柔乡里,真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呐!”
“哪里哪里......”杨牧云心神不属,目光不住扫向亭外,一点儿也没听出柳云惜话中的调侃意味。“时辰也不短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杨牧云不禁皱了皱眉。
“让杨公子等着急了,”柳云惜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目光也略微向亭外一扫,应和着他的话道:“这蓉儿也真是,不过是拿一株君心草而已,怎么领着宁公子去了这么久?”美眸看向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也不知蓉儿怎么搞的,别不是领着宁公子到其她姑娘的房里找乐子去了吧?杨公子你别急,奴家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说着便要转身欲走。
“柳姑娘,”杨牧云叫住了她,见她一双美眸不解的向自己霎了霎,便道:“在下跟姑娘一起过去看看。”
“杨公子是信不过奴家?”
“柳姑娘言重了,”杨牧云淡淡道:“清韵馆乃京城首屈一指的青楼名馆,里面亭台楼榭甚多,庭院处处相接,直如迷宫一般。宁公子第一次来,若误入哪位姑娘的香闺,恐他会把持不住啊!到那时,还需在下拉他一把。”
柳云惜“嗤”的一笑,乜了他一眼,“真这样的话,那就让宁公子留下好了。”说的杨牧云心口突地一跳。
第三百二十三章 斗横幽馆
柳云惜领着杨牧云顺着一道长长的曲廊来到一座满是竹林的幽静小院,小院里的翠竹株株亭亭玉立、枝叶翠绿,那么端庄凝重,那么文静温柔,静谧而安详,清风徐来,竹涛阵阵,叫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杨牧云却没有欣赏的好心情,全身暗自戒备。竹林中有一座满是太湖奇石垒就的假山,显得有些突兀,柳云惜来到假山前站定,伸出一只白玉般的纤纤玉手在一块奇石上轻轻拍了五下,只听“呼喇”一声,奇石移向一边,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就在这里面。”柳云惜回头冲着杨牧云嫣然一笑,然后提起裙裾翩然走了进去。
杨牧云紧随其后而进,步子刚刚迈入洞口,身后“呼喇”一声,洞口重新封住。
“嚓”的一声,柳云惜晃亮了一个火折子,点燃了入口处的一支火把,然后擎在手里,向洞内走去。
洞内幽深狭长,散发着阵阵寒气,杨牧云耸耸肩,不禁皱了皱眉。
“君心草生长在雪峰岩壁之上,在极寒的环境里才能存活,所以也只能把它存放在地下冰库里。”柳云惜边走边介绍说,似在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原来如此。”杨牧云暗自戒惧的心情放松了些。
又走了一段,突听柳云惜“啊”的一声惊呼,脚下似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火把也滚落在一边,使得洞里蓦的忽明忽暗。
“柳姑娘,”杨牧云一惊,快步上前,“你怎么样,不碍事么?”伸出手臂欲要拉她,刚走到离她三步之处,正要伸手去扳她肩头,突然间脚底一软,登时空了,身子直堕下去。他暗叫不好,双臂暴伸,十指戟张成爪,向一边凹凸不平的洞壁抓去,只要抓实了,便能借力跃起,不致落入脚底的陷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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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风飒然,柳云惜挥掌向他拍来,让他不致抓住洞壁。“啪”的一声,杨牧云右掌和她的手掌相击,身体加速向下坠去,危急之下他不及思索,左掌疾伸一阵乱抓,入手温软柔腻,原来是握住了柳云惜的脚踝。
只听她发出一声惊呼,两人一齐跌落下去。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团漆黑,身子不住下堕,但听得哗啦的一响,头顶机关已然合上。
这一跌下,足有四五丈深,以致落地之时他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一沉,原来是柳云惜跌落在他身上,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啪”一声脆响,柳云惜双掌拍在他肩头,将他一把推开。
杨牧云闷哼一声,身子后仰,伸手抓住她的右手手腕。这陷阱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杨牧云怕她再行使诈,抓住她的手腕死死不放。
“你抓着我的手干什么?放开!”柳云惜娇叱道。左手运指如风,直戳杨牧云的咽喉,杨牧云黑暗中只觉一股劲风当面袭来,头一偏,柳云惜的手指擦着他的颈侧而过。他右手一探,又抓住了柳云惜左手手腕。
“砰”杨牧云胸口一阵剧痛,原来是柳云惜情急之下抬起左膝在他胸口狠狠撞了一下。杨牧云登觉呼吸困难,怕她再对自己出手,不及细想,伸开双臂牢牢抱住了她的纤腰。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柳云惜又惊又怒。一对粉拳如雨点般砸在杨牧云的头上和脊背上。
杨牧云头脑一阵晕眩,身子一歪,两人便滚在一起,但双臂箍在她纤腰上,不曾松动分毫。
柳云惜的身子还从未被男人如此抱过,惊惧之下,双拳捶得更加狠了。可杨牧云的双臂却越发箍得紧了,使得她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我不打你了,快松开!”柳云惜喘了口气,只觉浑身酸软,忍不住说道。
“唔......”杨牧云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相信她的话,箍在她纤腰上的双臂没有丝毫松动,反而又紧了紧。
柳云惜银牙一咬,伸指不知戳到了他身上的什么地方,只听杨牧云“咯”的一声笑,箍在她纤腰上的双臂松动了一些。柳云惜不禁一怔,原来她方才戳中的是杨牧云腋下。她伸指再次戳去,这次力道轻了很多,说是戳,倒更
像是挠。
“痒,好痒”箍在柳云惜纤腰上的双臂在杨牧云的笑声中不知不觉的松开了。
“他怎么会这么怕痒?”柳云惜心中感到一阵异样,腋下是人身上最怕痒的地方不假,可这仅仅是对没有经历过男女欢爱的少男少女而言。对于跟女人有过房事的男子反而不那么敏感。
“他不是成过婚了么?”柳云惜练过武,虽然守身如玉,但也明白这一层,于是手指不断的向杨牧云腋下戳去。
“柳姑娘......好姐姐......求求你放过我吧!你再挠,我......我就痒死了。”杨牧云几乎笑岔了气。
“你再叫我三声好姐姐,我就放过你。”柳云惜秀眉一挑说道。
“好姐姐......好姐姐......好姐姐......求你放过我吧,我实在受不了了。”杨牧云哀求道。
“那好,我放过你,你万不可再纠缠我。”柳云惜说道。
“知道了......”杨牧云喘着气说道,等柳云惜的手一离开他的身子,他便远远的躲了开去,生怕柳云惜再去挠他。
黑暗中目不视物,柳云惜只能听到杨牧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趁着这机会她一步步的向一边退去。
“你要做什么?”声音虽然非常轻微,但杨牧云还是听到了。
“没什么?”柳云惜动作一滞,假作镇定的说道,好像怕他再扑过来抱住自己。
“我不动,你也不要动......”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坚决的说道:“否则,我会跟你拼命的。”
柳云惜悚然一惊,便不敢再动。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暗室里沉静异常。
“柳姑娘,”杨牧云先打破了沉寂,悠悠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阵沉默过后,柳云惜方缓缓说道:“我这样做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在山神庙里曾对你说过,能走多远走多远,再不要在京城附近出现了。你可还记得?”
“你救过我,也救过蓉儿,我很感激。”柳云惜声音很平淡,“可是我身负使命,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宁公子也着了你们的道儿,被关起来了,是么?”杨牧云问道。
柳云惜默然不语。
“你是想杀了我们,对么?”杨牧云说到杀字时声音颤了一下。
“你们被我制住,杀不杀都无关紧要了。”柳云惜淡淡道。
双方又陷入沉寂,片刻之后杨牧云又张开了口,“柳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柳云惜的眸子霎了霎。
“你放了我和宁公子,再把君心草交给我们,我和宁公子都会保守你的秘密,决不来找你麻烦。”杨牧云的语气很平和。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柳云惜冷笑一声,“让我相信你们这两个锦衣卫?可笑!”
“我和宁公子只是想私下里和你会面,并没有带大队人马过来。若是真想拿办你的话,何必弄得自己现在这么被动?”
“你们两人真没把我的事告诉过别人?”
“真的没有,我可以发誓,”杨牧云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其中牵扯到了王爷,不得不慎重而已。”
“你们还挺讲义气,”柳云惜话音一转,“看来你们和王的交情匪浅呐!”
“你行刺皇上,如果是王指使的话,我们自会向皇上请旨拿办你和王,”杨牧云的话音微顿了一下,“若非王指使,那岂不冤枉了好人?”
“冤枉好人?”柳云惜冷哼一声,“冤不冤枉还不在你们一念之间,你们锦衣卫自成立伊始,冤枉的好人难道还少了?还在乎多王一个么?”
“我和宁公子不同,”杨牧云语气坚定的说道:“如果你放了我们,再交出君心草
,以前的事就当我们从未见过,也再不会被提起!”
“抱歉,”柳云惜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做的事干系重大,牵涉的人很多,为保险起见,所以不能答应你。”
“柳姑娘执意如此了?”
柳云惜默不作声,似是默认。
“那好,”杨牧云加重语气说道:“莫忘了你我现在还同处在这一间暗室里,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就算胜不了你,如果拼尽全力将你留在这儿,还是办得到的。”说着向她走近了几步。
“你......”柳云惜为之气结,贝齿紧咬樱唇说不出话来。
“柳姑娘,如果你不答应在下的话,在下就只能得罪了,”杨牧云暗暗运起全身的劲力攥紧拳头,还不忘再加一句,“这一次我不会给你机会再挠着我了。”
“好”柳云惜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我答应你,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和宁公子不再来找我麻烦?”
“我们可以发誓!”
“我不相信男人的誓言!”
“那你想怎么样?”杨牧云话音刚落,只听嚓的一声响,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室忽然亮了起来。暗室四周墙上的火把被点燃了。
柳云惜一脸肃然的看着他道:“要我相信你也不难,只要你加入我们的组织,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你们的组织?”杨牧云有些疑惑的问道。
“嗯,”柳云惜的一双眸子紧盯着他,“在山神庙里,你曾拿过一张绢纸让我看,那上面写满了西夏文......”
“你推说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其实你是认得那些西夏文的,是不是?”杨牧云截断她的话道。
“不错,”柳云惜道:“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西夏王室的后裔,并不姓柳,而是姓李。”
“怪不得你要抢夺那传国玉玺,”杨牧云恍然大悟,“你以为,传国玉玺在手,你们那已灭亡了两百余年的西夏王国就可以复国了么?”
“事在人为,”柳云惜满脸庄重,“那不过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罢了,要不为什么你们汉人历代王朝的每个皇帝都欲得之而后快?”
“那你为什么又要刺杀皇上,”杨牧云又问,“当今天下四海升平,就算你行刺得手,大明朝不过再换一位皇帝,如何能容许你裂土复国?”
柳云惜一笑,眸中闪过一丝慧黠。
“你......你莫非想要王帮你复国?”杨牧云想起宁祖儿说过,当今皇帝膝下无子,一旦出了意外,王将是唯一受益者,于是顿开茅塞,“可是,就算王登基为帝,他会支持你西夏复国么?”
“不尝试一下又怎会知道?”柳云惜悠然道:“宁夏与甘凉之地,本就是我祖先的故土,封还给我们李家做大明朝一属国,对朝廷又不损失什么?王他又怎会不答应。”
“这么说行刺皇上是你跟王的一笔交易,”杨牧云脸色一沉说道:“你若成功,王登基,他便将河西之地封予你李家复国?”
“不,这件事王他并不知道,”柳云惜一声轻笑,嘴角带着鄙夷与不屑,“他既没这个野心,也没那个胆子,他一心想做一个太平王爷,最好皇帝封他一个富庶的地方去当一个真正的藩王,那对他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杨牧云心中暗道:“王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对,弑兄篡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想来他也不会去做的,你又何必去逼他?”嘴上却劝道:“王爷对你一往情深,你如此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他对我一往情深?”柳云惜眼角微微一翘,看向杨牧云的目光有些异样,“他肯三媒六聘,光明正大的迎娶我过门么?”见杨牧云哑口无言,遂自嘲的一笑,“你们这些男人,相中的不过是我们女人的美貌,如果没有可取之处,弃如敝屣还来不及,还谈什么一往情深?”
第三百二十四章 拂水飘绵
杨牧云默然,柳云惜说的不错,以朱祁钰堂堂王爷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迎娶一位青楼女子过门,的确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想要突破礼法,执意为之,皇上和太后也必不应允。
“你也无话可说了吧?”柳云惜看了他一眼,悠悠道:“他对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最好的结局是收我做一个暗室。既然这样,我利用他王爷的身份做一些事情,又有何不可?”
“行刺皇上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是要诛九族的,我奉劝柳姑娘就此收手,今后切不可为之。”杨牧云劝道。
“好,我答应你,”柳云惜嫣然一笑,“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加入我们的夏府组织。”
“夏府?这个名字倒起的挺文雅,”杨牧云唇角一翻,看着她道:“我加入进去,你心里便对我放心了?”
“你会甘心情愿么?”柳云惜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施施然来到离他五尺之处站定,伸出十指纤纤,嫩如春葱的玉手。那只手美丽得少见,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暂,指甲放着莹光,柔和而带珠泽。白里透红的掌心,放着一颗胭脂色的药丸,散发着一阵阵甜香的气息。“你把这个吞下去,我便真的对你放心了。”她眸中带着笑说道。
“这是什么?”杨牧云对着她眨了眨眼睛问道。
“是香露丸,”柳云惜淡淡笑道:“这是集数百种鲜花的花蕊和着露水制成,珍贵无比,对你修习武功也很有帮助。”
“好处还不止这些吧?”杨牧云的目光一转,“最重要的是里面有毒,如果我不遂你的意,便会被毒死。”
“你放心,你叫了我这么多声好姐姐,我怎会舍得让你这个好弟弟毒死?”她虽巧笑嫣然,但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显是承认这药丸里有毒。
“如果你服下去,姐姐我就真的对你放心了。”柳云惜的美眸眯了起来,笑得更加甜了。
“那宁公子呢?也要跟我一样服下这香露丸么?”杨牧云问道。
“等你服下后,就该轮到他了,”柳云惜眯着眼又加了一句,“如果他还想从这里活着走出去的话。”
“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杨牧云伸出两指轻轻拈起那颗药丸,看着她道:“我可以服下去,并加入你的夏府组织,但我有几个要求,还请你务必答应。”
“说说看,如果不过分的话,姐姐便答应你。”柳云惜笑着说道。
“我不会跟着你去做反朝廷的事,你今后老老实实经营你的清韵馆的话,也不会有锦衣卫登你的门来找你麻烦,”杨牧云顿了一下又道:“还有,这香露丸就不要让宁公子服了,我保证他不再过问你的事。”
柳云惜凝目看着他,沉吟不语。
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对视片刻,将药丸送入自己口中。
“我还没有答应你的要求。”柳云惜不冷不热的说道。
“但我已答应替你保守秘密,”药丸一入口,杨牧云只觉芳香扑鼻,一股暖流直通四肢百骸,全身说不出的舒泰,“你答不答应,我都得先让你放心。”他如是说道。
柳云惜怔怔不语。
“药丸我已服下了,解药我要如何从你这里取?”杨牧云看了她一眼问道。
“一年后,如果我还相安无事的话,你便到清韵馆找我来取解药吧,”柳云惜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香露丸的解药只有我会配制,你也不要想着自己或者他人能够解开。”
“知道了,”杨牧云一笑,“我才只有十五岁,可不想一年后就死。”
“你提的要求我不答应的话,你刚才的举动不嫌太鲁莽了么?”柳云惜的美眸向他霎了霎。
“那就当你先欠着我吧,对你的承诺我先来履行。”杨牧云笑道:“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么?”
“我们?”柳云惜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默默的走到一处墙壁前,轻轻拍了三下,然后手掌贴着墙壁旋转一圈。
“轧轧轧——”连声响过,面前的墙壁缓
缓移开,露出了一条甬道。
“谢了——”杨牧云拱手向她行了一礼。
两人走在甬道里,柳云惜突然问道:“其实,你与紫苏妹妹虽然是夫妻,但你从来没有碰过她,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杨牧云话刚出口,便觉不妥,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轻咳一声,讪讪道:“谁说我没碰过她?我抱过她,亲过她,还跟她同住同睡在一起......”他越是这样解释,就越是显得心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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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惜笑了,她觉得杨牧云这样的解释很蹩脚,“然后呢?那你们行过周公之礼了么?”
“我们......”杨牧云跺了跺脚,别过脸不去看她。
柳云惜脸上笑得很灿烂,看杨牧云就像看一个犯错误的孩子,她从未见过提及男女之事如此羞涩的男人,一时之间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显得很可爱,于是存心挑逗他,“紫苏妹妹提起你时倒是颇多怨言呢,是她不够美丽么?还是杨公子你身上有什么隐疾?”她久在青楼,耳濡目染之下,并不避讳对一个男人说起这些话题。
“不是的,”杨牧云霍然扬起脸来,张口说道:“我是因为所练的功法不能近女色的......”自知失言,嘎然话止,小声咕哝了一句,“讨厌,千方百计盘问人家底细。”脚下步子加快了些,走在她前面,生怕又被柳云惜套出什么。
柳云惜眯起眼,笑吟吟的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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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她们没伤着你么?”杨牧云一见到宁祖儿就忍不住关心问道。
“我没事,”宁祖儿笑着瞥了身边的蓉儿一眼说道:“要不是她用机关困住我的话,我早就把他制住了。”
“那她们有没有逼你服什么药丸?”杨牧云又问。
“没有,”宁祖儿奇怪的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哦,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杨牧云心中大慰,看来柳云惜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两位公子,”蓉儿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端至二人面前,“君心草就在里面,请二位拿好了。”
杨牧云伸手接过,便欲打开一观,却被蓉儿止住,“千万不可打开。”
“为什么?”杨牧云诧异道。
“君心草只能在极寒之处存活,小姐是把它从冰库里取出来的,放在这装满了冰的匣子里,一旦打开匣子,接触到热的气息,它会迅速枯萎,因此二位公子还是等到用的时候再打开匣子吧!”蓉儿解释道。
“可是,”宁祖儿皱了皱眉说道:“不打开匣子,我们怎么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君心草呢?”
“蓉儿言尽于此,相不相信,二位公子自己看着办,”蓉儿板起了面孔说道:“就算把一株真的君心草放在二位公子面前,你们就能认出它么?”
“既如此,那我们就不看了,”杨牧云笑着和宁祖儿对视了一眼,向蓉儿说道:“柳姑娘呢?在下要当面谢谢她。”
“谢就不必了,”蓉儿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家小姐累了,已经歇下......”两眼看着他们,“二位公子别忘了自己的承诺就行。”
“宁某所知道的一切都会烂在自己肚子里,请小姐放心!”宁祖儿信誓旦旦的说道。
“那好,”蓉儿瞥了杨牧云一眼,不等他开口,便道:“天色已晚,蓉儿这就送二位公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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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是周王府的人,医术是和朱子埅一起跟通许县的那位高人王药仙学的?”太医院南厅,朱祁镇正在跟玟玉说话,“那位王药仙现在哪里,朕要请他来京城到太医院里任职,嗯......给他一个什么职位好,”朱祁镇凝思片刻,便道:“秦慕阳连着两件差事都没办好,甚失朕望,王药仙来京的话,朕就委任他为太医院院使!”
“谢皇上,”玟玉忍住笑说道:“不过恩师他老人家逍遥自在惯了,受不得约束,况且
他云游何处还尚未知晓,恐怕要辜负皇上的好意了。”
“不妨事,不妨事,”朱祁镇大度的将手一摆,“只要他能来京让朕见上一面,朕也就心怀大慰了。”
“奴家替恩师多谢皇上了,”玟玉欠了欠身,“等奴家回去后,如能见到恩师他老人家,一定把皇上的话带到。”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目光一转说道:“你说你是跟着郡主朱芷晴偷偷从王府跑出来的,究竟是为什么呀?来,跟朕说说。”
“皇上,”玟玉迟疑了一下说道:“在开封时,郡主喜欢上了锦衣卫副千户宁祖儿,他护送杨公子进京后,她心中就一直恋恋不舍,也想去京城,可王爷不让,不得已,便带着奴家一起偷偷跑了出来。”
朱祁镇哈哈大笑,“好一对小儿女的痴情眷恋。”
“皇上,”玟玉有些不安的说道:“郡主没有禀明王爷,私自来京,还请皇上不要治罪。”
“无妨无妨,”朱祁镇和颜悦色的说道:“小儿女之间的卿卿我我,朕才懒得管呢!不过你们私自来京,终究有违礼法,周王要是问起来,朕也不好说话。这样,你若是能把国师治好,朕就赦你们无罪。”
“谢皇上!”
“哦,对了,”朱祁镇看看身边的朱熙媛,又转向玟玉道:“你为什么住在杨卿那里呀?莫非你是因为心里喜欢他才随同郡主来京的么?”
玟玉顿时颊生双晕,吃吃道:“不......不是的,他中了苗人施在他身上的蛊毒,一直没有好利索,在开封时是三殿下一直在救治他,他来京殿下又不能随他前来,于是奴家就......”话未说完便娇羞不已,任谁都能看出她对杨牧云已暗生情愫。
“他中了蛊毒么?”朱熙媛在一旁插口道:“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皇上,公主,”玟玉见朱熙媛情绪激动,心怀忐忑的说道:“杨公子中的是情蛊,除了施蛊者本人之外,旁人是很难解得开的,三殿下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把杨大人身上的蛊毒暂时压制住而已......”
“情蛊?”朱祁镇额头紧蹙,看看妹妹,不悦道:“这杨卿为人也太不检点了些,怎么又跟苗地的女人搅在一起了?”
“那他还有救么?”朱熙媛没有听皇帝哥哥的额外之音,一脸紧张的向玟玉问道。
“奴家仔细观察过,”玟玉说道:“杨公子身上的蛊毒还没有再次发作的迹象,奴家也只能暗中寻药找机会帮他慢慢调理。”
南厅中三人正说着话,朱祁镇派出去找药的人陆续都回来了。
秦院使一张苦瓜脸,一看便知一无所获。其他人也都垂头丧气,惴惴不安的来见皇上。
朱祁镇一见脸便沉了下去,正待出言呵斥。只听厅外唱道:“杨禁卫,宁副千户觐见——”
朱祁镇眉峰一挑,一脸威严的说道:“让他们进来。”待见到杨牧云和宁祖儿一脸坦然的从容而进,阴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臣杨牧云拜见皇上——”
“臣宁祖儿拜见皇上——”
“平身——”朱祁镇不耐烦的挥挥手,“东西找到了么?”
“皇上请看——”杨牧云起身后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端至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端坐不动,既没伸手去接,也没去打开匣子。
“皇上,”玟玉福了一福,“由奴家来为皇上打开匣子吧!”
“嗯......”朱祁镇这才想到小凌子不在身边了,于是向她微微颔首。
“咔——”玟玉上前一按机括,匣盖便打开了。
一阵惊噫声响起,杨牧云抬头看去,只见朱祁镇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杨卿,你给朕带的是什么?”
见皇上面色不善,杨牧云的心“咯噔”一沉,“糟糕,还是被那柳云惜给骗了,什么一旦打开匣子,它便会迅速枯萎,全是哄人的鬼话!”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朦胧暗碧
杨牧云垂首看去,只见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匣子里确实垫了一圈冰块,冰块上,是一块青灰色的石头。
杨牧云“刷”的一下脸色发白,正欲解释,只见玟玉满脸喜色的说道:“不错,这便是君心草,杨公子,多谢了。”
“玟玉姑娘,这明明是一块石头,你怎么说它是草?”朱祁镇讶异道。
“皇上请看,”玟玉的纤纤玉指在块青石上轻轻一按,那块青石登时凹进去一块。
“这......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镇吃惊得睁大了眼。
“皇上,”玟玉解释道:“君心草由于常年生长在西域终年不化的雪峰之上,其状青若岩石,多呈心形,当地人称之为苏吉亚草,意即岩心草。此草之上,生长着石萝花,由于其看上去生长于寸草不生的青岩之上,故曰石萝。其生长在雪峰,花色艳丽,当地人又称之为曼琪丽花。”所说跟咸宜坊羊肉胡同积庆堂的色目人马掌柜描述一致。
“原来如此,朕还以为杨卿随便装了一块石头来戏弄朕呢!”朱祁镇冷厉的目光渐趋柔和。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咚”的一下终于落地。满怀感激的看向玟玉。
“君心草不能在较热的空气里久耽,奴家得赶紧把它的汁液取出来。”玟玉说完,转身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一枚金针和一只羊脂玉瓶。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袅娜的重又来到杨牧云跟前,和他的目光一触,羞涩的低下头去,手拈金针在君心草上轻轻扎了一个小孔。不一会儿,顺着这个小孔汩汩流出一连串青碧色的液体,忙用手中的羊脂玉瓶抵在上面接住。
“这块石头状的东西果然是草,不然怎会流出草液一样的流质?”杨牧云心中暗叹。
寒气如雾状袅袅而上,更衬得玟玉握着羊脂玉瓶的手纤美如玉。不大会功夫,青石上所涌出的青碧色液体全数流入羊脂玉瓶中,而那块青石状的君心草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变成了薄薄一层干瘪了的皮,青灰色的表面也变得漆黑如墨。
“看来柳姑娘说的是真的,君心草果然不能接触较热的气息。”杨牧云暗道。
“成了。”玟玉举起玉瓶灿然一笑,转向朱祁镇说道:“皇上,奴家要施针救治国师了。”
玟玉从药箱中取出一挂杨牧云熟悉的银针,然后逐一放入装满了君心草液体的羊脂玉瓶中轻轻搅动着。杨牧云知道她又要施展鬼门针法了,针法再玄妙,也要配之以药引,才能发出功效。
“百邪癫狂所为病,一针人中鬼宫停......”随着玟玉一句句口诀念下,银针一根根准确的扎入释迦坚赞全身各处的穴道中。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看着这一幕。
......
“十三舌头当舌中,此穴须名是鬼封,灵台澄明神归位,猖狂恶鬼走无踪。”随着最后一根银针落下,释迦坚赞已经僵硬的躯体微微动了一下。
在场所有人的注目下,释迦坚赞身上蒸腾起一片雾气,青紫发黑的皮肤渐渐变得红润起来,若有若无的呼吸也慢慢变得粗重起来。
“皇上,你看国师他逐渐好转了。”朱熙媛脸现喜色的说道。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脸色稍霁。
雾气渐渐散去,释迦坚赞喉咙处一阵咕噜声响起,突然一张口,一个漆黑如墨的血块便吐了出来。
“成了,”玟玉一脸欣喜的说道:“石萝花的毒素已完全排出,用不了多久国师便该醒了。”
“累么?”杨牧云见她额头上满是细密晶莹的汗珠,心中怜惜的拿出一块丝巾递给她,“快把汗擦擦。”
玟玉脸红红的伸手接过,唇角一勾,对着他嫣然一笑。
这一切被朱熙媛看在眼里,小脸不禁变了变。
“水......水......”释迦坚赞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的声音有若蚊鸣。
“快,拿水来!”朱祁镇说道。
“是,
是,”秦院使忙不迭的转身叫道:“快,快拿水......”
......
温热的清水顺着释迦坚赞的唇隙汩汩流入,不多会儿,他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国师,”朱祁镇见了展颜说道:“你终于醒了。”
“皇上......”释迦坚赞的身子微震,手臂一动,像是便要挣扎着坐起。
“国师千万别动,”朱祁镇劝止住了他,“好好休息,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跟朕说话不迟。”转向秦院使道:“秦慕阳,朕就把国师交给你了,若有差池,朕一定唯你是问。”话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是、是,皇上,臣明白,臣一定不辱使命。”秦院使头上冒汗,一迭连声的说道。
朱祁镇站起身,威严的说了一句,“回宫”
“臣等恭送皇上”秦院使、院判还有一众御医呼喇跪了一地。玟玉正想下拜,朱祁镇看着她道:“你也随朕回宫。”
“是,皇上。”玟玉闻听欠了欠身子。
“杨卿,还有你,宁祖儿,也一同随朕回宫!”朱祁镇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昂首阔步已走出了厅外。
“是,皇上。”杨牧云一边躬身回道一边偷偷向宁祖儿看去,只见他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便笃定起来。
......
“玟玉姐姐,你的医术好高喔,”回宫的车辇上,朱熙媛忍不住掀开车帘对走在一旁的玟玉说道:“连皇上都对你的医术佩服得不得了。”
“公主万不可如此说,玟玉只是一个奴婢,当不得公主如此称呼。”玟玉连忙抬起头对她说道。
“你比我大,我当然要唤你一声姐姐,”朱熙媛俏皮的一笑,“你医术这么高,长得又这么漂亮,随皇上入宫,皇上一高兴,封你做他的妃子,到时我还要叫你一声好嫂子呢!”
“公主千万不可对奴婢开如此玩笑,”玟玉俏脸一变,“奴婢身份微贱,不敢有此妄想,况且......况且奴婢心中已有喜欢的人了。”
“谁呀?”朱熙媛眨了眨眼睛问道。
玟玉晶莹剔透的脸颊微微一红,眸子不自禁的向前看了看。朱熙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皇帝哥哥的龙辇旁,杨牧云和宁祖儿正窃窃私语。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宁公子。”朱熙媛笑道。
“不,不是他,”玟玉螓首频摇,“宁公子是郡主喜欢的人,奴婢说的是他旁边的那个......”一语未毕,连耳根子都红了。
朱熙媛登时脸一寒,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怎么会喜欢他?一个花心大萝卜,女人是见一个爱一个,他哪会把你放在心上?”
“杨公子他人很好的,”玟玉的眸光中满是憧憬,“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服侍他,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个死心眼儿的丫头,”朱熙媛骂了一声,转念一想,“不对,这家伙在开封待的时间不短,听说一直是这个丫头照顾他。啊哟,这家伙该不会把她给欺负了吧......”她年纪尚幼,还不懂男女之事。在宫中偶尔见到有太监领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宫女去见太后,便问钱皇后这是怎么回事,钱皇后只是红着脸说这个宫女被皇上临幸了,是去太后那里讨封赏的,至少也要被封个淑女。她又问钱皇后什么是临幸,谁知钱皇后的脸更红了,说临幸便是被皇上欺负了,欺负过之后便是皇上的人了。于是朱熙媛心里便认为只要是男人欺负了女人,那女人便死心塌地的跟定了这个男人。
“我要去问那个姓杨的,他肯定不会承认,”朱熙媛眸子一转,“对了,我去问一下宁公子,他一定知道这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丫头没被这姓杨的欺负,我便请皇帝哥哥收了她,看这丫头还敢老是想着他不?”想到这里,嘴角一翘,得意的笑了起来。
......
杨牧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不禁缩了缩脖子。
“怎么了?”宁祖儿奇怪的问道。
“突然感到
有些冷,”杨牧云耸了耸肩,“从小在江南待惯了,一来到北方,对这里的天气还真有些不习惯。”
“那是,”宁祖儿笑了笑说道:“京城地处燕地,比之江南要冷多了,也难怪你不习惯。”
“宁公子,”杨牧云话音一转说道:“至于那君心草是如何来的,万不可将柳姑娘的事说出去,就说是在一西域胡商手里采买的。”
宁祖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杨兄是怕牵累了王殿下?”
“嗯,柳云惜行刺皇上之事与王无关,王也不知刺客是她,所以与她仍过往甚密......我的意思是,在撇清王殿下之前,对柳云惜我们还是暗中监控的好,否则的话,将会有人因你我之故而枉死。”
“柳云惜亲口承认了?”
杨牧云点点头。
“这便是柳云惜放了你我,而且又交出君心草的条件?”宁祖儿看着他说道。
“就算是吧,”杨牧云面色凝重的说道:“不管怎样,对待这件事要慎重。皇上一旦知晓,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的。因为自太祖皇帝以降,已有多起藩王因为争夺皇位而犯上作乱的事......建文一家,还有汉王朱高煦父子,他们都是什么下场,你我不用说都明白,王殿下业已成人却一直留京,本就受人诟病,若因皇上行刺一事受人攀咬的话,想不死都难......”说到最后声音越压越低,几不可闻。
“杨兄既如此说,宁某听你的话便是,柳云惜的事可暂时压下,不过暗中我会派人盯住她的一举一动。”宁祖儿说完看着他道:“杨兄如此为柳云惜说项,莫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了她手里?”
“没......没有啊,我只是怕王被她牵累而已。”杨牧云躲躲闪闪的说道。
“不对,”宁祖儿目光一凝,“柳云惜岂会如此放心将你我二人放走?还将君心草拿了出来......她,给你服了什么药么?”
“你别瞎猜,”杨牧云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只是答应了她暂时不去找她麻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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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落在后面,被公主的车辇赶了上来。
“你们说什么呢?”朱熙媛掀开车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嘀嘀咕咕的说得那么亲热。”
“没说什么?”杨牧云看向她时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被公主殿下这一闹,宁公子怕我回宫受太后责罚,宽慰了几句话而已。”
“是呀,是呀......”宁祖儿刚张开口便被朱熙媛堵住了。
“你帮他糊弄我是不是?”朱熙媛乜了他一眼,“别以为你救了皇上便恃功自傲,老实告诉你,你拐带朱芷晴来京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啧啧啧......连我大明宗室的郡主你都敢拐带,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哼了一声,合上车帘再不露面。
车辇辚辚在二人面前驶过。
宁祖儿闻听不禁呆若木鸡,好半晌才道:“是她自己私自离开周王府来京的,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皇宫大内,谨身殿。
朱祁镇端坐龙案前,一身大红袍服的王振恭恭敬敬上来禀奏道:“皇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已将整个万安寺翻了个遍,在活佛殿发现一个地道口通向城外......”
“这么说是一个掳劫朕的乱党也没抓住了?”朱祁镇的脸一寒,打断他的话道。
王振尴尬的说道:“奴才已派人顺着地道口乱党遗留下来的踪迹追了下去,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那群乱党抓回来,相信最迟明天......明天就会有消息传来。”
“明天?”朱祁镇两眼一翻,“京师离塞外最近的地方不到三百里,明天足够这群掳劫朕的乱党安然回到草原上了吧?”
王振只觉腿弯一软,膝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三百二十六章 君言臣心
“都是老奴没用,不能为皇上分忧,”王振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行了,”朱祁镇轻蔑的瞥了他一眼,“朕又没有说什么,起来说话。”
“谢皇上,谢皇上......”王振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
朱祁镇依然板着脸说道:“王先生,朕把司礼监和东厂都交给了你,可不是让那帮奴才光吃干饭的,我大明立国已八十载了,蒙元余孽依然在京师来去自如,就像逛自己的后花园一般,让人情何以堪呐!”
“是,是,皇上说的是,”王振抬起头不安的说道:“万安寺是前元伪帝敕建的喇嘛寺,原先是叫做‘大圣寿万安寺’,由于前元的历代伪帝都亲临寺中上香礼佛,因此修建了为以防万一而用来逃生的秘密通道。而这个机密只有他们知道,老奴已让人严加拷问寺里的喇嘛......”
“好了,”朱祁镇似乎不想听下去,不耐烦的打断他道:“真凶业已逃走,拷问那些无辜作什么?又不是所有喇嘛都心向前元?”
“是,是,皇上心怀慈悲,老奴这就让人把那些喇嘛都放了。”王振忙不迭的说道。
朱祁镇两眼看着他,缓缓说道:“靖清前元余孽,光靠东厂和锦衣卫喊打喊杀可不成,你还要结合僧录司甄别天下的僧众,特别是西番寺院里的喇嘛......”
“是,是,皇上明鉴,老奴这就去办。”王振连连躬身点头。
“你下去吧,”朱祁镇看了他一眼,“让英国公张辅和兵部尚书邝埜过来到朕这里。”
“是——”王振深深一躬,心里总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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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谨身殿外,玟玉有些不安的问杨牧云,“皇上为什么要我随他一同入宫啊?”
“你立了功,皇上要奖赏你!”杨牧云说道。
“如......如何奖赏?”玟玉闻听突然紧张起来。
杨牧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能得到皇上奖赏,是天大的喜事,你紧张个什么?”
“我......我......”玟玉瞄了他一眼,突然更紧张了。
“玟玉姑娘第一次来皇宫见皇上,难免紧张,”宁祖儿在一旁说道:“别说她了,就连我的心也是噗通噗通直跳。”
“拐了宗室的郡主,也难怪你会心虚,”杨牧云睨了他一眼,便安慰玟玉道:“别怕,你是从周王府出来的,大场面又不是没见过,把皇上当成王爷一样恭恭敬敬对待就行了。”
“是么,可......可是......”玟玉正想问如果皇上把我留在宫里怎么办,就听一阵脚步声响,两个官儿从谨身殿里出来了。
来人是英国公张辅和兵部尚书邝埜,老张辅身上甲胄未去,一脸的尘土也未擦拭,面目凝重的跟邝埜小声说着什么。
杨牧云和宁祖儿恭恭敬敬的给他们施了一礼,他们看都未看。
“传周王府使女玟玉、锦衣卫指挥使司副千户宁祖儿、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觐见——”随着殿内太监一声长长的高唱。三人立即停止了窃窃私语,手忙脚乱的整了整衣襟。
“皇上先传的是你,你走最前面。”杨牧云提醒玟玉道。
“唔,是......是这样子么?”玟玉手足无措的问道。
“走啊,别愣着,”杨牧云推了她一把,“走到皇上的书案前就跪下,千万不可抬头乱看。”
“知道了。”玟玉默默道。
“宁公子,你走在玟玉后面。”杨牧云对宁祖儿说道。随即深吸一口气,跟在他们身后,进了谨身殿。
......
“叩见皇上,”三人在朱祁镇的御案前齐齐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祁镇亲自从御案后走了出来,扶起玟玉,看向宁杨二人,“你们都起来吧!”
“谢皇上——”三人站了起来
,玟玉一缩手,向后退了一步,像是怕皇上碰自己似的。
朱祁镇没有察觉她的异常,仍是一脸欢喜的说道:“玟玉啊,你很好,虽是一介女子,但医术精湛,要是身为男子的话,朕一定封你为太医院的院使!”
“玟玉......玟玉只是一个奴婢,不敢当皇上如此夸奖。”玟玉垂首说道。
“你又何必过谦?”朱祁镇说道:“你对国师施的针法玄妙之极,羞煞了朕旁边的那一众御医,连院使秦慕阳都惭愧不已呐!”点点头,思忖了一下说道:“朕一定要好好的封赏你,嗯......周王府你就不用回了,在朕后宫的尚食局做一个六品司药吧!”
玟玉娇躯一震,怔怔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朱祁镇见她既不谢恩,也不推辞,微觉诧异,“怎么,朕的皇宫比不得你周王府么?”
“不不......”玟玉忙道:“皇上误会了,玟玉愚笨,怕侍候不了宫里的主子们。”
“周王既然能选派你去侍奉郡主,定然是个知规矩明礼仪的,”朱祁镇笑了笑说道:“何来愚笨?”
“是呀,玟玉,”杨牧云也不禁替她高兴,开口劝道:“皇上亲口封你为六品司药,那可是个有品秩的内官,天大的恩赏,还不赶快谢恩!”
玟玉一双美眸瞥向他,玉齿咬着樱唇一声不吭。
朱祁镇这才想起在太医院时玟玉说的话语中流露出对杨牧云爱恋之意。
“看来她是心有顾虑才不敢答应朕的,”朱祁镇明白了这一层,淡淡笑道:“朕封你做的是宫里的女官,并不是朕后宫的女眷。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朕也明白。朕的周妃怀有身孕,再有三个月就要临产了,太医院里都是男人,把脉问诊多有不便,你医术精湛,由你看护在周妃身边,再合适不过。”顿了一下声音变缓,“以后你若想嫁人了,可以向朕禀明,朕一定准奏。”
最后一句话说的玟玉脸上一红,心里不再犹豫,喜孜孜的向朱祁镇福了一礼,“谢皇上恩典!”
朱祁镇微微颔首,朗声叫道:“小原子——”
“奴婢在——”一个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绿袍小监快步走了过来,向着朱祁镇深深一躬。
“去,领玟玉姑娘到后宫唤一身衣服,”朱祁镇说道:“从今儿起,她便是尚食局的六品司药了。”
“奴婢遵命,”小原子来到玟玉面前施了一礼,“玟司药,请随奴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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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玟玉告退!”玟玉说完,深深的看了杨牧云一眼,方依依不舍的随小原子去了。
朱祁镇的目光转向宁祖儿,轻咳了一声说道:“宁卿......”
“臣在。”宁祖儿上前一步,躬身说道。
“你的武功不错啊,朕能安然走出万安寺白塔,可真是多亏了你护驾!”朱祁镇看着他说道。
“没能抓住行刺皇上的刺客,臣不敢居功!”
“你为人持重,是应该的,”朱祁镇淡然一笑,“论理,你立此大功,朕应该封赏你才对,”话音一转,“周王府的郡主朱芷晴,现在哪里?”
宁祖儿心中悚然一惊,连忙答道:“郡主殿下在大时雍坊石狮胡同的燕居客栈租了一个房间长住。”
“长住?”朱祁镇目光一闪,“你经常去那里,是么?”
“臣不敢,这个地方是郡主殿下找的,臣一次也没去过。”宁祖儿连忙辩解道。
“石狮胡同那个地方朕知道,离你们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不远嘛!你保护起她来也是挺方便的。”朱祁镇悠然道。
“皇上——”宁祖儿听朱祁镇语气不善,忙跪下禀道:“臣没能将郡主殿下私下来京的事及时禀告给皇上,臣有罪!”
“宁卿,你这是作什么?”朱祁镇睨了他一眼,“起来回话!”
“是,皇上。”宁祖儿虽如此说,但却跪在那里没动。
“郡主私下来京,是她的错,而你隐匿不报,便是你的罪过了。”朱祁镇的面色逐渐转寒,“小户
人家的女儿,与男子私相会面是玷污名节。朱芷晴是宗室的郡主,千里迢迢来京与你私相授受,那玷污的又是什么?”
宁祖儿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皇上,臣与郡主殿下之间清清白白,绝没做过任何有违礼法的事啊!”
“皇上,臣也可以证明,”杨牧云忍不住拱手说道:“他与郡主殿下绝无逾矩之举。”
“朕相信你,但人言可畏,这事一旦传出,将让人如何评论我大明皇家?”朱祁镇见宁祖儿面色惊惧,遂话锋一转说道:“好在知晓郡主来京的人不多,朕会下旨知会周王那里,让他不必担忧,朕会好好照顾这位芷晴郡主。”眼皮微抬,扫了一眼宁祖儿,“你这就去你所说的地方,把郡主带到朕这儿来,朕赦你无罪!”
“谢皇上恩典,臣这就去!”宁祖儿这才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
“这差事你如果办得没有差池的话,”朱祁镇嘴角微微一翘,“你便回你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继续当那个副千户吧!”
......
宁祖儿走后,朱祁镇看都不看杨牧云一眼,径直回到御案前批改奏章去了,就好像当他不存在一般。
杨牧云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整个大殿里静得出奇,呼吸稍重一些都能听得见。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朱祁镇放下手中的奏折,咳嗽了一声。
一名小监忙端上一杯热茶,还没走过去,便被皇上狠狠瞪了一眼,身子一颤,便踟蹰不前。
杨牧云感觉到皇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下,立时会意,走上前去。
“让我来吧!”杨牧云接过小监手里的茶盏,放在朱祁镇右手边的御案上。
朱祁镇微微颔首,端起茶盏掀开茶盖轻轻吹了一下上面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然后晃了晃肩膀,长长吸了口气。登时一双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轻轻揉搓起来。
“嗯,好,再用力点儿......”朱祁镇一脸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
“不错,不错。”等朱祁镇再睁开眼时,杨牧云已经肃立一旁。
“杨卿啊,”朱祁镇对着他淡淡一笑,“你挺会侍候人的么,不如狠心给自己来一刀,到后宫去给朕当差得了。”
杨牧云听了脸皮一颤,忙道:“皇上荣禀,这个差事臣可当不了。”
朱祁镇哈哈一笑,“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站起身来,对他说道:“杨卿啊,别怪朕晾了你半天,你的事让朕很难办。朕遭人掳劫,你护卫不力,本应治罪,可你夫人带着宁卿救了朕,是功。你私自将公主带出了宫,还打伤了宫卫,罪名不小,可你找到了解药救了朕的国师,又立了一功。弄得朕也不知是该惩治你还是该奖赏你?”
“臣......臣不大会做事,让皇上为难了,”杨牧云知道这是皇上在开自己玩笑,遂道:“臣微末之功,不足以抵罪,请皇上念在臣对您一片忠心的份上,就免了臣的一切职务,让臣还乡便了。”
“你想撂挑子?”朱祁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本想震慑他一番,让他开口求饶,谁知这小子直接提出要去职还乡,真是一巴掌拍在雾里,丝毫没着力的地方,于是绷起脸来说道:“朕还在用人之时,你便念叨着无官一身轻了,还奢谈什么对朕的一片忠心,真是可笑!”
“臣......臣......”杨牧云一怔,知道说错了话,原来皇上并不想真的惩治自己,登时结结巴巴的不知如何应对。
朱祁镇看着他愣怔的样子,哼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对朕一片忠心,那朕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好生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是,皇上请问,臣不敢隐瞒!”杨牧云垂首说道。
“那日你领着朕去万源钱庄时,曾遇见一个相貌很是俊俏的年轻公子,你还记得么?”朱祁镇说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 愁依凭阑
杨牧云突然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登时呆住了。
“你认识他,对不对?”朱祁镇瞥了他一眼说道。
“皇上......她......她......”杨牧云嗫嚅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元琪儿的名字。
“她将朕领入万安寺白塔去见释迦坚赞国师时,国师曾称呼他为元居士,这么说她姓元,是不是?”朱祁镇又问道。
“臣不敢有瞒皇上,”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躬身说道:“她......她本不姓元的,而且也不是位公子,而是......而是一个女人,”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她是蒙古人,是蒙古汗廷太师也先的女儿,真名是齐齐克。萨穆尔。”
“你倒知道得挺详细,”朱祁镇目中精光大盛,“当时朕问你,你为什么不跟朕说?”
“此女武功不弱,兼身后两人也是高手,臣若当时在皇上面前揭穿她的身份,恐她会对皇上不利......”杨牧云解释道。
朱祁镇两眼盯着他继续说道:“朕看她的言谈举止,好像跟你很熟,莫不是你们早有往来?”
“臣还在兵部当差时,她便出面笼络过臣,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谷运铎便是被她收买,为她提供我大明的军事情报......”杨牧云补充了一句,“我大明京师周边的兵力布防图便是谷运铎提供给她的,因此鞑子骑兵可以从容的穿过我军防线而直至京师城下......”
“这么说,她是蒙元余孽布置在京城的奸细?”朱祁镇皱着眉头说道:“谷运铎畏罪自杀,实乃咎由自取。”
“她是蒙古太师的女儿,漠北草原设在我大明的谍报系统自然都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呆在京师的目的便是拉拢渗透我大明朝中的官员,以获得有价值的情报。”杨牧云说道。
“这些事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朕说?”朱祁镇皱了皱眉头说道:“朕不向你问起,你便要永远瞒着朕么?”
“这都是臣回京之前才刚刚打探到的,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皇上禀明......皇上既然现在问起,臣便如实说了。”杨牧云垂着头说道。
“她那一日从万源钱庄里刚刚出来,不知去那里做什么?”朱祁镇眉头拧结在一起,思索道。
杨牧云心中一惊,赶紧说道:“她既然要收买我大明朝中官员,手中就一定要有钱,而且手中钱还为数不少,总不能天天带着,总要找个地方存放起来,这万源钱庄便是个理想的地方,皇上不会认为这万源钱庄的老板是蒙人的奸细吧?”暗暗担心起周梦楠来。
“商人么,打开门做生意,如何能甄别得了这许多?”朱祁镇眼角扫了他一眼,“你跟万源钱庄的周老板很熟么?为什么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对了,钱庄的老板居然是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女人,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小小年纪竟如此老成,连我大明朝廷发行的宝钞都被她钱庄的银票挤兑得在市面上流通不下去了呐!”他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再看去时,杨牧云已跪在自己面前,于是诧异道:“杨卿你这是做什么?”
“臣有一件事没能禀明皇上,”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便横下心来一咬牙说道:“那万源钱庄姓周的老板其实......其实是臣的妻子。”
“哦?”朱祁镇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的妻子不是紫苏姑娘么?怎么又冒出了一个姓周的老板?”
“她是臣的结发妻子,”杨牧云说道:“跟臣一样都是湖州府人,在湖州时便嫁给了臣,她父亲是经商的,她自小跟着她父亲走南闯北,对商业场上的事所知甚多......至于紫苏,是臣在南都时迎娶的妻子。”
“真看不出来呀,”朱祁镇微微笑道:“杨卿比朕还小着好几岁,身边居然都有了几位美娇娘了,当真艳福不浅。”
“皇上,”杨牧云叩首道:“臣回去后便让内人将那元
女存在钱庄里的金银甄选出来,都交到户部那里,您看可好?”
“杨卿不用如此紧张,”朱祁镇显然对周梦楠观感不错,一脸淡然道:“你妻子不过是一介商贾,若无作奸犯科、里通外国之举,又何必如此呀!”唇角挂起一丝笑意,“与人做生意么,何处的生意不能做得,我大明百姓来往漠北的,难道还少了?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大明,朕就绝不会怪罪。”
“谢皇上宽宏大量,臣回去后,一定把皇上的这番话带到。”杨牧云俯首一礼。
笔趣阁
“可惜呀,”朱祁镇微微摇首叹道:“你妻子是一介女流,若是男儿的话,朕一定会任命她为户部的主官,那样,我大明就多了一个夏元吉一样的人物,朕也不会头疼到处没银子使了。”
“臣替内人谢皇上褒奖!”
“你下去吧,”朱祁镇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告老还乡么?那朕就依你,不过你要上一道折子细细讲述一下,朕不会不准。”说到告老还乡时语音中带有一丝戏谑之意。
“皇上——”杨牧云恭恭敬敬的叩了几个头,“蒙皇上不弃,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卿不请辞了么?”朱祁镇讶异道。
“方才臣的话乃无心之失,皇上隆恩,臣无以为报,唯有忠君报国,方不负君恩,尽慰平生!”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眼中颇有嘉许之意,“因朕被掳之事,太后一直想治你的罪,朕刚刚劝住了她,你和公主便又闹出这样一档子事,太后若是知道了,一定还会不依不饶......”略微思索了一下,“宫里的差你是不能再当了,要如何用你,朕还得好好想一想......这段日子你东奔西走,也苦了你了,不如安心在家休养一段时间......”见杨牧云还想再说什么,抬起手向下按了按,要他噤声,“府军前卫里的官职朕还给你留着,锦衣卫千户衔......为便宜行事,你仍担着。另外,你休养期间两处的俸禄照发。这便下去吧!”说罢脸转向一边。
“谢皇上,臣......告退!”杨牧云无奈,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一脸郁闷的退了下去。
......
“人的功名利禄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是休养,其实是变相逐出朝堂......”杨牧云心中暗叹,“皇上对我已有了成见,不知以后是否还会启用我?”待闷闷不乐的走到了午门,突听到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哟,这不是杨大人么?怎么垂头丧气的,是挨皇上训斥了么?”
杨牧云抬头看去,一锦衣丽服的少女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正格格娇笑。
“郡主?”杨牧云微微一愣便上前拱手一礼,“下官见过郡主殿下。”
朱芷晴穿一身淡黄色的宫装衣裙,乌黑油亮的长发高高挽起,头上戴着一顶七根雉羽装饰的珍珠翡翠冠,俏脸薄施粉黛,看来为了见皇上她好好装饰了一番。宁祖儿紧随在她身后。
“喂,你还没回答本郡主呢!”朱芷晴眼中眸波流转:“皇上都训斥你什么了?”
“郡主殿下想多了,”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皇上体谅臣下办差辛苦,要我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是么?”朱芷晴眯起眼,脸上似笑非笑,“那你可得在底下好好活动活动,千万不要让皇上把你给忘了,否则以前做的一切可都成了活在记忆里的前程往事,再也不值一文了。”
说得杨牧云心头一跳,不禁有些对她刮目相看,心说这位周王府郡主性子泼辣,做事从不循规蹈矩。没想到对官场上的事却一语中的。
“承蒙郡主殿下开导,下官谨受教!”杨牧云执手一礼。
“听说玟玉进宫了,还做了女官,这是真的么?”朱芷晴两眼放光的问道。
“蒙皇上
恩典,玟玉受封为尚食局六品司药!”杨牧云遥向谨身殿的方向一拱手。
“嗯,真好,”朱芷晴看了身边的宁祖儿一眼,“看来你没骗我。”又瞅向杨牧云,“那你可得努力了,万不可落在后面。玟玉已是宫里有品秩的女官,不再是周王府的奴婢,她要嫁的可不能是个赋闲在家的散官......”紧接着一笑,“或许到那时皇上一临幸,玟玉就升格成了妃嫔了呢!”
“怎么会?”宁祖儿在一旁说道:“玟玉姑娘可是当着皇上的面表露出对杨兄的爱慕之意,为此还差点儿没辞了皇上的恩赏呢!还是皇上亲口答应以后要给玟玉和她喜欢的人赐婚,这才没驳了皇上的面子,应承了下来。”
“你又在胡说,这世上哪儿有女人会辞了当今圣上的恩赏,”朱芷晴狠狠瞪了宁祖儿一眼,“莫非她疯了,不知道天地间哪个男人最大么?要把一个女人的幸福寄托在一个在宦海中沉浮无常的小官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郡主殿下,皇上还在谨身殿里,”杨牧云听了心中不快,提醒她道:“让皇上久等可是不敬,殿下还是快快过去吧!”末了草草一拱手手,“告辞!”说罢衣袖连摆,径自去了。
“杨兄被皇上勒令休养,本就心中郁郁,你还拿玟玉的事刺激他作什么?”看着杨牧云踽踽独行的身影,宁祖儿忍不住向朱芷晴埋怨道。
“我也是为玟玉好,”朱芷晴白了他一眼,“天下间又有谁不想做皇上身边的女人?”瞟了一眼杨牧云远去的方向,“你这位杨兄的心眼未免太窄了些,说几句都受不了了,如何做得了大事。”说着转过身,瑶鼻哼了一声加快步子向谨身殿走去。
......
宝巷胡同最里面一座小院的灯还亮着,黛羽正在整理衣物,她现在心里很欢喜,礼部的包主事已给她拿来了脱去教坊司妓籍的官印文书,她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自由身了。以前她一直担心自己还会回到教坊司辖下的凤鸣院,现在可以彻底心安了。
她看了一圈室内的摆设,从来没有感觉有如今天这样的亲切感。她还记得昨日刚拿到白纸黑字、上面盖着礼部官署大印的脱籍文书时,兴奋得一宿没有睡觉,连玟玉都觉得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可惜......”黛羽悠悠一叹,一双美丽的眸子变得有些迷离,今天大人回来时没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一进门便匆匆拉起玟玉就走,说是有急事。大人就是这样,每天都忙得连轴转,连好好在这里待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大夫人不但相貌端庄,而且雍容大气,看穿戴打扮非富即贵,而且还在京里置办了好大的宅子。二夫人就像一个贬落到凡间的谪仙,那绝美的容颜连女人见了都要心动,大人一定很宠爱她吧?那大人还会回来这里么?欣喜之余不禁涌起一丝怅惘。
“笃笃——”一阵敲门声震碎了她的遐想,眼神一动,整个人从思绪中回转了来。
“谁——”她隔着门问了一句,家里没有男人,一听到敲门声她就有些心虚。
“是我......”那个熟悉的声音中略带一丝沉闷。
“是大人,”黛羽心中一喜,登时喜上眉梢的打开了门,“大人,您回来了。”
“嗯。”杨牧云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屋里。
“大人好像心情不好呢!”黛羽向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无人,方关上门,掂着脚尖随在杨牧云后面进了屋内。
......
杨牧云一进屋便坐在椅上,怔怔出神,忽闻一阵茶香扑鼻,看了一眼黛羽,“又是‘敬亭绿雪’么?”
“不,”黛羽笑着说道:“这是上好的金坛雀舌,产自奴家的老家常州府,比起‘敬亭绿雪’,别有一番风味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幽庭别院
“嗯,好香,”杨牧云深深嗅了一口,见杯中茶叶根根倒竖,叶底嫩匀、扁平挺秀、状如雀舌,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口舌生津,香气直充胸臆,沁人心脾。
“好,好茶,”杨牧云连连点头,看了黛羽一眼,“你老家来人了么?怎么会有上好的金坛雀舌?”
“大人,”黛羽向着杨牧云盈盈行了一礼,“奴家昨日正式从教坊司脱籍成自由身了呢!昔日凤鸣院的姐妹们纷纷来贺,赠送的礼物里就有这金坛雀舌。”
“哦,你脱籍了么?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杨牧云放下茶杯说道:“是谁帮你的,我可得代你好好谢谢人家。”
“之前大人委托礼部的包主事给奴家脱籍,难道大人忘了么?”黛羽抿嘴笑道。
“礼部的包主事?”杨牧云这才想起,自己在兵部任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时,因斗殴在街上抓过蒙古和察合台汗国两个使节团的副使,礼部派来兵部讨人的便是一个姓包的主事,他提出的放人条件之一便是给黛羽脱籍。之后自己因为忙碌把这事儿忘了,谁知人家包主事竟一直挂在心上,还把这事给办成了。
“难得包主事还记得此事,”杨牧云看着黛羽笑了笑,“你现在自由了,可喜可贺,不知有何打算?回常州么,我可以托人送你回去。”
“大人,”黛羽眼圈一红,幽幽道:“奴家家里已没人了,只能托庇于大人萌下,望大人垂怜,不要赶奴家走。”
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软,轻声说道:“你要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就当这儿是你的家吧!”
“谢大人,”黛羽说着娇躯微躬,福了一福,“天色不早了,请大人让奴家服侍您休息!”
“不,我还不想睡,”杨牧云摆了摆手道:“家里可有酒?我今天突然想喝酒。”
“喝酒?大人怎么突然想起喝酒了?”黛羽怔了一下。
......
“嗯,好酒,入口绵软,很有点儿像江南的米酒呢!”杨牧云一杯饮尽,连连点头,一把拉住黛羽的手说:“你也别忙活着做菜了,来,坐下,陪我喝两杯!”不由分说把黛羽拉在身边坐下。
“可是,没有菜肴下酒,是很容易醉的。”黛羽秀眉一蹙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杨牧云满不在乎的说道:“醉了好,醉了就可以一觉睡去,再也不去想别的事了。”
“可是明日一早......”
“没有可是,”杨牧云满嘴酒气的打断她的话道:“明天我不用去当值了,皇上让我回家休养......休养你知道么?就是什么事都不用做,在家待着......”杨牧云哼哼唧唧说完,又是一杯酒落肚。
“皇上不让大人当值了?”黛羽惊讶的说道:“大人正值青春年少,缘何休养?是大人得罪了朝中什么人么?”
“我......我......”杨牧云摇摇头,又是一杯酒落肚。
黛羽见他不开心,不敢再问,话音一转问道:“玟玉姐姐呢?大人不是白天领她出去了么?怎么没见她随大人一起回来?”
“她......”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调匀了气息说道:“她进宫了。”
“玟玉姐姐进宫了?她千里迢迢从开封来寻大人,怎么就进宫了?”黛羽一脸诧异。
“很奇怪吧,”杨牧云瞄了她一眼,嘿然一笑,“她医术精湛,被皇上看中了呢!于是......于是就被皇上封为宫里尚食局的六品司药,说起来也是做官了,做了宫里的一个女官,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原来大人的不开心不但是被皇上勒令休养,还有玟玉姐姐入宫的原因,”黛羽深深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在大人心里,难道是很喜欢玟玉姐姐么?”
“黛羽,”杨牧云突然握住她的手,“皇上勒令我休养,很有可能不再启用我了,过几天,我也许
会回江南去。你恢复了自由身,我很是替你高兴......你跟我一场,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个小院就留给你作栖身之所,以后如果碰到个好人家,就把自己嫁了......”
“不,”黛羽眉目一动,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好像他会凭空消失似的,“奴家早就是大人的人了,大人去哪里,奴家也就跟在哪里,一生一世侍奉在大人身边,绝不致有二心的。”
“你这又有何必?”杨牧云苦笑,“我回乡休养,似闲云野鹤一般,或再无飞黄腾达之日......你本官宦之后,随我身边做一村妇,你......难道甘心么?”
“没有大人,就难有黛羽今日自由之身,”黛羽站起身,对着杨牧云深深一礼,“大人滴水之恩,黛羽自当涌泉以报,大人就算隐居乡野,奴家也当扫榻以侍。”
“那好,你不后悔就行,”几杯酒下肚,杨牧云的两眼变得有些朦胧,舌头也有些难以打弯,“今天晚上你就帮我把行李包袱收拾好,明日一早就随我上路,回......回江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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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黛羽迟疑了一下说道:“回乡这样的大事,怎能如此草率,大夫人和二夫人那里......”
“你提她们作什么?”杨牧云瞪起一双眼,两颊赤红,满嘴喷着酒气,“她们在京城里都家大业大,能走得开么?哪像我,孑然一身,去哪里都了无牵挂......”脸色颓然一丧,“她们都盼着我做官,做大官,好使她们脸上有光,可为倚靠。可我现在官没了,她们哪里还会再瞧得上我,不回乡待在这里受她们的颐指气使、冷嘲热讽么?”
“大人是不是想多了?”黛羽劝道:“奴家观两位夫人貌似都对大人很关心呢!您这一去,她们......”
“貌似,哈哈,貌似......”杨牧云眉毛一扬,“黛羽,你说的太对了,之前她们都对我只是貌似关心,可如今......”嘴角撇了撇,“你不知道,我刚从宫中来,碰到了入宫面圣的周王府郡主,在听说玟玉被皇上封为女官,而我被闲置成散官后,便嘲笑我配不上玟玉了,哈哈,这便是女人,在你风光时春风满面,而你走背运了,便开始冷嘲热讽......”
“奴家和玟玉姐姐相处这几日来,但觉她对大人重情重义,断不是一个向往富贵之人,否则她也不会冒着风险私下离开周王府来寻大人了。”
“或许吧,”杨牧云脸上显得有些落寞,“她能有如此福运,我也替她高兴呢!哪天皇上一高兴,封她做一个嫔妃也不是不可能。”说罢看了黛羽一眼。
“大人替她高兴,奴家倒不羡慕她呢!”黛羽微微一笑说道:“后宫佳丽三千,都侍奉皇帝一人,就算嫔妃又怎么样?皇帝有了新欢,就会把你忘了,独自一人锁在深宫郁郁寡欢,还不如平常百姓家的民妇,有一个男人时常守在自己身边。”说着偷偷瞄了杨牧云一眼,脸上一阵红晕。
杨牧云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
“这酒没喝多少,倒是感觉有些醉了呢!”杨牧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对着黛羽笑道:“谢谢你陪我喝酒,我这便去歇着了。”
“大人,奴家扶您去歇息。”黛羽欲上前相扶。
“不用,”杨牧云手臂一动,长袖自黛羽纤纤玉手的指缝间抽走,笑中带着一丝戏谑,“你不怕我酒后乱性,趁机占了你的身子?”
“奴家本就是大人的人了,”黛羽目不斜视,镇定自如的说道:“侍奉大人就寝是奴家的本分,何有怕大人酒后乱性之说。”
杨牧云一声呻吟,伸手捂住了自己额头,“我头痛得很,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就不用过来了。”脸上虽作痛苦状,脚下却是不慢,像是要躲避什么似的。
黛羽一笑,目送他进入内室,方转过身收拾桌上的杯筷。
“大人要回江南了,而且可能就带自己一个人回去,”一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就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脸上有些发烧,“等到了江南乡间,只有自己和
大人两人朝夕相对,那是一副多么令人畅想的景像啊!”
“咚咚——”一阵敲门声惊碎了怀春少女的遐想。
“谁呀?”杨牧云在家,黛羽的胆子大了很多,但还是出于本能的问道。
“是我。”声音很熟悉,应该来过这里。黛羽不及多想,便打开了房门。
“宁公子?”黛羽惊讶的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杨兄,”宁祖儿面带微笑的向里面看了一眼,“杨兄在里面么?”
“大人......”黛羽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他睡下了,宁公子您如果有急事的话,奴家去唤他醒来。”
“不用不用,”宁祖儿阻止她道:“我也没什么急事,杨兄既然睡下了,那就不要打搅他了,”看了黛羽一眼,迟疑着说道:“我可以进里面坐一会儿,等他醒来么?”
“哦,宁公子您请进。”黛羽纤细的娇躯轻盈的闪至一边。
......
“哦,你说他喝了很多酒?”宁祖儿的眉尖微微皱了一下。
“是呀,大人回来的时候一副很郁闷的样子,”黛羽给他沏了一杯茶说道:“大人平常都是喝茶的,这一次来了却要酒喝。”见宁祖儿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大人说皇上勒令他回家休养,很可能不再启用他了。而且玟玉姐姐又进宫做了女官,可能以后还会做皇上的嫔妃,不可能再回到大人身边了。于是大人心情烦闷,一个人自斟自饮,还跟奴家说明日要回江南呢!奴家怎么劝也劝不住,以致酒喝多了。去睡的时候也是要一个人静静,不让奴家在旁相陪......”
“唔,”宁祖儿笑了笑,看着她道:“怪不得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你这里,看来他还是蛮喜欢你的。”
“宁公子说笑了,”黛羽螓首微摇,“这是大人的住处,奴家不过是暂居这里......”刚说到这儿只闻内室传来一阵咳嗽呕吐的声音。
黛羽脸色一变,急急的走进内室,宁祖儿也跟了过去。
“嚓”内室墙上的蜡烛点燃了,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杨牧云趴在床头不住的呕吐。
“大人——”黛羽上前坐在他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呕吐了好一会儿,杨牧云才直起身子,嘴里不住的喘着粗气。
“宁公子?”杨牧云借着摇曳的烛光眯着眼才看清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没想到我会来你这里吧?”宁祖儿笑道。
“大人,奴家去给你做一份醒酒汤。”黛羽识趣的退了出去,
待看到黛羽的倩影消失在门口,宁祖儿方笑道:“若是杨兄与佳人大被同眠的话,那我是真不方便进来了。”
“一见面你就取笑我,”杨牧云长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道:“走,我们外边说话。”
......
“你是喝茶还是喝酒?”两人来到会客厅,杨牧云向宁祖儿问道。
“我明日又不赋闲在家,而且又没佳人离我而去,喝的哪门子酒?”宁祖儿笑道。
“那就喝茶吧,”杨牧云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笑,“黛羽这里有她老家常州府产的金坛雀舌,味道很是不错。”
“那就叨扰了。”宁祖儿说着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客气么?”杨牧云倚着桌案的左首而坐,叹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的?”
“直觉吧!”宁祖儿目光在他脸上环视了一圈,“一个人在郁闷的时候,总会来一个清静的地方,比起?萝院和大时雍坊的周府来说,这里要清静得多。”
“我就是不郁闷,也是会来这里的。”杨牧云淡淡一笑,“这院子是小了些,但是待在这里让人感到踏实。”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宫锁新玉
紫禁城,长宁宫。
万贞儿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住处,换回了自己的一身宫女装,
“我说贞儿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呀?”一名宫女见她回来,口中不住的埋怨道。
“娘娘醒了?”万贞儿心虚的问道。
“早醒了,”那名宫女撇撇嘴,“中间还好几次问到你呢!”
“那你是怎么说的?”万贞儿紧张的问道。
“还能怎么说,就说你不舒服呗。”那名宫女说道:“娘娘不信,非让你过去让她看看,我就推说你正更衣洗漱......你要再不来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再替你隐瞒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过去。”万贞儿说着匆匆整理了一下宫裙,把那顶尖尖的宫帽戴在头上,便匆匆去了。
长宁宫寝殿,鸾帐低垂,香烟袅袅,周妃面朝里侧身而卧。
“娘娘......”万贞儿离鸾帐前三丈处跪下,低低的唤了一声。
周妃似是没有听到,在帐中一动不动。
旁边侍候的一名宫女见了,便轻声说道:“娘娘,万贞儿来了。”
“嗯,”周妃侧卧的身子仿佛动了动,“扶本宫起来。”
“是,娘娘。”帷帐轻摆,低垂的鸾帐用挂钩悬至两边,周妃被人搀扶着坐了起来。
“你到哪里去了?”周妃双目如电,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万贞儿。
“奴婢......奴婢身体略有不适,便让仪姗替了奴婢一会儿。”万贞儿执手伏地,垫在额上,浑身颤抖的答道。
“哦?”周妃秀眉微挑,“既是身体不适不能应值,那你去宫正司祝掌纪那里报备了么?”
“奴婢,奴婢......”万贞儿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期期艾艾的说不话来。
“没有是么?”周妃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入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宫里的规矩难道你不懂么?”
“奴婢......奴婢愿受责罚!”万贞儿终于长出一口气说道。
“罚肯定是要罚的,”周妃缓缓说道:“要不小小的宫人瞒着自己的主子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宫里面岂不是乱了套......”声音微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本宫只是想知道,你倒底生了什么病,病得连宫里的规矩都不知道遵守了。”
“奴婢......”万贞儿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正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见一名小监匆匆走进来伏地禀道:“董尚食求见娘娘!”
“嗯?晚膳的时间已过,她来作什么?”周妃目光一闪,正襟危坐,“让她进来!”
......
“待会儿见了娘娘啊,千万不要乱说话,”一名脸圆圆的,年约四十左右,穿一身深青色女官袍服的女官笑眯眯的对玟玉说道:“娘娘让你开口时你再开口,就是开口也不要多说......你在周王府做过事,很多规矩相信我都不用教你!”
“下官知道了,尚食大人。”玟玉微微颔首笑道,她也是一身青色女官官服,不过要比身边的这位女官的官服颜色要浅一些,头戴带翅簪花纱帽,气派庄严中别有一番动人的韵味儿。
玟玉身边的这位女官便是董尚食,是一位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能做到五品尚食这个位置上,可谓是八面玲珑,察言观色的本领那是炉火纯青。小原子一把玟玉带过来,她便开始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位娇俏可人的妙龄少女。
“这眼、这鼻子、这嘴唇,还有这身段儿,真是无一处不美,跟周妃娘娘站在一块儿,那也是不分轩轾。”董尚食暗暗点头,“这么美的丫头,迟早要被皇上收纳到后宫里,要不怎么会让贴身小太监亲自带过来?在我下面当一名司药,不过是过渡一下罢了。”想到此处,便对玟玉是格外客气,只大略问了几句,待她换上了官服,便领着她到周妃的长宁宫来了。
“臣董烨领本局六品司药玟玉拜见贵妃娘娘!”董尚食和玟玉一前一后拜倒在地。
“起来吧!”周妃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谢贵妃娘娘!”
待她们起身后,周妃的目光掠过玟玉娇美的容颜时微微愣了一下。
“这便是你们尚食局新来的司药么?”周妃的眸子紧盯着玟玉说道。
“是的,娘娘,”董尚食恭恭敬敬答道:“皇上有旨,从今日起娘娘问诊开药都由玟司药负责。”
周妃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玟司药年方几何?”
“回娘娘的话,微臣今年十五岁。”玟玉仪态端庄的答道。
“十五岁?真是如花年华啊!不像我,眼角都开始有鱼尾纹了。”周妃怔怔的看着,若有所思的道:“你念过书么?太医开的方子可能看懂?”
“娘娘,”董尚食在一旁说道:“玟司药不但能识文断字,还会问诊把脉呐!那位来自西域的番僧国师因守护皇上而受伤中毒,太医院御医们都束手无策,还是玟司药的一双妙手,把他给救过来了。”
“哦?还有这等事?”周妃讶异的说道:“那这位玟司药的医术岂不是要比那些御医还要高明?”又重新将玟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真看不出来妹妹还有这等本事!”
“娘娘,”玟玉一惊,连忙执手一礼说道:“玟玉只是一个奴婢,当不得娘娘如此称呼。”
“当不得么?”周妃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笑意,“皇上也许不会这么认为吧!这么漂亮这么有本事的一位女子入得宫来,不就是来和本宫做姐妹的么?”
“娘娘,”玟玉双膝跪地,纤细的腰身依旧挺得笔直,“玟玉已经在皇上的面前说过,玟玉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皇上也金口玉言的答应了,准许玟玉以后出宫嫁人。”
“是么?”周妃淡淡一笑,“六品司药的官职虽然不高,可宫里很多人就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爬得上去。你这一出宫嫁人,可就把自己的前程给断了。这一点......你仔细想过么?”
“承蒙娘娘提醒,玟玉感激不尽,”玟玉一脸肃然的说道:“可玟玉的初心不会更改。”
“起来吧,”周妃轻轻说道:“本宫不过是跟玟司药开个玩笑,玟司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微臣不敢。”玟玉盈盈起身立在一旁。
“娘娘,”董尚食执手笑道:“臣下还有事,就不打扰娘娘了,臣下告退。”
“嗯,”周妃眼角瞥都不瞥她一眼,依旧对玟玉说道:“玟司药既然精通医术,就帮本宫断个案子......”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万贞儿:“这是侍候本宫饮食起居的一个奴婢,今儿推说有病没来本宫跟前当值,你就帮本宫看一看,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说着音调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把头抬起来!”
“是,娘娘。”万贞儿战战兢兢地抬起了满是惊惧和泪痕的脸。
“是她?”玟玉觉得有些眼熟,突然想起在太医院时立在永清公主身边的那位小太监,“她扮做公主身边的小太监出宫干什么?”瞄了一眼周妃一脸严厉的面相,心中暗忖,“这个万贞儿肯定是私自出宫被周妃娘娘发现了,推说自己身染有疾不能当值,我若如实道出,她肯定免不了责罚......”思索一番,心中已有了计较,执手答道:“娘娘,微臣观她面颊潮红、肤色蜡黄、头冒虚汗、两眼无神、呼吸不匀......应该是得了伤寒,”稍微停了一下说道:“虽说伤寒不是什么大病,可还是会传染她人,娘娘千金之体,而且怀了龙子......”
“龙子?”周妃眼睛一亮,“你能看得出本宫怀的是个龙子?”
“娘娘,”玟玉微微一笑说道:“娘娘面色红润,胎息甚重,腹大而圆......种种迹象看来,确是龙子无疑!”
“董尚食说你的医术比太医
院的那些御医还要高明,果然是有些道理,”周妃喜笑颜开,也顾不得问万贞儿的事了,“你说的这些话,那些御医便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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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皇后无子,周妃若能诞下一个男孩,便是长子。如以后钱皇后无所出,那周妃所生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便很大。因为按大明祖制,皇位继承的规矩一向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要是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大明朝未来的皇帝,母凭子贵,之后的辉煌自不待言,周妃又如何能不欣喜?
“多谢娘娘赞誉,”玟玉存心要为万贞儿开脱,进一步说道:“娘娘怀有龙子,乃万金之躯,岂能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儿小事而动气?须知气大伤身,要是伤了娘娘腹中的龙子,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本宫知道了,”周妃说着瞪了跪在地上的万贞儿一眼,刚欲呵斥,随即一想,放缓了声调说道:“你起来吧!既然病了,就好生去歇着,这几天就不要到长宁宫来了。”
“是,娘娘。”万贞儿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玟玉一眼,缓缓站起身来,“那宫正司祝掌纪那里......”
“本宫派人过去知会她一声就行了,”周妃的心情显然不错,“而且这几天的月例银子也不会扣你的,你就安心下去歇着吧!”
“谢娘娘恩典!”万贞儿执手深深一礼,躬着身退了下去。
“玟司药,”一俟万贞儿退出,周妃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本宫这几日一直心绪不宁,晚上还睡不好觉,你看开个什么方子能给本宫好好调理一番。”
“娘娘莫急,”玟玉微笑着说道:“您能不能跟微臣说说,是因为何事让您心绪不宁的?这样微臣才好对症下药啊!”
周妃犹豫了一下便把前日看到紫苏在谨身殿前等候圣驾一事跟玟玉说了,末了又忿忿的加了一句,“那女人就算是再漂亮,也是一个有夫之妇了,皇上怎能让人把她送入宫中,这......这不是失了皇家的体统么?”
“原来是看到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心里吃醋了,就私下里把人赶走,又怕皇上回来怪罪,所以心中不安睡不着觉。”玟玉不禁暗暗好笑,她自幼生活在周王府中,主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周妃说起这事已见怪不怪,于是安慰道:“娘娘你想多了,或许皇上真的是出于感激而嘉奖那个女人,而没有别的意思......”淡淡一笑说道:“娘娘腹中已有了皇上的龙子,难道还要靠跟别的女人争宠来作为凭恃么?”
“对呀,我腹中已有了皇子,而且是皇长子。如何还要像别的女人靠姿色来笼络住皇上的心?”周妃一想到此,心中便亮堂起来。
“娘娘现在所要做的便是安心休养,”玟玉慢声细语的说道:“等诞下了皇子,还怕皇上不高看你一眼么?相貌长得再好,也终有逝去的一天,只有这腹中的孩子,才是女人一生一世的着落啊!”
听了玟玉的话,周妃默然半晌,才带着迟疑的目光看向玟玉道:“玟司药,你说本宫要不要到皇上那里去请罪,毕竟是本宫让那个女人出宫的。”
“皇上日理万机,些许小事怎会记在心上?”玟玉劝她道:“皇上不提,娘娘又何必徒扰圣心?就算皇上说出来,也会轻轻一语带过,要知道现在没有比给皇上添个皇子更大的事了。”
“玟司药,你这一说,本宫心里可就亮堂多了,”周妃轻吁一口气,目中流露出钦佩之色,“今天你就留在本宫这里安寝,本宫也好时时请教!”
“娘娘的好意微臣只能心领了,”玟玉笑了笑说道:“别说这样不合宫里的规矩,微臣留在这里如何调制娘娘安神养胎的药方呢!”
————————————
“你真的要离开京城么?”宁祖儿向杨牧云眨眨眼问道。
“皇上让我休养,趁这个机会我便回一趟家乡,”杨牧云说道:“我父母年事已高,总不能身边无人奉养。”
第三百三十章 去意徊徨
原标题:云南白马雪山保护区南部发现濒危水鹿
2019年12月中旬,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研究所对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进行了储存卡的回收和检查工作,其中布设在阿克的一台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水鹿的活动影像,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部首次拍摄记录到水鹿活动影像。
专家介绍,水鹿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生活于热带和亚热带林区、草原、高山溪谷以及高原地区等环境,栖息地海拔高度为2000-3700米。喜欢在日落后活动,无固定巢穴,有沿山坡作垂直迁移的习性。水鹿曾一度被认为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已经灭绝,2017年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部的奔子栏境内拍摄到了该物种,证明水鹿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内还没有灭绝,这次在保护区南部也拍摄到了水鹿活动影像,说明水鹿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分布比较广泛,这对于该物种的保护、研究是一个积极信号。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狼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
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主要目的是监测保护区南部猴群的动态,经过近1年的布控,不仅拍摄到了滇金丝猴,还拍摄到了狼、黑熊、豹猫、赤狐等食肉性动物,说明保护区南部的生态系统处于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央视记者 李常明)
原标题:云南白马雪山保护区南部发现濒危水鹿
2019年12月中旬,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研究所对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进行了储存卡的回收和检查工作,其中布设在阿克的一台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水鹿的活动影像,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部首次拍摄记录到水鹿活动影像。
专家介绍,水鹿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生活于热带和亚热带林区、草原、高山溪谷以及高原地区等环境,栖息地海拔高度为2000-3700米。喜欢在日落后活动,无固定巢穴,有沿山坡作垂直迁移的习性。水鹿曾一度被认为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已经灭绝,2017年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部的奔子栏境内拍摄到了该物种,证明水鹿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内还没有灭绝,这次在保护区南部也拍摄到了水鹿活动影像,说明水鹿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分布比较广泛,这对于该物种的保护、研究是一个积极信号。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狼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
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主要目的是监测保护区南部猴群的动态,经过近1年的布控,不仅拍摄到了滇金丝猴,还拍摄到了狼、黑熊、豹猫、赤狐等食肉性动物,说明保护区南部的生态系统处于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央视记者 李常明)
原标题:云南白马雪山保护区南部发现濒危水鹿
2019年12月中旬,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研究所对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进行了储存卡的回收和检查工作,其中布设在阿克的一台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水鹿的活动影像,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部首次拍摄记录到水
鹿活动影像。
专家介绍,水鹿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生活于热带和亚热带林区、草原、高山溪谷以及高原地区等环境,栖息地海拔高度为2000-3700米。喜欢在日落后活动,无固定巢穴,有沿山坡作垂直迁移的习性。水鹿曾一度被认为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已经灭绝,2017年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部的奔子栏境内拍摄到了该物种,证明水鹿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内还没有灭绝,这次在保护区南部也拍摄到了水鹿活动影像,说明水鹿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分布比较广泛,这对于该物种的保护、研究是一个积极信号。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狼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
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主要目的是监测保护区南部猴群的动态,经过近1年的布控,不仅拍摄到了滇金丝猴,还拍摄到了狼、黑熊、豹猫、赤狐等食肉性动物,说明保护区南部的生态系统处于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央视记者 李常明)
原标题:云南白马雪山保护区南部发现濒危水鹿
2019年12月中旬,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研究所对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进行了储存卡的回收和检查工作,其中布设在阿克的一台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水鹿的活动影像,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部首次拍摄记录到水鹿活动影像。
专家介绍,水鹿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生活于热带和亚热带林区、草原、高山溪谷以及高原地区等环境,栖息地海拔高度为2000-3700米。喜欢在日落后活动,无固定巢穴,有沿山坡作垂直迁移的习性。水鹿曾一度被认为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已经灭绝,2017年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部的奔子栏境内拍摄到了该物种,证明水鹿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内还没有灭绝,这次在保护区南部也拍摄到了水鹿活动影像,说明水鹿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分布比较广泛,这对于该物种的保护、研究是一个积极信号。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狼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
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主要目的是监测保护区南部猴群的动态,经过近1年的布控,不仅拍摄到了滇金丝猴,还拍摄到了狼、黑熊、豹猫、赤狐等食肉性动物,说明保护区南部的生态系统处于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央视记者 李常明)
原标题:云南白马雪山保护区南部发现濒危水鹿
2019年12月中旬,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研究所对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进行了储存卡的回收和检查工作,其中布设在阿克的一台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水鹿的活动影像,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部首次拍摄记录到水鹿活动影像。
专家介绍,水鹿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生活于热带和亚热带林区、草原、高山溪谷以及高原地区等环境,栖息地海拔高度为2000-3700米。喜欢在日落后活动,无固定巢穴,有沿山坡作垂直迁移的习性。水鹿曾一
度被认为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已经灭绝,2017年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部的奔子栏境内拍摄到了该物种,证明水鹿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内还没有灭绝,这次在保护区南部也拍摄到了水鹿活动影像,说明水鹿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分布比较广泛,这对于该物种的保护、研究是一个积极信号。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狼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
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主要目的是监测保护区南部猴群的动态,经过近1年的布控,不仅拍摄到了滇金丝猴,还拍摄到了狼、黑熊、豹猫、赤狐等食肉性动物,说明保护区南部的生态系统处于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央视记者 李常明)
原标题:云南白马雪山保护区南部发现濒危水鹿
2019年12月中旬,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研究所对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进行了储存卡的回收和检查工作,其中布设在阿克的一台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水鹿的活动影像,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部首次拍摄记录到水鹿活动影像。
专家介绍,水鹿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生活于热带和亚热带林区、草原、高山溪谷以及高原地区等环境,栖息地海拔高度为2000-3700米。喜欢在日落后活动,无固定巢穴,有沿山坡作垂直迁移的习性。水鹿曾一度被认为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已经灭绝,2017年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部的奔子栏境内拍摄到了该物种,证明水鹿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内还没有灭绝,这次在保护区南部也拍摄到了水鹿活动影像,说明水鹿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分布比较广泛,这对于该物种的保护、研究是一个积极信号。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狼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滇金丝猴
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主要目的是监测保护区南部猴群的动态,经过近1年的布控,不仅拍摄到了滇金丝猴,还拍摄到了狼、黑熊、豹猫、赤狐等食肉性动物,说明保护区南部的生态系统处于一个比较良好的状态。(央视记者 李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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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中旬,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研究所对布控于保护区南部萨玛阁一带的红外相机进行了储存卡的回收和检查工作,其中布设在阿克的一台红外相机拍摄到了水鹿的活动影像,据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部首次拍摄记录到水鹿活动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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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介绍,水鹿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2008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生活于热带和亚热带林区、草原、高山溪谷以及高原地区等环境,栖息地海拔高度为2000-3700米。喜欢在日落后活动,无固定巢穴,有沿山坡作垂直迁移的习性。水鹿曾一度被认为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已经灭绝,2017年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北部的奔子栏境内拍摄到了该物种,证明水鹿在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内还没有灭绝,这次在保护区南部也拍摄到了水鹿活动影像,说明水鹿在白马雪山保护区内分布比较广泛,这对于该物种的保护、研究是一个积极信号。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执手相依
“你......你们这是......”杨牧云突然感到被宁祖儿给诓骗了。
紫苏看也不看他,对身边的小丫鬟说道:“东西都带好了么?”
小丫鬟从车上掂下一个有着三层木屉的红木盒子,对着紫苏甜甜一笑,“婢子已拿好了,小姐你看。”
“嗯。”紫苏螓首微点,淡淡的瞥了杨牧云一眼,“你还不随我一起进去么?”
“我......”杨牧云刚张开口,就见紫苏提起裙裾,像一朵云似的冉冉飘入太医院的大门。
“杨兄,”宁祖儿推了他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要让她一个人去见那番僧么?”
“哦......”杨牧云身子一震,如梦初醒,忙也跟了上去。
......
“国师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呢。”太医院后院一间幽静的雅室里,紫苏一进来便对躺在床榻上的释迦坚赞笑着说道。
“是紫......”一看见后面跟进来的杨牧云,释迦坚赞忙改口道:“杨夫人,你怎么来了?”
“国师为了救小女子差点儿连命都没了,”紫苏淡淡一笑,整个人像一朵素雅的雏菊,“听闻国师身上的毒已解了,身体已无大碍,便和夫君一起过来探望一下以表感谢。”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释迦坚赞下巴微微点了一下,“杨大人,杨夫人请坐!”
“这里面有十支上好的长白山野山参,还有灵芝、鹿茸......对了,这一碗鱼翅燕窝粥,我可是熬了足足两个时辰呢!你快起来尝一尝,应该还是热的。”紫苏招呼着小丫鬟将红木盒子的木屉一层层打开,那殷勤备至的样子让一旁的杨牧云见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杨大人,”释迦坚赞轻咳一声,看了肃立一旁的杨牧云一眼,“多谢你百忙之余携夫人来看本尊,本尊......”说着挣扎着便要坐起。
“国师伤口正在愈合,千万不可轻动。”杨牧云上前扶住他说道。
“多谢杨大人,”释迦坚赞坐起身,背靠软枕,长出一口气道:“一直躺着也躺乏了,起来坐坐活动活动也是不错。”
“国师,这是内子做的粥,”杨牧云连忙从紫苏手里接过那碗鱼翅燕窝粥,递至释迦坚赞面前说道:“您品一品,千万别凉了。”
“有劳杨大人、杨夫人了。”释迦坚赞喝了几口,赞叹几声,便把那碗粥搁置床头。“杨夫人的手艺确是不凡,本尊有口福了。”
“要是国师喜欢的话,我便天天熬给你喝,”见杨牧云脸色有异,便加了一句,“让人专程送过来。”
“如此劳烦,本尊如何敢当啊!”
“我的性命,都是国师救的,区区一碗粥何足道哉!”紫苏笑着说道。
“杨大人,”释迦坚赞怕杨牧云觉得尴尬,话音一转问道:“本尊囿于此,不知万安寺内情况如何?还请您述说一下。”
“这个我也是不大清楚呢!”杨牧云思索了片刻说道:“国师被送到这里后,整个万安寺就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寺里所有的喇嘛都被带到了锦衣卫的诏狱一一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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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寿佛,”释迦坚赞脸颊一阵抖动,口宣佛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愿佛陀保佑这些弟子渡过这场劫难,嗡玛尼叭咪吽......”微暝双目念诵起经文来。
“国师......”他念的是藏语,杨牧云一点儿也听不懂,但见他一脸凝重的样子,便忍不住张开口劝道:“当今皇上圣明,断不会冤枉一个
好人,国师放宽心便是。”
“杨大人,”释迦坚赞睁开眼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去向皇上那里说一声,就说我有事要求见皇上。”
“这个......”杨牧云的脸色有些为难,张了张口下面的话便噎在了嗓子里。
“国师你不知道,”紫苏在旁说道:“我夫君已被皇上勒令在家休养,见皇上这件事我夫君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唔,”释迦坚赞脸上现出失望之色,喃喃道:“心怀不轨,冒犯天颜的只是格杰等少数几个人,与其他僧侣有何干系......”长叹一声,“那本尊再生想其他办法便是了。”
他身上的毒刚去,身体还很虚弱,说话间又耗去了不少精力,在听说万安寺因此遭劫后,心情更是郁郁,脸上便现出倦怠之色。
杨牧云和紫苏见了,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告辞出来。
......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走一走。”出得太医院的大门,紫苏对那车夫和小丫鬟吩咐道。
“小姐,可是......”小丫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紫苏打断,“我说了,让你们先回去。”
“是,小姐。”小丫鬟和那车夫对视了一眼,便转身上了车。车轮辚辚声倏然响起,在车夫的扬鞭声中,马儿喷着鼻息拉着车飞奔而去。
看着紫苏沿着衙署街向北去的身影,宁祖儿用胳膊拐了一下杨牧云,急道:“还不快追上去,你真打算让她一个人回去么?”
杨牧云愣怔了一下,便快步追了上去。
紫苏听见身边脚步声响,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跟着我作什么?”
杨牧云笑了笑,“你是我夫人,我是你夫君,跟着你还要问原因么?”
“原来你还当我是你的妻子,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紫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起她那张比花还要娇艳的俏靥,眸光莹润看着前方,“你真的打算要走?”
“嗯,反正我呆在京里左右也是无事,便回乡一趟。”杨牧云说道。
“带着那个别院的女人一起走么?”紫苏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谁告诉你的,宁公子么?”杨牧云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你跟我之间是不是再没有初见面时的那种感觉了?”紫苏的眸中泛着一丝泪光,“我这昔日的南都第一美人还比不上凤鸣院的一个头牌么?”
“我跟她之间没什么,就像我从没碰过你一样,”杨牧云默默的看着她道:“她脱籍从良了,只想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会为她物色一个好人家,然后把她嫁过去。”
“在她眼中最好的人难道不是你么?你回乡不就是过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么?”紫苏带着质问的口气看向他,“跟你在一起,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杨牧云默然。
见他不吭声,紫苏编贝似的玉齿咬了咬红润的樱唇,声音转柔了一些,“我的心眼儿是不是太小了些?容不下你身边那些喜欢你的女人?”见杨牧云依旧不说话,不由轻叹一声,“比起周姐姐来,我不够雍容大气,她能主动让身边的丫鬟侍候你,而我却见不得别的女人对你好,连絮儿都因为对你产生好感而被我留在了南都......”纤细的腰肢一紧,却已被杨牧云揽住,她还没惊呼出声,鲜嫩的红唇便被杨牧云的嘴唇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唔......你做什么......”紫苏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搂住。袅娜动人的娇躯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
意的吻里面。她停止了挣扎,享受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亲吻和爱抚,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良久良久,杨牧云才松开了她,用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咂咂嘴说道:“好香!”
紫苏“噗哧”一声笑了,如玉的娇靥上像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晶亮的眸子如水波一样在杨牧云身上一转,嗔道:“讨厌,说不过人家的时候就来欺负人家。”
杨牧云却脸上带着笑看着她,边看边赞道:“你真美,真好看,特别是你吃醋的时候,样子最美!”
“你喜欢看我吃醋?”紫苏瞥了她一眼。
“当然,”杨牧云笑嘻嘻的说道:“一个女人肯吃一个男人的醋,那就证明她有多么爱那个男人......就像以前在南都我们还没有成亲时,你跟宁公子在一起,我就心里很不舒服......”眨眨眼,“一直暗地里吃你们两人的醋。”
“我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啊,怎么没见你吃醋?”紫苏瞅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你就不怕我跟他之间有什么?”
“不会,决计不会。”杨牧云很肯定的说道。
“为什么?”紫苏美丽的眸子霎了霎。
“夫人......”杨牧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紫苏还没听完就吃吃的笑了起来,白了他一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还有假?”杨牧云说道:“他还当面跟我说过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夫人你想啊,宁公子他长得可比我俊多了,这么俊秀的一个男人,怎么从来也不正眼看一下女人呢?特别是像夫人这么美丽的女人,居然肯拱手让给我拜堂成亲了。”
“你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紫苏瞪了他一眼,“早知你这么没良心,我当时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你。”轻轻吐出一口气,“宁公子这个人温柔细腻,不知多讨女孩子喜欢呢??萝院里见过他的姑娘,都在私下里念叨他呢?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被周王府的郡主朱芷晴给抢先得了去,”紫苏眸波一转,“让我院子里的姑娘都没念想了。谁会那么大胆,跟郡主娘娘抢男人?”
“他好像并不喜欢那位郡主娘娘,”杨牧云若有所思的说道:“这跟他自己标榜的一样,凡是女人他都不喜欢。”
“那是他没你那么龌龊,”紫苏睇了他一眼,“他没有碰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你,见一个爱一个的。”
“夫人这话有些过了,”杨牧云讪讪道:“像夫人这样天下少有的美人,他居然也不喜欢,实在......实在让人感到有些奇怪!”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喜欢,”紫苏的一双美眸变得深邃起来,“喜欢是一种感觉,把两个人拉得很近的感觉,而不是仅凭外表的靓丽所显露出的很浅显的吸引......反正说出来你是不懂的。”
“好好好......夫人你说的对,我浅显,我龌龊,”杨牧云一脸无奈的说道:“真搞不懂你这样的女人,也不明白宁公子那样的男人。”
“你不懂不明白也没关系,”紫苏美丽的眸子眨了两下,“我问你,我现在跟宁公子在一起你还吃不吃醋了?”
杨牧云摇摇头,样子有些傻傻的。“我被你们两个哄得团团转,居然也不生气,更别提吃哪门子醋了。”他叹道。
“这就对了。”紫苏抿嘴一笑,旋即正色道:“宁公子不想让你离开京城,但又觉得劝不住你,便哄你到太医院和我碰面......夫君,人这
第三百三十二章 怨怀无托
那孩子一边哇哇啼哭,一边手抓脚踹,在他身上本来裹着一张挡风的毡毯,这时也踢散了。那妇人不急不躁,仍然面带笑容,神态悠闲哄着那个孩子。
“这个做母亲的真有耐心,”紫苏感叹道:“孩子不管怎么闹她都不急。”
“怎么?羡慕人家当母亲的了,是不是?”杨牧云笑着说道,待他想着再说几句时,脸上的笑容一僵。那妇人的脸凑近那孩子时,那孩子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脸扭至一旁不去看她,手不住乱抓乱挠,有几下挠在了那妇人的脸上,白白的薄施脂粉的脸上登时挠出了几条血丝。
那妇人终于忍不住恼了,呵斥道:“哭,你再哭老娘便打死你。”那孩子吃她一吓,哭声更加响亮。
“这孩子闹得好厉害,是不是病了?”杨牧云上前拦住了那妇人。
那妇人见有人拦路,吃了一惊,不禁后退几步。待见到对方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时,方定了定心神,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或许吧,我正想带着孩子看一看郎中呢!”
“我便是郎中,快把孩子抱来我看。”杨牧云伸出双臂,欲要上前去接孩子。
那妇人蓦然一惊,抱着孩子又退了几步,“公子说笑了......”话还未说完,只见杨牧云伸指向她胁下戳来。那妇人脸色一变,娇叱一声,抽出右手切向杨牧云手腕,杨牧云手腕一缩,变戳为抓,向妇人怀里的孩子抓去。那妇人侧身一躲,挥掌迎去......
“啪——”的一声,两掌相交,那妇人身子连着向后退了几步,脸色不禁一变。
杨牧云也退了一步,稳住身形笑道:“你武功不错呀,抱着孩子出手还这么快,居然还是一个高手呢!”
“你是谁?想要干什么?”那妇人瞪着他说道。
“你手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杨牧云喝问道。
“这是我的孩子,要你多问?”那妇人顶了他一句。
“你的孩子?”杨牧云冷笑一声,“那你就跟我去顺天府走一趟吧,如果他真是你的孩子,我便向你赔罪。”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老娘跟你去顺天府?”那妇人反唇相讥。
杨牧云拿出身上那块锦衣卫的腰牌在妇人面前晃了晃,“锦衣卫听说过么?再啰里啰嗦不听招呼,我就把你领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诏狱去。”
“你......”那妇人两眼狠狠的瞪向他,突然抬起手臂把孩子使劲往空中一扔,身子向另一侧飞快的窜去。
杨牧云心中吃了一惊,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将孩子稳稳接住,再看那妇人时,她已跑得远了。他举步欲追,却被紫苏叫住。
“夫君......”紫苏快步上前,向他怀里看去,“快看看孩子怎样?有没有摔坏?”
“没事,好着呢!”杨牧云淡淡一笑,两人目光一齐扫向裹在毡毯里的孩子。那孩子的哭声止歇了,睁着一双大眼骨碌碌的看着两人,突然咧嘴一笑,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紫苏嫣然一笑,笑靥如花,伸出手臂,“来,让我抱抱。”
“小心着点儿,你还没有抱过孩子呢!”杨牧云一边叮嘱着一边小心的将孩子递到她怀里。
“就跟你抱过孩子似的!”紫苏睨了他一眼,嗔道。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小宝贝,千万不哭,姨姨给你好东西玩,好不好?”那孩子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紫苏,张开嘴“咭儿”的笑了。
“夫君,你看他对我笑了。”紫苏高兴的晃着杨牧云的手臂。
“唔......”杨牧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那个妇人早已跑得没了踪影,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过去。
“夫君,”紫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劝道:“她跑就跑了,别再管了,好在孩子没事。你看,这小家伙多可爱......”
“嗯。”杨牧云收回目光,看向抱在
紫苏怀里的孩子,那孩子身穿百家衣,头戴虎头帽,胸前还挂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长命锁,虽然是铜制的,但也颇为精致。说也奇怪,这孩子趴在紫苏怀里一声不哭,还一直咧着嘴笑。
“这孩子跟你倒挺有缘分,”杨牧云把裹在孩子身上的毡毯朝里掖了掖,京城里的秋意甚浓,空气里带着丝丝寒意,一个不注意,就会让孩子着凉生病,“是个男孩。”杨牧云向孩子的下身瞥了一眼说道。
“宝贝乖......”紫苏如玉般的俏脸贴在那孩子身上柔声说道。
“夫人,”杨牧云轻咳了一声,“我们现在得去顺天府一趟了。”
“去那里作什么?”
“这孩子不知道谁家丢的,他的父母一定是急坏了,”杨牧云解释道:“我们把孩子交给顺天府,让顺天府贴个榜文,好让这孩子的父母过来认领。”
“这样啊,”紫苏看着怀里的孩子,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夫君,那要是无人认领这孩子呢?”
“无人认领?”杨牧云摇摇头,“那怎么会?这么可爱的孩子丢了,他的父母一定都急坏了,肯定满大街在找呢!怎么会无人认领?”
“怎么不会?”紫苏抗辩道:“若是哪个大姑娘未出阁就跟别人偷生了孩子,家里人不接受,自己又不敢声张,暗地里把孩子扔了,也是可能的。”
“你......你这人真是会胡搅蛮缠。”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要是不讲起理来,无理都会搅三分。
“你才胡搅蛮缠呢!”紫苏嘴上丝毫也不让他,“这么小的孩子你送到顺天府去,若是一时半会儿无人来领,那些当差的能照顾得了他么?照我说,就先把孩子带到?萝院去,你愿意去顺天府你去。要真有人到顺天府去领孩子,我再送过去不迟。”
“那要是没有人来领呢?”杨牧云问。
“那我就养他,”紫苏甜甜的一笑,“反正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自己的男人又不会生,领养个孩子回去也不算什么?”
“你说什么?”杨牧云不乐意了,板着脸说道:“谁说我不会生?”
“啧啧啧......”紫苏的美眸向他霎了霎,撇撇嘴道:“你连女人都不敢碰,还装什么大男人?”
“我......”杨牧云被她说的张口结舌,紫苏哼了一声,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这女人的心就跟海底针一样,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怎么就跟这孩子较上劲了?”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紫苏一脸欢喜的样子,心中暗道:“难道女人一旦嫁为人妇便会母爱泛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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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毓景宫里,朱熙媛微阖双眸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穿着一身前后心绣着八卦阴阳图的青兰色道袍,秀发挽成一个道髻,用一根青玉簪别住,手执拂尘,口中正念诵着净心神咒。
她前面墙上挂着巨幅的三清神像,下面放着一个香案,香案正中摆放着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几支香,香烟袅袅。
朱熙媛一本正经的坐在三清神像前,看起来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公主......”翠柔来到她身后轻声唤道。
“不准再叫我公主了,”朱熙媛一动不动,秀眉微蹙,“要叫仙姑。”
“奴婢不敢。”翠柔垂首说道。
“本宫让你这样叫你便这样叫,再叫错了,该当掌嘴!”朱熙媛娇叱道。
“是,公......不,仙姑,”翠柔怕她再骂,连忙说道:“禀仙姑,皇上到了。”
“皇上?”朱熙媛睁开眼眸,缓缓站起身来,一甩拂尘,便转身迎了出去。
“熙媛呐,朕......”朱祁镇走进毓景宫,一见妹妹这身装束,不禁愣怔了一下,笑道:“熙媛,你怎么这副打扮?”
“贫道玉真见过皇上。”朱熙媛双手结太极阴阳印向着朱祁镇一揖,一脸庄重的说道。
“熙媛,你这是唱哪出啊?”朱祁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堂堂大明长公主,弄成这副怪样子,成何体统?真是胡闹!”
“皇上,”朱熙媛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兄长,不紧不慢的说道:“在太医院的时候,臣妹陈请皇上准许臣妹出家,日日诵经,为太皇太后和母妃祈福。皇上金口玉言,允准臣妹效仿唐朝的太平公主,出家为道,还说臣妹年未及笄,要臣妹在毓景宫修行。臣妹不敢有违旨意,一回宫便即行出家......怎么皇上又说臣妹胡闹?”
“朕......”朱祁镇一时语塞,想想自己也确实说过这些话,所谓君无戏言,下面训斥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伸手指着朱熙媛道:“你好......你真行,敢拿着朕的话来指责朕的不是了,朱熙媛,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说着两眼微微眯了起来。
“臣妹不敢。”朱熙媛欠了欠身。
“朕的话是金口玉言是么?那好,朕现在就下旨让你还俗,还不快把这身装神弄鬼的装束给朕脱下来?”朱祁镇声色俱厉。
“三清神像前皇上不可如此失态,”朱熙媛转身对着三清神像告了声罪,又转向朱祁镇面目平和的说道:“恕臣妹不敢领旨,皇上出尔反尔,不怕贻笑天下么?”
“你......”朱祁镇气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眼看这兄妹俩大有剑拔弩张之势,跟在朱祁镇身后的朱芷晴这时盈盈走上前来,向着朱熙媛揖了一礼,“公主,皇上是准许你在宫里出家修行,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关起门来当仙姑谁也干涉不到你,可出来见驾仍是一副出家人的打扮就有些不妥了。你这样做,置皇上的颜面于何地?”
“你是谁?”朱熙媛气鼓鼓的盯着她道:“竟然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周王府郡主朱芷晴见过永清公主。”朱芷晴正式向朱熙媛施了一礼。
“熙媛,朕忘了跟你说了,”见朱芷晴出面帮自己说话,朱祁镇的怒气登时消去,“她是周王之女朱芷晴,太后安排她入宫,就住在你隔壁的庆颐轩,你们多亲近亲近。”
“本宫道是谁?一介藩王之女也敢对本宫这么说话,”朱熙媛冷冷的说道:“是仗了太后的势么?”
“芷晴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谅解,”朱芷晴语气平和的说道:“芷晴乃宗室之女,太后怜我让我住在宫中,能与公主比邻而居,是芷晴的福气,今后还要请公主多多指教。”
朱熙媛很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转向朱祁镇道:“熙媛未能换装出来迎接圣驾,还请皇上恕罪。”不等兄长说话,她接着道:“熙媛有些不舒服,不能陪皇上了,告辞!”说着转过身,径自往里去了。
“熙媛从小被朕给惯坏了,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芷晴不要见笑。”朱祁镇对朱芷晴笑笑说道。
“皇上,”朱芷晴很矜持的笑笑,“芷晴倒觉得公主为人率真,很易相处呢!”
“嗯,”朱祁镇点点头,“你等会儿去庆颐轩,看看缺少什么,只管给朕说,朕一准儿让人拨付给你。”
“谢皇上!”
“还有,”朱祁镇又道:“你有什么想跟你父王说的,可以写下来交给朕,朕让人连同圣旨一起发往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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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也真是,硬是抱着人家的孩子不去寻找失主,这跟方才那个偷人孩子的女贼有什么区别?”杨牧云沿着安定门大街向北朝着顺天府的方向走去,之前他劝了紫苏半天,紫苏不为所动,性子一起,干脆抱着孩子叫了一辆马车回?萝院了,弄得他摇头苦笑不已。
“她不去,我一个人去顺天府,等找到那孩子的父母,让他们去?萝院找紫苏要人。”他如是想。
第三百三十三章 弦索暗控
杨牧云是读书人,身上有一种读书人的执拗,圣人在书中教导的话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不问而收养他人年幼的子女这种事他是做不来的,可他又劝不住紫苏,于是只身一人来到顺天府,希望找到那孩子的亲生父母然后领着他们去?萝院要回那孩子。
说句心里话,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甚是可爱,他也很是喜欢,可不能因为救了他而把那孩子据为己有。
“拿而不问是为偷 不问自取视为贼也。”杨牧云是这样认为。
心中正想间,杨牧云便走到了顺天府门口。
顺天府的大门还是挺气派的,比之应天府不遑多让。杨牧云整了整衣襟,正要举步入内,却被守在门口的衙差给拦住了。
“是要打官司么?”那衙差乜了他一眼问道。杨牧云穿一身便装,衙差不识得他身份,便把他给拦住了。
“哦?”杨牧云拱了拱手,笑道:“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人来顺天府找寻自己丢失的孩子?”
“你问这个作什么?”那衙差阴阳怪气的说道:“他人丢没丢孩子与你何干?顺天府衙门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小子来过问,还不快快离开!”
“不好意思,打搅了。”杨牧云匆匆向顺天府大门里投去一瞥,强按住心里想掏出锦衣卫腰牌的冲动,转过身向街对面走去。他相信,自己身上这块锦衣卫的腰牌一掏出来,顺天府衙差那令人憎恶的嘴脸立刻就会变得如沐春风,他会被奉为上宾一样请进去。但他不想这样做,府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里面哭天喊地,那就是说,丢失孩子的人还没来顺天府报案。那他就没有必要恃着锦衣卫的身份进去跟府台大人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顺天府对面是开元寺,这里面进进出出上香的人很多,因此很是热闹。寺门口到处是叫卖佛家用品和吃食的小摊贩。
杨牧云见大槐树下有个茶水摊子,便走过去坐了,摊主忙上前殷勤招呼,他要了茶水、点心,瓜子,目光便一瞬不瞬的盯着顺天府的大门,只待看到有人去那里报案寻找丢失的孩子,自己便迎将上去。
谁知盯了半天,只看到有两拨人来报案的,一拨是几个读书人扯着一个猥琐的男子说是窃贼,要求府台大人法办的;另一拨是因为妯娌俩不合,兄弟二人要求分家另过,由于财产分割有歧义,要求府台大人公断的。比起开元寺的门庭若市,顺天府衙门前要冷清得多。
“这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自家丢了孩子不来报官,真是奇哉怪也!”杨牧云心里暗暗纳罕不已。
“文泰兄,你来迟了,待会儿可要罚你几杯!”庙门口,一位身穿锦袍的青年文士携着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对一位匆匆赶来的青衣书生打趣说道。
“祁年兄,别提了,一言难尽......”青衣书生刚想解释几句,一口气缓不过来,登时咳嗽起来。
“文泰兄,不急不急......”锦袍文士笑着用手中折扇一拍青衣书生的肩头,“先坐下喝口茶歇歇再说。”便引着他和那几个妖娆女子向杨牧云这边大槐树下的茶水摊子而来。
甫一坐定,青衣书生便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茶水,显是一路跑来,口渴难耐。
“祁年兄,你不知道,西城那边都戒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是挨家挨户的盘查呀,一有行迹可疑的人,就立马抓起来,就我这祖祖辈辈久居京城的人,还被盘问了半天呢......”
“这一段时间又有哪一天不戒严了,”锦袍文士牢骚满腹的说道:“都说抓鞑子奸细,人倒是抓了一大把,鞑子的奸细该闹还是闹,这不,连皇......”眼珠子一转,立时住口不语。
“谁说不是呢?”青衣书生说道:“老百姓当中找不出奸细,当官的之间就互相猜疑起来,这不,今儿早上,西城的巡城御史宋骞旭的家就被抄了......”
“哦?为什么
?”锦袍文士问道。
“说他私通鞑子呀,连万安寺中藏了一窝的鞑子奸细都没有察觉到,这不是纵容包庇是什么?”青衣书生说道。
“这姓宋的也是挺倒霉的,”锦袍文士摇摇头说道:“人家脸上又没写着奸细二字,除非出手犯案,否则没有证据如何拿人?”
青衣书生点点头,继续道:“一大早宋御史的家就被围了,全是清一色头戴红毡帽、身穿褐色劲装、脚蹬白靴的东厂番子,连门都没敲就冲了进去,接着就听里面一阵哭天喊地......”
“东厂的人出马,那这一家人就算完了。”锦袍文士摇头叹道。
“祁年兄所料不错,宋御史连同他夫人还有阖府的人一个个都被押了出来,府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呢......”青衣书生接着压低声音说道:“最可怜的是宋御史的小儿子,才刚满月呀,就被丢置一旁,任其啼哭也无人理睬......”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旁边“啪嗒”一声,愕然看去,就见紧邻的桌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喝茶时不慎把茶盖掉落在桌上。
杨牧云带着歉意的向他笑笑,“不好意思,在下一时失手,扰了二位说话的雅致,抱歉抱歉!”说着放下茶杯,向二人拱了拱手。
“文泰兄,”锦袍文士没有注意到旁边桌子的异动,说道:“那么小的孩子若是无人照看的话,恐怕活不了几日。”
“可不是?”青衣书生回过头继续道:“如果宋御史私通鞑子的罪名若是坐实了,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谁还会在乎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儿的性命?这个时候如果谁把孩子抱走了,那倒是救了这孩子一命呢!”
“也是,”锦袍文士看了青衣书生一眼,“文泰兄,待会儿到庙里上了香之后,我就带你到一个好去处......”声音越压越低,脸上嘿嘿一阵坏笑,瞟了身边那几个妖娆女子一眼,迎着他的目光,那几个女子也不禁吃吃笑了起来。
下面都是一些风月场上的话,杨牧云没有再听下去,心念一转,焦躁不安的心绪便笃定下来,“难道我救下来的那孩子是这二人口中所说宋御史家的小公子?这也太巧了吧?”他的目光又向顺天府大门口看去,仍然没有丢失孩子的人前来报案,这种异常的情形让他不得不将早上救下来的孩子和那倒霉的宋御史一家联系起来,“回去再看看那孩子身上有没有能够证明其身份的物件,如果真是那位宋御史家不幸被丢弃的小公子,那就让紫苏安心收养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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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咿咿呀呀的胡琴声响起,一个瞎子手里拉着一把胡琴,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向着大槐树下的茶水摊子走了过来。瞎子年约五十,一身粗布衣衫,身边小姑娘相貌平庸,但一双眼睛极为灵动,手里托着一个铜盘子,上面摆放着百十个铜钱,应该是一路上旁人打赏的,她身材纤细,穿着一身粗布衣裙,虽布衣荆钗,但别有一番韵致。
瞎子在一桌喝茶的客人面前吱吱昂昂拉上一阵,小姑娘便手托铜盘走上前去,这时喝茶的客人便“叮当”的扔过来几枚铜钱在铜盘里,两人躬身称谢,便走向另一张桌子。
瞎子在锦袍文士和青衣书生桌前拉了一段胡琴,小姑娘低着头照例托盘上前等待打赏,谁知锦袍文士探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腕,小姑娘“啊”的惊叫一声,想要退后,却被他死死攥住。
“啧啧啧——”锦袍文士手中折扇点在小姑娘的下巴上,看清了她的相貌,有些失望的撇撇嘴,握着她手腕的手便松开了,“可惜,可惜......”他连连摇头,“可惜了这一副好身材,”话音一转,“会唱曲儿么?给本公子唱上一段,本公子多给你一些赏钱。”
“公子,”瞎子虽然目不视物,但却能准确判定锦袍文士所在方位,躬身陪笑说道:“小女这几天嗓子有些不舒服,等下次碰到公子时再给公子唱上一段吧!”
“去去去,你个老厌物。”锦袍文士眉头一皱,
随手甩了几个铜板过去。
“谢谢公子。”瞎子依然陪笑说道。转身带着小姑娘到了杨牧云桌前。
杨牧云心怀有事,见他们过来,便掷了几枚铜板在那小姑娘的托盘里,“不用拉了,你们去下一桌吧!”说着起身欲走。
“杨公子,你别急着走啊,”瞎子拦在了他面前淡淡的说道:“等小老儿拉完了这一段,你再走不迟!”
“你们......”杨牧云抬起头这才看清了他二人,遽然一惊,这不是在怀柔县城悦隆客栈与风无极交过手那对瞎子父女么?在怀柔城外的茶水铺子曾听他说他是东厂的人,那位东厂的尹大人唤他岳斌,小姑娘是她的女儿,叫琳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退后一步脸色微变说道。
“奉上边的命令,请杨公子到东缉事厂一趟。”岳斌脸色木然的说道。
“我又不是东厂的人,去那里做什么?”杨牧云边说边一步步退后。
“上面有几句话想要问杨公子,杨公子不用害怕,”岳斌的面皮微动了一下,“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我还要回宫里当值呢,就不与二位多说了,告辞!”话音未落,杨牧云的身形已经腾空而起。
“哗——”小姑娘手中托盘一甩,漫天铜钱挟着劲风如下雨般向杨牧云飞去。
杨牧云脚尖一踢木桌,桌板倏然横起,挡在自己身前,“叮叮当当——”一阵急骤的声音响过,百十枚铜钱如数钉在了桌板上。
“嗤——”杨牧云脸色剧变,就在他身形微一停滞的当口,一柄利剑穿透了胸前的衣衫,差一点儿便刺入了胸口,当下腰身一拧,整个人远远的飘了出去。
“不好了,杀人了。”不知谁发一声喊,人流熙熙攘攘的寺门前登时大乱起来,杨牧云借着这场乱势,钻入了东奔西走的人群中,转眼消失不见。
“爹,”小姑娘焦急的对那瞎子说道:“他跑了。”
“他跑不了。”瞎子虽目中无神,但面色却很泰然的说道。
......
杨牧云不明周围情况,不敢四下里乱走,便逆着汹涌的人流冲进了寺里。
寺里上香的人听说外面杀人了,也纷纷乱成一团,杨牧云觑准一座偏殿人少,便躲了进去。
这座偏殿叫六祖堂,供奉着禅宗第六代祖师慧能的塑像,相比金刚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的香火缭绕,此处可谓一个僻静所在。尽管如此,殿中还有一人虔诚膜拜慧能祖师。
“外面纷乱,在下便在此稍待片刻,打扰阁下敬香礼佛,还望见谅!”杨牧云向那人拱手说道。
“公子请自便,”那人也不回头看他,径自点燃一束香插在慧能祖师雕塑前的香炉里,淡淡道:“此处虽静,也不过暂时相安,到时乱象波及此处,公子又当何以自处呢?”
声音甚是熟悉,杨牧云听了身子不禁一震,退后几步,一双眼直勾勾的盯住他,“阁下是......”
“杨公子好健忘啊,”那人哂笑道:“怀柔一别也没多长时间,就这么快把咱家给忘了么?”边说边缓缓的转过身来。
杨牧云瞳仁蓦然张得老大,失声叫道:“尹天随,是你?”
“不错,”尹天随看着他眼角微微一翘,“杨公子总算是记起了咱家,没想到你我还能在京城相见,既然你跟咱家如此有缘,那就随咱家走吧。”
“去哪里?”杨牧云心头一紧。
“当然是东缉事厂了,方才在寺外那个瞎子岳斌没有跟你说清楚么?”尹天随的眼睛眯了起来,“既然他母女俩请不动杨公子,那咱家便亲自来请。”
第三百三十四章 梵音静语
“我是皇上身边的五品带刀禁卫官,你让我随你去东厂,可有皇上的旨意?”杨牧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东厂要请的人,何须皇上的旨意?”尹天随桀桀一阵怪笑,“何况杨公子已赋闲在家,不在宫里当值了,这点儿小事就不必惊动皇上了吧?”
“尹大人的话真是妙语,没有任何旨意,你说走便让我随你走么?”杨牧云一步步向殿门口退去。刚转身欲出殿门,突然眼前一花,尹天随的身影便飘至自己面前。
“杨公子的话更是妙得很,”尹天随的眼神一转,悠悠道:“朝廷一二品的大员我们东厂又不是没有拿过,就是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东厂说拿也便拿了,何有请旨一说?杨公子不过区区五品,倒恁地装大。”大字一落,只见他衣袖微动,一道乌光闪电般向杨牧云眉心点来。
杨牧云吃了一惊,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如飞般向后退去。他这才看清,一对精钢所铸的判官笔已擎在尹天随手中,如影随形的向自己刺来。一时间,整座佛殿里笔影憧憧,杨牧云身上没有携带兵器,登时险象环生。
“杨公子的功夫不错么?”尹天随嘴里说着话,一对判官笔使得依然迅捷如风,招招向杨牧云身上要害刺去,“不知你刀法如何?可否让咱家开开眼界?”
“我现在身无寸铁,”杨牧云苦笑,“尹大人如何让我施展刀法?”
“杨公子想用刀,容易。”尹天随判官笔一收,轻击一下手掌。
突听“呛啷啷——”一阵拔刀声响起,杨牧云展目看去,殿门口突然冲进来一群头戴红毡帽、身穿褐色劲装、脚蹬白靴的东厂番子,为首的是单七、晁五二人,他们手持雪亮的单刀将自己团团围住。
“杨公子想用刀,你们看谁把刀借给杨公子用一下。”尹天随扫了一眼众人说道。
“杨千户,请——”单七看了一眼杨牧云,倒提刀柄把刀递了过去。
“不用了,”杨牧云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尹天随说道:“尹天随,你不就是想把我抓回东厂么,我跟你去就是了。”
“杨公子这么快便认输了么,”尹天随嘴角微微一勾,悠然道:“你若奋力一搏的话,并非没有从这里冲出去的可能。”
“然后呢?尹大人能就此罢手么?”杨牧云轻叹一声,“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抓我?”
“你这个问题等到了东厂咱家再回答你,”尹天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咱家心里有一些疑惑想要请教杨公子呢。”对着众人说道:“杨公子既然愿意跟咱家走,你们就把刀都收起来吧。”
“嚓——”单七、晁五等一众东厂番子齐刷刷还刀入鞘。
“杨公子,请——”单七、晁五让开了一条路,目光紧盯着杨牧云说道。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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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玟玉正和周妃说着话,突然门外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周妃又惊又喜,“皇上从来没有在白日里来过长宁宫,怎么今日就......”心念转着不由向玟玉看了一眼。
“臣妾恭迎皇上——”周妃正要躬身下拜,手臂便被朱祁镇托住。
“爱妃怀有身孕,就不必多礼了。”朱祁镇笑吟吟的说道,目光却看向一旁的玟玉。
“臣尚食局司药玟玉拜见皇上。”玟玉执手欠身目不斜视盈盈下拜道。
“免礼免礼,”朱祁镇忙出言止住她,“宫闱之地,玟司药不必多礼。”
“臣妾正有话想对皇上说呢,没想到皇上就来了。”周妃笑着对朱祁镇说道。
思路客
“
哦?”朱祁镇眉峰微动,“这么巧?那朕便洗耳恭听。”说着一撩袍袖,便在一张椅中坐了下来。
“皇上,娘娘,”玟玉见朱祁镇和周妃有话说,便垂下螓首执礼道:“微臣告退。”
“玟玉呀,”朱祁镇开口叫住了她,“有些事朕还要问你,你且立于一旁,不用退下。”
“是,皇上。”玟玉正犹豫着要不要站远一些,朱祁镇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便微笑着说道:“朕要询问周妃一些用药之事,你不必忌讳。”
“是呀,皇上都发话了,玟司药你还拘谨什么?”周妃眸波一转,话语中微带一丝酸意,“皇上倒没把你当外人呢!”
玟玉娇躯一颤,忙垂眉敛目,不敢前视。
“皇上,”周妃眉眼含笑的对朱祁镇说道:“玟玉说臣妾肚里怀的是个皇子呢?”
“是么?”朱祁镇看了玟玉一眼,“不知玟司药的推断所据何典呀?”
“回皇上,”玟玉平心静气的答道:“微臣是根据臣师父医书上所载......娘娘腹中所怀当是龙子无疑。”
“唔,”周妃的眸子眨了眨,“不知玟司药的师父是当世哪位名医?”
“娘娘,微臣的师父不著虚名,说出来怕娘娘不会知晓。”玟玉恭恭敬敬答道。
“玟玉说的是,”朱祁镇点点头,“山野间有一些不求显达的世外高人,他们虽籍籍无名,但手段却比朕养在太医院的那些御医们高超多了。”
“皇上说的也是,”周妃附和道:“臣妾腹中是男是女,那些御医们就一个也说不出来。”
“周妃如果真能诞下个皇子,”朱祁镇有些激动的从椅中站了起来,对着玟玉说道:“朕一定好好的封赏于你。”
“谢皇上!”玟玉面目平静的答道。
“皇上,”周妃看了看由于激动而脸色有些发红的皇帝,在旁柔声道:“玟玉调了一剂安神养胎的药给臣妾服用,臣妾服了之后感觉神清气爽......难得她医术高超,人又生得如此美丽,做一个小小的六品司药实在是有些委屈了呢!”
“能得爱妃你夸奖,可见玟玉确有过人之处,”朱祁镇满脸笑意的对玟玉说道:“朕现在就奖赏你,说吧,你要什么,朕一定答允。”
周妃听了面容微微一僵,就见玟玉向着皇帝跪了下来。
“皇上,服侍娘娘是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讨赏,”玟玉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皇上非赏微臣不可,就请皇上让微臣见他一面。”
“他?”朱祁镇的唇角动了一下,“是杨禁卫么?”
玟玉垂首不语,等于是默认了。
“他现在不在宫中,朕已命他归家休养了。”朱祁镇说道。
玟玉抬起头,美丽的眸子中露出一丝忧色,“皇上,他是......犯了什么罪过么?”
“哪里,”朱祁镇面带微笑,“杨卿乃朕之干城,朕甚为倚重,让之归家而并未削职,只是让他休养一段时间而已......你放心,朕一定会再重新启用他的。”面目凝重的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说道:“你想见他,朕准了,不过让杨卿进宫,则甚为不便......嗯,这样,朕先派人问一下他现在哪里,之后再遣宫卫护送你出宫与他见上一面,如何?”末了又加一句,“朕准他归家休养,他若是出去游山玩水,你又去哪里见他?”
“微臣多谢皇上!”
......
朱祁镇与周妃又说了会儿话,便说有奏章要批改,就起身离开了长宁宫。
“娘娘,”玟玉和周妃送走皇帝,回返时问道:“皇上为什么说杨公子进宫不便
,他不是宫里的五品带刀禁卫官么?”
“瞧你心急的,”周妃逗弄她道:“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自己男人么?”
“娘娘,”玟玉脸一红,羞羞答答说道:“臣只是担心他罢了,听皇上的口气,他......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娘娘能不能告诉臣,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玟玉,本宫也不瞒你,”周妃叹了口气,“你那杨公子因为私下里撺掇皇上微服出宫,而致使皇上遭劫,太后雷霆震怒,非要惩处他,皇上刚把太后的怒火劝下去,可他又强带永清公主出宫......唉,皇上若不勒令他归家休养,太后那边恐不会放过你的杨公子......”说着劝慰玟玉道:“你也不用太过忧心,等太后的怒火熄了,皇上一定会重新启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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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说起来自湖州时起,加入锦衣卫已有好几个月了,从南都的南镇抚司到京师的北镇抚司,职位从小旗一路升到千户,但却连锦衣卫的诏狱都没去过,只是听外界把它渲染得恐怖无比。刑部的大牢倒是去过几次,里面阴森可怖,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直到被尹天随带到了东厂的厂狱,他才感受到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寒意。拷打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再配上这幽暗血腥、让人毛骨悚然的环境,真让人感觉是不是下到了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哐啷——”一声,单七拉开一扇牢门,阴笑着的对杨牧云说道:“杨公子,杨千户,请吧!”
杨牧云一掸袍袖,昂然而入。
“还挺拽,”站在他身后的晁五冷哼一声,目泛寒光,“连你们锦衣卫都要受我们东厂节制,在这儿摆谱,真是活腻歪了,待会儿提审你的时候,希望你不会吓得尿裤子。到时老子会把东厂的三十六种刑罚一道道的用在你身上,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你吓他作什么?”单七乜了他一眼,笑道:“若是把他吓死了,还审个什么?”
“切——”晁五满不在乎的一甩脸说道:“我们东厂的刑罚,就算是一头死猪,也能逼得它说出人话来,姓杨的,你就等着尝个遍吧!”
“就这小白脸,关在这里吓上一吓,不用上刑估计就招了。”单七笑着说道。
“是么,那就太便宜他了。”晁五瞥了杨牧云一眼,拉上了牢门。
单七手腕一抖,“哗啦啦——”声响中牢门被铁链牢牢的闩住。
看着两人走远,杨牧云转过身来,扫视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牢房。这牢房里黑漆漆的,到处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由于一年到头见不到阳光,显得阴暗而又森然。他在这里是没有刑部大牢的那种优待的,别人怕锦衣卫,可是东厂不怕。他的目光在右边墙角处停了下来,他愕然发现,这间囚室关的不止他一人。
墙角处一位灰衣僧人盘膝而坐,由于是面朝墙壁,杨牧云看不见他的面容。他身上的那件灰色僧袍看起来虽然陈旧,但却浆洗得很干净。
“这位大师请了。”杨牧云对着他深深一揖。
那位灰衣僧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亘古以来便坐在那里的石雕。
“或许这位大师不希望别人打搅他吧。”杨牧云见得不到回应,心中怏怏不乐,便到另一个角落里坐下。“尹天随把我抓到这里来,不知要拷问我些什么?在怀柔县外的山神庙,为了救柳云惜和蓉儿,我与他交过手,不过那时我蒙着面,他应该不知道我是谁,不好......”杨牧云心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嗟情浩叹
杨牧云站起身,来到那灰衣僧人身边,合十一礼,“多谢大师!”
灰衣僧人依旧如一座石雕般一动不动。
杨牧云不以为怪,施完礼坐回自己的角落。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落在了东厂手中,那么想再多也是无用,不如放平心态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自己听了灰衣僧人念诵的一段经文,纷乱的心绪已渐渐平复下来,当即盘膝而坐运起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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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院后院幽静的池心花厅里,一众美丽的少女排练完了音律舞蹈,正坐在里面闲话。
“怜依、芷雪,”舞蹈少女中的主舞绮晴和怜依、芷雪坐在一起探讨方才排练的细节,绮晴话音一转说道:“你们发现了么?方才姑娘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小家伙长得真是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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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姑娘以前对着我们一直是板着脸的,可今日抱了那孩子来,眉眼上都挂着笑,对我们的态度也变得柔和多了。”怜依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唉,你们说......”绮晴压低声音道:“这会不会是姑娘自己的孩子?”
“难说,”芷雪说道:“前几日两位公子来找姑娘,其中一位竟然是姑娘的夫君,我这才知晓,姑娘原来嫁人了......如今又抱回来一个孩子,这就不奇怪了。”
“可是......”绮晴又说道:“我听说女人生了孩子之后,会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可你们看咱们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走路时含肩收胸,身子轻得象风摆细柳一样,腰肢比我的还柔还细呢!哪有一丝一毫像嫁过人的妇人,更别说生孩子了。”
“不会吧,”怜依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我听侍候姑娘的茗儿丫头说,那晚姑娘沐浴之后确实是跟那位姓杨的公子一起歇宿了呀!怎么会跟我们一样像没有碰过男人的样子?”
“呀——”绮晴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怜依的大腿,把怜依和芷雪都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怜依瞪了她一眼嗔道:“可把人给吓死了。”
绮晴吃吃笑道:“姑娘的男人会不会跟她的义父一样,都是从宫里来的,虽然晚上歇宿在一起,但不过是做一些假凤虚凰的勾当。”
“这怎么会?”芷雪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这是在宫里呀,宫女们除了皇帝之外再也看不到第二个男人?无奈之下才跟太监们结对食?来咱们?萝院的男人多了去了,姑娘找谁也不会去拉个太监做自己的夫君,你呀,真是异想天开......”
“小蹄子们,又在背后嚼人舌根子呢!”一道尖锐略带沙哑的嗓音刚落,姚妈妈不知何时便站在了花厅里,她的身后垂首站着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岁,成熟丰满的妇人,胸部鼓鼓囊囊的,直若裂衣欲出。
姑娘们一看到她,仿佛变成了寺庙里的泥胎木塑,叽叽喳喳的声音登时一扫而空。
“姚妈妈,”绮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敛衽一礼说道:“姑娘见我们排练累了,让大家休息一会呢!”
“休息便休息,在人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在子?”姚妈妈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冷冷道:“姑娘也是你们这些人可以在背后随意编排的么?姑娘心肠好,不想把你们扔到前院的那个烂坑里去,你们心里也得感着恩些,嘴上积点儿德。谁若是还不知足,就跟我到前院接客去,一天十几个男人侍候下来,看她还有没有力气在人背后编排人......”越说越声色俱厉。厅中的一众少女听了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姚妈妈,”怜依和芷雪也过来敛衽一礼,齐声道:“这都是我们的不是,您老也别生气,我们这就接着排练,刚才的那些混账话您千万不要说给姑娘听。”
“求姚妈妈垂怜。”少女们齐齐站起向姚妈妈垂首一躬。
姚妈妈的脸色缓和了些,“绮晴、怜依、芷雪,她们当中以你们三人为首,你
们若是不带出个样儿来,别人如何去守规矩?”
“姚妈妈您说的是,我们知错了。”三人齐声说道。
“那好,”姚妈妈面容一肃,“我要是再听你们当中有谁编排姑娘的不是,便首先拿你们三个是问。”
“是,姚妈妈。我们下次绝不敢了。”
当姚妈妈带着那少妇出了花厅,管乐声再次袅袅飘起,花厅里彩袖纷呈,舞蹈蹁跹......
......
“小宝贝,来,抓住这个。”花厅后面的房舍里,紫苏语笑嫣然的将一个拨浪鼓放到那个看起来刚刚满月的小家伙面前晃了晃,小家伙张张嘴,一把抓过拨浪鼓“当啷当啷——”胡乱摇动起来。
“这个死犟,还真去顺天府了。”紫苏轻叹着微摇螓首,自己这个夫君一向都是让着她的,可偏偏在这件事情上犯起了倔劲儿,拔腿就向着顺天府的方向走了,要是他把孩子的父母领过来......紫苏怜爱的看着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割舍之意。
自与杨牧云成亲以来,他就是不肯与自己行周公之礼,还说在练什么功不能近女色,可恶......想到这里紫苏雪白的玉齿咬了咬红润的樱唇,想当初多少有钱有身份的男人想见她这个南都第一美人的面都难,可自嫁了这个冤家,在床上多碰自己一下都不敢......要是他敢让人带走这孩子,可不能与他干休。
“小姐......”她的贴身丫鬟茗儿这时走了进来。
“什么事?”紫苏突然感到一阵紧张,“他......他回来了?”
“他?”茗儿眨了眨眼,立时会意,欠了欠身子道:“不是姑爷,是姚妈妈,她领着一个女人过来要见小姐。”
“是她呀,”紫苏松了口气,衣袂一摆,“快让她们进来。”
......
“姑娘,这个女人叫黄氏,他的男人是咱们院子里的护院,那个叫梁七的。”姚妈妈向紫苏介绍自己领来的那个女人道:“黄氏,还不快上来给姑娘见礼。”
“小女子黄氏见过姑娘。”那女人脸上略带羞涩的给紫苏福了一礼。
“梁七?便是那晚被人伤了的那个梁七么?”紫苏向姚妈妈问道。
“正是他,”姚妈妈笑着说道:“姑娘怜他,给了他一笔银子要他回去好好休养,这小子感恩戴德,便介绍了自己媳妇来给这孩子做奶妈。”说着向床上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看了一眼。
“哦,原来是这样。”紫苏点了点头。
“姑娘,”姚妈妈接着说道:“你别看黄氏才二十六岁,都已经生了仨孩子了,你看她这俩奶子,里面的奶足着呢!保管够咱这小公子吃了......”
姚妈妈正说着,床上襁褓中的婴孩突然哇哇的哭了起来。
“小公子肯定是饿了,”姚妈妈瞟了黄氏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小公子哭了么?”
黄氏连忙上前抱起孩子,扯开胸前衣襟把丰满的胸脯凑了过去,那小家伙很熟练的张嘴含住了奶子,大口大口的吮吸起来。
“姑娘你看,老身说的不错吧!”姚妈妈笑着对紫苏说道。
“嗯,”紫苏微微颔首,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难言之色,“就让她留下来吧,月钱可以比院里其他下人定得高一些。”
“姑娘放心,”姚妈妈笑道:“侍候小公子的人自然是跟旁人不一样的,院里寻常下人的月钱是五到七分银子,老身给她定到一两,姑娘以为如何?”
“好,就按妈妈说的办吧!”紫苏轻点了一下娇巧的下颌。
“还不赶快谢姑娘!”姚妈妈对黄氏说道。
“谢......小女子谢谢姑娘。”一听说自己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黄氏又惊又喜,登时手足无措,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从现在起,小公子就
交给你带,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紫苏说道。
“小人省得,小人省得。”黄氏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好了,你带小公子出去一会儿,”紫苏吩咐道:“我跟姚妈妈有几句话说。”
“是。”黄氏很乖觉的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顺天府那边有什么动静么?”紫苏向姚妈妈问道:“有没有看到我夫君在那里?”
“老身派冯四和韩六去顺天府问了一下,回来跟老身说并没看到姑爷,而且......也没看到有人因丢失孩子而报案。”
紫苏默然不语。
“姑娘,”姚妈妈压低声音说道:“您且放宽心,就算小公子的父母寻来,我们多给些银子也就是了,不用担心谁会把小公子领走......”顿了一下,“姑爷纵然跟您别着劲儿,但只要日子一长,收养小公子的事他不认也得认了。”
“希望如你所说,”紫苏叹息一声,“他......他从来都是依着人家,还从来没有这样顶过。”眼圈一红,“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人家的心意。”
“姑娘,”姚妈妈踌躇了一下说道:“老身出去给小公子寻找奶妈的时候顺便去了一下济世堂,景厚先生正好从关中探亲回来,老身就向他说起了姑娘和姑爷的事,”
“呀,”紫苏玉颊飞红,又羞又怒的说道:“谁让你去济世堂了?还......把我和他的事说给了景厚先生?”
“姑娘,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姚妈妈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人生在世,谁身上还没个病没个灾的,找大夫看看也就是了,经景厚先生的手治愈的不孕夫妇多了去了,京城里的人都说他是什么来着,对,是送子佛爷,医术最是高超,所有被他治愈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姚妈妈,你别说了,”紫苏的脸更红了,急道:“这都是他的问题,与我有什么相干?”
“哦,”姚妈妈恍然,“原来是姑爷他身有隐疾,那到时老身带他去找景厚先生医治也就是了。”
“你才有隐疾呢!”紫苏怒道:“夹七夹八的跟你说不清楚。”说罢气冲冲的甩帘而出。
“姑娘,老身可是一番好心,”姚妈妈兀自说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和姑爷还年轻,可不能因为这个......”嘴里喃喃不休,人却早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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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黄精,海萝草,松陆......”玟玉正在尚食局的药室里查看药材,一层层的木架子上的小木屉多得就像鱼身上的细小鳞片,让人望之眼晕,可玟玉已经习惯了,在通许县的药王庙,她就经常整理师父留下来的药材,三殿下给人看病顾不上这些,而郡主又没那个耐性,所有繁琐细碎的事情都由她一个人干了。她现在是尚食局的司药,药室正好归她管理,董尚食拨给她几位宫女供她驱使,可惜这几位宫女都识字不多,拣选药材还得她亲自出马。
“还差一味,”玟玉沉吟道:“再配上仙竺虫就齐了。”目光逐一在一层层木屉上扫去,“这仙竺虫产自缅甸,不知我大明的皇宫里是否有这味药材?”
“喂——”她正仔细找寻着,突然有人在她背后大喊一声,把她给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时,朱芷晴正喜笑颜开的注视着她。
“郡主,”玟玉见了她不由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宫里?”
“怎么,你能进宫,我便进不得么?”朱芷晴秀眉一挑,“攀上皇上这根高枝儿,就把我们周王府给忘了?”
“郡主,”玟玉诚惶诚恐的给她施了一礼,“你这话可折煞婢子了,婢子自小蒙王爷和郡主您照顾,这份恩情婢子永世不忘。”
“哎呀,你行这么大礼作什么?”朱芷晴连忙托住她的手臂,使她的身子不能前倾,“你这份礼我可是不敢当了呢!”朱芷晴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 幽室月暗
“你日后若能得到皇上的宠幸,连我们周王府上下都得仰仗你呢!”朱芷晴笑着说道。
“郡主如何说出此等话来?”玟玉脸上变色道:“玟玉自幼孤苦无依,幸得王爷收留,三殿下和郡主您照拂,才有今日......而且,三殿下和郡主从未将玟玉当作下人看待,玟玉心中一直是很感激的。”
“能说出这话证明你还算有良心,”朱芷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可能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那就是我三哥心里一直很喜欢你,但他却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轻笑一声,续道:“你心大,这也难怪,三哥上面还有大哥二哥,这周王的爵位说什么也不会轮到他继承,你看不上他也是应该的......”
“不是的,不是的,”玟玉急得连连摆手,“婢子一直很尊重三殿下,三殿下是主子,玟玉只是一个奴婢,对三殿下从来没什么非分之想......”
“玟玉,”朱芷晴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能进到宫里,我的心里真的很替你高兴,你我名为主仆,实情同姐妹,能进宫服侍皇上,是你的福缘,他日若能被皇上封为妃嫔,你我之间就平起平坐了呢!”
“不不不,郡主,”玟玉螓首频摇,“玟玉从未作如此想,而且玟玉已在皇上面前申明了心迹,有了......有了喜欢的人,皇上也答应过,准许玟玉今后出宫嫁人。”说着如花娇靥一红。
“什么?你当真在皇上面前这样说了?”朱芷晴眨眨眼,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能做皇上身边的女人,可是很多女儿家心里想求也求不来的事情,你居然这样对皇上说?”
玟玉贝齿咬着樱唇默然不语。
“你心里还念念不忘那个人,是不是?”朱芷晴说道:“你是不是傻呀,他能给你什么?皇上一句话,可以让他去死......你知不知道,做皇上身边的妃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尊荣的事情。”
“郡主,玟玉有自己心里的想法,而且绝不会更改。”玟玉说着脸上露出一副决然之色。
“唉,你这傻丫头真是......”朱芷晴又好气又好笑:“就让你在他身边照顾了一段时间,他就把你的心给攥走了么?你可知道,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妻子不止一位......就算你嫁给他,也只能做一个侧室,这一点你想过么?”
“我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就很开心,”玟玉淡淡的说道:“我从没想过在他那里能取得什么名分,只要能像在开封一样服侍在他身边,玟玉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一个痴人,”朱芷晴摇摇头叹道:“女人做成你这样,也算是很奇葩了呢!”
“郡主不也是么?”玟玉笑笑说道:“为了一个男人千里迢迢的从开封追来京师,玟玉也没见过郡主这样痴情的人。”
“我跟你不同,”朱芷晴说道:“身为皇室宗亲,是没有机会服侍皇上这样的男人,而你,天大的机缘砸在你头上,你却任它白白的溜走......”说着叹息不已。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玟玉显然不想再说这样的话题,话音一转说道:“对了,郡主你是怎么入宫的?”
“我来京的事已经被皇上知道了,”朱芷晴说道:“作为宗室之女,我理当去拜见太后,谁知太后一见到我,便很欢喜呢!于是就把我留在了宫里,安排我住的地方叫庆颐轩,紧挨着永清公主的毓景宫......我听说你当了宫里的女官,在尚食局任职司药,便过来找你了......啧啧啧,你这身官服可真是气派得很呐!”扯着玟玉的衣袖说道。
“婢子再如何也比不上郡主您,”玟玉笑道:“您就是入到宫里,也照样是主子。”
“对了,你现在已经是六品官了,”朱芷晴瞅了瞅她身边,奇怪道:“怎么什么事还一个人?尚食局没给你拨人手么?”
“拨是拨了,”玟玉螓首微摇,苦笑道:“可那几个宫女连字都识不了几个,说几个药名出来还没吩咐她们去找就已晕头转向了,没办法,我只好亲自来了......”
“需要找什么药啊?我帮你。”朱芷晴眸子霎了霎说道。
“这哪敢劳烦郡主您呢?”玟玉笑着说道。
“少在我面前矫情,”朱芷晴瞥了她一眼说道:“在通许县药王庙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还少找过药了?那时候我觉得你会一直陪在三哥身边,谁知......”说着黯然摇了摇头。
“还有一味仙竺虫没有找到,”玟玉假装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郡主您要是真觉无聊的话,就帮婢子找这味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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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囚室的门打开了,杨牧云睁开了眼,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晁五和单七那两张阴阳怪气的脸。
“杨公子,起来吧,”单七阴笑道:“我们尹大人专门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想跟你好好絮叨絮叨。”
......
甬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间或还有东厂的番子把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囚徒拖回囚室。让人感觉犹如身处十八层地狱一般。
“杨公子,到了。”晁五推开一扇铁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作呕。
杨牧云迈步入内,里面灯火通明,是一间巨大的刑讯室,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不少刑具上面兀自带着斑斑血迹。
尹天随斜靠在一张椅中,双眼微眯,看见杨牧云进来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在他面前摆着一个大火盆,火盆里燃烧着熊熊的炭火,几根长长的烙铁插在炭火中已烧得通红。
“杨公子,”尹天随长身而起,缓步来到他面前,阴恻恻的一笑,“我这里的景象没把你吓着吧?”见他一声不吭,唇角微动,“也是,我差点儿忘了,杨公子是锦衣卫的千户,诏狱里的景儿跟这比起来不遑多让,你应该是司空见惯了的。”
“惭愧,”杨牧云张口说道:“本官恭为锦衣卫的千户,却一次也没下过诏狱,尹大人的这座森罗殿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是么?”尹天随的目光紧盯着他,见他面无惧色,缓缓道:“杨公子既然说这是森罗殿,难道就一点儿不害怕么?”
“尹大人把本官带到这里来,应该不仅仅是吓唬人这么简单吧?”杨牧云淡淡道。
尹天随微微一笑,“杨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让人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什么,你也都看到了,你们锦衣卫诏狱里的刑具我这里有,没有的我这里也有,用这些东西撬开人的一张嘴,应该不费难吧?”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如果杨公子能好好配合咱家的话,那么这些东西咱家也就用不上了,否则......”尹天随森然一笑,“将它们逐一尝上一遍的滋味可不好受。”
尹天随的话音落地后,刑讯室里陷入一阵沉默,只能听闻炭火燃烧劈啪作响的声音。
“怎么样?杨公子你想好了么?”尹天随开口问道。
“本官倒想听听尹大人想问些什么?”杨牧云淡然道。
“不急,”尹天随一摆手,“咱家在提问之前想让你先看一样东西。”这时单七上前躬身呈上一个布包,尹天随打开布包对杨牧云笑道:“杨公子看看,这东西你可熟悉?”
杨牧云仔细看去,原来是一支袖箭,心中突地一跳,想起那晚在山神庙为救柳云惜射向尹天随一支袖箭。左手揪住左边的袖口一拢。
“怎么样,杨公子想起来了吧,”尹天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那晚在怀柔县城外的山神庙杨公子为救那两名女钦犯可谓是竭尽全力呀!”
“尹大人说的话
本官就不懂了,”杨牧云不动声色的说道:“什么山神庙?什么女钦犯?本官一概不知,本官若是当时在场,以尹大人的本事,还不就地拿下么?”
“杨公子说的好,说的咱家都有些无地自容了呢,”尹天随悠悠道:“把钦犯当着咱家的面给劫走,的确让人惭愧,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能逃过那一次,可到了天子脚下,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呢!”声音微顿了一下说道:“杨公子,你还不把你身上藏的暗器拿出来,难不成真教咱家让人搜你的身么?”
杨牧云哈哈一笑,将缠在左臂的梅花袖箭筒取了出来,扔给他身边的单七道:“尹大人既然这么喜欢我锦衣卫的暗器,那本官就送给你。”
“大人,”单七将箭筒里的袖箭取出和那支袖箭比了比向尹天随禀道:“梅花箭筒里的袖箭和山神庙的那支一模一样。”
“杨公子,你怎么说?”尹天随看向杨牧云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制式暗器,很多人都有,梅花箭筒里的袖箭和尹大人的那支一模一样,又能说明什么呢?”杨牧云面色如常的说道。
“杨公子,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尹天随乜了他一眼说道:“为了找出那个人,咱家亲自去了一趟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查了一下自校尉到千户所有外派人员的名单,可惜,没有一个去怀柔公干的。也就是说,在锦衣卫里连一个替你背锅的人都找不到。”
“我自己的事何须他人背锅,”杨牧云嘻嘻一笑说道:“本官也是遭人劫持呢,在怀柔才脱险,之后就一路南下,回到京城......根本就没去过尹大人所说的什么山神庙,此事锦衣卫里的宁副千户、躺在太医院里的国师释迦坚赞、还有宁阳侯府的小姐陈思羽都可以作证。”
“是么?”尹天随嘿嘿冷笑道:“那咱家与你在怀柔县城外的茶水铺子碰面时,怎么没有见到你说的这几个人呢?”面色一寒,“你一回到京城,皇上就遭人劫持了,这是不是你与乱党合谋做的案子?”见他不答话,接着说道:“还有,你是与郕王一起来的万安寺,郕王是怎么知道皇上遭人劫持的?”
“尹大人,本官深受皇上洪恩,如何能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至于郕王是如何知道皇上被人掳劫到万安寺的,你应该问郕王去。”杨牧云面容一肃说道。
“杨公子一推四五六,真是好本事。”尹天随轻笑一声,“那日在万安寺,人人都看到杨公子穿一身新郎喜服,莫不是你刚跟人拜完堂就匆匆赶过来么?”
“我穿什么衣服很重要么?”杨牧云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尹大人若把什么罪过都栽赃陷害在本官身上,那什么都由得你说好了。”
“杨公子身上疑窦重重,很多事都无法自圆其说,岂是咱家栽赃陷害这么简单,”尹天随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杨公子是个聪明人,可惜还是免不了要吃一顿皮肉之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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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火红的烙铁落在杨牧云身上,冒起一缕白烟,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杨牧云的身子颤了颤,却一声没吭。他身上的衣衫被蘸了水的皮鞭抽打成了一条条碎布,露出身上道道血痕。
“杨公子,这滋味怎么样?”单七抽回火红的烙铁,把它扔回炭火中重新烘烤,狞笑道:“要不要再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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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你们东厂的手段么?”杨牧云抬起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嘴角向上勾了勾,眼中满是鄙夷之色,“还有没有更刺激一些的?”
“你......”单七的脸颊一阵抽搐,侧首向尹天随看去。
“杨公子既然觉得不够劲儿,那就给他换一个,”尹天随微眯的眼中露出一道寒芒,“咱家就不信他是铁打的,不等东厂三十六道刑具尝个遍,他的嘴也就软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厂公宦语
“哗啦——”单七摊开一件革囊,露出上面一排雪亮的弯刀,一字排开,后面的一柄都比前面的一柄要长上寸许左右。
“杨公子骨头硬,”尹天随阴恻恻的道:“些许皮外伤对杨公子来说不算什么,这是我们东厂有名的夺命十七刀,再硬的骨头也能一刀插进去,寻常人挨不过十刀就一命呜呼了,杨公子乃是贵人,不知能挨上几刀呢?”
刀锋闪烁的厉芒自杨牧云的瞳仁间滑过,他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杨公子,小的会慢慢插,你要是实在忍不住了,知会小的一声,小的立马收手。”单七狞笑着拔出一柄最细最短的弯刀,向着他的左肩狠狠的刺了下去。
杨牧云的双目蓦然睁得老大,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疼痛而扭曲,牙关紧咬,发出咝咝的气息。单七下刀的地方很准,那是阿失帖木儿的箭射中过的地方,刚刚结了一个伤疤,便又被重新戳破,那痛入骨髓的感觉让他直感到大脑里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刀刺进去并未拔出,一阵阵抽痛的感觉弥漫了杨牧云全身。
“杨公子,这第一刀的滋味怎么样?”单七桀桀怪笑道:“如果你再不开口的话,我可要插第二刀了,”拔出一柄略大的弯刀,眼睛不住的在他身上瞄来瞄去,“这第二刀插往何处,由你来说吧!”见杨牧云不语,目光停在他下体处,嘿嘿一笑,“你要不说,就由小的来选了,小的现在就知会你一声,这一刀将要刺入你的会阴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你可得想好了,这一刀下去,你可就跟宫里的公公们没什么两样了。”话音刚落就只听身后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心不禁一跳,转过头去,正好迎上尹天随那两道森然的目光。
“大人,小的失言,小的失言。”单七讪讪的笑着说道。
“你刚才说这一刀下去,跟谁没什么两样呀?”尹天随尖锐的嗓音直击他的心房,单七的心嗵嗵狂跳起来,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的该死,”单七啪啪连掌自己几个耳光,哀哀求告:“小的胡言乱语,大人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正在这时,晁五匆匆走了进来,在尹天随耳边低语了几句。尹天随听了身子为之一震,瞪着他说道:“干爹来了?他......他现在哪里?”
“就坐在大堂上等着大人。”晁五说道。
尹天随忙整了整衣襟,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方转过身说道:“先别动这小子了,等我回来再炮制他。”
“是,大人。”晁五和单七恭恭敬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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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天随快步出了厂狱,直奔大堂,大堂正厅上高悬一块“百世流芳”的匾额,厅右的影壁上刻着一位身躯伟岸,相貌威严的宦官像,据说是永乐年间第一任厂公的画像。绕过影壁便是东厂祠堂,供奉着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左边的小厅便是厂公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尹天随走进小厅,迎面便看见一位五十开外的红袍老太监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品着香茗,忙撩袍上前跪道:“孩儿拜见干爹。”
那个太监正是王振,见到尹天随冁然一笑,“起来吧!”
“谢干爹,”尹天随站起肃立一旁,“干爹,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这里咱家便来不得了么?”王振乜了他一眼说道:“咱家身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来这里走走你便看不顺眼了?”
“干爹误会了,”尹天随谄笑道:“您老万分尊贵,有什么事派个人知会一声即可,哪儿能劳动您老大驾亲临东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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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崽子,”王振笑骂一声,“就冲你这样子就肯定有事瞒着我?”
“哪儿能呢?儿子就是瞒谁也不能瞒干爹您呐!”尹天随笑道。
“你们这些猴崽子呀,一个个都让咱家不省心,”王振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悠悠道:“咱家忙着司礼监的事,一向都不大来这里,你们这
些猴崽子们是不是一个个都翻上天去了?”
“不敢不敢,”尹天随笑道:“你老在不在我们都得一丝不苟的应着差事,可不敢给您老落在地上了。再说了,就算您不看着,纪老大那里也盯着紧呢!”
“你们几个能服他纪欣么?一个个恨不得把他拱一边去,自己好坐在那个东厂大档头的位置上,”王振叹道:“纪欣为人办事倒老成,可惜压不住你们,要不也不会亲自出去办差,让咱家来了也见不到他。”
“干爹言重了,”尹天随解释道:“出了这么大案子,纪老大哪里坐得住?就连严老二和成老三也不敢在衙里待了。”
“你敢回来就一定是有所收获了?”王振瞥了他一眼说道。
“不敢有瞒干爹,倒是抓了一个有嫌疑的人物,正在审理呢!”尹天随有些得意的说道。
“好,有长进,”王振轻笑一声,“咱家还以为你抓的人塞满了厂狱正逐一拷打呢!”
“儿子哪儿能那样干,”尹天随说道:“若无十足的证据儿子绝不敢拿人,这案子就算办不成也不能随意抓人给您老脸上抹黑呀!”
“抹黑的就只有咱家么?”王振面容一整说道:“东缉事厂是太宗皇帝亲手设立的,我们的直接上头便是皇上万岁爷,你们差事办得好还行,如果办不好甚至是胡闹的话,就算咱家有心宽纵你们,皇上也必不会饶了你们。”说到后面便声色俱厉。
“干爹放心,”尹天随忙躬身说道:“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的话,不待干爹您过问,儿子自己就先抹了脖子。”
“什么事你心里明白就好,”王振话音一转说道:“好了,咱家也不跟你多说了,咱家此次来是想向你们问一个人,既然你在这里,就先问问你吧!”
“干爹您请问!儿子知无不言。”
“杨牧云......是不是在你这里?”王振盯着他说道。
“杨牧云?”尹天随身子一颤,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干爹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是咱家问你还是你问咱家,”王振眉头一皱,加重语气道:“杨牧云究竟在不在你这里?”
“在......就在厂狱里面。”见王振有些面目不善,尹天随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
“他死了?”王振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不不不,”尹天随忙道:“他还活着。不过......”
“不过就剩下半条命了,是么?”王振接他的口说道:“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没一丁点儿长进,就会把人往死里整么?”
“干爹,你不知道,”尹天随忙解释道:“此人身上有重大嫌疑,而且还跟传国玉玺的失踪有关......”
“行了,行了,咱家不想听你解释,”王振不耐烦的说道:“被抓进东厂的有哪个不是身上有重大嫌疑的,人嘴两张皮,上下一磕碰,说你有罪便有罪,不招的话难道还不会上刑么?”
“干爹,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服么?”王振瞪了他一眼说道:“要知道这个人不是干爹我要过问,而是皇上问起他的。”
“皇上?”尹天随一惊。
“宫里有一个人想要见见他,杨牧云你就暂时先不要拷问了。”王振淡淡的说道:“把他带回去安排他与人见面吧!”
“宫里有人想见他?会是谁?太后还是......”心弦一紧,不期然看向王振,“干爹......”
“你想问是谁想见他?”王振面皮动了动,“是宫里尚食局的女官玟司药。”
“原来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六品女官。”尹天随登时放下了紧张的心绪。
王振似乎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嘴角一挑说道:“一个小小的六品女官不算什么,可是这个女官出宫见一个人居然要皇上来过问,这不是很奇怪的事么?”
意味深长的又说了一句,“见微知著,切不可小视呀!”
“干爹的意思是......”
“这大人物都是从小人物干起的,就是你干爹我,刚进宫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东宫局郎。”王振悠悠道:“知道你干爹是怎么发达起来的么?就是因为咱家是侍候太子爷的,而太子爷又成了皇上,背靠皇上,又如何能不风光?玟司药年轻貌美兼医术高超,皇上对她颇为看重......能得到皇上的宠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
“干爹说的是,”尹天随沉吟了一下道:“可玟司药出宫见一个男人,皇上难道就不在意么?”
“你个猴崽子,”王振笑骂道:“皇上心里不忌讳,你就该随便问么?想知道当面问皇上去。”
“儿子不敢,”尹天随笑了笑说道:“那杨牧云怎么办?是否依干爹的意思把他给放了。”
“天随呀,”王振看了他一眼说道:“干爹可没这个意思,人是你抓的,有没有罪也是你审的,跟干爹我无关。人抓对了,你有功,干爹不会跟你抢;人若抓错了,你有过,干爹就得依上面的意思惩办你,绝不会对你进行包庇,你可明白?”
“是,儿子明白。”尹天随心中暗骂了一句,“老滑头。”
“所以嘛,”王振拉长了声调说道:“这人你既然抓来了,就自己看着办,干爹我不便置喙。你呀,好自为之!”说着站起身来,睥睨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东墙上的一幅画像上,这是一幅真人大小的岳武穆画像,上面岳飞身穿战袍,眉目英挺,傲然而立,气吞山河。画像上的一副横批是“精忠报国”。
王振点点头,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画像挂在这里二十多年了,还跟新的一样,难得难得!”转而对尹天随道:“天随呀,这画像是永乐十八年挂上去的,这‘精忠报国’四字还是太宗皇帝亲笔书写的,你可知寓意为何么?”
“那是太宗皇帝要我们做臣下的个个如岳武穆一般,精忠报国。”尹天随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嗯,”王振微微颔首,“你想过没有,岳武穆精忠报国,为何还会身死风波亭呢?”
“这个,”尹天随支唔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奸相秦桧所害。”
王振转过身,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说道:“天随呀,平时你还应该多读些书,看问题才不会如此肤浅。”
“我说的不对么?”尹天随一愣,随即拱手一揖:“还请干爹指教。”
“指教谈不上,很多事悟不悟得透就看你造化了,”王振缓缓道:“你要明白,能让臣死的只有君上,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这个道理。这世上还从未有过臣让臣死的道理......”说到这里诡秘的一笑,“那秦桧是君么?”
“干爹的意思是说要岳武穆死的是宋高宗赵构?”尹天随诧异的问道。
“要知道,天下万千生灵之生死尽操于一人之手,那人便是皇上,”王振看着那画像说道:“可惜,岳武穆没有看到这一点,所以,他死的并不冤。他以为可以凭自己的一腔热血,颠倒乾坤,澄清玉宇,率性而为,结果身死家没,化为一抔尘土......我说的话,你能明白么?”
“儿子似乎有点儿懂了。”尹天随若有所思的说道。
“身为臣子,要时刻怀揣着圣意去做事,”王振谆谆告诫道:“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皇上认为这个人谋逆,这个人该死,那这个人便真的该死。而不是你去认为,懂么?”
“儿子懂了,”尹天随一拱手,“谢谢干爹点醒儿子,才不致让儿子犯下大错。”
“你既然懂了,那杨牧云的事你该明白怎样去做了,”王振大袖一摆,向门外走去,末了丢下一句,“别说是我要你这么做的,而我什么也没跟你说。”
“儿子恭送干爹。”尹天随愣了一下,随后跟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厂狱深探
锋利的弯刀仍然插在杨牧云的左肩上,这个地方是他一生中受罪最大之处,南都外城,他这里被麓川叛党的飞矛刺中过,前不久在京郊的甘塘寺外被阿失帖木儿的利箭射中过,如今......他已疼得昏了过去。
“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悠悠醒转,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单七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看什么,再看我用刀把你的两颗眼珠子给剜出来。”单七手持一把弯刀恶狠狠的在他眼前一晃。
“我说七儿,”晁五看着他道:“方才你是怎么了,正上着刑怎么给大人跪下来了?”
“别提了,都怪我说话没过脑子,”单七没好气的说道:“我正说这下一刀下去把他的势给去了,让他去做太监,没想到大人听了不乐意了......唉,我这一通解释也不知大人释怀了没?”
“也是,”晁五吃吃笑道:“你当着和尚的面骂秃子,也难怪大人听了不高兴。”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家里可娶了好几个娇妻美妾呢!你这一刀把他的势给去了,让他家里的娇妻美妾怎么办?”
“怎么办?”单七嘿嘿笑道:“你我弟兄就替他把他家里的美人儿给消受了呗!”两人相视淫笑起来。
单七在杨牧云身上踢了一脚,没好气的道:“那日在山神庙里,这小子将你我兄弟给打昏了,如今落在咱哥俩手里,可得好好炮制炮制他,把心中这口气给出了。”
“嗯,”晁五点点头,“这下一刀让我来插,保准让他疼得每个骨头缝里都叫出声来。”
两人正说着话,“哐当——”一声,刑讯室的铁门开了,尹天随一脸铁青的走了进来。
“大人——”两人齐齐谄笑着向他行了一礼。
“大人,请问现在是不是接着给这小子上刑?”单七谄媚着又加了一句。
“啪——”他脸上已吃了个热辣辣的耳光。
“还上你个头,”尹天随咆哮道:“把这小子解下来,给我送回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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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单七捂着脸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尹天随显然心情很糟,抬起腿还想去踢他。
单七连忙闪至一边,像鸡啄米一样点着自己的脑袋,“小人这就去,小人这就去,大人你莫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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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突然感到自己脸上湿湿的,“是下雨了么?”他睁开了眼,映入他眼眸的是玟玉那张哭得梨花带雨般的玉颜,这才发觉脸上湿湿的是她落下的泪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杨牧云的身子一动,突然“啊呀”一声,只觉全身无处不痛,连抬起一根小指头都很困难。
“杨公子,你千万不要乱动,”玟玉连忙扶住他,“你身上到处都是伤......”说着心疼得又落下泪水。
“你不是进宫了么?”杨牧云问道:“怎么会到这里?”
“是皇上恩准我来看你的,”玟玉眸中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如玉双颊滚落下来,抽抽噎噎说道:“他们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
“进了东厂还需要什么理由么?”杨牧云轻叹了口气,伸过手去揩了一下她脸颊上的泪水,“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你这便回去吧,再不要来了,而且我在这里的事也不要说给别人听。”
“不,我要跟你一起,”玟玉将秀首深深的埋入他的怀里,伸开双臂紧紧拥住他,好像怕他消失似的,“我回来便给皇上说,专门留在这里照顾你。”
“别......我身上脏......”杨牧云想躲却身子不听使唤,任她扑在自己怀里,手足无措道:“玟玉,你现在是宫里的人,怎么可以这样?”
“可我并不是皇上的女人,”玟玉大睁着如星双眸深深的注视着他,“我只是宫里的女官,以后还
是会出宫嫁人的。”眸中脉脉含情。
“这丫头该不会真对我动情了吧?”杨牧云心中惕然,身子向后靠了靠,想对她笑笑,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皇上不是挺看重你的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只是看重我的医术,让我侍候他待产的妃子,又不是把整个人卖给他了,”玟玉淡淡一笑,“皇上金口玉言的承诺过,以后准许我出宫嫁人,你当时也在旁边的,难道不记得了么?”
“傻丫头,”杨牧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话音一转说道:“你既然当官了,怎么没穿着官服过来,好让我看看,你穿上官服倒底有多么威风!”
“你想看的话,下一次我便穿来让你看。”玟玉面带娇羞的说道。
“下一次......”杨牧云的眼神变得怅惘起来,“我还不知有没有命在,其实郡主说的对,你难得能跟皇上亲近,如果把握好机会的话,被皇上封为嫔妃也不在话下,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目光在她娇美的容颜上滑过,“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如果转变性子,皇上又怎能不为你动心呢?”
“不,我不会让你死,”玟玉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会求皇上,求他下一道旨意,把你放出来。”
“好了,生死有命,这是人冥冥之中的定数,你也不必过于执念,”杨牧云强笑了笑说道:“你千辛万苦的求皇上出宫来见我,总不会是来见我这副狼狈样子吧?”
“你看我,”玟玉抹了抹眼泪说道:“一见到你这个样子,差点儿把大事给忘了。”起身打开随身携带进来的木箱,从里面端出一个青花瓷瓮,用手摸了摸,展颜道:“还好,里面的药还没有凉。”又取出一个瓷碗,把青花瓷瓮里的药汤倒入这个瓷碗里。
“你这是作什么?”杨牧云眼看红棕色的药液如一条线般倾入到这个瓷碗里,不解的问道。
“杨公子你忘了身上中的蛊毒了么?”玟玉看了他一眼说道。
“阿玥给了我一瓶解药......”杨牧云话未说完便被玟玉打断,“那不是解药,你服用了它只会加重蛊毒对你神经的控制,等你将这瓶药服用完了,你身上的蛊毒便永远也解不开了,而且会身不由主的回到给你下蛊的苗人女子身边,再也离不开她方圆十丈之地了。”
“啊,”杨牧云打了个寒噤,“嫚妮她......她竟然给我设了这样一个圈套。”一想到自己一生一世都要留在那与世隔绝的苗地,他的背后就感觉一阵凉飕飕的。
“我在开封一直在寻找能够根治你身上蛊毒的药物,”玟玉缓缓说道:“但有几味药一直没能找到,我便随同郡主一起来到京城,一是来看看你,二是觉得京城乃天下物资荟萃之地,一定能将那几味药找到......”
“那药你一定是找全了。”杨牧云盯着那热气腾腾的药碗说道。
玟玉螓首微摇,叹道:“我连皇宫尚食局的药库里都找遍了,还有一味仙竺虫未能寻到,那是产自西南缅甸的一种奇虫,非我大明之物......”声音顿了一下,“好在我发现了鬼靥蛛可用来替代,可药效毕竟不如仙竺虫,熬制的药汤恐不能一次除去你身上的蛊毒,但可使你身上的毒很长时间不再发作,没办法,只有慢慢再寻了,不过阿玥给你的药丸千万不可再服用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看着那发腥发苦的药汤,皱了皱眉头,“鬼靥蛛,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那是一种产在西南蛮荒之地的大蜘蛛,由于背部纹路似鬼脸,故名鬼靥蛛,因为它是专门捕食仙竺虫的,所以身上残存有仙竺虫的药效,这还是之前麓川上贡给大明之物,就放在尚食局的药库里。”玟玉解释道。
“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用了,不怕皇上怪罪你么?”杨牧云担心的问。
“除非皇上也像你一样被苗女施了情蛊,否则哪有用着这稀罕之物的机会?”玟玉吃吃笑道:“海外诸国上贡给大明的稀罕之物多了,很多连御医都不知道是作什么用的,就在这宫里暗无天日的放着
,就算是用了,也无人知晓。”说着端起那碗药,“好了,不跟你多说了,快把药喝了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杨牧云吃力的伸出手去,突然左肩一阵剧痛,手臂一抖,忍不住呻吟起来。
“别动,我来喂你。”玟玉按住他的手臂,把药端至他的唇边。
“玟玉,你......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怎么感谢你!”杨牧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噢,”玟玉抿嘴一笑,“我对你的好你心里记着就行了,总有一天你会好好报答我的。”
“我也想,”杨牧云叹道:“可惜我深陷囹圄,无钱无势,除了这副躯体外别无长物,你总不会让我以身相许吧?”话刚一出口,便知这样轻佻的语言不甚妥当,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只得尴尬的笑笑。
“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玟玉甜甜的笑着,美眸中满是柔情蜜意。
“这药凉了。”杨牧云讪讪的不敢看她,大口大口的喝着碗里的药,里面苦涩的味道却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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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院后院池心小岛雅居。
“这没良心的,还真生我气了。”紫苏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还真有些着慌了,杨牧云一向都是让着自己的,还从没这样别扭过。
“姑娘,”黄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对她说道:“小公子他睡着了。”
“嗯,你把他放到床上吧,”紫苏心不在焉的对她挥挥手,“下去吧,不唤你时不要进来。”
“是,姑娘。”黄氏躬身退了下去。
紫苏看着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银牙一咬,“我就跟他别到底,有本事他一辈子都别来找我。”只听门板一动,她霍然转身,秀眉一蹙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唤你时就不要进来......”美眸一亮,眼前之人长身玉立,是那样的熟悉。
“宁公子?”紫苏见了他不禁脸色为之一喜。
宁祖儿微微一笑,对引他前来的小丫鬟点头称谢。小丫鬟看看紫苏,便垂首退下了。
“你怎么来了?”紫苏迎上前去,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那个没良心的呢?没跟你一块回来?”
宁祖儿面色一正,低低的说了一句,“杨兄被东厂的人给抓走了。”
“啊!”紫苏惊叫一声,“他怎么会被东厂给抓走了?他倒底犯了什么事了?是得罪了东厂的人么?”
“这个我也是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他在顺天府衙对面的开元寺被东厂四档头尹天随带人给抓走了,”说到这里宁祖儿看着她道:“你们不是在一起走的么?怎么分开了,杨兄又去顺天府那里作什么?”
“我怎么知道,”紫苏有些心虚,“他给人家闹脾气,去哪儿我又拦不住他。”
“杨兄跟你闹脾气?”宁祖儿有些不大相信,一眼瞥见床上正熟睡的婴儿,“咦,这哪儿来的孩子?”
“这......这是我路上捡的。”紫苏想去遮掩但来不及了。
“捡的?”宁祖儿目光注视着她,“你们就是因为这孩子生的口角吧?”
“我......”紫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好了,先不多说这个了,”宁祖儿话题一转,“东厂是个什么所在,不用我多说,连我们指挥使马大人都让着他们三分,杨兄被抓到那里恐凶多吉少,你这里有什么法子把杨兄救出来?”
紫苏抬起头,秀眉向上挑了挑,“我这就去找我义父,看他老人家那里有什么法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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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孙太后正躺在寝殿的卧榻上假寐,耳畔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接着是膝盖跪地的声音。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宫苑秘行
“是谁跪在那里?”孙太后眼也未睁,长声说道。
“老奴金英叩见太后。”一个苍老且尖锐的声音说道。
“原来是金英啊,”孙太后缓缓从卧榻上坐了起来,一名宫女欲上来相扶,她挥挥手,让那宫女退下,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红袍老监,“这么晚了,来见哀家,有什么事么?”
“太后的万寿大典之期快要到了,”金英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手捧一件大红烫金的礼册答道:“这是内外臣工和诸国使节的礼单名册,还请太后过目。”
“罢了,”孙太后的眼皮微抬了一下,“如今京里出了这么多事,还说这些干什么,哀家已风烛残年,过一天少两晌,怎能再给皇上添乱。你去跟皇上说,哀家的万寿庆典取消便是。”
“太后,”金英深深的拜伏下去,额角触地,头顶礼册说道:“老奴万死,办的差事不合太后意了,请太后降罪。”
“你们这些奴才......”孙太后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宫女,微点了一下下颔。那宫女会意,上前取下礼册,重新肃立一旁。
“谢太后!”金英回道,仍伏地不起。
“你不起来,是想让哀家上前扶你么?”孙太后说道。
“老奴不敢!”金英这才站起。
“礼册哀家回来再看,你还有别的事么?”孙太后双目微阖,吸了口长气说道。
“老奴听说太后您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看着憔悴了许多,”金英缓缓抬起头说道:“老奴心里实在是心疼呐!”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胭脂玉瓶递了过去,“这里面是百花玉露丸,萃取百花精华,服用了不但能安神醒脑,还有驻颜长寿的功效呢!太后您每天晚睡前服上一粒,保准您安然入眠,越活越年轻!”
“哦?”孙太后一听便来了兴趣,旁边侍立的宫女见了忙上前接过转身呈至她面前。
孙太后微微颔首,宫女便打开瓶塞倒出一个药丸,药丸通体粉红,莹透圆润,甫一出药瓶,一股芳香便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这闻着都感觉让人神清气爽了,”孙太后展颜笑道:“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太后如喜欢,便是老奴的福气,”金英笑着说道:“这是老奴的女儿调制的,太后如果服用了觉得还不错,老奴回去就让她多调制一些。”
“你们这些自幼进宫的人,身边倒不缺少子女的孝敬,”孙太后看着他说道:“被你这奴才一搅和,哀家也睡不着了。你若不急着回去的话,就在这里陪哀家说会儿话吧!”
“能得太后垂询,老奴幸甚!”金英笑着躬身说道。
一名宫女搬过来一个锦墩在金英身旁放下。
“太后,老奴站着就行了......”金英还没说完,孙太后便打断了他的话,“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逞什么强,坐下!”
“是,太后。”金英的屁股挨着墩沿坐了下来。
“哀家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永乐年间入的宫吧?”孙太后问道。
“是永乐五年,那年老奴才十三岁。”金英笑着说道。
“哀家比你要晚几年呢,是永乐十二年入得宫,那年哀家也刚刚十三岁,”孙太后眸中似乎带着无限遐思,“哀家记得刚进宫的时候是太皇太后......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张氏教哀家宫里的礼仪,她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哀家当时做的有一点儿不对的地方,都免不了一通训斥呢!”
“太皇太后是对人太过严厉了些,”金英也感慨道:“正统七年的时候,老奴便是因为一个过错被太皇太后罚至南都做了守备太监呢!要不是太后您垂怜,老奴今生今世也踏足不了京师半步了。”
“宫里呢还是你们这些老人办事老成些,”孙太后说道:“当年胡善祥当皇后的时候,仗着太皇太后撑腰,嫉妒哀家受先帝宠幸
,借口一件小事要杖责哀家,还是你给先帝通风报信把哀家给救了下来。”
“这么久的事,老奴都给忘了,没想到太后您还记着。”金英讪讪的说道。
“当年的事哀家有些忘了,有些还记着,”孙太后叹道:“尤其是在哀家还籍籍无名的时候,能够站在哀家这边帮哀家的,哀家这一辈子又如何能够忘记?”
“老奴,老奴......”金英眼圈一红,神情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来,离开锦墩跪伏于地,“老奴能够留一残躯归来侍奉太后,心中已是万分......万分感激,过去的一点儿微功实在不值得太后您再惦记了。”
“瞧瞧你,说着说着怎么又行开大礼了?”孙太后眉毛一拧,“哀家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可不想给自己心里添堵,还不快起来。”
“谢太后,”金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老奴只是听着太后您说起从前的事便想起您过去受太皇太后和胡皇后的百般刁难,心中便忍不住想哭,您......您这一辈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都过来了么?”孙太后和颜悦色的说道:“还好我儿做了皇帝,哀家才能有今日的风光......”话音一转,“其实,你膝下应该也儿孙众多了吧?”
“回太后,老奴膝下只有一女。”金英说道。
“怎么会?”孙太后诧异道:“依你的身份,该有很多人拜在你门下当儿当孙的,你像那王振,资格还没你老,膝下已儿孙成群了。”
“不瞒太后,”金英说道:“之前老奴是收了一些人做义子的,可自从老奴当年被太皇太后贬至南都,他们就纷纷与老奴划清界限,唯恐惹祸上身,连边儿都不敢傍了,随老奴出京的,身边就只有这一个义女。”
“哦?”孙太后淡淡一笑,“这人心市侩,古今向来如此,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缓了一下说道:“子孙也不必多,有一个对你好也就够了。”
“太后说的是,老奴这个女儿对老奴是很孝敬的,可是......”说着摇了摇头,顿口不语。
“可是什么,怎么不说了?”孙太后看着他道。
“就是老奴那女儿的丈夫,太不让老奴省心了些。”金英叹道。
“这当父母的呀,都觉得自己的儿女个个都是宝贝,旁人都配不上他们,”孙太后笑道:“你呀,以后少掺和人家小两口的事,心里也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借太后吉言,老奴......”金英说着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怎么,你那女婿给你闯了什么大祸了么?说来听听,说不定哀家能帮上你什么忙?”看着他那不自然的表情,孙太后说道。
“不敢有劳太后,”金英犹豫了一下拱手说道:“小儿女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不相信哀家是不是?”孙太后乜了他一眼道:“别忘了,你能从南都回到京师,就是哀家的一句话,你那女婿应该是在宫外当差的吧?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哀家在皇上那里说上一句,皇上十有八九也是要听的。”
金英面目凝重,忽然站起身来,向着太后拜了下去,“老奴不敢有瞒太后,老奴的女婿便是在皇上跟前当差的,太后也见过,他叫杨牧云......”
“是他?”孙太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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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辚辚的自暗夜下的长街上碾过,王振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夜幕下,华灯初上,京师的街道上依旧像白日一般繁华,人群熙熙攘攘。路两边各色店铺琳琅满目,酒店里飘出酒菜的香气,伙计们站在街道上哈着腰满脸堆笑的请街上的过客入内就餐;青楼上的姑娘们晃动着手里的丝巾不住向过往的男人们抛着媚眼,一见有人踯躅着要停下的样子,她们马上扭动着妖娆的腰肢贴身上前,一把拽住胳膊,嗲声嗲气的把人拉进门去。
王振目光闪烁,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对身边一位云鬓高挽、雍容美丽的少妇说道:“他便在东厂的监牢里,是尹天随抓的他。”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少妇一听美丽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后涌上一抹忧色。
“既然进了厂狱,苦头肯定是要吃一些的,”王振打断她的话道:“不过我该说的都已经向尹天随说了,他是聪明人,应该会知道怎么做!”
“您是提督东厂的督公,”少妇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眨眨眼说道:“也不能马上下令放人么?”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见自己的男人么?”王振唇角微微一勾,睨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他倒底有什么把柄捏在尹天随的手上,因此不能明目张胆的替你男人开脱,好在宫里有个女人想见他,皇上便让我出面过问了他的事,借着这个由头我点了尹天随一番,他应该暂时不会为难你男人了。”
“多谢王公公了,”少妇说着一指车厢一角放的一个木箱子说道:“这些日子来,我已替公公低价买下了京师里很多房产,大到官员府邸,小到临街铺面,一共是一千一百四十三张房契,都在这口箱子里面,请王公公验看。”
“连大时雍坊倒钞胡同太平侯张輗那座府邸的房契也在里面么?”王振对那少妇笑道。
“对,也在里面。”少妇美眸微霎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道。
“买下这么多的房产,肯定花了你不少银两吧?”王振悠悠道:“你把房契给我,不问我要回本金么?”
“能为王公公办事,是小女子的荣幸,怎能让您破费呢?”少妇微微一笑说道:“王公公要给小女子钱的话,小女子还真不敢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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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此话怎讲?”王振眉尖一挑问道。
“王公公把这么大的事交代给小女子去办,便是对小女子的信任,”少妇说道:“事情办好了,是公公的功劳;事情办砸了,是小女子的过错。能得公公如此看重,小女子还夫复何求呢?”
“好,很好,”王振微微颔首,甚至击了两下掌,眼中熠熠生采,“没想到杨夫人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咱家没有看错人。”
“王公公还是叫小女子梦楠吧,”少妇笑着说道:“这样显得亲切些。”
“嗯,那老夫就直呼你名了,”王振点点头说道:“梦楠呐,你父亲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咱家膝下干儿子干孙子虽多,却没一个女儿,而且头脑像你这么明白的也没有几个......”
“王公公既如此说,那就让小女子做你的女儿吧,”周梦楠说着面向王振恭恭敬敬拜伏于地,“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好,好,梦楠请起,”王振笑吟吟的将她扶起,“这一声义父不能让你白叫,你这一礼我也不能白受,咱家现在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样......”他一指装满房契的那个木箱子,“这个就送给你了。”
“那怎么行,”周梦楠推辞道:“这是义父您该得的,女儿不过是在您营造的舆论下取个巧而已,又如何能受如此贵重的东西。”
“你既然认我为义父,那这箱房契放在你那里还是我这儿有分别么?”王振笑着说道:“替咱家打理这些房产莫非你不愿意?”
“义父既如此说,女儿再推却就显得不恭了。”周梦楠面色平和的说道:“年底的时候,女儿会把所有房产这一年的租金和经营所得全数送到义父府上。”
“你看着办好了,”王振说着不忘叮嘱一声:“在人前时你万不可叫我义父,一切还要像以前一样。”
“女儿省得,”周梦楠踌躇了一下说道:“女儿还想再问一下义父,不知我相公他什么时候能够从厂狱里放出来?”
“你放心,”王振淡淡道:“他一定会出来的,但不是现在。”
第三百四十章 密霭生荫
“有义父这句话,女儿就放心了。”周梦楠说道。
王振双目微眯,似若有所思的道:“经过这几件大事之后,英国公张辅这军方第一号人物的地位恐就不保了,取而代之的定然是成国公朱勇,这个月二十六,将是成国公之子朱仪和宁阳侯陈懋的孙女陈思羽成亲的大事,”目光看向周梦楠续道:“你相公的身份已落入军籍,是府军前卫中的一员,成国公的场你不可以不捧,到时你须备下一份厚礼,由你相公携你同去。”
“女儿知晓了,”周梦楠微点下颌,“成国公世子的婚期原定在这个月十八,为何又改至二十六了?”
“想是京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女的婚期不得不延后了。”王振看着她道:“你相公办事若像你这般沉稳老成,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跌顿了。他出来后,仍然会在家赋闲一段时间,不过也不用心急,咱家会觑准机会劝皇上重新启用他的。你让他安心在家休养便了。”
“一切让义父费心了,”周梦楠从车厢中的木屉里拿出一个锦盒,笑着对王振说道:“这里面是女儿从南洋商人那里得来的上好龙涎香,把它放在义父的卧室里对您的睡眠可是有极大的好处呢!”
“哦?”王振眉峰一动,向那盒子看去,太监因为身体原因,体味极大,因此对熏香就格外偏爱。龙涎香乃各类熏香中的上品,比黄金还要珍贵,他闻之如何能不心动。他接过锦盒打将开来,整个车厢里登时异香四溢,全身如同沐浴在温暖的甘泉里,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泰。
“嗯,好。”王振的眉眼都开始笑了,凝视着周梦楠道:“还是乖女儿你懂得如何孝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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玟玉离开了,牢房里又重新归于沉寂。杨牧云身上的伤痛减轻了许多,看着玟玉纤细婀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甬道的尽头,心中不由一声长叹,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总是这个女孩照顾在自己身边,这份恩情不知如何能报。
“吃饭了,吃饭了。”狱卒打开牢门将一个木桶提了进来,“咚”的一声顿在地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一股发馊的味道扑鼻而来,杨牧云皱了皱眉头,看来厂狱里的饭食不怎么好啊!他瞥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角落里的那个灰衣僧人,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狱卒的话充耳不闻。
杨牧云挣扎着站起,身上的伤处发出阵阵抽痛,他咬着牙来到木桶旁,盛好一碗饭捧至那灰衣僧人身旁放下,轻声说了一句,“大师,吃饭了。”见他没有回应,便转过身又盛了一碗饭坐回自己角落里吃起来。
碗里的饭已经发霉发臭了,吃在嘴里发酸,便是这平常闻之令人作呕的食物,杨牧云逼着自己吃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许是吃得急了些,一口饭噎在了嗓子里,气息不顺,使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来,喝口水。”一句清朗的声音他耳畔响起,就跟之前的梵音一样。杨牧云愕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癯的面孔和面孔下的一身灰布僧衣,正是那位灰衣僧人。他那一双湛然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杨牧云,手里端的粗瓷大碗里盛满了清水。
“谢谢大师......”杨牧云放下碗欲行稽礼,却又是一阵咳嗽。
“公子勿须多礼,你赠贫僧一碗饭,贫僧还你一碗水,得其所哉。”说着放下水碗,飘然转身又回到自己的角落盘膝打坐去了。
“这和尚的相貌倒是与某人挺像呢!”杨牧云心中一阵暖意,看着那灰衣僧人的身影有种亲切感,但他究竟像谁却一时想不起来。梵音声起,那灰衣僧人又开始念诵经文了。杨牧云本来很讨厌听和尚念经的,小时候在湖州他经常陪娘亲去寿圣寺上香,一听里面和尚念经就感觉头痛无比,简直比听府学教授念圣贤书还让人难以忍受。所以那时他一俟娘亲进入
佛堂,就偷偷溜出来爬到寺里的钟楼上,推动撞木狠狠的向倒挂的铜钟上敲去,“哐——嗡——”那声音能传出数里之外,等寺里的僧人出来喝骂时,他早已逃之夭夭了。一想起儿时的趣事,他的唇角便微微翘起,对听那灰衣僧人念经反而没有那么反感了,毕竟之前还是他念的经文化解了自己刚入狱时纷乱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眼皮渐沉,灰衣僧人的诵经声也变得模糊起来,竟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
......
“哐啷——”一阵铁锁落地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去,单七和晁五不知何时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又要押我去那座森罗殿问话了么?”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疼痛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走吧,看看今天你们会有什么新的花样?”
单七和晁五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古怪,很客气的一侧身,“杨公子,请——”
这一次他们没有领杨牧云去那个鬼气森森、充满血腥的审讯室,而是把他领到一个花园里,这里绿荫处处、芳草凄凄、鲜花怒放、风景优美、馨香扑鼻。园中活水环绕,无数小鱼在里面追逐嬉戏,令人赞叹。杨牧云没想到被外界传得阴森可怖的东缉事厂居然有这么一个所在,精神不由一震,沿着一个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内园。眼前,一条青石子铺设的小路穿过缤纷的花丛直通一座飞檐翘角的小亭,亭中似乎还有几人,杨牧云凝目看去,见是尹天随端坐亭中,旁边站着两个风姿妖娆的女子。
“他这是在搞什么把戏?”他心下嘀咕,“硬的不成,便来软的么?”
“杨公子,你这就过去吧,”单七笑着和晁五让至两边,闪开了中间的路,“大人已在那里等候您多时了。”
看他们的意思是让自己独自一人去那亭中,杨牧云也不多问,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内设有石桌木凳,亭旁又植有几丛修竹,看起来颇为雅致。
一见杨牧云来到亭中,尹天随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并未站起,面目微微一动说了句,“杨公子,请坐。”
杨牧云微整了一下,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杨牧云一坐下,便有一名女子上前在他面前的酒盅里满上了酒。
“杨公子,请——”尹天随端起酒盅向他遥遥一敬,便一饮而尽。
“这不会是给我摆的送行酒吧,即便这样,我也不能在他面前露怯。”杨牧云也端起酒盅遥相一敬,仰脖干的一滴不剩。
两名女子分别又给二人满上了酒。
连干三杯之后,尹天随方缓缓道:“杨公子,在那牢里住的还好吧?”
“还行,”杨牧云淡淡一笑说道:“本官吃也吃得,睡也睡得,有劳尹大人过问了。”
“杨公子还真是胆色过人呐,”尹天随说道:“昨日受了那么大的罪,今日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杨牧云夹了一筷子菜肴放入口中边咀嚼边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若是哭着求你,你会不会更得意一些。”
“求的话昨日便求了,还有待今日么?”尹天随眼角微微一翘说道。
“尹大人,来,我敬你一杯,”杨牧云端起了酒盅对他微微一笑,“你敬了我三杯,我总得回敬你一个。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仰起头一饮而尽。
“哦?”尹天随面前的酒盅丝毫没动:“这有什么说法么?”
“尹大人为我摆了这么一桌丰盛的酒菜,我难道还不应该道声谢么?”杨牧云晃了晃空空的酒杯,目光一闪,颇为玩味的说道。
“这么说,杨公子认为这是咱家给你摆的断头酒喽?”
“不是么?”杨牧云轻轻一笑道:“除了这个,我实在也想不出尹大人你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为我摆出这么丰盛的酒宴。”
“这理由可就多了,”尹天随站起身来悠悠道:“比如,皇上突然派人来询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不敢怠慢;太后着人来问你如今怎样,我诚惶诚恐;还有咱家的上司王公公,也是对你关心的很呐......这么一圈人问下来,你说咱家这断头酒还能摆的成么?”
“尹大人说笑了,本官一小小的五品禁卫,怎会惊扰圣听,还有太后垂询,甚或王公公,我与他根本不熟......”杨牧云讶异道。
“咱家也觉得有趣,所以特摆酒一桌请杨公子帮忙斟酌一下,”尹天随悠然道:“咱家是把你拉回厂狱继续审问呢?还是干脆就把你放了得了?”
“尹大人可太看得起本官了,”杨牧云笑了笑,“本官要是有这么大本事,又如何能被你抓来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本官的生与死也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这一念可真不好下啊,”尹天随脸上肌肉微动,眼中精光闪烁,“按理,杨公子身上疑点甚多,无法释清,需要继续审下去。可你又嘴硬得很,不动大刑恐不会招供......”
“尹大人,你错了,”杨牧云插口笑道:“你便是动了大刑我也是没有什么可招供的。”
尹天随的眼眯了起来,嘴角的肌肉不自觉的牵动了一下,心中暗道:“小子,敢在咱家面前耍贫,以后定要让你后悔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现在么......”眼珠子一转,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话语软中带硬的说道:“杨公子说的倒也不假,厂狱里的很多钦犯便是带着一肚子秘密到阴曹地府去报到的,没办法,他们的嘴虽硬,命却不硬,通常三五道大刑还没熬完便把自己熬死了。杨公子如果不能试上一试,咱家倒是替你感到遗憾呐!”见杨牧云不语,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杨公子现在且放宽心吃喝,进了我东厂的人有如此待遇的可是很罕见呐,杨公子一定要珍惜眼前,若是没好好享受便上了黄泉路,咱家泉上有知是会为你叫屈的。”说着向那两个风姿妖娆的女人投去淡淡一瞥。
两个女人脸上带着媚笑,扭动着诱人的腰肢一左一右的挨着杨牧云坐下,其中一个伸出水蛇一般的柔臂勾住杨牧云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声音甜的发颤,“杨公子,你这么年少一个公子哥儿晚上一个人呆在那阴暗发霉的囚室里不嫌闷么?今儿你就别回去了,我们姐儿俩陪你,包管你舒舒服服的。”说着一只手向他下身探去。另一个女人干脆倒在他怀里,吃吃媚笑着伸手向他胸口摸去。
“阿嚏——”杨牧云禁不住打了个打喷嚏,酒水连着菜肴喷了那两个女人满头满脸。两个女人像受惊的兔子从杨牧云身上弹了起来,一脸惶惑的向他看去。
“对不住......”杨牧云想笑却强忍住,脸孔涨得通红,突然身子一晃,一副想吐的表情,那两个女人见了忙躲得远远的,生怕他吐到自己身上。
“不好,想吐......”杨牧云干呕了两声,向尹天随苦笑着一揖,“尹大人,本官被昨天晚上的牢饭吃坏了肚子,实在......实在忍不住了,失陪!”说着按着肚子转身匆匆出了亭子。
尹天随铁青着脸看他走远,方对那两个女人吼道:“你们给我滚,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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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不死心,”杨牧云回头望了一眼,“还想从我嘴里挖出他想要知道的讯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酷刑不管用就灌迷魂汤......我杨牧云岂能那么容易就着你的道儿?”接着思忖道:“他说皇上太后过问我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显是让我对他放下戒备心理,重燃求生欲望。哼,他太小看我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醉拥香鬓
“回监牢还是去刑讯室?”杨牧云向怔怔的立在那里的单七和晁五说道。
单七和晁五面面相觑,他们隔着远,无法确切的听到二人说些什么,只能远远的看到尹天随在亭子里暴跳如雷。
“看来今天我是能免去一顿皮肉之苦了。”杨牧云一笑,从两人中间穿行过去,二人愣怔了一下,紧跟了过去。
......
杨牧云坐在囚室的地牢里,手拿一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什么。
“哐啷——”一声,对面囚室的门开了,两名厂狱的狱卒把一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从里面拖了出来。
杨牧云面孔微抬了一下,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惊异之色。这已是第七次狱卒拖着尸体在自己面前走过了,他已见怪不怪。生命在这个阴森残酷的境地显得是那样脆弱。他看了一眼墙角仍在念诵经文的灰衣僧人,难道这位大师是在为这些亡魂超度么?
“这宋骞旭好歹也是西城的巡城御史,平素里也威风凛凛的领着百十号人在京城的大街上走过,”一名狱卒瞥了拖拽的尸体一眼,“没想到也会像死狗一样被咱哥俩从这里拖出来。”
“这读书人身子骨就是弱,经不住拷问,”另一名狱卒说道:“还没过两回场,这人就一命呜呼了。”
“别说这读书人,这人就算是铜浇铁铸,他也会化进东厂的熔炉里,”先前那名狱卒笑了笑,“要知道咱东厂的三十六道大刑可从来还没有人能够熬过去。”
“可惜了他新纳的那名小妾,刚给他生了个儿子便被发配教坊司去了......”两个人说着话,已渐渐走远。
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了开元寺门前锦袍文士和青衣书生之前的对话,曾提及西城的巡城御史宋骞旭被东厂抄家一事,连刚出生的婴孩都被弃置一旁,无人打理。
“我救下的应该就是宋骞旭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杨牧云若有所思,“而紫苏坚执要收养这个孩子,或许这便是缘分。”想到这里,心中便一阵自责,自与紫苏成亲以来,却一直未与她行周公之礼,直到现在她还是完璧之身。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便视相夫教子为理所当然,可自己迟迟不与她成就夫妻之事,也难怪她见了那孩子会割舍不下了。女人都有做母亲的天性!
杨牧云看了一眼墙角似乎一天到晚都在念经的灰衣僧人,他念经的时候颔下雪白的胡须会微微抖动,这时方能显露出他与石雕木塑的些微不同。
“这个老和尚大概有七十了吧,精神还是那么矍铄,不知他一个世外之人是因为什么进的这厂狱。”杨牧云把手中的小石子一扔,向那灰衣僧人说道:“大师,这世上有人作恶,便有人受害,你说这世上会有因果报应么?”
灰衣僧人的诵经声停止了,淡淡的说了一句,“正道邪道不二,了知凡圣同途。迷悟本无差别,涅槃生死一如。公子又何必执念于心呢?”
杨牧云没想到这灰衣僧人会回应他的话,眼中目光一闪,“这么说佛祖教人向善,却无法惩戒人世间的恶人恶事,那么善男信女一心向佛又有何用呢?”
“佛祖慈悲,专渡迷途之人,又如何能像坊间的芸芸众生一样稍遇不平,即血灌瞳仁,拔刀相向,血溅三尺。莽夫之举,佛祖不为。”灰衣僧人面目平和,声音清朗:“佛祖有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莫追。又何必执着于今生必报呢?”
“大师所说的来世未免太虚无缥缈了,”杨牧云说道:“一切静待来世,那今生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灰衣僧人嘴角动了动,双目微阖没有辩驳。
杨牧云见灰衣僧人不再说话,便缓缓站起身来,他身上的伤痛虽然比起昨日减轻了些,但还是疼得厉害,他咬着牙一步一颤的来到灰衣僧人身边盘膝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双足跏趺,手结定印于脐下,头正身直,双目微闭,一副参禅打坐的样子。
灰衣僧人睁开了眼,侧目向他看去,讶异道:“公子不是不信佛家之言么,为何又要学着贫僧的样子参禅打坐?”
“其实能听听大师的教诲还是挺不错的,”杨牧云说道:“一家之言不足恃,在下自小读圣贤书,一心考取功名,出仕为官。谁知逢此大祸,身陷囹圄,心中困惑,或许能从大师这里得解呢?”
“善哉,公子能有此顿悟,颇具慧根,”灰衣僧人合十说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公子能有所反思,幸焉!”
“大师的话在下受教了,”杨牧云稽礼道:“大师非尘世中人,无欲无求,如何会遭此无妄之灾,堕入这东厂大狱之中呢?”
“非尘世中人但却受尘世之人所累,”灰衣僧人微微一笑,“菩提纵然明净,也难免沾惹尘埃。既然命当劫数,又何必在意自己身处何地呢?天下何处不能修行,心中不生魔魇,厂狱也当极乐!”
“大师的话使在下心中霍然敞亮,”杨牧云说道:“说来惭愧,若非闻大师佛音,在下昨日便心念欲狂了。”
“人人心中皆有魔障,”灰衣僧人说道:“公子能够聆听佛音涤清心中魔障,当是与我佛有缘了。”
“这么说我的归宿便是出家为僧么?”杨牧云问道。
“公子尘缘未了,空门尚未可期,”灰衣僧人淡然道:“心中有佛,所在皆空门;心中无佛,空门亦俗世。”
“在下明白了,”杨牧云向着他深深一揖,“多谢大师!”
灰衣僧人下颌轻轻一点,便又默默诵经去了。
“还未请教大师法号,”杨牧云神态恭谨,“能与大师相处一室,在下幸甚!”
“萍水相逢,又何必究底?”灰衣僧人淡淡的说了一句,“难道彼此的称谓还不够么?”
见他不愿多说,杨牧云也就不再勉强,随他一同入定,一时间,幽暗的囚室又布满了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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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馆,与?萝院并称的京师两大青楼妓馆之一,一入夜便笙歌曼舞,热闹非凡。
在一间大的花厅里,一群粗豪的汉子围桌而坐,个个怀里抱着一个娇俏可爱的美人儿持酒痛饮。旁边还有一班丽人调丝弄弦,吹弹雅乐,丝竹管乐声伴随那群汉子嘴里喷出的污言秽语,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我说单爷,”一名汉子对一身便装的单七说道:“你能不能让那梁妈妈把柳云惜叫来,让弟兄们一睹京师第一美人儿的风采。”他的话音刚落,其余汉子便连声叫好。
“你们起哄什么?”单七将酒碗在桌上重重一顿,喷着酒气喝道:“你们知道柳云惜是谁的人么?那是郕王爷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活腻歪了,连郕王爷的女人都抢?”
“单爷,你是不是太谨慎了?”一名汉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大着舌头说道:“什么郕王爷,不过一闲置京城无职无权的逍遥王罢了,怕他何来?”
“人家再无职无权,也是个王爷,”单七瞪了他一眼,“我们东厂虽有皇上眷顾,也可不把其他皇室成员放在眼里了么?”
“晁爷,”那名汉子转向晁五说道:“单爷为人也太谨小慎微了一些,弟兄们不过找个乐子,至于这么认真么?”
“老七,”晁五推开身边的女人,对着单七说道:“弟兄们说的也是,再怎么名头响亮,也不过是一名青楼歌妓么,郕王爷当真会把她放在心上?让她出来叫弟兄们见上一见,敬一圈酒也就是了,难道还会把她吃了不成?”
“晁爷威风!”那名汉子向他一挑大拇指,扫视其他汉子一圈,“弟兄们,咱大家伙儿敬晁爷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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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汉子齐刷刷站了起来,手捧酒盅说道:“晁爷威风,小的们敬晁爷一杯!”
“好——
”晁五也捧起酒盅,瞥了单七一眼,只见他铁青着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形貌尴尬。
......
“你都安排好了?”在后院的一间静室,身着一身淡雅衣装的柳云惜看着云鬓高挽,一身盛妆,眉目如画的元琪儿说道。
“嗯,”元琪儿螓首微颔,浅浅一笑,梨涡淡现,“多谢姐姐相助。”
“你不要谢我,”柳云惜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若是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还得靠妹妹你收留呢?到那时......”
“姐姐若能来漠北,妹妹必携官人倒屣相迎,”元琪儿抢着说道:“姐姐放心,妹妹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清韵馆姐姐也会一直坐镇下去。”
“但愿吧,”柳云惜幽幽道:“我可不希望东厂和锦衣卫都盯上这里,但你这个忙我又不能不帮,事情做利索一些也就是了。”唇角微微翘起,看着她道:“为了这个男人你甘冒风险留在京城,值得么?”
“我不知道,”元琪儿的眼神有些复杂,“阿爸说我聪明睿智,从不感情用事,是个做大事的人,可能这一次我会让他失望了。”微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个男人救了我,而我也嫁了给他,这一生一世,我都没有办法再割舍下他了。”
“他对你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什么还要设计让他身陷囹圄?”柳云惜问道。
“不断了他在这里的一切念想,让他孑然一身的话,他又如何会随我回漠北?”元琪儿悠然长叹一声。
“这样他便会匍匐在你石榴裙下,甘心陪你一生一世了么?”柳云惜哂笑道。
“他不甘心又能怎样?”元琪儿说道:“继续在大明朝廷里做官的梦想破灭了,人也进了东厂的大牢里,再不走的话就是死路一条,对他而言,还有其它路可选么?”
“他若宁死也不愿随你走呢?”柳云惜这话刚一说出,元琪儿的身体剧震了一下,目光看向窗外,默然不语。
......
“云惜姑娘来了。”梁妈妈笑着说道。她身后,一位云鬓雾鬟、眉黛青山、秋水剪瞳的美人儿纤腰款摆,裙拖六幅湘江水,袅袅娜娜仿佛踏云而行,姗姗走了进来。
花厅里一众东厂番子瞪大了眼睛,发出啧啧惊叹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美人儿薄纱遮面,不以面目示人。尽管如此,众番子只觉她每一个指头都已美到了极点,厅中其她女子顿时黯然失色。
“云惜姑娘,”晁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脸的淫亵笑意,“难得你给面子来见我们,脸上戴着这劳什子面纱作甚?让我等一睹芳容岂不更好?”倏然探出手去,就要去摘美人儿脸上的面纱。谁知对方身形一闪,却抓了个空。
其他番子一阵哄笑,他们丝毫也没看出这美人儿身怀武功,还以为晁五醉酒以后,手上打滑,连一个弱女子都捉不住了呢!
晁五脸上挂不住,正待发作,美人儿迎上前来,娇滴滴的说道:“这位大爷着什么急呀?等小女子敬各位一杯之后,再让您亲手把面纱除下,你看如何?”说着向他抛了一个妩媚的眼神。
晁五胸中的不快登时化为乌有,感觉全身麻酥酥的说不出的痒痒,眉开眼笑的说道:“好,好,咱们可就说定了,可不许赖皮。”说着一擎酒盅,“来,先给我晁五爷满上。”
美人儿盈盈一礼,手执酒壶便行斟酒,细细的酒水如线般倾入酒盅里,馨香的气息直入鼻端,晁五心痒难耐,伸臂便要去搂美人儿那盈盈一握的纤腰,美人儿聘聘婷婷的娇躯一转,他便搂了个空。
“晁五爷也太心急了些个。”美人儿瞄了他一眼嗔道:“奴家还未给其他人斟上酒呢!”
“好,好,”晁五尴尬的笑笑,“云惜姑娘请!”
第三百四十二章 惊飙月下
美人儿在众番子中间像穿花蝴蝶般来回斟酒,每个番子都色眯眯的伸手想在她身上摸上一把,揩一下油,都被这美人儿娇笑着躲过,连一片衣衫也没碰到。
单七因为失了面子,坐在那里生闷气,那美人儿给自己斟酒连看都不看。
“单七爷,”美人儿柔声道:“奴家给您斟的酒为何不喝呀?”
单七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抬头向那美人儿看去,“你怎么知道我叫单七?”话音甫落,只听扑通、乒乓之声不绝,众番子纷纷倒地。他一惊,倏然跳起,“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指向那个美人儿,厉声道:“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美人儿柔媚的目光转为阴寒,看着他没有说话。
“刷——”单七一刀狠狠的劈下,美人儿却很轻易的躲了开去。“刷刷刷——”单七又连劈了十七八刀,美人儿身形有如鬼魅,刀锋掠处,没有带下一片衣角。
“晁五——”单七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搭档,可晁五却跟其他番子一样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所有人中只有单七一个人还站着。花厅外,人影憧憧,显是外面有人把这里团团围住。单七心头一悸,举刀定在了那里。
“单七爷,”美人儿悠悠道:“你怎么不动手了?”
“你......你好大胆,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单七的声音有些发颤。
“皇宫东边大院里豢养的狗,我又怎会不知?”美人儿悠然说道。
“你......”单七气极,握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单七爷,”美人儿的一双美眸盯着他道:“有个事需要你帮一下忙,还望你千万不要拒绝。”
“你休想,”单七手腕一动,刀锋翻转,便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嗤——”破空声响起,他只觉手臂一痛,握着刀柄的手顿时力道全失,“当啷——”一声单刀落地,接着腰间一麻,整个人慢慢软倒在地。
“你不怕死,”美人儿眸波一转,“你家人的骨头也如你一般硬么?别以为你一死便解脱了,你家里每一口人的性命都握在我手里,你要不要见见他们?”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爹爹......”
“你们......”单七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全身蜷缩成一团。
“单七爷不必忧心,”美人儿的一双美眸眯了起来,“你只要乖乖的听话,你家人的身上就绝掉不了一根汗毛,而且,事成之后,我便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断不会让你们留下来吃东厂的官司。”
“真......真的?”单七沉默了半天才哆嗦着说出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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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东侧保大坊南的东缉事厂,直至深夜还戒备森严。
“谁?”当一群人接近东缉事厂南侧的一处角门时,守备在暗处的番子问道。
“是我。”单七哼了一声说道。
“原来是单七爷,”几名番子从暗处走了出来,其中一名笑着问道:“晁五爷呢?他不是跟单七爷你形影不离的么?”
“喝多了,让人架着回来了。”单七一指身后被架着的一身东厂服饰的人说道。
“哦?”一名番子欲上前察看一下,却被单七拦住,“兄弟,我、晁五爷还有兄弟们连日随着尹大人奔波,实在是太辛苦了些,所以今晚出去多喝了几杯,这件事还请千万不可跟尹大人说呀!”说着塞了一把碎银子给他,“拿去跟弟兄们分分。”
那名番子一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道:“好说,好说,单七爷去了哪里跟我们说说,回来我们弟兄也去耍去。”
“胡乱去的地方,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沿着鸣玉坊的那些胡同走过去,就都是好地方。”单七笑着向四处看看,“兄弟,快让我们进去吧,要是被尹大人看到了,弟兄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番子笑了笑,一挥手说了句,“开门——”
......
一进了东厂的角门,被人架着的晁五抬起了脸,那是一张异常俊秀的女人的脸,璀璨的眸子如秋水般一转,对架着她手臂的两人说道:“海力木,你带人去里面四处放火;额日图,你带人控制方才咱们进来的那处角门......”看向前面的单七,“单七,你领我去厂狱。”
“郡主,”额日图说道:“这太冒险了,还是您守着那处角门,由属下带人将杨公子救出来......”
“不,”元琪儿断然说道:“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去救,你们只需做好我交代给你们的事情就行了。”
“是——”额日图无奈,只得和海力木一齐恭恭敬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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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随灰衣僧参禅打坐,突然心中一阵悸动,捂住心口俯身一阵呕吐。
“魔由心生,境由心转,万象皆虚,由心而灭。”灰衣僧人朗声说道。
“大师,”杨牧云喘息了一阵方坐稳身子,说道:“在下突然想起一个人,心绪一阵紊乱,让大师见笑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灰衣僧人双手合十,又念诵起了经文。
“大师,”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与那人本不该交集在一起,想忘记她,可就是怎么忘也忘不掉,您教我一个法子,让我怎生把她忘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灰衣僧人长叹一声,“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在此境地,公子仍然念于她,情根已然深种,若要相忘,恐是难了。”
“大师......”杨牧云还想再说,只听监牢外面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快把大牢里的钦犯们都放出来,另行关押。”接着是“哗啷啷——”一阵锁链子落地的声音,想是有人正打开牢门,放里面的犯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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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外面失火了。”杨牧云一脸焦急的对那灰衣僧说道。
灰衣僧阖目念诵经文,犹若未闻。
“这东厂大狱怎么就失火了呢?”杨牧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哐当——”一声,面前牢门大开,一人迎面冲了进来。
“快出去,到外面去......”那人话未说完,与杨牧云四目相对,一时都愣怔住了。
“是你?”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站在杨牧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元琪儿,她穿一身东厂服饰,怔怔的站在那里。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元琪儿眸中噙着泪花,扑到杨牧云怀中,伸开双臂牢牢的把他拥住。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
“先不要不多问了,官人,我们出去再说。”元琪儿拉着他的手正欲把他带出囚室。
“不,我不能跟你走。”杨牧云甩开她的手,后退几步。
“你进了东厂,还想活着出去么?”元琪儿急道:“现在到处都是大火,你再不走的话,这里便要付之一炬了。”
“那你等我一下,”杨牧云迟疑了片刻来到那灰衣僧人身旁说道:“大师,火势蔓延,此处已不能待了,快随我出去吧?”
“公子,”灰衣僧人微微一笑,并不起身,“贫僧漂泊半生,实在是倦了,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走了,公子还年轻,犯不着为了贫僧误了自己,快走吧!”
“你这和尚,”杨牧云心中一急,顾不得与他多费唇舌,拉起他便想负在自己背上,不想身上伤处无处不痛,“哎哟——”一声差点儿连带着自己摔倒。
“官人——”元琪儿连忙扶住他,向身后的人喊道:“快,快把驸马背出去。”
“是——”几名汉子上前就要背负杨牧云。
“不,你扶着我就行了,”杨牧云对元琪儿说道:“你让他们把这位大师背出去。”
“官人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和尚?”元琪儿顾不上多问,便让那几个手下背起那和尚,自己扶着杨牧云向厂狱外快步走去。
刚一出厂狱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杨牧云放眼看去,但见东厂之内火光处处,熊熊大火卷起热浪四处延伸,东厂的番子们四处奔逃大喊救火。其时正值秋末,天气干燥,又兼秋风大起,东厂之内的房舍多为木制,一沾火焰便迅即燃烧,一发而不可控。
杨牧云看了身边的元琪儿一眼,低声问道:“这都是你派人放的火吧?”
元琪儿向他吐吐舌头,俏皮的一笑说道:“秋天干燥少雨,原是极易失火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呀......”杨牧云苦笑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官人,”元琪儿看了一眼手下背负的那灰衣僧人,“这个和尚是谁?为何官人一定要让我带上他?”
“我也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只是不想让他葬身火海罢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只见一个瘦长身影带着几个人匆匆跑了过来,正是海力木。
海力木朝着元琪儿躬身说道:“郡主......”看了一眼杨牧云,欲言又止。
“叫驸马!”元琪儿笑着说道。
“是,驸马,”海力木向着杨牧云右手放在左胸前端端正正躬身一礼,“郡主,驸马,属下已遵照您的命令在每一处重要的地方都放了一把火,现在趁着火势大乱,您和驸马赶快走吧,属下断后!”
元琪儿点点头,冲着杨牧云一笑,“官人,我们赶快走。”
额日图带人控制着进来的那处角门,并接应元琪儿、杨牧云还有海力木等人出了东厂。
杨牧云身上伤势未愈,出了角门便不愿再走。
“我身上有伤,走不了,”杨牧云看了一眼元琪儿说道:“琪儿,你走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元琪儿急道:“把你丢在这里不是让东厂的人再把你抓回去么?才不到两天的时间他们就把你折磨成这样,再待上几天,你哪里还有命在?”
“留在这里,我还可以自辩,”杨牧云说道:“如我跟你走了,那就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官人,你真是糊涂,”元琪儿哭笑不得,“那个皇帝若还有丝毫启用你的心思,怎会把你扔到东厂里?你还是随我去漠北,我们已拜堂成了亲,你是我丈夫,我阿爸一定会善待你,在汗廷,你一样可以去做官的。”
“不可,”杨牧云摆摆手,“我是大明朝的官员,怎可随你去虏廷,你走吧,我宁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随你去的。”
“你这个书呆子,”元琪儿叹了口气,“柳姐姐说的还真不错,他是死也不会跟我走的。”看了他一眼,出手如风,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让他不能动弹,“官人,得罪了。”她俯身背起杨牧云,领着众人向北而去。
......
“琪儿,琪儿......”杨牧云伏在元琪儿背上,不停的呼唤道。
“官人,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你下来,请你稍安勿躁!”元琪儿安慰他道。
“琪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把嘴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出来的太容易了些?”
元琪儿微怔了一下,随即说道:“不会的,不会有什么不妥,纪欣、严晖、成毅他们都不在东厂,东厂的人比平时也少了大半,只有尹天随一人还能搅出什么来,官人不必害怕,只要出了安定门,就什么也挡不住咱们了。”正说着话,只听“嗤嗤——”几道破空声响,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汉子一声没吭就栽倒在地上。
众人一惊,连忙止住脚步。
只听桀桀一声怪笑,一条黑影倏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丈之处,慢慢转过身来,借着幽暗的月光,杨牧云看得分明,不由惊呼一声,“尹天随?”
“正是咱家,”尹天随目露精芒,“杨牧云,这次你还有何话说?”
第三百四十三章 蝉鸣雀后
尹天随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悠悠道:“杨牧云,你现在竟然跟这些乱党一齐逃出厂狱,还有何话说?”
杨牧云抿着嘴唇,盯着他没有说话。
“要是皇上知道你跟这些掳劫圣驾的乱党一起,恐怕再多的人为你求情,你脖子上的脑袋也是不保了。”尹天随阴阳怪气的说道。
“额日图,海力木,你们和我一并护着牧云冲出去。”元琪儿低低的说了一声。
话音刚落,额日图与海力木一左一右,挥刀如风驰电掣般向尹天随冲去。
在离他身前不足丈许之处时,“嗤嗤——”数十道寒芒向二人飞来,两人吃了一惊,连忙将刀舞得泼风一般,以抵挡飞来的暗器。
“噗噗——”、“哎哟——”两人虽磕开不少暗器,但身上还是有几处被射中,原来是弩箭。额日图被射中肩头,海力木被射中大腿,两人慌忙退后。
“这四周有数十张弩机正对准你们,”尹天随慢条斯理的说道:“若有妄动,准把你们一个个都射成刺猬。”
“郡主,怎么办?”额日图与海力木忍痛向元琪儿问道。
“琪儿,”杨牧云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把我放下来,赶快冲出去的好,要是被京城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得到讯息围上来,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放心,东厂的人眼高于顶,何尝将他人放在眼里过,要京城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帮场,岂不是堕了东厂的名头?”元琪儿微微一笑,将杨牧云放下地来,安慰道:“官人勿慌,为妻这就去把那东厂四档头的脑袋割下来。”
“琪儿,”杨牧云一惊,忙出口阻止她,“尹天随武功高强,你......”话还未说完,元琪儿已拔剑冲了上去,只得说道:“琪儿小心!”
元琪儿冲他甜甜一笑,便转而对尹天随说道:“尹大人,听说你的一双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小女子想要向你讨教两招,”微顿了一下续道:“对我尹大人你就不需要身后的那些弩箭为你壮胆了吧?”
“哦?”尹天随见她头戴红色折檐毡帽,身穿褐色劲装、脚蹬白靴,虽是东厂打扮,但面容姣好,身形婀娜,显是个女子,不由笑嘻嘻的说道:“你们已在咱家的彀中,咱家为何还要与你单打独斗?”
“因为我想赌一赌,”元琪儿笑着说道:“若我输了,我们所有人便放下兵器,任你处置。”
“咱家不跟你赌,”尹天随目光闪动,“你们便能逃出此地,不随我处置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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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大人你也看到了,”元琪儿说道:“我的手下个个都非庸手,如果拼死向四下里冲的话,你未必都能拦住吧?”
“那你何不试试?”尹天随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挑。
“纵然冲不出去,我们也会以死相拼,你如想抓一个活的,那是绝对办不到了,”元琪儿眸波一转,“若你胜了我,我们个个束手就缚,岂不省却了你很多力气?要知道,活人可比死人的价值要高得多,尹大人不想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添上重重一笔么?”
“嗯,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尹天随点点头,目中精芒一闪而过,“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咱家就成全了你。”说着自袖中缓缓抽出了随身不曾离得片刻的判官笔。
“慢!”
“你还想说什么?”尹天随眉峰一动说道。
“要是小女子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呢?”元琪儿笑着说道。
“你不会赢的,”尹天随阴恻恻一笑,“要么,你们束手就擒;要么,你们横尸当场。绝无第三种可能!”
“这么说我赢不赢都是无法脱身的了?”元琪儿的美眸眯了起来。
“随你怎么想,”尹天随手中判官笔虚划了个圈子,不耐烦的说道:“本来跟你这场比试咱家都是懒得应对的,你既提了,咱家就陪你玩玩。”嘴角一勾,“别说你赢不了,就算赢了,结果都是一样。怎么样?小姑娘,你还跟我打么?”
“
敢不从命,”元琪儿捏了个剑诀,面容一肃,“请尹大人指教!”话音一落,身影已倏然来到尹天随面前,一剑斜劈了下去。
“当——”尹天随一杆笔架住了劈来一剑,另一杆笔狠狠的朝元琪儿胸口戳了下去。元琪儿身形一转,鬼魅般转至尹天随身后,抽剑刺向他后心。尹天随身形更快,回身执笔扫向她咽喉......
两人身法都是极快,瞬间已过了十几招,其间元琪儿迭遭凶险,让他手下看了心中不禁暗捏了一把汗。额日图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提起,却被海力木伸手压下。
“对方有弓弩手环伺周围,万不可妄动。”海力木沉着脸告诫道。
“可是郡主她......”额日图急道。
“郡主暂时没什么危险,”海力木沉声说道:“你我静观待变。”
杨牧云在旁看得暗暗担心起来,元琪儿虽然身法快捷,剑术精妙,但毕竟年少,一招致胜的火候还差些,相比起她,尹天随更加老辣。时间一长,元琪儿渐渐落了下风。尹天随的一双判官笔使起来神出鬼没,元琪儿周遭丈许之内无处不是笔影,手中长剑仅够招架。
又游斗片刻,尹天随长啸一声,身形一晃,绕在元琪儿身周幻化出无数人影,高举着判官笔向她刺来,让她无从招架,无从闪避。
杨牧云看得真切,高声叫道:“出中宫,走乾位,自上而下击巽位。”说时迟,那时快,无数支判官笔四面八方向元琪儿刺来,元琪儿的身影倏忽迎着西北乾位的方向一闪,躲过迎面来的虚击,身子高高跃起,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寒芒,如长虹贯日般刺向东南方向的巽位。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嘡——”的一声巨响,一支判官笔脱手而飞,尹天随右手捂住左肩身形暴退。
“你竟然能够看出咱家的真身方位。”尹天随瞪着杨牧云嘶声吼道。左肩指缝间鲜血汩汩流出,显是中了元琪儿一剑。
杨牧云暗道可惜,元琪儿的身法还是慢了一些,否则的话这一剑定能戳尹天随一个透心凉。
“放箭——”尹天随再不迟疑,大吼一声。
元琪儿连忙挡在杨牧云身前,以防箭矢飞来他无法躲避。“琪儿——”杨牧云和她一般心思,一扯她的手臂,想把她拉至一旁,可她的身子纹丝不动。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弩箭飞出的声音。众人不由一愕,“官人。”元琪儿回过身,紧张的握住了杨牧云的手。
“放箭——”尹天随又吼了一声。他的声音远远荡了出去,却没有激起一丝回响。
尹天随的脸色不禁一变,左手握着仅剩的一支判官笔退后几步。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疑窦丛生。
“不用喊了。”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是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怪人,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孔和刀削斧劈似的五官,左边脸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就像一条蜈蚣攀爬在上面,使他冷峻的面孔尤为狰狞。他的左手握着刀,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无论何时何地,他握着刀柄的手都没有松开过。他身上的衣服漆黑如墨,再配上漆黑的刀,漆黑的眸子,整个人都显得黑得发亮。
“风无极!”杨牧云和元琪儿互相对视了一眼。
“五十名弓弩手,五十名刀手,”风无极冷冷的说道:“他们一个都不会出来了。”
此言一出,每个人打心底里都冒出一股寒气。杨牧云和元琪儿身子一颤,他话中的意思便是那百十号人的性命都已在他的刀下一笔勾销。
尹天随怔怔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过身,向着一处暗巷飞奔而去。
风无极哼了一声,身形微动,便消失在了暗夜里。随着一道长长的惨叫声传来,他的身影又回到了当地。他黑得发亮的眸子一扫眼前的诸人,便握着刀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元琪儿心里一阵紧张,握着剑柄的手也微微发颤。在场的人就算联起手
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或许只有自己的师父,那个疯疯癫癫的邋遢道人才能制住眼前这个让人寒到骨子里的怪人。
风无极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那灰衣僧人面前,直着腰身跪了下去,“属下参见老主人。”
杨牧云心下大异,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是平凡的灰衣僧人居然是这个江湖奇人的主人。
“他可是连一点儿武功也不会呢!”杨牧云记得在狱中点他穴道时他无丝毫还手之力,心中暗自嘀咕,“这灰衣僧人的来历一定非同小可,要不怎么会被关押到东厂的厂狱里?”
灰衣僧人脸现不悦之色,摇摇头说道:“贫僧方外之人,当不得如此称呼!”
“是,老主人。”风无极仍旧说道:“主子让属下接您回去。”说着以头触地叩拜了一下,站起身来。
“唉......”灰衣僧人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无奈,“贫僧不会随你去的,回去告诉你主子,今生今世贫僧再不会见他。”
“老主人若是不随属下走的话,属下便一直站在这里。”风无极垂首说道。
“你站便站吧,与贫僧何干?”灰衣僧人淡淡说道。
“老主人若不听属下劝告的话,”风无极抬起头,目光扫向了杨牧云元琪儿等人,“那属下便将他们一一杀死。”
“你......你敢威胁贫僧?”灰衣僧人目光一闪。
“属下不敢,”风无极的神态很是恭谨,“只是主人命属下一定要请老主人回去,属下不敢不从。还请老主人不要为难属下。”
灰衣僧人双手合十,阖上双目不再理他。
风无极目光一动,瞬间便移至元琪儿面前。元琪儿一惊,不及细想,刚一提剑,“铿——”的一声,长剑被齐根削断,而她自始自终未见他拔刀。惊惧之下,向后疾退,风无极继续欺身上前,杨牧云大惊,顾不得身上伤痛,拔出一名汉子身上的弯刀,向风无极疾挥过去。“锵——”的一声暴响,弯刀断为两截,杨牧云捂着自己咽喉退至一旁。
“官人——”元琪儿花容失色,忙扑上前抱住杨牧云手臂,“你怎么样?”
杨牧云只觉喉部火辣辣一阵疼痛,遂苦笑了一声说道:“还好!”
“再差一分,你便说不出话了,”风无极盯着他说道:“为了这个女人,你宁可不要命么?”
“她不顾危险来救我,”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我现在怎能置她于不顾?”
“很好,”风无极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们会让谁去死?”说着踏前一步。
额日图与海力木大惊,忙挺刀上前护住他们二人。
“看来你并不介意你的手下会多死几个,是么?”风无极目光看向元琪儿冷冷的说道。
“额日图,海力木,你们退下,”元琪儿说道:“没我的命令,你们任何人都不得轻举妄动。”
“可是,郡主......”
“退下!”元琪儿加重了语气。二人只得收刀退了下去。
“是我们把你的老主人从厂狱里救出来的,”元琪儿的目光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便这样对待你老主人的恩人么?”
“所以我才让你们两人活一个,”风无极瞥了一眼灰衣僧人,“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都得死。”
“秘密,什么秘密?”杨牧云与元琪儿相顾愕然。
“我连这位大师的法号都不清楚,还能知道他什么秘密?”杨牧云有些茫然。
“不知道最好,”风无极嘿然一笑,“这样我就不用顾忌活下来的那个人。”
杨牧云的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元琪儿,使尽全身劲力将那柄断刃朝着风无极掷了过去。
“官人你......”元琪儿失声叫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师徒相见
杨牧云抢过额日图和海力木手中的刀,在空中划过两道凌厉的弧线,向着风无极疾如闪电般的劈了过去,两道凌厉的刀锋一上一下,罩住了对方全身,势必让他立毙刀下。这势若风雷的全力一击,世上极少人能够躲过,可风无极偏偏是这极少人之一。
双刀劈下,雷霆万钧,可劈碎的不过是对方的影子,杨牧云心下一沉,不过还流露出些许欣慰,“他说过,我与琪儿两人活一个......”眼角闪烁处,一道乌光划向自己颈侧,已经无法躲闪了。
眼见杨牧云即将命丧风无极刀下,元琪儿的心悬在了嗓子口,眸中泪光涌现,连呼吸几乎都要停顿......
“嗤——”、“叮——”......杨牧云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风无极的刀竟然荡了开去。
一位年约五十,相貌清癯,丰神俊朗的中年文士悄无声息的来到众人面前,他看起来年岁并不太大,可满头银发披散在肩头,一袭天青色长袍披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身材颀长。
“是他救了我官人......”元琪儿揪起的心登时松展开来,眸子看着这位中年文士,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玉颊流淌下来,那是欣喜的泪水。
杨牧云却睁大了双眼,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嘴不知不觉张了张,“师父......”这句话很轻,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没听见。
中年文士向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杨牧云呆呆的定在那儿,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几个月没见到师父了,一直不知他去了哪里,没想到却在这里相遇,而且还是他出手救了自己......
“官人......”元琪儿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而且手心都是冷汗,“你认识他?”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仍然紧盯着那位中年文士,突然又摇了摇头。
“这为前辈好生儒雅,一点儿也看不出身怀武功的样子”元琪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逐渐放了下来,“他的武功好像比这风无极还要厉害,而且出手助了我们,有他在这里,就不必怕风无极这恶人了。”
中年文士既不看杨牧云,也不看风无极,缓缓向灰衣僧人走了过去。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中年文士走到灰衣僧人面前三尺之处时,慢慢的跪了下去。
“罢了,”灰衣僧人长叹一声,“贫僧无论身在哪里,都避不开你这个孽障了。”
“让父亲大人受苦多日,是孩儿的罪过。”中年文士说道。
“怪不得我觉得这老和尚眼熟,原来他是我师父的父亲,”杨牧云心中恍然,“他们两人长得还真是很像,”目光看向风无极,只见他很恭顺的站在那里,不再看向自己,“他管老和尚叫老主人,那我师父便是他主子了?”他突然觉得手一紧,诧异的看去,只见元琪儿脸色变得又紧张起来,“原来,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中年文士恭恭敬敬的向灰衣僧人叩了三个响头,方站起身来,“父亲大人,请您随孩儿回去吧!”
“贫僧已是方外之人,不再过问俗世,”灰衣僧人说道:“你心里若还念有旧情,就不要再扰贫僧清修。”
“父亲,”中年文士神态平和的说道:“你真的以为可以跟过去一刀两断么?曾祖留在你我身上的烙印是永远无法除去的,不是你一句已遁入空门就可以避免,否则的话你又怎会落入东厂的大狱中?”
“那是因为你的心里无法做到真正放下,”灰衣僧人双手合十,神情木然,“过去的一切已是过眼云烟,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你又何必一定要针锋相对?”
“是孩儿针锋相对了么?”中年文士的神态逐渐激动起来,“是朝廷不肯放过我们,若不是孩儿苦苦周旋,父亲大人您安能活至今日,想当年,您也是九五之尊,睥睨天下......”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灰衣僧人打断他的话道:“贫僧现在就是一
闲云野鹤游方僧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必一直执念于心呢?”
“过去了么,真的过去了么?”中年文士的脸颊变得潮红,“四十多年前,你带着年幼的我离开金陵,漂泊江湖四十余年。朝廷真的放过我们全家了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三叔、四叔、五叔他们都死了,还有我二弟,直到现在都被囚禁在凤阳高墙之内,跟傻子一样,连见了牛和马都分不清楚。我们一家究竟还要被这个朝廷伤害到何时?”
“阿弥陀佛,”灰衣僧人口宣佛号,眼中已隐隐泛出些泪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该当受的劫数是躲不掉的,怎能拂逆天意?”
......
“喂,”元琪儿眼看着中年文士和灰衣僧人争执起来,拉了拉杨牧云的袖口,低声道:“我们走吧,时间一长,恐有变故。”
“你走吧,我不能走,”杨牧云摇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身为大明朝的臣子,根在中原,是不可以随你去漠北草原的,你若是为我好,现在便走吧,免得我担心你。”
“你这人......”元琪儿一急,正想再说几句,突然眼前人影一闪,风无极不知何时移至近处,一双森寒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她心下一寒,下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
“天意?”中年文士轻笑一声,“要是单凭天意的话,我们一家子现在便死光死绝了,一切事在人为,若我们自己便放弃了,还指望着老天会垂怜你么?”
“阿弥陀佛......”灰衣僧人阖上双目,不再与他说话。
“小风——”中年文士转向风无极说道。
“主子。”风无极恭恭敬敬上前。
“我爹他不愿随我走,你背他离开。”
“是,主子。”风无极朝着灰衣僧人垂首一躬,“老主人,得罪了。”转过身将他负与背上,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前辈,”元琪儿见风无极走了,松了一口气,向中年文士施了一礼,“多谢你出手救了我家官人,我们也该告辞了。”
“你们要走?”中年文士步态悠悠的来到二人面前,看了一眼元琪儿,“你可以走,但他必须留下来。”说着瞥了杨牧云一眼。
“前辈?”元琪儿脸色一变。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不利的,”中年文士脸上微带笑意,“你喜欢他,便不要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能让他驰骋的天地在这里,而不是草原。”
“原来他已知道我的身份。”元琪儿悚然一惊。
“但是,他是我的丈夫......”元琪儿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前辈如何忍心拆散我们?”
“你既然是他的丈夫,就更不应该绑架他的意志,”中年文士淡淡的说道:“我们中原有句俗语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若真是爱他,便应该让他心甘情愿随你去草原,而不是逼着他跟你一起。”
元琪儿贝齿轻咬着樱唇,睨了身旁的杨牧云一眼,“你......当真不愿与我一起回草原么?”
“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杨牧云将脸转过一边,不去看她。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喜欢过我,是么?”元琪儿眸中露出一丝幽怨。
“从始至终你不都是按着你自己的意愿操办一切么?”杨牧云说道:“你又何尝在乎我心里在想什么?”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救我,刚才又奋不顾身的挡在我身前去求死?”元琪儿的眼圈红了,嘴唇似咬出血来。
“可能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本能吧?”杨牧云叹了口气,“男人都不愿意看到女人遭遇危险的,不管这个女人自己喜不喜欢。”
“你看着我。”元琪儿突然说道。
杨牧云的目光转向她,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满是幽怨、绝色惊艳的脸。元琪儿凝视他片刻,突然欺进前来,与他深深
的吻在了一起。
“唔,你做......”一语未毕,花瓣也似的樱唇便覆在了自己唇上,杨牧云只觉嘴唇所触柔软温润,芳香扑鼻,头脑登时一片空白。
蓦然,唇上一阵剧痛把他从温柔乡里惊醒,却是被元琪儿咬出了血,紧跟着被她一推,她纤细窈窕的身子已在数丈开外。
“杨牧云,我恨你,”元琪儿美丽的脸颊上已泪光莹然,“我元琪儿对天发誓,我要灭了你们大明朝,亲手活捉了你那皇帝,我要让你后悔,后悔没跟我一起......”
“郡主——”额日图与海力木齐齐发一声喊,看了杨牧云一眼,便追着元琪儿去了。其他人也随着他们去了,站在那里的只剩下了杨牧云和中年文士两人。
“女人的怒火真是可怕,”中年文士叹道:“尤其是在她由爱生恨的时候。”目光看向杨牧云,“你不但为自己,也为大明朝惹了一个劲敌。”
“还好,我没有跟她一起成为朝廷的劲敌。”杨牧云叹了一声,方转身拜道:“徒儿拜见师父。”
“这个地方就不用多礼了。”中年文士笑吟吟的将他扶起,“我们借一步说话。”
......
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很不起眼。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很恭顺的把他们请入一间很亮堂的屋子,奉上茶便退出去了。
杨牧云从他们很专业的掩上门的动作,就知道他们是师父的手下。
“很长时间不见了,看来你一切都很好。” 中年文士揭开茶盖,轻轻撩开浮沫,看着升腾热气中茶针沉浮,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居然还做了官。”
“一切都有赖师父教诲,”杨牧云突然感到有些局促,“徒儿不敢有一天懈怠。”
中年文士抿了口茶,放下茶盏笑道:“易心经你练到什么地方了?”
“我......”杨牧云还未回答,就见中年文士伸指戳向自己眉心,手法凌厉快捷,心中一惊,忙侧首躲过。谁知师父手腕一转,手指划向自己颈侧,便条件反应般的出掌切向师父手腕,师父手腕一缩,又倏的探出两指,插向自己双目,他快速将头一偏,出手扣向师父腕脉......两人瞬间便交手了十余招,看似随意切磋,实则招招凶险。
“啪——”双掌相交,杨牧云只觉手臂一麻。
“嗯,不错。”中年文士点点头,捻着胡须说道:“已经过了初阶第九重,以你的进度,用不了多久,便可步入中阶。”
“多谢师父教导。”杨牧云拱手说道。
“你成了亲?”中年文士问道。
“是的。”杨牧云很恭谨的答道。
中年文士的目光在他身上瞄了一圈,不由微微一笑,“年轻人能一直怀有初心,很是不易;偎红倚翠温香在抱,尚能保持定力,更是难得。你的娘子在你背后没少抱怨你吧?”最后一句略带调侃,让杨牧云脸上浮起一丝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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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儿一直在衙门办差,很少......很少跟她们歇宿在一起。”话未说完,脸先红了。
“她们?”中年文士笑了笑,眼中带有嘉许之意,“很好,有志向,我没有看错你。”
“师父,”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当日为什么不告而别?近半年来你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在这京城出现?”
“看来你在锦衣卫的衙门里没有白干,一口气竟能问出这么多问题。”中年文士眼中闪出一丝戏谑的目光。
“师父过奖了。”杨牧云讪讪的说道,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师父知道我做过什么,看来他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的事你不必问,也不必知道,而且今晚的事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中年文士淡淡的说道:“我的人会把一切都料理好,不会有人知道你曾被劫出狱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余烟袅袅
看杨牧云欲言又止的样子,中年文士笑了笑,“你是我最钟意的徒儿,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会默默无闻的死去,能得到当今皇上的信任不容易,这个机会为师也不会让你轻易失去。”
“师父,”杨牧云终于开口说道:“跟徒儿从厂狱里一同出来的那位大师他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文士脸上和蔼轻松的表情消失了,代之一脸的严肃,默然良久方长叹一声说道:“牧云,你相信为师么?”
杨牧云点点头。
“为师在干什么,是何来历都不重要,”中年文士说道:“我决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也绝不会害你,明白么?”
“徒儿明白。”
“关于为师的事情需要让你知道时自会告知于你,”中年文士缓缓道:“现在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就莫要问了。”
“是,师父。”杨牧云恭敬回道。
“等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中年文士看着他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为难你的人都已死了,你就静静的待在厂狱里,赦免你的诏书应该不久就会下给你了。”见他有些不太相信,便笑道:“保你出来的不是为师,而是另有其人,说起来你还得感谢你的夫人和红颜知己......”
“是她们?”杨牧云一愕。
“嗯,”中年文士微微颔首,“你那原配夫人已拜了王振做义父,这位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递了话给尹天随,让他不要再拷打你......不过这已不重要了,尹天随和他的心腹手下都已死,无人会再过问你的事。”
“师父是说梦楠拜了王振那个权阉做义父?”杨牧云的脸色变了,王振臭名昭著,蛊惑皇上,欺凌百官,周梦楠怎么会拜他做义父?
“怎么?你也跟那些文官们一样,认为王振的名声不好么?”中年文士瞥了他一眼说道。
“难道不是么?那个权阉陷害忠良,败坏朝纲......”
“你是听说书的听多了,是么?”中年文士眸中带有一丝嘲讽,“要了解一个人就得去接触他,而不是道听途说。说起来周梦楠比你要成熟得多,知道孤身一人来京要找谁,依附谁。她甫来京城便低价收购了大量房产,打开了经商局面,你以为这是偶然么?”
“是王振背后支持的她?”
“不错,”中年文士点点头,“一个人能爬上高位,就证明他不是个蠢才,识人用人这个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你夫人是个经商奇才,王振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选她去替自己出面收购因迁都谣言而导致京城很多人低价出售的房产。”
“原来散布谣言,引起京城人心恐慌的幕后推手便是王振。”杨牧云恍然大悟。
“算是吧,不过若不是鞑子骑兵窜到了京师城下,这个谣言也不会起作用,”睨了一眼杨牧云,“不过你也不要怪你夫人,她不做,王振也会交给其他人做。”
“我明白,梦楠跟我的岳父一样都是商人,操奇计赢、唯利是图是她的本能。”杨牧云有些不屑的说道。
“商人操奇计赢、唯利是图,那些读书人出身的文官呢?”中年文士的唇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异彩,“建文四年,燕逆兵临金陵城下,逼死了建文皇帝,又有几人站出来指斥燕逆的罪行呢?大多数人都改头换面投效新朝了,昨日还信誓旦旦的向建文皇帝表忠心,回过头便向燕逆逢迎献媚去了,这些文官们的嘴脸跟你所看不起的商人、权阉有什么区别?难道圣人的书里就是这样教导他们的么?”
杨牧云愕然,师父竟把太宗皇帝斥为燕逆,而且还提起了建文皇帝,一时不知是否该出言提醒。
“牧云,”看着他的样子中年文士粲然一笑,“若换成是你,你会作何选择?”
“徒儿,徒儿......”杨牧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讲不出来,是
么?”中年文士轻叹一声,“扶保旧主,会被诛灭满门,投效新君,可得高官厚禄。读书人的操守在巨大的现实利益面前是不值一提的。”见杨牧云默然不语,继续说道:“你想透了这一点,便不会觉得权阉面目可憎,也不会看不起自己的妻子了。权阉所为是真小人不错,但总比那些假道学、伪君子的文官要光明磊落得多。而且......”他又瞄了杨牧云一眼,“你的另一位妻子求的也是个权阉呢!”
“紫苏,”杨牧云一怔,“她也知晓我被关在了厂狱中么?”
中年文士微点了一下下颌,“她求的人想必你也知晓,是内官监总管金英金公公。”
“是他?”杨牧云想起了在扬州府高邮县清水潭镇客栈遇见的那个红面无须老者,便自称是南都守备太监,紫苏的义父金英。说来也是好笑,自己的两个妻子都拜了太监做义父。
“他是专门服侍太后的,通过太后向皇上为你求个情,应该不难办到吧?”中年文士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权阉保的你。”
“师父说笑了。”杨牧云讪讪的道。
“非是说笑,”中年文士说道:“这其间还有你的一位红颜知己为了你的事而奔走呢,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玟玉?”
“不错,”中年文士似笑非笑的看向他,“这个小姑娘可不简单,一直跪在后宫门口等皇帝散朝,为了你可真豁出去了一切......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啊!”
“师父,那玟玉她见着皇上了么?”听师父这么说,杨牧云真担心玟玉会一直跪下去,于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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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文士一笑,捻须道:“当然是见着了,皇帝还颇为感动呢,并说一定会过问你的事......”看着他笑道:“这么多人想方设法来保你,看来你想不出去都很难。”
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心说师父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你没有跟那鞑子郡主走,还算是明智,不然的话你在大明朝的前程就断了,”中年文士说道:“除非你企盼那些蒙元余孽会真的再打进中原,否则你就在塞外看一辈子风沙吧。”
“徒儿不敢有负君恩,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做出背叛大明朝的事情。”杨牧云垂首说道。
中年文士的目光一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打量了他片刻说道:“很好,你能这样想就证明你的圣贤书没有白读,时候也不早了,你得赶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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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大火几乎把整个东缉事厂烧成了白地,京城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才算把大火扑灭。他们从废墟里拉出来很多几乎烧成焦炭的尸体,这里面包括尹天随和他的心腹。还有很多厂狱里的犯人被烧死了,当然,这不包括杨牧云,他很幸运的逃出来了。
看着还冒着白烟的废墟和乌黑扭曲的尸体,杨牧云不禁触目惊心,他记得元琪儿一行人放的火并不大,怎么会烧成了这样?随即一想,这肯定是师父派人又加放了几把大火,好掩饰尹天随和他的手下被杀以及灰衣僧人被救走的痕迹。
“剩下的人都站在这边。”一名锦衣卫黑衣校尉扬着鞭子说道。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站在那里像一座小山一样醒目。
“莫不语?”杨牧云认出了他。
这时莫不语也看见了杨牧云,“公子......”他呆呆的说了一声,然后激动的走上前去,“太好了,公子你没事,宁公子和我大哥不知有多担心你呢?”
“宁祖儿和莫不言也来了?”
“是的,公子。”莫不语解释道:“东厂的大队人马外出未归,留守的人几乎都被这一场大火给烧死了,剩下的寥寥无几。还有厂狱里的犯人,跑出来的也没几个,能看到你没事,小的真是太高兴了。”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接着挥手大喊:“杨大人在这里......”
宁祖儿穿着靛青色的锦绣服,头戴无翅纱帽,面带微笑向这边走来,莫不言紧随其后。
“杨兄,”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能看到你安然无恙,我这心也就放到肚子里了。”浅浅一句话,似包含了千言万语。
“侥幸侥幸,”杨牧云还了一礼,“当时的情形实是惊心动魄,非言语所能表达,能站在这里和宁公子你见面,真是老天护佑。”
“杨兄重情重义,老天自然是要保佑你的,”宁祖儿向他眨眨眼,“有什么话回都指挥使司再说吧,杨兄,请——”说着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都指挥使司?”杨牧云问道:“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么?”
“京城里难道还有两个都指挥使司么?”宁祖儿笑了笑,目光一扫周围的废墟,“东缉事厂的厂狱已不能使用,但犯人也不能随意处置,奉圣谕要把杨兄改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诏狱关押,杨兄,还得再委屈你一段时间,这就随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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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了你们都指挥使司的诏狱?”?萝院后院池心雅居,紫苏又惊又喜的向宁祖儿问道。
“嗯,”宁祖儿点点头,微笑着说道:“进了诏狱还需你担心么?有我在,决不致让杨兄在那里受半点委屈的。”
“在你那里,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紫苏眸中满含的笑意中透着一丝隐忧,“我只是在想,东厂的那场大火有没有......伤着他?”
“妹妹尽管放心,”宁祖儿笑道:“杨兄身上除了被拷打的伤处外,没有被火烧着一点儿毛发。”
“他们还拷打他了?”紫苏惊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拷打他?”
“不知道,”宁祖儿摇摇头,“抓他回来拷问的人都被大火烧死了,连问案的记录也都化为了灰烬,杨兄因何被抓入东厂,恐怕问他自己才能知晓了。”
“你们锦衣卫会拷问他么?”紫苏担心的问道。
“那是东厂的事,与锦衣卫何干?”宁祖儿笑了笑安慰她道:“杨兄虽关在锦衣卫的诏狱,但还是东厂的人犯,除非圣上下旨,否则锦衣卫这里是没权力提审他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掌握他案情的是东厂的四档头尹天随,尹天随和他的心腹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了,旁人是不会过问他的案情的,”说着看了她一眼,“如果你那边给力的话,杨兄说不定还会被早些放出来。”
“我义父已经向太后说了,”紫苏说道:“太后答应会向皇上进言,他劝我不要着急,静候消息便是。”
“既如此,那就让杨兄在诏狱里待上一段日子便了。”
“宁公子,”紫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能去诏狱里见他一面么?”
“这问题不大,”宁祖儿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会去管理诏狱的掌刑千户那里打声招呼,看看让你哪一天去见他合适。到时我会亲自通知你并带你过去。”
“真麻烦你了。”紫苏话音刚落,里屋就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哎呀,这小家伙又哭了。”紫苏站起身,急急的向里屋走去。
......
“噢,不哭不哭,妈妈来了。”紫苏将那个白白胖胖、模样可爱的孩子抱在怀里哄道。
说也奇怪,紫苏一抱他,这个小家伙立马就不哭了,瞪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冲着紫苏笑。
“这个孩子确实是蛮可爱的,”宁祖儿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笑道:“取名字了么?”
“没有,我想了几个名字都不是太满意,”紫苏微摇螓首,眸光一闪说道:“我夫君他是个读书人,让他给孩子起一个大气些的名字吧。”转念一想,对宁祖儿说道:“那天我可不可以带着孩子去看他?”
“应该可以吧,”宁祖儿揉了揉自己下巴,“不过那里环境不大好,你不怕吓着孩子么?”
第三百四十六章 狱中心语
杨牧云自被送入锦衣卫的诏狱后,被关押进了一个单独的囚室里,日子安静平淡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拉出去提审。虽然这里跟厂狱一样暗无天日,牢饭还是跟之前一样难以下咽,但心情却比以前轻松多了。
他也听说到了一些东厂的情形,尹天随和他一众手下的尸体是被燃尽的废墟堆里拖出来的,都已被烧得难以辨认。心下难免一阵感慨,师父让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洗清自己,不留下后患。师父手下竟然掌握这样一支庞大且行为缜密的组织,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师父建立这个组织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想起那日师父跟灰衣僧人之间的对话,他说灰衣僧人曾是九五之尊,显然是指灰衣僧人曾做过皇帝。灰衣僧人看上去应该有七十岁了,四十多年前带着师父逃离金陵,当皇帝也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四十多年前的金陵,当时正是大明朝的帝都。
师父口口声声把太宗皇帝指斥为燕逆,便是站在本朝的对立面上。他又称废帝朱允炆为建文皇帝,那灰衣僧人......杨牧云目光一凝,突然想起自小听湖州府的几位老人说过,当年的建文皇帝并没有死,而是化装潜逃了。和他一起走的,还有年幼的太子朱文奎。世道沧桑,光阴冉冉,如果建文皇帝活到今日,应该已经七十岁了,而太子朱文奎,也应该五十出头。年龄正好与灰衣僧人和师父吻合,莫非他们的真实身份便是建文皇帝与建文太子。想到这儿,杨牧云的心情变得有些不淡定了,难怪师父行为神秘,从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世,就连锦衣卫湖州百户何启秀提起师父来也语焉不详。本朝对建文皇帝讳莫如深,一直对外宣传他和太子都死于大火,可真实情况一直是个谜,师父此番来到京师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还妄想扶保灰衣僧人重登大位么?如果要真是这样,自己该做出怎样的抉择?杨牧云的心旌摇荡不已。
“杨牧云,有人来看你了。”只听“哗啷啷——”一阵铁锁链落地的声音,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狱卒闪至一边,三个裹了黑色“一口钟”斗篷的人走了进来。那斗篷是连着风帽的,三个人低着头,也看不清模样。
杨牧云站了起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她们,三人身形窈窕,显然都是女子。中间那人左右环顾了一下,后面两人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牢头大人,我家小姐要跟老爷多说几句话,还请您行个方便。”一名身披斗篷的人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几锭银子塞到了那狱卒手里。
一个小小的狱卒被人换作了牢头大人,脸上不禁一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乜了她们一眼说道:“嗯,时间可不要太长。”说完转身去了。
杨牧云一脸警惕的盯着面前的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
中间那位黑衣人缓缓抬起头,向杨牧云嫣然一笑,昏暗的烛光下,只见她红红的樱唇里露出两排雪白的玉齿,杨牧云身子一震,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你?”
风帽摘下,露出一张极为美艳的面容,正是周梦楠。
“你感到很意外是不是?”周梦楠启齿一笑,目光在这牢房里扫了一圈,阴暗的牢房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霉臭的气息,而杨牧云休息的地方就铺了一层茅草,鼻尖不禁微微一酸,“相公,你受苦了。”
“还好,”杨牧云局促不安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也对着她笑了笑,“一切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缓缓的在茅草上又坐了下来,“你来这个地方看我,也真难为你了,”拍了拍身旁的茅草堆,“坐吧!”
周梦楠秀眉微蹙了一下,脸上却笑着说道:“妾身站着就行了。”
“这里可比不上你们周家的深宅大院,锦衾玉裘,”杨牧云看着她说道:“你若是实在忍受不了的话,便请回吧!”脸上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相公你误会妾身了,”周梦楠踌躇了一下还
是挨着他的身子坐了下来,“妾身走南闯北,也曾风餐露宿过,没有相公你想像得那样娇贵。”
“也是呢,”杨牧云身子向旁让了让,“梦楠你虽是一介女流,做的事情连须眉男子都感自愧不如呢!”
“相公过誉了。”周梦楠一挨近他的身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她努力的使自己脸上不露出丝毫不快,向牢门外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也摘去了头上的风帽,露出两张明艳的俏脸,是素月和宁馨。她们身上裹的斗篷要臃肿得多,显然手里提着东西。她们聘聘婷婷的走了进来,冲着杨牧云粲然一笑。
“老爷,婢子帮您更衣。”素月俯下身去,放下手中提的红木衣箱,从里面翻出一件秋香色的丝制软袍,便盈盈上前,欲要帮杨牧云解衣。
宁馨提的是食盒,她从里面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铺在杨牧云面前的茅草上,将盒中酒菜一样样他摆在上边,已经片好的烤鸭配着春饼,葱丝儿切的整整齐齐,还有一小碟酱。麻辣兔丝、酱肘子、炒山菌......还有一壶美酒。
“别,别......我自己来,”杨牧云阻挡着素月来解他衣衫的一双素手,接过软袍转过身到角落里以最快的速度换上,身上原来那身衣服早已破成一条条的,不成样子了。
素月和宁馨相视一笑,垂首退了出去。
“娘子摆这么大阵仗,我很是有些不习惯呢!”杨牧云换好了衣服来到摆好的酒菜前坐下,怔怔看着丰盛的菜肴心生感慨的说道。
“没想到相公受了这么多的苦,”周梦楠的美眸有些湿润,斟好一杯酒向杨牧云递了过去,“妾身的心里很是有些难受呢!”
“我这不好好的么,”杨牧云脸上有些不悦,“哭什么,真是晦气。”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酒盅。
“是,是,看到相公安好,妾身应该高兴才是。”周梦楠伸袖抹了一下眼角,强颜欢笑道。
“娘子,”杨牧云叹了口气,“这一杯酒我应该敬你才是,没有你在背后奔波,恐怕我是熬不到与你相见的这一天。”说着自己斟满一杯酒,郑重端起,在周梦楠所持酒盅杯沿儿上一碰,豪气的说了一声,“娘子,来,为夫敬你一杯,干!”
“相公......”周梦楠听了他的话举杯怔在那儿,眼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不喝呢?”
“妾身......妾身不会喝酒。”周梦楠见他看自己的眼色有些怪异,心里不禁些微有些紧张。
“跟王公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从来没喝过酒么?”杨牧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说......”周梦楠一惊,手一松,酒盅“啪嗒”一声掉落下来,酒洒了一地。
“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王振王公公,娘子不会不知道吧?”杨牧云面色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周梦楠默然不语。
“娘子不必多心,”杨牧云拾起掉在地上的酒盅,重新斟满了酒,递至她面前,“娘子为了我的事而奔波,不管拜谒的是谁,为夫总是要承这份情的。”
“相公你是如何知道妾身求王公公的事?”周梦楠接过酒盅问道。
“饮了这杯酒,为夫自会告诉你。”杨牧云一笑。
“可妾身真的不会喝酒。”周梦娜玉颊一红说道。她这话应该是真的,杨牧云跟她成亲时连交杯酒都没喝过。
“好,你不喝,为夫替你喝了。”杨牧云一把夺过周梦楠手里的酒盅,一仰脖,喝了个干净。“咳......”由于喝急了些,呛到了嗓子,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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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周梦楠伸手轻拍他的脊背,脸上变色道:“是妾身做的不
对,让你生气了。”
“你......咳......千万别这么说,”杨牧云咳嗽了好一阵气息才平缓下来,摆摆手,“我不是怨你做的不对,而是不想你有什么事瞒我。”
“非是妾身有意想瞒相公,”听他这么一说,周梦楠这才宽下心来,解释道:“相公为人方正,若是闻听妾身与朝中阉宦往来,心中必为不喜,因此......反正是妾身不对,相公莫要生气。”
“权力掌握在阉宦手里,你只身来京,不去找大权在握的王公公,又如何能有今日的立足之地,”杨牧云叹道:“那日尹天随正对我行刑,突然被人唤去,便是王公公把他召去的吧?”
“嗯,”周梦楠轻轻抚摸着他脖颈上的伤口,颇为心痛的说道:“可惜王公公还是晚了一步,不然的话相公便可免受皮肉之苦了。”
“些许皮肉之伤何足挂齿,”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说道:“若能重新得见天日,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在立于朝堂之上啊!”
“相公请放心,”周梦楠用春卷裹起一片蘸了酱的烤鸭,再加些许葱丝递到杨牧云手里,宽慰他道:“王公公说了,一定会保你出狱的,相公你耐心等待便是。不过相公的官身已落入军籍,不可不结好军中的重要人物,以免出狱后赋闲在家。这个月二十六日,便是成国公世子与宁阳侯孙女成婚的大喜日子,妾身已备下了一份厚礼,若相公能在二十六日之前出狱的话,便可携妾身持厚礼拜谒成国公了。由成国公举荐,在京城里谋一军职还是没有问题的。”
“娘子说的可是成国公朱勇?”
“是的,”周梦楠微颔螓首,“他现在已经替代英国公张辅总督京师三大营军务,是武将勋贵里炽手可热的第一号人物,相公不可不去拜谒一下这位国公爷。”
“军中任职,不可不经兵部,我若去拜谒一下兵部尚书邝大人,岂非更能得偿所愿?”杨牧云反问道。
“相公,你糊涂啊,”周梦楠说道:“兵部只是发放官凭印信和督运粮草军械的所在,并不能随意在军中随意安插军职,你想谋个差事如何能绕过成国公?”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放不下架子,于是进一步劝道:“相公,皇上以前确实是宠信你,但他既然把你发回家中,便是不再信任你了。咱们便得寻思别的门路,相公,你才十五岁呀,就真的甘心安坐家中,做一富家翁么?”
“娘子说的何尝没有道理,”杨牧云苦笑一声,“可为夫与成国公一家有过节呀!”说着便将与成国公世子朱仪之间的恩怨向她合盘托出。
周梦楠凝思了片刻,方道:“这不过是相公与世子产生的一些小隙罢了,谈不上什么大的过节。妾身会请义......王公公出面调解一下,成国公怎么也得给王公公一分薄面,不过......”她看了杨牧云一眼,“你不可再与陈思羽有任何瓜葛,她即将成为成国公的世子夫人,你若再与她牵扯不断,便是削了成国公和宁阳侯的脸面,若成国公和宁阳侯一齐对你发难,就算是皇上出面也维护不了你了。”
杨牧云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梦楠以为他是割舍不下陈思羽,便劝道:“相公,在儿女情长和前程仕途面前,你可千万不要糊涂啊!宁阳侯是开国功臣之后,身份显耀,就算妾身让出正妻之位,人家侯爷也不可能将孙女嫁给你,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娘子误会了,”杨牧云说道:“之前在南都时陈小姐救过我,我对她只有感激,可成国公世子朱仪为人顽劣,我是怕陈小姐嫁给他后受他欺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怜香惜玉。”周梦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再劝他几句,只见方才引她前来的狱卒一脸怪异的从甬道那边走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烟络深囚
“牢头大人,”周梦楠起身陪笑道:“请容我跟相公再多说几句。”
狱卒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面色古怪的对杨牧云说道:“杨牧云,你夫人来看你了。”说着又奇怪的看了周梦楠一眼。
“我夫人?”杨牧云和周梦楠互相对视了一眼。
......
“真没想到,姐姐会在这里。”来人正是紫苏,他来这之前似乎精心打扮了一下,秀发梳成了倾髻,斜插步摇,鬓边一朵淡兰色珠花,玉面薄施脂粉,上身穿淡粉色浅纹交领袄衫,下身着素白色淡雅竹梅纹饰的马面裙,显得整个人更加聘聘婷婷,仿佛自云端走来。她身后跟着少妇和一个小丫鬟,少妇怀里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婴儿,小丫鬟提着两个紫色木盒。她看了一眼杨牧云身上换的衣衫和地上的酒菜,浅浅一笑,“妹妹晚姐姐一步,看来给夫君带的东西显得有些多余了。”
“妹妹说哪里话,”周梦楠笑着上前,“做姐姐的不知妹妹也要来看相公,否则的话就与妹妹一同前来了。”
“姐姐的话妹妹可不敢当呢,”紫苏笑着对她欠了欠身,“您是正室,妹妹凡事怎能让您主动过问呢?”
杨牧云知道紫苏的话向来刻薄一些,周梦楠纵然雍容大度,可话万一说僵了毕竟不好,正想上前打圆场。却见周梦楠的目光看向紫苏身后少妇怀里抱的孩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倒是蛮可爱的。”周梦楠笑着说道。
“这是我和夫君的孩子,”紫苏秀眉一扬,唇角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姐姐也觉得这孩子可爱是不是?”
“哦?”周梦楠一脸诧异的向杨牧云看去,她与相公是今年四月份成的婚,迄今不到半年,紫苏过门还在自己之后,怎么可能会与相公有了孩子?
杨牧云咳嗽一声,目光变得闪烁起来,过来解释道:“这孩子的来历嘛......说起来甚是可怜,父母因获罪东厂而被捕,现在可能都已经遇害了。我和紫苏怜悯其身世,想把他收养起来,正好娘子你也在,你认为此举如何?”
“相公青春年少,原不必收养别人的孩子,”周梦楠心下恍然,遂一脸笑意的说道:“相公既然想把他收入膝下,是要记入杨氏宗祠的......”
“姐姐放心,这孩子记在妹妹这里,不会算入你这长房的。”紫苏插口说道。
“妹妹误会姐姐的意思了,”被紫苏抢白,周梦楠一点儿也不生气,仍然姿态优雅的说道:“相公刚才说过,这孩子的父母因获罪东厂被捕遇害,相公和妹妹如果收养了他,要是东厂追查下来,别说妹妹,就连相公也要惹火上身呢!”
“如果夫君他害怕的话,”紫苏看了杨牧云一眼,“这孩子单独养在我膝下便了,我可以让他随我姓陈,与夫君他无关。”
“梦楠是一番好意,紫苏你别意会错了,”杨牧云忙过来打圆场,“你是我妻子,孩子自然跟我姓杨,至于东厂的苦头,我又不是没吃过,怕他何来?”
紫苏“噗哧”一笑,横了他一眼,“纵是这样,夫君若有什么不测,姐姐问起来,妹妹可是吃罪不起呢!”
“相公,”周梦楠向杨牧云欠了欠身说道:“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你和紫苏妹妹慢慢聊。”转身又道:“素月、宁馨,上来别过你们老爷。”
“是,小姐。”两名美少女盈盈上前,向杨牧云福了一礼,“老爷保重,婢子去了。”竟看也不看紫苏一眼。紫苏脸上不禁一寒。
“哦......”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你们......你们要照顾好梦楠,让她不必担心我这里。”
“婢子遵命。”素月和宁馨又施了一礼,随周梦楠去了。
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就听见紫苏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忙收住目光。
“不过是大夫人身边的两个使唤丫头,也敢在我们小姐面前托大。”紫
苏身边那提着两个木盒的丫鬟有些忿忿的说道。
“就是,”抱着孩子的少妇也颇为不平的接口道:“连她们主子也得客气称呼我们小姐一声妹妹,走了竟然连个礼数也没有......”
“黄氏、碧芸,”紫苏的目光一凝,叱道:“你们知道什么,她们哪是两个丫鬟,真实身份是大夫人指定给我夫君的两个妾室,论起来,比我过门儿还要早些呢!哪能让她们给我见礼,我不在她们跟前落不是就不错了。”说着眼神向着杨牧云一瞟,“夫君,你说我说的对么?”
“唔......”杨牧云突然觉得自己的头都变得大了起来,“这女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开始姐姐妹妹还叫的无比亲热,一转过身子,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们相处的不是挺好么,何时变得这么见外了?”杨牧云笑着说道:“我记得离开南都时,梦楠还送你一副冰花芙蓉玉镯......”
“你这原配夫人出手大方,贱妾是自愧不如,”紫苏乜了他一眼,挺起酥胸说道:“就连这打通关节,我也比她慢了半拍,让人轻视也是应该的。”
“夫人你说哪里话,”杨牧云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么?生那没来由的闲气作什么?”说着倒了一杯酒给她,“来,喝杯酒消消气。”
“她给你带的酒我不喝,”紫苏看向那提着两个木盒的丫鬟,“碧芸,来,把东西收一下,将咱们带来的东西摆上去。”
“是,小姐。”
————————————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后院的一个花圃,指挥使大人马顺头挽道髻,上面插一支绿玉簪,穿一身月白色燕居常服,神态颇为悠闲的手持剪刀修剪一株花树。
这时,一名黑衣校尉匆匆走了过来,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马顺目光一凝,放下剪刀说道:“快,给本官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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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顺换上一身大红飞鱼服,头戴官帽。不紧不慢的走进都指挥使司衙门后院的会客厅。那里,坐着他的一个老熟人,东厂大档头纪欣。纪欣一见马顺走了进来,便站起身拱了拱手。
纪欣一身绛紫色袍服,肩上系一条内红外黑的披风,显得风尘仆仆。
“纪大人,幸会幸会,”马顺拱手还礼,脸上肌肉抖了抖,拱出一副笑容说道:“今儿怎么有暇来我这都指挥使司衙门呀?”对于东厂,马顺的心情一向很是复杂。锦衣卫和东厂一样都有缉捕、监察百官的权力,可东厂还有一项锦衣卫没有的权力,那就是监督锦衣卫。没有人愿意事事被人盯着,就像出征的将领身边不愿意安置个太监监军一样,锦衣卫也很不爽东厂这个监军。
“马大人,”纪欣说道:“本官在外追缉乱党,今日刚刚返回,听说东缉事厂遭了大火,便过来向马大人询问一下情况。”
“纪大人,请坐。”很客气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顺待他坐定,便在他对面坐下来。
“这场大火来势汹汹,谁也没能料到,”马顺长叹一声,“尹大人葬身火海,实让人心感沉痛。”
“哦?”纪欣没有理会他说的官场套话,反问道:“马大人何以见得尹天随是被烧死的?”
“难道不是么?”马顺说道:“尹大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其状惨不忍睹,本官和衙内多人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他脸现不悦之色,“尹大人的尸体现在便停放在本司的停尸房内,不信的话纪大人可过去一观。”
“不用了,本官刚从停尸房那边过来,”纪欣微微一笑说道:“本官刚刚检视了尹天随的尸体,确是他本人无疑。不过他身上有一些疑点本官甚是不解,特来向马大人求教一下。”
“不敢,纪大人请讲。”
“马大人说尹天随是烧死的,可本官仔细检视了一下,发展他的鼻腔和口舌间都没有吸入黑灰,岂不怪哉?”
“嗯?
”马顺闻听一愣。
“还有......”纪欣继续说道:“如果人是烧死的,身体必蜷缩成一团,可尹天随的身体舒展平躺,没有一点儿蜷缩的迹象,岂不可疑?”
“唔......”马顺点点头沉吟道:“纪大人所说似乎很有道理。”
“理清这两点,就只有一个解释,”纪欣看着他一字字的道:“那就是尹天随之前就被人杀死,然后抛尸在火灾现场,以造成被火烧死的假象。”
“这......”马顺的神情似乎有些震惊,“尹大人武功高强,谁能轻易把他杀死?”
“能杀死他的自然是比他武功更高的人,”纪欣看着他道:“难道马大人那日晚上没有发现什么特异的事情?”
“没有,”马顺摇摇头说道:“锦衣卫衙门与东缉事厂相距颇远,等本官衙里的人发现的时候,那里已是火光冲天。本官带着人赶至那里,光组织灭火都忙了一宿,实在没有余力关注旁的事......”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又加了一句,“皇上让锦衣卫监察百官,这里面可不包括东缉事厂啊!本官也不好在那里派人互通声息,以至于反应慢了些,还请纪大人勿怪!”
“哪里,马大人能施以援手,本官自是感激不尽,”纪欣笑了笑说道:“本官察了察停尸房里的尸体,除了一些被烧得不成形的尸体之外,和尹天随一样死状的竟达数十具之多......”
“什么?”马顺吃惊道:“纪大人的意思是那数十人都是跟尹大人一样,被人杀死后抛尸在火灾现场的么?”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的通了。”纪欣叹了口气说道。
“可乱党不是都已经逃出京城了么?怎么还会做出这么大的案子?”马顺惊异得瞪大了眼睛。
“可见京城里还是不太平得很,你我万不可懈怠啊!”纪欣眼中露出些许疲惫之色。
“那是自然,说不定东缉事厂这把火也是乱党故意放的,”马顺不禁有些忿忿然,“这乱党真是太猖狂了,不禁掳劫皇上,还伤了尹大人等几十人的性命,更一把火把东缉事厂烧了,这事你我一定得禀告给皇上,再调几卫兵马进京以加强京城警戒!”
“这个先不用急,”纪欣看了他一眼说道:“听说厂狱里剩余的犯人移交到诏狱关押了。不知里面可有一个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他大概七十岁左右......”
“这个么?”马顺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把犯人押至诏狱是宁副千户办的,本官这就把他叫来询问一下......”
————————————
“喂,周姐姐此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喝了几杯酒后,紫苏白璧无瑕的双颊像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还能说什么,”杨牧云笑道:“只是过来探望我一下,好让我安心罢了。”
“她难道没跟你说如何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紫苏乜了他一眼娇笑着说道。
“梦楠家里是经商的,又不是官场上的人,”杨牧云笑笑说道:“能进来见我一面已是难能可贵,怎会有办法把我从这里弄出去?”说着双手抱头,仰面躺在茅草堆上,两眼看着黑乎乎的牢顶叹道:“如果出不去,那也是命该如此,怨不得谁!”
紫苏看着他嫣然一笑,娇躯一软,躺倒在他的怀里,妮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不出来,我怎么办,还有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孩子?”杨牧云的目光向外瞥了一眼,孩子似乎在黄氏怀里睡着了,不哭也不闹。
“你真的打算把他收养成自己的孩子么?”他收回目光看着怀里的俏佳人说道。
“嗯,”紫苏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一刻都不想他离开我。”
“那就随你吧。”杨牧云怜惜的抚摸着她的秀发。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夕沉远照
“夫君......”
“嗯?”
“其实,周姐姐是很有门路的。”紫苏的一双美眸一眨一眨的看着他道。
“哦?夫人你怎么会这样说?”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
“夫君,你想啊,”紫苏说道:“周姐姐来京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便能把周家的生意做这么大,没有人在背后支持是不可能的。”
“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想吧?”杨牧云笑笑说道。
“非是我胡猜,”紫苏澄澈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鞑子这一闹,京城人心动荡,许多人低价出让自己的产业欲南徙。碰巧周姐姐这边出面全收购了,难道这是偶然么?”
“梦楠是经商的奇才,你别看她年岁不大,自幼可是随他父亲走南闯北,眼光敏锐,做事老道,有此魄力并不稀奇。”杨牧云笑着说道。
“是,我不否认夫君你对她的评价,”紫苏的唇角微微一撇,“毕竟你们是结发夫妻,比我要亲近得多。”
“看你,又来了,你这个小心眼儿能不能改一改?”杨牧云挑逗似的伸手在她娇巧的下巴上轻抚了一下,“我跟她是先成的亲不假,可毕竟陪在你身边的时间要比她长。”
“周姐姐是做大事的人,岂是我一介小女子能比的?”紫苏轻叹一声,“鞑子要大举入侵,朝廷欲南迁这样的谣言在京城甚嚣尘上,但凭这样,朝廷便会大肆稽查,禁止人员外逃,可偏偏东厂和锦衣卫成了摆设,连顺天府都装聋作哑,对此不管不问,这不是奇事一桩么?”
“夫人似乎说的有点儿道理。”杨牧云点头应道。
“所以嘛,周姐姐背后的人是大有来头的,”紫苏得意的说道:“能把东厂和锦衣卫同时勒令住的,除了皇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谁?”杨牧云故意问道。
“自然是王振,他管着司礼监和东厂,连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也出自他门下,周姐姐要不是背靠着他,这笔大买卖她休想做的成。”
“这些话是你宫里的那位义父告诉你的吧?”杨牧云看着她说道。
“我想的到的我义父当然也能想的到,”紫苏抿嘴儿一笑,“我都已经嫁人了,难道还需要他事事点醒我么?”
“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去做一些大事真可惜了。”杨牧云叹道。
“我可没那么大抱负,”紫苏微摇螓首,“替义父管理好院子里的那些姐妹,跟一个靠得住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再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唔......”杨牧云把脸转过了一边,不敢去看她。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紫苏从他身上坐了起来。
“小姐,”黄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小公子他醒了。”
“来,让我抱抱。”紫苏站起身把孩子接了过来。说也奇怪,这孩子一到紫苏怀里便不哭了。
“来,让我也抱抱。”杨牧云童心大起,也伸出了手臂。谁知他的手刚接触到孩子,孩子便哇哇大哭起来。
“你看你,把孩子都吓着了。”紫苏乜了他一眼嗔道。
“这孩子还是跟你熟。”杨牧云讪讪的说道。
“你还不想要他呢!这让他怎么跟你亲近?”紫苏白了他一眼说道。
“好了,这事儿算我错了,咱不再提它了行么?”杨牧云看着那孩子说道:“这孩子取名字了么?”
“还没呢,夫君学富五车,给孩子起个好听些的名字吧!”紫苏带着盈盈笑意说道。
杨牧云仔细思索了一下方道:“我们湖州长兴杨家,我这一辈是牧字辈,下一辈是圣字辈,他以后肯定是要读书入仕的,名字里就取个文字,就叫他杨圣文吧!”
“杨圣文......”紫苏念了几遍,点点头说道:“这个名字倒也挺好听的,好,就叫他杨圣文,小名叫文儿,”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从现在起,我们的小乖乖有名字了,大名叫杨圣文,小名叫文儿。”
孩子“咭儿”笑了起来,仿佛也是听说自己有了名字而高兴。
夫妻俩正在逗弄孩子的时
候,狱卒又快走了过来,脸上还带有惊惶之色。
“我和夫君再说两句,还请牢头大人行个方便。”紫苏使了个眼色,碧芸会意,拿着一个钱袋子准备递过去。
狱卒没有去接,双手连摇,“不是我不给杨夫人您行这个方便,指挥使大人陪着一位东厂的大人要过来视察监牢,您还是赶快离开吧!否则被指挥使大人撞见了,连我也得被连累受罚。”
“知道了。”紫苏转而对杨牧云低声道:“我义父在太后那里为你求了情,待太后大寿那天,会让皇上下一道赦免诏书,到那时就会把你放出来,夫君你且安心等待。”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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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走了之后,杨牧云便把周梦楠和紫苏送来的酒食和衣物都收了起来,让后静静的坐在茅草堆上。一阵脚步声自甬道的尽头响起,待走近了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指挥使马顺陪着一位年约四十、面白无须,穿一身绛紫色袍服,头戴无翅纱帽的人走了过来。
“纪欣?”杨牧云心中一动,他是认得这位东厂大档头的,那是他还在任兵部主事的时候,被尚书大人委派去御马监调运军马,谁知正碰上太监们都去京仓领取俸米,他便也去了京仓。在那里,领俸的太监和管粮库官及囤丁发生了冲突,导致一名太监被刺身亡。当时领着东厂的人过来的便是纪欣。
“纪大人,”马顺一指牢房里盘膝而坐的杨牧云说道:“他也是从厂狱移交过来的犯人,叫杨牧云。”
“哦?”纪欣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了杨牧云一番,“这人好面熟哇!”这时,一人上前在纪欣身旁低声说了几句,纪欣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马大人,”纪欣向马顺说道:“还请您让人打开牢门,本官有几句话想问一下他。”
“嗯,”马顺目光一转,马上有狱卒上来将牢门打开。“纪大人,本官还有公事要办,就不陪你了。”他说着向纪欣拱了拱手。
“马大人请便。”纪欣知道他这是要回避一下。
......
所有的人都退下了,牢房里现在只剩下纪欣和杨牧云两人。
“我们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纪欣双眼盯着杨牧云说道。
“是么?大人一定是记错了吧?”杨牧云没有看他。
“不,让本官想想,”纪欣沉吟了片刻说道:“新太仓,是在新太仓,当时你被兵部的人带走了。”
“大人好记性。”杨牧云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
“尹天随为什么要把你抓入厂狱?”纪欣问道。
“这个问题大人得去问尹大人。”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尹天随已经死了,你便如此有恃无恐么?”纪欣冷笑一声。
“尹大人死了?”杨牧云假装讶异道。
“你不用紧张,”纪欣看着他说道:“你的案子我没有兴趣,尹天随虽然已经死了,本官也不会接过来再审,”说道这里,语气加重了些,“本官此来,是有事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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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请讲!”
“你在厂狱的时候,是跟谁关在一起的?”纪欣问道。
“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
“本官不想找你麻烦,”纪欣绕着他走了两步说道:“再过几天便是太后的大寿之期,到那时太后会让皇上下一道赦免诏书,像你这样并未定罪的一定会在赦免之列。所以你没有必要因为别人而牵累了自己。”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不知道跟谁关在一起。”杨牧云镇定的说道。
“关你的那间囚室只有你一个人么?”
“不,还有一个人。”
“是谁?”
“是一位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大概年约七旬。”杨牧云看向他淡然说道。
“你们从未在一起交谈过?”
“我倒是想,可那老和尚对人不理不睬。”
“是么?”纪欣轻笑一声,又问道:“火起的时候,那老和尚去哪里了?”
“那时候我光顾着逃生,哪儿还管得了别人?”杨牧云静静的说道。
“看来你一定是受到佛祖保佑了,”纪欣的眼角微微翘起,哂笑道:“那么多人烧死烧伤,连尹天随都葬身火海,可你身上却连根毫毛都没伤着,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有人开了锁,我这才能逃出。”杨牧云面容微微一动。
“哦?是谁?”
“不知道,当时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有人说走水了,然后‘哐当’一声牢门的锁落了地,等我起来看时,牢门已经开了,或许是牢头大人开的吧?”杨牧云被他问的猝不及防,回答起来有些吃力。
“这么说当时每个牢房都打开了?”纪欣盯着他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杨牧云躲避着他的目光。
“如果每个牢门都打开的话,你能够安然逃出,那么厂狱里的每个犯人都可以安然逃出,”纪欣面无表情的说道:“可事实却是,大部分犯人葬身火海,侥幸逃出来的身上也带有烧伤的痕迹,可是你......”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境况似乎跟他人大不一样啊!”
“这身衣服是我刚换上的。”杨牧云抖了抖身上的秋香色软袍,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诏狱的待遇跟厂狱真是大相径庭呐,”纪欣抬起头,目光在牢内扫了一圈,“不光有新衣服换,还有酒有肉,嗯,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连本官都羡慕你在这儿的生活了。”
“大人说笑了。”杨牧云的脸颊不自禁的颤了颤。
“你若还想继续在这儿过悠哉悠哉的日子的话,”纪欣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你就跟本官说实话,那个老和尚倒底怎样了?是死了,还是被人救走了?”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杨牧云一脸很无辜的样子,“我与他素不相识,怎么会一直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纪欣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展颜一笑说道:“好,我姑且先信了你。不过那个老和尚来历非同小可,跟他牵扯上,你、你的家人、还有所有跟你沾亲带故的人全加在一起,都不够朝廷砍的。”
杨牧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惊惧的说道:“大、大人说的太吓人了,我是个本分人,不敢跟那些亡命之徒搅和在一起。”
“你知道就好,”纪欣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酒菜都藏在哪里了,不拿出来请本官喝上一杯么?”
“哦,”杨牧云慌忙站起来,从墙角的茅草堆里翻出两个手提大木盒,“这位东厂大档头的鼻子好灵。”他心中暗道,脸上却恭恭敬敬的将木盒里的酒菜一一摆了出来。
“嗯,不错,”纪欣的目光在一盘盘菜肴上扫过,“香酥片鸭、酱肘子,爆炒野山菌......西长安街大时雍坊飞鸿居酒楼的名菜,你真是好口福啊!”目光又落在另一个木盒上,“这里面的酒菜为何不端出来?”
“如果只有我和大人的话,这些应该够了。”杨牧云说道。
“杨公子如此待客,未免太吝啬些了吧,”纪欣的目光一转说道:“让本官多品味几道菜就那么让你不舍么?”
“是我怠慢了,大人勿怪。”杨牧云无奈,只得把另一个木盒里的酒菜也一一端了出来。
“嗯,松鼠鳜鱼、水八仙、酒酿鱼圆......”纪欣轻轻嗅了嗅,“这些来自江南的名菜看起来做的蛮地道的,听说?萝院多江南美女,连厨子请的都是江南名厨,这些菜应该就是那里的厨子做的吧?”
纪欣的话使杨牧云心头一凛。
“大人好眼光,”杨牧云脸上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看来小人这里什么也瞒不住大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纪欣眉毛一扬,笑道:“你如果足够聪明的话,有些事还是不要刻意隐瞒的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伊人遥望
“大人,我敬你一杯,”杨牧云斟了一杯酒向纪欣递了过去,“大人垂鉴,我是绝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的。”
“嗯,”纪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接过酒杯在自己的鼻端闻了一下,“上好的江南金盆露,看来给你送酒菜的是来自江南的人。”目光微微一凝,“她们是你的家人?”
“是的。”
“看来你家境不错,”纪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要知道这两盒酒菜加起来不下于六十两银子,相当一个京城正四品官员两个月的俸禄,不知你的俸禄几何呀?”
“大人荣禀,我妻子家是经商的,家资富有,所以送的酒菜奢华了些,而并非我的本意。”
“经商的?”纪欣一笑,“竟然能进入到诏狱里探你的监,可见不是一般的经商的。”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没有说话。
“有子嗣么?”纪欣又问。
“只有一子,刚满月。”杨牧云微一犹疑答道。
“那你得给他铺好前程,”纪欣说道:“可不要向你一样身陷囹圄。”
杨牧云面目凝重,一言不发。
纪欣又与他随意交谈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牢房。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甬道的尽头,杨牧云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跟纪欣看似轻松浅酌的一番交谈,杨牧云实紧张无比,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无比强大的威压,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真正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是尹天随那种张牙舞爪的人,而是纪欣这种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能牢牢拿捏住你痛处的人。简简单单的一席酒菜,他就能从中看出许多,不用再问他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对付自己了,所以他才自信满满的离去。
“梦楠和紫苏的后台都是宫里的大人物,纪欣打探出这一点,便不会为难她们。”杨牧云如是想,“他为什么一再问起那老和尚,莫非老和尚是他抓住的?而他也已知道老和尚的身份?”
正想着,甬道里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是宁祖儿。
“那位东厂的大档头没把你怎么样吧?”宁祖儿一进来就关心的问。
“有惊无险,还好还好。”杨牧云打了个手势,“快来坐下,陪我喝两杯。”
“那位东厂的大人物还没陪够你么?”宁祖儿一笑,也没推辞,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别提了,这可是个厉害人物,”杨牧云给他满上一杯酒,心有余悸的说道:“他只看了一眼这些菜肴,就知道是在哪里做的。”
“哦?”宁祖儿沉吟了一下,“就这些么,他还问了你些什么?”
“他主要问我和我同处一监的一个老和尚的去向,至于我的事,他连提都没提。”杨牧云说道。
“他为什么偏偏问你呢?”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说道。
“因为只有我和那个老和尚曾关在一起,”杨牧云有些不安的向外看了看,好像怕纪欣去而复回,“所以他也只能盯着我问了。”
“看来你还真倒霉,”宁祖儿笑了笑,“跟一位东厂的重犯关在了一起。那人呢?是死了,还是跑了?”
杨牧云把双手一摊,很无奈的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嘛!”
“你跟我诉苦可没用,”宁祖儿说道:“他不会相信你的,除非他发现了那个老和尚的踪迹,否则他会一直追着你问的,必要时,他还会不择手段。”
“那这怎么办?”杨牧云心头突地一跳,这可是个比尹天随还要厉害的人物。
“你空担心也没有用,”宁祖儿安慰他道:“走一步看一步便了,回来看看他会如何对你,再想对策吧!”
......
一连几天,纪欣都没再出现,其间宁祖儿和莫氏兄弟来看过他几回,给他带来了家人一切安好的消息,看来纪欣并没有动她们。
这天,杨牧云正在狱中打坐练功,突然听见有人打开了狱们,他睁开眼,便看见诏狱的掌刑千户满脸堆笑的向自己说道:“杨公子,今儿是太后的大寿之期,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您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你是说,我现在无罪了?”陡一听到喜讯,杨牧云不禁有些茫然
。
......
柳榆槐樟,沿着溪水错落生长,京师的秋天雨水较少,河水的水位下降了不少,一些老树挨着河水的树根虬结裸露在外面,落水干涸的河道上散落着一些枯树干。
一株垂杨柳下,斜斜的一块青石,石下汇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约一人多深,四丈方圆。 时间已经进入了九月下旬,天气干燥凉爽,京师郊外放眼望去,一片黄绿景致。
杨牧云端坐在青石上,身旁矗立着一根钓竿儿,鱼漂儿在水面上轻轻地打着晃儿,等待着鱼儿上钩。陡然,鱼漂儿一沉,水面荡起些许浪花。
“鱼咬钩了。”杨牧云目光一凝,连忙抓住钓竿猛然往上一提,一条大鲤鱼甩着尾巴跃出了水面。
“好——”一个叫好声远远传来,杨牧云不禁侧目看去,一名身穿宝蓝色绸衫的美少年笑意盈盈的向自己走来。
“宁公子?”杨牧云心中一喜,将鱼儿扔进鱼篓里,把钓竿一扔,迎着宁祖儿走了过去。
“杨兄,这日子过的挺惬意么?”宁祖儿揶揄的看了他一眼,“看来这寄居山水比身在朝堂要自在多了。”
“我倒想像你一样,可有这个机会么?”杨牧云自嘲的一笑,“不说这个了,今儿你怎么有暇到这荒郊野外来了?”
“我来看看杨兄你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宁祖儿看看青石上的钓竿和鱼篓,“你这里的收获倒是蛮大的。”
“怎么?羡慕了?”杨牧云嘿然说道:“待会儿我把篓里的鱼都给你,总不能让你白看我一趟。”
“那我这里就先谢过了。”宁祖儿拱了拱手。
“难得宁公子你能找到这里来,”杨牧云一指垂杨柳下的那块青石,“来,我们坐下说。”
两人来到青石上盘膝坐下,“杨兄,不知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宁祖儿一掸袍袖说道。
“如果东厂不再找我晦气的话,我想到外面去走走。”杨牧云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青峰。
“又想回江南了?”宁祖儿笑道。
“我要去的地方不一定是江南,”杨牧云将香饵装上鱼钩,一甩钓竿,将鱼线远远的抛了出去,“皇上既然让我赋闲在家,我也不能终日无所事事,总得找件事情消遣一下,趁此机会饱览大好河山不是很好么?”
“两位嫂夫人也是如此想么?”
“她们有她们的事情去做,哪儿有时间理会我的事?”杨牧云很淡然的说道:“紫苏在太后寿诞上贡献的乐舞让太后圣颜大悦,当即封为教坊司掌乐,可在宫内便宜行走,大小也是个官儿了呢!我一个散职可劳动不了她的大驾了。至于梦楠,一天到晚不知要打理多少事情,哪儿能陪我一个大闲人游山玩水去?”
“所以你便一个人到这里来躲悠闲了。”宁祖儿一笑,“你就算真要走,也应该跟一个人道别一下。”
“谁?难道那个人不是你?”杨牧云睨了他一眼笑道。
“我恨不能成为一个女子,这样就可以和杨兄卿卿话别了。”宁祖儿笑着将目光转向来处。
杨牧云循着他目光看去,蓦然全身一震。一位美丽的少女正向着她这里施施然而来。
“陈思羽?”杨牧云惊愕了,她还是穿着那一身雪青色的襦裙,就像在南都两人刚见面时一样。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似乎满怀心事。
杨牧云呆呆的站了起来,不知道该迎过去还是先打声招呼,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祖儿知趣的离开了树下,向着远处走去。
“你......怎么来了?”杨牧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来看看你,”陈思羽来到他面前不到一丈的地方站定,一双美眸凝注着他,“你身上的伤,都好了?”
“嗯,”杨牧云心中涌过一股暖意,点点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陈小姐关心。”
“看到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些了。”陈思羽微微一笑,眸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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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两人间陷入了沉默。
“你......”两人同时张开口,很有默契的说出了同一个字。
陈思羽脸一红,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笑,“陈小姐,你先说。”
“嗯,”陈思羽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他说道:“我明天就要嫁人了,你......知道这件事么?”
杨牧云的眉毛一颤,迎向她的目光,“你......要出嫁了,嫁的是谁?是成国公世子朱仪么?”
陈思羽贝齿轻咬樱唇,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这么优雅美丽的一位侯门贵女,竟然要嫁给那个顽劣不堪的朱世子?杨牧云突然感到心中有些不平起来,但一想到这是一个不可变更的事实,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嫁人,为什么要邀请我过去?”杨牧云问道。
“因为你是我心里最亲近的人,”陈思羽的眸子变得莹润起来,“是我最希望在婚礼上出现的人。”
杨牧云的身子微微一震,“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这是在告诉我她最想嫁的人是我么?”
“如果你能来我会真的很高兴,”陈思羽继续说道:“你......会来么?”
“我......”杨牧云只觉得好像有东西哽在喉咙里,想说说不出来。
“你不来,我也不怨你,”陈思羽的眸中带有一丝伤感,“我不该勉强你做不愿做的事的。”说罢转过身,悠悠然向来路走去,那优雅的姿态就像是一朵淡淡的云。
“我会去的,”杨牧云的声音终于喊出来了,“我没有勉强,真的。”
陈思羽紧绷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
————————————
大时雍坊的倒钞胡同周府。
“相公,你真的答应跟妾身一起去成国公府上了么?”周梦楠见杨牧云回来并答应明日去成国公府上贺喜,登时一脸喜悦。对于去成国公府上拜望,杨牧云一直很抵触,为此曾不告而别,干脆去京师郊外钓鱼去了。现在听说他愿意和自己一起去了,周梦楠心中异常欣喜。
“嗯。”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下头。
“太好了。”周梦楠转过身对素月说道:“你快去教坊司一趟,告诉二夫人,请她明日过来府上和我们一起去给成国公贺喜。”
“是,小姐!”素月应道。
......
“这是什么衣服,太艳了些吧,”第二日一早,杨牧云梳洗完毕,在试穿衣服的时候突然心情变得焦躁起来,“人家成国公世子成亲,我穿这么艳的衣服作什么?抢新郎官的风头么?”说着把一件绯红色锦袍扔在了地上。
“老爷,”宁馨在一旁劝道:“红色代表喜庆,正好穿着去贺喜呀!这穿在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穿,不穿,”杨牧云摆摆手,“把我平常穿的那件衣服拿过来。”
“可那件衣服也太素了,”宁馨说道:“怎么好在那种场合穿嘛?”
“你说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拿来!”杨牧云眼一瞪,声音抬高了些。
......
“怎么,夫君他还没准备好么?”装饰一新的紫苏一进大门便问道。
“正在里面发无名火呢,”周梦楠迎上来说道:“非得穿一件素白色的直身才肯出来,怎么劝都不听。”
“那我去看看。”紫苏说着迈着优雅的步子向着后院走来。
......
“老爷,你就听我一句劝,把这身衣服穿上吧!”宁馨的眸子红红的,手中拿着那件绯红色锦袍。正说着,就见紫苏走了进来,忙欠了欠身,“二夫人。”
“嗯,”紫苏微颔螓首,“把衣服给我,你下去吧!”
“是。”宁馨把那件绯红色锦袍递给她,便垂首退下了。
“哟,”紫苏秀眉一挑,一双美眸打量着穿一身素白直身的杨牧云,“又在生谁的气呢?”
第三百五十章 再见国公
“你来了?”杨牧云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思羽是我的好姐妹,她出嫁了,我岂有不去之理?”紫苏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杨牧云瞥了她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凭着教坊司掌乐的身份去成国公府上拜望呢!”
“都说我们女人心眼儿小,我看夫君的心眼儿也不大嘛?”紫苏眸波一转,“一身白,夫君这是要给人家去吊孝呢还是贺喜?”
杨牧云绷着脸不说话。
“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紫苏看着他说道:“听说陈思羽嫁人了,你不高兴,是不是?”
杨牧云面色一动,目光开始变得闪烁起来。
“夫君,”紫苏轻叹一声,“你现在赋闲在家,应该想着如何去找一个实缺。思羽嫁入成国公府已成定局,再怎么样也是无法更改的事了。思羽出身侯府,跟成国公世子成婚是门当户对,她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就算她不许配给成国公世子,宁阳侯也会把她许配给另一位公侯子弟,这件事我早就想通了,”杨牧云抬起头,神色有些踌躇的说道:“上一次我去成国公府,跟成国公和世子闹得都不愉快,这次上门,恐少不了一番折辱......”
“夫君原来顾忌的是这个,”紫苏嫣然一笑,说道:“今日是整个成国公府大喜的日子,谁会存心来寻你晦气?别忘了你的职还挂在府军前卫上呢,军方第一重臣家的公子大婚典礼,你若不去的话,今后的仕途还要不要走了?”
杨牧云苦笑着摇摇头叹道:“以前我都是皇上身边侍候,现在却要到成国公府上去巴结了,唉......”
“此一时彼一时也,”紫苏劝他道:“好在夫君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现在你要学着交好朝里的实权人物,一旦圣宠不再的时候,也好有人出面为你讲话。”
杨牧云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说起话来怎么跟梦楠越来越像了?”
“周姐姐为人做事稳重,我学她也没什么不对呀!”紫苏笑着说道。
“你变成这样我还真有些不习惯。”杨牧云愣愣的说道。
“你还有没有完了?”紫苏秀眉一竖,嗔道:“这衣服你是换还是不换?”
“我换,我换。”杨牧云忙不迭的说道:“还是这样子更像你一些。”
......
看着紫苏陪着已换好衣服的杨牧云来到前厅,周梦楠松了口气。
“还是你有办法。”周梦楠低声对紫苏说道。
“这对男人呀,就不能惯着,”紫苏秀眉一挑,得意的说道:“你越惯他,他的尾巴就翘得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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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周梦楠、紫苏携带礼物赶到成国公府的时候,只见门前车水马龙,贺喜者摩肩接踵,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那进的自然是贺喜的,这样的人物地位较高,是京城里的高官和勋臣贵戚,军中的将领,还有皇宫里派来贺喜的使者等等,那出的就是只有资格送礼,但是没有资格留下喝杯喜酒的低级官吏和富商了。
现在成国公朱勇已经替代英国公张辅总督京师三大营军务,成为了军方货真价实的第一号人物,谁还不上赶着巴结。
杨牧云看看进进出出的人流,心不禁“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感情很多人连见成国公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礼物一放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自己不过是一名府军前卫的五品带刀官,还赋闲在家,兼的锦衣卫千户也不过是个虚衔,这点儿份量哪儿够上得了台面?恐怕国公府的礼官收了礼连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挥挥手就可以让自己打道回府了。
一想到这儿,微一迟疑,脚下便踌躇不前。
“相公,你怎么了?”周梦楠向他问道。
“娘子,夫人,”杨牧云咬着嘴唇对周梦楠和紫苏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们看这送礼贺喜的人那么多,我们不一定能够见
着成国公,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这来都来了,哪儿有灰溜溜的往回走的道理?”紫苏伸手一扯他的袖子,“就算见不到人,也要把礼物送到。你虽然不如以前风光了,但总不至于连露个面的胆量都没有吧?”
“相公,”周梦楠也来劝道:“紫苏妹妹说的是,这人不如意的时候姿态放低一些也就是了,这次见不着还有下次呢,国公府的门槛再高也要想办法迈过去,这一关都过不了,以后还怎么再见到皇上?”
听了她们这一番话,杨牧云抖抖衣袖,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这位公子,请亮请柬。”门前的礼官见走上来一位十五六岁身穿绯红色锦袍的少年,以为他是那位官员的公子,便上前提醒道。上次杨牧云是随兵部尚书邝埜和兵部的其他官员一起来成国公府的,并未见过这位礼官,因此他并不识得杨牧云的身份。
“这位大人,我家相公的请柬在这里。”周梦楠和紫苏一人拿请柬一人拿礼单一齐递了上去。
“嗯。”礼官点点头,打开请柬看了一下,“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不禁抬头瞥了他一眼,“心说这少年年纪不大,居然还有五品官衔。”再一打开礼单,不由大吃一惊:金嵌宝石鹭鸶壶、景德镇的上等青花细瓷、点翠银狮子、纯金盘碗杯爵,珠宝首饰,银制器皿,各色玉器,还有锦缎字画等等......他只粗粗扫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今儿来国公府送贺礼的人不少,但送这么贵重礼物的还是头一个。他看看杨牧云夫妻三人身后抬着的一口口披红挂彩的大木箱子,脸色登时凝重起来,对旁边的一个家将低低耳语了几句,那家将看了他们一眼,立时飞奔进府。
“三位,这边请,”礼官笑容可掬的对杨牧云夫妻三人说道:“还请稍待,一会儿便有专人请三位入府。”
“你们到底上了多少礼呀?”杨牧云见礼官忙着指挥府内家丁搬箱子,低声向周梦楠和紫苏问道:“那官儿的脸色都变了。”
“别问我,”紫苏抿嘴儿笑道:“礼物都是周姐姐张罗的,我只管讨要了一张请柬而已。”
“哦。”杨牧云又看向周梦楠。
“相公,你别问了,”周梦楠淡淡一笑,“跟相公的前程比起来,这点儿东西实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杨牧云更好奇了,“到底值多少银子?能不能跟我透个底儿?”
“不是周姐姐不说,”紫苏笑道:“她怕说出来吓着夫君你了。”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自府内出来一位管事打扮的人。
“请问哪位是杨大人,杨夫人?”管事的目光凝注在他们三人身上问道。
“下官便是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杨牧云,这是我的两位夫人。”杨牧云忙上施礼道。
“嗯,”管事点点头,“杨大人,两位杨夫人,请随我来。”
那位管事领着杨牧云夫妻三人穿廊过院,来到国公府后院的一座幽静的高宅下。
“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杨牧云不由暗自嘀咕,蓦然心下一凛,想起上次在国公府里看到一鬼鬼祟祟的蒙面人,并随他来此,还和他交了手,但却让他跑了,被成国公朱勇误认为自己是刺客。
紫苏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由低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杨牧云摇摇头。
“放心,世子大婚,成国公他不会为难你的,待会儿要好好答话。”紫苏悄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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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领着他们到高宅二楼的正门厅处,门口站着两位红衣劲装的家将。
“请三位稍待。”管事说完走进厅门。
“有请杨大人,杨夫人——”只听厅里传来一声唱喏,杨牧云便和周梦楠、紫苏举步入厅。
三人转过一扇金丝楠木屏风,便见成国公朱勇和一位中年贵妇端坐在两张紫檀木太师椅上。朱勇的大睁着两眼正襟危坐,戟张的虬须
衬托着赤红的脸膛显得更加威严,头戴红玉冠,穿一身大红锦袍。他身旁的贵妇想必就是他夫人了,她约摸四十许人,头戴珍珠牡丹金冠,大红绣金边披风,里面衬以红袄红裙。
“下官杨牧云拜见国公,国公夫人。”杨牧云一撩袍袖,便下拜道。周梦楠、紫苏也跟着他下拜。
“请起!”朱勇笑吟吟的一摆手,侧目看了一眼夫人。
“两位杨夫人,我们去里面说话。”国公夫人站起身笑着对周梦楠和紫苏说道。
“是。”周梦楠和紫苏看了杨牧云一眼,便随国公夫人去了。
厅内只剩下了朱勇和杨牧云两人。
“杨禁卫,”朱勇起身对他说道:“这个地方你还熟悉吧?”
“是,”杨牧云面色坦然,“上次在国公府时下官尾随一人来此,发现那人欲对国公不利,便出手与之交手,谁知却让那人逃了。”
“那次自你走后,本国公曾大索本府,未发现任何异常线索,”见杨牧云脸色一变,嘴角微微一勾,“不过皇上既然能够拔擢杨员外郎做宫廷禁卫,那便是对你的身份绝无怀疑,过去的事本国公也不再提了。”
“谢国公。”听他话语透出的意思是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杨牧云终于松了口气。
“你的事本国公也听说了,”朱勇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皇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再回到皇上身边做禁卫那是不可能的了,赋闲在家好好思索一番也不见的是一件坏事。我刚接手三大营,须好好整顿一番,如果有合适的位置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多谢国公。”
“宁阳侯那里你熟么?”朱勇笑着问道。
“下官从未见过宁阳侯,只是在南都的时候曾与宁阳侯府的公子陈成峰相识。”杨牧云微微一怔,不知他问这话何意。
“那跟陈思羽呢?”朱勇的目光微微一凝,“是不是比起陈成峰来要更交好一些?”
杨牧云的眉峰一颤,终于明白了朱勇问这话的意思,遂不假思索的说道:“在南都时,下官曾路遇陈小姐的马车受惊,并出手相救。后来下官追查刺杀王骥王大人的刺客时身受重伤,是陈小姐救了下官一命。”
“哦?”朱勇目光一转,悠悠道:“她是如何救你的,能跟本国公说一下么?”
“这......”
“你不好说,是么?”朱勇的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那本国公就替你说一说,那日晚在南都安德门,你让刺客的飞矛穿透了左肩,被手下救走,路遇大雨不好回城,便安顿在陈思羽居住的无心庵。她为你清洗伤口,换药包扎,并连夜去请大夫,如此精心照料了你一段日子,对么?”
“国公,”杨牧云蓦然抬头,“下官与陈小姐在庵内始终以礼相待,从未有逾矩之举,还请国公明鉴。”
“你也不必紧张,”朱勇睨了他一眼说道:“我能让陈思羽过门,便是相信你们没有什么。本国公只有一个儿子,要做我的儿媳妇,不能不好好打听一下。不过陈思羽对你倒是颇有情意,为了避婚,竟然躲到京师城外的甘塘寺去了。你们又在那里相遇,是么?”
“下官追查偷运军械物资的鞑子奸细,一直追到甘塘寺,没想到又与陈小姐偶然相见。”杨牧云老老实实答道。
“你们还真是有缘,”朱勇嘴角微微一瞥,“与本国公的世子成婚,陈思羽她一直都是不情愿的,为此甚至不惜离家出走。那都是因为她心里喜欢你。”见杨牧云不语,遂继续说道:“可她现在愿意过门嫁给世子了,你可知是为什么?”
“下官......下官不知。”杨牧云说这话时心情有些复杂,可朱勇的回答让他整个人感觉一震。
“那还是因为她心里喜欢你,”朱勇说道:“因为她知道,现在只有本国公才能帮你,只有嫁给了世子,她才能开口求本国公帮你。”
第三百五十一章 喜宴巧遇
杨牧云惊呆了,突然明白了昨日陈思羽为何要来找他,这绝不是让自己来参加她的婚礼那么简单,而是让自己借这个机会向成国公低头修好。
“她是为了我而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么?”杨牧云心中一阵难过,“美人儿深恩,让我杨牧云如何以报?”
“本国公可以帮你,”朱勇看着他说道:“在军中给你谋一个职位,可是本国公也有一个要求。”见杨牧云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遂一字字道:“陈思羽现在已是我朱家的媳妇,本国公不想你们之间再有任何瓜葛。”
————————————
“杨大人,请这边走。”杨牧云神情恍惚的随那位管事离开了会客厅。
成国公府宴请宾客的地方还是设在馨德堂,这个厅堂极大,摆个几百桌宴席也不在话下。上次便是在这里朱勇宴请了边军将领和兵部衙门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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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已开怀畅饮起来。其间不断有人进入厅中,便响起一片寒暄声。杨牧云本想离开,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他正准备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待席一散场便默默离开。
“咦,这不是杨公子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杨牧云侧目看去,一个熟悉的瘦长身影映入眼帘,“蒋文英?”他微微一愣,只见蒋文英穿着一身青色镶银边的锦袍,一脸惊奇的打量着自己。
“蒋公子,你也来京师了。”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
“不光我来了,张贤弟也来了,陈世妹大喜的日子,我们又怎能不来给成峰兄捧场?”蒋文英一指旁边的一张桌子,张天合也亲热的走了过来,“能与杨公子在京师相见,真是有缘,来,快请坐,你我要多喝几杯。”
杨牧云向那张桌子看去,桌旁还坐着几张熟悉的面孔,郭聪、徐永宁,他们和自己的目光一触碰,便转过了一边,并不与自己答话,还有几个看起来应该和他们一样是公侯贵戚门中的子弟。
“蒋兄,张兄,在下还跟他人有约,不得不去应对,”杨牧云笑着拱了拱手,“下次吧,等下次我们再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说着不等他二人再说便向一处角落走去。
“杨公子这是怎么了?”张天合有些不解,“怎么好像有些躲避我们的意思?”
“二位刚从南都来此,怕是不知道吧?”徐永宁笑着对他们二人说道:“此人保护皇上不力,开罪了太后,被去了职赋闲在家,前不久又下了东厂大狱,要不是太后大寿皇上大赦天下,他恐怕现在都已死在了东厂大狱里了。”
“徐兄说的不错,”郭聪这边也开口道:“此人刚来京时圣眷正隆,现在......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
“这里有人坐么?”在大厅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杨牧云看到有一个空座,便问旁边一个身穿浅棕色襕衫的文士打扮的人问道。
“没有人,小友请坐。”那名文士微微一笑说道。
“多谢了。”杨牧云撩袍坐了下来,见那文士不过三十余岁年纪,相貌清癯,颔下三绺长须,样子甚是儒雅。“奇怪,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节庵公,”襕衫文士向对面一人说道:“你初来京师,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这成国公府可是你第一个要来的地方呢!”
“原德所言不错,”一个雄浑铿锵的声音自他对面传来,“整个京师三大营都操控在成国公手里,是兵部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一座山呐......”
“这声音......”杨牧云心头一跳,抬眼看去,一张威严而熟悉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于谦于大人?果然是他。”
于谦显然没有看到他,仍然继续说道:“成国公此时风光无二,世子的大婚可是惊动了整个京城呐,你看来敬献贺礼的人有如过江之鲫”
“如此实权人物,旁人又怎生不赶着上来巴结?”襕衫文士冷然一笑,
对于谦说道:“相比别人的大礼,节庵公的出手未免太寒酸了些,要不堂堂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怎么被国公府的礼官发配到如此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无妨,无妨,”于谦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不识时务,这不原德和休庵也一起陪我坐在这里么?”说着看了身边一国字脸,相貌堂堂的一名穿着深蓝直缀文士。
“那怎么能一样呢?”襕衫文士笑道:“你可是堂堂三品大员,我不过是吏部的一名六品主事,而王贤弟也只是一个七品的户科给事中而已。京官穷呀,特别是我和王贤弟这样的六七品小官,不像地方上的知府县尊,天高皇帝远,可以巧立名目搂钱。节庵公刚从地方督抚任上过来,怎会跟我等一样拮据?”
“原德这话就差了,”于谦说道:“地方上责任重大,别的不说,就拿我来之前,刚刚安顿好了因黄河下游决口而流离失所的几十万难民,整个开封府库都为之一空,我和按察使年大人,还有开封府的各级官员,捐钱捐物,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为此我联名给皇上上了一个请求赈灾的折子,折子刚递上去,这调令也就来了,没办法,我也只能收拾了几件旧衣物来京了,也不怕几位笑话,连剪径的盗贼见了我都要绕着走呢!”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来成国公府的人都争着比阔,可我们三人却在这里哭着喊穷。”襕衫文士笑道:“怪不得我二人会和于大人坐在一起。”
“对了,原德,”于谦待他二人止住笑说道:“听说这一段时间京城里出了一系列变故,直到现在还对外戒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讲讲么?”
“节庵公但问,下官无有不言。”襕衫文士便将京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于谦听后陷入了沉思,“鞑子的奸细在京城里倒是闹得很猖狂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朝廷居然对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尤其是那东厂和锦衣卫,”襕衫文士有些忿忿然的说道:“他们迫害百官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对这些鞑子的奸细便一筹莫展,就如饭桶一般。前些日子东厂起了大火,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听说也是鞑子的奸细所为。”
“哦?”于谦面色凝重的说道:“二位在京为官也有多年,在你们看来,鞑子奸细为何在京城闹得这么厉害?”
“京师原是蒙元旧都,当年鞑子皇帝逃回草原的时候,留下不少蒙元余孽,他们都可以给鞑子奸细提供庇护。就拿万安寺来说,原本就是蒙元时期的皇家寺院,寺里的喇嘛本就与鞑子奸细窜通一气,而且......”襕衫文士的声音微顿了一下说道:“朝廷和京城各公卿勋贵府邸大肆招募鞑官,鞑官住在京师的已超过一万,指挥使每月的俸禄是三十五石,有时实际只能支给一石,而鞑官反而能实际支给十七石五斗。这样一个鞑官相当于十七个半的京官,朝廷里早已怨声载道......”
“嗯,”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朝廷招募鞑官的意思是不是瓦解草原上鞑子各部的势力,让更多的人站在我大明这边。”
“朝廷的想法是不错,”襕衫文士苦笑,“可京师毕竟离边境太近了,投靠朝廷的鞑官忠诚度如何,谁也无法保证,若是万一鞑子的骑兵打过来,他们里应外合打开京师城门迎敌入城都有可能。”
“那这些鞑官里面肯定有不少忠心投靠我大明的,”于谦沉吟道:“总不能因为个别奸细凉了其他鞑官的心吧?”
“下官也是这么想,”襕衫文士说道:“但留这么多鞑官在京师里,难免生事,上个月在崇文门大街便有一群鞑官在街市上骑着马横冲直撞,要不是一个少年将他们拦住打了他们一顿,不知要伤到多少行人......”
杨牧云听得神色一动,“这不是在说我么?”看向襕衫文士,想起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对自己说他们是王振豢养的鞑官,眼睛眨了一下,“怪不得我觉得他眼熟,原来他就是那个中年文
士,不过他说的也不错,那群鞑官私底下确与元琪儿勾结,不过他们都已死在京师城外了。”
杨牧云的举动引起了于谦的注意,目光向他看去,不由一凝。
“下官的意思是应逐渐把鞑官迁到内地,远离边境,”襕衫文士继续说道:“这样可以节省繁重的开支,并且还可以把祸患消除于未萌芽状态。为此下官给皇上上了道折子,不过一直都没有等到批复。”
“是么,原德不如再写一道折子交给兵部,”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由兵部替你递上去,这样皇上便会重视了。”
“着啊,”襕衫文士一击手掌,“我回去便写,不过这就要拜托于大人您了。”
“原德客气了,”于谦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小友在此,是奉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之命来监视我等的么?”
“于大人,”杨牧云见再也躲不过去,便向他拱了拱手,“下官有礼了。”
听说有个锦衣卫在身边,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俱各一惊,忙仔细向杨牧云看去。
“这位兄台,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对襕衫文士说道。
“你......”襕衫文士恍然大悟,“你便是那日在崇文门大街教训那群鞑官的那个少年?”
“那日在下初来京师,见那些鞑官作恶,忍耐不住,便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让兄台见笑了。”杨牧云说道。
“原来你是锦衣卫。”襕衫文士兀自惊疑不定。
“在下现在赋闲在家,并未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当职,还请各位大人随意交谈,不必顾忌。”
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若是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在下在这里告声罪,”杨牧云站起身行了一个罗圈揖,“在下这便换个地方就坐。”
“杨小友,”于谦站起身说道:“你我在开封时曾是患难之交,本官的性命便是由你所救,别人不信你,难道本官还不信你么?”说着扫了一眼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这位曾与你相识的是吏部验封司主事李贤,另一位是户科给事中王竑。”又对他们说道:“这位杨小友叫杨牧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不过两位也不必害怕,杨小友为人光明磊落,绝不是阴险狡诈之人。”
“哦......”李贤和王竑向杨牧云拱了拱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在下早已不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任职了,来这里只是无意之举,各位不必害怕。”杨牧云淡然一笑。
“不妨事,不妨事,”于谦笑着让他坐下,“便是在锦衣卫中任职又如何?本官的女婿也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中,难道本官连女婿都不见面了?”
“谢于大人。”杨牧云拱手一礼,重新入座。
“本官和李大人、王大人都没能给成国公上厚礼,所以被发配在这个角落,难道杨小友也是因为上了一份薄礼而被赶到这儿来了么?”于谦调侃道。
杨牧云还未回答,只听礼官高声唱道:“新郎、新娘向贺客敬酒!”众人一齐向厅外看去,只见朱仪一身大红吉服,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陈思羽头戴珠冠,身披霞帔与他错开了一个身位,她脸色忧郁,似乎满怀心事。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杨牧云只觉心一沉,“为了我而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这个债我是欠定了。”
朱仪在礼官的引领下,来到几张高官勋臣围坐的桌前先敬了酒。
说是敬酒,只是大略走上一圈,并不需要每一桌都要敬到的。要不然整个馨德堂几百张酒桌,新郎官一一敬下来,岂不要醉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斗酒风波
朱仪敬了几桌酒,正打算走出馨德堂,忽见陈思羽的脚步一滞,侧目看去,只见角落一人正怔怔的看向陈思羽,两人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朱仪的眼睛眯了起来,“是杨牧云,对,就是他,没想到他还敢来成国公府。”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再不迟疑,向着杨牧云所处的角落里走去。
礼官一怔,也不好出言阻止,忙也跟了过去。
“原来是杨禁卫,”朱仪脸上挂着笑,“杨禁卫能来本府,真让本世子感到蓬荜生辉呀!你是奉旨来贺喜的么?”
杨牧云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向着后面走来的陈思羽拱了拱手,“陈小姐!”
陈思羽目光和他相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朱仪脸一沉,冷哼一声说道:“上次你来本府,本世子没有好好招待你,这次你既然来了,就不能再怠慢了。”
杨牧云目光一凝,心说你要怎样,论武功你不是我对手,就是比文采我也不惧你,莫不是你要把府中的家将都招来对我群殴,来个倚多为胜?
“来人——”朱仪大喊一声,立马有两名家将走上前来。
“把府里窖藏的好酒都摆上来,”朱仪吩咐他们道:“本世子要和杨禁卫好好的干他一场。”
“世子,”礼官脸上变色道:“国公和夫人那里......”
“急什么?”朱仪眉毛一扬,“先干完几碗酒再去也不迟,”瞪了那两个家将一眼,“还不快去!”
那两名家将忙不迭的去了。
“原来这位世子要跟我拼酒,”杨牧云心下稍安,心念一动,“他说用碗,难道这位世子爷的酒量不错?”自己从未与人拼过酒,但事到临头就算不成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不多时,两名家将搬了两大坛子酒过来了。
“杨禁卫,”朱仪阴阳怪气的说道:“咱们对酒也不能像鲸吞牛饮一般,这样太煞风景了些,不如行个酒令如何?”
“随世子爷高兴,”杨牧云淡然说道:“不知行什么酒令,是对诗呢?还是猜枚?”
“这些太小家子气,”朱仪说道:“你我之间行酒筹便了,”说着从家将手里拿过一个竹筒,竹筒里装满了竹签,“这里每支签上都有两句诗,分上句和下句,你是选上句还是下句?”
“客随主便,世子爷先请。”杨牧云淡淡道。
“好,”朱仪也不客气,“客不压主,本世子选上句。你我轮流抽一签,跟根据诗句上的数字来喝几盅酒。”
“怎么回事?”大厅里的贺客纷纷离席,好奇的围了过来。
朱仪一摆手,两名家将手举托盘各端上来十个碗大的酒盅。
“如何?”朱仪看着杨牧云嘿然笑道:“这酒你可敢对得?”
“世子请先抽一签。”杨牧云不再跟他废话。
“杨公子......”陈思羽脸色一变,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千万莫要答应。
杨牧云却假装没有看见。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朱仪念道,转而说道:“给本世子满上八碗,给杨禁卫满上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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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抱着酒坛子的家将气昂昂的走上前来,给托盘上的酒盅点着数满上了酒。
“杨禁卫,请——”朱仪豪气干云的举起一盅酒一饮而尽。
“世子爷,请——”杨牧云这边三盅酒还没喝完,朱仪已把八盅酒饮得干干净净。
“这个纨绔子还真是海量。”杨牧云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杨牧云抽了一根酒签。朱仪二话没说,又喝了五盅。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这一根酒签抽罢,杨牧云便要喝八盅了,朱仪双手抱臂,眼光中颇有讥嘲轻视之色。杨牧云一咬牙,硬着头皮一口气连喝八盅,待把最后一盅放回托盘时,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脚下差点儿站立不稳。
杨牧云并不是一个善饮之人,在江南时和人聚会,喝的多是江
南产的米酒和黄酒,入口绵软,酒劲儿不大。不像北方的酒性甚烈,两盅酒下肚,腹便如有股烈火熊熊焚烧起来,烧得脑筋都有些晕晕乎乎起来。
......
“杨禁卫,你还行么?”朱仪挤眉弄眼的向他笑道。
“废什么话,再来!”杨牧云强撑着让自己的身子不歪,信手又抽了一根酒签,“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嘴角向上一翘,看向朱仪时似笑非笑,“这次你我都差不多......”
签扔了一地,家将抱出来的两坛酒也见了底。
“世子爷,”一名家将对朱仪说道:“这酒快喝完了。”
“完了再抱两坛去。”朱仪瞪着眼喝道。
“对,”杨牧云喷着满嘴酒气说道:“我和世子爷只要都没倒下,就得一直喝下去。”
“这......”家将为难的看向礼官。
礼官笑着走上前,“世子爷,今儿是你大婚的日子,跟旁人较什么劲呐,国公和夫人......”
“住口,”朱仪喝道:“今儿本世子高兴,跟人多喝几杯又怎么了?等把他喝倒了,自会去拜会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叉着腰对家将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抱酒去,小心本世子一急起来,放狗咬你们。”
“是,是,世子爷您请息怒,小的这就给您抱酒去。”两名家将忙跑着去了。
......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和人斗酒?”朱勇浓眉一竖,颔下的胡须都一根根的翘了起来。
“小姐劝世子,世子不听,”说话的是陈思羽的贴身丫鬟景莲,“现在大厅里的客人都去看世子斗酒去了,小姐无法,只得让婢子过来告诉国公爷。”
“孽障,”朱勇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快带我去看看。”
......
“你......还能喝么?”朱仪也有些吃不住劲了,脸色赤红,两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明明这小子早就醉得撑不住了,可偏偏一直就没有倒下。
“怎么不能,”杨牧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小爷还没喝够呢!”
“那好,谁先倒下了,谁便输了,就得恭恭敬敬跪下来磕三个响头,然后叫对方三声好爷爷。”朱仪说道。
“你说什么?”杨牧云把手掌贴近耳朵呈喇叭状,好像没有听清。
“我是说,”朱仪把嘴凑近他的耳边,声音提高八度,“谁输谁便跪下给对方磕三个响头,叫他三声好爷爷。”
“哦,”杨牧云点点头,冲他一笑,“乖孙子。”
“你......”朱仪这才知道上了他的当,一瞪眼睛,正欲发作,忽而一笑,“我说你是不是怕了,不敢跟我比?”
“谁怕谁是孙子,”杨牧云一把将家将手里的酒坛子劈手夺了过来,“这酒一盅一盅的喝多没意思,咱们干脆一人一坛酒,现在就把它干了,谁要不敢,谁便输了。”
“好,”朱仪一竖大拇指,“有气魄,本世子爷豁出去奉陪到底,谁不敢谁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也一把夺过一个酒坛子,高高举起,一仰脖“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去。
“砰啷——”一声,酒坛子碎裂开来,酒水淋了他一头一身。朱仪睁开溅满了酒水的模糊视线,只见朱勇正怒气冲冲的站在他面前。
“爹,你这是作什么?”朱仪一脸愕然。
“啪啪——”朱勇不由分说,上前便狠狠的给了他两个耳光,“不中用的混账东西,本国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吩咐左右,“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扔到水缸里,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拖出来。”
众家将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时,朱勇怒喝道:“怎么,本国公的话你们没听到么?再迟疑不动,军法侍候!”
“是——”家将们噤若寒蝉,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仍醉话连篇的朱仪拖下去了。
眼见朱仪被拖走,杨牧云再也撑持不住,手一松,酒坛子便掉
落在地上,身子一晃,软倒在地。
“他还是输了......”朱仪的醉眼朦胧的向倒在地上的杨牧云投去一瞥,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老爷......”这时国公夫人也匆匆走了过来,见儿子被手下家将拖走,还没开口询问,便挨了朱勇当头一喝,“这都是你带的好儿子。”
周梦楠与紫苏也跟了过来,见到眼前这一切,登时明白了一些,忙向朱勇欠身一礼,“我家相公/夫君不懂事,冲撞了世子,还望国公恕罪!”
“哼——”朱勇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一甩袍袖铁青着脸走了。
“相公,你怎么样?”待朱勇走远,周梦楠方和紫苏一起上前扶起了杨牧云,“夫君你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紫苏不禁又急又气。
“你们快带他回去吧,”陈思羽见周围人渐渐散去,走上前低声对她们道:“国公现在正在气头上,不会听任何解释的,等他气消了,我再慢慢去替牧云说和一下。”
“多谢世子夫人。”周梦楠向着她深深一礼。
陈思羽点点头,凝视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杨牧云一眼,轻叹一声,跟着国公夫人去了。
......
一出成国公府的大门,杨牧云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吐了一地。
周梦楠和紫苏忙让跟随来的下人帮他收拾干净,然后把他搀扶上马车。
她们看看逐渐远去的成国公府,又看看尚在醉梦中的杨牧云,相视苦笑。
“相公从来不贪杯的,”周梦楠有些伤感的说道:“就是我与他成亲的那一天,他也没怎么喝酒,怎么今天会这么失态?”
“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是这样,”紫苏说道:“通常会用酒来麻痹自己。”
“不过是来成国公这里拜望一下,他便这么不情愿么?”周梦楠看着陷入沉睡中的相公,“非得赋闲在家成日无所事事他才甘心?”
“我看他这样做是因为一个人。”
“谁?”
“姐姐还记得最后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么?”紫苏看着周梦楠笑道。
“世子夫人,”周梦楠不解,“相公喝成这样难道跟那位世子夫人有关?”
“他跟这位世子夫人的事姐姐是不知道的,”紫苏仰起头,眸波如水,“她姓陈,叫陈思羽,是宁阳侯陈懋的孙女。想当初在南都的时候,她和夫君曾有过一段缘分......”她娓娓道来,将杨牧云和陈思羽之间的事一一说给了周梦楠听。
“这么说,他们是相互喜欢对方的?”周梦楠问道。
“应该是吧,孤男寡女同处无心庵那么多天,若说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一点儿情愫,那是不可能的。”紫苏叹道:“陈思羽温柔娴雅,善解人意,夫君心里喜欢她还是多些。”见周梦楠眸子一眨不眨的听得很仔细,脸色平静如水,便道:“姐姐心里一点儿也不嫉妒他们,是么?”
“我与相公成亲之前互不相识,”听紫苏这么一说,周梦楠淡淡一笑,“不像你们,都跟他曾有过一段缘分,相公喜欢谁,自有他的道理,我为什么要苛求他呢?”
“姐姐真是有大妇风范,妹妹不及也,”紫苏心里由衷的感佩这个女人,遂道:“姐姐精心准备的这一份厚礼都打了水漂,我想你也不会怪他吧?”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怪他还有何用?”周梦楠躺在车里的相公,神色淡然的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散去了还会再赚回来。何必悬在心上?能多一个人帮他,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她话里自然指的是陈思羽。
“陈思羽为了他而逃婚,又为了他而嫁人。也许她跟周姐姐一样知道应该怎样去喜欢心里所爱的人吧!”紫苏想得有些怔怔出神。
“妹妹,你怎么了?”周梦楠看她表情有些奇怪,不禁问道。
“没什么,”紫苏睨了她一眼说道:“若是夫君今生不能再回归仕途了,姐姐会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三章 酒楼掌柜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相公,”周梦楠深深的看了正在熟睡中的杨牧云一眼,只见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梦见了不开心的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既然我嫁了给他,便要一心一意待他才是。不管为官还是为民,我都要好好待他。”
“你......”紫苏眸波一转,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周梦楠脸一红,乜了她一眼说道:“你......跟他那个了?”
“没有,”紫苏看她神色不禁莞尔一笑,“看来姐姐也是完璧之身呢?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和夫君他行周公之礼么?”
“相公为人很方正呢,”周梦楠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食色性也,”紫苏吃吃娇笑道:“正人君子便不思男女之事么?正好相公搅乱了姐姐的计划,要在家好生歇息一段日子了,不如这段时间姐姐就与夫君成就好事了吧。”她出身青楼,说起这些话来毫无顾忌。
“不像话,紫苏妹妹说话也太口无遮拦了些个,”周梦楠瞥了她一眼,佯怒道:“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姐姐恕罪,”紫苏笑着攀住了周梦楠的手臂,“妹妹不敢了,在这里向你赔罪还不行么?”
“世子,你别走,”杨牧云翻了个身,大声道:“我们再接着喝,我杨牧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输给你......”
“夫君,你醒了?”紫苏一脸欣喜的问道。
杨牧云嘴里咕哝了几句,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相公这是在说梦话呢!”周梦楠说道。
“思羽,你为什么就嫁人了?”杨牧云又大声的说了一句,“而且还嫁给那个纨绔世子......你嫁给他,我才觉得自己心里好难受,我知道,我和你的身份地位相差甚远,我没法喜欢你,只能默默的看你嫁人......”
“原来相公真的喜欢那陈思羽。”周梦楠惊愕的看向紫苏,紫苏的眼眯了起来,贝齿咬着樱唇,俏脸微微有些泛青。
————————————
杨牧云回到周梦楠居住的府邸,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这才醒来。
宁馨一直守在杨牧云身边,一见他醒了,忙高兴的跑去告诉周梦楠。
“相公,你醒了?”周梦楠一进门便高兴的说道。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神情呆滞。
“你们都下去吧。”周梦楠对素月宁馨还有其他跟随而来的下人说道。
待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周梦楠盈盈上前来到床边挨着杨牧云坐了下来。
“给成国公备的那份厚礼你总共花了多少银子?”杨牧云抬起头向她问道。
“相公突然问这个作什么?”周梦楠讶然一笑道。
“你送的东西怕不下上万两银子吧?”杨牧云接着又问。见周梦楠不答,苦笑一声,“都怪我当时没忍住,把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害得你精心准备的礼物都白白的扔在了成国公府。”
“只要相公你一切安好,妾身也就心安了,”周梦楠劝慰道:“妾身还担心你一直醒不过来呢!钱财乃身外之物,相公不必看得过重,所谓千金散去还复来,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要是不能从头再来呢?”杨牧云叹了口气说道:“我已圣眷不再,又与实权人物成国公龃龉不断,这仕途之路恐怕已经被我给堵死了,我愧对娘子,愧对你们周家啊......”
“相公......”周梦楠见他满脸忧伤,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劝。
“还好你我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杨牧云说道:“我是不祥之身,不好再连累娘子,你我共同签署一份和离书,这样......”话还未说完,一只温软的纤纤素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我不许你再说,”周梦楠嗔道:“相公没有愧对任何人,是妾身我做的不够,就算你不能再为官了,你也是我的相公,这永远也不会改变。”
“梦楠......”杨牧云心头一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行商坐贾,我不如你,除了做官,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相公还需要做事么?”周梦楠淡淡一笑,“你只管在府里安坐便是,妾身挣的资财我们几辈子都花之不尽。”
“你的意思是让我坐在你府里吃闲饭么?”杨牧云摇摇头说道:“不成不成,你家相公岂是如此没出息的人。”
“那相公你想做什么?说给妾身听听,妾身一定会尽力帮你。”周梦楠嫣然一笑说道。
“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除了能写一笔还能看得过去的字之外,就没什么了,”杨牧云沉吟道:“娘子的生意做的这般大,一定有大量账目往来吧?我帮你抄写账本怎么样?”
“相公,”周梦楠吃吃笑道:“妾身的账目有专人打理,哪儿能让你操心,再说抄写账本是下人们做的事,怎能让你去做?”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这个书生是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杨牧云把脸扭至一边,有些负气的说道:“干脆我回湖州老家,结庐办学,教书育人便了。”
“那不过是一些不及第的老学究的权宜之计罢了,”周梦楠挑逗似的抚摸了一下杨牧云光溜溜的下巴,“相公还这么年轻,就要跟那些长胡子的老儒抢饭碗么?”
“那你说我该做些什么?这官是做不成了,你总不能让我在你身边吃软饭吧。”杨牧云把下巴一扬,脱离了她玉手的抚摸。
“相公是抱负的人,不会久居闲置的,何况你虽不当差了,但职还留着。刚刚有人把你上个月的俸禄给送了来,一共足足五十两银子!”周梦楠笑着说道:“就算不用臣妾,相公也能养活自己呢!”
“这么多?”杨牧云讶异道:“我记得在南都做百户时,一个月的月俸是十两,就算我来京升成了五品官,月俸也不该涨这么多呀?”
“相公别忘了你是身兼两职的,”周梦楠提醒他道:“依据大明朝的官制,官员身兼一职便发一职的俸禄,身兼数职便发所兼官职的俸禄。相公既是府军前卫的五品带刀官,又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还不该领两份俸禄么?如果相公身上的官职一日不曾免去,这两份俸禄便会一直让你领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杨牧云若有所思的说道:“我还任过兵部的主事和员外郎,如果官凭不交还给吏部的话,我岂不是又能多领两份俸禄?”
“相公也不笨嘛!”周梦楠一点他的额头,“什么事一点都透。”见他还是有些怏怏不乐,便道:“如果相公实在觉得待在府中无聊的话,便去替我打理大时雍坊的飞鸿居酒楼吧,那是妾身刚盘下来不久的产业。楼高三层,地阔九间,里面雅阁无数,可是京师数得着的大酒楼呢!外国使节来京朝贡时,有些还是分给飞鸿居酒楼招待的呢!现在暂时是宁馨打理,她随我出来做事的时间不长,这么大一座酒楼交给她打理还吃力得很,不如你过去和她一起,这样互相还有个照应。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娘子但有所命,我还能不听么?”杨牧云说道:“我刚害得娘子破了这么大一笔财,怎么也得想方设法帮你填上才是。也罢,我便去那里试试,如果你觉得你相公还成的话,那我就做下去。
“相公一定能成的,”周梦楠眨了眨眸子,“不过让你当个酒楼掌柜是屈才了些。”
“当个酒楼掌柜的也比赋闲在家的散官强,”杨牧云的目光转向她,“不过我这掌柜的要是经营不好赔了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埋怨我。”
“你就是把整个酒楼赔了妾身也不会怨你,”周梦楠一笑,“只要相公你高兴,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就是了。”
“那现在便去么?”杨牧云一听有事可做,便准备从床上下来。
“相公,”周梦楠笑着拦住了他,“这天色已晚,也不急在今日,明日一早你和宁馨一同过去便了。”
“那好,”杨牧云点点头看着她道:“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见她脸一红,眸光有些闪烁,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
你多说会儿话,你知道的,经营之道我是一点儿都不懂,你总得多指点我一下,这又不是三言两语的事......”他急于解释,以致于额头都有些冒汗了。
周梦楠“噗哧”一笑,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巾擦擦他的额角,“相公要我陪,我留下便是了,不需要解释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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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和周梦楠一起从房中出来。用过早餐后便在周梦楠的叮嘱下和宁馨一同出了府门。
马车碾过京城清晨的街道,发出悦耳的辚辚声。
“老爷,”宁馨特意打扮一新,眨着一对莹润亮丽的眸子对杨牧云说道:“等会儿到了酒楼呀,我让所有人都出来让你见一下。”
“酒楼里有多少人?”
“掌勺的、帮厨的、跑堂、伙计......总共有好几百号人呢!”宁馨答道。
“这么多人呀,”杨牧云说道:“那我见了他们要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可以,”宁馨盯着他的脸说道:“就是不要太面善了,这样的话他们就会觉得新掌柜不够威严。”
“掌柜的也要很威严么?”杨牧云诧异的问道,他所见过的酒店掌柜的都是点头哈腰,笑容可掬的,哪有丝毫威严可言?
“那当然,”宁馨很严肃的说道:“掌柜的要是不厉害的话,如何镇得住底下人?”
“哦,我明白了。”杨牧云明白了,感情掌柜的都是客人面前一副面孔,面对伙计就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呀!
两人说着话,马车逐渐慢了下来,然后嘎然而止。
“老爷,到了。”宁馨一掀车帘。
杨牧云向外看去,只见一座规模宏大的酒楼呈现在自己眼前,楼高三层,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他走进去发现,酒楼中不光有散台雅间,还设有戏台,集餐饮娱乐为一体。
宁馨吩咐下去,要酒楼中的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拜见新掌柜的。于是掌勺的大师傅、身边的帮厨、采买、跑堂、伙计都集中在一楼的大厅里,抻着脖子等新掌柜的来见大伙儿。
杨牧云面带微笑,和宁馨一起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便是咱们酒楼的新掌柜么?”大家伙儿开始嘀咕起来,这新掌柜年纪不大,模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读书人。
“你们乱什么?”宁馨秀眉一竖,娇叱道:“从今天起,这便是飞鸿居酒楼的新掌柜,你们大家包括我都得听他吩咐。”转而对杨牧云恭恭敬敬的说道:“老爷,要不要训示他们几句?”
“唔......”杨牧云目光逡巡了大厅一圈儿,轻咳一声说道:“我也没什么要说的,总之大家要做好手头的活计,别砸了飞鸿居的招牌就好。”
“是,谨尊掌柜的吩咐。”所有人一齐垂首说道。声音整齐划一,几百人说出来,倒也颇有气势。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宁馨上前说道:“总之你们用心做事也就是了。”
“是......”众人的神情更为恭谨。
眼见众人都散去了,杨牧云对宁馨说道:“宁馨,你说我需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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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宁馨对他笑道:“这里哪儿需要您做事呀,您只管找一个清静幽雅的地方待着就是,这里有我呢!如果你闲不住,便出来转上两圈也就是了。”
“原来是让我做便宜掌柜的。”杨牧云心中暗道,嘴上却没说什么,“那好,我就四处转转,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时间还早,酒楼里还没来客人,里面一片忙碌声。
第三百五十四章 麓川使节
刚到晌午,酒楼里面已是人声鼎沸。一楼是散台,一桌桌客人正在推杯换盏,甚是热闹。一些做小买卖的跟跑堂的伙计一样穿插其间,兜售着自己的点心、酒水、小菜、干果。
口舌顺溜的小二哥也不用纸笔,偏能记住每一桌客人点的各色果子菜肴,几十道菜一口气向厨房那边报出来,声调抑扬顿挫,如同歌唱,绝不惹人生厌。他这边话音刚落,厨房里大师傅便运刀如飞,刀工精致的鱼肉菜蔬雪片般的落入滋滋冒油的锅里,铁勺舞得几下,香喷喷的一道菜肴便出锅了。传菜的小二每次从厨房出来,自肩膀至掌尖都有十几盘菜稳稳当当的驮在那里,任他楼上楼下的飞跑,便连一滴汁水都不会溅下来。那技艺看得让人叹为观止。
舞台上,一通锣鼓声响毕,杂耍艺人翻着筋斗从舞台后面跳了出来,手法娴熟的将二十多只大碗如流星赶月一般掷到空中,然后再一一接住,看的人眼花缭乱。两边廊下坐着些浓妆艳抹的陪酒女子,挠手弄姿地等着酒客招呼,又有打酒座的卖唱女由拉弦的男人陪着缓步登楼,去楼上雅间兜揽生意。
三楼便少了许多喧嚣,很是清静雅致,而且装修的档次与一二楼也有天壤之别,陪酒的打座儿的流莺暗娼根本没资格到楼上来。在这里就餐的都是京里腰缠万贯的大商贾或是官员勋贵,他们都是讲究格调的人,需要在一个有档次的地方讲个交情,拢拢关系。
杨牧云在酒楼里这边走走,那里看看,一切都觉得新奇不已。酒楼里的人碰见他都会行个礼,然后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掌柜的。
“掌柜的,您有什么吩咐?”一位头戴幞头,身穿麻葛长衫,长得獐头鼠目的人跑到他面前满脸堆笑的问道。
“你是......”
“小人姓韦,叫韦三笑,”那人哈着腰说道:“是酒楼一楼的掌堂,是专门服侍一楼客人的。”
“哦,”杨牧云恍然,“这么说一楼都归你管喽。”
“掌柜的太抬举小人了,”韦三笑眯着眼笑道:“小的只是侍候人的,哪儿敢当得一个管字。”
杨牧云点点头,指着大堂上穿梭兜售的小买卖人、舞台上的杂耍艺人、还有廊下的陪酒女子,“这个、还有这个......他们都是酒楼里的人么?”
“不是,”韦三笑说道:“他们都是借着您的宝地儿混口饭吃的人,这开门做生意也少不了他们,能来这里他们也是交了落脚钱的。”
杨牧云一笑,“那你这里可发财得紧呐,每个人抽一份,加起来可是不少钱呐!”
“掌柜的......”韦三笑脸色一变,“您这话小的可当不起,酒楼里的每一笔钱都是由宁馨姑娘管着,小的可没落一文,这话要是传出去,她非得让小的卷铺盖卷滚蛋不可!”
见他脸有惧色,杨牧云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却安慰他道:“放心,只要你用心办事,我绝不会让宁馨难为你的。”
“谢谢掌柜的。”韦三笑的面色稍缓。
“你们都很怕宁馨么?”杨牧云有些好奇的问道。
“那是,”韦三笑说道:“那小娘......姑奶奶眼里可不揉沙子,咱做下人的什么也瞒不过她。前几天花采买采购鱼肉果蔬不过多向她报了几十两银子,不知怎的就让她给知道了,二话不说立马将花采买给辞退了......小的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容易,一家老小都指望小的这份工钱糊口呢,掌柜的可千万不要害了小的。”说着脸上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好,那我问你什么都得老老实实回答,不得有半点儿隐瞒。”杨牧云看着他道。
“您是掌柜的,小的瞒谁也不能瞒您呐!”
“酒楼里的客人天天都有这么多么?”杨牧云问道。
“回掌柜的,”韦三笑恭恭敬敬答道:“咱这间酒楼可是有年头了。自打前元时期就是京里的达官贵人聚会之所,算起来也有百年了,凡是京城里的人那是无人不知,无
人不晓。京里的贵人们聚会吃饭,首选便是咱这间酒楼,连礼部会同馆招待外宾,也会让我们承办......有了名气,再加上咱这菜味独具特色,生意想不火也难。不瞒掌柜的,小的在这里也干了二十年了,从一个小伙计做起,直到今日混到掌堂,就从来没有一日能清闲过。”
“嗯,”杨牧云的目光在酒楼里逡巡了一圈儿,颔首道:“照你这么说,这座酒楼应该是很赚钱的!”
“那是自然,”韦三笑毫不犹豫的说道:“酒楼每日入账的银子不下数万两,这一年下来,抛去里面的各项开支和店里人的工钱,盈余应该不下百万两。”
“哦?”杨牧云讶异道:“既然如此挣钱,为什么之前的老板会把酒楼给卖掉呢?”
“不是前些日子鞑子的骑兵逼近京城了么?”韦三笑解释道:“一时朝廷迁都的声音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之前的老板心里害怕,急着想要脱身去南方,便把酒楼给贱卖了。”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笑笑,心里却很是怀疑,一个经历过改朝换代的百年老店走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仅仅因为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便让继承祖业的老板将之贱卖掉并离开京师,这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些。
“掌柜的,”韦三笑迟疑了一下问道:“小的问句不当问的话......宁馨姑娘是您的什么人?”
“你觉得呢?”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她......是您的夫人?”韦三笑试探的说道。
“何以见得?”
“宁馨姑娘虽然......”韦三笑看了一眼杨牧云,转而道:“小的见她一副少妇打扮,显是嫁了人的。她又对您那么恭敬,所以小的大胆猜测,她一定是您的夫人。”
杨牧云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淡淡说了句,“去做事吧,背后嚼人舌根子这样不好。”说着转身去了。
“难道我猜错了么?”韦三笑看着杨牧云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小娘们看他的那副神情,就像看自己的男人一样......不对,宁馨这小娘们颈细腰直,眉心未开,就如未出阁的处子......”心里一阵紧张,“难道我说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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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在酒楼里看了一圈儿,对酒楼接待迎客的流程大致了解了七七八八,便如一个伙计一样到酒楼的大门口迎客去了。
这可把酒楼门口的伙计骇得不轻,掌柜的亲来迎客,当真少见,莫非今天有什么贵客临门?
说贵客还真有贵客到了。
两顶官轿施施然的向着飞鸿居这边而来。
杨牧云认得清楚,这是两顶礼部的官轿。
官员来酒楼吃酒聚会很是平常,可堂而皇之的坐着官轿来就有些很不寻常了。而且前一顶官轿周围随同的是京卫官兵,而后面的一顶官轿周围随同的却是一些肤色黝黑,身着黄褐色藤制盔甲,浓眉异象的士兵,不类大明人氏。
“后面这群人装束好怪,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轿上坐的人应该是他们的首领吧?”杨牧云正思索间,两顶轿子已行至眼前。
轿子一停,一名京卫官兵掀开了前面轿子的轿帘,从里面走出一名身穿大红官服的官员来。杨牧云眯起了眼,这官员大概四十多岁年纪,圆脸,颔下有须,官服的补子上是一只孔雀,是一个正三品的官员。
那官员轻咳一声,展目向这里看来。
杨牧云连忙上前,拱手一揖,“大人——”
那官员看也不看他,沉声说道:“掌柜的呢,让他出来!”
“小人便是。”杨牧云说道。
“你?”那官员眯起了眼,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怎么就敢自称是掌柜的?“飞鸿居酒楼的掌柜姓黄,本官见过,你是他什么人呐?”
“回禀大人,”杨牧云平心静气的答道:“黄掌柜的已将酒店卖与小人,小人姓杨,还望今后大人多多提携。”
“哦,”那官员捋须点了点头,“本官乃礼部右侍郎孟祥,今特送麓川使节来此,你快前面引路,治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款待麓川来使。”
“不过是一蛮荒小国的使节而已,”杨牧云听了心中微觉讶异,“最多让鸿胪寺司宾署派一人领他们来也就是了,怎么劳动礼部右侍郎这个正三品大员亲领他们来此?”目光微一瞥间,就见后面的轿子也掀开了轿帘,从里面走出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杨牧云蓦然睁大了眼睛,平静的心情立刻澎湃起来,“是她?”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在南都时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南都报外城安德门,在一名妇人冷冷的眼神下,如雨般的长矛向自己飞来,其中一根贯入了自己的左后肩......
“是她,在南都乌衣巷布置人手刺杀总督西南军务、靖远伯王骥的便是她,躲避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追捕,由安德门逃出南都城的也是她......而她,现在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京师,且是以麓川使节的身份,她究竟是谁呢?”
那妇人头戴孔雀羽冠,双手手腕处各有一个大金镯子,颈中还挂着一个粗粗的金项圈,一身麓川贵族打扮。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大概十岁左右,长得甚是可爱,头上带着一个金圈,金圈上插着一根孔雀翎,看两人亲昵的态度,这应该是她的女儿。
“杨掌柜,”孟侍郎见杨牧云一脸愣怔的看向那妇人,不禁脸一沉,“还不快头前带路?”
“是。”杨牧云立刻从思绪中回到现实,转身向门内走去。
那妇人此时也注意到了杨牧云,和蔼的目光立时变得阴冷。
......
“这是礼部右侍郎亲自领来的麓川国使节,来头应该不小,千万不能怠慢了。”回到酒楼柜台杨牧云提醒宁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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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你放心吧,”宁馨不以为意的笑道:“招待外邦使节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由礼部右侍郎这个正三品大员亲自领来还是头一次。不过这也没关系,这些外邦的人呀,哪里见过我大明的风物,一个个都跟乡下人进城似的,随便置办一桌给他们,都跟饮琼浆玉液、食龙肝凤髓一样......”
看她一脸老道的神情,应该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事。杨牧云的心稍稍镇定了些,“这事也怪,招待外邦使节在会同馆就行了,为何会领到这里来?”
“那些外邦人也不能一直在会同馆里待着呀,”宁馨向她眨了眨眼,“那闷也把人给闷死了,重要使节出门按例是要官员引领的,礼部右侍郎都来了?啧啧啧......这使节在他们的邦国里一定是一个地位极高的人物。看来飞鸿居酒楼的名气还是蛮大的,礼部的官儿都爱把外邦的人往这儿领。”
“那你便看着办吧,”杨牧云说道:“总之不能出一丝纰漏才好,这是我第一天当掌柜,你可不能让我难看。”
“知道了,老爷,”宁馨冲他嫣然一笑,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盈盈然去了。
“不知她认出我来没有,”杨牧云看着宁馨远去,不禁心事重重,“南都的案子还没有结,按律我是要将此事禀报给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可她是麓川来使,事涉朝廷邦交,我现在又赋闲在家,还是不要那么多事吧!”
心事一重,他便不再想着到处溜达了,心思紊乱的翻着柜台上的账本。
“掌柜的在么?”一名将官手按刀柄来到柜台前问道。
“我便是。”杨牧云抬起头向他拱了拱手,“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跟我来。”那名将官木然的看了他一眼,不容分说转身便走。
“难道宁馨布置的出了什么岔子?”杨牧云心中一阵忐忑。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机关处处
杨牧云走进飞鸿居三楼最大的一个的雅间“锦澜阁”,就见孟侍郎笑容满面的站了起来,对杨牧云说道:“杨掌柜,这位是麓川国的太妃娘娘,她说很感谢杨掌柜你的招待,想要敬你一杯。”
话音刚落,只见那位贵妇袅袅娜娜的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向着杨牧云启齿一笑:“杨掌柜,请——”
杨牧云吁了口气,紧绷的心情松弛下来。
“谢太妃娘娘。”杨牧云拱手一礼,接过旁边一名麓川卫士递过来的酒杯。
“杨掌柜看起来很眼熟呀,”太妃的眉毛扬了扬,“莫非我们在哪里见过?”
“太妃说笑了,”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在下世居中原,麓川那个地方从未去过。”
“或许我们是在别的地方见的吧,”太妃眸波一转,弦外有音的说道:“以杨掌柜的人才,做这里的一个掌柜倒是很屈才呢!”
杨牧云笑了笑,饮完杯中酒一拱手,“多谢太妃娘娘的酒,在下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您用餐了。”说罢正欲躬身退下,两名藤甲卫士握刀上前挡在门口。
“太妃娘娘,您这是......”杨牧云一愕。
太妃秀眉一竖,厉声对两名藤甲卫士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垂首退至一旁。
“杨掌柜,”太妃目光转向杨牧云笑道:“手下人不懂事,又听不懂大明的语言,还请杨掌柜见谅!”
“哪里,太妃客气了。”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在下告退!”
......
杨牧云心神不宁的离开了“锦澜阁”,刚来到一个拐角处,就见宁馨突然跳出来大叫一声,“老爷——”把杨牧云骇了一跳。
“臭丫头,你做什么?”杨牧云拍了拍胸口,瞪了她一眼,“咋咋呼呼的把人吓了一跳。”
“拿来!”宁馨似笑非笑的伸出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掌。
“什么拿来?”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
“那位麓川使节的赏赐啊,”宁馨说道:“听说这位麓川国的太妃娘娘出手可大方了,高兴起来见人就是一把金豆子。”
“你怎么知道她高兴?”杨牧云瞪了她一眼。
“那还用说,”宁馨的眸子霎了霎,“这桌酒席是我让酒楼里最有名的邢大师傅精心整治的,足足值一百两银子呢!保管她们吃得连舌头都得吞到肚子里去。”
“一百两银子?”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究竟让人整治的什么酒席?竟然值一百两银子?”
“切,少见多怪,”宁馨乜了他一眼,“飞鸿居里五百两银子一桌的酒席都整治过,莫说是一百两。”
“五百两?”杨牧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难道盘子里装的都是金银么,怎会值恁多银子?”
“不跟你多说了,”宁馨的一双美眸不住的在杨牧云身上逡巡,“金豆子是不是都被你藏身上了?赶快老老实实交出来,不然的话我可要搜你身了。”
“你要搜的话咱们回房搜去,”杨牧云说道:“这人来人往的多不好看?”
宁馨脸一红,啐了一口,嗔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把人家诓骗到屋里作什么?”
杨牧云这才发现玩笑开过头了,让小丫头会错了意思,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身上一颗金豆子也没有,你搜也没用。”
“怎么会?”宁馨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那她们把你叫去作什么?”
“没什么,”杨牧云不想跟她多说,拉着她低声说道:“你替我去一趟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怎么样?”
“去那里做什么?”宁馨秀眉一蹙。
“把你那个本家请到这里来,”杨牧云的眼睛一转,“就说我请他喝酒。”
“宁公子?”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
“杨掌柜,”孟侍郎从楼上不紧不慢的走了下来,来到柜台前冲着杨牧云拈须一笑,“本官要跟你说一件事。”
“大人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杨牧云放下手中账册说道。
“楼上这位麓川国的太妃想要住在你这店里,你快着人安排一下住处吧。”
“啊?”杨牧云大感意外,不禁问了句,“外邦使节一向是住在会同馆,大人您安排她们住在在下这里,这......这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孟侍郎乜了他一眼,“这是人家太妃自己提出来的,与我礼部无关。她执意要住在你这块风水宝地,本官也不好强人所难,难道硬要把人家太妃请回会同馆么?”说到这里低低的笑了一声,“不过杨掌柜也不必为难,像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精心打理也就是了。人家身边带着护兵,安全方面不用你操心。”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他担心什么,接着说道:“人家这位太妃出手大方的很,只要侍候她高兴了,大把大把的金豆子赏赐下来那是绝不吝惜,不用怕店钱没处要去,别说吃不了亏,还能大赚一笔......”
“是,是,大人既如此说,在下便赶快安排她们一行人的住处。”
孟侍郎满意的嗯了一声。
......
“这女人,怎么偏偏想着留在我这里住宿,”杨牧云心潮一阵涌动,“莫不是她冲我来的,怕我把她在南都的事说出去?”想到这里心下暗暗起了戒心。
“我说你倒底懂不懂规矩?”这是一楼掌堂韦三笑的声音。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他正呵斥一位抱着胡琴的老者,老者的双目翻着眼白,显然是一个瞎子,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裙、相貌平庸的小姑娘。
“又是他们?”杨牧云心弦一动,只见韦三笑继续说道:“我们这地方岂是你想进来便进来的?去,到别处卖唱去。”
“这位爷,”瞎子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粗布钱袋,塞到韦三笑手里,“左右不过是混口饭吃,您就行行好,给我们父女俩一个地方,好处少不了您的。”
韦三笑捏了捏钱袋,转怒为喜道:“那好吧,看你们这么可怜,我韦三笑就高抬一下贵手,你们随我来吧!”说着目光不怀好意的在小姑娘身上瞄了一眼。
小姑娘身子瑟缩了一下,躲到瞎子身后,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这父女俩既然来到这儿,说明东厂已经盯上了这里,”杨牧云心中暗道:“他们是冲谁来的呢?难道是我?”想到这儿,心下不禁一凛。
“掌柜的,给我们公子安排一个住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道。杨牧云转过脸来,眉尖不由一挑,“是你们?”眼前两人一个瘦小如猴,看上去甚是伶俐。另一个又高又大,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小山。真是莫不言、莫不语兄弟,只见他们一身便装,打扮得像两个亲随。
“公......”莫不语刚想说出口,就见莫不言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下面的话便重新又咽回了肚子里。
“掌柜的,请问您这里有客房么?我们公子想要住店。”莫不言笑着对杨牧云说道。
“当然有,”杨牧云的双眼不自觉的向他们周围洒了一下,“你们公子在哪里?”
“有劳掌柜的动问,”宁祖儿风度翩翩的出现在他面前,“正是本公子。”
“宁馨这丫头的动作还真快,”杨牧云心中暗叹,“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就把人给请来了。不对......”杨牧云转念一想,“看他们闪烁其词,来此一定是有目的。”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既然是住店,那就跟我来吧。”
“掌柜的,”韦三笑笑着来到他面前,点头哈腰的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是住店的客人么?由小的领他们过去也就是了。”
“不不不,”杨牧云摇摇头,神秘的一笑,“这三位是贵客,可怠慢不得,还是让我来吧!”
......
“你们当真是来住店的?”杨牧云领着他们走入后院,后院很大,全是被围墙分隔成的一个个小小院落,显得很是幽静。见周围没人,杨牧云头也不回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掌柜的不欢迎么?”宁祖儿嘴里打着
趣说道。
“我这酒楼打开门做生意,怎会不欢迎客人上门?”杨牧云见他不愿多说,便拉长声调说了一句,“这边请——”
......
“三位,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杨牧云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这里种着几棵桂花树,散发着甜甜的香香的气息,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宁祖儿笑着点了点头。
“那咱们去屋里看看。”杨牧云说着当先走去。
在宁祖儿随着杨牧云走进屋的时候,莫氏兄弟关上了门,一边一个守在门边。
“你们来此是受的都指挥使司的指令么?”杨牧云迫不及待的转过身问道。见宁祖儿笑而不语,脸色一变,“难道你们来此是为了监视我?”
“杨兄你想多了,”宁祖儿开口说道:“你还挂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衔,就算是监视你,也不该是我们锦衣卫。”
“那你们这是......”
“杨兄别多问了,”宁祖儿说道:“我们来是另有差事,与你无关,锦衣卫的规矩,你是懂的。”见杨牧云脸色稍霁,便笑着问道:“杨兄怎么做起掌柜的来了?”
“一言难尽,”杨牧云叹了口气,凝视着他道:“我现在是一大闲人,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总不能看着自己娘子整日里奔波养家,而自己安坐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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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楠让你过来这里的?”
“是我主动提出要去做一些事情,”杨牧云不自然的笑了笑,“她便将这里交给我打理了,仔细说起来还是她让我过来这里。”
“杨兄这里可比都指挥使司衙门气派多了,”宁祖儿笑着安慰他道:“而且在这里做掌柜的到手的银钱一定不少吧?不比以前当差要强得多么?”
“宁公子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杨牧云正想把今天见的事告诉他,但一想他是身负差事而来,到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你们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不好说,要视情况而定,”宁祖儿看了看他笑道:“你放心,房钱和饭钱我会按日结算给你,决不会让杨兄你拿着账单到都指挥使司衙门来堵我的门。”
“宁公子你说笑了,”见他不肯透露丝毫口风,便道:“那好,我不打扰你了,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找我。”
“一定。”宁祖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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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飞鸿居灯火通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杨牧云静静的坐在柜台后,正翻着账本看。
“老爷,”宁馨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脖颈上轻轻吹了口气,“这么晚了,您不回去么?”
“酒楼打烊了么?我为什么要回去?”杨牧云抬头看了一眼酒楼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客人们都还没走呢?我回去作什么?”
“陪小姐呀,昨晚上你们......”宁馨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别胡说,”杨牧云脸一红,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我和梦楠只是在一起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你和小姐本来就是夫妻,多做些别的也无妨呀!”宁馨吃吃的笑着说道。
“礼部交给我们的麓川国使节那里安排的还好吧?”杨牧云话题一转问道。
“老爷您看。”宁馨在他面前伸开了一只纤白的手掌。入眼金光灿然,竟是一把圆圆的金豆子。宁馨得意的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把呢,老爷要不要也看看?”
“这都是那位麓川的太妃娘娘给的?”杨牧云看着她问道。
“不是她还有谁?”宁馨娇笑道:“白日里的那桌席真是没有白整治!”
“看把你得意的,”杨牧云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还有五百两银子的酒席么?为什么你不上五百两的?这样她岂不是会赏给你更多的金豆子。”
“五百两银子的酒席整治起来很麻烦,”宁馨说道:“再说一百两的也就够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画楼深闭
“哦?”杨牧云闻听不由来了兴趣,合上了账本问道:“我倒想听听,这酒席怎生值个五百两银子?”
“你真想知道?”宁馨挑逗似的看了他一眼。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须答应我一件事。”宁馨的眼神中露出妩媚之意。
“小丫头又思春了,”杨牧云从她眼神中读出了她的意思,信手又打开了账本,“今晚我得仔细看一下账本,估计要彻夜呆在这里,可没工夫陪你说笑。”
宁馨妩媚动人的神情为之一滞,不依的说道:“老爷你又要搪塞我!”
杨牧云瞥了她一眼,嘴角一勾笑道:“那你便待在这里陪着我吧,如果你熬得住,你便跟我讲讲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真的?”宁馨眸子一亮,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挺起酥胸挨得杨牧云近了一些。
杨牧云眉峰微动,身子向旁让了让。
“老爷问我,我不该向老爷提条件的。”宁馨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婢子只是想得到老爷的呵护罢了。”
“我呵护的你还少么?”杨牧云翻过一页账册,没去看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算是多的了吧?就是跟素月,我也没和她在一起躺过。”
“可是......”宁馨贝齿轻咬着樱唇,眸中露出一丝哀怨,“老爷为什么不要了婢子呢?是婢子不够漂亮么?”接着又低低的说了一句,“老太爷说我比夫人长得还漂亮呢!本来他是想纳我做妾,可夫人不许,就把我给了小姐,我是一心一意想跟老爷你呢!”
杨牧云正端起一杯茶盏喝茶,闻听“噗”的一声把茶水给吐了出来。
“老爷......”宁馨见茶水喷到了他衣衫上,忙扯出腰间丝巾要帮他擦拭。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杨牧云忙从她手里拿过丝巾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今儿这账本我会看到很晚,你回去跟梦楠说一声,今晚我就待在这里,不回去了。”
“知道了,老爷。”宁馨嘴角含笑的说道:“婢子这就派人回去告知小姐,”俏脸一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小姐要我在这里陪老爷,是不用回去的。”
“唔......”杨牧云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好。
“掌柜的,”一个胖胖的圆脸中年人向他这里快步走来。他是三楼掌堂任原,只见来到杨牧云面前施了一礼,“麓川的那位太妃娘娘说明日要给她准备一桌五百两银子的酒席。”
“哦?”杨牧云看了宁馨一眼。
“知道了,”宁馨面色平静的说道:“你这便去回她,明日我们一定会精心为她备好,你问问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没有?”
“是,”任原嘴里说着,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抬头看了杨牧云一眼,“掌柜的,这是锦澜阁今日的账单。”说着上前将一张纸递给了杨牧云,“小人告退。”说罢转身匆匆去了。
杨牧云点点头,突然脸色一变,这纸......为什么这么厚?他翻过来一看,是一个厚厚的红包,眉头不由为之一皱。
“这么快就有人来孝敬老爷你了,”宁馨在一旁笑着说道:“老爷今天这红包没少收吧?”
“给你。”杨牧云从身后柜子的小木屉里取出厚厚一沓红包,连同任远给的那个一并递向宁馨。
“不不,这是他们给老爷的,婢子可不能要。”宁馨连连摆手。
“谁说是给你了,”杨牧云笑道:“把这些并到飞鸿居的账里,回来一并报给梦楠。”
“老爷,这是他们私下给您的,”宁馨还是犹豫着没有接,“可以不入酒楼账里。”
“这是周家的产业,所有的钱理应归入周家,包括这些孝敬......”杨牧云又加了一句,“何况我又不姓周。”
“你和小姐是夫妻呀,为什么要分的这么清?”宁馨吃惊的瞪大了美眸。
“这是我欠她的,”杨牧云淡淡的说道:“我跟她是夫妻不假,但这并不代表我在这里就可以乱拿。非正大光明的钱我绝对不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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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莫不言身形如猿猴般敏捷的闪入了房里,向着宁祖儿一拱手,“属下已经探听到了,麓川使节一行人现在已下榻在飞鸿居西南角的一个叫‘风笕庐’的院子里。”
“嗯,”宁祖儿点点头,对他说道:“好,你这便过去继续盯着,一有什么情况马上过来告诉我!”
“是,”莫不言应道。转身飞快的没入了院外。
宁祖儿转身对莫不语笑道:“你不用在这里一直待着,去外面坐坐也是不错。”
“宁公子,”莫不语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盯着这麓川使节一行人,难道他们有什么问题么?”
“不语,”宁祖儿悠悠道:“你和不言入我锦衣卫已有一段时间了,可你不像他,不言他是不会问我这些问题的。”
“是,属下失言。”莫不语惕然一惊,躬身说道:“属下以后再不会这样,请宁公子原谅属下。”
“不单是你,”宁祖儿看着他缓缓道:“就算是我,接到上面的命令也是不能随意去问的。”
莫不语垂首静静的站在那里聆听,真的默然不语了。
“其实也可能不会是什么大事,”宁祖儿继续道:“麓川使节不愿再住在会同馆,想出来换个地方新鲜新鲜,也是有的。上面要我们锦衣卫暗地里保护她们安全也很正常,你也不用大惊小怪。”
“是,属下明白。”
“你的恩公杨牧云做了这间酒楼的掌柜,你不去找他喝一杯么?”宁祖儿笑着对他说道。
“属下不敢。”
“唉?”宁祖儿瞥了他一眼,“不用这么紧张,反正现在你左右无事,出去跟他喝上一杯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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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莫不语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道:“这算是宁公子你交给我的指令么?”
“算是吧。”宁祖儿笑了笑。
————————————
“好了,我们这里快打烊了,”韦三笑冲着瞎子父女说道:“你们赶快走吧!”
“这位爷,”瞎子向韦三笑哀求道:“我们父女没有地方落脚,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一块地儿安顿一下,就算是柴房也可以呀!”
“这可不行,”韦三笑不耐烦的说道:“你没看其他跟你们一样的人都走了么?明日再来也就是了。”
“我看不见,”瞎子仍是苦苦哀求,“黑灯瞎火的,我们父女俩在外实在不便呀,您就行行好......”
“老子好心让你们进来,你们还赖上老子了......”韦三笑骂了一声,一双淫邪的目光看向瞎子身后的少女,“若是她留下来还差不多......”
少女的脸色一变,紧紧握住了拳头。瞎子赶紧拉住了她,依然笑着想要再求韦三笑几句,却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向这里走来。
“怎么回事?”
瞎子握住胡琴的手一紧,他知道来的人是谁,而他也认得自己。
“掌柜的,”韦三笑一脸的凶横相立马像绽放的菊花般,“这父女俩是来这里卖唱的,如今酒楼快打烊了,他们还赖着不走。”
“哦,”杨牧云看了这瞎子父女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你就安排个地方让他们住下。这么晚了,将他们赶出去也不合适。”
“是。”韦三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道。待杨牧云走远了,方转过脸对他们说道:“我们掌柜的好心,你们便跟我来吧,后院有一间柴房,正好够你们父女俩住的。”话音一转,“我可告诉你们,在我们这里可不许乱走,手脚放干净些,要是我们这里丢了什么东西,我一定唯你们是问。”
“不会不会,”瞎子笑着摇头说道:“小老儿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有个女儿在身边照顾着,连路也走不成,那里还会到处乱走,更别说偷东西了。”
“嗯。”韦三笑又色眯眯的看了那少女一眼。
......
飞鸿居酒楼里的灯渐渐全部都熄灭了,杨牧云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柜台前。见宁馨仍盈盈俏立在那里,颇感讶异的问道:“你不回房睡么?”
“老爷不睡,我也不睡。”宁馨态度很坚决的说道。
杨牧云笑笑,不好再说什么,自己总不能开口把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撵走。他来到柜台前坐了下来,继续打开账本翻看。
宁馨咬着嘴唇凝望着他,“其实老爷要是休息的话,我决不会打搅你的。”
杨牧云正在翻看账本的手一滞,转过脸来。
宁馨的眼圈红红的,带着一脸幽怨。
“宁馨,坐。”杨牧云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婢子还是站着的好,”红红的樱唇被她咬得发白,“在老爷面前婢子不能没有规矩。”
杨牧云一笑,站起身来。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过一个婢女了,”杨牧云的声音很缓、很柔,“你和素月是随同梦楠一起嫁过来的,梦楠一过门,你和素月自然也就成为我的媵妾了,这我知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和素月当成一般的丫鬟来看待。你心里一定怪我不碰你,说起来我和你同床共枕也已经有好几次了,可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见宁馨垂下螓首,眸中隐隐泛着泪光,继续道:“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说到这时宁馨抬起俏脸,神情缓和了些,眸子和他的目光相对。
“其实昨晚我和梦楠也没做什么,”杨牧云看着她道:“我和她相敬如宾,并没有提及男女之间的私事,因为她知道我不这样做是有理由的。但这并不妨碍我跟她之间的感情。”
“我明白了,”宁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有些太肤浅了?”
杨牧云摇摇头,微笑着对她说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要了你便是接纳了你,跟你迟迟没有行男女之欢,你心里便没有着落?其实你本不必这么忧心的,你是我的人,我心里早已便这么认可了。”俯过身去,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一定会要了你的身子,但不是现在,你......能理解么?”
宁馨脸一热,粉嫩的玉颊升腾起两团淡淡的红晕,“老爷只要心里有了我,就算一辈子不碰我的身子,我也愿意服侍在你身边。”话说到最后,有若蚊鸣,几不可闻。
杨牧云见她忧色尽去,一脸娇羞的样子,在红红的烛光映照下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不由怦然心动,“这小妮子的姿色当真是上上之选,那怪我那岳丈大人会对她倾心。”正想再出言抚慰她几句,只听一阵脚步声响。
“嗵嗵嗵——”踏在地板上像敲鼓一样,杨牧云抬首看去,只见一个高大如山岳般的身影向自己这边走来。宁馨一惊,本能的躲到了杨牧云身后。
“谁?”杨牧云问道。
“是我。”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响道。
“是你?”杨牧云眯起眼睛,来的人竟然是莫不语。
“公......掌柜的。”莫不语来到他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一副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客官有什么吩咐么?”杨牧云没有道破他的身份,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没,没有......不,有。”莫不语吭吭哧哧说道。
看他那像吞了一个鸭蛋似的表情,宁馨禁不住“噗哧”一笑。
“倒底是有还是没有?”杨牧云都有些替他着急,这个人拙口笨腮,跟他哥哥真是大相径庭。
“我家公子要我来找你喝酒。”莫不语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杨牧云一怔。
“喂,大个子,”宁馨这时开口说道:“都这么晚了,你家公子为什么要你找我家老爷喝酒?”
“这......”莫不语抬起大手挠了挠脑门,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既然这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你便随我来吧。”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昔日旧怨
在三楼的一个雅间里,莫不语大碗大碗的喝着酒,好像憋了很久才放开畅饮似的。
桌上的菜都是一些剩菜、凉菜。他一点儿也不挑剔,只在乎面前有没有酒。
杨牧云面带微笑看着他,心里明白宁祖儿为什么要他来找自己喝酒。莫不语这个人性情憨直,要他冲锋陷阵,确实是一把好的尖刀。可要他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那真是太难为他了。
“其实你更适合去投身行伍,在战场上去建功立业。”杨牧云看着他说道。
“宁公子也这么说,”莫不语把喝完酒的大碗在桌上重重一放,举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渍,咧开大嘴说道:“俺看得出来,宁公子更欣赏的是我大哥,而我只能帮着打打下手。”双眼瞄着杨牧云说道:“杨公子你若能到边关去统兵打仗,俺一定会去投到你的麾下,叫俺赴汤蹈火,俺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带上你。”
“那咱可说好了,到时你可千万不能忘了俺,”莫不语咧嘴一笑,“说实在的,俺实在干不惯锦衣卫这差事,整天盯这个,查那个,好像有多见不得人似的。实在把俺憋闷透了,俺实在想找个地方真刀真枪的跟人干上一仗,哪怕当一个小兵俺也愿意。”
“那这样的话你便跟你哥哥分开了,”杨牧云悠然一笑,“我看他在宁公子身边干的风生水起,去边关打仗,恐怕他不会跟你一起去。”
“不管在哪里,俺跟他永远都是亲兄弟,”莫不语又饮了一碗酒,“俺找到俺想干的差事,他也会为我高兴的,并不一定非得待在一起。”
“哦。”杨牧云微微颔首。
“对了,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当上酒楼的掌柜的了,皇上不是赦免你了么?”莫不语问道。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但笑容有些干涩。
“俺明白了,”莫不语若有所悟,“您是奉命隐伏在这里,是吧?”
杨牧云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算是吧!”
“真让俺猜中了?”莫不语脸上一喜,“俺哥一直说俺脑子笨,没想到俺还能猜中公子您的事情。”脸色忽而转忧,“不过公子您也一直待在京城,如何能领俺去到边关的战场上?”
“去那里不一定非要跟着我,”杨牧云说道:“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他想到了于谦,于谦现在任兵部右侍郎,莫不语现在是锦衣卫校尉,也是在籍军人。请于谦写一份调职文书,把莫不语调到边关,应该不难。
看着杨牧云若有所思的神情,莫不语也不敢出言打搅他,只默默的倒酒喝酒。
蓦然,杨牧云脸色一变,使莫不语一惊,还没开口询问,就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打扮得很成熟、很美丽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怎么进的这个房间,他竟一无所觉,大睁着双眼呆在那里。
“你还是来了。”杨牧云没有转身,似乎知道身后来的是谁。
“好久不见,我怎能不来看看你?”女人嫣然一笑,聘聘婷婷的来到他身边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你的酒量好像不错。”女人转向莫不语说道。
“还......还行!”莫不语怔了一下说道。
“那我们比比怎么样?”女人乜了他一眼。
“你?”莫不语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跟我比?”
“怎么,不敢?”女人秀眉一挑说道。
“俺还怕跟你这一个娘们比?”莫不语嘴里的酒差点儿没喷出来。
“那好,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女人目光一瞥,“看谁先趴下!”
“不,”莫不语站了起来,挺起胸膛,瞪视着她道:“你是女人,你喝一碗,我喝三碗,我照样能把你喝趴下。”
“好,一言为定,”女人搬起酒坛倒了一碗酒,然后端起一饮而尽,看着他道:“我先干为敬!”
莫不语嘿嘿一笑,搬起酒坛倒满三碗酒,鲸吞一样一气喝干,“如何?”他得意的看了那个女人一眼。
女人一笑,
没有说话。
“咦?”莫不语晃了一下脑袋,这屋子怎么转起来了,他强撑起身体想要站稳,可是意识越来越模糊,蓦然眼前一黑,扑通一声庞大的身躯便倒在了地上。
“呼——”鼾声大起,莫不语很快进入了梦乡。
女人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你给他下了药?”杨牧云看到这一切开口问道。
“这酒我不是也喝了么?”女人笑道:“若是下了药,为什么我没有倒下?”
“他的酒量我了解,”杨牧云说道:“莫说喝三碗,就算再喝三坛,他都不会倒下的。”
“但是他确确实实倒下了,”女人说道:“这样也好,我们之间说起话来便不会再有顾忌。”
“你顾忌什么?”杨牧云看着她,“你现在是麓川国出使大明的使节,不再是以前在南都刺杀王大人的那位女刺客了。”
“但是你知道我的底细,”女人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我过去的事你都清楚。”
“你怕我把这些事捅出去?”杨牧云轻笑一声,“你此刻的身份是麓川国的太妃娘娘,只要不再做对我大明不利的事情,过去的一些龃龉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这里就放心了。”女人一笑,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杨大人,我敬你一杯。”
“不敢当,”杨牧云笑着说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杨大人了,现在就是这座酒楼的一个掌柜的,怎么当得起太妃娘娘您的敬酒?”
“你是怕我在酒里下了药?”女人的樱唇在杯沿上轻轻一抿,又递了过去,“这下你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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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伸手接过,将杯里的酒泼洒在地上,笑着向女人拱了拱手,“多谢太妃赐酒,在下因身体不适早已把酒戒了,所以太妃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你心里还是对我防范甚严,”女人叹了口气,“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本没有什么其他意思的。”
“天已经很晚了,而且太妃娘娘您也已看过我了,”杨牧云面目平静的说道:“现在就请您回去休息吧。”
“你就这么急着赶人家回去么?”女人的眼中带着幽怨,“连多陪人家说几句话都不肯?”
“改日吧,”杨牧云淡淡一笑,“如果你离开这个房间时我还活着,陪你说多少话都是无妨的。”
“你认为我会杀你?”女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你眼里,还能让你感到放心的人只有一种,”杨牧云的眼睛也眯了起来,“那就是死人。”
两人的目光互视半晌,女人突然莞尔一笑,“杨大人的话真有趣,我堂堂一个大卯龙国的太妃,难道还会在大明的京城杀人么?”
“太妃娘娘既然这么说,那我这里也就放心了。”杨牧云脸上也生生挤出一丝笑意。
“我跟你干过了这杯酒,这便回去了。”女人的眼睛看了看杨牧云面前的酒杯,“杨大人既然戒了酒,那不妨以茶水代之,这应该不妨事吧。”
“太妃娘娘如此说,在下若是再不答应的话,那便是不识抬举了。”杨牧云倒了一杯茶,双手捧起,“太妃娘娘,在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请——”
“请——”女人嫣然一笑,灿若春花,一双纤白如玉的手掌缓缓举起了酒杯。秋水般的眸子看着杨牧云仰起头,露出了脖颈,柔媚的眸波始泛起一抹厉色......
“啵——”女人檀口轻启,一缕幽蓝的寒光自她口中飞出,如箭一般射向杨牧云的咽喉。
“叮——”的一声,寒光不知如何射中的却是杨牧云手中的酒杯,酒杯碎裂,瓷片四散,杨牧云的身子已经飞起,远远的跃至一边。他脚下还没有站稳,一道利刃泛着瘆人的寒光狠狠的向着自己的胸口戳来。他足尖一点,身子向旁飘开,躲过了这一击。女人丝毫也不想给他喘息之机,一刀狠似一刀的尽向他身上要害招呼,出手狠辣,招式凌厉,竟是想将对方生生撕裂。
杨牧云身上没带兵刃,在她凶狠快捷的攻势下只能左躲右闪,却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
。
“嚓——”杨牧云举起一把椅子抵挡,女人生生将椅子劈为两半。杨牧云后退一步,踩到了莫不语的身子,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心中不由一动,脚下假装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摔倒。
女人的利刃扑面刺到,“叮——”的一声在他面前一寸处狠狠戳下,削断了他几根发丝,戳进了房中的木地板上。杨牧云身子一个侧翻,反手抽出了莫不语腰间的佩刀,刀身一扬,“当——”的一声,与女人紧随而来的利刃交击在一起。
两人的身形各自向后退去,四目相对,互相凝望着对方。
“看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杨牧云叹道:“先机已失,你还要跟我打下去么?”
女人一笑,收起手中利刃,深深的凝望了他一眼,露出一副妩媚的笑意,仿佛方才就没有进行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杨大人,数月未见,你的功夫仍旧没有落下啊!”
杨牧云哼了一声,手中紧握单刀丝毫不敢放松。
“方才不过是想跟你杨大人切磋一下,”女人换上了一脸柔媚,“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我没能死在你手上,倒是让你失望了。”杨牧云冷冷说道。
女人笑得更媚了,纤腰一扭,身形便飞出了窗外。
杨牧云松了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单刀。
房内依然鼾声大作,莫不语躺在地上兀自未醒。
“老爷——”房门开了,宁馨走了进来,见房内桌翻椅倒,好像刚刚打斗过,霎了霎美丽的眸子问道:“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哦,没什么,”杨牧云很淡然的说了一句,“这位莫爷喝醉了,刚才忍不住耍酒疯,现在没事了。”接着说道:“多叫几个留在店里的伙计过来,把这位莫爷抬回他的住处。”
“知道了,老爷。”宁馨瞥了躺在地上的莫不语一眼,转身去了。
————————————
第二天一早,住在飞鸿居的客人陆陆续续从后院住处来到一楼。
一般早上酒楼是没有人来吃饭的,来用餐的清一色是住在酒楼里的客人。他们一般不去楼上的包间,直接来到一楼散台吃早点。
杨牧云一夜未睡,此时却也不困,坐在柜台前静静的翻着账本看。
此时宁祖儿从后院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离他最近的一副桌台前坐下。他要了一碗稀饭、一碟腐乳、一碟盐煮笋干还有几个包子。
杨牧云手肘支在腮下也不看他,却闻见一缕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莫不语醉成那个样子?”
“他还没醒么?”杨牧云翻过一页账册,嘴唇微动,将一缕声音传了给他。
“嗯,”宁祖儿下颌微点,拿起一个包子,“现在还躺在房中酣睡,怎么叫也叫不醒。”
“那是因为他喝得太多了。”
“他的刀也像是动过,昨晚跟谁交手了么?”
“没有,他是喝醉了酒,抽刀乱耍一通罢了。”
“我仔细察看过了他的刀,刀刃上有米粒大小的一个缺口,”宁祖儿仰起脸不经意的向杨牧云瞥了一眼,“你身上是从不带兵刃的,那么这个缺口是谁砍的?”
“不知道。”杨牧云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几道。
“掌柜的,再让人给我包几个包子,我要带给跟我来的几个伙计吃。”宁祖儿说着来到柜台前,向纸上看去,原来杨牧云在纸上画了一幅画,一只鹿从树林中走出来,在山间溪水旁漫步。
“没想到掌柜的还会画画呢。”宁祖儿说道。
“怎么样?我画得还算清楚吧?”杨牧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非常清楚。”宁祖儿点点头,接过酒楼伙计递给他的包子,转身去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美人深恩
早餐过后,杨牧云照例要在酒楼里巡视一圈。酒楼里的伙计见掌柜的到来,干活加倍卖力,抹洗擦拭,恨不得把座椅廊柱上面的漆皮擦下来。杨牧云又迈步走入后面的院中,走着走着,忽闻一阵嘈杂的鸡鸭猪羊的鸣叫声传来,便知离后厨不远了,后厨专门圈了一个大院用来养活物。
他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转过道照壁,便看见一座大大的院子,同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亦扑鼻而至。此处鸡飞狗跳,鹅毛满天飞,咩咩的羊叫声不绝于耳。
羊叫声凄惨尖厉,仔细看去,这不看倒不打紧,一看之下,端的能吓一跳。只见那些羊嘴上血肉模糊,上嘴唇都被削去了一片肉,惨叫着到处乱窜。一个膀大腰圆,腰间围着一条白围裙的男人吩咐两个帮厨的伙计,一个按着一只羊,另一个拿着一把雪亮的刀子小心的削羊的嘴唇,不多不少只削其上唇薄薄的一片。那只羊痛苦的挣扎着,但仍旧摆脱不了伙计手中的刀锋。
“掌柜的。”那个白围裙的男人和两个伙计一见杨牧云,放开了羊躬身施礼。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杨牧云问道。他识得那个穿白围裙的男人,是飞鸿居的第一大厨邢师傅。
“回掌柜的,”邢师傅恭恭敬敬的说道:“这羊唇是用来做菜的,炭烧羊唇可是我们酒楼的名菜,不少达官贵人来了都点了名要的。”
“这么早便有人点么?”
“住在咱酒楼的那位外邦贵使便早早让人传了话来,中午要吃这道炭烧羊唇。”邢师傅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道。
“哦?”杨牧云看了一眼惨叫不已的羊说道:“这道菜得需要多少羊唇呀?”
“大概得百十只,”邢师傅沉吟了一下说道:“这羊身上也就其唇可食,余者皆带膻味儿,不足取。”
杨牧云吃了一惊,说道:“那这百十只羊割了唇后,又怎生处置?”
“这羊割了唇,也就活不长了,如果客人需要,宰杀了还能做一道全羊宴,如果没人要,就只能丢掉。”邢师傅说道。
“那岂不是太浪费了?”杨牧云惊道:“为了一片唇就牺牲掉一整只羊?”
“但客人付钱付的是一整只羊的钱,菜里有多少片羊唇就得付多少只羊的银子,”邢师傅笑道:“这样算起来店里是不会赔钱的。”
“那这道菜需要多少两银子?”杨牧云问道。
“一百两。”邢师傅说道。
“一道菜就一百两,在凑上几道名菜,这五百两的宴席也就成了。”杨牧云心中感叹,耳中听着羊凄惨的叫声,心中大是不忍,再也看不下去。“做这道菜也太残忍了些,”杨牧云心里暗道:“那位麓川国的太妃为什么会点这道菜?不对,这‘杨’和‘羊’谐音,她昨晚没杀成我,不会是专门这道菜来泄愤吧?”
“掌柜的,”邢师傅笑着拿来一个油纸包,“这是小的专门孝敬您的,还请您笑纳。”
“这是何物?”杨牧云闻见一股肉香杂着油香扑鼻而来,打开油纸包一看,原来是一包炸得色泽金黄的鹅掌。
“这也是我们酒楼的一道招牌菜‘香酥鹅掌’。”邢师傅满脸堆笑的说道:“在鹅游水的池边架一口油锅,等油沸腾之后,便抓起池里的鹅让鹅掌浸到滚油里,浸一下便将鹅再扔回池中。过一会儿再把鹅抓起,将鹅掌复投入沸油中......如此五六次,鹅还活蹦乱跳,鹅掌便已经酥脆了。将之剁下食之,味道是很不错的,昨日便有许多食客预订了今日的香酥鹅掌。这香酥鹅掌是今天第一锅出的,小的便拿给您了,您尝一尝看味道如何?”
杨牧云听了只觉头皮发麻,似乎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几百只大白鹅承受着无法想象之痛苦,悲痛欲绝的在池水中翻滚挣扎。胃里一阵翻涌,一脸想要作呕的样子。
“掌柜的,你怎么了,不舒服么?”邢师傅见他脸色不对问道。
“唔,没事,”杨牧云摆摆手,“邢师傅,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这个人喜食素,
这香酥鹅掌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转过身,匆匆去了。
“掌柜的这个人真的只吃素么?”邢师傅向身边的伙计看去。
两个伙计懵懂的摇了摇头。
“掌柜的可能不知道这香酥鹅掌有多好吃,”邢师傅摇摇头叹道:“看来只能我留着自己下酒了。”
————————————
自这一回之后,杨牧云便很少到后厨去了,一连几天,整个酒楼相安无事,那位麓川的太妃娘娘也没再来找自己麻烦。宁祖儿和莫氏兄弟仍旧住在后院里,不过莫不语再不来找自己喝酒了。还有那瞎子父女,仍旧一天到晚在酒楼里卖唱,然后晚上回到后院的柴房里休息。
这一天,杨牧云正翻着账本看,自从来到了这酒楼之后,他便养成了看账本的习惯,每天的收支多少,果蔬禽肉是多少钱进的,做成菜肴后又多少钱卖出去,他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
“掌柜的,”三楼掌堂任原跑过来说道:“楼上有位客人想要见您。”
“哦,”杨牧云见他脸色有些古怪,遂问道:“是我们给客人上的菜品出了什么问题么?”
“不是,”任原摇摇头,“这位客人就想跟掌柜的您说说话。”
“这倒是有趣儿,”杨牧云轻笑了一声,“走,你领我去见见他。”
......
三楼的西北角有个不大的雅间,任原止住脚步,向里努了努嘴。
杨牧云微微颔首,上前推门而入。
“客官,我杨某人这厢有礼了。”杨牧云进门拱手一礼。
“杨掌柜请坐。”声音娇嫩,竟是一女子。
杨牧云一愕,抬起头来,眼前是两名头戴垂纱帷帽的女子,薄纱罩面,看不清面貌,但从其窈窕纤细的躯体来看,应该姿首不恶。其中一名女子坐着,另一名女子侍立在她身边。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便走到两名女子对面坐下。
坐着的那名女子螓首微侧示意,站着的那名女子便走过去将门关上。
“两位......”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们,“把在下叫道这里来有什么事么?”
坐着的那名女子摘下了头上的垂纱帷帽,露出一张熟悉而又美丽的面容。
“陈......”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朱夫人,你......你怎么来了?”坐在杨牧云对面的正是陈思羽。
“你......还好么?”陈思羽深深的凝望着他道。
“我......”杨牧云觉得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噎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却反问了一句,“你呢,嫁到成国公府,过的可好?”
“嗯,”陈思羽的脸上微现一丝笑意,“公公婆婆都待我很好。”
“这便是说那位世子爷待你不好了。”杨牧云心中暗道。他看着陈思羽清减的玉容,咬了一下嘴唇说道:“那就好,我还真担心你嫁过去后那位世子爷会欺负你呢!”
陈思羽微微一笑,移开了话题说道:“皇上现在仍没有起用你的意思么?”
“皇上日理万机......”杨牧云苦涩的笑了笑,“有那么多大事要做,又怎会还记得起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怕她忧心,随即耸了耸肩,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我现在也不错啊,打理这么大一座酒楼,每天可是忙得很呐!”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么?”陈思羽的一双澄澈的眸子似乎能直接看到他的心里,“就在这市井间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
杨牧云默然,他可以装作很开心,但却没办法欺骗自己。男人优则仕,一想到无法确定的未来,他就没办法轻松。
“如果有个机会需要你去尝试一下,你愿意去把握么?”陈思羽看着他说道。
“什么机会?”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你为了我去求你公公了?”
陈思羽没有在意他的话,“再过半个月,便是京师三大营的秋季出操,所有在京不当职的军籍人员都可以参加,如果在操演上表现优异,可当场拔擢......”
“可我从未在军队中待过,”杨牧云说道:“对军队的演练一无所知,而且我原是宫中禁卫,空有一五品头衔,到时我以什么身份参加操演呢?”
陈思羽从袖中拿出一张委任官凭,上面盖着兵部的大印。
“这是五军营中军麾下总旗的委任官凭,你拿这个便可以直接去参加操演了,”陈思羽见他脸色不愉,便道:“你原是千户,现在让你做一个总旗是委屈了些,可你从未带过兵,贸然安置在一高位上也不太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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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了,”杨牧云淡淡的说道:“我闲置在家,就是让我去做一个普通校尉也没什么,成国公真看得起我,居然给了我一个总旗的实缺。也真难为他了。”
“杨公子,你答应了么?”陈思羽脸现喜色。
杨牧云勉强一笑,将那张委任官凭又推到了陈思羽面前,“朱夫人,多谢你的好意,可我杨某人从未在军中历练过,陡然进入军营的话会很不习惯,如何能当得总旗之位,还请你将他收回。”
“杨公子,”陈思羽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原先是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在锦衣卫中也身居高位。在南都时你便是锦衣卫百户了,你救过王骥王大人,还有郕王与公主,来京后也屡立功勋......”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杨牧云有些意兴索然的说道。
“你是我心里最崇拜的男人,”陈思羽的话音渐渐激动起来,“在我眼里,没有谁比你更强,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可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杨牧云的脸色淡然,“我在这里挣的钱比我当五品官时的俸禄还高。而且还没有风险。”
“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么?”陈思羽站起身,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他,忽然一叹,“朱仪也准备参加这次操演,而他是可以安坐家中做一个世家公子的。”转过身向他投去淡淡一瞥,“这张委任官凭我是给你弄来了,别问我是怎么弄到的,你可以不承我的情,但你不可以让自己的志向磨灭......”戴上垂纱帷帽缓缓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张官凭你丢掉也好,烧掉也罢,总之随你处置。就当我从未到你这里来过。”
“思羽——”杨牧云叫住了她,她缓缓侧过身来,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谢谢!”杨牧云站起身向她深深的说了一句。
“嗯。”陈思羽帷帽上的垂纱微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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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内厅,杨牧云把那张委任官凭放在桌子上,周梦楠和紫苏都坐在他身边。
“这是陈小姐亲手交给你的?”周梦楠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这次秋季操演听说规模很大,京师三大营几乎都被动员参加了。”
“这个机会是不错,”紫苏看了他一眼,“就是官小了点儿,才是个总旗,要知道你之前可是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这一下从正五品落到了正七品,夫君心里难道不感到失落么?”
“我现在仍然是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啊,”杨牧云淡然说道:“不过是有衔无职的空头罢了,总旗虽是七品,但却是个实缺。”
“相公说的是,”周梦楠说道:“难得陈小姐为你寻了个表现的机会,相公可一定要把握住啊!”
“还有不要辜负陈小姐的一片苦心,”紫苏笑着说道:“周姐姐打点,陈小姐说和,才给夫君弄了个七品的实缺,当真是有些不值。不过呢,总算是落了个实实在在的差事,听说皇上也非常重视这次操演呢!夫君若表现出众的话,重获皇上垂青也不是不可能。”
第三百五十九章 鹰击草原
“半年前,我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小旗,按正常升迁速度,现在能到总旗的位置已不错了。”杨牧云悠悠叹道:“这半年来就像是一场梦,只有现在才感到真实一些。”
“相公也不要想太多了,”周梦楠劝慰道:“官场沉浮很是平常,只要留得一有用之身就比什么都强。”见丈夫双眉微锁,便又加了一句,“大不了回来跟妾身一起打理生意,做一富贾也是不错。”
“唔......”杨牧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紫苏。
“你看我做什么?”紫苏嗔道:“我这里可没周姐姐家大业大,你要到我这儿,就帮我打理?萝院去,现在我做了掌乐,教坊司的那一摊子事都让我有些忙不过来了,?萝院正愁没人帮我管呢!”
“让我去你那里就免了吧,”杨牧云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整天跟一群莺莺燕燕、胭脂红粉待在一起,我可受不了。”
“你想去我还不放心呢,”紫苏白了他一眼,瑶鼻微微一翘,“就你那一脸不老实的样子,还不坚守自盗,把我带出来的女孩子一个个都给收了?”
“夫人你真会开玩笑。”杨牧云尴尬的笑笑。
这时厅外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是文儿......”紫苏的目光向厅外看去,只见黄氏抱着杨圣文走了进来,“小姐,小公子又哭了。”
“噢,快来让我抱抱。”紫苏伸开双臂把孩子接了过来,“噢噢......文儿不哭,娘在这里。”说也奇怪,紫苏一抱,那孩子立马不哭了。
杨牧云见那孩子嘟着小嘴儿的样子甚是可爱,心中一动,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夫人,让我抱一下他可好?”
“嗯,”紫苏螓首微颔,“你小心着点儿。”把孩子轻轻递往他怀里。
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杨牧云,突然“咭儿”一声笑了。
这一下可把杨牧云高兴坏了,“娘子,夫人,你们看,他冲我笑了,他冲我笑了......”摸着孩子的小手,“爹爹,我是你爹爹,”拿着孩子的小手指向周梦楠,“这是你大娘,”又指向紫苏,“这是你娘。”
孩子张开嘴,吐了吐舌头,咿咿呀呀几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相公,”周梦楠眸波盈然的对杨牧云说道:“让妾身也抱一抱这孩子,可以么?”
“你是他大娘,当然可以,”杨牧云一笑,把孩子缓缓递了过去,不忘叮嘱一声,“要轻点儿抱。”
“圣文,小圣文......”周梦楠唤着孩子的名字,孩子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娘,一点儿也不怕生,还伸开小手摇了摇,周梦楠开心的说道:“相公,紫苏妹妹,你们看小圣文向我招手了。”
“看来这是上天注定他要做我们家的孩子,”杨牧云看看周梦楠,又看看紫苏,“他对我们一点儿也没见外。”
“夫君,”紫苏睨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跟周姐姐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呀?”她出身青楼,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含蓄。
杨牧云和周梦楠的脸腾一下红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羞涩的移了开去。
“这个嘛......”杨牧云吭吭哧哧说道:“我们都还年少,孩子的事过几年再说吧!”
“紫苏妹妹,”周梦楠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说道:“你把孩子留在我这里吧,姐姐一定找个学问大的人好好教他。”
紫苏脸色一变,“妹妹我虽然出身不好,但这孩子我也是一定能够带好的。”
“妹妹误会了,”周梦楠微微一笑说道:“妹妹现在是管理教坊司乐舞的女官,还得操心?萝院的事,姐姐只是怕你顾不上照顾这孩子,想代劳一些日子罢了。”
“多谢姐姐好意,”紫苏秀眉微动,“文儿现在对我很是亲近,若离开了我怕
是很不习惯呢!”
杨牧云怕她们两人争执起来,便在一旁劝和道:“其实梦楠也是一番好意,让文儿和她大娘多亲近亲近难道不好么?多一个人待他好不正也是你希望的么?”
“你是希望多给他找几个娘亲吧?”紫苏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一开始你不愿意领养这个孩子,现在却帮着别人跟我抢。”
“你......”杨牧云一时语塞,一甩衣袖气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紫苏妹妹,”周梦楠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你是文儿的娘亲,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你不要多心。他也是相公的儿子,我这个做大娘的总不能一点儿不闻不问,这样吧,你就把文儿放在我这里几天,我着人给文儿做几件衣服,回来再让素月把他送回你那里,妹妹你看可好?”轻声细语,不由得人不答应。
“姐姐这么说,倒显得妹妹我为人小气了,”紫苏说道:“你这么喜欢他,就让文儿在你这里多待些日子又有何妨?毕竟他也是要唤你一声大娘的。”
“还是梦楠大气,”杨牧云看得连连点头,“也只有这样的大妇才能平衡起一大家子人的关系。”
“我看就这样吧,”杨牧云移开话题说道:“如果你们都不反对的话,我就拿着这张官凭去兵部领了装备,再去五军营府军卫那里去报到。”
“正该如此呢,”周梦楠说道:“好男儿志在报效朝廷,家里的事有我呢,不用相公你操心,”紧接着又道:“对了,黛羽还住在宝巷胡同你刚进京时的那个住处,我要不要把她也接到府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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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里一定是等我回去,”杨牧云轻叹一声,“她既然愿意待在那里,娘子你还是不要打搅她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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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凛冽的寒风已自极北之地刮来,草原已是一片枯黄,百余顶白色的蒙古包散落在草原上,好像一个个白蘑菇。天空飘起了雪花,转眼间草原上已是白茫茫一片,和那些白蘑菇融为一体。
一位身材魁伟,身穿羊皮袍子的汉子在自己的毡包外宰杀一只羊,旁边已架起了一口锅,牛粪在锅底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一群孩子围在他的身边看他熟练的用刀将那只羊肢解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连骨肉。
一个身材壮硕的妇人在锅里搅动着木勺,向那汉子说道:“孩子他阿爸,肉切好了么,我这里的水都烧开了。”
“好啦,心急的奥敦其木格,难道要我把整只羊扔到锅里么?”汉子冲他一笑。
这是草原上的一个普通蒙古部落,这名汉子是部落里有名的勇士,叫塔日干,刚刚随着拜依儿的骑兵队伍从长城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部落。他这次收获不少,尤其是带回了一口大铁锅,让部落其他人都很艳羡。
“这下可好了,孩子们终于可以吃上煮的肉了,”奥敦其木格对塔日干说道:“长生天保佑你安然从南边回来,对了,你跟汉人交手了么,他们厉不厉害?”
塔日干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汉人么?就会躲在高高的城墙后面,不敢出来跟我们正面作战,只有他们的人数多过草原上的羊群的时候,他们才敢过来面对我们,我们骑在马上,而他们只有两条腿......”
“两条腿的汉人就算很多,骑在马上的蒙古勇士难道还怕了他们么?”奥敦其木格笑着说道:“你们一个冲锋,难道还冲不乱他们的阵势?阵势一乱,再多的汉人跟这地上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分别?”
“奥敦其木格,你不知道,”塔日干说道:“汉人打仗时会拿一根喷火的管子,里面喷出的铁砂足可以将草原最勇猛的勇士连人带马打成筛子。”
“该死的汉人,总不会像草原上的男人一样挺直了腰杆去战斗。”奥敦其木格咕哝了一句。
“阿爸,”旁边一个小孩子向塔日干眨眨眼问道:“汉人为什
么会用喷火的管子?难道他们会妖术么?”
“不,那不是妖术,”塔日干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他们是一群最聪明的人,会制造各种各样的工具,喷火的管子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兵器,”又指了指那口大铁锅,“这也是汉人制造出来的。”
“那为什么汉人能制造出来,我们不能制造出来?”小孩子的眼睛霎了霎问道,他这一问立刻提起了其他孩子的兴趣,一齐大睁着眼看向塔日干。
“唔,这个嘛,”塔日干挠挠头,“阿爸也说不清楚,草原上祖祖辈辈没有传下制造这些东西的技法,可能长生天安排我们草原人放牧牛羊,汉人专门制造东西吧!”
“长生天也安排了我们跟汉人打仗么?”小孩子又问。
“当然,”塔日干傲然道:“长生天赋予了我们草原人最强壮的体魄,就是要我们成为勇士,去征服那些汉人。”
“嗯。”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塔日干,别再跟孩子们说话了,”奥敦其木格说道:“羊肉切好了么?现在别说孩子们,连我都有些饿了。”
“来了,”塔日干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把剖成大块的羊肉丢进了锅里,羊肉随着沸腾的水翻滚起来,不一会儿便肉香四溢。孩子们舔着嘴唇看着锅里翻滚的羊肉,一副馋巴巴的样子。
“对了,”塔日干说道:“奥敦其木格,我还从汉人那里拿来了一袋面,你去把面揉揉,揉成一条条的,一起下到锅里。”
“知道了。”奥敦其木格正想走入毡包,忽然感到地面一阵震颤,不由惊愕的向塔日干看去,只见塔日干脸上瞿然变色,锅里的肉汤开始荡起层层涟漪,地面震感越来越强,如同殷殷滚雷一般,做为一个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人,一个真正的战士,他立即辨别出那是马蹄声,至少有数千匹战马狂奔的声音。
大草原上,战马虽多,甚至最富有时,一个家庭就放养至少几十匹马,可是为了草场,每个部落都分成许多小部落,平时各自分开放牧的,谁能集中如此大量的马群一齐狂奔?
难道大汗的军队又要南征了么?塔日干心中一阵狂喜,直起身子眯着眼睛向马蹄声来处看去......
“不对,这马蹄声怎么是从南边来的?”塔日干心中产生一丝异样的感觉。
“塔日干,是大汗的军队么?”奥敦其木格问道。
塔日干不答,一种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
一只雪白的鹰隼在空中盘旋而过,天际边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渐渐的黑线近了,那是千万匹战马在奔腾咆哮。战马上的骑士盔明甲亮,盔矛上的红缨迎风飞舞,刀枪闪着寒光,那一双双眼睛散发着阴冷的死亡的气息。
“是明军——”塔日干大喊一声,他想去毡包里去取兵器,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几个箭步跑到毡包后跨上自己的战马。“奥敦其木格,快把我的弯刀和弓箭取来,还有,把孩子们带到毡帐里,千万不要出来。”他大吼道。
当妻子将弯刀和弓箭递给他的时候,塔日干已经没有时间拉开弓箭了。无数匹战马呼啸而至,犹如一股摧毁一切的巨浪,从他身边一卷而过。
塔日干魁伟强壮的身子此刻就象巨浪中的一片树叶脆弱无力,如果不是那千军万马都有意地让开了毡包和人畜,他会被踏成一片烂泥。方才问他问题的小儿子没来得及躲入毡包,便被这样的阵势吓得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脸色苍白,浑身有如筛糠一样瑟缩不已。
“天呐,明军竟然出动了这么多人,他们是来复仇的么?”塔日干不及多想,大吼一声,拔出腰刀向一名明军骑士砍去。
事出突然,没人想到明军竟然能够出塞深入到草原,因此这个部落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就被明军强大的骑兵队伍穿插分割开来,部落里的男人们仓促上阵,只能各自为战。
第三百六十章 白雪红血
草原上人马奔腾,厮杀声四起,一条条生命在道道凛冽的寒光下送了性命,男人的虎吼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声,钢铁兵刃的碰撞声,还有马嘶羊咩,四散奔逃的牛吼声混杂在一起。
塔日干手中弯刀夹杂着呼呼劲风劈向一名明军骑兵,那名明军骑兵挺刀来迎。“嘡——”的一声巨响,两刀相交,借着这一股巨大的冲力,塔日干差点儿把那名明军骑兵掀落马下。他虎吼一声,手中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弧,正欲向那明军骑兵的头顶劈去,陡然觉得后心一凉,一根锋利的矛尖自后背直透前胸,他大张着嘴无法再合拢,瞳孔逐渐扩散,魁伟的身躯渐渐失去生气,“扑通”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马蹄踏踏,在走马灯似的战马来回奔走,碗口大的马蹄毫无顾忌的把他健硕的躯体踩成了肉泥。
人数占优、攻其无备,突如其来的尖刀式攻击,把数千明军的骑兵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草原人的战法完全体现在明军身上。凶狠迅猛的攻击,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把对方仓促应战,毫无阵形和配合的数百部落战士杀了个精光。
有落马的、受伤的部落战士,在马群中仓惶地奔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身前,或者在身后,或者在左右,就会有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明军骑兵提臀站起,手中高高地挥起锋寒的钢刀,带着一串子血珠子猛劈下来。
劈肩挂背,把落马的对手砍成两半。太快了,有的部落战士甚到可以听到钢刀切进自己的身体,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而这时,他的一半身子,或者整个脑袋带着一条胳膊,已经掉在了地上。
下过雪的草地瞬间被鲜血染红。
孩子的哭叫声和女人的哀嚎声响彻原野。
“阿爸,阿爸......”一个小孩子从毡包里跑了出来,趴到塔日干的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痛哭起来。
“乌里吉——”奥敦其木格没拉住那个小孩子,也从毡包飞奔出来。见到丈夫横卧雪上的尸体,想起方才还谈笑宴宴,现在已不知魂归何处,不禁潸然泪下。但她现在已顾不上死去的丈夫,最重要的是要把孩子保护好。
“快跟我回去。”她恐惧的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明军骑兵。
“不——”乌里吉的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稚嫩的小脸也因极度愤怒而变得扭曲。他抓起阿爸遗落在雪地上的弯刀,跌跌撞撞的挺刀向一位骑在马上的年少明军军官奔去。
那名明军军官看到一个孩子持刀过来拼命的样子,一时惊呆住了。乌里吉很快跑到他的面前,咬牙举刀向他腿上看去。
“嚓——”一道刀锋入肉的沉闷声响起,乌里吉身子一歪,扑倒在雪地上,瞬间跟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年少军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名头戴亮银盔,身穿齐腰甲的青年军官面无表情的手持雁翎刀,刀锋上的鲜血一点点的滴落在雪地上,那是乌里吉身上的血。
“杨牧云,你傻了么?”青年军官向那年少军官呵斥道:“就呆呆的杵在哪儿任那小崽子砍么?”
“可他还是个孩子......”年少军官如梦初醒,对他大声叫道。
“敌人是不分大人和孩子的,狼崽子也是狼,长大了也会咬人的。”青年军官冷哼一声说道。一声悲号自他身后响起,奥敦其木格发了疯似的扑向倒在雪地里乌里吉。青年军官的眼睛眯了起来,雁翎刀再次高高举起,一道彻骨的寒芒闪过。奥敦其木格的脖颈处喷出一条血线,头一歪,一声没吭便倒在了自己孩子的身旁。
“就是女人,也不能放过。”青年军官又冷冷的加了一句。
“朱仪,你......”杨牧云脸色一变,想再说几句,青年军官拨转马头,打马驰向其他四散奔逃的牧民。
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和小孩的尸体,杨牧云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没想到老幼妇孺也无法逃脱战场的残酷,眼前的一切
就像一场噩梦,浇灭了他初入战场时的激动。
他所在的这支骑兵队伍在草原上整整走了十天,才发现眼前的这个部落。
“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这是府军前卫指挥使修武伯沈荣在发起攻击前下的命令。这是位刚刚袭爵的勋贵子弟,年龄刚刚三十出头,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
杨牧云想起半个月前的京郊操演,他又看到了年轻的皇帝的朱祁镇。十几万大军无论操演得多么震天撼地、整齐划一,朱祁镇紧皱的眉峰始终没有舒展开,这不是真的打仗,明军将士无论操演得多么漂亮都不能说明什么。蒙古骑兵在大明的京郊倏忽来去,直入无人之境,很多京城里的人都变卖了自己的产业,迁往他方,这让他这位大明天子情何以堪?
“府军前卫乃天子亲军,堪大任否?”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自朱祁镇口里说出来,让刚刚袭爵的府军前卫指挥使修武伯沈荣嗅出了弦外之意,立马拍着胸脯上前说要亲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深入草原,在漠北来一个犁庭扫穴。
“五千人太少了,”当时朱祁镇摇了摇头,提醒他一句,“历来深入漠北的明军都没少于十万过。”
可这位比皇帝大不了多少岁的指挥使不知为何自信心爆棚,说什么兵贵精不贵多,五千精骑虽不能扫灭漠北的残元余孽,可也能搅他个天翻地覆。为来日皇上亲征先探探道路。
他这一说,使年轻的皇帝也来了兴致,重现太宗皇帝时的辉煌是朱祁镇的梦想。太宗皇帝能五次御驾亲征漠北,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朱祁镇如是想。若是沈荣能带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深入草原,又能全身而退的话,朝里那些就喜欢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倚老卖老的元勋老臣又有什么理由再阻止自己御驾亲征?君臣两人一拍即合,由沈荣统领府军前卫的五千精骑向北深入草原,好好闹腾他一番,也不能光让蒙古骑兵动不动就南下侵扰大明边境,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回也该明军主动出击一次了。考虑他只带着五千人孤军深入,朱祁镇也就没有给这位甚体朕心的年轻将领下什么具体的旨意,只是要求五千人每人带回一个虏级即可。
沈荣自信满满,在没有任何后勤供给的情况下带着五千人上路了。他手底下五个千户全部都是勋臣子弟,分别是成国公世子朱仪,定国公世子徐永宁,武定侯长子郭聪,宁阳侯长孙陈成锋,武安侯郑能之子郑宏,他们父祖辈把他们送入军中历练,由于他们原本是宫里的五品御前带刀官,因此自然而然的就直接成为了军中千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牧云正好归入朱仪麾下,一路上朱仪让他打前站,侦查敌情,什么危险辛苦的事都让他去做。
就这样他们在草原上连走了十天,什么也没遇见。草原上的冬天来得很早,第十天,天降大雪,而他们随身所带的给养也即将耗尽。再走下去的话,恐怕就无法返回大明了。
在前方和杨牧云一起探路的是从三千营借调过来的一名总旗,杨牧云也认识他,便是他从南都启程时曹吉祥配给他的护卫长马亮和他的手下。
马亮原是蒙古人,养了一只鹰隼,能探得百里外的情况。就在他们这支部队的耐心与士气即将耗尽的时候,马亮养的鹰隼发现前方出现了牛羊和毡包。
终于发现蒙古人了,一时间每个人都精神大振。沈荣连忙召集五名千户,趁着对方没有准备,五个千人队呈扇面展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过去,于是前面的一幕便发生了......
杨牧云骑在马上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刀锋闪亮,部落里的男人连同老幼妇孺就像草原上的猎物一样被追逐,被屠杀。白的雪,红的血,是那样刺目。他不怕战场厮杀,但是要他向老人、妇女和孩子举起手中的刀,他做不到。
“大人——”一名身穿异常高大魁伟的明军骑兵来到杨牧云面前,“你看,我杀了五个。”他随手掂起把辫发都编在一起的五个头颅,那是他用刀砍下的。明朝军
队里用来记功的凭证之一便是看谁斩下的头颅多。
“莫不语,”杨牧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中一点儿也没有露出嘉许之意,“不错啊,居然斩了五个,他们一定都是这个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了?”
“呃......”莫不语的脸一红,挠挠头说道:“有两个是部落里的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老人,还有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
“男女老幼都齐全了,你可真有本事。”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
“大人,不是的,”莫不语的心再粗,也能听出杨牧云这是在嘲讽自己,“属下杀了那弟兄俩,他们的家人一齐上来找我拼命,不得已,属下只好把他们一齐都杀了。”
“知道了,你去吧。”杨牧云叹了口气。
“大人,你没事么?”莫不语见他脸色有异,便又问了一句。
“没事,我只想静一静,你下去吧。”杨牧云摆摆手。
“那属下告退。”莫不语拱了拱手,调转马头去了。
整个部落的青壮年男人不超过三百,连同老幼妇孺总共不过千人,五千明军要解决他们是不用费多大力气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喊杀声渐渐止歇了下来,妇女和孩子的哀嚎声也消失了,整个大地又陷入了沉寂。
所有的明军士兵开始打扫战场,他们把所有的尸体都集中在一处,然后兴高采烈开始宰杀牛羊,整整十天了,所有人身上带的干粮都快吃完了,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大快朵颐的机会,他们又怎能不欢声雷动?
有斩获的都来指挥使那里报功,沈荣给他们每个人都嘉勉一番。
“大人,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士气高涨,就算有鞑子的大队骑兵到来,我们也不怵与之一战了。”朱仪在旁说道。
“嗯。”沈荣点了点头。突然前面响起一片嘈杂声,他的眉头不禁一皱,“怎么回事?走,上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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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两个士兵在争一个首级。
“他是我杀的。”其中一名士兵瞪着眼说道:“头是我斩下来的,首级应该归我。”
“在你斩他首级之前我就已经用刀把他捅死了。”另一名士兵针锋相对说道:“所以他的首级必须得归我。”
“你......”前一名士兵气极,“呛——”的一声拔刀出鞘。
“就你有刀么?”另一名士兵也把刀拔了出来,对他吼道:“我们比试一场,你若赢了,这首级归你。我要是赢了,你不得再跟我抢。”
“怕你呀,比就比!”前一名士兵一扬手中的长刀说道。
沈荣双眉紧锁,正要开口说话,只听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不过争一个娘们的人头,两个大老爷们竟然都拿刀拼命了,真是好志气。”众人向那首级看去,只见那首级下颌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须,倒真像是一个妇女的人头。
两名士兵的脸腾的一红,正待发作,只见围观的人群一分,出来一名总旗官,那总旗官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相貌颇为俊秀。他来到那两名士兵面前,各自瞅了一眼,“一个鞑子女人也需要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去杀,真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卵子安到哪儿去了。”此话一出,周围围观的官兵登时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他懒懒的看了地上的人头一眼,“你们争的就是这个首级么?”
“是的,大人。”一名士兵说道。
“嚓——”“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谁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拔的刀,地上的人头立时劈为两半。
“喏,一人一半,这就不用争了吧?”年少的总旗官说道。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兵心将心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一时站在那里作声不得。那名年少的总旗官又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大踏步而去。身后,一众人议论纷纷。
“此人是谁?”沈荣问道。
“他便是之前府军前卫的五品御前带刀官,还挂着锦衣卫千户衔的杨牧云。”朱仪在旁说道。
“一个五品衔的人居然来军队里做一个总旗官?”沈荣觉得不可思议。
“此人获罪了皇上和太后,已被撤职赋闲在家,仅保留个空衔,”朱仪解释道:“若不是今年的秋操,此人还不会被重新启用。”
“你对他这么了解,一定是归到你的麾下了吧?”沈荣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们家对他的重新启用也出力不少。”
朱仪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弟兄们在草原上奔走了十天了,今天就乐呵乐呵,”沈荣对他说道:“你也放松一下,明日咱们就南返回京。”
“大人,”朱仪讶异的说道:“咱们这就南返了么?咱们一仗没打......”
“怎么没打?”沈荣向他挤了挤眼睛,“刚才咱们不就经过一场大战了么?大败鞑靼,阵斩千余人......”
“什么?”朱仪吃惊的说道:“这只不过是突袭了一个小部落而已,如何能说是一场大战?”
“皇上只是让我们有所斩获而已,又不是真指望我们这五千人打一场大仗,”沈荣笑了笑说道:“以太宗皇帝之神武,率五十万大军横扫漠北,尚不能全胜,何况我们这点儿人?”
“可是大人,”朱仪说道:“皇上让我们探听敌踪,我们还未确切打探到敌巢所在,又如何回去禀告皇上?”
“鞑靼人居无定所,就算我们此刻打探到了他们敌酋的位置,焉知数月之后他们不会迁往他处?”沈荣笑着拍了拍朱仪的肩膀,“老弟,皇上只是认为鞑靼人几次三番窜扰我大明,面子上过不去而已。而我们已深入漠北,又杀了他们一些人,替皇上挽回了一些面子。见好就收也就是了,犯不着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搭在这里,要知道成国公只有你一个独子,你若有个闪失,这成国公的爵位由谁来袭任?况且你新婚不久,你那新夫人还眼巴巴的盼你回去呢!”
朱仪面皮一动,沉默不语。
“朱千户,”沈荣说道:“这一仗你斩首几人呐?”
“两......两个,”朱仪迟疑了一下说道。
“嗯,”沈荣点点头,“可以了,本官回去会在递交兵部的战报上写你朱千户你手刃五人,获虏首两级,你看怎样?”
“这,这......”朱仪瞪大了眼,不禁张口结舌,“这不是谎报军功......真、真的可以如此么?”
“将士们风餐露宿、爬冰卧雪、浴血疆场......”沈荣的目光望向远处,“这功劳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垂拱朝堂、夸夸其谈的腐儒们么?”沈荣收回了目光,看着他道:“将士们为你卖命,你可千万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呐!”
朱仪一个激灵,连忙拱手说道:“大人说的是,卑职明白了。”
“明白就好,”沈荣满意的颔了下首,“成国公的一世英名需要世子你来继承,这带兵么,里面的学问可大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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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大地上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士卒们围坐在火堆周围,火上架着大铁锅,一些是随军带的,一些取自刚刚屠灭的这个部落,几百只屠宰完毕、洗剥干净、切成块的牛羊肉已下到了锅里,大块的肉在汤锅中翻滚着,士卒们笑逐颜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宣泄着多日行军草原的苦闷。
“可惜,”一个身材瘦长的士兵拧开皮袋上的木塞,喝了一口酒叹道:“有酒有肉,就是没有女人。”
“你小子,”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大大咧咧的在他肩头砸了一拳,“这部落里的女人全被咱们给杀光了,你小子不也杀了一个么,你当时若手下留情,今
晚就不必搂着自己马睡了。”话音一落众人一阵哄笑。
那个身材瘦长的士兵目光逡巡了一圈,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没想太多,一见血就收不住刀了,怎么你们的刀下也没能留下一个女人呢?”
“留下又咋地?”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笑道:“留下一个两个也不够我们这么多弟兄分呐!”哄笑声又起。
“陶老弟,”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兵拿起装酒的皮袋和对方的皮袋一碰,“你也不必气沮,若你我还有命回到京城,我这做哥哥的一定请你逛窑子,京城的娘们儿不比这浑身羊膻味儿的鞑子女人要水灵得多么?”
“此话当真?”身材瘦长的士兵目光凝视着他说道。
“我牛大勇说话那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什么时候不算过。”满脸胡茬的老兵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那好,你请我逛窑子,我请你喝酒,就这么定了。干——”
“干——”
两人举起皮袋仰脖咕咚咕咚尽情得喝了起来......
所有的篝火前都是一片喧嚣热闹的场面,杨牧云却站起身走向一僻静之处。这个晚上没有月光,雪地映着篝火跃动的光芒,使整个大地发出一片莹洁的光。
这时一曲悠扬的胡笛声响起,乐声飘荡在苍茫的草原上略显凄凉。
杨牧云心中一动,循着乐声走去,在一座不高的山坡上,有一人坐在那里吹着胡笛。
“是马亮。”杨牧云眼尖,虽是在夜色中,也一眼看出坐在那里的是谁。
马亮见有人来,忙将胡笛收了起来。
“马总旗好兴致,”杨牧云老远便招呼他道:“人人都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偏你在这里躲清闲。”
“杨大人,”马亮站起身,向着他拱了拱手,“你怎么也有兴致一个人来此?”
“看来我们是志同道合,都不喜欢热闹,”杨牧云拱手还礼道:“马总旗不必多礼,你我现在品秩相同,不用如此客气的。”
两人站在山坡上相对而立,杨牧云见他眼神中透着一丝忧郁,便随口问道:“怎么,有心事?”
“哦,不,没......没有。”马亮眼神闪烁,躲避着他的目光。
“我倒忘了,其实马总旗也是蒙古人,”杨牧云看着他道:“今天发生的事你一定很不愿意看到吧?”
“杨大人此言差矣,”马亮脸色有些不自然,“马某现在是大明的臣子,自当竭忠效力大明,如何能有二心?”
“马总旗不必紧张,”杨牧云的声音放缓道:“杨某今天一人未杀,跟马总旗可是一样呢!”
“哦?”马亮的目光一动,“这却是为何?”他和他麾下的人专管探路,并不参加战斗。
“上阵杀敌,杨某自不甘于人后,”杨牧云淡淡的道:“可要对老幼妇孺举刀,杨某不屑为之。”
“老幼妇孺,也是敌人,为何杨大人会心生恻隐?”马亮盯着他问道。
“不是所有的敌人都要用刀来解决的,”杨牧云轻轻叹息一声,“不加甄别,一概杀之,是最愚蠢的做法,这样一来,会更加激起草原各部的同仇敌忾之心,从此边患永无宁日。”
马亮眼睛一亮,“杨大人可知道,蒙人入塞,可是烧杀抢掠,无所不作,同样不会放过汉人的老人、妇女和孩子。”
“但我大明不是蒙人,”杨牧云说道:“大明布国威于四方,要四夷宾服,便不能和入室抢劫的强盗一样。”接着悠悠说道:“以杀是不能止杀的,冤冤相报何时了,若蒙人和汉人捐弃前嫌,和平共处,岂不甚好?”
“难呐,”马亮叹了口气,“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蒙人的黄金家族一心要重兴元室,还于大都。恐不会臣服于大明的,很多蒙人聚在黄金家族四周,奉元正朔,跟大明是不死不休......”
“再难的事也需要人去做不是,”杨牧云道:“像马兄不就归附我大明了么?”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又有几人向这边走来。
马亮脸色一变,“杨大人,马某还有事,告辞!”说着也不待杨牧云答礼,转身便走。
杨牧云正待叫住他,另一边有声音传来,“杨总旗......杨总旗在么?”
杨牧云转过身,见来人身穿红色布面甲,头戴浅棕色宽沿军帽,便知是指挥使麾下亲兵,便拱手道:“本总旗便是杨牧云,不知二位找我何事?”
“指挥使大人想见你,你这就跟我们去吧!”两名亲兵脸色木然的说道。
......
沈荣的指挥使营帐设在最大的一个毡包里,那原本是这个部落的酋长所居。现在这个部落被屠灭,沈荣便老实不客气的住了进来。
“府军前卫左哨军麾下总旗杨牧云参见指挥使大人。”一进这座毡包,杨牧云对着沈荣便躬身抱拳行了个军礼。
“杨总旗,”沈荣看着杨牧云说道:“你可知本官为何叫你前来么?”
“属下不知。”杨牧云平心静气的说道。
“本官麾下一百个总旗除了马亮未参加战斗外,其余均冲向战场,”沈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杨牧云,“他们都有斩获,可为何你未手刃一人?”
“回大人,”杨牧云神色淡然的说道:“属下冲过来才发现,这里不是战场,而只是牧民放牧的牧场,除了老人、女人外,便是孩子,属下的不知该砍向哪里?”
“本官下的军令你没听到么?”沈荣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再重新复述一下本官的军令。”
“是,”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大人的军令是‘“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原来你还知道,”沈荣的嘴角微微一翘,“你是如何执行本官的军令的?”
“属下未能执行大人的军令,请大人降罪!”杨牧云垂首说道。
“你罔顾本官的军令,便是因为对方是老幼妇孺么?”沈荣疾言厉色的说道。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不答,便是默认了?”沈荣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加重语气说道:“要知道,这里并不是大明地界,在这片草原上生活的所有的人,包括襁褓中的婴儿,都是大明的敌人,对待敌人,是不该仁慈的。小孩子长大了,就会成为战士,拿起刀枪跃马扬弓便会破关夺隘,劫掠我大明的子民......本官曾亲眼见过,鞑子是如何侮辱我大明的女人,他们会把刚出生的婴儿挑在矛尖上任其哀嚎死去......”说到这里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们是一群狼,一群来自草原的狼,对待狼,我们大明的将士不能心慈手软,把他们连同狼崽子一同杀掉才能保证我大明边关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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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使大人,”杨牧云等他说完了方抬起头说道:“我大明自洪武年以来凡八十载,这边患就从来没有靖过,如此杀戮过来再杀戮过去,就算再过一百年我大明的边关也不会永固。”
“哦?”沈荣没想到他居然会反驳,“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应善待这些鞑子的妻子儿女,”杨牧云说道:“把她们带回大明,示之以恩惠,让他们知道天威所在,以便召唤更多的人来降。”
“异想天开,”沈荣嗤笑一声,“带她们回大明,这一路上如何行走?要知道我们只有五千人,一旦被鞑子的大队骑兵知悉我们的所在,你,我,还有这五千人马,全部得埋尸在这草原不可。”
“可让属下向那些女人孩子举起手中的刀,”杨牧云说道:“属下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杨总旗,”沈荣缓缓说道:“我听说你原先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是么?”
杨牧云凝目不答。
“你现在被降成了一个小小的总旗,可知究竟是为什么?”沈荣瞥了他一眼说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雪中密谋
杨牧云紧绷着脸仍旧没有说话。
“在谁底下做事就要守谁的规矩,”沈荣的眼角一翘,悠悠道:“你以束发之年侍奉御前,当真是福泽无边。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好好珍惜眼前的福报,聆听上意,谨慎做事。否则的话福运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旦受了冷落,想要再翻身可就难了。”
“大人之言令属下如醍醐灌顶,”杨牧云面沉似水,抱拳一礼,“属下受教了。”
“嗯,”沈荣的眼睛眯了起来,微微颔首道:“我的话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做人还是不要太出格的好,否则不容于御前,也未必能在其它地方安身。”
杨牧云拱了拱手,也不道声告辞,转身便去了。
杨牧云一出帐门,沈荣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身后人影一闪,一个人出现在大帐中。
“大人......”这个人便是朱仪,他躲在大帐的屏风后,直到杨牧云出去后方才闪身出来。
“我有心抬举他,他却丝毫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沈荣有些忿忿然的说道:“在皇上身边当过几天职,便自认为了不起了,弄不清自己倒底有几斤几两重......当本官真的不敢整治他么?”
“大人,”朱仪对他说道:“卑职忘了告诉大人,此人曾在兵部任过职,如就这样回去的话,我们擅杀牧民冒领军功的事情被他捅到兵部......”压低了声音说道:“要知道他的手上可没沾血。”
沈荣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向他看去,“要这样的话,莫要说本官,就连你这个千户都要冒着被那些御史文官弹劾的风险了。要知道他们咬起人来可是不死不休。”
“大人,”朱仪目光一动,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从这里回到京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期间个把人出个意外身死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杨牧云会意外身死,是么?”沈荣眼珠子一转说道。
“老天要收谁,谁又能挡得住?”朱仪嘿嘿笑了一声,“这人力不可抗天呀!”
“嗯......好好,”沈荣拈须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把这小子编到你的麾下,是早想把他暗中做掉了吧?莫非你跟他之间有什么恩怨?”
“这些事不说也罢,”朱仪阴笑道:“重要的是不能让这小子坏了卑职和大人您的大事。”
“那这件事本官可就交给你了,”沈荣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可以放胆去做,出了什么事我给你兜着,真把这小子弄死了,我就报他个意外身亡......”见朱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道:“怎么,有什么难处么?”
“大人,这小子武功高强,等闲军卒几十人都收拾他不下......”朱仪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做掉,恐怕不大容易。”
“这个好办。”沈荣“啪啪啪——”连击三章,朱仪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帐里。
这个人整个身体裹在一个黑色的披风里,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下巴尖尖,一双眼睛竟然是暗绿色。
朱仪看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头上如果再戴一顶尖尖的黑色高帽的话,那就活脱脱的像极了传说中的黑无常。
“幽子墓,”沈荣对他说道:“从今天起你跟着这位朱仪朱千户,他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当是我的命令一般,不得有丝毫违逆。”
“是,大人。”话语阴森,带着丝丝寒气,让人听了极为不适。
“幽子墓是本官身边的第一高手,”沈荣向朱仪介绍道:“他一定会帮你干掉那个杨牧云的,记住,把事情布置得妥当一些,千万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是,大人。”朱仪一拱手,看了一眼那幽子墓,心中暗道:“杨牧云,连指挥使大人都想置你于死地,我看你是在劫难逃了,这一次我
们之间的恩怨就在这塞外草原上做个了断吧!”心中对杨牧云的恨意像毒蛇一样啮咬着他的心,杨牧云带给他的不光是不同场合的种种羞辱,更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陈思羽,虽然跟他在一起,心里念叨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妒火夹着恨意填满了他的胸臆,使他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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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这支部队就向南开拔了,南归的途中,杨牧云骑在马上心事重重,蓦然觉得额头上一凉,原来是一朵晶莹的雪花落了下来,触在了自己额头上。
视线所及之处,雪花悄然地飘落着。那飞舞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像是漫天的蒲公英,又像是无数幼小而不可名状的生命,在苍茫的天空中颤动、沉浮、荡漾。神情是那样怡然,变幻是那样神奇。杨牧云仿佛觉得有一只白色的巨翼正在冥冥之中掩过大地,不知不觉在昨日还没有化尽的残雪上有覆盖了一层白毯。
看到这些雪花,杨牧云心中感受到了一丝新奇。要是在江南的话,到处应该还是洋溢着绿色吧。可在这塞北草原,已经到处变得枯黄一片了无生机了,只有这白白的雪花,给这苍茫大地带来了一丝生趣。
“大人,你那里很少见到雪么?”莫不语拍马上来对杨牧云说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江南的冬天来得是比较晚的,比塞北要晚上一个半月,而且江南的冬天阴冷阴冷的,就算是下雪,也不大。不像在这塞北,十月份就开始下雪了,而且这雪花又这么大......”
“这雪要下上五个月呢,”莫不语说道:“直到明年三月开春,现在还不太冷,再过一个多月,那就真的滴水成冰了,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是么?”杨牧云转向他,话题一转说道:“不语,离开了锦衣卫,这行军打仗的日子还习惯吧?”
“这得多谢大人您,”莫不语的目光中带着感激之色,“俺做梦都想着要去当一名将军,骑上一匹高头大马驰骋疆场......”眼中带着无限向往,“俺觉得只有在和敌人厮杀的战场上,才会感到痛快无比。”
“你是上了战场,可厮杀的不是敌人,”杨牧云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手里的刀是不应该挥向女人和孩子的。”
“可......可其他人都说即便是女人和孩子,她们也是敌人,”莫不语嗫嚅道:“我们杀了她们的男人,那些女人便会让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去复仇的,还不如......还不如都杀了,一了百了。”他见杨牧云面色不善,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你真认为这会一了百了么?”杨牧云瞪着他,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你和他们在这草原上播下了仇恨的种子,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屠灭这个部落的事会传遍整个草原。到那时,草原上最柔弱的女人都会变成最坚强的战士,刚会跑的孩子都会挽起弓箭,牙齿掉光的老人都会恨不得把你们咬死......”莫不语惊呆了,听杨牧云继续说道:“你会无休无止的跟这些心中充满仇恨的草原人战斗下去,他们是杀不光的,而你终有倒下去的一天。”
“大人,”莫不语挠挠头说道:“不能杀他们,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的敌人只是与我们大明为敌的死硬分子,而不是所有的草原人,”杨牧云说道:“过多的杀戮只能把更多人逼到与我们誓死为敌的境地,你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敌人会越杀越多吧?”
“嗯。”莫不语点点头。
“以杀止杀只会让流的血更多,”杨牧云继续说道:“要让更多的敌人服你,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大道。”
“大人说的有些太深奥了,俺有些听不大懂,”莫不语咧开嘴笑笑,“不过俺也觉得能不打仗就让对方服你这样挺好,这......真能办得到么?”
“你不试试,又怎会觉得办不到?”杨牧云的面色缓
和了一些,“你不杀这些鞑子女人和孩子,待她们好好的,她们感念你的恩德,也会劝自己的男人不再与你为敌,并投靠于你,这样你的敌人会越来越少,还须你整日厮杀吗?”
“大人说的对,”莫不语一拍自己的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嘿嘿笑道:“不瞒大人,昨日听了大人一通教训,俺也觉得砍人家女人和孩子的头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那五个首级我已丢掉了,也没报给指挥使大人。”
“嗯,你能这样想,也没白跟随我一场,”杨牧云微微颔首,话音一转说道:“你若投身军伍,便得和不言长时间分开了,没他在你身边,你可还习惯?毕竟你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那是俺大哥怕俺吃亏,一直照顾俺,俺跟了大人,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莫不语嘿嘿笑着说道:“俺不适合当锦衣卫,俺大哥也明白,自从那天大人领了俺到军营报到,俺大哥别提有多高兴了,叫俺好好跟着大人,将来建功立业,也好混个将军当当。”
“如果我不在军队里待了,你能好好照顾好自己么?”杨牧云看着他说道。
“什么?”莫不语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大人,您为何说这般话?这......你也没犯什么过错,怎么就不能在这军队里待了?”
“离开不一定是因为犯过错,”杨牧云淡淡一笑,“而是我在这里有些太格格不入了些。”
“怎么会?”莫不语感觉有些意外,“大人您是想多了吧?”
“总旗以上军官里,除了马亮,我是唯一一个刀上没沾血的,”杨牧云说道:“我这样一个异类,又如何在军中立足?”
“大人,”莫不语脸色变得有些激动,“你要走的话,俺也跟你走。俺决不离开你。”
“傻瓜,”杨牧云笑笑,对他说道:“这府军前卫是天子禁军,能在这里做个普通校尉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我把你领进来可费了不少劲。你可不要做傻事。我不在军中,也可去他处为官,不用你为我担心。你留下来好好干,仔细想想我对你说的话,要管好自己的刀,不要随意滥杀。要人服你首先就要让他的心服你,做到这一点,等你为将时就可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俺一定记住大人您的话。”莫不语还想再说什么,突听一阵马蹄声响,只见一个传令兵策马疾驰到他们面前,向杨牧云抱拳行了个军礼,“总旗大人,百户大人请你过去一下。”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杨牧云一抖缰绳,就听莫不语在他旁边说道:“大人,俺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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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牧云上面的这位百户姓魏,叫魏俊伟。五短身材,相貌平平,长得一点儿也不伟岸,跟俊美也扯不上半点儿干系。一双绿豆般的小眼儿甚是活泛,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说起话来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杨总旗......”魏俊伟老远便跟杨牧云打了个招呼。
“魏大人叫属下来此,不知有什么吩咐?”杨牧云向他拱手一礼。
“也没什么大事,”魏俊伟对他说话很是客气,“指挥使大人有令,我们作为全军的前锋,需要多派人手探清前方道路,杨总旗做事谨慎,本官便请你带一小队人马先行探路,你看如何?”
“探路一事不是由马总旗负责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不错,”魏俊伟看了他一眼说道:“如今天降大雪,前方道路不清,马总旗迟迟不见回归,因此指挥使大人要本官多派人手前去探路。”
“既如此,那属下便回去选派人手随我前去。”杨牧云正要拨转马头,却被魏俊伟叫住了,“杨总旗,你不必回返,本官已替你选派了人手,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吧!”
“哦?”杨牧云微微一怔。
第三百六十三章 帐中春色
杨牧云向魏俊伟身后看去,十几名彪悍魁伟的骑兵并排策马走上前来。
“这位是褚小旗,”魏俊伟指着其中一位身材最威武雄壮的小军官装束的大汉说道:“他将带着麾下校尉随你一同前去。”
“没想到大人为属下想得如此周到。”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
“探测前方敌情,为全军的行进廓清道路,这至关重要,”魏俊伟面色一肃,“他们都是本官为你精心挑选的人,杨总旗尽管放心。”
“大人的安排属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杨牧云面容一整,抱拳一礼,“属下这就领他们前去,告辞!”便欲兜转马头。
“百户大人,”莫不语这时开口了,“属下愿随杨总旗一起到前边去探路。”
“你?”魏俊伟瞄了他一眼,摆摆手,“你去吧。”
“谢百户大人。”
......
风急雪骤,杨牧云一行人行不多远便渐渐看不到后面的大队人马。
“总旗大人,”褚小旗策马行上来对他说道:“正前方有马总旗的人马探查,我们不如转向西南方向,探察我军右翼是否有鞑子的游骑。”
“也好,”杨牧云微微颔首,也不反驳,“百户大人看来对褚小旗你面授过机宜,一切行事便由你布置吧!”
“那属下便带两人上前一步先行察探,”褚小旗朝杨牧云微一拱手,“总旗大人且请慢行,不必急着向前。”便领着两名骑兵打马向着白蒙蒙的雪幕里去了。
“大人,”莫不语拍马上前,看了一眼四周,其他的留下来的骑兵都紧紧的盯着他们,心下一凛,低声说道:“不对劲呀,是大人带他们来察探敌情,怎么他们一个个都好像有预谋似的,倒是像把大人监视起来了。”
“连你都看出来不对劲了,”杨牧云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看来此行必定是大有问题,”睨了莫不语一眼,“前路凶险叵测,他们针对的是我,你就没必要卷进来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这就赶快回去吧!”
“不,”莫不语倔强的说道:“俺说过,要追随大人您,不管什么情况,俺都不会舍弃您一个人离开的。”
“你这又是何必?”杨牧云摇摇头,“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跟不言交代?”
“大人说这就见外了,”莫不语说道:“俺这条命是大人您给的,前程也是大人您给铺设的,一见大人有危险就躲开,那俺还是人么?”
“或许情况也没有你我想象得那么糟糕......”杨牧云叹了口气,正想再劝他几句,只听蹄声嘚嘚,前方雪幕里穿出一骑,正是褚小旗带的两名骑兵之一。
“总旗大人,”那名骑兵向着杨牧云一拱手,“前方无事,小旗大人向前继续探路去了,您可以放心行走。”
“嗯。”杨牧云看了莫不语一眼,一抖缰绳,马蹄踏雪,行速快了几分。莫不语和其余骑兵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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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如春的大帐内,香柏木的浴桶上水气氤氲,水面上满是红色的玫瑰花瓣。在风雪连天的冬日,帐篷里的主人竟然还能在浴桶里洒上极为难得玫瑰花瓣,可见其身份不一般。清澈的微波下,若隐若现的,是一具洁白动人的女孩儿家身体。
她放松地躺在浴桶里,头枕着松软的毛巾,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脸上微微泛着潮红。她双目微暝,似乎睡着了,偶尔却会抬起小手,轻轻抚过削肩、擦过那精致性感的锁骨。水波微微荡漾着,在荡开馨香花瓣的刹那,一对堪可盈握的水滴状柔美双峰便隐隐浮起,让人浮想联翩。
她的眼睛轻轻闭着,脸上的神情却不像她的动作一般悠闲,似乎正想着什么。他娇美的容颜看上去是那么的年轻,似乎在她这个年纪,本不该心事重重。
“郡主,”一名梳着辫子,一身蒙古圆领长裙的少女自帐门边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海力
木大人回来了,说有事要向郡主禀报。”
“喔?”元琪儿忽然睁开了那双慧黠动人的眸子,“让他稍等一下。”
“哗——”的一声水响,一双光洁白皙、曲线动人的小腿从水波里悠然踏出,散发着腾腾的热气,纤美的玉足轻盈地踏上了浴桶边的浴凳上,辫子少女赶紧把一袭轻柔如云的浴袍裹在了那让任何男人都会心跳加剧的曲线玲珑的至美躯体上......
“让他进来吧。”元琪儿换好了衣服说道。
帐帘一掀,穿着一身肥大的蒙古皮袍的海力木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袍子上还沾着些许雪花。他又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屑,向着元琪儿躬身行了一个抱礼,“郡主......”
“海力木,现在情况如何?”元琪儿悠然问道。
“苏伦特部落的人已全部被那支明军屠灭尽了,”海力木恭恭敬敬的答道:“而他们并未再向前行,而是向南撤了。”
“撤了?”元琪儿的秀眉微微一拧,“他们的目标不是要找到汗廷所在么?怎么就这么撤了?”
“据属下看,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找到汗廷,”海力木说道:“而是骚扰我们一下,一旦有所斩获,他们便可以向他们的皇帝交代了,因此就此南撤也并不奇怪。”
“是么,”元琪儿淡淡道:“我还希望他们能再走远一点儿,最好接近脱脱不花的大帐,这样就可以借他们的手把这骄傲的黄金家族在世上抹去了。”
“郡主的想法恐怕很难实现,”海力木沉吟道:“现在忠于脱脱不花的部落还很多,他们散落在汗廷周围,并拱卫着汗廷。这支明军人数太少,只有五千左右,根本不可能接近脱脱不花的大帐的。”
“那他们可以一路杀过去呀,”元琪儿脸带讥笑的说道:“行走十天就碰见了一个部落,随随便便的砍了几个脑袋便急着南返,真怂!”
“郡主,那现在怎么办?”海力木问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路安然无恙的走回去么?”
“当然不能,”元琪儿冷笑一声,“他们既然来了,就休想再活着回去。漠北草原岂是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看了一眼海力木,“苏伦特部落的人不能白死,他们的命也必须留在这里。你赶快把这支明军屠灭苏伦特部落的事传播出去,让愤怒的蒙古人去把他们像羔羊一样撕碎吧,我们斡剌特人在一旁看热闹也就是了。”
“是,郡主。”海力木转身欲出大帐。却又被元琪儿叫住了。“他......也在那支队伍中,是么?”说这句话时,元琪儿的语气变得不淡定了。
“是,”海力木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他也参加了这次屠灭苏伦特部落的行动,不过据说他并没有杀一个人。”
“这像他的为人,”元琪儿轻叹一声,“他是不会向女人和孩子举起手中的刀的。”
“郡主看来还是忘不了他?”海力木叹息着说道。
“让自己刻骨铭心的男人又如何能够忘记?”元琪儿只觉心里一揪,对海力木说道:“海力木,你抬起头看着我。”
“属下不敢。”海力木将头垂得低低的。
“我命令你看着我。”元琪儿加重了语气说道。
海力木身体颤抖了一下,抬起下巴眯着眼睛向前瞅去:绣着花边的裙角微扬,元琪儿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像一朵草原上开得最绚烂的萨日朗花。她刚刚沐浴过,乌黑靓丽的秀发还是湿亮亮的,娇嫩秀美的脸蛋上那抹潮红也尚未褪去,那种美丽的气质......这样看着郡主是极为不敬的,海力木心下一惊,连忙收回目光,重新垂下首去。
元琪儿嫣然一笑,“海力木,你说我美么?”
“郡主......”海力木吞吞吐吐的说道:“属下,属下不敢说。”
“说,我恕你无罪。”元琪儿眯起了一双秀目。
“如果说草原上只有一轮明月的话,那轮明月无疑便是郡主您,”
海力木硬着头皮说道:“您让所有草原的女子都黯然失色,就算是脱脱不花大汗身边的科尔沁美人娜仁托雅,也比不上您的美貌。”
“哼,那个跟我姑姑争宠的贱婢,如何能跟我比?”元琪儿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随即笑道:“海力木,你说的不错么,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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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胡言乱语,郡主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海力木缩了缩肩膀说道。
“你说,我长得这么美......”元琪儿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他为什么就不跟我走呢?”
“杨牧云辜负了郡主的一片深情,”海力木咬牙切齿的说道:“属下这次一定把他的头给割下来,然后献到郡主帐下。”
“不,”元琪儿闪亮的瞳仁深深的收缩了一下,“你不能杀他,不管是谁,都不能杀他。”
“郡主......”海力木愕然。
“他是我的男人,应该由我亲手来处置他,”元琪儿目光紧盯着他说道:“你们谁要是伤了他,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海力木连忙改口,“属下一定将他生擒活捉,然后献于郡主帐下,由郡主亲自发落。”
“记住你说的话,”元琪儿玉容整肃的说道:“一定要紧紧的盯住那支明军队伍,一有什么消息就立刻禀报与我。”
“是!”
“我累了,你下去吧。”元琪儿挥挥手,淡淡的说了一句。
海力木躬身握拳放置胸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退出了大帐。
“郡主,”辫子少女眨着眼睛问道:“那个杨牧云真的是郡主你的男人么?”
“他可以说是我的丈夫,”元琪儿幽幽道:“在大都城,我跟他依照汉人的礼法已经拜堂成亲了。”
“啊——”辫子少女惊呼一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王爷知不知道郡主你......”
“我领他回去的时候父王不就知道了么?”元琪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握紧粉拳说道:“杨牧云,这一次你休想再逃出本郡主的手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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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杨牧云打了响亮的喷嚏,“这鬼天气......”他暗暗诅咒了一句,初下雪时不觉得什么,可渐渐的感觉空气越来越冷,吸一口气似乎连脑筋都要冻住了。他把头盔摘了下来,这东西冷冰冰的,戴在头上好不难受。还有罩在身上的这副铠甲......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这身冰冷的甲胄也脱下来。
“大人,”莫不语解下腰间的皮袋递了过去,“喝口酒暖暖身子,也就不冷了。”
“嗯。”杨牧云也不推辞,接过来仰起脖灌了一口,一股热流从喉咙直钻到肚里,然后向四处扩散了出去。他伸展了一下双臂,从没感觉到喝酒竟会这么舒服。
“喏,还给你。”杨牧云把这皮袋酒又扔回给了莫不语。
“大人,再多喝几口吧。”莫不语笑着说道。
“不了,”杨牧云摆摆手,“又不知几时能够回到京城,还是省着点儿喝。”
“如果一路上都这么平静的话,”莫不语扫了一眼四周白茫茫的草原,说道:“最多用不了三天就可以进入长城了。”
“太平静的话也不是好事,”杨牧云手搭凉棚向四下里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无尽的皑皑白雪,别说人,连个活物都看不见。喃喃道:“奇怪,我们南下也有好几天了,怎么连一个鞑子骑兵也没见着?”
“大人,”莫不语一指前方,“你看——”
杨牧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前方三箭之处,有一人骑在白马之上向这里瞭望,那人头戴风雪帽,身上穿着白色的肥大蒙古袍子,右衽、斜襟、高领、长袖,脚蹬马靴,紧扎腰带,看上去非常的魁梧剽悍。
第三百六十四章 雪地中伏
他的刀还插在腰间,手里只提着马鞭,气定神闲向杨牧云这边瞭望过来。
“鞑子......”莫不语惊呼一声,不自觉的伸手斜挂在背上的弓箭。杨牧云按住他的手,目光向褚小旗一行人看去,“不语他射术不精,你们谁能把那个鞑子射下来?”
褚小旗眯着眼睛瞄了一下那个蒙古骑士的位置,摇摇头说道:“太远了,属下的弓箭无法射到他。”其他的骑兵也都摇了摇头。
“属下把他抓过来。”莫不语一抖马缰,策马向那名蒙古骑士的位置奔去。
“不语......”杨牧云想叫住他,可莫不语已经拍马跑到数十步开外,叹了口气,怕他有失,也策马追了上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先一后的疾驰向前,褚小旗的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弟兄们,快,去保护总旗大人。”他高声喊道。
“保护总旗大人——”十几名骑兵一齐喊道,十几匹快马四蹄翻飞,脚下雪屑四溅,如风一般向前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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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荣头戴宽沿顶矛缨盔,身穿金漆山文甲,身后的大红披风猎猎飞扬。他策马站在一处坡顶,目光鹰隼一样瞪视着前方。坡下,明军骑兵洪流一般自坡下驰过。
身穿银色鱼鳞甲的朱仪策马上坡来到沈荣身后,提缰拱手一礼,“大人......”
“有没有鞑靼人的消息?”沈荣头也不回的问道。
“没有,”朱仪说道:“方圆百里没有任何鞑靼人游骑的踪迹。”
“这就奇怪了,”沈荣沉吟道:“都已经三天了,我们屠灭那个鞑靼部落的消息不会掩盖很久,为何他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或许我们南撤的动作快了些,他们来不及反应吧?”朱仪说道:“照此再向南走,只需要两天半的时间就可以到达长城关隘了。”
“嗯,”沈荣轻点了一下下巴,“那件事你布置得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朱仪不假思索的说道:“他绝活不过今晚!”
“那就好,”沈荣轻吁了一口气,乜了他一眼说道:“为了你我的前程,这个人不得不死,屠戮部落牧民,冒领军功,被人参上一本,可不是小事。他的刀上没沾血,说起话来便会毫无顾忌,你我不得不防啊!”
“属下明白,”朱仪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所派的人都是自己亲信,事成之后,也决不会有人把这事泄露出去,大人勿忧。”
“唔,”沈荣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你好像比我更盼望他死,莫非之前你与他之间有什么恩怨?”
“大人,”朱仪略为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数次羞辱于我,还......还与我新婚的妻子关系不清不楚,属下早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如今大人给了这个机会,属下怎能轻易放过。”
“大丈夫快意恩仇,理应如此,”沈荣淡淡一笑,说道:“他死了,你的妻子便会一心一意待你,从此再不会横生枝节了。”一听此话,朱仪的瞳仁里便露出一丝炽热的火焰。
“鞑靼人没追上来,这是一大幸事,”沈荣的目光又看向远处,若有所思的说道:“只要把他干掉,我们又能安然回到关内,这军功便牢牢的抓在你我的手里了。”
“马亮也没有屠戮过那鞑靼部落的人,那他会不会......”朱仪迟疑了一下问道。
“他?”沈荣嗤笑一声,“他不过是我大明军中的一名鞑官,依附我大明军队,才有他的活路。你别忘了京里的那些文官早就对他们这些鞑官颇有微词了,得罪了我们,再不容于文官,他们这些身份特殊的鞑官就休想再在我大明的地界混了。倒是杨牧云这小子与马亮他不同,他不是府军前卫的嫡系,以前受过
皇上的宠信,而且还在兵部干过,借此事踩着你我重新上位是极为可能的,我们万不可放过他。如今鞑靼人没能追上来,这是个机会,你千万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又看了他一眼,“幽子墓这个人你可以绝对信任,他的武功独步天下,罕有敌手,这件事你若用上他,就绝对会万无一失。”
“是,大人。”朱仪垂首暗道:“看来大人还是对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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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一支羽箭如流星般飞出,堪堪在那名蒙古骑士身后两三步远处失去了力道,斜斜的插入了雪地里。
“唉——”莫不语惋惜的叹了一声,收起弓在马臀上重重的拍了一记,让马跑得更快一些,以便更接近对方。他使的是明军骑兵里最常用的开元弓,最大拉力为一石。他使得很不过瘾,“如果是两石弓,哪怕是一石半,我射出的箭都可以穿透他的后心了。”莫不语心中暗暗叹道。他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军队里的弓箭在他手里不多久就会玩得纯熟,只是准头稍差,还需假以时日磨炼。刚才那一箭他相信弓弦的拉力再大一些,就一定能射中前面那个该死的鞑子。
那名蒙古骑士似乎知道明军骑兵弓箭的射程,加之马快,始终游离于明军弓箭的射程之外。莫不语的马奔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离手中弓箭的最大射程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儿。
“不语......”杨牧云在后面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也不知是马蹄声太响,还是风刮得太大,莫不语一直没有听到。
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树林,那名蒙古骑士的马渐渐慢了下来。莫不语眉峰一挑,伸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瞄准,拉满......“咻——”的一声这支箭如流星赶月般向那名蒙古骑士飞去。
“啊呀——”一声大叫,那名蒙古骑士在即将驰进小树林时士翻身落马,马没有停歇,丢下人钻入树林里嘚嘚去了。
莫不语大喜,立即拍马冲了上去。待驰到跟前一看,树林前并没有那名蒙古骑士的踪迹。
“奇怪,我确实射中他了呀,”莫不语疑惑的向四周看了看,喃喃自语道:“难道他还上天入地了不成?”正思索间,杨牧云和褚小旗一行人也赶到了。
“不语,”杨牧云勒住缰绳问道:“那个鞑子呢?”
“不知道?”莫不语挠挠头,“我当时射中他了,眼看着他落在这里,可跑到跟前却没了踪影,真是邪门......”
“找不到就不要找了,”杨牧云果断的说道:“此处发现鞑子游骑,我们得赶快把这一军情报上去,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赶紧回去。”
“可是......”莫不语很不甘心,“属下还想在周围找找,他落了马,应该走不远。”
“不语,”杨牧云面色一沉,“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不是?你就光想着杀敌立功,别的什么也不顾忌了?”
“大人......”莫不语刚张开口,只听一声轻微的弓弦响动,杨牧云脸色一变,“不语,小心。”纵身向莫不语扑去。
莫不语被杨牧云扑得身子一歪,一支利箭贴着自己脸颊飞了过去,紧接着两人一齐滚落马下。
等两人从雪地里站起身来的时候,一阵马蹄踏雪的声音响起,举目看去:东边、西边、南边、北边......都出现了策马而来的骑士,他们有数十人,装束跟方才的那名蒙古骑士一样,头戴风雪帽,身上穿着白色的肥大蒙古袍子,右衽、斜襟、高领、长袖,脚蹬马靴,腰带紧扎,背后斜挎弓箭,腰间的刀鞘里插着蒙古式样的弯刀。
“大人,”莫不语惊恐的看向杨牧云,“我们中计了,原来那个鞑子是引我们来此......”
“沉住气,”杨牧云低声喝道:“可能附近还有他们的大队人马,我们得速速冲出去。”翻身上马
对褚小旗低声说道:“情况不妙,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头行动,我和不语先带着五六人向东,你带剩下的人向东北,趁他们更多的人没有聚过来,我们一定有机会冲出去。”
“是,卑职谨遵大人吩咐。”褚小旗拱手说道。
“不语,”杨牧云一指东北方向蒙古骑士中一个身材异常魁伟的人说道:“那个人应该是个小头目,你的箭法比我好,等我们发起冲锋时,你先把那个人射掉,我们冲出去的把握就大多了。”
“大人放心吧,”莫不语摸了摸身上的弓箭,目光紧盯着东北方向的那个小头目,“属下就是死,也要护着大人冲出去。”
......
“四百步,三百步......”莫不语心里默默数着,那群蒙古骑兵拔出腰间的弯刀,向着他们一步步的逼了过来,弯刀的刀锋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他握着弓臂的手似乎都沁出了汗,“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他数到这里突然摘下弓,以最快的速度搭上箭,“嘣——”的一声弓弦响动,一道闪电向着那个小头目飞去。
“啊——”一声惨呼,那个小头目应声落马。
“杀呀!”杨牧云不失时机的亮出了刀,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莫不语紧跟其后,被杨牧云点了名的几名明军骑兵也策马紧跟了上去。
眼看就要冲到那队蒙古骑兵跟前,莫不语突然发现一支箭自背后飞来,“嗵——”的一声闷响,不偏不倚的透过甲胄正中杨牧云的后心。杨牧云闷哼一声摔下马来。
“大人......”莫不语一惊,目光向后看去,只见褚小旗握着一张弓,眼睛瞄着杨牧云落马的方向,这支箭无疑就是他射来的。“你——”他目眦欲裂,但顾不上说什么,上前便要去救杨牧云。突然身后劲风拂动,他想也不想便伏下身子,一柄雪亮的刀锋堪堪自盔顶挥过,削断了几根红红的盔樱。紧接着他手腕一翻,腰间的雁翎刀已迅速挥出,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弧并带起一片血雾,只听一声惨叫,莫不语身后的一名明军骑兵摔下马来。
“他们怎么会勾结鞑子要置大人于死地?”莫不语惊得身后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他那颗硕大的头颅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一名蒙古骑兵冲上前来,挥着手中弯刀向摔落在地的杨牧云挥去,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救之不及。
“呀——”的一声惨叫,杨牧云的身子自地上蓦然弹起,一刀自那蒙古骑兵的脖颈上划过,那人惨叫一声便“噗通”栽落在雪地上。
杨牧云飞身上马,挥刀向着迎面而来的蒙古骑兵冲去。
“大人没事。”莫不语心中一喜,眼见杨牧云和几名蒙古骑兵战在一起,一名骑兵挥刀向他身后砍到,更不迟疑,弯弓搭箭......箭如流星般射翻了那名蒙古骑兵。这时两柄闪烁着青芒的刀锋一左一右向他砍到,这是褚小旗麾下的两名明军骑兵。莫不语腰身一拧,躲过这两刀一左一右的夹击,手握弓臂向一名明军骑兵挥去,弓梢划过他的咽喉,一道血箭自他咽喉处喷涌出来,那名明军骑兵一声惨叫,仰面跌落马下。原来莫不语的弓梢装上了镔铁,并打磨得跟尖锐的矛尖一样,既能射箭,又能当做近身武器打斗。
另一名明军骑兵吃了一惊,手中刀法一滞,莫不语觑准机会一刀搠入他的前胸,他惨呼着摔下马来。
杨牧云运刀如风,只几个照面便将面前的蒙古骑兵一一劈落马下。
“不语——”他朝莫不语喊道:“不要与他们纠缠,快跟我走!”打马从撕开的一道口子冲了出去。莫不语紧跟着他也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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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褚小旗挥刀大吼一声,他手下的明军骑兵和围过来的蒙古骑兵合兵一处,向着两人追了过去。
“大人,”莫不语见那支羽箭兀自插在杨牧云背后,吸了口气问道:“你没事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雪中絮语
杨牧云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侧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狠狠抖了一下缰绳,大喊了一声:“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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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也纷纷扬扬下起了雪,不大工夫,京城内外便一片银白。
鸣玉坊宝巷胡同最里面的一座幽静小院里,种植的几株腊梅居然盛开了,金黄似蜡的梅花,迎霜傲雪,芬芳吐蕊。黛羽坐在房檐下,手中拿着一个绷圈,将一块绸面绷紧了一针一针的在上面刺着花绣。刺绣的手艺是母亲教给她的,在家中无事的时候,母亲便靠着一针针的刺绣打发时间。
她的母亲只是父亲纳的一个妾,在家中地位不高,平日里没少挨大夫人的责骂和冷脸,这使她从小都感受到了世态炎凉。朝廷抄家的时候,并未在她的心中起多大波澜,她心中唯一记挂的就是自己的母亲。自己被发配到了教坊司,母亲被送入了浣衣局。所幸的是,由于杨牧云的帮助,她脱却了贱籍,重新恢复了自由。前些日子她托人打听,母亲在浣衣局一切安好,让她放下了一直担着的心事。
彩线在纤纤玉手中穿插飞舞,五颜六色的花朵与栩栩如生的虫鸟便跃然于那块绸面上,绸面正中,他正绣着一位翩翩少年公子,那是曾和她在一起居住过的男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尽管他不在自己身边。他离京的那日,她也去送他了,当时他一身甲胄,骑在一匹雄骏的高头大马上,可眉峰却锁在一起,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周梦楠和紫苏在他身边说这说那,可自己只能远远的看着,还是他看到了自己,然后主动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头要她好好保重,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意。
“咝——,好痛!”心神一分,针尖一个不留神刺伤了手指,一滴殷红的血液滴在了素白的绸面上。她把手指放入口中轻轻吮一下,鲜血滴在了绸面少年公子的胸口,红红的殷了一团。
她秀气的眉毛轻轻一鼙,“这可如何是好?”细细想了一下,“看来只能把衣服染成红色了。”
“咚咚——”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黛羽放下手中花绣,站起身自语道:“这下雪的天,会是谁来呢?”快步来到门边,照例问了一句,“谁呀?”
“黛羽妹妹,是我。”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在门外说道。
“是素月姐姐。”黛羽心中一定,打开了门扉。
门外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女,身穿鹅黄色袄裙,披着淡紫色斗篷,满头珠翠,乌黑油亮的长发挽成了少妇的发式。
“素月姐姐,你怎么来了?”黛羽微微欠了欠身。
“小姐见下了雪,怕妹妹你在这里冻着,便让我送了一些银霜炭过来,”素月向身后挥了挥手,两个小厮各挑着一个担子走了进来,“还有一些糕饼点心和日常用品也一并给妹妹送过来了。”
“大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黛羽有些手足无措,“我这里的日常用度并不欠缺,些许小事,怎敢劳烦姐姐你亲自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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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是老爷看重的人,我怎敢怠慢。”素月笑了笑,对那两个小厮说道:“把东西放到左边厢房即可,万不可走错了。”
“是,素月姑娘。”两个小厮答应一声。
“素月姐姐,外面冷,快到屋里坐一会儿,我给你沏杯热茶!”黛羽说着便把素月请到了正屋里。
“如此叨扰了。”素月淡淡一笑说道。
......
“这是我家乡常州府产的名茶金坛雀舌,姐姐请尝一尝。”待素月坐定,黛羽奉上了一杯清香扑鼻的热茶。
“嗯,好香,”素月伸手接过,掀开茶盖拨了拨上面的茶叶,放置唇边轻轻一抿,连连点头说道:“好茶!”
“姐姐,”黛羽开口问道:“大人离京可有好些日子了,不知可有什么消息让人带回来?”
“你这里也没老爷的消息么?”
素月眨眨眼说道:“我还以为你这里会知道老爷的一些讯息呢!”
“怪不得她今日会登门,原来是到我这里打探大人的消息来了。”黛羽心中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看看外面纷纷扬扬飘荡的雪花,轻轻叹道:“京城都已经下雪了,塞外想必更冷,希望大人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嗯,”素月也微微颔首说道:“老爷此次随军出塞,并不是真的要跟鞑子作战,这一下雪,想必也该南返了。”
“姐姐勿忧,如果大人先来这里的话,我一定会亲自去通知大夫人,”黛羽微微一笑对她说道:“若是老爷先回大夫人那里,还请姐姐派人来告知妹妹一声,妹妹是要亲自去拜见的。”
“应该的,”素月迎着她的目光说道:“我看最好妹妹跟我一起回去,小姐待人宽厚得很,你去到府里,小姐一定会好好安顿你的。”
黛羽螓首微摇,淡淡一笑说道:“我不过是大人身边侍候的一个奴婢,被大人安顿在这个院子,便要为大人好好的守在这里,”看着素月说道:“黛羽是自知身份的,虽觍颜叫你一声姐姐,也是托大了,又怎敢让大夫人费心?”
“妹妹与大人名分早定,”素月知道她心里顾忌的是什么,便劝慰她道:“别说周府,就连二夫人那里也知道妹妹是大人的外室,你与我回到府里,保准没有一个人敢欺负你。我的话妹妹你难道还不相信么?”
“我又怎敢不信姐姐你的话,”黛羽脸色淡然的笑道:“这座院子虽说不大,却是大人入京之后的第一个落脚之处,是大人名下的第一所住处。妹妹我深受大人的恩德,未得大人明示,是不能轻言离开的,还请姐姐见谅!”
“要是老爷永远不再来这里呢?”素月说道:“难道妹妹你也一直痴守下去么?”
“没有大人,我到现在也只不过是教坊司辖下任人娱乐的一名歌妓,”黛羽静静的看着她说道:“是大人他帮我脱却了贱籍,我才能坐在这里跟姐姐说话,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无论大人为官为民,这里总是要有一个人守候他的。”
“妹妹既然如此说,姐姐我也不好再勉强了,”素月笑了笑说道:“这里只有妹妹一个女子,生活起居未免多所不便,我回去后便请小姐支派来两个丫鬟,帮着妹妹洒扫庭院,洗衣做饭,闲暇时也能陪妹妹说说话......”
“多谢姐姐,”黛羽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习惯了,院子里的活也不多,我一个人足忙得过来......”声音微顿了一下,“黛羽也是官宦之后,家中逢遭大难,才被打入的教坊司,或许是上天垂怜,让我得以留一清白之身侍奉大人,从此当洗尽铅华,一心一意侍奉大人,再不作他想。姐姐如若怜我,就请听妹妹之言,不必派人过来。大人若来,我便扫榻以侍,大人不来,此处便当我的清修之地吧!”
“妹妹高义,姐姐我当真佩服。”素月站起身,向黛羽打拱欠身一礼,“我这就去了,你在这里如有什么难处请尽管来大时雍坊的周府来找我。”
黛羽也欠了欠身,“谢谢姐姐......”待她出了房门,便走上前去,撑起一把花伞,“外面雪大,我送姐姐出门。”
......
黛羽把素月直送到胡同外的马车旁,这才返回。
马车上,周梦楠掀开车帷一角,两眼看着车外。见素月走了过来,便掩上车帷。
“小姐......”素月一上车便俯首对周梦楠一礼。
“相公还没回来,是么?”周梦楠轻叹一声说道。
“是的,黛羽姑娘那里也没老爷的消息。”素月垂首说道。
“她没答应跟着你到府里来么?”
“黛羽姑娘说这是老爷名下的一处住宅,无论老爷回不回来,她是要一直守在这里的。”
“看来她对我的戒心还是很大,”周梦楠微微一笑,“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现在最重要的是
相公他现在怎么样了,天降大雪,对行军可是不利呢!”
“小姐,”素月迟疑了一下说道:“您要不要去成国公府一趟,小公爷的夫人跟......跟老爷曾相识一场,可能她知道些老爷现在的情况也说不定......”
“你的想法不错,”周梦楠喟然一叹说道:“可我与她没什么交情,相公在她与小公爷的大婚之日上又闹成那样,我再进成国公府却也难了。”
“婢子听说紫苏夫人在南都时曾与小公爷夫人相识,或许她有办法能够见到她呢?”素月又道。
“你说的不错,”周梦楠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便去教坊司一趟吧,如果她不在那里,你就去?萝院问一问,就说我想她了,有些事请她过府一叙。”
“小姐是要......是要婢子去么?”素月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你不但要去,还要以礼相待,”周梦楠说道:“不管她出身如何,她毕竟是相公明媒正娶进来的,这件事南都的人都知道,你千万不可有丝毫轻慢,况且她现在是教坊司掌乐,背后还有内官监总管金公公做靠山,你一定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她恭恭敬敬的,不可缺了礼数。”说到这里声音放缓了一些,“紫苏的脾气是有些不好,而且还喜欢耍些小性儿,但你若给足了她面子,她便不会为难你,明白么?”
“是,小姐。”素月说道。
————————————
杨牧云和莫不语骑着马在雪地里狂奔,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一支支羽箭呼啸着在两人耳边飞过。
“不语——”杨牧云扭头对莫不语大喊:“你走吧,他们的目标是我,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陪着我一起送死。”
“不,”莫不语倔强的瞪着眼睛说道:“属下说过,俺这条命是大人您给我的,就算还给大人您也没什么,要俺眼睁睁的看着大人您被追杀而舍弃您自己走,俺还不如把自己一刀杀了。”
杨牧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大人,”莫不语在后面说道:“现在追我们的一共是三十一人,并没有出现鞑子的大队骑兵,真是奇怪?”
杨牧云哼了一声,“什么鞑子,都是我们的人假扮的,目的是引我来此好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他们打得好盘算。”
“他们是谁?”莫不语又问。
杨牧云不答,举目向前看去,只见前面地势起伏起来,出现了一座小山,山上长满了树木。
“不语,跟我向山上的林子里跑!”杨牧云马鞭一指,大声说道。
......
“咻——”的一声,褚小旗一箭射去,山上树林中被他紧追的目标扑的倒在了雪地里。
“射中了——”他周围的人不禁欢声雷动。
“百户大人,”褚小旗兴奋的对旁边一名一身蒙古打扮的壮汉说道:“属下射中他了。”
“嗯,”那壮汉点点头,“走,我们上去看看。”说着打马快步上前。
待众人走到跟前一看,原来倒在地上的是一截枯木,枯木罩上了甲胄,头盔还放在了上面,远远看去就跟一个人无异。枯木旁系着一匹马,那马晃动着鬃毛,打着响鼻,正是杨牧云方才一直骑乘的那匹马。
褚小旗的脸色登时变了,正不知所措间,那一身蒙古打扮的百户说道:“他舍弃了马,一定跑不远,我们分散开来好好搜索,一经发现,立即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说道。
三十多名骑士散开队形,但彼此之间不敢相隔过远,或持弓搭箭,或提矛挥刀,眼睛一眨不眨的呈扇面形向山上搜索过去。
那名蒙古打扮的百户看了看天色,不耐烦的用刀斫下横在面前的一根树枝说道:“动作都快点儿,等天黑了再去找他们就麻烦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可怕对手
上山的时候正下着雪,此刻的雪小了很多,四野白茫茫一片,天空中彤云密布,迎风向山上行去,寒风呼啸,狂风过处,刮得雪沫子直往人的衣领子里钻,虽然一众骑士带着厚厚的风雪帽和明军的棉盔,面上也蒙了棉布手巾,但还是被那狂风吹得眯起了眼睛。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众人沿着山坡登上山顶,天色越发的暗了,但山下的情状还是能够勉强看得清楚:前边山下是一条宽阔的山谷,葫芦状的,谷口狭窄,谷内却极宽阔平坦,地面平平,估计是一条冰封的河流,三面环山,山坡上长满了参天古树,都成了冰雕一般,白皑皑的毫无生气。
“百户大人,”褚小旗对那蒙装壮汉说道:“他们定然隐藏在这山谷里,我们该当如何搜索?”
“派一个人在山上瞭望,”蒙装壮汉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还是向上山时一样,分散开来搜索。”
“是,百户大人。”褚小旗向周围人打了个手势。众人排成一条横线,向山下缓缓摸索过去。当众人堪堪行至谷地的时候,突然自一方大石后跃出一人,想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沿着冰封河流上的斜坡飞快的向谷口跑去。
“在这里了,”众人齐发一声喊,兜转马头追了上去。这一面的斜坡上生长着许多不粗不细的树木,战马奔驰起来并不比奔跑起来快上多少,不时的需要把挡在眼前的树枝拨拉至一边,碰得树木顶端的积雪簌簌掉落,洒得人一头一脸,众人也顾不得这些了,紧追在前面狂奔的那人,唯恐再失却目标。
“咻咻——”鸣镝声响,一支支羽箭向那人飞去。由于在马匹在斜坡上奔行,颠簸甚巨,弓箭不好瞄准,加之那人左驰右趋,蛇形而前,竟没有一支箭能够射中。堪堪那人疾奔至谷口,褚小旗发声喊,众骑士一拥而上,策马踏上冰面想要提前赶到谷口截住那人。
谁知那人身形一扭,折而向山上奔去,害得那群骑士拨转马头又拥上山坡,线型的队形登时乱了,人人争相恐后,生怕旁的人抢了头功。
“喀喇喇——”那人蹿上一陡峻的斜坡,向一棵斜卧的枯树树干狠狠的撞了上去,那棵树干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登时有些松动了。紧接着山体也变得有些震颤起来。
所有人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人惊恐的说了一句,“巨石——”
陡峭的斜坡上斜斜的停放着一块巨石,正好被那棵斜卧的枯树卡住,也不知在这里静静的渡过了多少岁月,如果枯树不动的话,那块巨石还会静静的卡在那里。可方才那人一撞,打破了巨石与枯树之间的平衡,巨石像苏醒的巨人一样,发出了隆隆的声响。
所有人惊慌失措的调转马头以更快的速度向山下狂奔,更有甚者,甚至舍弃了马匹,向斜刺里奔去。但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晚了,巨石滚落的速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冲在最前面的五六名骑士立时连人带马都被巨石碾得血肉模糊。还有一些人慌不择路下马失前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没等他们站起,巨石已碾了过来......
巨石滚落之处,碾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一直翻滚到谷口的冰面上,仍然滑出老远,巨石的背后,已是哀鸿声一片。三十多名骑士,在巨石的碾压下丧生了一大半,侥幸未死的人也狼狈不堪。
一名骑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甲,正要翻身上马,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在了他的后心,那名骑士哼都没哼一声便滚落在地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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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天上没有露出一点儿星光。雪还在下,虽然没有先前那么大了。沈荣的脸上布满了忧色,因为他刚刚收到底下人报上来的讯息,一些士兵病倒了,只能趴在马上有气无力的勉强跟着大部队行进。谁也不想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安营扎寨,这意味着一个晚上过去,不知又有多少人忍受不了严寒的侵袭而病倒。他领着队伍出塞时匆忙了些,很多人都还没有领到冬装,显然今年草原上的冬天来
得早了些,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在屠灭了那个叫苏伦特部落后他迅速带着队伍南撤,一方面是他觉得可以向皇帝交代了,另一方面便是当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明军骑兵始终无法征服塞北草原,很大的原因便是他们无法像蒙古骑兵那样很好的适应草原上的苦寒气候......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在皇帝面前发下的大话。
“大人,”朱仪这时又匆匆的来到了沈荣的跟前,行过一个军礼便道:“他们......他们还没有回来。”
沈荣的心猛地一揪,转过身来看向他,“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应该不会,”朱仪说这句话时脸色并不是很自信,“我抽调的都是麾下的精锐,他们应该不会失手。”
“你不是说他武功很高么?”沈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你麾下抽调的人冲锋陷阵是精锐,私下里跟他面对面交手可就未必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朱仪脸色一变说道:“要不要属下再派些人过去......”
“不用了,”沈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干一些隐秘的事,有时候军伍里的人未必管用,”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幽子墓你派出去了没有?”
“派出去了,”朱仪不敢看他的目光,“不过他也......”
“派出去了就好,”沈荣打断了他的话道:“有了他办这件事就万无一失了。”
“要是他也回不来怎么办?”
“他不会回不来的,”沈荣斩钉截铁的说道:“他所办的事从未失过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所要做的便是照顾好麾下所有的士兵,把他们安安稳稳的带回京城,其余的事随后再说。”
“是,大人。”朱仪拱手抱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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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莫不语一刀搠入褚小旗的后心,褚小旗惊恐的扭过头来看向他,瞳仁逐渐扩散,“你......你敢杀我?”
“为何不敢?”莫不语狞笑一声,“不杀你,我和大人如何活下去?再说,你勾结鞑子,本已罪在不赦,就算把你带回军中,你也难逃一死。”
这些话褚小旗再也听不到了,他整个人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像一截枯木一样了无生气的倒在了雪地上。
莫不语把刀从他身体里拔了出来,抓起一把雪擦拭了一下。目光又冷冷的向前看去:不远处,一个蒙装壮汉骑在马上,正慌不择路的在林木中穿行。
“就剩下这最后一个了。”莫不语喃喃的说了一句。
......
蒙装壮汉头上的风雪帽被树枝刮掉了,头发散了开来,骑在马上惶惶然如一丧家之犬。谁能想到他方才还颇具大将风度的指挥一群人追击着他眼中志在必得的猎物,而现在,他正在被自己的猎物追杀......有时候,猎人和猎物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被追逐的一方。
他胯下的马喷着粗重的鼻息,显然跟他一样也是疲于奔命。
“刷——”一物自林中飞来,重重的砸在马的前腿上,紧接着“唏律律——”马发出一声悲鸣,后蹄翻飞,前腿跪地,把那蒙装壮汉狠狠的掀了下来。
蒙装壮汉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的落在一棵掉光了树叶的树冠上,“喀喇喇——”一阵声响,树冠上的枝杈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纷纷折断,“噗通——”这才掉落在地上。
他正想挣扎着爬起,突觉颈间一凉,一柄锋利的刀锋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他惶惑的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苍白的俊秀的面孔。
“杨总旗......”他张开口叫道。
“你认得我?”杨牧云目光一凝。
还没等他说话,只见莫不语大步流星的跑了过来,嘴里喊道:“大人
跟这鞑子废话什么,一刀杀了算了。”
“我不是鞑子,”蒙装壮汉惊恐的说道:“我是朱千户麾下百户程大洪,你......你不能杀我。”伸手扯着自己头发辩解道:“你们看我并没有梳鞑子的辫发,我是汉人,不是鞑子。”
“哦,”杨牧云看着他道:“原来是一位百户大人,失敬失敬,”紧接着脸色一沉,喝道:“你为何穿着鞑子的衣服,还追杀我们?”
“这.......”程大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大人,”莫不语在一旁说道:“他虽然不是鞑子,可穿着鞑子的衣服追杀俺们,一定是暗中勾结鞑子欲对大人不利,还问他作什么,一刀杀了干净。”说着举起雁翎刀就要劈下。
“是朱千户要我这么做的,”程大洪大声说道:“朱千户奉了指挥使大人的军令,一定要把杨总旗你解决掉。”他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还是保命要紧。
“胡说,”杨牧云眼睛一瞪,怒斥道:“你自己胆大妄为,还敢攀诬千户大人和指挥使大人,真是罪该万死!”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言,”程大洪恨不得赌咒发誓,“几天前屠灭那个草原部落的时候,指挥使大人是准备以军功上报朝廷的,可杨总旗你的刀没有沾血,指挥使大人怕你把真相私下透露给朝廷,这才......”话刚说到这儿,程大洪双眼暴凸,口中嗬嗬连声,身子一歪,倒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脸色一变,他看见程大洪的颈下赫然插着一物,这个东西只是一根扑通的树枝,却像利箭一样钉在程大洪的咽喉处,让他顷刻毙命,这一手功夫,当真令人震骇。
莫不语见了也不禁骇然,目光迅速向四周扫去。可四下里空空荡荡,哪儿有一个人影?
“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杨牧云攥紧了拳头,后退几步,靠在了一棵树干上,突然背部一阵剧痛,那是之前褚小旗射在他背部的一箭,他不想拔出,以免失血过多,所以他只让莫不语用刀将箭杆斩断,箭镞还留在体内。现在伤处和树干甫一碰触,便疼痛不已。但他现在已顾不得这些了,一个真正的可怕的对手已然出现,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阁下是谁?可否出来一见?”杨牧云气沉丹田,将声音远远的送了出去,可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响,只有树头的积雪簌簌下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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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莫不语跟他靠在了一起,有些心惊胆战的问道:“是不是出了鬼了?”
“闭嘴,”杨牧云低喝一声,“对方是一个武功高手,千万不要乱说。”
莫不语吐了吐舌头,“小小一根树枝便能致人死命,那这人的武功高得也忒骇人了。”
杨牧云沉着脸全身戒备着,没有理会他的话。
天色已全然暗下来了,虽然天上没有露出星月之光,但大地上一片银白的积雪,倒也显得林中并不如何漆黑。
林中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杨牧云只能听到身边莫不语粗重的呼吸声,不禁蹙了蹙眉。
“怎么办?大人,”莫不语终于沉不住气说道:“我们要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么?”
杨牧云没有说话。
“或许大人说的那个高手对我们并没有恶意,否则他为什么出手把那个程大洪杀掉,而不对我们动手呢?”莫不语见杨牧云没制止自己说话,缩了缩脖子便接着说道:“说不定那个高手已走了呢?要不这么冷的地方,又这么多死人,谁会一直傻呆呆的待在这里?”
第三百六十七章 死而后生
杨牧云面色冷峻,依旧一言不发。
“大人,我去把马牵过来。”莫不语边说边移动脚步向不远处的坐骑走去,
杨牧云脸色一变,“小心——”一掌向他背后退去,这一掌力道并不甚强,可莫不语如山般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像一座坍塌的小山扑倒在地上,溅起一蓬雪沫。一根细长的树枝贴着莫不语的颈侧划过,留下一道红痕。杨牧云此时也飞身而起,左袖一甩,一支袖箭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乌芒,向一株树冠飞去......这梅花袖箭是他出锦衣卫诏狱时宁祖儿送还给他的,他出征之时把它佩带在了身上,此时正派上了用场。
“喀喇——”一个黑影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树冠上飞跃而下,踩在雪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杨牧云定睛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眼前这个人整个身体裹在一个黑色的披风里,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下巴尖尖,一双眼睛竟然是暗绿色,他就像一个地狱来的幽灵,专门来摄取阳间活人的魂魄。
莫不语爬起身一眼瞥见他时只觉牙根发冷,对杨牧云说道:“他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发出桀桀一阵怪笑,暗绿色的眼珠发出粲然幽光,“好眼力,你竟然能发现我的方位,小娃娃你这份功力当真了得。”这话自然是对杨牧云所说。
“前辈难道也是受人差遣而来与我们为难的么?”杨牧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问道。
那人怪笑着没有说话。
“你快走,”杨牧云低声对莫不语说道:“我拦住他,你觑准机会上马赶快走,记住不要回头。”
莫不语一颗硕大的头颅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俺说什么也不能丢下大人您,让俺一个人走,俺办不到......”
“你在这里只会拖累我,”杨牧云急道:“你走了,我还有脱身的机会,要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不了......”
“他走不了,你也走不了,”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尖锐刺耳,“我想杀的人从来没有谁能在我的手里逃脱过。”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倏然飘起。
“走——”杨牧云大吼一声,一脚狠狠的踹在莫不语的屁股上,把他踹得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匹马的马背上,那马一惊,跳起四蹄狂奔起来。
“嗤——”那人袍袖一拂,几支细长的树枝朝莫不语的背心激射过去。还未及身,只见人影一闪,一道寒光划过,“嚓——”几根树枝被一削两断。
那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好身手,你叫什么名字?”
“杨牧云。”杨牧云手持雁翎刀拉开了架势,“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幽子墓。”那人说完,身形微动,人已消失在原地。
杨牧云蓦然一惊,腰身一扭,手中雁翎刀飞速向身后一划,“叮——”的一道金属撞击声响起,杨牧云的身子已然飞起,落在一棵树伸出的枝干上。他未做丝毫停留,脚尖刚一触碰枝干,身子又倏然飞起,飘向另一棵树的枝干......
“嗤嗤嗤——”一支支细小的树枝在他的身侧飞过,他左闪右避,一一躲过,飞跃的身形不敢有丝毫停滞,向着树木茂密之处奔去。
奔出没有多远,衣袂拂动声在耳边响起,一人如大鹏展翅般在自己头顶越过,幽子墓轻轻巧巧的落在了自己前面。杨牧云大惊之下身形一折,便飞身向另一侧跃去。“歘——”杨牧云只觉腰身一紧,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缠住,跃动的身形登时停滞下来,自空中直落下地。
他垂首一看,是一飞索套住了自己腰身,一挣,没有挣脱,反而缠得更紧了些。他又举起刀砍去,“噌——”飞索没有丝毫断裂。
桀桀一阵怪笑响起,幽子墓飞身跃下,“没用的,能挣脱我夺命锁的人不多,但绝不会是你!”
“你想怎样?”杨牧云问道。
“除了杀你,还能如何?”幽子墓怪笑一声,“你若不反抗的话,我还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儿。”
杨牧云目光一凝,手中刀幻化成点点寒芒,向着幽子墓全身笼罩过去。“当——”刀锋戳中一截树干,幽子墓人却杳无踪影。
“好身手,”他的声音自杨牧云身后响起,“可惜还是慢了一点儿,不过已经很难得了,我在你这么大时可没这么深的造诣。”
“刷——”刀锋卷起层层劲气向身后扫去,“喀——”的削断一根粗如手臂的枝干。杨牧云目光微眯,举刀迅如疾风的向幽子墓的又一落处劈去,“嚓——”劈开的不过是又一道幻影而已......
如此十几刀过去,杨牧云竭尽全力,却不能伤得幽子墓分毫,而缠在腰间的飞索却越缠越紧,让他的呼吸都越发的困难,背部的箭创也越来越痛......
“这夺命锁的名字不是白叫的,”幽子墓的声音在他身边的每一处回荡,“你越是运气,它便缠得越紧,直到你丧命为止。”
“你为什么不出手?”杨牧云大声叫道。
“对你么,还没这个必要,”幽子墓的身形在他面前影影绰绰的飘忽来去,分不清哪个是真身,哪个是幻影,“看着你挣扎而死,也是一种享受呢!”他狞笑着说道。
“你快与我大战一场,躲躲闪闪的不是好汉。”杨牧云嘴里说着,手中的刀却越舞越快。
幽子墓怪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尖锐,震得人耳膜说不出的难受。
杨牧云又一刀劈空以后,蓦然觉得咽喉处一紧,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登时呼吸不畅。
“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还能与我交手么?”幽子墓阴笑着站在他的面前,还是悠悠荡荡的幻化出好几个身影。
杨牧云脸色涨红,视线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如何?”幽子墓怪笑道:“我现在不躲了,你却连拿刀的力气也没有了么?”
杨牧云想攥紧刀柄,可实在无法凝聚起劲气。
“说句实话,”幽子墓叹了口气,“我实在有些舍不得杀你,可没办法,受人之命,忠人之事,又不得不杀你,你放心,我会看着你慢慢死去,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杨牧云的嘴张了张,却无法说出话来。瞳仁慢慢变大,幽子墓的身影变得越模糊......突然,一点幽光在杨牧云的眼中一闪,那是幽子墓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发绿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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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的心神一动,用尽全身力气用牙咬破了自己舌尖,“噗——”一口血箭喷向了那两点幽光。
“呀——”有如夜枭啼叫般一声惨呼,幽子墓伸手捂住了眼,其他幻影也倏然消失。
杨牧云只觉喉头腰身俱各一松,当下再不迟疑,举刀向幽子墓胸口掷去,幽子墓虽然暂时目不视物,但听风辨位的功夫极高,身子一晃便躲了开去。“刷——”披风一分,一根长长的尖锥自幽子墓袖中飞出,直刺向杨牧云的咽喉,但尖锥的刺端在距离杨牧云咽喉寸许处嘎然而至,再也递不上一分......他尖尖的下巴扬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充满惶惑、恐惧与不甘,他的眼睛睁开了,红红的,却没有了神采,而他的咽喉处,插着一支箭。这一箭是从喉结下擦着锁骨斜斜向上刺入的,并没有直接插入他的咽喉,这一箭出手的部位虽然很低,但却足以致命!
在这之前幽子墓还在尽情的戏弄着他的对手,认为他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像猫抓老鼠一样,戏弄够了再看他慢慢惨死,可突然之间剧情翻转,死的竟然是他。他现在和他所卑视的人没什么两样,面对死亡也同样会惊慌,会恐惧。
“你的确有很多机会能杀我,甚至可以令我根本无法还手,但是他却故意将机会错过了,”杨牧云看着他喘息着说道:“你不该如此大意的,你要杀的人就算不如你,但只要没被你杀死,他都有求生的机会......幸运的是,我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利用对方心神大乱的时机准确的判断出了他要躲闪的方位,因此提前按动机括发出了袖箭,而这支袖箭又精准了刺入了幽子墓的咽喉,使他亮出兵刃的一刹那失去了永远反击的机会。
幽子墓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凉,口中嗬嗬连声,“死的不该是我......”他心中虽然有着无尽的懊悔,但却已经晚了。他想强撑着身体不倒,可是办不到了,披风裹着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噗通——”一声像一截树桩一样倒在了雪地里。
杨牧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方才那一击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雪地中。他的头垂得低低的,一动不动,像是一具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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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宁阳侯府。
在后院的一间暖阁,地炉里燃烧着红红的炭火,使整个暖阁温暖如春。
紫苏和陈思羽在榻上面面而坐,中间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两杯香茗。
“和你相见,却要来到这侯府之中,”紫苏眼含秋水看着她笑道:“真让陈姐姐你费心了。”
“那里是朱家的地方,怎能让我随意待客呢?”陈思羽淡淡一笑说道:“不像在自己家里,可以跟自己想见的人畅所欲言。”又加了一句,“想来这里也不难,祖父年事已高,探望一下也是平常。”
“能得陈姐姐相见,小妹倒是很荣幸呢,”紫苏唇角微微一翘,瞄了她一眼说道:“怎么样?这少国公夫人当的如何?”
陈思羽微笑不答,却转开话题说道:“军中往来的军报很多,但偏偏没有深入漠北的这支府军前卫的消息。”
“可是出了什么变故?”紫苏的脸色转忧,“如今天降大雪,道路行走艰难,他们出塞已逾半月......”
“你我担心也是没有法子,”陈思羽的目光看向窗外,外面的雪依旧在下,“好在他们都是轻骑,没有携带辎重,就算遇到什么危险,脱身应该是不难的。数日前,他们传来了一封军报,说是杀敌数千,正欲南返,如果按正常的脚程,应该离边塞只有两日左右的路程了。”
“既如此,那为何再没有军报传来呢?”紫苏的眼中眸光闪烁,“按理说离边塞越近军报往来更频繁才是。”
“其中原因很难捉摸,”陈思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道:“成国公现在也是坐立不安呢!他已派了好几拨探马出塞去了,现在还没消息传来。就连我爷爷他也有些坐不住了,要知道他是极为看重我哥哥的。这是我哥哥第一次带兵深入草原,原本以为能够速去速回,谁知今年塞北草原的雪又下得这样早......”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自己骑一匹马出塞......”紫苏沉吟着说道。
“你就这么记挂自己的男人么?”陈思羽的眼睛向她霎了霎。
“难道你就不记挂你的男人么?”紫苏迎着她目光说道:“你公公都坐立不安了,你还能如此淡定?”
“不淡定又能如何?”提起成国公和朱仪,陈思羽显然没了兴致,“他如果吉人自有天相的话,自会安然回来的。”
紫苏见她脸色波澜不惊,心中一动,便凑过身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思羽脸一红,嗔怪的瞥了紫苏一眼说道:“你便是因为这个记挂着牧云么?”
紫苏悠悠叹了口气,“有时我都怀疑自己究竟嫁的是不是个男人,不怕姐姐你笑话,他......直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行过周公之礼呢!”
“男人的心思我们做女人的很难捉摸透,”陈思羽的眼睛似乎变得迷离起来,“他没有碰我是因为不想跟我同床共枕时我的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
紫苏端起茶盏的手颤了一下。
第三百六十八章 帷帐刀光
“你还是忘不了他,是么?”紫苏抿了一下红润的樱唇说道。
“我已嫁作人妇,便不再作他想,”陈思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这种话妹妹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姐姐勿怪,”紫苏告了声罪,“我夫君他却是忘不了你呢,你与少国公成亲的那一天,他喝了很多酒......我从来没见他喝过这么多酒,他还说你嫁给朱仪,他心里好难受。但他知道和你的身份地位相差甚远,没办法喜欢你,只能默默的看你嫁人......”
陈思羽的身子颤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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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朦朦胧胧中被一阵剧烈的颠簸给颠醒了,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匹马上,想直起身子却全身酸软无力,背部的箭创处又隐隐抽痛起来,不由呻吟了一声。
“大人,你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莫不语满是欢喜颠簸脸庞。
“你......你不是骑马走了么?”杨牧云疑惑的问道。
“俺怎能丢下大人一个人走?”莫不语一副义正辞严状,“俺死也不能当这么没义气的人。”
“那个人的尸体呢?”杨牧云吸了口气问道。
“俺没管,”莫不语说道:“俺就光顾着你了......你不知道,当时可把俺吓坏了,还以为大人您和他同归于尽了呐,我摸了摸大人您的胸口,还好,还有心跳......”莫不语拍拍胸口,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兀自忧心不已。
“你应该把他埋了的,”杨牧云叹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曾是一位前辈高人。”
“俺不管他是什么高人低人,”莫不语说道:“他差点儿没害死大人您,俺不拿刀再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就算便宜他了。”说着手按了下刀柄,似乎心有不甘。
“我与他堂堂正正交手,说什么害不害的?”杨牧云的目光向四周逡巡了一圈,大地一片银白,虽然没有星光月光,但还是可以看出地势平缓,应该是出了那座满是树木的小山。
“大人说他是高手,可他却死在了大人您手里,”莫不语说道:“可见这人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
“稀松平常?”杨牧云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扔一根小树枝杀一个人我看,这手功夫,连我也无法做到。”
“可他还不是被大人您杀死了么?”莫不语挠了挠头,“大人是如何把他杀死的?”
“侥幸而已......”杨牧云回想起来犹心有余悸,他不愿多说,话题一转问道:“我们现在是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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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向东北方向找我们的队伍去,”莫不语有些气忿忿的说道:“俺要问问沈指挥使和朱千户,问什么要让人假扮鞑子害大人您......”
“你傻呀,”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直斥他道:“你个夯货,这样的事谁会跟你讲道理?杀一个总旗对他们来说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去找他们,他们随便捏造个罪名就可以把你推出大帐斩了......”
“那......那怎么办?”莫不语大睁着双眼,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人您难道就这么算了?”
“要不你想怎样?”杨牧云瞪了他一眼,“那五千大军是听你我的还是他们的?”
“当然是听他们......”
“你要不依不饶,就一个人去面对那五千铁骑吧,”杨牧云不气反笑,“我可不想陪着你发疯。”
“那......那大人您说怎么办?”莫不语的脑筋虽不大灵光,但听杨牧云这么一分说,也觉自己的做法不妥。
“调转马头向南,”杨牧云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一脸肃然的说道:“我们要先他们入关,只要我们先回到了京城,他们就没有机会
暗害我们了。”
“大人说的是。”莫不语应了一声,却见杨牧云紧锁眉头,伸手向背后摸去。“大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牧云的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下,吁了口气,“事不宜迟,我们赶快掉头向南。”他背后的箭创又疼了起来,可他现在不及将箭头取出,他必须要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再医治自己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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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山脉的背风处,亮起了数百堆熊熊的篝火,每一堆篝火前都围聚着数十名身形彪悍的草原战士。最大的一簇篝火前,围坐着百余人,他们身下都铺着毡毯,看服侍穿戴,应该都是军中的各级首领。他们中间盘膝而坐着一位头戴钹笠冠,冠下饰以珊瑚珠,身穿蓝缎右衽交领锦袍、帛带束腰、肋下佩刀的汉子,是所有人的头领,他年约三十八九岁,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淡黑的脸庞勾勒出刚毅硬朗的线条,唇上的两撇胡须向上翘起,眼神熠熠生光,显得分外精明。在他两边盘膝而坐的将领们也虎虎生威、气势不凡。
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不住的跃动着,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色精灵,红红的火光映着围着巨大火堆的每一个人的脸,都带了一层健康的红色。火星飞扬在空中,就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给这草原的夜晚,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胡琴羯鼓奏出了悠扬的草原乐曲,十多名身穿草原服饰的少女正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她们个个身段窈窕,舞姿曼妙。
钹笠冠汉子和身边主要将领面前都摆着一张小几,几旁放着一罐罐马奶酒,几上的盘子中却盛着大块的烤羊肉,那是一整只一整只的烤全羊,由贴身卫士们亲手剖解后,分给他们享用的。
钹笠冠汉子面前的盘中放着一块最肥腴鲜嫩的羊肉,他慢条斯理的用小刀轻轻削着羊肉,蘸了盐沫儿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却在跳舞少女曼妙的身姿上不住逡巡。
“伟大的赛因孛罗王,”他身边的一位满脸络腮胡须的汉子端起一碗马奶酒,“我们斡剌特的勇士们在您的带领下横扫兀良哈人,兀良哈人在斡剌特的勇士们的弯刀下就像柔弱的绵羊一样不堪一击,就连他们的首领乃儿不花也把自己的头颅奉献在您的膝下,在这草原上,除了也先太师,没有谁比您更伟大了......请饮下您忠勇的侍从卜儿塔敬给您的一碗马奶酒,以略表敬意。”
钹笠冠汉子微微一笑,唇上的两撇胡须显得更翘了,“我亲爱的卜儿塔,猎取兀良哈这头瘦鹿不算什么,要知它的身旁还卧着一头肥牛呢!谁能把那头肥牛宰了,谁就是真正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
卜儿塔的眼睛一亮,高举那碗马奶酒,“卜儿塔等待您率领斡剌特的勇士们,挥刀直指那头肥牛。干——”说罢仰头汩汩将一碗马奶酒饮尽。
“那个日子相信不会让我们斡剌特的勇士等待太久。”赛因孛罗王笑着端起面前的一碗马奶酒,“干——”
卜儿塔坐回自己的席位后,不时有将领举着酒碗摇摇晃晃的走到赛因孛罗王的面前,有的客客气气说上一堆敬词,有的走到他面前站定了身子,便放声高歌起来,一首敬酒歌唱完,便恭敬地举起了大海碗,这种诚挚的劝酒,赛因孛罗王来着不拒,他实在是太开心了,这次率军突袭兀良哈部实在是太成功了,斩杀万余人,虏获兀良哈部落民众数千,牛羊数十万头,迫使其余部向东南退却,连翁牛特部,乌齐叶特部也派人前来修好。一向与斡剌特人敌对的东蒙古部落开始拜伏在他的脚下。
几大碗酒下肚,赛因孛罗王的脑袋已经有点晕眩了。在他面前,那些衣着鲜艳的少女舞跳得更欢快了,这些都是被虏获的兀良哈部落少女,她们头戴红缨帽,身穿前胸打褶的溜肩式长裙,外罩马甲式短袄,举手舞蹈时衣裳提起,便露出健美、婀娜的小蛮腰。他的两眼紧盯着她们裙下,飞舞的裙袂下,一双双浑圆结实的大腿。
这些少女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身体都很匀称健美,相貌俊俏,尖尖的下巴,翘直的鼻子,有些上翘的嘴唇,笑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乌黑的发辫上装饰的珊瑚珠、绿松石串起来的串珠,随着她们舞蹈的动作快乐地跳跃着,把她们的笑和她们的美纯朴自然地表现了出来。她们的部落遭受重创,而她们也沦为了奴隶,使得她们竭尽全力取悦自己新的主人。时而,她们前后挥动双手,柔软的腰身款款而动,仿佛一匹匹骏马驰骋在草原上,鼓乐声也变成了轻快的马蹄声,她们曲线柔美的小腿上一双双皮靴子便也富有节奏地踏动起来。时而,她们曲腕摆臂,恍若一只只出水的天鹅,婀娜多姿,配着那俏美的五官、妩媚的眼神,明明是一个个充满青春和自然活力的少女,却给人一种勾魂摄魄的感觉。
所有在场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了她们身上,这些粗豪的草原汉子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脸上露出淫邪的笑意。要不是赛因孛罗王坐在那里,他们或许早就迫不及待的一跃而起,上前将心仪的可人儿抱在怀里,带到自己的营帐里慢慢享用。
赛因孛罗王的眼睛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伸手一指其中一名最漂亮的少女,那少女便像一只蝴蝶般飞上前来,为他倒满一碗马奶酒,然后跪坐在他身边的毡毯上,像一只乖巧的小鸟依偎在他身侧。他粗糙的手掌轻抚了下少女柔顺的长发,得意的狂笑起来。
“伟大的赛因孛罗王......”卜儿塔腆着笑脸刚张开口,他便大手一挥,“谁相中了哪个女人便去抢,抢不过,就别到我这里诉苦。”
卜儿塔笑容一敛,当即脱去身上的袍子,亮着一身健硕的肌肉气昂昂的步入场中,在那里如渊渟岳峙般一站,锐利的目光逡巡一圈,见无人站起跟自己挑战,便仰天打了个哈哈,只听一声尖叫,一个女子被他一把抱起,“橐橐橐——”脚步声如鼓点儿一般向场外踏去。
接着场中将领依次上前,如两人起了争执,便二话不说,脱去袍子便手把手的较量起摔跤来,赢的一方便抱起自己的战利品奔向自己的营帐......
赛因孛罗王饶有趣味的看了一会儿,便缓缓站起身来,抱着少女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
大帐里铺着柔软的地毯,一张硕大的胡床摆在营帐正中,一位容止娴雅的美人儿正款款坐在床边,她穿着素白的柔软轻袍,将她颀长婉约的身姿衬托出来,美妙的令人垂涎三尺。
“美,真美,”赛因孛罗王眼中放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想到兀良哈部落竟然有这样的美人,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解下佩刀,脱去长袍来到她面前,俯下身伸手勾起她柔滑的下巴,美人儿抬起珠玉般的俏脸,美丽的眸子却闪过一抹厉色。
赛因孛罗王一愕,眼前寒光一闪,他的身形已向后疾退,“嗤——”他的手臂被美人儿手里的短刀划伤,一片血沫飞溅在了毡毯上。
“呛——”他抽出佩刀刚要举起,美人的身影已近前,手中短刀闪电般扑面袭至。
“当——”刚刚举起佩刀却被美人手中的短刀磕飞,赛因孛罗王大骇之下想要夺门而出,可美人身形极快,堪堪挡在了帐门口,一刀向他胸口搠去,眼看他避无可避......
一声娇叱在他耳边响起,“嘡——”的一声,一柄长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那柄短刀。
赛因孛罗王退后几步,待看清了救自己一命的人后,不禁惊呼出声,“萨穆尔齐齐克,是你?”
那人一身蒙人女子装扮,正是元琪儿,她挡开了美人一刀后,向赛因孛罗王启齿笑道:“我英勇的赛因叔叔,现在连一个女人都收拾不了么?”
第三百六十九章 边城荒堡
赛因孛罗王的淡黑的脸膛因羞赧而变得有些发红,俯身拾起掉落在毡毯上的佩刀便要向给了自己羞辱的那个美人砍去。“嗤——”刀锋落处,人没有砍到分毫,自己的胸前又挨了一刀,若不是元琪儿救的及时,只怕美人那一刀能直搠入他的心脏。
“赛因叔叔,你不是她的对手,”元琪儿与美人战在一起,边打边叫道:“赶快出帐叫人把这里围了。”
“萨穆尔齐齐克,你小心些。”身上连受两处刀伤,赛因孛罗王的头脑清醒了些,当下更不迟疑,一刀划破毡帐的帐围,一矮身冲了出去。
“叮叮——”刀剑相交数下,磕出一连串的火花。
“是你?”元琪儿和那美人彼此看清了对方,同时出口惊呼。那美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媚儿。她一咬银牙,扔掉手中短刀,抽出腰间的六棱精钢峨眉刺,身影一动,手中的精钢峨眉刺圈起两道夺目的弧线,幻化出无数凌厉的刺芒挟着劲气呼啸着向元琪儿全身袭去。
元琪儿的秀眉轻轻挑了一下,一脸凝重的一抖手中长剑,挑起朵朵剑花划向那呼啸而来的万千刺芒......
“铮——”“嗡——”火星四溅,剑花与刺芒交击的瞬间,劲气鼓荡,两人飘逸若仙的身影擦身一闪而过,瞬间换了位置。
几茎断发自林媚儿鬓梢飘落下来,她脸色为之一变。
“上一次我身体不适,让你捡了个便宜,”元琪儿悠悠一笑,“这一次绝不会被你再讨了好去。”秀眉一蹙,颈下衣领上的钮扣突然断落,衣领散至一边。
“我若全力施为,你未必能占上风。”林媚儿缓缓说道。
这时帐篷外火光闪烁,人声喧沸,似乎很多人围了过来。
“如何?今日你是插翅难逃,”元琪儿笑着说道:“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就在今日做个了结吧。”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已然跃起,剑气飚然,剑锋如一道闪电向林媚儿刺去。
“哗——”地上的一块毡毯被林媚儿一脚踢得飞了起来,像一堵墙似的向元琪儿罩去......“哧啦——”一声,元琪儿的长剑划开了那块毡毯,可剑锋扫处,林媚儿的的芳影已杳然无踪迹。
元琪儿一双靓丽的眸子眯了起来,帐外响起了兵刃的交击声和几声惨呼......
等她冲出营帐的时候,外面一团大乱,赛因孛罗王跳着脚破口大骂,一群人高举火把、手持弯刀呼喝着向西南方向追去。
“她竟然逃了?”元琪儿讶异的一捋鬓边的发丝,只听赛因孛罗王兀自在那里咆哮,“一群酒囊饭袋,你们脖子上长得难道都是牛头么?连个女人也拦不住......”
“赛因叔叔,”元琪儿上前劝慰道:“她虽然是个女人,但武功不俗。逃便逃了,只要赛因叔叔你安然无事那就行了。”
“不成,”赛因孛罗王把手中的佩刀狠狠的插在了地上,满脸怒火的说道:“我一定要抓住她,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整个兀良哈部都几乎让本王灭了,怎能让一只小小的雏鸟啄了雄鹰的眼睛......”
“赛因叔叔请息怒,”元琪儿说道:“她不是兀良哈部落的人。”
“哦?”赛因孛罗王一愕,目光看向她道:“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与她交过手,”元琪儿的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她是从南边来的。”
“明人?”赛因孛罗王的胡须动了一下,“他们竟然隐藏在兀良哈部众里伺机刺杀本王?”
“现在是多事之秋,赛因叔叔诸事还须小心才是。”
“怎么?明人要与我们宣战了么?”赛因孛罗王不以为然的说道:“正好东蒙古人已被我打服了,我这便挥师南下,让明人尝尝我们斡剌特勇士弯刀的厉害。”
“不,赛因叔叔,”元琪儿唇角翘起一个迷人的弧度,“现在跟明人全面开战还不是时候,我们还得收服草原上的其他部众,等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的
时候,由我们斡剌特人扛起大元的旗帜入主中原的时刻还远么?”
赛因孛罗王气鼓鼓的没有说话。
“现在有一支明军的骑兵队伍深入草原,刚刚屠灭了苏伦特部......”元琪儿说道。
“明人竟然敢到草原来?”赛因孛罗王的右手重重的拍在刀柄上,将插在地上的佩刀拔了起来,抚摸着锋锐的刀锋说道:“也好,他们既然敢来,本王就带着儿郎们去会会他们,希望他们的刀不会比兀良哈人的更软......”看了元琪儿一眼问道:“这支明人有多少人?”
“五千人。”
“什么?”赛因孛罗王瞪大了眼睛,差点儿没喷笑出声,“就这么点儿人也敢深入到我们草原来,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嚓——”的一声收刀入鞘,嘿然说道:“要知道这一仗我麾下的斡剌特勇士就砍下了上万名兀良哈战士的人头,五千个明人,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五千个明人是微不足道,”元琪儿微微一笑说道:“他们来草原的目的也只是骚扰我们一下而已,可他们屠灭了一个草原部落,就这么安然离去,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苏伦特不过是脱脱不花帐下的一个部落,与我们斡剌特人何干?”赛因孛罗王昂首说道:“脱脱不花不是做梦都想恢复大元荣光么?由他领着自己帐下骑兵为忠于他的部落复仇好了,我们斡剌特勇士的鲜血不会为那个傀儡轻易而流的。”
“赛因叔叔说的对,”元琪儿说道:“我们斡剌特人绝不会为他们孛儿只斤氏的梦想做奠基石,我们要把所有草原上的部落踩在脚下,成吉思汗能做到的,我们斡剌特人也可以做到。”
“嗯,”赛因孛罗王踌躇满志的说道:“现在兀良哈人已被我们打残了,余部不足为惧。现在整个草原东部,就还剩下一个科尔沁部还有点儿实力。”
“脱脱不花迎娶科尔沁部的娜仁托雅,就是想借助科尔沁人的力量与父王相抗衡,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过度的刺激南边的明人,”元琪儿眸波一转笑道:“赛因叔叔,这次我救了你,你该怎么谢我?”
“小齐齐克,我的侄女儿,”赛因孛罗王看着她笑道:“我这里有俘获的兀良哈部众和他们的牛羊,你去看看,若有能看上的,就直接领走便了。”
“不,我不要你的俘虏和牛羊,”元琪儿螓首微摇,“我想让赛因叔叔借我一支人马。”
“哦?”赛因孛罗王讶异道:“你的父兄都握有大军,你为何还要向我借人?”
“因为赛因叔叔你的人马离那支明人队伍最近呀,”元琪儿笑着说道:“我不想轻易放过这五千个深入草原的明人,总得让他们尝尝草原勇士的厉害。”
“嗯,也好。”赛因孛罗王点点头,“我这次领了三万人来,就给你五千人,以五千斡剌特勇士对那五千个明人,够用了吧?”
“够了,”元琪儿颔首笑道:“一名斡剌特勇士对一个明人,已是牛刀杀鸡了。”
“我把卜儿塔也交给你,”赛因孛罗王微一沉吟说道:“他是我麾下最勇猛的将领,由他领着这五千人可当五万人使。”
“那就多谢赛因叔叔了。”元琪儿笑着向他施了一礼。
这时三个人影倏然来到赛因孛罗王的面前。
“王爷万安——”他们向着赛因孛罗王深深的拜了下去。
“你们去哪里了,”赛因孛罗王脸色一沉说道:“是不是本王脑袋掉了,你们才会出来?”
“未能护得王爷周全,我等三人愿受王爷责罚。”当先一人恭恭敬敬说道,三人中他年纪最大,约摸三十开外,虽然貌不惊人,但神气内敛,元琪儿一看便知他是一名武功高手。另外两人年纪轻些,一个身材瘦长,另一个又矮又胖,像个矮冬瓜,看上去武功都不低。他们都穿着一身蒙古衣袍,但说话神气却更像是汉人。
“责罚暂且寄下,”赛因孛罗王哼了一
声说道:“刺杀本王的刺客还未拿到,你们说怎么办?”
“自当将她擒来,献于王爷帐下。”那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很好,”赛因孛罗王袍袖一拂,“你们三人一向说自己武功如何了得,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将那刺客给本王抓来,”语气加重,“若是抓不来,你们也就不必再见本王了。”
“是,王爷。”三人齐齐施了一礼,身形微动,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好快的身法,”元琪儿赞道:“没想到赛因叔叔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他们吴氏三雄曾是明人那里的巨盗,被明人官府追缉,在南边实在立不住脚了才投到本王这里,”赛因孛罗王缓缓说道:“老大叫吴振平,那个瘦长个是老二,叫吴振英,矮矮胖胖的叫吴振杰......”
“听名字倒像是本分人,奈何却是巨盗,”元琪儿眼波一闪,笑道:“若是他们先前守在赛因叔叔的帐外,也就用不着侄女儿出手了。”
赛因孛罗王的脸一红,自己当时光想着与那美人去帐内成就好事,才把所有明的暗的护卫赶开,谁知......他讪讪的笑道:“这三人定是去贪酒了,”撇开话题,“今晚没想到齐齐克你能来,我这做叔叔的高兴得很,一路上累坏了吧?”说着连击几下手掌,几个侍卫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你们赶快给郡主安排一个营帐,让她好好休息。”赛因孛罗王吩咐道。
“是,王爷。”几名侍卫转向元琪儿,“请郡主殿下随小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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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风雪似乎更大了,杨牧云和莫不语骑着马艰难的在风雪中行进。
“这样的天气一定会拖累队伍的行进速度,”杨牧云看着空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说道:“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迷路。”
“他们迷了路才好呢,”莫不语说道:“他们光想着害大人,最好在这雪地里兜圈子,永远不要回京城。”
“真是傻话,”杨牧云斥道:“想害我的不过是沈荣和朱仪,与那五千将士何干?你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他们不是都听那两个坏人的么......”莫不语嘟囔道。突然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现出兴奋的神情,手指前方说道:“大人你看——”
杨牧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段城墙,而且还有城门和高高的箭楼。
“这一定是边境上的一个关口,”莫不语咧开嘴笑道:“大人,等我们入了关,就一切都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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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杨牧云却没有莫不语那么兴奋,“我们不过才行了一日,脚程又慢,怎么能到边关呢?”
“那些鞑子又不会筑城,”莫不语说道:“那一定是一座我们大明的边城。”
听着莫不语的话,杨牧云的心中也升腾起一丝希望,胯下所骑的马儿似乎也欢快了些,撒开四蹄嘚嘚向前跑去。
待两人策马来到近前时,心不禁凉了半截,眼前不过是一座废弃的边堡,夯土的城墙和城门有些残破,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大人,”莫不语讪讪的说道:“这里虽然没人,但也有地方歇脚,总比在野地里顶风冒雪要强得多。”
“嗯。”杨牧云点点头,两人策马走进那没有门板的城门。
可能是这座边堡没有废弃太久,里面的房屋还算完整,街道上空空落落的,别说人,就连鸟雀也没一只。
“真害得俺空欢喜一场......”莫不语暗暗咒骂了一句。
“老天总算是带我们不薄,”杨牧云反而笑着说道:“怕我们露宿在冰天雪地里,所以指引着我们来到这个地方。”一指前方一座较为高大的建筑,“今晚我们就歇宿在这里吧。”
第三百七十章 荒堡激斗
这座军堡不大,沿着街道前行一里就到了那座较大的房屋大门前,说是大门,一扇门倾颓一边,另一扇门倒在地上,上面漆面斑驳,连铜钉都已脱落大半。院中荒草萋萋,在风雪中摇曳,似乎在述说屋院主人的往日辉煌。
院中的马厩早已坍塌,两人便将马牵入一栋门窗尚好的偏屋拴好,就径直向堂屋走来。
“吱嘎——”厅堂几乎朽烂的木门被推至一边,一股尘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使得莫不语差点儿打了个喷嚏。透过微光,杨牧云还可以勉强看到里面的桌案木椅东倒西歪,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墙角廊柱间结满了蜘蛛网。
杨牧云迈步入前,只见厅堂正中有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的木屏风,屏风虽然蒙尘,但仍然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前边桌案上的签筒歪在一边,里面刻着令字的木制令牌撒了一桌案,桌案两边矗立着兵器架,架子却空空如也。
“大人,”莫不语这时快步来到杨牧云身边说道:“属下方才转了一圈,只有这厅中瓦全墙厚,能够抵受夜间的风雪,晚上是不是就在这里歇息?”
“嗯,”杨牧云点点头,用脚踏了踏厅堂正中的地面,“在这里生一堆火,等会儿到外面看看有什么生火的东西。”
“大人,这生火的东西还用去外面找么?”莫不语瞥了一眼厅中散落的桌椅,咧开嘴说道:“这里面不都有现成的么,把这些桌椅卸了,不就是柴火么?”
杨牧云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才不情愿的点了下头。
......
火升起来了,莫不语将自己的铁盔架在火堆上,里面填满了雪,不一会儿,雪便化成了水,并开始冒泡。
“大人,你忍着点儿疼......”杨牧云除去上身的衣衫趴在地上,莫不语手持一柄短刀看着他背部留有箭头的创口,犹豫了片刻便一刀下去割开了创口。
“......”杨牧云疼得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攥紧了拳头绷紧了全身,青筋暴凸,连脸形都变得扭曲起来。
莫不语手一颤,下一刀便没敢再剜下去。
“快——”杨牧云咬牙低低吼出了一声。
“哦,”莫不语如梦初醒,持刀向创口里的箭镞剜去......
“当啷——”一个沾满血的金属箭镞滚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伤口重新清洗干净并包扎好,莫不语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的吁了口气。
杨牧云脸色苍白的披好衣衫坐了起来,看着莫不语重新煮了一头盔雪水并将几块冻得硬邦邦的肉丢到铁盔里。雪天找水是不难的,外面到处都是这上天的馈赠,稍微一划拉,就能拢起一堆纯净无瑕的晶体。
莫不语把一块插着木棍,表皮烤得焦黑的馒头递给了杨牧云,“大人,行走在外不比家里,您就将就着吃一口吧!”
“十多天了,不一直如此么?”杨牧云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不错,等回了京,你如果不想再待在军中,干脆去做厨子算了。”
“如果大人不嫌弃,俺是想一辈子跟着大人便了。”听杨牧云夸奖,莫不语高兴的挠挠头说道。
杨牧云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会在军中一直待下去,若是再立些军功,说不定还能升为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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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莫要这么说,”莫不语满不在乎的一摇硕大的头颅,“在没碰到大人前,俺和大哥一直流落江湖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遇见了大人后,俺们才活得像个人样。总之,俺这条命卖给大人您了,您当官,俺鞍前马后;您落难,俺也陪您一起砍头。”
杨牧云心中一热,喉咙登时感觉被被什么哽住了,想说却说不出来,只得拍拍莫不语的肩头。
眼见木柴将要烧完,莫不语站起
身,将木屏风前桌案上的签筒连同木制令牌都拿了过来,然后将一块块令牌扔进火堆里。杨牧云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块令牌,看着上面的令字怔怔出神。
“大人,这上面为什么都有一个令字?”莫不语问道。
杨牧云用手摩挲着令牌缓缓说道:“这座边堡应该是一座塞外的卫所,以前这里驻扎着大明的军队,而我们所处的地方,应该是卫所指挥使的衙署。”
“那这些便是指挥使大人的令箭了?”莫不语吐了吐舌头,“这些令箭却被我当劈柴烧了。”
“烧了便烧了,”杨牧云淡淡道:“反正这些东西已没什么用了。”
“大人,”莫不语又问道:“好端端的一座边堡,怎么就没人了呢?难道是被鞑子洗劫了?”
“应该不是,”杨牧云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看这里的房屋住所一切完好,不像被鞑子烧杀掳掠后的样子,应该是正常撤防的。”
“那这俺便不明白了,”莫不语晃着硕大的头颅说道:“咱们大明的军队在这里驻扎的好好的,怎么说撤便撤了?”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杨牧云抬起手肘支着下巴说道:“看这里的情状,应该至少被废弃一二十年了。卫所军队的撤防,一定是出自皇帝的旨意。”
“那皇帝为什么要撤军呢?”
“为什么?”杨牧云想起了自己在开封科场写的那篇策论,其中对朝廷废置关外各卫所颇不以为然,认为这样一来,关外的蒙古骑兵将直指长城一线,一旦破关,便可长驱直入京师城下。从这个角度看,边防线自然是离京师越远越好。前段时间鞑子骑兵游荡到了京师城外便是明证。
“或许皇上也有苦衷吧?”杨牧云如是想。他看了一眼莫不语,“你既然有这么多疑问,干嘛不问皇上去?”
“俺哪里能见得着皇上?”莫不语嘿嘿笑道:“大人是见过皇上的,能不能给俺说说,皇上长什么样子?”
“皇上嘛?”杨牧云拨拉了一下火堆里的木柴,若有所思的说道:“他很年轻,比我要大上好几岁,大概二十岁吧?长得相貌堂堂,很有威仪。”
“哦,”莫不语想象着杨牧云描述的样子,“二十岁?我的天,那不是跟俺差不多大,这个岁数就能当皇上么?俺还以为当皇上的都是白胡子老头呢!”
“等皇上老了,自然也就是白胡子老头了。”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嗯,大人说的有理,”莫不语憨憨的点了下头,“有一个问题俺想问大人,但一直没敢问......”他瞅了一眼杨牧云,鼓起腮帮子说道:“俺听说皇上一直对大人很好,可为什么又突然对大人不好了呢?”
“谁说的?”杨牧云两眼一瞪,“你是听谁这样说的?”
“是俺猜的......”吃他这一瞪,莫不语讪讪道。他瞄了一眼架在火堆上的头盔,猛然一拍大腿说道:“哎呀,肉熟了。”手忙脚乱的上前把头盔端了下来,一边甩着手一边说道:“唔,好烫,大人,快来喝肉汤,这热乎乎的肉汤一喝到肚里,身上就再也不冷了。”
......
熊熊的火焰黯淡了许多,杨牧云和莫不语吃饱喝足,和衣而卧。杨牧云的眼睛看着黯淡的火苗却一直睡不着,回京后该怎么办,这是他一路上苦苦思索的问题。自己脱离了府军前卫独自和莫不语回到京城,该如何向朝廷解释?说沈荣和朱仪想杀他?笑话,他们两人大可以矢口否认,并反咬自己一口并给自己安个逃兵的罪名。皇上已经冷落了他,而且自己在朝堂上没有任何根基,是不会有一个人为他说话的。
杨牧云辗转反侧,看来自己只有先到兵部找到兵部尚书邝大人,陈述一下事情的经过,说他们屠杀草原上的老幼妇孺以冒领军功,而自己因没有参与这一行动而深受沈指挥使的忌惮,他和朱仪......不不,不能
拉上朱仪,现在成国公朱勇是军方炽手可热的第一位人物,总督三大营军务。自己如果把朱仪拉进来,那么将是跟成国公麾下的所有军方将领为敌,到那时皇上会选择信任谁呢?想到这里,他的背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他感觉自己现在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回京一个不慎便是凶险万分。一走了之,浪荡江湖么?那梦楠和紫苏怎么办?一想到这儿便睡意全无,旁边又响起了莫不语如雷般的呼噜声。
外面的风似乎刮得又紧了,一股股的寒气顺着脖颈直往里钻。他抱紧双臂,蜷了蜷身子。
这时,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杨牧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眼中充满了警觉。整座边堡除了他和莫不语之外,没有别人。这马蹄声从何而来?想到这里,他狠狠的踹了尚在熟睡中的莫不语一脚。
“唔......”莫不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着梦呓向杨牧云说道:“大人,你作什么?”
“有人来了。”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
“有人?”莫不语登时就被吓醒了,“这座城里不是没有一个人么?难道是鬼?”
“鬼你个头,”杨牧云没好气的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很可能跟咱们一样,到这里避风雪来了。”
“大人,那现在咱们怎么办?”莫不语瞪着圆圆的大眼问道。
“来人身份不明,又不知来了多少,你我万不可轻举妄动,”杨牧云对他说道:“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拔出腰刀站起身,“我出去看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可是大人,你身上的伤......”莫不语担心的说道。
“不碍事的,”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这点儿伤影响不到我,”加重语气,“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待在这里不要乱动。”说着提刀快步向外走去。
待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声音变得更清晰了,是兵刃交击的声音和呵斥声,杨牧云心头一紧,闪身来到大门口悄悄向外看去。
从城门口到这里的路并不长,只有里许,再加之积雪的反光,街道上发生的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杨牧云凝目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几个人影上下翻飞,正打斗成一团。仔细看了看,其中一人身形纤细窈窕,显然是个女子。与她对战的是三个人,都是男子,一人身材中等,手里拿着一柄双刃刀;一人身材瘦长,使一条软鞭,软鞭上都是倒钩,一旦被他的软鞭缠住了,便能生生的扯下一块肉来;第三个人又矮又胖,使的却是一杆长枪,枪长约丈许,攥在他手里使得虎虎生风。
“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怎么会出现在这废弃的边堡?”杨牧云心中微觉诧异,那女子手中使的是一对峨眉刺,看上去是那么熟悉,“嘡——”女子手中双刺交叉,架开了其中一人双刃刀的凌空一击,寒光在她的俏脸上一闪,杨牧云差点儿惊呼出声,“林媚儿?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媚儿以一敌三,渐渐有些不支,逐渐向杨牧云这边退去。杨牧云握紧手中刀,贴着墙壁闪出了大门。
“嗤——”瘦长个手中的软鞭如长蛇一般卷来,林媚儿一个躲闪不及肩头便挨了一记,衣袖被鞭子上的倒钩扯下一条,刚想稳住身形,矮胖子的长枪又到了......林媚儿左支右绌,显得有些狼狈。
“这三人的武功倒也了得。”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若论单打独斗,他们都不是林媚儿的对手,可配合在一起,却天衣无缝,兵器长短相宜,刚柔并济,自己上前必也讨不了好。
“二哥,”只听矮胖子对那瘦长个说道:“你那鞭子千万别刮花了这小丫头的脸,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若是伤着了,那就太可惜了。我还想把她活捉了好好享用一番呢!”
瘦长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第三百七十一章 火中求生
“老三,”使双刃刀的汉子脸色一沉,“这丫头可是王爷点名要的,你也敢私下动她不成?”
“大哥,”矮胖子涎着脸笑道:“这丫头敢刺杀王爷,到头来也免不了一死,不如就让我......”话还未说完,眼前一道厉芒一闪,原来是林媚儿听得羞愤之极,奋起全力挺起峨嵋双刺向他面部刺来。
“叮——”火花四溅,双刃刀挡住了峨嵋双刺的奋力一击。
“哎哟——”矮胖子像一个球一样弹跳了开去,“好厉害,小妞够味儿,俺吴三更喜欢。”
林媚儿纤腰一拧,正欲追上去,瘦长个的倒钩软鞭又卷了过来。林媚儿凌空一个倒翻,堪堪躲过......
杨牧云悄悄顺着街道一边围墙的墙根向激斗中的四人慢慢靠近,蓦然眼角有一丝微芒一闪,心中一凛,扭头侧仰向微光来处看去:前面不远的墙上,露出一顶皮面外翻的风雪帽,帽沿下的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墙外。他正撑开一张牛角弓,弓弦上搭的利箭瞄准了街道上激斗的四人。
“鞑子?”杨牧云目光一凝,那人一身标准的蒙古骑兵装束,看箭指的方向,瞄准的正是林媚儿。看到这里,他更不迟疑,双足一点地面,身子便腾空丈余,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墙头上,他猫着腰迅速向那个张弓搭箭的鞑子走去。
那鞑子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侧目去看时,眼角乌芒一闪,一支袖箭射入了他颈侧的咽喉,闷哼一声,仰身向墙内栽去,“嘣——”的一声,手一松,弓上搭的箭射入了天际。
杨牧云伏低身子向四处看了看,也不敢断定周围倒底埋伏了多少鞑子,但他们肯定是与那三人一伙,欲对林媚儿不利的。想到这儿,他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了墙内的院子里。来到院门前隔着门板缝儿向街面上看去,外面四人犹斗得你来我往,心下不禁暗暗着急,“这三人武功不低,林媚儿继续斗下去恐不得持久,况且周围不知埋伏了多少鞑子,自己该如何帮她才好?”正想着,斗觉门板晃了一下,原来是那矮胖子手持的长枪枪尾无意间顶了一下门板,这样一来,他的后背就露在了杨牧云的视线里。那矮胖子身材太矮,杨牧云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瘦长个正好处在他对面,两人刚好在一条直线上。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猛的一推门板......
“哗啦——”一声,把外面的正在打斗的四人吓了一跳。街旁的两扇门板突然敞开,从里面飞跃而出一人,寒光一闪,那矮胖子惨叫一声,扔掉手中长枪,一个趔趄扑倒在雪地上,他的后心插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瘦长个还未反应过来,突觉咽喉处一阵刺痛,一口气顺不过来,眼前一黑,仰面坐倒在雪地里......
原来是杨牧云算准时机,飞身而出,钢刀袖箭同时脱手,趁他们稍不留神的当儿,一刀直搠矮胖子的后心,一箭直取瘦长个的咽喉。两大高手猝不及防下便着了道儿,被他击中要害。
使双刃刀的那人大惊,上前唤道:“二弟,三弟......”
矮胖子惨叫着在雪地中翻滚了几圈,便一动不动了。瘦长个翻着白眼嗬嗬连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而亡。
林媚儿似乎也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一时怔在了那里。
“还愣着干什么,跑哇!”杨牧云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扯着她便跑。
使双刃刀的那人眼见自己的两个亲兄弟惨死在自己面前,眼睛瞪得血红,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扭曲起来,一扬手中的双刃刀,大吼了一声,“放箭——”
“咻咻——”破空之声不绝,黑暗中不知有多少支箭在狂奔的两人身侧飞过。
“你是......”百忙之中,林媚儿的秀眸看了他一眼。
“进去——”杨牧云顾不上答话,眼见冲到了自己方才歇脚的院门前,一把将林媚儿扯到了自己前面,在她肩头使劲一推,林媚儿便疾步进了院里。“梆——”的一声,一支羽箭贴着她的玉颊飞过,深深的钉在了门板上。
杨牧云紧接着一步刚踏进院内,“噗——”一支羽箭贯入了他的右后肩,这一箭冲劲儿极大,带着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小心——”林媚儿赶紧上前扶住了他,这时她一双澄澈的眸子看清了杨牧云的面容,脸色不禁一变,“是你?”
杨牧云顾不得与她多说,急促道:“快,进屋!”
两人搀扶着快步进入厅堂,莫不语迎了上来,“大人,你怎么......”一眼瞥见了林媚儿,一愕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杨牧云喘了口气,顾不上解释,忙道:“快,快去把门关上!”
“噢,”莫不语走过去将门关紧并上了门闩。
杨牧云见墙角放着几块石板,又对莫不语说道:“把那石板搬过来顶在门上。”莫不语应了一声,捋起袖子去搬石板。
莫不语虽脑袋不大灵光,但身高力大,几百斤的石板搬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他连搬了三块顶在门板上这才罢手。
这时院子里亮起了火光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大人,这是......”莫不语刚开口就见杨牧云唇竖中指,“嘘——”接着低低的说了一句,“是鞑子!”
“鞑子?”莫不语不言语了,快步来到杨牧云身边。
“这位是林姑娘,”杨牧云压低声音介绍道:“她被鞑子追杀,我便把她救了来。”
“哦?”莫不语一眼瞅见杨牧云右后肩插着的一支羽箭,惊叫出声,“大人,您又中了箭。”
“我没事,”杨牧云摆摆手,转向林媚儿说道:“林姑娘,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林媚儿迟疑了一下说道:“他们都是斡剌特赛因孛罗王的手下,我奉命刺杀赛因孛罗王,可惜失手,便被他的手下追杀至此......”
“斡剌特,原来他们是斡剌特人。”杨牧云突然想起元琪儿,他一直以为元琪儿是蒙古人,可她却自称是斡剌特人,和那些蒙古人不同。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已经开始有人推门,可厅门被三块厚重的石板顶着,何止千斤?门板上的灰尘簌簌而下,然而推之不动。
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大声说话,像是在发号施令,但说的是什么杨牧云却一句也听不懂。就见林媚儿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他们要放火烧屋。”
“烧屋?”杨牧云一惊。
“大人,我们冲出去吧。”莫不语忍不住说道。
“不,”林媚儿说道:“他们有很多弓箭手,贸贸然冲出去的话只会成为他们的活靶子。”
“那怎么办?”莫不语瞪着眼睛说道:“难道要等着大火一起,跟这里一起化为灰烬么?”
“不语,稍安勿躁,”杨牧云见他情绪激动,连忙喝止,“锅盔里可还有水?”
“还剩一些,不过已凉了,”莫不语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俺这就加热一下,待会儿拔出箭好清洗大人您的伤口。”
“这个不忙,”杨牧云摆摆手,“待会儿四周火起,这厅堂里面不可再生火,否则烟气大涨,不等火烧,呛也把人呛死了。”
“是,”莫不语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看着杨牧云道:“大人,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三人各自拿一块布巾,蘸一蘸水,一见火起,便捂住口鼻,以免烟尘呛入肺里,”杨牧云又叮嘱了莫不语一句,“我们要静观待变,千万不可乱了阵脚,觑准机会,再做计较。”
“是,大人。”
......
院外烈焰腾空而起,连房顶上都响起了噼噼剥剥的声音,这座边堡建在塞外,所建房屋都是夯土墙,屋顶则是檩木、桁条上铺以茅草并覆盖瓦片,是以极易着火。
熊熊的火焰下,瓦片、檩条不住的自屋顶掉落下来,使得三人不住闪避。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三人的发梢都开始蜷曲起来
。
莫不语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呛——”的一声拔出雁翎刀,大声叫道:“大人,我们还是冲出去吧,俺帮你杀出一条路,你和林姑娘快走。”
“你要想死的痛快一些便此时出去吧,”林媚儿冷冷的说道:“现在外面至少有数十张弓弯弓搭箭对准这栋屋子,你一旦出去,准会被他们射成个刺猬。”
“你......”莫不语一瞪眼,刚要说话便被杨牧云打断道:“林姑娘说的对,不语,且再忍耐片刻。”
“可......再不冲出去的话我们就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了。”莫不语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未必,”杨牧云瞄了一眼猛虎下山木屏风前的那张桌案,那应该是原先边堡的军官坐堂用的,桌面非常厚实。便伸手一指桌下,“我们先躲在这底下。”
......
坐堂的桌案虽然大,但三个人躲在底下也拥挤了些。林媚儿不愿与他们挤在一起,秀眉微蹙,身子向外让了让。
杨牧云明白她的心思,便向着莫不语这边挤了挤。
“呼喇——”一声巨响,一条粗大的木梁砸了下来,正好落在他们方才所处的地方,再晚得片刻三人便得被这条木梁砸中。
听着上面“嗵嗵——”声不绝,不知什么落在了桌面上,听得人胆战心惊。杨牧云看着林媚儿笑笑,“林姑娘,看来今晚的情势危急万分,这张桌案也不知能支撑多久,待会儿怎么办你可有什么主意?”
林媚儿的眸子一翻,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可没什么主意,有道是生死有命,现在出去那便是找死,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多挨的一刻是一刻。”
“你这丫头,”莫不语气鼓鼓的说道:“我家大人好心救了你,你却这样对他,真是不知好歹。”
“怎么,后悔救我了?”林媚儿干脆把脸转向一边,“是他自己多事,我又没求他救我。”
“你......”莫不语还待再说,却被杨牧云止住,“林姑娘说的对,生死有命,如果我们合该命丧于此,又何必怨怼她人呢?”
“可是大人,”莫不语一拳砸在地上,“照我说,我们就应该痛痛快快杀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能赚一个,总比在这里窝窝囊囊等死强。”
杨牧云笑了笑,正待再说几句话劝劝他,蓦然脸色微变,因为他听见了一阵“轧轧轧——”的声音,接着林媚儿“咦”了一声,他扭头看去,桌案到木屏风之间的地面突然裂开了,现出一条台阶次第而下的地道。地道口正好在木屏风上猛虎的虎爪下。
“这里竟然有一个机关?”杨牧云看了莫不语一眼,“不语,你刚才那一拳竟然给我们砸出了一条通道。”
“这,这......”莫不语瞠目结舌,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明所以。
小书亭
林媚儿站起身快步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这丫头,”莫不语气忿忿的说道:“看来她对大人您很有成见,您真不该救她。”
“她何止对我有成见,”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想当初她还一直想将我杀之而后快。”
“不语,你莫要再说她了,”杨牧云钻出桌案,对莫不语说道:“我们也赶快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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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外面,数十名斡剌特弓箭手引弓搭箭,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熊熊大火中燃烧的房屋,一俟有人冲出,便数十箭齐发,将之射死。
可火越烧越大,除了噼噼剥剥木头爆裂的声音外,竟没有一点儿人的动静。
“他们一定是在这里面,”吴振平手持双刃刀看着大火中的房屋,面容由兴奋变得困惑,“我亲眼见他们进的这个院子,其它房屋里没人,就这间大屋的门不知被什么在里面顶死了,他们肯定出不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 摄服军心
杨牧云和莫不语下入地道口的时候,上面的地板“轧轧轧——”的又合上了。亏得二人下来时拿了两根火把,才不至于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摸黑前行。
“这丫头跑得倒快,”莫不语瞪着两只大眼看着前面黑漆漆的通道说道:“一眨吧眼人就不见了。”
“不语,”杨牧云轻咳一声说道:“你切不可再管林姑娘叫丫头了,她心眼儿小,小心她报复你。”
“她?”莫不语差点儿笑出声来,满不在乎的一摇硕大的脑袋,“俺难道还会怕她一个丫头片子?”
“我不许你再这样说。”杨牧云脸一沉喝道。
“是,”莫不语见他生气了,忙一耷拉脑袋,吐了吐舌头说道:“大人莫要生气,俺不敢了。”
两人沿着黑漆漆的通道向前走去,一时沉默无语,上面噼噼剥剥燃烧的声音渐渐远去,通道里静寂得只有两个人脚步声。
“大人,”莫不语见前边黑幽幽一片,后面一片黑幽幽,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说道:“俺怀疑那丫......林姑娘是不是对这里很熟悉,怎么除了您和俺之外,再没别的声响?”
杨牧云目光凝视着前方,没有说话。莫不语却兀自在他身边说个不停,“那个林姑娘长得很漂亮,就是人凶了些,大人,您不让我说她,是不是您喜欢上她了?”
“闭嘴,”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莫不语被他一瞪,登时不敢再吭声了。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杨牧云停下脚步,思索了片刻,见站在身侧的莫不语一副很乖觉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不语,你说说,我们该走哪一条路?”
“俺不知道,”莫不语摇摇头,“俺脑袋笨,说不好,或许林姑娘在的话可以跟大人您商量商量。”
“林媚儿?”杨牧云呆呆的向前凝目注视了片刻,“她走在我前面,是走了哪一条岔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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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儿骑马立在一处山峰的峰顶,向山下目视,山下是一条狭长的山谷,蜿蜒曲折,大概有七八里之遥。塞北草原地势平坦,间或会有一些山峰丘陵,但都不高,像这两山夹一谷地的地势并不多见。他身后跟着一队彪悍的斡剌特骑士,其中一人身材异常魁伟,壮实得像头熊,便是赛因孛罗王身边的第一猛将卜儿塔了。
“卜儿塔将军,”元琪儿挥鞭一指两边的山峰和山下的谷地,侃侃说道:“我们可以将兵马埋伏在两侧的山上,等那支明军行至此处,我们封住两边的谷口,两侧山上的兵马再冲杀下来,必可大获全胜。”
“郡主,这也太费事了,”卜儿塔很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就是五千只肥羊么?我带着儿郎们找到他们,一阵冲杀,也能一举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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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儿塔将军,”元琪儿微微一笑说道:“那帮明人敢以五千人深入草原,一定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好对付,不然的话苏伦特部落也不会被他们杀得一个不剩了。”
“苏伦特部人本就不多,况且老幼妇孺又占了大半,如何能跟我带的这五千斡剌特勇士相比?”卜儿塔嘿然笑着说道:“以我五千勇士对那五千个明人,还要设伏,实在太煞自己威风了。”
对他的无礼,元琪儿丝毫没有不悦之色,仍然很耐心的说道:“卜儿塔将军,别忘了那五千个明人跟我们一样都是骑兵,草原上平旷无垠,他们打不过你,难道还不会跑么?只有把他们堵在这山谷里,才能够予以全歼,五千人对五千人,胜也要胜得漂亮才对。”
“打这种呆仗可不是我们斡剌特人的风格,”卜儿塔一指两侧的山峰说道:“这两侧的山势不急,从山角距山顶延伸数百丈,而且上面的树稀稀落落的,根本藏不得人。就算我们把兵马埋伏在山峰上,距离如此之远,弓箭也无法对那些明人
造成威胁,这山上的坡度平缓,滚木擂石也难以发挥作用,根本就不适合打伏击嘛。”
“这也好办,”元琪儿指着一地的白雪说道:“好在长生天为我们降下了大雪,我们可以在两侧山坡上筑起半人多高的一道墙,墙身要向上倾斜,再在上边覆上白雪,这样从下边望上去,就不容易看出这是一道墙,而是一道平坦延伸到山巅的斜坡。”
“叫儿郎们干这些力气活有些太费事了,”卜儿塔乜了元琪儿一眼说道:“再说郡主你怎么知道明人一定会路经这里,然后乖乖的进入这山谷让我们扎上篱笆将他们一举歼灭呢?”
“别忘了你随我王叔刚刚征讨了兀良哈部大获全胜,”元琪儿笑着瞥了他一眼说道:“要知道兀良哈部还有另一个名字,那就是大明朝的朵颜卫,卜儿塔将军光顾着虏获女人和牲畜了,没想过他们的另一样好东西,就是朵颜卫指挥使的印信也落在了我们手里。”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铜制的方形印章,在他面前晃了晃,只见上面刻着:“朵颜卫指挥使司之印,礼部造,洪武二十二年五月。”
卜儿塔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一眼,他不识得汉字,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铜制的印章倒底有什么用。“这便是明人皇上颁给乃儿不花的印章么?嘿嘿,这东西也保不了我们将他的头给砍下来。”卜儿塔不屑的说道:“郡主你把这东西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可以假造书信啊,”元琪儿笑着把那方印信重新收了起来,“随同这方印信虏获的,还有一批明人的衣甲器仗,兀良哈人既然是明人的朵颜卫,自然也配发了一批明人的军服,我让一支小队穿上明人的衣甲,再带上盖着朵颜卫指挥使大印的书信,诓他们说兀良哈人来接应他们,将他们引至这里不就成了?”
“可我觉得还是有些太麻烦了,”卜儿塔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没有骑马冲锋,一刀一枪来的痛快。我的意见还是先探听到他们方位,然后带儿郎们冲过去,堂堂正正打一仗的好。”
“卜儿塔将军,”元琪儿的俏脸沉了下来,加重语气说道:“临出行时,王叔是怎么吩咐你的?”
“他让我一切听郡主的差遣,”卜儿塔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打那五千个明人打胜也就是了,何必要像郡主您说的那样麻烦呢?”
“这么说你不听我的,是不是?”元琪儿俏脸一寒,扫了一圈身边那队彪悍的骑士,娇喝一声,“把他拿下!”
那队骑士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卜儿塔的部下,怎能把自己的主将拿下呢?可他们也都知道元琪儿身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郡主,”卜儿塔嘿嘿一笑,在马上向元琪儿施了一礼,“等我卜儿塔将这支明人消灭了,我再来亲自向郡主您请罪。”说着便要兜转马头。
“索木吉雅,把他给我拿下。”元琪儿的话音一落,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马上腾空而起,向卜儿塔飞跃过去。
卜儿塔眼角闪过一道寒光,暗道一声不好,抓起背上斜挎的长柄大斧就向那道寒光迎去。“当——”的一声,卜儿塔翻身跳下马来,手持大斧向前看去,只见一个梳着辫子,脸圆圆的,年纪约摸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手持弯刀狠狠的盯着自己。他认得这小姑娘是元琪儿的贴身侍女,索木吉雅。
“卜儿塔,”元琪儿也不再称他为将军了,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违抗本郡主的命令,该当何罪?”
卜儿塔黑着脸没有说话。
“你觉得我是女人,便轻视于我,对不对?”元琪儿一双美丽的眸子眯了起来,“那好,我便让你尝尝我们女人的厉害。我让索木吉雅与你较量一场,你若赢了,本郡主便一切依你,但你要是输了呢?”
“跟一个小女娃打我会输么?”卜儿塔极为自信的看了元琪儿一眼,咧开大嘴说道:“我是不会输的。像这样的小女娃就是来一百个也休想打赢我,要知道,我可是王爷帐下最威猛的勇士。”
“你仗着王叔对你的宠信,便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元琪儿不再与他废话,转而对那辫子小姑娘说道:“索木吉雅,你去把他的头给我割下来。”
“郡主,你......”卜儿塔的心一凛。
“本郡主会带着你的头去见王叔,”元琪儿冷笑道:“你对王叔这么忠心耿耿,便把自己的头留在他身边吧!”
索木吉雅娇小玲珑的身躯已高高跃起,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卜儿塔毫不示弱,舞起大斧向索木吉雅劈去,大斧划过之处,劲风飚然,似要把索木吉雅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呼——”空气似乎都要被大斧的锋刃撕裂,但索木吉雅娇小的身躯却消失了。卜儿塔脸色一变,侧身收斧,索木吉雅却已欺身到卜儿塔面前,弯刀的锋芒逼近他的双眼。卜儿塔手忙脚乱的举起斧柄一挡,“咔嚓——”一声却被索木吉雅的弯刀劈为两段。
卜儿塔大惊之下连退数步,手中的长柄大斧变成了短柄。那队彪悍的骑士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大杀四方的卜儿塔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逼得如此狼狈。
卜儿塔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忙将砍断的那截木柄扔至一边,虎吼一声,举起手中短了一截的大斧向索木吉雅奋力劈去,这一斧有如泰山压顶,别说人,就是一座山,也没人怀疑会生生劈开。
“嗵——”的一声闷响,斧刃斫在地上,留下深深一道沟壑,雪屑四溅。索木吉雅小巧的身子灵活的躲了开去。卜儿塔几步上前,挥斧横扫,索木吉雅飞身一跃,“喀喇——”一声,她身后的一棵小树被斧刃生生砍断......
卜儿塔一斧紧似一斧的向索木吉雅招呼过去,如飓风,似巨浪,想要把她生生吞噬。可索木吉雅的身形轻灵之极,总是在对方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中险之又险的避过。
“哎呀,真可惜,”一名观战的骑士摇摇头扼腕叹道:“再稍快一点儿就可以够着那小姑娘了。”
“是呀,”另一名骑士说道:“那小姑娘只是仗着自己身体灵活,根本不敢和我们卜儿塔将军对战么!”
“小女孩儿家能有多少力气,再过一会儿等她支撑不住了,我们卜儿塔将军就赢了。”
......
听着那群骑士七嘴八舌的议论,元琪儿的唇边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
“刷——”卜儿塔一斧劈空,力道已老,就见索木吉雅纵身高高跃起,弯刀一挥,幻化出十数道刀光向着他周身要害袭来。
“叮叮当当——”卜儿塔回斧勉强接下她的连串暴击,退了一步,刚缓了口气,陡觉颈间一凉,索木吉雅手中弯刀已架在他的脖颈上。
“卜儿塔将军——”那群骑士一齐惊呼道。
卜儿塔长叹一声,扔掉了手中大斧,缓缓闭上了眼睛。可索木吉雅并没有去割他的脑袋,而是把刀撤开了。他讶异的睁开了眼睛,却看到元琪儿一张似笑非笑的俏脸。
“卜儿塔,你输了。”元琪儿淡淡的说了一句。
“不错,”卜儿塔万分沮丧的看着她道:“请你割了我的脑袋把。”
“你的脑袋本郡主若是不想割了呢?”元琪儿悠悠道。
“郡主......”卜儿塔心中一动,不解的向他看去。
“你的脑袋就暂时留在你的脖子上,”元琪儿说道:“这样你就算欠了我一条命,懂么?”
“谢郡主不杀之恩,”卜儿塔走上前单膝跪地,向元琪儿深施一礼,“长生天在上,我卜儿塔谨遵郡主号令,若再有丝毫异心,就让我死在万箭之下。”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淡然一笑说道:“接下来你该知道做什么了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乔装诱伏
“郡主,你看,”索木吉雅穿上一套明军的军服,宽大的衣甲套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显得晃晃荡荡,头盔戴在她的螓首上遮住了她半边脸,显得十分滑稽。
元琪儿看着山下,卜儿塔领着他的部下在山坡上筑墙,正忙得热火朝天,索木吉雅的话似乎没有听到。
“郡主......”索木吉雅又轻轻唤了一声。
“哦,”元琪儿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吉雅,你就留在这儿,不用陪我去了。”
“那怎么行?”索木吉雅急道:“先前因为我额吉病重,需侍奉在旁,如今我额吉已经去了,吉雅再不离开郡主半步。”
“我又不是去厮杀,你担心个什么?”元琪儿笑道:“你还小,身形还未长成,随我同去容易被人看出破绽,再说......”向山下骑在马上来回奔走呼喝的卜儿塔瞟了一眼,“我怕离开了之后他不好好干活,你帮我盯着他点。”
听郡主不愿带着自己,索木吉雅嘟起了小嘴。
元琪儿在她圆圆的脸蛋上捏了一下,逗着她道:“好了,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不过并不是非得跟着我才能做事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自己亲自去,”索木吉雅有些不服气的眨眨眼说道:“你是想找到他,是不是?”
元琪儿面目微动,笑笑没有说话。
“可是郡主,”索木吉雅说道:“你虽然很喜欢他,但他毕竟是明人,如果他认出了你,那郡主你岂不是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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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去是见他们的指挥使,未必能直接跟他照面,”元琪儿若有所思的说道:“况且我的易容乔装术连我阿爸和额吉都能瞒得过,更别说他了。”
索木吉雅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蹄声嘚嘚,一骑飞奔至面前,一人自马上飞跃而下,快步来到元琪儿面前单膝跪倒垂首抚胸一礼,“属下海力木拜见郡主殿下。”
“起来吧,”元琪儿看到海力木,眸子一亮说道:“跟那边的人接洽上了?”
“是的,”海力木站起身说道:“他们还亲自派人过来,现正在山脚下。”
“你头前带路,”元琪儿说道:“我现在就去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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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队伍逶迤向南行进,一路上风雪不止,每过一个时辰,便有一些明军士兵病倒。
沈荣忧心忡忡,便把麾下的五个千户叫来议事。
一通商议过后,除了要他们节省粮食,照顾好生病的军士,约束好各自的部伍,多派探马,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祈求老天爷能够把风雪止住,这样才能让部队行进得快一些。
其他人退下后,沈荣叫住了朱仪。
“你那里有人回来么?”沈荣脸色有些不安的问道。
朱仪摇了摇头,“属下又派了几拨人去寻找,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看了沈荣一眼,低声问道:“那幽子墓没有回来大人这里么?”
“他若回来,我又何必问你?”沈荣叹了口气,“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快些把队伍带回关内,再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是呀,”朱仪深有感触的说道:“如今我军中所携食粮到明日也就尽了,若再望不见关城,这军心......”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没再说下去。
“到时杀一部分军马以充军粮,”沈荣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晚间的时候,那些病重的士卒......”他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竖起手掌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
朱仪心中一凛。
这时一骑飞驰而来,来到两人近前勒缰而止。马上军士向着沈荣遥一拱手,“大人......”看了朱仪一眼,欲言又止。
“讲——”沈荣面容一肃说道。
“前面有人来接应我军了。”那军士禀道。
“什么?”沈荣紧绷的心弦一松,脸现喜色,“是哪支军
马来接应我军?”
“是朵颜卫的人马。”
“朵颜卫?”沈荣目光一动,“他们来了多少人?”
“大概百余骑,”那军士说道:“领头的人很是年轻,自称是朵颜卫指挥使之子苏日格。”
“哦?”沈荣看了看朱仪,“我们一起去见见。”
......
那传令兵说的不错,那位自称朵颜卫指挥使之子的苏日格确实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左右,身材纤瘦,唇上两撇小胡子,肤色白皙,跟草原上的剽悍黧黑的汉子大相径庭。他头戴红缨兜鏊,身穿金漆山文甲,大红披风,跟明军将官没什么两样,他所带骑兵也是清一色的明军装扮。
经双方互相介绍后,苏日格向沈荣拱了拱手,“苏日格见过沈大人。”
“哦,”沈荣点点头,也拱手还礼道:“你便是朵颜卫指挥使昭木斯图的儿子苏日格么?幸会幸会!”
“沈大人,”苏日格眨眨眼睛,“我阿爸乃儿不花是朝廷钦封的朵颜卫指挥使,这是他让我带给您的书信。”说着取出一封火漆封皮的书信递了过去。
“是本官记错了。”沈荣呵呵一笑,指节轻叩了一下脑门,接过书信并拆开了封皮,取出书信略一浏览,上面写的是朵颜卫奉圣旨来接应府军前卫一行人,信的末尾方方正正盖着一方鲜红大印,字体方正繁复,确是朵颜卫指挥使司的大印无疑。
沈荣微微颔首,将书信收起看了苏日格一眼,“少指挥辛苦了,不知你们的大队军马现在何处?”
“因圣旨颁布不久,我父亲大人还未集合起队伍,只是派人四处寻找沈大人您,”苏日格一脸兴奋的说道:“好在上天保佑,让在下找到了大人您。”
“少指挥客气了,”沈荣微微一笑,“现在大雪漫天,我军有些分不清道路了,不知再往前行会至哪里,能遇见少指挥,不啻雪中送炭。”
“沈大人行进的方向却是不错呢,”苏日格笑着说道:“要不然在下也不会遇见沈大人您了,从此处再往前走大约两日便是密云后卫所屯驻的古北口。”
“嗯,那就好,”沈荣展颜笑道:“本官真怕迷了道路,听少指挥一说,这心里面也就安生了。”
“沈大人,”苏日格又拱拱手说道:“我父亲大人怕沈大人军中断粮,特令在下携带了牛羊粮草而来,由于大雪行走不便,特将之存放于附近的一处山谷之中,不如就请沈大人领军随在下前去,让弟兄们在那里好好饱餐一顿,再行上路,您看可好?”
此话一出,沈荣身边的士卒脸上俱都现出喜色。军中食粮已然不多,早上只食得一餐,到现在已过晌午尚未开饭,所有人早已饥肠辘辘,一听说前方有牛羊粮食,都差点儿欢呼起来。
“如此甚好,”沈荣笑了笑说道:“还请少指挥前边带路。”
“沈大人,请!”
“少指挥,请!”
......
待苏日格带着麾下军士前行后,沈荣的脸沉了下来,“朱千户,你赶快命你麾下军卒加强戒备,另外多派探马,看周围有没有行踪可疑的军马出没。”
“是,大人,”朱仪躬身应道,接着又问了一句,“大人觉得这位朵颜卫的少指挥有问题?”
“文书上的大印不假,”沈荣沉吟了一下说道:“总之小心一下无大碍,要知道朵颜卫跟我们大明的其他卫所不同,他们是羁縻卫所,指挥使是世袭的蒙古部落首领,对我大明是时叛时降,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是他们有什么异动,在这风雪交加的塞外,我们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大人您是不是有些多虑了,”朱仪不以为然的说道:“最近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由于受到鞑靼和斡剌特的压迫,对我大明可是恭顺得很。他们要是敢对我们动手,就是跟我大明撕破了脸,这对他们并无好处。要知道以他们的力量,是无法对抗鞑靼和斡剌特的。”
“话虽如此,但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好,”沈荣说道:“他们可以投靠我大明,也可以投靠鞑靼和斡剌特,这些异族人的心,最是难以捉摸。”
“我大明待他们不薄,除了封官许愿,还有诸多赏赐,他们可以自由管理自己的部落,我们大明并不插手他们内部事务,”朱仪还是有些难以相信,“鞑靼和斡剌特能给他们什么,不但抢占他们的牧场,还抢夺他们的牛羊和部众,这朵颜三卫除非是疯了,否则怎会背叛大明而去投靠他们的敌人?”
“朱千户,”沈荣脸色一沉,“本官让你小心戒备,你却恁多话语。如若你再多言,你麾下的千人队本官就亲自统领了。”
朱仪心中一凛,忙拱手抱拳道:“属下晓得了,这就回去执行大人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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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在地道中转悠良久,仍然没有找到出路,也不知转到了哪里。地道中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原来那些斡剌特人也发现了地道口并钻了进来,碰面后一阵混战,跟莫不语也失散了。
手中的火把已经燃尽,他只能在地道里摸黑前进。背后的箭创处抽痛起来,原来的创口刚刚包好又中了一箭,现在箭杆还插在自己背上没有拔出,两处创口一齐作痛,使得杨牧云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记得第一次碰见林媚儿时还把她当做欲对公主不利的乱匪,在她猝不及防下把她制住,自那时起她便恨上了我,也难怪见了我没有好脸色。”杨牧云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去。他手中的刀在救林媚儿时投掷了出去并杀死了围攻林媚儿的那个矮胖子,现在他身上除了左袖口里的梅花袖箭之外,再无其它利器。
“如今回到京城前途难料,但不回京城又能去哪里?”杨牧云叹了口气,真有一种天大地大却无处容身的感觉,现在他真希望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摸索着走不到头。
正走着,他突然隐隐听到了一阵打斗声,不禁心中一动,“是不语么?他是被人缠住了么?”想到这里,他脚下的步子便快了几分,走不多远,前面隐隐透过来一丝光亮。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越近打斗声越是清晰,光亮是在前面通道一侧透出来的,想是那一侧有个口。
杨牧云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一个石室口,里面石室内有人打斗。他一点一点的靠近石室口便,刚想悄悄探过头看去,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是个女人的声音。
“林媚儿?”杨牧云差点儿叫出声来,连忙用手将嘴捂住。
“卑鄙,无耻!”石室内林媚儿倒在地上,一双美目几乎喷出火来,咬着银牙骂道。
吴振平手持双刃刀,一脸狞笑着一步步向她走近,“我卑鄙?我无耻?若不是你一时大意,又怎会着了我的道儿?”双刃刀一晃,沉声喝道:“那小子呢?他在哪里?”
“你说的是谁?本姑娘不知道。”林媚儿把脸扭至一边。
“少装糊涂,”吴振平目露凶光,两眼通红的说道:“就是杀了我二弟、三弟,把你救走的那小子。”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你不知道?”吴振平哼了一声,“那小子拼死救你,你会不知道?”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小丫头,你中的是我吴氏三雄的独门暗器销魂夺魄针,用不了半个时辰,上面的毒会随着你的血液游遍你的全身,到时候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林媚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鄙夷和不屑。
“你不怕死是不是,”吴振平嘿然一笑,举起了手中的双刃刀,“你这丫头凶是凶了些,可长得着实漂亮,连王爷都曾对你神魂颠倒呢!我若是用刀在你脸上划上几道的话,会不会变得更美呢?”
林媚儿的脸色一变,大声叫道:“你快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吴振平悠悠道:“我会慢慢折磨你,要知道我三弟可是看上了你呢!”
第三百七十四章 尽弃前嫌
林媚儿眸中流露出一抹惧色。
吴振平继续狞笑着伸手一勾林媚儿滑腻的下巴,淫笑一声,“不错,这姿色的确人间少有,我三弟福薄,无法享用你,让我这做大哥的代替他也是一样。”说着便去解她的衣襟。
“你要做什么?走开!”林媚儿尖声叫道:“啊——”吴振平出指如钩,扯开了她的衣扣。
杨牧云再不迟疑,斜身跃出,“嗤——”一只袖箭向吴振平的咽喉射去。
“小子,你终于忍不住出来了么?”吴振平脸上丝毫没有惊异之色,像是早已知道杨牧云就藏在那里一般,手中双刃刀一挥,“喀——”的一声将射至面前的袖箭一刀磕飞,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还会着了你的道儿么?”
杨牧云心一沉,现在他身上除了袖箭之外,再无别的兵器,当下再不迟疑,一掌劈向吴振平面部。吴振平面色凝重,后撤一步,一刀斜向上劈,自他胸口直挑他咽喉,杨牧云侧身避过,一指戳向他腰间的京门穴......
吴振平的武功虽比他稍逊,可杨牧云有伤在身,兼之赤手空拳与他相斗,几个照面一过,登时落了下风。
吴振平一刀劈来,杨牧云纵身后跃。
“杨牧云,”林媚儿在一旁说道:“接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随身的六棱精钢峨嵋双刺向他掷去。
杨牧云伸手接住,因是女子兵刃,入手略轻。向她微一点头,手持峨嵋双刺划出两道寒光,揉身向吴振平扑了过去。
他使过刀,使过剑,但没有使用过峨嵋双刺,这对兵刃并不趁他的手,但毕竟比赤手空拳与吴振平交手要强多了。
“叮叮当当——”两人你来我往,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小子的武功倒是不弱,”吴振平心下暗暗惊异,“要不是他有伤在身,恐怕我已经不敌了。”见他面色苍白,显是失血过多。便下意识的攥了攥左手的袖口。
林媚儿看得真切,向杨牧云提醒道:“杨牧云,小心他又要发毒针。”话音未落,杨牧云手中的峨眉刺已脱手而出,掷向地上的一根火把,那是吴振平带进来的火把,与林媚儿相斗时落在了地上,整间石室就靠这一支火把来照明。
“啪——”峨眉刺掷在火把上,击灭了本就忽明忽暗的火焰,石室中登时一片漆黑。吴振平一惊,按动左手机括射出了毒针,刚想挥动手中的双刃刀以防对方进击,蓦然觉得喉头一痛。
杨牧云在火把上的火焰将灭之时,提前一步发射了袖箭,同时身形疾向后仰,“嗤——”一阵轻微的破空声自耳际响过,一根发着幽光的毒针贴着自己的眉心险之又险的飞过。
“当啷——”吴振平把双刃刀扔落在地上,两眼暴凸,双手捂住自己咽喉,口中“嗬嗬”连声,他想要把插在自己咽喉处的那支袖箭拔出来,可脑中一阵晕眩,浑身的力量好像被抽走了一般,再也撑持不住,“扑通——”仰面倒在了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林媚儿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焦急与关切,“你怎么样?”
“我没事。”杨牧云应道。
林媚儿心中稍安,又问了一句,“那个人呢?”
“他死了。”石室中虽然目不视物,但杨牧云很肯定的答道。他摸索着想要去点燃那根被自己击灭的火把,谁知却握住了一只滑腻的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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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杨牧云心中一动,发觉她的手很冰凉,而且还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你中了毒?”杨牧云问道,林媚儿没有应声。“嗤——”杨牧云用火刀火石重新点燃了火把,石室中又亮了起来。他这才发现,林媚儿脸色发青,紧咬银牙已说不出话来。
“我赶紧帮你找解药。”杨牧云安慰了她一句,急忙来到吴振平身边向他身上摸去。可让他失望的是,他摸遍了吴振平全身,也没有找到一点儿药粉、药膏和药丸。
“难道解药不在他这里?”杨牧云心里一紧,想起了
倒在外面街道上的矮胖子和瘦长汉子,“或许解药在他们身上。”再看林媚儿,她牙齿咬得咯咯响,发青的脸上隐隐现出一丝黑气。
“你被伤在了哪里?”杨牧云来到她面前一脸急切的问道。
林媚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可手不自觉的向右边小腿摸去。杨牧云不再说话,俯下身来去拉她右边的小腿。
“你要做什么?”林媚儿惊问。
杨牧云不答,伸手撕开了她的裤腿,露出了里面一条晶莹圆润的小腿。
“你......”林媚儿惊惶之下伸手欲打,可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杨牧云看得分明,在林媚儿的腿弯处有一处淤黑,杨牧云伸手一挤,竟然挤出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那针通体乌黑,发着幽蓝的光。杨牧云把针扔至一边,便俯身往林媚儿腿上的伤口处吸去。
林媚儿只觉伤处麻痒无比,只道是他要轻薄自己,又惊又怒,偏自己又动弹不得。
“噗——”杨牧云吸了一口血吐在地上,那血乌黑,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原来他是在给我吸毒血。”林媚儿心中稍安,见他一口一口的将自己腿上的毒血吸出来,直到血色变得鲜红为止。
“好了。”杨牧云抬起头对着她一笑,突然头脑一晕,眼睛一翻,侧身卧倒在地。
“杨牧云......”林媚儿一惊,起身向他看去,见他双目紧闭,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伸手向他鼻端探去,“还好,还有呼吸。”林媚儿吁了一口气,心下稍定。
杨牧云背后露出一道长长的斜影,那是插在他背上的一支羽箭。
“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有拔出这支箭么?”林媚儿伸手握住箭杆,微一犹豫,握住箭杆的手使劲一拔......
杨牧云惨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
待他再次悠悠醒转时,映入眼帘的是林媚儿似笑非笑的一张俏脸。
“你醒了?”林媚儿看着他说道,声音柔和而婉转,与平常的态度大相径庭。
“嗯。”杨牧云刚要起身,突觉身上一凉,这才发现上身袒露,不着衣衫。忙抱臂遮在胸前,“这,这......”
“我替你拔了箭,并包扎了伤口。”林媚儿把脸扭至一边,把他的衣衫扔了过去。
“多谢林姑娘。”杨牧云赶紧把衣服穿好。
“你不用谢我,”林媚儿说着脸一红,“方才你也刚刚救过我。”
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笑,两人一时沉默无语。
“我们得赶快找到出口出去才是。”杨牧云先开了口说道。
林媚儿轻轻嗯了一声,“我现在身上的毒刚去,还没力气走路,而且你也刚包扎好伤口,不宜轻动。还是歇息片刻再去找出路吧?”
“也好。”杨牧云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林媚儿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会被这几个杀手追杀至这里的?”
“我奉师命去刺杀斡剌特的赛因孛罗王,可惜失了手,”林媚儿说道:“便被他派出的杀手和护卫追杀至这里......”顿了一下,话音一转问道:“你呢?你不是在京城里当差么?怎么也会在这里?”
“哦,”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随府军前卫的兵马出征塞北,现大军南归,我奉命在前探路,不想在这风雪中迷失了道路,才来到这荒废的边堡。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了你......”
林媚儿的脸上又是一红,没有说话。她一向是冷脸示人,很少做这忸怩之态,今日不知怎么了,想凶却是凶不起来。
“林姑娘,”杨牧云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一人去刺杀斡剌特的重要头目实在是太凶险了,没人跟你一起么?”
“本来乔师兄是想跟我一起去的,”林媚儿说道:“可临时又来了新的任务,所以师父就让我一人去了。本来我就要成功了,谁
知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手极厉害的人,才使得我功亏一篑。”说罢恨恨不已。
“身手极厉害的人,”杨牧云瞥了一眼地上吴振平的尸体,“是他么?”
“不是他,”林媚儿不屑的说道:“那人的身手比他厉害多了,而且那人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杨牧云讶异道:“是谁?”
“就是那个前一阵子把京城闹得天翻地覆的人。”林媚儿眸波一转说道。
“元琪儿?”杨牧云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碰见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问道:“你刺杀赛因孛罗王是在什么时候?”
“昨晚,”林媚儿秀眉一挑,“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这么说,你来到这里......骑马在路上奔驰了一天一夜,”杨牧云两眼盯着她道:“赛因孛罗王的兵马有多少人,他们在哪个方向?”
“大概有三万吧,在东北方向。”林媚儿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跟府军前卫的军马拉开的距离大概也有一天的路程,”杨牧云的脸色严峻起来,“这么说赛因孛罗王的兵马离我军很近。”
“原来你是说这个,”林媚儿说道:“赛因孛罗王带兵是去征讨朵颜卫,目标并不是你们。所以他并不一定知道你们的所在。”
“那他与朵颜卫的仗打完了么?”
“当然是打完了,”林媚儿说道:“而且大获全胜,连朵颜卫指挥使乃儿不花也被杀了,我混在朵颜卫被俘的人中,这才能找机会行刺他。”
“怎么说他现在正在回军的途中,”杨牧云面沉似水,“林姑娘,你遇见元琪儿并不是偶然,她一定是知道了我们这支府军前卫的下落,因此来把这件事告诉赛因孛罗王......”嘴角抽动了一下,喃喃道:“三万人,而我们只有五千,如果在草原上相遇的话,不出一个时辰,便可以把整个府军前卫杀得干干净净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林媚儿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你现在回去报信,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尽人事而知天命吧!”杨牧云叹了口气,“现在最主要的是我们应该赶快找到出路出去。”刚说到这里,石室外的过道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脸色一变,向林媚儿打了个手势,抓起吴振平遗落在地上的双刃刀,拍灭了火把。一瞬不瞬的向石室外看去。
“咻咻——”是羽箭破空的声音,不用说肯定是那些斡剌特弓箭手。
“林姑娘,你待在这里别动,我来对付他们。”杨牧云低声叮嘱道。
“嗯,”林媚儿只觉心头一暖,说了句,“那你小心些。”
石室口火光一闪,一头戴风雪皮帽,身穿皮甲,背挎箭壶的身影便闪现出来。杨牧云纵身而起,手腕一翻,双刃刀斜劈出一道森冷的弧线,“喀嚓——”一声,那名斡剌特弓箭手自肩头至胁下,被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好快的刀——”杨牧云一愕,掂了掂刀的份量,不下四五十斤重,一般明军制式佩刀不过一二十斤,这把刀足足比一般明军的刀重了三倍。他心中一喜,当下更不迟疑,向着另一名握刀砍来的斡剌特弓箭手斫了过去。
“铿——”的一声,那名斡剌特弓箭手的刀断为两截。正在他错愕间,猛觉喉头一凉,呼吸瞬间停止,身子直直的栽了下去。
“好刀!”杨牧云赞了一声,斫断对方的刀竟然刀刃不卷,真是一件神兵利器。这时他一眼瞥见不远处一名斡剌特弓箭手引弓搭箭瞄准了自己,手一甩,双刃刀如流星贯日般贯穿了那名斡剌特弓箭手的胸膛,他一声没吭便仰面倒去。
杨牧云飞身过去,不等刀落地便持刀在手,停下身子喘息了一阵。毕竟身上有伤,方才连杀三人,刀身又重,出力甚巨,背上的两处伤口又疼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 请君入瓮
“嗵嗵——”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杨牧云凝目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异乎寻常高大的身影向自己快步走来。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双刃刀,纵身向他劈了过去。
“大人,是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杨牧云耳畔响起,让他生生止住了力劈的一刀。
“不语,是你?”杨牧云欣喜的问道。自与莫不语失散后,他一直担心他遭遇了意外,这下见到了他,自是欣喜不胜。
森冷的刀锋在莫不语头顶寸许处嘎然而止,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您能不能把刀拿开,可吓死俺了。”莫不语拍拍胸口说道。
杨牧云把刀撤回。
“进到地道里的鞑子被俺杀了好多,”莫不语看看倒在地上的三个斡剌特弓箭手说道:“俺追着这三个鞑子到这里,没想到遇见了大人您。”
“我也一直在担心你,”杨牧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就好。”
这时林媚儿扶着墙壁缓缓走了出来。
“林姑娘,原来你也在这里。”莫不语一脸惊异的说道。
“现在我们得赶快找到出口出去,不能再困在这里了。”杨牧云说道。
“嗯,”莫不语点了点硕大的头颅,“这里面大得跟迷宫一样,把俺的头都给转晕了......”
“那咱们就试着能不能找到来时的路,也好过在这里面瞎转悠。”说着转过身来,走到林媚儿身边,“林姑娘,我扶着你走吧?”
“不用,”林媚儿螓首微摇,从身上取出一个卷轴,“我在这间石室里找到这样东西,似乎是一幅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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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杨牧云心中一动,“能不能让我看看?”
林媚儿将这幅卷轴递了给他,杨牧云将之放在地上摊开来一看,只见上面横横竖竖、弯弯拐拐画得很是复杂。莫不语也凑了上来,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看了看,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上面画得是什么?”
杨牧云沉吟良久,方缓缓道:“这好像就是我们所处的地下迷宫图,”指着上面正中一方形所在说道:“你们看见了么,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方位。”
“那太好了,”莫不语兴奋的搓搓手说道:“有了这幅图,我们就不用在这里面瞎碰瞎撞了,这样就能很快找到出口了。”
杨牧云点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得赶紧出去,”看着林媚儿,“林姑娘,你腿上的毒刚清理干净,行动不便,我背着你走吧?”
“大人,”莫不语抢着说道:“还是让我背林姑娘吧?”
“不不......”林媚儿迎着杨牧云的目光说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身上还有伤,扶我一下就行了。”
“哦,”杨牧云收起卷轴,上前握住她的手臂,触手温软滑腻,心中不由一荡,见林媚儿玉颊微红,连忙把目光转了开去,嘴巴张了张,“我们走吧。”又吩咐莫不语,“快把地上的多余火把踩灭。”
“唔,”莫不语依言抬起脚几下就把那几个斡剌特弓箭手遗落在地上的火把踩熄了,边踩边道:“大人是怕这地道里会失火么?”
“不语,”杨牧云一脸严肃的对莫不语说道:“这是一座地下军械库,虽然已被废弃许久,但可能还遗留了不少军械在这里......”
“不就是刀矛弓箭么?”莫不语嘿嘿笑道:“就是剩些也不打紧,被火引着了又怎地?”
“不打紧?”杨牧云狠狠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个夯货,以为军械就这些么?这里面还包括了猛火油和火药,若是被火引着了,别说这地道,就连整座城都会被炸得飞上天去。”
莫不语吓得一哆嗦,手里捏着的火把也差点儿掉在地上,“听大人这一说,俺连这根火把也想灭了。”
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说他什么好,转而对林媚儿说道:“林姑娘,我们这就走吧。”搀扶着她向前行去。
“大人......”莫不语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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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荣带着这支明军队伍跟着苏日格在风雪中行了几个时辰,发现前方两侧出现了连绵的高山,高山中间是一条平缓的谷地。他整个人登时警觉了起来,连忙派人把手下的五名千户都叫了过来。
“部队暂缓前进,先探探虚实再说。”沈荣命传令兵去传自己的命令。
正在行进的明军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沈大人——”苏日格带着几名手下赶了过来,向沈荣抱拳行礼道:“大人怎么叫队伍停下来了?”
“人马连续行进,现人困马乏,”沈荣笑笑说道:“本官让大家休息休息再走。”
“进了山谷再休息不也一样么?”苏日格眨了下眼说道:“那里的牛羊和粮食都已备好,一进去正好可以埋锅造饭。”
“都到这里了还急什么?”沈荣嘴角微微一勾笑道:“难道牛羊和粮食还会跑了不成?”转身对朱仪说道:“朱千户,你带一小队人和少指挥先行,我领着大队人马歇息片刻再行入谷。”
“是,大人,”朱仪拱手应道。向苏日格作了个请的手势,“少指挥,我们走吧?”
苏日格微微一笑,策马前行。朱仪点起一小队人马随后跟去。
“大人,”待一行人走远后,徐永宁方在旁说道:“莫非您觉得这位少指挥有诈,所以让朱千户先去探探情况?”
“两山夹一谷地,我们若是贸贸然便进去,被人一堵谷口,两边再有人马杀过来,就可以把我们全部给包了饺子了。”沈荣挥鞭一指说道。
“朵颜卫敢对我们下手?”郭聪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大人谨慎些也没什么,”陈成锋说道:“毕竟朵颜卫跟我们关内的卫所不同,他们都是蒙古人,指挥使是朝廷敕封的,风向一有不对,倒向鞑靼和斡剌特也是有可能的。”
“大人顾虑得甚是,”郑宏也说道:“不过标下看来,前方山谷两侧的山势甚缓,从谷地距山顶延伸大约有数百丈,山上树木稀疏,遮掩甚少,很难藏得兵马。如果朵颜卫真跟那些鞑子勾结,把兵马埋伏在山峰上,距离这么远,鞑子的弓箭很难发挥作用,而且有这数百丈的缓坡,滚木擂石也难以伤到人,我们入得谷中也完全可以做好应对的准备。”
四位千户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的见解都说了出来。
沈荣摆摆手,“总之小心一些无大错,等朱千户回来了,打探清楚确实没事,我们再行进谷。”
......
“朱千户,”进得谷中,苏日格对正在两侧山上张望的朱仪说道:“我听说有个叫杨牧云的人也在军中,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他?”
“哦?”朱仪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问道:“少指挥怎么会知道杨牧云这个人的?”
“不久前我和父亲大人曾去京中觐见皇上,同时去兵部领一批衣甲,那时杨牧云任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我和他便是那时相识的,”苏日格面目平静的说道:“说句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在兵部见到杨大人如此年轻的官员,因此颇想与他结交一番,可后来听说他又入了府军前卫,是以有此一问。”
“他么,”朱仪嗤笑一声,“他现在不过是本千户麾下的一名总旗,你想见他?他现在不在军中,本千户打发他头前探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死在了外面......”
苏日格脸色一变,挥起马鞭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马儿扬起四蹄嘚嘚向前奔去了。
“少指挥,你......”朱仪愕然,一抖马缰,“你等等我。”
......
前方不远处,山坡上似乎有一堆白雪在移动,待众人走进了看时,原来是一群绵羊在山坡上吃草,它们用蹄子刨开冰雪,啃食下面的草根。一位蒙族打扮小姑娘扬着鞭子
,不住的吆喝着,防止羊群走散,她约摸有十三四岁,梳着长长的辫子,圆圆的脸红彤彤的,模样儿甚是可爱。
苏日格走进了喊道:“索木吉雅,你阿爹呢?”
“我阿爹在前面,”小姑娘向谷里指了指说道:“他和部落里的叔伯和大婶们一起看着牛马和粮食,我来这里放放羊,”她眨眨眼睛看着朱仪说道:“这便是少主您说要来的大军么,这也没几个人么?”
“大军都在谷外待着呐,”苏日格笑着说道:“这是朱大人,还不快过来拜见。”
“民女拜见朱大人。”小姑娘学着汉人的样子,双手别至腰间欠了欠身。
“哦,不必多礼。”朱仪转而向苏日格说道:“少指挥,你们押运着牛羊和粮食过来怎么还带着小姑娘?”
“又不是行军打仗,”苏日格微微一笑说道:“带上她又有什么关系,这押运牛羊粮食的人中有一大半都是妇女和年过半百的男子,他们懂得如何照顾牲畜,这一路上可以把牲畜的损失降到最少。”
“噢,原来如此。”朱仪又看看坡度平缓的山势,皑皑白雪一直延伸至山顶,山顶树木稀疏,一切都一览无余,遂点了点头。
“朱千户,”苏日格说道:“走吧,我们再到前面去看看。”
“不用了,”朱仪摆摆手,“沈大人和五千军马还在谷外,切不可让他们等得太久了。”
“朱千户这就要回去了么?”苏日格一脸讶异的说道:“我还是陪你再往前去看看那些牛马和粮食,这样你也好回禀沈大人。”
“不必了,”朱仪兜转马头,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还能不相信少指挥么?现在天寒地冻,大军停驻于外,每迁延一刻,便不知有多少人病倒,还是让他们速速入谷才是。”
看着朱仪匆匆而去的背影,苏日格向索木吉雅投去了淡淡的一瞥。索木吉雅会意,欢快的扬起了鞭子,那羊群便纷纷调转过头,向山坡上移去......
......
明军开始向谷内移动了,朱仪回来向沈荣禀告说,山谷两边并未见埋伏有人,而且朵颜卫押运牛羊和粮食来的大都是妇人和老人,自己还见到一名蒙人小姑娘在山坡上赶羊。
沈荣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立即传下将令,要全军加快速度入谷,一旦接收了朵颜卫的牛羊和粮食,便即埋锅造饭。
五千大军听了号令便立即开拔,队伍浩浩荡荡,如同雪岭中一条长龙。苏日格头前带路,沈荣亲率一千人队和朱仪紧随他而行,可一路上并未见到任何牛羊车马,眼看就要走出山谷了,仍然半点牛羊粮食的影子皆无。
“不好,中计了。”沈荣心一沉,背上感到阵阵寒意。只见苏日格扬鞭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记,他和手下迅速脱离了明军队伍,向山坡上奔去。
“快,放箭,射死他们。”沈荣大吼着喊道。明军将士还未举起弓,忽听前方谷口“咚咚咚——”擂起了战鼓、山顶树起了无数旌旗,与此同时两侧山坡上一阵木梆子响,刹那间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凭空冒出无数人影来,一时间四下里乱箭齐飞,雕翎满天,竟比飞雪还要密急。
斡剌特人居高临下,一轮箭雨下来,明军顿时死伤一片。好在这支由府军前卫组成的队伍乃是明军精锐,骤遭打击下没有溃散,一阵慌乱后立即举起盾牌围成一圈,护住里面的弓箭手射箭向山坡上的敌人还击。
“你不是说山谷里无人埋伏么?”沈荣沉着脸向朱仪说道。
“这......这......”朱仪两眼发直,已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才发现原来两侧山坡上蜿蜒筑起半人多高的一道墙,墙身向上倾斜,上边覆了一层白雪,从下边望上去,由于角度的关系,看起来就是一道平坦延伸到山顶的斜坡。
“我真是大意,怎么就没有上山去勘察一番。”朱仪心中悔恨不已,如今大军被围,最重要的是怎样杀出去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谷中血战
居于塞北的草原民族,逐水草而徙、居无定所,在寒风肆虐的冬季他们以杂草枯枝掺以冷水在帐蓬周围冻结成一道简易的防风墙用来御寒是祖祖辈辈以来传下来的习惯。是以掏洞浇水,就地取材筑成这两道山墙也费不了很长时间。
沈荣稍稍稳住阵脚,立即喝道:“打旗语,命朱仪带队向前冲击,郭聪、徐永宁带人冲击两侧敌军,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冲出一个缺口。命陈成锋、郑宏火速向这边靠拢,以防被鞑子切断。”
郭聪、徐永宁命弓箭手向两翼敌军发箭压制,骑马不能仰攻,这样极易被当成活靶子,便让所有骑兵下马手持盾牌、长枪强攻两侧山坡为大军突围争取时间。山坡上是斡剌特大将卜儿塔指挥,眼见明军迅速稳住阵脚开始反攻,当即下令:“射杀明军中挥动令旗者,射杀战马,阻止明军集结!”
利箭如瓢泼大雨般向山谷中洒下,令旗手被攒射得如同刺猥一般当场毙命,同时不少马匹中箭,战马负痛咆哮着在山谷中奔走,明军被战马践踏顿时阵形大乱,攻势也为之受阻。
分兵攻击受阻,郭聪与徐永宁只得合兵一处冒着箭雨专攻右侧山坡,这段丘陵相比左侧要低一些、平缓一些,控制了这个制高点,再组织弓箭手对鞑子进行反压制,便可稳住阵脚。否则大军龟缩在山谷中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事关全军生死,沈荣也亲自持刀来督战了,困兽一般的明军咆哮着,手持刀枪盾牌瞪着血红的眼睛,面目狰狞得以血肉之躯向山坡上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战争中,攻击的一方往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特别是在这不利的地势条件下,斡剌特人躲在冰墙后居高临下尽情的弯弓搭箭瞄准山下的目标射去,不大会儿功夫,山坡上便倒下了数百具明军的尸体。眼见方才还言谈甚欢的战友死在自己身边,却没有人发出叹息,甚至都没有人向倒下的战友多看上一眼,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死亡变得如此平常,它会把每一个人的心智打磨得麻木不仁。
在总旗官、小旗官的带领下,明军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冲,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谋求一线生机。在山坡上与之对峙的斡剌特人仗着地利以及卓绝的箭术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他们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他们也知道一旦让明军冲上山顶的制高点,那一切努力都要付之东流了。
“大人——”传令兵这时匆匆骑马驰至沈荣面前,禀报道:“山谷狭长,陈千户和郑千户无法向这里靠拢集结,他们请求大人向山谷另一侧突围。”
沈荣眼见自己的军队被斡剌特人压制,每移动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要陈成锋和郑宏领着后军向自己这边集结看来是不可能了,遂一挥雁翎刀,铁青着脸说道:“那你就传令给陈成锋和郑宏,要他们伺机突围。”
“是。”传令兵匆匆去了。
“报——”一名总旗官满脸鲜血跑回来禀报道:“大人,鞑子把守着谷口,箭矢如雨,朱千户带人冲了几次都没有打开缺口,还请大人增调兵马......”
“所有部队都被鞑子压制住了,哪里有兵马给他增调?”沈荣打断了那个总旗官的话,怒喝道:“告诉他,想要冲出去,就不能惜命,士兵死光了,小旗官和总旗官去填,再不行就让百户和他朱千户去填......”“嚓——”的一声以刀斫地,“本官这里没有兵马给他增调,走,头前带路,本官倒要看看朱千户能不能给我们全军冲出一条生路。”
......
斡剌特人用车、巨石和筑起的冰墙封住了谷口,
在密集的箭雨覆盖性射击掩护下,大批的斡剌特人从半山掩体中扑到谷口阻住了明军的出路,谷口狭窄,只消数十人劲弓在手,箭雨不断,纵是千军万马也休想冲得出去。
谷口的斡剌特人目的只是为了阻挡住明军,所以只是扼守要害,并不攻击。这些斡剌特弓箭手每人身上至少背了四只箭壶,他们死命阻击明军的攻势。朱仪指挥明军冲了几次,除了留下上百具尸体外一无所得。
“千户大人,咱们不能再冲了,”朱仪手下一名百户哀哀求告道:“再这样下去,弟兄们就要拼光了。”
“留下来也是个死,”朱仪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说道:“把弟兄们再集中起来,这次由我亲自带队,一定要把这个缺口打开。”
明军的攻击又开始了,朱仪顶盔贯甲手持长矛一马当先向谷口冲去,数百名骑兵紧随着他呐喊着疾冲向前。从山上向下望去,他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箭头戳向斡剌特人在谷口的阻击线。而这箭头的锋尖上,就是他们的千户朱仪。
斡剌特人的箭雨又倾洒而下,不断有人落马,朱仪不为所动,眼睛紧盯着前方。就在离谷口掩体还有数十步距离时,突然胯下战马一声悲嘶,前扑卧倒,朱仪登时被掀翻了下来。
斡剌特人从他所穿的盔甲上看出他是一位军阶颇高的将领,登时有十几人嚎叫着冲出掩体,挥着弯刀向朱仪扑去。
“千户大人落马了,”一名总旗官惊叫道:“快去保护千户大人。”当下便有十数骑冲向朱仪。
朱仪身上盔甲沉重,当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时,一名身材壮硕的斡剌特人嗷嗷叫着冲到了他眼前,高举着弯刀向他当头劈来。朱仪忙抽出腰刀格去,“锵——”的一声,朱仪手中的刀差点儿被磕飞,蹬蹬蹬向后退了几步,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这鞑子好大的臂力。”朱仪心下骇然。那名斡剌特人不给他喘息之机,紧接着又是一刀劈来......“嘡——”的一声巨响,一名明军骑兵策马飞驰而来,挥刀借着冲力和那斡剌特人的刀交击在一起。两把刀同时脱手而飞,那名明军骑兵从马上飞扑而下,和那斡剌特人扭打在一起。
“千户大人,快走!”一名小旗官冲到朱仪面前,一把把他拉到自己马上,兜转马头向回撤去,而嚎叫着冲来的斡剌特人被一队明军骑兵拦住......
主将落马极大的挫伤了明军的士气,更多的人掉转马头撤了回去,又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明军的这次冲击又失败了,狭窄的谷口前又倒下了近百名明军骑士,无人骑乘的战马在阵前盲目奔走,随之而来的,是斡剌特人的欢呼声。
......
回到自己阵前时,朱仪愤怒的将头盔一把掷到地上,刚要喝骂,就见魏百户过来禀道:“千户大人,指挥使大人来了。”
“沈大人来了?”朱仪心中一喜,揪住魏百户的衣领问道:“沈大人带来了多少人?”
“就......就指挥使大人一人。”魏百户结结巴巴的说道。
“就沈大人一人?”朱仪失望的松开了魏百户的衣领。
“怎么,就本官一个人,你就认怂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朱仪转过脸,就看见沈荣一脸阴沉的面容。
“沈大人。”朱仪忙上前见礼。
“又没冲出去,是么?”沈荣看了一眼问道。
“标下方才亲自带队,可惜马失前蹄,这才......”朱仪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那就歇息一下,再带队冲就是了。”沈荣的语气中没有责怪的意思。
“可是......可是标下手下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朱仪忐忑的看了沈荣一眼,大着胆子说道:“能够冲锋的人越来越少了。大人您......您能不能再......”
“本官知道你想说什么,”沈荣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各部都被鞑子缠住苦战,他们比你这里还缺人手。把人都抽到你这里来,那鞑子立马就大举压上,到那时别说冲出去,所有人,包括本官,都得死在这山谷里。”见朱仪一脸沮丧,便问道:“你们退却时,鞑子有没有追出来?”
“没有!”
“嗯,”沈荣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么说鞑子的人手也有限得很......”手按刀柄继续说道:“都打了这么长时间
了,鞑子始终没有主动攻击,可见他们人马也并不多,否则也不用费劲心机把我们引到这个山谷里......只要有个几万人,在雪原上就可以把我们围住并杀得干干净净了。”
“大人的意思说他们也不过只有几千人而已?”听沈荣这么一说朱仪登时又来了精神。
“当是如此,”沈荣睨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我们中了他们的奸计被围于此,现在的形势极为被动,如果拖延下去,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加重语气说道:“谁知附近有没有他们的援军,一旦他们的援军的到了,那就万事休矣!所以,我们说什么也得尽快打开缺口冲出去。”
“大人说的是,”朱仪一脸慷慨激昂的说道:“标下再带人冲一次,这一次标下就是死也要为全军打开一条通路。”
“先不急,”沈荣摆摆手,“只会猛打猛冲,那是莽夫之举。我们先派人去探察一下,看在哪里找个薄弱的地方作为突破口合适,”抬头看看天色,天逐渐暗了下来,凝思道:“最好在天黑下来时我们再行动,那时把握会更大些。”
————————————
杨牧云、林媚儿和莫不语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天已过午。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一个荒废的院子里,院子里铺满了青石板,他们是顶开一个石板出来的。
“终于出来了,”莫不语伸展了一下腰腹,长出一口气说道:“俺还真怕出不来呢,要是在这地道里待一辈子,俺非疯了不可!”
“你还想在里面待一辈子?”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说道:“这地底下没吃没喝,不几天你就活不了了。”
“林姑娘说的不错,”莫不语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说道:“你这一说俺这肚子里也觉得饿了,怎生找些吃的才好?”
“你就知道吃,”杨牧云横了他一眼说道:“这群鞑子一定是骑马来的,他们人都死在了地道里,那马一定还在,你去找找,找到了马就找到了吃的。”
“是咧,大人您总是比俺脑子快一些。”莫不语拍了一下脑袋瓜子,转身就走。
“小心,可能外面还有鞑子。”
“俺知道,”莫不语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几个鞑子俺自己就能对付,不用劳动大人您和林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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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夯货,”杨牧云摇了摇头,对林媚儿说道:“林姑娘,我们去屋里歇息一下吧?”
“嗯。”林媚儿眼波似水,不知怎么对杨牧云的话竟百依百顺。
......
这是这座废弃的城堡里最普通的一个院落,院中屋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谁能成想地道的出口竟然会在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地方。
杨牧云擦拭了一下屋中桌椅上的灰尘,便搀扶林媚儿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真的不担心他?”林媚儿看了他一眼问道。
“那三个高手已经全部解决掉了,”杨牧云很平静的说道:“就算还有人剩下,也不过是几个小角色而已,以不语他的本事,是完全能够应付得来的。”
“你是从哪儿弄来一个这样的活宝?”林媚儿唇角微微上翘,“还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是一个偶然的机缘碰到的吧?”杨牧云淡淡一笑,“就像跟林姑娘你,你我之间从相遇到相识,不也很偶然么?”
“好哇,”林媚儿秀眉一竖,嗔道:“你把我跟那个夯货比,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要起身,可腿上却酸软无力,“哎唷”一声又坐回了椅中。
“林姑娘,是在下失言,”杨牧云忙作揖道:“你千万不要乱动。”
第三百七十七章 甲衣寒重
“现在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形,我的马还在不在?”林媚儿有些担忧的说道:“如果留在外面的鞑子一看势头不对,赶着所有的马跑了,你我便得困在这座废弃的边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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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这样,那也没法子,”杨牧云笑着劝慰她道:“不过在这里多待几天,等天好了再上路罢了。就算遇到危险也不用担心,到时你我再下到地道里就是。”
“我可不敢再下去了,”林媚儿唇角一翘笑道:“地道里藏着不少火药,你身边那个粗手笨脚的跟班若是一个不小心,你我进得去可就出不来了。”
“大不了我让他把所有火药都搬出来,”杨牧云笑笑说道:“他这人有的是力气......”话还未说完,就见莫不语兴冲冲的返回了来。
“大人,林姑娘,”他一进门就将一堆革囊和皮袋放至桌上,“那些鞑子把马都拴在城门口了,许是都死在了地道里,连一个看马的都没有,每匹马上都有不少的干粮、肉干和马奶酒,我就先抱了一些回来。”
“真的?”杨牧云眼睛一亮。
“嗯,”莫不语重重的一点头,“大人,林姑娘,你们都饿了吧?赶快吃些。”
“不错,有长进了,”杨牧云点点头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吃饱喝足才知道回来呢!”
“俺哪儿能那样干呢?”莫不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人您和林姑娘还在这里,俺哪儿敢自己偷吃呢?”
“真的没有偷吃么?”杨牧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莫不语涨红了脸没有说话。
“好了,我行动不便,”林媚儿眸波一转,开口为莫不语解了围,“就劳烦二位生一堆火,这屋里冷得很。”
“生火的事俺来。”莫不语如蒙大赦,忙接口说道。
......
屋里的地面上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火焰,屋里也有了些许暖气。
杨牧云盯着跃动的火焰,看了莫不语一眼,说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辰?”
“这个......”莫不语拍拍脑门说道:“俺也说不准,看天色应该是未时末吧?”
“未时末?”杨牧云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向外看去,空中还飘荡着些许雪花,天上像灌了铅一样异常阴暗,冬天黑得早,就算是晴天,一过午天也会暗得早些,“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黑下来......”杨牧云喃喃的说道,转而面向莫不语,“那些马还在城门口么?”
“没有,俺都把它们牵到对面的一个大院子里了,”莫不语说道:“足足有好几十匹呢。”
“嗯,”杨牧云轻点了一下下巴,“不语,你在这里陪着林姑娘,我要出去一趟。”
“大人您......”莫不语刚张开口,便被林媚儿截住话头说道:“你要出去找他们?”
杨牧云面色肃然的点了点头。
“可你身上还有伤,”林媚儿秀眉一蹙说道:“风雪交加,茫茫草原,你要去哪里找他们?”
“大人是要回到府军前卫去?”莫不语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大人,万万不可呀,他们一直想害大人您,您若回去了,连性命都会堪忧的。”
“想害我的不过几人而已,”杨牧云淡淡的说道:“可那是整整五千人,我若是坐视不理,他们可能真的就全部覆没在塞北草原了。”
“你以为自己一个人能拯救得了他们么?”林媚儿劝他道:“或许他们碰上了鞑子的大军,已然全军覆没了也未可知。你又何必冒这个风险呢?”
“大丈夫行走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杨牧云断然说道:“何况他们中很多曾是我朝夕相处的战友,就算他们真的全部战死在雪原中了,我也得亲手为他们撒一抔黄土。”
“大人说的对,”莫不语昂首道:“俺陪你一起去。”
“你在这里照顾林姑娘,”杨牧云吩咐他道:“此事我一个人去也就行了。
”
“大人......”莫不语情绪激动的还想再说,却被林媚儿摆手止住,她冲着杨牧云微颔螓首说道:“你既心意已决,那就万事小心。一见到什么不对就赶快想办法脱身。”
“嗯,我会的,”杨牧云点点头,对莫不语说道:“我就把林姑娘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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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山谷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卜儿塔,”元琪儿沿着山脊来到谷口山上土墙,找到了奋战后略显疲惫的卜儿塔,“怎么样?还扛得住么?”
“这帮明人真有韧劲儿,”卜儿塔一拳头捶在覆有冰雪的土墙上,“战斗力比那些兀良哈人竟然还强,围在谷里半天,居然阵势不乱,还能一次又一次的发动攻势。他们的箭也射的挺准,我们不少人就伤在他们的箭下......”说罢摇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明人也会这么厉害,真他娘的邪门了。”
“他们可都是明军的精锐,自然不好对付,”元琪儿笑着说道:“要不然也不会以区区五千人深入草原了。不过再猛的老虎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困他一个晚上,待到明早他们的士气应该也就溃散了。”
“如果来的时候能再多带五千人的话,”卜儿塔恨恨的说道:“一个冲锋下去,现在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斩杀了。何须等到明日?”
“难得你会这么想,”元琪儿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一个斡剌特勇士能够对付十个明人么,怎么这么快就认怂了?”
卜儿塔嘿嘿笑笑,没有说话。
“弟兄们都打了半天了,”元琪儿目光一扫趴在土墙上持弓拿箭的斡剌特战士,对卜儿塔说道:“派几个人盯着山下动静即可,不要让所有人都这样紧张兮兮的,让他们都燃起篝火,杀牛宰羊尽情吃喝,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可明人就在下面的山谷里,”卜儿塔说道:“这样会引他们连夜攻山的。”
“我就是要引他们连夜攻山,”元琪儿启齿一笑,璨若春花,“你们吃饱喝足了,难道还怕那些饿着肚子攻山的人么?”话音一转,“要知道他们会被牵着鼻子诓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所带军粮已经食尽,而本郡主在这里给他们画了一张饼......打仗全凭一股气,这气散了,这仗不用打我们就赢了,懂么?”
“我明白了,”卜儿塔连连点头,“我们在山上大吃大喝,就是让这些饿着肚子的明人看着。让他们的士气低落得更快些......”转身对那些斡剌特将士说道:“你们赶快传下令去,郡主恩典,让大家痛痛快快的吃喝一顿。快去,叫所有人升起篝火,该唱的唱,该跳的跳,声势造的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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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鞑子真是欺人太甚。”朱仪瞪着眼瞅着山坡上一堆一堆燃起的篝火,烤肉的香味顺着风飘到山下来,令饥肠辘辘的明军将士们不住吞着唾涎。这还不算,一些斡剌特人扯开嗓子高声唱着草原上的小调,篝火跃动的火焰旁,还有人扭动着身体跳起舞来。就好像山下的明军已然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就等着什么时候一刀切下。他们已经开始提前庆祝胜利了。
“呛——”朱仪忍不住拔出刀来,抱拳向沈荣说道:“大人,就让标下率领将士们再冲一次吧,这次标下一定打开谷口,不然提头来见。”
“将士们都累了,而且全饿着肚子,”沈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就是故意引诱咱们前去。如此沉不住气,如何做得了大事?”
“大人教训的是。”朱仪抿了抿嘴唇,“嚓——”有些不甘的还刀入鞘。
“传下令去,”沈荣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把军中剩余的军粮集中起来统一分发,”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再过一个时辰本官将亲自带队冲击谷口,愿意随本官去的,分发军粮。”
“是。”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大人,”朱仪惊道:
“您统率全军,怎能够亲身犯险,还是让标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沈荣沉着脸摆摆手,“今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冲出去便能求得一线生机,一旦失败等天一亮就什么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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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骑着一匹马出了这座废弃的边堡,一路向东驰去。
“沈荣领的兵马会不会跟赛因孛罗王的大军碰上了?”他心念电转,如果找到了沈荣的兵马,就要想办法把他们领到这座废弃的边堡里,据城而守,总比在旷野中胜算要大些。他想到了数月前在苗地时,索参将带领的三千人马去围剿格罗寨,行走在苗地的深山老林,被上万苗人伏击,几乎全军覆没。这一次沈荣会蹈索参将的覆辙么?想到这里他在马臀上狠狠抽了几鞭子,好让马奔驰得快一些。可茫茫雪原,沈荣率领的那五千人马行到了哪里,岂是容易能够寻到的?再加上天已黑了下来,寻找起来便更加困难了。
杨牧云骑马在下过雪的草原上奔驰良久,依然没有发现一丝他们的踪迹。正仿徨无措间,蓦然眼角闪现了一星微弱的光芒,他不禁心下大喜,现在天上没有月亮和星辰,这点微光一定是来自火光。
“希望还来得及。”他心中默默祷告了一下,辨明了微光的来处,便打马飞驰而去。
......
震天的喊杀声数里外都听见了,杨牧云眼前出现了两座黑黢黢的山的轮廓,火光在山上和山谷中来回晃动。
“他们被围在这里了。”这是杨牧云的第一反应。
一阵马蹄声响,几名骑兵向他这里驰来,头戴风雪帽,身穿皮甲,手持弯刀,一看便不是明军。杨牧云俯身抬起右手握住了负在背后的双刃刀刀柄。他很中意这件兵器,便随身携带而来。
对方一共来了三骑,见他一人,当即便有人大声喝问起来,声音又粗又急,带着呜呜声。
杨牧云一声不吭,双腿夹紧了马背,向一阵风一样袭了过去。
不待对方扬起弯刀,杨牧云刀已出鞘,一道凌厉的半圆形弧线闪过,两名斡剌特骑兵便一左一右的栽下马来。第三名斡剌特骑兵大惊,一勒马缰,扯过角弓便准备搭箭向杨牧云射去,弓弦还未拉满。杨牧云手中的刀已脱手,一道寒光如流星赶月自那名斡剌特骑兵的前胸贯入,“绷——”的一声,他手中的箭便射飞了,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摔下马来,在雪地中翻滚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策马飞驰而过,俯身拔起那把双刃刀钻入了夜幕中。
这是山谷外担任警戒的游骑,杨牧云干掉了他们之后没有丝毫停滞向着谷口奔去。
......
“呜呜——”悠扬的牛角号声代表着谷口的血战又开始了,抱着必死决心的明军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锋。
大约百余匹战马拖着着了火的尾巴负痛嘶鸣着向谷口奔来,它们后面是数百名顶盔贯甲、手持刀抢的明军骑兵。以火马阵开路,明军这一次是豁出去了。
率军守在谷口山上的卜儿塔忽见近百匹尾巴着了火的战马疯狂地奔腾而来,震得地面隆隆直响,急令部下发箭,排箭射出,马的生命终究不象人那么脆弱,虽有几匹马悲鸣着倒下,大多数战马仍带箭狂奔,冲到了土墙前。土墙并不甚高,有些马纵身一跃,竟然跃了过去,有些马撞在土墙上,竟然在墙上撞开了一个豁口。
明军将士趁乱接近了谷口土墙,与土墙后的斡剌特战士战在了一起。
“快,所有人下山,”卜儿塔挥起手中大斧大声喊道:“一定要把他们堵回去。”边喊边身先士卒的冲了下去。
谷口两侧山上的斡剌特人如潮水般向谷口倾泻下来,与冲过来的明军搅成一团。
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外转机
后面的明军汹涌而来,他们被一股极大的求生力量推动着,没有人擂动战鼓,也没有人发令冲锋,所有的人已无法停下冲锋的步伐,“咻咻——”鸣镝阵阵,利箭离弦发出瘆人的一声低吟,数百点乌芒直射前方,冲锋的明军便齐刷刷的从马上摔下一片,这也只能使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明军整体略为停滞一下,便在后方人流的推动下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他们已无法调转马头,前仆后继,如同海浪一般迅速吞没前浪,向前拍击着。
堵在谷口的斡剌特人就象巨浪前的一道防波堤,死死的抵住汹涌的洪流,他们凶悍的挥舞着利刃切割面前的人体,冲击的巨浪掀起了浪花,鲜红的浪花溅落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山坡上,斡剌特弓箭手已无法进行压制,因为敌我双方已拥挤成一团,卡在谷口做着殊死的搏斗,他们只有抛下弓箭,拿起弯刀与长矛从山坡掩体内冲杀下来,从两翼与明军撕咬成一团。
“快,冲上去,夺取掩体!”沈荣见鞑子都被吸引到了谷口,连忙命传令兵发出信号,令郭聪与徐永宁率领部下冲击两侧山上的掩体。以控制制高点。
谷口和两侧的山坡上,穿着灰色袍服和红色衣甲的两股洪流彻底搅在了一起。兵器的磕击声,士兵的嘶吼声,汇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血腥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大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令人心颤的金属入肉声响处,是敌我士兵的惨嚎连连,四下溅落的雪花和皑皑白雪一起勾勒出一幅凄艳的图画。
刀砍断了不要紧,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扑上去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狠狠的向对方喉咙咬去......地上尸体群中不断有搂抱成一团滚打着的士兵,继续扑上来的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敌我,也没有时间去帮助他们,踏着他们的身体和鲜血,新的对手已经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郭聪和徐永宁各自带着数百人的敢死队好不容易冲上两侧山坡掩体,可掩体里却空无一人。
“占领山顶,夺取制高点。”他们各自对着麾下的将士说道。
正当明军士兵继续向山顶上冲去时,数十个巨大的火球翻滚着向他们碾压过来。
“快,撤——”郭聪和徐永宁大睁的瞳仁中显露出极度的恐惧。但要转身却来不及了,火球扫过之处,明军将士们变成了一个个火人,他们翻滚着,嚎叫着......血腥的空气中又多了一股焦臭的味道。
手持弓箭的斡剌特人排成排从山脊上走下,弓弦响处,翻滚嚎叫的火人变成了一具具燃烧的尸体。
斡剌特人又重新夺回了两侧山坡的掩体。
明军绝望之下便死命向谷口冲去,以期撕开一道缺口,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卜儿塔的斧子都砍钝了,可明军还有如潮水一般涌来,守卫谷口的斡剌特人渐呈不支之势。可两侧山坡上的人一点儿也没下来增援的意思。
“他们在等什么?眼睁睁的看着谷口的兄弟们都死光么?”卜儿塔忿忿然的向山坡上看去。
“卜儿塔将军,”一名斡剌特战士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说道:“上面的人再不下来增援的话,我们就快要挡不住......”话还未说完,一柄利刃自他的胸口透出,那名斡剌特战士只抽搐了一下便倒在了卜儿塔面前,他身后,一名明军士兵面色狰狞的举刀向卜儿塔砍来。
“锵——”卜儿塔的斧头磕在了对方的刀锋上,那名明军士兵虎口剧震,刀脱手而飞。可他毫无惧色,飞身扑过去和卜儿塔缠斗在一起,抱住他的脖颈一口向他耳朵咬去。
卜儿塔嘴里发出令人心悸的痛嚎,“嚓——”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弯刀斫入那名明军士兵的脊背......
待卜儿塔的部下拉开那名明军士兵的尸体时,他嘴里仍旧死死咬着卜儿塔的半片耳朵。
“卜儿塔将军,”一名部下说道:“这些明人都疯了,您快让上面的人下来吧,再
不来的话,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了。”
一股热血顺着卜儿塔的耳廓流入他的颈中,但他顾不得这些了,转身向着山坡上跑去。身后,他那几个部下瞬间淹没在明军红色的人流中。
......
“快,快下去增援......”卜儿塔挥舞着大斧向山坡上吼道,可山坡上掩体后的斡剌特战士一动不动,仿佛风雪中的泥雕木塑。
“你们的耳朵聋啦,”卜儿塔手中的斧头在空中虚劈了一下,“我的话你们没听到么?”
“卜儿塔将军,”一名斡剌特将领向他说道:“郡主有命,让我们不得乱动。”
“你们再不动的话,我们守在谷口的人便死光了,”卜儿塔咆哮道:“快带我去见郡主!”
......
“郡主殿下,”卜儿塔一见到元琪儿便急着说道:“明人太多了,我们的人快顶不住了,请您赶快派人下去增援吧!”
“好——”元琪儿的声调拉得长长的,唇角勾起一抹诱人的弧度,美丽的眸子也微微眯了起来,她一挥手,山顶上的人便挥舞着火把发出一个讯号。所有斡剌特弓箭手齐刷刷的弯弓搭箭对准了谷口的交战双方。
“郡主殿下,您要做什么?”卜儿塔惊恐得瞪大了眼睛,他似乎意识到了元琪儿将要干什么了,大叫一声,“不——”
千百支箭像雹子一样砸进了谷口正在交战双方的肉体,很多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雪地里。
“郡主,这底下还有我们的人呀!”卜儿塔扑倒在元琪儿的脚下,苦苦哀告道:“我们斡剌特人怎能死在自己人的箭下,郡主,求求您......”
元琪儿不为所动,手再一次挥下,又一阵漫天的箭雨朝着谷口倾泻而去,正在扭打的红灰双方又呼喇喇倒下了一片,尸体叠加着摞起,在谷口形成了一堵比原先土墙更高的尸墙......
卜儿塔悲吼一声,站起身想要阻止元琪儿,后脑“蓬”的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记,眼前一黑,便扑到在地一动不动了。
“卜儿塔将军累了,你们扶他下去休息吧!”元琪儿淡淡吩咐道。
“是。”两名斡剌特卫士走上前,拖着卜儿塔下去了。
“索木吉雅。”元琪儿对刚才敲晕卜儿塔,一身戎装的索木吉雅说道:“你过去看住他,千万不要让他乱跑。”
“是,郡主。”索木吉雅答应着去了。
“弓箭手,预备——”元琪儿的手再度挥下,山顶的火把发出放箭的讯号,比先前两拨更猛的箭雨朝着谷口宣泄而下......
明军终于退了,因为沈荣身中数箭,不支倒下,被部下拼死救了回去。谷口被层层叠叠的尸体堆满了,在山上箭雨无差别连续不断的射击下,守卫谷口的斡剌特人也未能幸免,他们和明军将士的尸体一起,摞在了谷口。
沈荣原先设想集中兵力一阵猛冲,和谷口的斡剌特人绞杀在一起,这样便能让山上的斡剌特弓箭手投鼠忌器。谁知这些斡剌特人更狠,根本不在乎自己人的性命,随着自己中箭受伤,明军的士气终于消退了,再也撑持不住,退了回来。
帐中,沈荣让人拔下身上的利箭,顾不得包扎便急着问道。“我们还剩多少人?”
朱仪、郭聪、徐永宁互相对视了一眼,朱仪上前一步禀道:“大人,标下这里还剩三百多人,而且很多还有伤。”
“大人,标下跟朱千户差不多,也不到四百人了。”郭聪接着说道。
“标下这里略好,但也不足五百。”徐永宁硬着头皮禀道。
“三千多人只剩千余,”沈荣叹了口气,“陈成锋和郑宏有消息么?”
“鞑子切断了他们跟我们的联系,”徐永宁说道:“但想来他们的情况不会比我们更好。方才陈
千户派人过来,说他和郑千户那里情势危急,要我们援救一下他们。可我们现在......”喉咙里咕哝一下,接下来的话便没能说出口。
“大人,”朱仪抱拳说道:“让标下再带人冲一次吧,鞑子的死伤也很惨重,我们再拼死一战,他们也就顶不住了......”
“士气已衰,再战徒然送死而已,”沈荣长叹一声,“让弟兄们多歇息一下吧,明早......明早最后决战的时刻便要来了。”说到这里眼中隐隐泛有泪光,话音中也带着一丝怆然。
三人的心蓦然一沉,他们都知道沈荣所说的最后决战意味着什么,或许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所有人便全数战死在谷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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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朱仪还想再劝导他一番,突然感觉地面一阵震颤,众人相顾色变。
“大人——”一名卫士闯进来说道:“马......漫山遍野的马。”
“什么漫山遍野的马?”朱仪、郭聪、徐永宁顾不得细问,便奔出了营帐。只见谷口一面的山上,映着微弱的雪光,隐隐可以看到上千匹马从山顶疾驰下来,山坡上的斡剌特人乱成一团。
朱仪眼睛放光,疾奔回大帐说道:“大人,鞑子的马惊了,跑得满山都是,天赐良机呀,请大人您赶快下令,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够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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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马全部放下山的,便是杨牧云。
斡剌特人之前把马全部赶到了山上,为的是在最后时刻给山谷里的明军来上致命一击,可这也给了杨牧云机会。谷口血战他清楚的看在了眼里,明军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铩羽而归,让他扼腕。同时也被斡剌特人的冷酷而震惊,对待自己人和敌人同样毫不手软,指挥他们的该是怎样一个具有杀伐决断的统帅啊!
两军对垒,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小,战况再怎么惨烈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加入了也不能改变最终的战局。但无所作为的话,明日太阳升起,一切就都晚了。
之后他发现了山顶的战马,然后他悄悄杀死了战马看守,将所有战马赶下山来。他不是草原上的牧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将上千匹马赶下山来,他只是在一匹马的臀部砍了一刀,那马便惊了,惊惧像瘟疫一样传染了整个马群,接着所有的马都惊了......
他骑着一匹马从山上冲下,直奔谷口,见人便砍。
冲到谷口的时候,摞在那里层层叠叠的尸体并没有被挪开,守卫在那里的斡剌特人并不多,也许他们也不会认为明军有能力再发动一次攻击了。他拍马冲上前去,刀一挥,便有一名斡剌特人倒下。眼见谷口所剩不多的斡剌特守卫就要被他赶散,突然斜刺里一骑冲来,一道寒光迎面劈至。他心下一惊,不及细索,挥刀格去。
“锵——”的一声巨响,一股大力磕在他的刀刃上,几乎把他掀下马来。
“没想到鞑子军中竟会这样的高手。”他兜转马头看去,只见对面马上骑士侧过脸来,映着雪光,依稀可以看到那张脸俏丽之极,一双眸子璀璨如星。
“元琪儿......”杨牧云惊叫道。
“牧云,我们又见面了。”元琪儿一看到他,俏脸登现喜色。
“是你带人把他们围在谷里的,是么?”杨牧云问这句话时心蓦然一沉,元琪儿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更兼狡诈多谋,她在这里,那事情便棘手得很了。
“不把他们围住,你又如何现身呢?”元琪儿得意的娇笑一声,“牧云,你真是好手段,让我这做妻子的佩服得很呢!”
杨牧云哼了一声,手不自然的握紧了刀柄。
“你受了伤?”元琪儿见他身子微微抖动,俏脸上不禁露出关切的神色,“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第三百七十九章 冲出重围
“多谢郡主挂怀,我没事。”杨牧云很淡然的说了一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话虽说的客气,但无形中给两人之间设了一道屏障。
“你没事就好,”元琪儿也听出了杨牧云话中的意思,一脸的柔态逐渐转寒,“牧云,你此番前来是与我为难的么?”
“我现在是大明府军前卫的总旗官,”杨牧云淡淡的看着她道:“现在全军陷于这里,你若是我,该当如何?”
“我怎舍得自己的郎君如此作难?”元琪儿的唇角微微一勾,眸波如水,“你若留下,谷里的人我可以全放他们走。”
“你又来了,”杨牧云面色肃然,“我身为明臣,自当忠贞不二,怎能随随便便就随了你去?”
“好一个忠贞不二,”元琪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大明朝对你还是挺倚重的,从皇帝身边的五品御前带刀官火速提拔成了总旗,就一下子可以让你死心塌地了。”
话语中的讥讽杨牧云如何听不明白,他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阿爹已经知道了我与你之间的事,他很想见你一面,”元琪儿的声音逐渐放缓转柔,“你知道,我阿爹是真正能够在这个草原上发号施令的人,你想在明朝皇帝那里得到的,我阿爹都可以给你。总远远好过你现在当一个微不足道的总旗。”
“我和你的事你都告诉你爹了,”杨牧云脸色微变,“连那一天的事......”
“嗯,”元琪儿的俏脸微微一红,略带娇羞的说道:“不光是我阿爹,还有额吉......他们都知道了我跟你依照汉人礼法成亲的事。我阿爹说,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不能委屈了我,你随我去见他,他会依照草原的习俗为我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你爹没有一点儿怪罪我的意思?”杨牧云似乎被她说动了,看了她一眼问道。
“我的男人由我自己选,这是我阿爹早就答应了我的,”元琪儿嫣然一笑,俏脸显得无比柔媚,“我带你回去,阿爹他只会高兴,怎会怪罪他唯一的女婿?”
“哦,”杨牧云脸色稍安,点点头道:“既如此,我随你去后,你爹会怎样安置我?”
“你是我的夫婿,只要你提出来,我阿爹无有不应。”元琪儿笑靥如花,“从此之后,你便是草原上最尊贵的人,想做什么都由你。”
“是么?”杨牧云笑了笑,策马向她走近了些。元琪儿也迎着他走去,两人相视一笑。
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两支斡剌特骑兵分左右两侧向谷口驰来,这是驻扎在谷外的两支骑兵,是谷口一旦被明军突破,用来封堵明军突围的最后力量。他们围在杨牧云和元琪儿身周,排成半圆形的整齐队列,弯弓搭箭一齐瞄准谷口。此时谷内的明军也堪堪冲了出来,看见谷外严阵以待的斡剌特骑兵,怒吼着挥刀挺矛加快了疾冲的速度。
“哗——”漫天箭雨向谷口泼洒而去,登时有数十名明军骑兵中箭摔下马来。后面的明军骑兵冲势为之一滞,纷纷兜转马头向谷口撤去。
“刷——”在靠近元琪儿的一刹那,杨牧云的双刃刀刀锋已贴在了元琪儿的粉颈上。
“郡主——”惊呼声像瘟疫般在斡剌特骑兵中扩散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们这边看去。弓弦上搭好的利箭也纷纷转移了方向。
明军骑兵们也被眼前的情势惊愕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还不快冲出去!”杨牧云冲着谷口的明军大吼一声。
“是杨牧云。”朱仪在一片火把的映照下看清了杨牧云的面容,当下更不迟疑,挥刀大吼了一声,“弟兄们,冲——”
明军骑兵大声叫着又冲出了谷口。
“快,让你的人让开一条路。”杨牧云冲元琪儿说道。
元琪儿冷冷的看了一眼,对领头的将领用蒙语说了几句话。斡剌特骑兵立时闪开了一条路。明军骑兵们呼啸着在让开的这条通路上飞驰而过。
朱仪在驰过杨牧云面前时,神色复杂的
向他投去了一瞥,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待最后一名明军骑兵消失在茫茫夜幕中,元琪儿没好气的瞪了杨牧云一眼,“喂,现在可以把你的刀拿开了吧?”
“我放了你,你不可以让人再追他们。”杨牧云盯着她说道。
“我的目的又不在他们身上,追他们干嘛?”元琪儿“嗤——”的一声笑了,“只要你留下来就足够了。”
“好——”杨牧云撤回双刃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琪儿,我跟你走。”
元琪儿笑了,那笑容很灿烂,用蒙语对领头的将领说了几句什么。那将领转身大声喊了一句,所有的斡剌特骑兵齐刷刷的转过身,向来路撤了回去。
“牧云,我们走吧!”元琪儿一笑,开心的策马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你不怕我再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么?”杨牧云看着她说道。
“除非你想杀了我,”元琪儿睨了他一眼,“你会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
“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元琪儿话语中满含浓浓的情意,“方才的事我不会怪你,你办完这一件事后,就可以心无挂碍的随我走了。”
“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真的只是单单为了我么?”杨牧云问道。
“你希望我说是么?”元琪儿道。
杨牧云看着谷口和山坡上层层叠叠的尸体,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场大战死的人应该很多吧?”
“数日前你们屠灭的那个部落,不也死了很多的人么?”元琪儿轻轻的说道:“你以为,你们来草原杀了人,会平平安安回去么?”
“那你刚才放了他们......”杨牧云脸上变色,“难道是欲擒故纵?”
“我是受你胁迫啊,”元琪儿笑着说道:“我的手下投鼠忌器,只好放他们走了。”接着又淡淡的说了一句,“至于他们能不能回到关内,就看他们造化了。”
“你莫非还要......”
“你救他们一时,难道还要保他们一世么?”元琪儿悠悠道:“回到关内的路还长,草原上是没有人希望他们能够撑着走回去的。你能做到这样,对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后面的事,你毋须再管。”
“我随你去见你父亲,是不是今后便要与大明为敌了?”杨牧云绷着脸说道。
“为不为敌,这取决于大明,”元琪儿面色淡然的说道:“如果大明不再敌视我们,与我们友好互市,塞北草原与大明之间又怎会兵戎相见?”
“你们不是一直想恢复大元么?”杨牧云有些不相信的问道:“这个梦想你们会轻易放弃?”
“恢复大元?”元琪儿嗤笑一声,“那不过是孛儿只斤家族的白日梦罢了,我们绰罗斯家族可不会陪着他们去做梦......”凝目看着他道:“你也不用担忧,如果真迫不得已要跟明朝打仗的话,我和阿爹也不会让你去。我阿爹想要一统整个塞北草原,结束各部落纷争的局面,不知有多少事要做呢?随便交给你一两件事情去做就够你忙的了,又怎会紧盯着南边的明朝不放?”她侃侃而言,一点儿也没把杨牧云当外人,似乎他现在已经成了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夫婿,精心在为他以后打算了。
“我这人什么也做不好,你也不用为我费心了,”杨牧云笑笑说道:“我原先在江南生活惯了的,塞北又冷得很,我现在最想猫在一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再也不出来。”
“好呀,”元琪儿睇了他一眼笑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你猫在一个地方,我就守着你。”
“这不太难为郡主你了么?”杨牧云嘴角勾了勾说道:“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郡主守着我很快就会生厌的。”
“那你就想办法讨我开心好了。”元琪儿莞尔一笑,样子说不出的娇媚可爱。
两人说着话,跟斡剌特的大队骑兵队伍已拉开了距离,他们身边只剩下了元琪儿的十几个贴身护卫。
一骑飞驰而来,一名护卫
上前用蒙古话喝问了一句。那人勒马止步,用蒙古话对答。元琪儿听了一挥手,前面的护卫便闪至一边,那人骑马缓缓向元琪儿走来。
杨牧云看得真切,来人是一名普通的斡剌特骑兵,头戴皮绒风雪帽,身穿皮甲,不过脸却用一块皮绒布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对黑亮的眼睛。
在这风雪天里,很多斡剌特人都用皮绒布遮住脸孔防寒,是以没有人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妥。
“奇怪,这人看起来怎么好生熟悉?”杨牧云心中暗道,但见他来到元琪儿面前不远处站定,也不下马,俯身施礼。
“嗤嗤——”他刚俯下身子,便听到一阵机括声响,几支乌黑的利箭闪电般向着元琪儿射来。元琪儿一惊,飞身从马背上跳起,腰身在空中一拧,一个漂亮的凌空翻跃,将那几支箭躲了开去。
“保护郡主——”护卫头领大叫一声,众护卫忙上前将元琪儿围了个严严实实,谁知那人策马飞驰上前,伸出手臂一把将杨牧云从马上抓了过来,放在鞍前,然后打马飞驰而去。
“你们围着我干什么?”元琪儿阴着脸看着那人骑马跑远,对那群护卫叱道:“还不快去追,把牧云给我救回来!记住不要用箭,免得伤到了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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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奔驰得飞快,杨牧云横趴在马背上,直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簸得跳了出来,刚开始还能听到追兵的声音,后来便远远的将追兵抛在了身后。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杨牧云强撑起身体抬起头转向他问道,由于颠簸得实在太厉害,他说这句话时感到头脑一阵晕眩。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声音尖细,似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又那样的熟悉。
“林姑娘?”杨牧云心中一动,转向那人说道:“你是林姑娘。”
那人的身子微微一颤,夹着马背的双腿一紧,在马臀上重重抽了一鞭,马儿跑得更快了。
“林姑娘,”杨牧云苦着脸说道:“你能不能放我坐起来,再这么让我趴下去,我就要吐了。”刚说完,他只觉背心一紧,被人掂了起来,放在鞍前的马背上。他刚想伸直身子,就听到一声娇叱,“趴下——”背后被人一推,立时趴在马脖子上。
“林......”嘴刚一张开,便吃了一嘴的鬃毛,下面的话便说不下去。
也不知奔驰了多久,那马奔到了一座小山前,刚转过山坡,只听“咻——”的一声,一支利箭飞了过来,林媚儿侧身躲过。左右呼喝声起,两道寒光一左一右劈至。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鞑子埋伏。”林媚儿暗暗心惊,不及细想,飞身下马。抬腿向右边踢去,“啪——”踢中对方手腕,一柄单刀远远飞了出去。紧接着矮身手肘后击,只听一声惨呼,一人向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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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响起七八声怒吼,片片闪亮的刀光呼啸而至。
“别打了,”杨牧云高声喊道:“我是杨总旗,是自己人,不要打了。”
指向林媚儿的刀锋立时停了下来。
林媚儿凝目看去,只见周围人都穿着红色甲衣,盔矛上的红色盔樱随风舞动。
“是明军,”她心中暗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还真是杨总旗,”其中一人识得杨牧云,指着林媚儿说道:“她是谁?怎么一身鞑子的穿戴?”
“这位是林......林校尉,”杨牧云说道:“他换上鞑子的衣服,才把我救了出来。”
“原来如此。”众明军将士这才松了口气。
“诸位怎么会在此处?”杨牧云问道:“沈大人,朱千户他们现在哪里?”
“沈大人、朱千户、郭千户还有徐千户他们在前面背风处,”识得杨牧云的那名军士说道:“我们迷了路,不敢乱走,便在此处收拢队伍,再做计较。”
第三百八十章 边堡战火
“快带我去见他们。”杨牧云连忙说道。
......
“杨总旗,没想到你我还能相见。”沈荣看到杨牧云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沈大人万安,”杨牧云撇开话题说道:“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还好,死不了,”沈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只是杨总旗头前探路,凶险万分,本官着实为你担心得很呐!”
“让大人挂念,卑职惶恐,”杨牧云拱了拱手说道:“不知大人下一刻作何打算?”
“天黑路难行,”沈荣叹了口气说道:“需要探明前方路况方能定下一步行止,况且......激战竟日,将士们早就疲累万分,兼之冲出谷时走得急了些,失散了不少兵马,现在急需略作修整并收拢兵马。”
“大人,”杨牧云面色一紧说道:“我军虽暂时脱离险境,可旷野之中,无依无凭,敌骑往来如风,到这里出不了个把时辰,大人如何能在这里耽搁?”
“杨总旗之言本官又岂能不知?”沈荣悠悠叹道:“入关之途尚还遥远,为将者不能不体恤士卒啊!鞑子也与我激战良久,想是急切间不能追来,再歇得片刻我等便要动身了。”
“大人,”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说道:“卑职在前方探路时曾探得一个废弃的军屯边堡,里面城垛房屋皆完好,如果将士们疲累不堪行,那里倒是一个好的歇息之处。”
“哦?”沈荣有些讶异的问道:“这附近居然还有之前废弃的城堡?”
“我大明自宣德时便把防线收缩至长城各关口之南,”杨牧云说道:“迄今不到二十年,是以塞外荒废的边堡不少,城防设施一应俱全,我军如在那里歇息当比这旷野之中要安全得多。”
“大人,”郭聪听了忍不住说道:“杨总旗所言有理,入关之路漫漫,以将士们现在的状况,如连夜赶路的话,可不一定能挨到天明啊!”他与杨牧云一同在谨身殿外当过值,有一些交情,是以开口相劝。
沈荣沉吟未答。
“大人——”一名小旗官匆匆过来禀道:“鞑子追来了,离我们不到五里。”
沈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杨牧云道:“杨总旗,事不宜迟,你赶快头前带路,领我们去你说的那个废弃边堡。”
“大人......”朱仪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沈荣打断,“朱千户,一切以大局为重,你赶快去收拢你的队伍......郭千户,徐千户,你们跟朱千户一同过去,如鞑子逼近,切不可与之缠斗,另外,让伤重者先撤。”
“是,大人。”
......
亲兵们护卫沈荣上马时,不远处已响起兵刃交击和叱喝声,明军已和斡剌特的先头骑兵交上了手。“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飞来,插入沈荣靴尖前半寸之处,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快走。”亲兵队长扶着沈荣上了马,眼见几名斡剌特骑兵冲了过来,遂“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大声叫道:“快拦住他们,保护大人。”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迎了过去。
......
“林姑娘,”杨牧云来到林媚儿面前深深一揖,“多谢你搭救杨某,我现在便要带他们去那座边堡,一路上祸福难料,我......我不忍心你再身蹈险地,你这便趁乱向南去吧。”
“你......你要赶我走?”林媚儿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见她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战场上凶险得很,此番一去不知是何境况,你救了我,杨某不胜感激,如何能让你随我再以身犯险。你身穿鞑子的衣服,一人一马,不会引人注意,正好可以趁乱遁走。”
“四野茫茫,我一女子如何在纷乱的战场上独自行走?”林媚儿咬着薄唇睇了他一眼,“你......你好狠的心,枉我不顾危险来救你。”
“哦,
是杨某考虑不周了,”杨牧云手足无措,有些狼狈的说道:“可惜不语不在这里,否则的话我可以让他护送你离去。”
“得了吧,就那个呆瓜,”林媚儿小嘴一撇,“随我来还怕他会误事呢,现在他就留在那座边堡里。若是你执意让我走,就随我一起吧。”
“那怎么成?”杨牧云讪讪的笑笑,“既如此,那你赶快把这身鞑子的衣服换下来,以免路上被人误伤。”
“嗯。”林媚儿微颔螓首,甜甜的一笑。
......
短暂交锋之后,明军便匆匆西撤了。斡剌特骑兵在后紧追不舍,明军且战且走,留下殿后的将士又被射杀了不少,待全军奔驰到那座废弃的边堡时,天边已微露晨曦。
杨牧云一马当先,向着城门飞驰过去,林媚儿紧蹑着他,现在她换上了一身明军的红色衣甲,头上盔矛上的红缨随风飞舞,眉目灵动,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
城门楼上,一个高大身影正向自己这边看来。
“莫不语,他还在这里。”杨牧云心下一喜,向他招了招手。
“大人,快进城!”莫不语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高声喊道。
杨牧云和林媚儿飞驰入城,后面的大队明军紧跟着蜂拥而入。眼见所有的明军全部入了城,莫不语飞快的跑下了城门楼。
“不语,你这是作什么?”杨牧云抬头问道。
莫不语咧开嘴笑笑,没有说话,却举起手捂住了耳朵。
一阵“嗤嗤——”声响起,他闻到了一股火药味儿。
就在斡剌特骑兵将要冲进城内时,“轰隆——”一声巨响,城门楼被炸塌了,挤进城门洞中的斡剌特骑兵全被埋在了底下。
所有入城的明军将士都被这雷鸣般的爆炸声给惊呆了,眼见被炸塌的城门楼堵住了城门,这才回过味来。城门板由于年深日久,已经朽烂,根本就挡不住外力的撞击,而城门楼是巨石砌成,一炸塌便将整个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不语,是你把火药提前埋在城门楼上的么?”杨牧云一脸惊愕的向莫不语问道,这个夯货什么时候会未卜先知了?
“俺背了几百斤火药上去,”莫不语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埋放在哪里,俺也不懂,是林姑娘教俺的,在城门洞上方掏个洞,然后把火药放进去......可真累死俺了,足足忙活了一晚上,幸好没误事。”
“噢,”杨牧云的目光又看向了林媚儿,“你怎么会想到这样布置?”
“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未雨绸缪而已,”林媚儿粲然一笑说道:“我只是担心那些鞑子会再来,所以让不语提前准备,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没想到林姑娘还是一位女中诸葛呢!”杨牧云笑着说道:“要不是你未雨绸缪,仓促之间还真不知如何挡住外面的鞑子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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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总旗,”一名背上插着小旗的传令兵过来向他一抱拳,“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过去。”林媚儿秀眉一挑说道。
“不用,”杨牧云摆摆手,“他们传我定有军情相商,这又不是冲锋陷阵,我去去就来,不用担心。”对那传令兵道:“走吧。”
......
紧追而来的斡剌特骑兵不多,只有数百骑,他们见城门已堵,便绕城而走,却没有发现其它城门入口,便顿在城外,等待援兵。
经过山谷彻夜厮杀和一路奔波,进入这边堡的明军将士只剩下八百多人了,而且一大半还身上带伤。进入城中是安全了些,可自己也被困住了,下一步该当如何人人心中都没有底。
杨牧云随沈荣和朱仪、郭聪、徐永宁登上城墙,从垛口向外看去,外边的斡剌特骑兵陆陆续续从远处开拔过来,越聚越多。
“大人,”郭聪眉头
紧锁,忍不住说道:“他们现在已经有三千人了,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而我们......我们还不到一千。能够上城拒敌的恐怕会更少。”
沈荣沉着脸问了一句,“将士们所带食粮,还余多少?”
朱仪、郭聪、徐永宁互相对视了一眼,慢慢垂下头去。
“大人,”朱仪忐忑的看着沈荣说道:“下面已有将士开始杀马了。”
“还好我们都是骑兵,人人都有一匹战马,”沈荣目光又瞟向城外,声音有些低沉,“我们被困在此处,就算勉强能挡住鞑子的攻势,可无粮无援,又能撑得了几日?”
“大人,”杨牧云上前一步,“这座城堡的地下还储存着一些军械火药,方才炸塌城门的火药便是取自那里,大人不妨派人随我下去清点一下,或许会对守城大有裨益。”
“哦?”沈荣沉重的脸色松动了几分,“既如此,事不宜迟,你赶快带人去把那些军械搬到城头上来。”
......
杨牧云根据地图在地道里找到了几处存放军械的石室,里面存放的军械着实不少。好像当年在这里驻扎的卫所军撤离这里的时候遗忘了这地底下存放的东西一般。这里面光火铳就有近千杆,由于长时间埋于地下,没有保养,有的锈蚀严重,能用的不到一半。另外还找到大量的弓箭,猛火油等。这让沈荣听了喜出望外,对坚守城堡又多了几分信心。现在最大的缺憾是城中无粮,只得将所有战马集中起来,以防士卒私下杀马。
将到午时,城外面的鞑子骑兵已聚集到上万人,声势浩大,在城墙上守卫的明军将士相顾骇然。好在这座城堡虽然不大,但城墙高大坚固,八百多明军将士散开来守城也不觉得兵力如何捉襟见肘。
“看来鞑子的援兵到了,”沈荣看得触目惊心,“昨日埋伏在山谷的鞑子如果有这么多人,自己带的这队人马焉能逃脱?”心下不禁暗暗庆幸不已,“幸亏昨晚成功突围出谷,否则不待天明,自己便全军覆没于谷中了。”正在这时,鞑子骑兵突然让开一条通道,一位头戴钹笠冠,冠下饰以珊瑚珠,身穿蓝缎右衽交领锦袍、帛带束腰、肋下佩刀的汉子在一对骑兵的护卫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城堡前细细打量起来。
“这便是鞑子的首领么?”沈荣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鞑子要攻城了。”
在另一处城墙垛口,林媚儿的一双美眸眯了起来,她也看着那位头戴钹笠冠的汉子,“赛因孛罗王,他也来了么?”
“你识得那人?”杨牧云见林媚儿脸色有异,便开口问道。
“他便是也先太师的亲弟弟,赛因孛罗王。”林媚儿说道:“斡剌特人的大军到了。”
杨牧云闻听心头一紧,“看这架势,一场大战是无法避免了。”
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斡剌特人的攻击开始了,喊杀声震天动地,响彻城堡内外。无数的斡剌特人冲到城墙下,甩动手上的勾索、勾梯掷上高约数丈的城墙,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他们身后有大批的弓箭手纵马来回奔走着向上射箭,掩护他们攻城。城上的明军将士也开始发箭还击了,“轰——”火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铳内的铁砂喷溅出去,一名斡剌特人狂叫一声,整张脸都被铁砂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他丢了手中的弯刀,嘶吼着去抓自己的脸,只抓了一手的烂肉,然后便仰面自城墙上摔了下去。
相比城外射过来的漫天箭雨,城上的还击要微弱得多,因为敌众我寡,虽有地利之便,仍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朱仪、郭聪、徐永宁三个千户在城墙上来回奔走,挥舞着雁翎刀嘶吼着要士卒们坚持住。士兵们在城墙上不断挥刀斩断城下抛上的钩索,用弓箭、火铳进行还击。
“轰隆——”一个个灰色的圆罐被扔下城去,燃起冲天火焰,被波及到的斡剌特人变成一个个火人,惨嚎声让人战栗。
第三百八十一章 血色斜阳
“这装满猛火油的陶罐恁大威力。”看着下面的斡剌特人浑身着火,满地打滚的惨相,杨牧云暗暗心惊。
“呼呼——”破风之声传来,城墙下一队斡剌特人抡着膀子用绳子大力甩着一个个球状物,那球状物的一端还丝丝冒烟。杨牧云还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就听旁边一名百户高声喊道:“是万人敌蒺藜炮!”
“万人敌蒺藜炮?”杨牧云在军中待的时日尚短,一时没明白是什么东西。
“蓬蓬——”斡剌特人将那球状物抡圆了掷上了城头,“轰——”球状物炸裂开来,里面的陶瓷碎片、铁钉等尖厉之物四下里飞溅,登时便有许多士卒捂着脸哀嚎起来,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而下。
“鞑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器?”杨牧云心中惊疑不定,他突然想起了在京城时元琪儿千万百计的要私下里购买明军的武器装备,“这说不定还是我大明制造的,流落到鞑子手里。”
城堡地室里只有一些轻型守城器械,大将军炮和大型抛石机这些震慑型的大杀器是没有的。这样就大大减弱了守城的威力,好在斡剌特人不携带辎重,也不会把大型攻城器械时时带在身边,因此城堡一时无恙。可明军毕竟人少,而且没有后援,跟斡剌特人拼消耗是拼不过的,时间一长,一些地段的城墙就岌岌可危了。
城外不远处的小丘上有一片稀疏的树林,斡剌特人将树木伐倒,扎成木梯,然后呐喊着扛着十多架木梯分几队冲到城墙下。一架起便蚁附攻城。
“快,把鞑子的攻城梯推下去。”一名百户挥着刀大声喊道。斡剌特人匆忙间制造的木梯上面不带钩子,无法勾住城墙,因此将之推倒还是较为容易。几名明军士卒喊着号子搬起一根圆木,呼喝着向一架露出城墙半截的木梯撞去。
“嗵——”的一声,木梯被撞离了城墙,像一只长脚蜈蚣一样摇摇晃晃的倒向下面的人堆里。攀附在上面的斡剌特人惨叫着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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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些较短的梯子便不好推了,一名士卒抱着一块大石准备向攀登木梯的斡剌特人砸下,身子刚冒出城垛口,一支利箭飞来,“噗——”的一声正中他胸口,那名士卒晃了晃,向后便倒。
几名斡剌特人趁机冲上城头,同明军激战在一起,后边仍有人不断攀爬而上。
“鞑子攻上来了——”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一名百户见势不妙,挥舞着血淋淋的雁翎刀带人冲了过去。
城墙上只要一处被攻破,那全城的陷落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况且城内人手严重不足,若是让敌人在城头站住了脚,后果不堪设想。杨牧云脸色凝重,抽出背上的双刃刀也冲了过去。
“嚓——”刀光闪过,一名斡剌特人被杨牧云的双刃刀拦腰劈为两段,其他几人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去。杨牧云纵身向前,手腕一翻,刀锋划过一道亮弧,堪堪划过一名斡剌特人的颈侧,那人颈中鲜血狂喷,惨叫着顺着城头栽了下去。
他再接再厉,准备将剩下的几人一一干掉,突觉身边劲风飚然,想也不想便挥刀向后砍去。
“锵——”的一声,兵刃相交,他只觉手臂一麻,前跃的身形便向一旁荡开。心略微一沉,便知遇上了高手。
侧目一看,只见两人一左一右的向自己逼来,他们虽穿着一身普通斡剌特士兵装束,可身体矫健,眼中精光粲然,一看便知是高手,他们一人手握流星锤,一人手持双刀,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鞑子军中如何会有这般高手?”杨牧云心念一动,开口说道:“你们是汉人?”
使双刀的人目中一丝厉芒划过,桀桀怪笑一声,“小子,吴老大的刀怎会在你手里?”
“你识得这把刀?”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师兄,跟他废话什么?”使流星锤的那人不耐烦的说道:“这把刀吴老大珍若生命,既然在这小子手里,那他许是死了。”
“死了?”使双刀的人面皮一动,向杨牧云又打量了一眼,摇摇头说道:“这小娃娃才多大年纪,如何会是吴老大的对手,何况他们吴氏兄弟三人形影不离,向来是同进同退,便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挡不住他们兄弟三人联手。刀一定是这小子偷的......”话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杨牧云举刀向他劈来。原来他见攀上城的斡剌特人越来越多,心急之下率先出手。
“嗯,有点儿意思。”那人点了一下下巴,双刀一交,“当——”的架住了杨牧云瞬间劈至的刀锋,“刷——”他微撤一步,双刀一上一下分别向杨牧云的咽喉和小腹划去。“嘡嘡——”两声,杨牧云的身形闪至一边,刀光一闪,便划向那人颈侧。
几道令人目眩的厉芒划过,两条人影乍分开来。
“师弟,”那人对使流星锤的人说道:“这小子有点儿门道,说不定吴老大真栽在他手上了,他交给我来对付,你快带人把这段城墙控制起来,这样王爷论功行赏,我们师兄弟便夺了头功。”
使流星锤的人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流星锤抡圆了甩出去,只听几声惨叫,两名明军士卒登时被他打下城墙。他武功高强,在人群中左冲右突,遇见他的明军将士非死即伤。
杨牧云一惊,刚欲持刀上前,眼前人影一闪,使双刀的那人拦在他面前,“小娃娃,先陪大爷我玩玩,让我仔细瞧瞧你对付吴老大的手段。”手中双刀划出两道寒光,直劈杨牧云面门。杨牧云无奈,只得举刀相迎,两人战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
一声娇叱在他耳际响起,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林媚儿手挺峨嵋双刺不知何时登上城头,与那使流星锤的人交上了手。
“她来的真是时候......”杨牧云暗中松了口气,开始凝神对付这使双刀的人。
“叮叮——”几声,林媚儿娇小的身形如蝴蝶翻飞,在势大力沉的流星锤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不但轻轻巧巧的一闪而过,反而欺身到近前,手中的一对精钢峨眉刺戳向使流星锤的人面部,那人一惊,连忙向后退开,慌乱下脚步不稳,整个人略显狼狈。
“我倒是谁,”林媚儿眼含讥诮,“原来是昆仑山的‘流星双刀’,你们怎么向鞑子效力了?”看了一眼杨牧云,“你要小心,那个使双刀的成名绝技是流云斩。你要破了他的流云斩,再斩杀他便不在话下了。”
使双刀的脸一黑,运刀如风,刀势更加迅猛,“师弟,这女娃娃有点儿邪门,你千万不可大意。”他边打边说,提醒那使流星锤的。
“啊——”使流星锤的痛呼一声,似乎受了伤。
使双刀的心下一惊,刀势大变。杨牧云只觉身边到处都是憧憧刀影,让人无从招架,也无从闪避。
“小子,去死吧。”使双刀的狞笑一声,挥出的刀影从四面八方向杨牧云斫去,“嗤嗤——”数道刀光划过,杨牧云整个人似乎被斫碎,衣衫碎裂成一片片,如秋叶般飘落。
使双刀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前突然寒芒一闪,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瞳仁蓦然变大,里面充满了惊惧、疑惑与不甘。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当啷——”手中的刀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伸手戟指前方,喉咙咕哝一声,两眼一翻,双膝跪倒在地。
他身后,杨牧云身上只余一件内衣,手拄着双刃刀,嘴里不住喘息,想是方才那一击耗费了他极大的劲力。双刀斫碎的不过是他的一件外衣,就在流云斩即将斩下之时,他褪衣而出,用极快的身法电光石火般挺刀在对方咽喉部划过,虽然劲道不大,但足以致命。
使双刀的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会有这么快的身法,他嘴张了张,再也撑持不住,便垂下头去,没了声息。
“师兄——”使流星锤的大喊一声,心神立时乱了,“嗤——”林媚儿手中的峨眉双刺戳进了他的胸口,他的
身子晃了晃,便向后倒去。“噗通——”一声,身子倒地后抽搐了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拄着双刃刀缓缓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如同患了一场大病。一名斡剌特人怪叫着挥刀向他砍来,眼见他不闪不避,林媚儿飞跃上前,手臂疾伸,左手峨眉刺刺入了那名斡剌特人的咽喉......
“你怎么样?”林媚儿回身关心的向杨牧云问道。
“我没事,”杨牧云冲她勉强一笑,“休息片刻便好,你不必担心。”
林媚儿见他背后渗出了殷殷血迹,惊呼道:“你的伤口裂了......”
“不碍事的......”杨牧云目光一凝,抬起左臂,“嗤——”的一声,一支袖箭贴着林媚儿鬓边飞过,林媚儿一惊,就听背后一声惨呼,一名想要偷袭她的斡剌特人仰面便倒。
“快把他们赶下去,”杨牧云握着刀柄想撑持着站起来,“否则我们就全完了。”
林媚儿转过身,像一只雌豹冲进了正在交战的人群中,每一道寒光闪过,便有一名斡剌特人扑倒在地。
......
斡剌特人的进攻终于被杀退了,城上城下到处是一片片的尸体。此役斡剌特人折损了千人,而明军也有一半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杨牧云悬着的心终于暂时落了地,他拄着双刃刀站了起来,看着林媚儿一脸关切的向他走来,便向她淡淡的笑了笑。
“你好些了?”
“嗯。”杨牧云想尽量装得轻松些,可背后传来阵阵痛感,使得他的眉头不自禁的皱了皱。
“你受了伤,用不得大力的。”林媚儿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让他靠着城墙重新坐了下来,“脱下衣服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要不要紧?”
“我没有大碍,休息一会儿便会复原。”杨牧云说道:“你也赶快休息休息,待会儿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两人说着话,只见莫不语跑了过来。
“大人,”莫不语看到他眼睛一亮,走到杨牧云近前蹲了下来,“俺可算找到你了,俺是一路打一路找,连着砍了十七个鞑子兵......”
“行了,你别说了,”林媚儿瞪了他一眼,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语,“你没看他不舒服么,还说起来没完了。”
“大人你受伤了,要不要紧?”莫不语忙道。
“我很好,不用担心。”杨牧云笑笑说道:“累了吧,坐下歇息一会儿,用不了多久鞑子还会上来的。”
“噢,”莫不语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人你口渴了吧,饿不饿?”压低声音向四处看了看,见离其他人都很远,便继续说道:“俺身上带着马奶酒和肉干,都是地道里的那群死鬼留下来的,”说着颇为得意的笑了笑,“幸亏俺事先把他们遗留下来吃的喝的藏了起来,否则的话就不能孝敬大人你和林姑娘了。”说着悄悄从怀里取出一个皮囊递了过去,“这个俺没喝过,便请大人和林姑娘先用。”
“这次你倒挺机灵,”杨牧云接过皮囊晃了晃,里面的马奶酒装得满满的,“你藏着私货,不怕别人搜出来定你个罪么?”
“为了大人俺啥也不怕,”莫不语拍拍胸脯,慨然说道:“何况鞑子留下来的几十匹马俺都交出去了,这点儿吃的喝的俺说啥也得给大人留下来。”
杨牧云点点头,将那皮囊交给林媚儿,“林姑娘,你先喝!”
“你对我怎么这么客气了?”林媚儿粲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
“要不是你及时赶到,那两名高手我一人可对付不了,”杨牧云说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这我可不敢当。”林媚儿笑着说道。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夤夜求援
她不再推辞,打开皮囊上的木塞,对着樱唇抿了一口。塞北苦寒,蒙人酿的马奶酒虽略显酸甜,但酒性甚烈,林媚儿喝了一口,一股酒气冲上来,呛得连连咳嗽。
莫不语刚想笑,杨牧云的手肘使劲拐了他一下,他连忙捂住了嘴。
“真搞不懂,这东西又辛又辣,偏偏男人那么喜欢喝。”林媚儿心中暗道,将酒囊又还了回去。
“指挥使大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坐在城头的明军将士纷纷站了起来。
杨牧云也跟着站起身,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沈荣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过来巡视城头了。
沈荣神色憔悴,显得心事重重。
“沈大人——”杨牧云抱拳向他施了一礼。
“哦,杨总旗,”沈荣来到他面前时脚步顿了一下,脸上微挤出一丝笑容,“你还好吧?”
“托大人的福,卑职一切安好。”杨牧云头略微下垂说道。
“嗯。”沈荣轻轻点了点头,“你跟本官来一下,本官有事要与你相商。”
“是,大人。”杨牧云跟在他后面,回头看了一眼林媚儿和莫不语,微微摇首,让她们不要跟着自己。
他跟着沈荣来到城墙上一段无人的地方,沈荣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城外,突然长叹一声,伫立不语。
亲兵们知趣的立于一旁。
“杨总旗,”沈荣忧心忡忡的看着城下围匝数重的斡剌特骑兵,脸上焦虑溢于言表,“如今鞑子大军围城,而我军被困于此,内无粮草,外援断绝,能支撑几何?”
“他说这话不知是何用意?”杨牧云心中暗自戒备,脸上却若无其事的说道:“鞑子的大队人马源源不断的开来,我军越战越少,就算过得今日,明日的情状估计会愈发困难。”
“既如此,杨总旗可有办法帮助我军将士度过眼前危机?”沈荣转过身,一脸企盼的看着杨牧云,“杨总旗文武双全,遇事总能逢凶化吉,相信一定是有办法的。”
杨牧云心说来了,无缘无故他跟我说这些不知是何用意,脸上却平静如常,“卑职从军不久,军中之事所知甚微,实在没什么见地,不过大人但有所命,卑职必凛遵不误!”
“杨总旗何必过谦,”沈荣淡淡笑着说道:“探路之事最为凶险,可杨总旗把差事办得甚为圆满,不然我军如何能找到此处暂避?”
“大人过誉了。”
“本官还有一事要劳烦杨总旗,”沈荣的一双眼睛紧盯着他道:“还请杨总旗勿要推却。”
“不敢,大人请讲。”杨牧云的神态甚为恭敬。
“我军坐困危城,纵侥幸今日无恙,也难撑得明日,”沈荣看着他缓缓说道:“杨总旗武功高强,在圣上面前都是颇有赞誉的......”说着哽咽一声,目中含泪,向着杨牧云深深抱拳一礼。
“大人您这是作什么?”杨牧云面容耸动,忙不迭还礼,“万不可如此,真是折煞卑职了。”
“杨总旗,”沈荣有些激动的说道:“本官奉圣上之命带着五千儿郎出征漠北,经昨日一战,折损大半,陈千户与郑千户生死不明,留得性命随本官转移至此的已不足一千,刚刚经半日激战,又有半数将士为国捐躯......”说道这里已泣不成声。
“大人......”杨牧云劝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朝廷不会对我们弃之不管的。”
“可朝廷如何知道我们困于此地?”沈荣悲泣道:“除非有人冲出重围,将我军困境报与朝廷,朝廷发大军来救援我们,否则的话,我府军前卫的将士将尽数葬于此地......”说着一撩战袍,便要向杨牧云下拜,“杨总旗,本官现在代替全军将士求你设法出城去求取援军,虽然此举甚是危险,可本官实在是别无他法啊!”
“大人切不可如此,”杨牧云连忙扶住沈荣的手臂说道:“为了我府军前卫将士的生路,卑职定不辱使命。”
“一切有劳杨总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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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竟然让大人您去求取援兵?”莫不语瞪着圆圆的大眼说道:“亏那姓沈的想得出来,现在城外的鞑子围得铁桶一般,别说人,恐怕一只鸟飞出去也得被射成筛子。求援,那不是让您去送死么?都这时候了,他还想着法儿的来害您。”
“就算我不出去,待在城里又能支撑多长时间?”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一旦城破,别说他,你我难道还能幸免么?五千将士,现在所余不到五百,撇去他的算计不谈,我总得为剩下的将士们谋个生路。”
“大人的心是好的,可您如何冲出去?”莫不语扫了一眼城外,斡剌特骑兵铺天盖地,密密的没有一点儿空隙,“您武功高强不假,可能打得过成千上万的鞑子么?”
“力敌自然是不成的,要突出去的话只能靠脑子,”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冬日的黑夜总是早早来临,现在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希望天黑之前鞑子不会再发动攻势。”他喃喃自语道。
......
天完全黑了下来,斡剌特人果然也没再来进攻,城内城外暂时相安无事。城外无尽的篝火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让人望之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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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换上一身斡剌特人的衣服,来到一处偏僻的城墙角落向外看了看,还好,这里没有他们的哨探,可以悄无声息的溜下城墙。他打量了一下城墙的高度,正想跃下,突然眉峰一动,转过身说道:“谁?出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暗处踟蹰的走了出来。
“不语?”杨牧云的眉头稍缓,“你在这里干什么?”
“大人,俺想跟您一起去,”莫不语目光闪烁的说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有俺为您开路,你突出去的机会还会大一些。”
“你?”杨牧云摇摇头,“不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此事非同小可,你就不必跟着我一起犯险了,”看了他一眼,“人越多目标越大,你随我一起反而不易脱身,何况城中人手不足,你安心留下守城便是,”顿了一下说道:“林姑娘呢?她还好吧?我的事你有没有说给她知道?”
“没有,”莫不语晃着大脑袋说道:“林姑娘已歇息了,如果她醒来没发现你,俺该怎样跟她说?”
“就说我跟着沈大人去巡城了,”杨牧云沉吟了一下说道:“无论如何你都要设法搪塞过去,让她不再以我为念。”
“大人,”莫不语看着他道:“其实俺能觉摸出来,林姑娘她好像喜欢上您了。”
“不可如此说,”杨牧云面色一沉,“我救过她,她也帮过我,仅此而已。你胡言乱语,让我如何再面对她?况且我已经有妻室了,你说出这话要置她于何地?”说到这里声色俱厉。
“大人不要生气,俺不敢了。”杨牧云面色惶恐的说道。
“不语,”杨牧云脸色缓和了些,“我此去前途未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旦城破,你和林姑娘不要死拼,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鞑子撤了,再出来想办法回京去找你哥哥。”
莫不语身子一震,默然片刻方道:“大人放心,俺知道了。”再抬眼看时,杨牧云已纵身自城墙上跃下。
......
这座边堡虽不大,可城墙修得甚高,大约三丈有余,常人跳下去,就算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可对杨牧云这样的高手来说纵身跃下不是什么难事,他如大鹏展翅在城墙上一蹬一点,空中几个漂亮的旋转,双足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姿势潇洒之极。
他刚矮下身子,“咻——”的一声,一支利箭贴着自己脸颊飞过,“笃——”的一声钉在身后的城墙上。他身下一惊,只见前边不远处站起三个人影,持弓搭箭指着自己。
“把身上的兵器扔了,双手放在头上,蹲下!”其中一人厉声喝道。声调怪异,显是汉话说的不甚熟练。
“当啷——”杨牧云依言将背上的双刃刀扔在
地上,双手抱头蹲了下来,“没想到鞑子在此处也设了暗哨,”他心中暗道。
刚才发话的人对身边一人说了一句话,那人忙转身离去。杨牧云不懂蒙语,但也能猜的出来他说的是发现一名奸细,速叫更多的人来将自己绑了。
三人离自己尚远,自己又不能暴起将其制住,心下不免暗暗着急。
突然听到“噗通——”一声,离去那人不知怎么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发话的人脸色一变,忙让另一人过去察看一下。另一人刚转过身,突然像中邪一样身子抽搐了几下,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发话的人刚张开嘴要喊,陡觉咽喉一痛,口中“嗬嗬——”两声,两眼一翻,也软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觉得眼前的事诡异之极,正彷徨之际,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他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难道是鬼?”正在他胡思乱想时,突听“咭儿”一声银铃般的娇笑,他愕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花娇靥,“林媚儿?”他不禁又惊又喜。
“喂,你还不起来,难道要在地上蹲一辈子么?”林媚儿瞄了他一眼笑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杨牧云站了起来,有些不解的说道:“不语跟我说你已经歇息了。”
“那个呆瓜还能看住我?”林媚儿不屑的撇撇嘴说道:“我替你解了围,你该怎么谢我?”
“林姑娘,”杨牧云学着莫不语的样子挠了挠头,“大恩不言谢,等我回来我一定好好谢你。”
“回来?你要到哪里去呀?”林媚儿秀眉一挑,脸上似笑非笑。
“我......”杨牧云嘿嘿两声,“我只是随便走走,不想从城上跳了下来......”他被林媚儿一双眸子盯得心里发虚,下面的话不知怎样圆下去。
“随便走走?还从城上跳下?”林媚儿带着一脸惊叹看看三丈多高的城墙,又看看他,“莫不是你想在这里练练你的轻功不成?”
“是,是呀!”杨牧云刚出口便觉此话不妥。
“可你的轻功实在不怎么样么,”林媚儿瞟了一眼倒在不远处的三人,“连这些小角色都瞒不过,还想穿过他们的重重围困去讨得救兵么?”
“你,你怎么知道?”杨牧云惊道:“是莫不语告诉你的么?”
“那呆瓜虽然脑袋不大灵便,可嘴却严实得紧,”林媚儿悠悠道:“想让他吐露一丝口风可难着呢!”接着冲他莞尔一笑,“我是听你那指挥使大人和朱千户说的。他们对你可是关注得很呐!”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盯人的梢了?”杨牧云苦笑。
“我不盯人的梢又做什么?”林媚儿眸波流转,“难道你忘记我的身份了么?就连锦衣卫和东厂我们玄鸟卫也是照盯不误的。”
“那等我回来你再盯我的梢吧,”杨牧云说道:“杨某有事在身,告辞!”说着转身就走。眼前人影一晃,林媚儿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真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易的穿过鞑子的军营么?”林媚儿眸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别以为你穿上这一身皮就可以蒙混过去,只要一开口你这西贝货非露馅不可。”
“那你想怎样?”杨牧云眉尖一挑说道。
“跟我来吧,”林媚儿笑笑说道:“你长这么秀气,可不像个鞑子,需要把你打扮得粗犷一些,这样就不容易让人一眼看穿了。”
......
林媚儿在杨牧云脸上粘粘贴贴,不大会儿工夫,一个脸膛黑红,满脸络腮胡的鞑子版杨牧云便在林媚儿的巧手下诞生了。只是他身形略显单薄,跟粗犷的外表不大相称。
“你的肩膀上得垫些东西,袍子里还得塞厚一些,这样才能显得整个人更加魁梧些。”林媚儿仔细端详了一下说道。
第三百八十三章 暮色难沉
“没想到你居然会易容术?”杨牧云脸上粘满了胡子,痒痒的不能行,可又不敢去抓去挠,便脸颊一抖一抖的跟她说话。
林媚儿看他怪模怪样的,不由“噗哧——”一笑,旋即肃容道:“那当然,不然的话我又如何混到朵颜卫里,籍着机会接近赛因孛罗王?”
“你当时若是得手,今日便不会有这一劫了。”
“或许吧?”林媚儿轻轻叹了一声。
“你没完成使命,回去后你师父会不会惩罚你?”杨牧云看着她道。
林媚儿怔了一怔,抿了抿红润的樱唇说道:“罚就罚吧,那也没有法子。”见杨牧云眼中露出一丝忧色,便道:“若是你真担心我的话,你就帮我一起取下赛因孛罗王的人头。”
“谈何容易?”杨牧云苦笑着摇摇头,“如果我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他们的营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就凭你?”林媚儿撇撇嘴说道:“刚跳下城墙你就显露了踪迹,要悄无声息的穿过几万人的大营,除非他们都是死人。”
被林媚儿一说,杨牧云顿时有些气馁。
看着杨牧云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媚儿嗤的一笑,“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本姑娘做不到,你如果求求我,穿过鞑子的军营就不成问题了。”
“你?”杨牧云眨眨眼,忽然若有所悟的说道:“对了,你曾混入过朵颜卫,那么你一定会鞑子的语言。”
“孺子可教,”林媚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到时你只需紧跟着我,千万不要出声,对答应酬全由我来,这样的话穿过鞑子军营可能还会有七分把握。”说着拿出两块黑漆漆的骨雕牌子在手中抛了抛,“这是那几个鞑子身上的牛角腰牌,可千万拿好了,过关卡的时候若是没有就麻烦了。”说着扔给了杨牧云一块。
“要你跟我一起犯险,这让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杨牧云接过腰牌脸带歉意的说道。
“得了,别酸了,”林媚儿乜了他一眼,“我也不想被困在这里,也得想办法混出去不是?”顿了一下叮嘱道:“进鞑子军营时你机灵一点儿,可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
林媚儿也换上了一身斡剌特人的衣服,不过她人娇小玲珑,像杨牧云贴上一副大胡子实在有些扎眼,便在唇上粘了两撇小胡子。
两人很顺利的进入了斡剌特人的大营,发现营内到处燃放着篝火,斡剌特人像欢庆胜利一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难怪,城中的明军不多,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拿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两人不敢多看,只顾低着头向前走。突然一个毡帐的门帘一掀,走出一位年约三十八九岁,身材魁梧,长着一张棱角分明国字脸的大汉。他脸色黧黑,脸上线条刚毅硬朗,唇上的两撇胡须向上翘起,眼神熠熠生光,显得分外精明。头戴一顶钹笠冠,冠下饰以珊瑚珠,身穿蓝缎右衽交领锦袍、帛带束腰、肋下佩刀,使整个人显露出一身贵气。
一看到他,林媚儿的脚步一顿,攥紧了藏在袖口的一对精钢峨眉刺。
“此人一定是赛因孛罗王。”杨牧云白天在城上向下看时,见过这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人物。那时他身边护卫林立,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杨牧云虽不知他身份,但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大人物。待他看到林媚儿眸中闪过一丝厉芒,登时心中明了,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右手放在左胸,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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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因孛罗王点了点头,没有看他们,径直在他们面前走过。他身后,紧跟着一人,杨牧云看到这人时,瞳仁不禁一缩,她竟然是元琪儿。
她头戴一顶饰满了珊瑚珠和宝石的貂皮冠,乌黑的秀发梳成一条长长的发辫,脸上薄施脂粉,看起来十分美艳,她穿一件绯色高领无腰带直角开襟长袍,襟两边绣着花鸟图案。脚蹬一对小蛮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杨牧云还是第一次看到元琪儿一身蒙人少女装束,心中微微一动,待看到她的眸子似乎向
自己看来,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护持在她和赛因孛罗王左右,时时刻刻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待他们走远了之后,杨牧云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时他感觉腰眼上一痛,原来被林媚儿用手肘狠狠的搥了一下。
“你为什么拦在我前面?”林媚儿瞪了他一眼说道:“要不是你拦着,我早把那个鞑子头儿给做掉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杨牧云苦笑道:“先不说那群护卫,他身后的那个蒙人女子你没看出是谁么?”
“是元琪儿?”林媚儿的双目一凝,盯着那蒙人少女的背影说道。
“我们走吧,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杨牧云低声说道:“元琪儿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有她护着赛因孛罗王,你是极难得手的。”
林媚儿恨恨的一跺脚,不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两人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呼喝着他们,杨牧云不懂蒙语,向林媚儿看去。
林媚儿停住脚步,转身看去,只见两名头戴绒盔,腰间佩着弯刀的斡剌特人嘴里叫着什么向他们二人快步走来。
杨牧云眼尖,看出那两人是方才赛因孛罗王和元琪儿身边的护卫。
他们走到近前,又说了几句什么,林媚儿答了一声,神态颇为恭谨。
那两人点点头,一人转过身抬腿向来路走去,另一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傻瓜,愣着干什么,快跟着走哇。”林媚儿用手臂撞了杨牧云一下。杨牧云微一愣怔,便紧跟着她一起走在那名护卫身后。两名护卫一前一后,将两人夹在中间。
“他们想要干什么?”杨牧云有些紧张的低声向林媚儿问道:“莫不是他们察觉出了我们有什么不对?”
“不知道,”林媚儿一脸严肃的说道:“他们只是说要我们去王爷的毡帐里搬一些东西出来。”
“原来是临时来拉壮丁。”杨牧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
在一堆巨大的篝火前,聚集着很多人,看穿戴应该是斡剌特人的大小头领。
赛因孛罗王和元琪儿一左一右坐在从毡帐里搬来的两张雕纹圈椅上。借着酒兴,赛因孛罗王站起身举着酒碗向篝火旁围了一圈的人大声说着什么,话音一落,所有的人欢声雷动,举起酒碗扬起脖汩汩的喝了起来。
杨牧云和林媚儿远远的看着,见所有人都十分兴奋,脸被跃动的火焰映得通红。
“他在说什么?”杨牧云低声问道。
“他说明日一早将率领大军踏平那座城堡,然后挥军南下,直插关内,让明人尝尝他们的厉害。”林媚儿低声说道。
杨牧云心中一惊,暗道怪不得会有这么多鞑子集结过来,原来目的不仅仅是吃掉这剩下不多的府军前卫人马,还想劫掠关内,这事情可大了。需赶快知会边关各军镇,好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想到这里,他缓缓向身退去,待脱离所有人视线,再行悄悄离去。
方退得几步,突然感觉背后好像顶到了一堵墙上,诧异的侧过脸,却见几个彪形大汉挡住了自己的退路,正瞠目瞪视着自己。
林媚儿赶忙上前,陪着笑脸向那几个大汉说了几句,其中一名大汉呵斥了一声,林媚儿连连点头,忙伸手将杨牧云扯了回去。
“东西都搬来了,还不放我们走么?”杨牧云心里有些焦躁,但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你也太莽撞了,”林媚儿瞥了他一眼,“拉你过来便是要你在旁伺候的,这里不散场你就休想离开。”
“那怎么成?”杨牧云心中一急,“现在救人如救火,若是这帮鞑子狂欢一晚上,你我就在这里站一晚上么?”
“你急什么?”林媚儿一扯他的袖子,“现在这种情况你我哪里走得开?如果轻举妄动那就更加坏事了,还是忍一忍,觑准机会再行脱身吧!
”
两人低声说着,篝火前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这时一名护卫来到他们面前,将一皮囊酒,一个烤羊腿向前一递。
林媚儿伸手接过,躬身说了几句什么,那护卫点点头,转身走了。
“尝尝吧,”林媚儿将酒囊和羊腿扔给了杨牧云,“这是伟大的赛因孛罗王赏给你我的,不好好享用一番就太不给王爷面子了。”
杨牧云心急如焚,哪里吃得下去?低声对林媚儿说道:“要不你跟看着你我的那几个护卫说说好话,让他们放我们走得了。”
“如果你不怕被抓起来,就自己去说去,”林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敢扫赛因孛罗王的场子,你也太不识趣了。”说着抓起那只羊腿便向杨牧云嘴里塞去。
“唔......”杨牧云的嘴被塞住了说不出话,只得食不甘味的咬下一大块羊肉来。
......
元琪儿低声对赛因孛罗王说了几句话,便站起身来,娉娉婷婷的迈着悠然的步子向场外走去。眸光若有若无的似不经意间向杨林二人这边扫过。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连忙垂下头去。
两名护卫来到二人跟前,握刀的刀柄向元琪儿离去的方向指了指。
这下杨牧云不用林媚儿翻译也明白他们这是让自己和林媚儿跟着过去,不由心下一阵紧张,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按他们的指令去了。
“她不会是识破了我和林媚儿的身份了吧?”一路上,杨牧云心怀忐忑,但林媚儿的易容术巧夺天工,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遑论她人,想到这儿,他忐忑的心情便平复了些。
两名护卫把他们带到一个毡帐前,掀开帐帘,示意他们进去。
杨牧云和林媚儿对视了一眼,微一踟蹰便举步走了进去。
毡帐内点着火红的蜡烛,温暖如春,地上铺着毡毯,靠里放着一张镂花胡床,元琪儿斜身躺在上面,娇躯凹凸有致,一双美眸盈盈的看着他们。
杨牧云心头一紧,看了一旁的林媚儿一眼。
“坐吧。”元琪儿嘴角含笑,淡淡的说了一句。说的是汉话,不是蒙语。
杨牧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儿没站稳,“还是被她看穿了自己身份,这丫头好生厉害,竟一直不动声色,直到此时才挑明。”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媚儿心中也暗暗震骇,攥紧了袖口里的峨嵋双刺。
“怎么,嫌我招待不周么?”元琪儿坐了起来,一双美眸霎了霎,“那条羊腿可是我精心挑选的,还有那酒......不合口味么?”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杨牧云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她沉声道。
元琪儿笑了,笑得很得意。她站起身,缓缓来到杨牧云面前,眸光在他脸上不住逡巡,好像很欣赏他那张长满大胡子的脸。
“说实话,你这张脸我还真没看出是你,”她转向林媚儿,慢声细气的说道:“是你把他化装成这副样子的,是么?”
林媚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眸中闪过一丝厉芒。
“你一定对自己的易容术很自信了,是么?”元琪儿的唇角勾起一抹讥嘲,“可你别忘了,有一处你是无法掩饰的,”又看向杨牧云,“那就是他的眼睛,”浅浅一笑,“你挡在她前面时,就已经引起我的注意了,特别是你那躲躲闪闪的目光,作为你的妻子,我是再熟悉不过。”
“你是他妻子?”林媚儿惊讶道。
“他没跟你说过么?”元琪儿笑道:“那是在京城里,我跟他可是拜了天地的......”
“既然被你看穿了,你想怎样?”杨牧云打断她的话道。
“还能怎样?”元琪儿嫣然一笑,“我可是对你们好吃好喝好招待,怎么,还不满意么?”
“那好,”杨牧云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她,“那我请你现在放我们走,可不可以?”
第三百八十四章 苍茫夜渡
“可以,不过不是现在,”元琪儿淡淡的道:“贵客临门,我这里怎么也得招待三天的。”见杨牧云脸色一变,浅浅一笑,眸子霎了霎,“怎么,你还要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么?”
杨牧云的脸颊抖了抖,没有说话。
“看来你还顾着我们夫妻之间的情分,”元琪儿轻轻的说了一句,“你如果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我保证会以礼相待的。”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娇叱,一道寒光扑面闪来。
“叮——”的一声,两个窈窕纤细的身影交错而过。
林媚儿凝目看去,元琪儿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与她交手的是一位蒙人打扮的小姑娘,手持薄刃弯刀,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这小姑娘的武功倒是不弱,”林媚儿的秀眉一蹙,心中暗忖,“看来急切间是制不住这鞑子女人了。”手握峨嵋双刺的身形一滞,下一招便隐忍不发。
“索木吉雅,”元琪儿对那小姑娘呵斥道:“她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怎能如此无礼,还不快退下!”
“是。”小姑娘收起弯刀,垂首退至一旁。
“林姑娘,”元琪儿的一双眸子向着林媚儿眨了一下,“你我也是老相识了,在京城时,我对你可有怠慢之处,为何现在一见面便要对我下狠手呢?”
林媚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林姑娘,穆公子?双木成林,单木为穆,嘻嘻,”元琪儿眸波流转,轻轻一笑说道:“我们也有许久没有在一起说话了,心里可想念的你紧呢,不如现在请你移驾一叙,如何?”
“能让郡主你这样念念不忘,我可是实在不敢当呢!”元琪儿眉尖一挑。
“何止我,连我赛因叔叔对你的手段都赞叹不已呢,”元琪儿笑道:“你这便随我去他那里认个罪,他心一软,说不定会既往不咎呢!”
林媚儿的目光凌厉起来,攥紧了手中的峨嵋双刺。
索木吉雅看势头不对,也握紧了手中的薄刃弯刀。
眼看毡帐内又剑拔弩张起来。
“琪儿,”杨牧云上前一步,向着元琪儿拱了拱手,“林姑娘的事,还请你高抬贵手。”
“怎么,你舍不得她?”元琪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莫不是你要跟她待在一个帐篷里?”
“是我连累了他,”杨牧云淡然说道:“此行本来她是不应该跟我来的。”
“牧云,”元琪儿轻轻叹了口气,“本来她没什么,就因为你这一句话,可能会对她极为不利。”
“可是我必须看着她是安全的,”杨牧云说道:“反正我和她都在你的掌握中,你若不肯放过她,便将我一起杀了吧!”
“为了她你竟然要跟我撕破脸面?”元琪儿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她既然跟着我来,我便不能对她不闻不问。”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一脸昂然的说道。
元琪儿的脸色转青,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毡帐。索木吉雅随着跟了出去。
毡帐周围火把闪烁,人影憧憧,显是这里已被围死了。
杨牧云看着毡帐外的情形,焦躁不安的踱起了步子。
林媚儿看着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轻声劝道:“你着急也没用,还是坐下来调理一下气息吧。”
“等天一亮,鞑子就会发动攻势,”杨牧云忧心忡忡的说道:“城堡里的将士不到五百,恐怕半天也支撑不住。”
“我倒有个办法,”林媚儿看着他道:“你和她既然是夫妻,便好言去求一求她......”见杨牧云脸色不愉,笑了笑,话音一转说道:“待她不注意时,便将她制住......”
“别说了,”杨牧云眉头一皱,打断她的话道,“我怎能使这样下作的手段,我杨牧云宁愿让女人恨我,也不能让女人瞧不起我。”
林媚儿的娇躯微微一震,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你我只能杀出去,看能不能侥幸脱身了。”
杨牧云目光一动,随即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围在外面的鞑子,至少不下
数百,元琪儿既然敢留你我于此,便笃定你我杀不出去。”
“那这就难办了,”林媚儿来到胡床边坐了下来,“阴的不行,堂堂正正也不行,等到天一亮,你我就眼睁睁的看着城堡里的将士全群覆没吧!”说着居然斜身躺了下去。
杨牧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你跟这位鞑子郡主真是夫妻?”林媚儿看着他唇角一动问道。
“我那时身不由己,只能任她施为。”杨牧云的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啧啧啧——”林媚儿连声叹道:“我只听说男人逼迫女人成亲的,一个大男人受这样的摆布,倒是头一次听闻......”长长的睫毛霎了霎,“不过你也不吃亏,这位鞑子郡主相貌绝佳,跟她成就好事你有什么不情愿的?”唇角勾了勾,眸波流转,“若是我不在这里,你和她是不是便在这张床上歇息了?”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眉峰皱成了一个倒八字,“其实,我跟她之间没什么......”
帐帘一掀,走进几名手握刀柄的卫士。
林媚儿像屁股着了火一样从胡床上弹了起来,一脸戒备的看着闯进帐篷的几个人。
“你,你,”领头的卫士指着杨牧云,又指了指林媚儿,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都跟我来!”
“要动手了么?”林媚儿目光一凝,紧紧攥住袖口中的峨嵋双刺,“想要我乖乖的任你们摆布,就凭你们这几块料还少了点儿。”
领头的卫士转身对身后的两名卫士说道:“你们把衣服脱下来,跟他们换了。”
杨牧云和林媚儿相顾愕然。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也赶快把衣服脱下来。”领头的卫士目光狡黠的冲杨牧云一笑。
那目光是那样的熟悉,杨牧云眼睛一亮,一脸欣喜的说道:“师父,是你?”
“嘘——”领头的卫士食指竖于唇中,要他噤声。
“林姑娘,”杨牧云悄声说道:“这位是我师父,他是来救我们的。”
......
杨牧云和林媚儿换好卫士的衣装,随着领头卫士出了毡帐。
毡帐外,火把如丛,刀枪如林,每个斡剌特卫士的脸上都是一副肃杀之气。
一名将领装束的人走上前来,向领头卫士问了几句话。领头卫士回答的镇定自若。
这让杨牧云大感意外,“原来师父也会鞑子的语言。”
那将领点点头,看了他身后的杨牧云和林媚儿一眼,侧身闪开了一条路。
三人有惊无险的穿过一座座毡帐来到大营的出口,说也奇怪,大营出口竟然没有守卫。杨牧云看了看师父平静的脸色,便知道这一定是师父所为。
三人来到营外一座小山丘后,那里居然有两匹马。
“你们快走吧,”师父指了指那两匹马,对他们说道:“从此处绕东南行六十里,再往南,便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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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杨牧云迟疑了一下问道:“您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我还有事情要去处理,”师父微微一笑,“就不跟你们走了,一路小心。”
“多谢前辈!”林媚儿向着抱拳施了一礼。
“你是欧阳伊然的弟子?”师父看着林媚儿道。
“前辈认得我师父?”林媚儿大感意外,“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你不必知晓,”师父淡然说道:“而且你遇见我的事情也不必向欧阳伊然提起,切记!”说着转过身,也未见他如何动作,瞬间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此人好快的身法,”林媚儿暗吃一惊,“他的武功恐怕不在我师父之下。”
“林姑娘,”杨牧云过去解开了马的缰绳,“事不宜迟,你我赶快上路吧!”
......
蹄声嘚嘚,两匹骏马飞快的在夜幕穿行。大约奔行了六十里路,杨牧云放慢了速度,逐渐停了下来,身边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原来南侧出现了一条河流。
“怎么了,你怎么停下了?”林媚儿也停下马问道。
“你记不记得我师父说过,要你我绕东南行六十里,再往南。”杨牧云扭头向南看去,夜幕中一条河水自西向东流淌而去。
“前辈是说过这句话,”林媚儿向南看了一眼,“可南边是条河,夜间如何渡得过去?还是沿着河再往前的好,等天亮了,再想办法如何渡过河去。”
“天亮?”杨牧云侧过脸看向林媚儿,“我们找到边关军镇求得援兵,还得再返回来,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耽搁多少时候。我师父说的那句话定有深意,他指的一定是最近一条路。你我沿着东南行了大概也有六十里了,遇见这条河仅仅是碰巧么?”
林媚儿展目向南看去,河对岸黑漆漆的虽看不清楚,但却一星灯火皆无,空旷寂寥,不像是有城郭的样子,蹙了蹙秀眉说道:“河对岸也没有关城烽燧,而且听起来水流甚急,你我何必急急忙忙夜间渡河呢?”
“现在那座边堡里的将士危在旦夕,救急如救火,实在不能在路上多耽搁了。”杨牧云说着跳下马,牵着马的缰绳向河边走去。
“杨牧云,”林媚儿叫着他的名字调转马头跟了上去,“你想过没有,你就算找到边关军镇,调动兵马也需要时间,可能你领着大军过来,那座边堡早就被鞑子攻陷了。”
“尽人事而知天命吧,”杨牧云头也不回的说道:“他们可是府军前卫仅剩的五百人了,要我坐等他们全部战死在那个地方,我办不到。”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河边,杨牧云蹲下身子伸手在水里摸了摸。
时值初冬,河水寒彻入骨。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便脱下靴子鞋袜,牵着马踏水向河对岸走去。林媚儿樱唇轻启,想叫住他,但终究没有叫出声,正欲下马,便听杨牧云说道:“河水不深,你骑在马上随我过河便是。”
一时两人无话,只闻河水哗哗流动的声音。河面并不甚宽,不大会儿功夫两人便过了河。
一上岸杨牧云便坐在地上准备穿上靴袜,陡然“咻——”的一声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直取他面门。他蓦然一惊,头一偏,利箭贴着他脸颊飞过。
林媚儿娇叱一声,亮出峨嵋双刺,从马上一跃而下,向着河边的一个小树丛飞奔过去,只听几下兵刃交击声响起,她已与人交上了手。
“这里居然会埋伏着鞑子,”杨牧云心中一震,怕林媚儿有失,顾不得再穿靴袜,反手拔出背后的那把双刃刀赤着双脚冲了过去。
“噗通——”“哎哟——”林媚儿瞬间接连击倒数人,其余人吓得连连后退。
映着刀锋上的寒光,杨牧云发现这伙人人人戴盔,盔矛上的红缨随风乱舞。
杨牧云目露异色,开口叫道:“林姑娘,且慢动手。”
林媚儿止住身形,峨嵋双刺反拢袖中,身姿说不出的飘逸。
“你们是什么人?”杨牧云冲着那几名退后的人问道。
“你......你们又是什么人?”其中一人战战兢兢问道,字正腔圆,说的是标准的汉话。
杨牧云没有丝毫迟疑,上前一礼说道:“本官是府军前卫总旗杨牧云。”
“你是府军前卫的人?”一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道。
“正是!”
“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那人又问一句。
“被鞑子围困在一座废弃的边堡里,”杨牧云说道:“我冲出来是求救兵的。”见问他话的人浓眉大眼,一嘴的络腮胡子,看装束是个军官,便道:“请问军爷贵姓?”
“不敢,”那军官正了正盔帽,提了提束腰,挺胸凸肚的说道:“鄙人是五军营左哨军外委把总萧天霖。”
“哦,原来是萧把总,幸会幸会。”杨牧云笑着拱了拱手。
“不敢,杨总旗客气了。”萧天霖心中一喜,他只是一名外委把总,品秩为正八品,杨牧云称他为把总,那是把他的官阶提升了两层。
第三百八十五章 帐中争论
“朝廷的大军便在附近么?为何萧把总会在此处?”杨牧云说着便向四处看了看。
“杨总旗,”萧天霖很是客气的说道:“奉上谕,罗总督、于侍郎并朱总兵督率兵马三万出塞,现大军就在正南十里外扎营,俺是带兵出营巡查的,不想碰见了杨总旗。”
萧天霖这一说当真让杨牧云喜出望外,他正为如何寻找援兵发愁,不想真的碰上了。
“师父那一番指点恰到好处,或许他提前探知了朝廷军队的动向。”杨牧云心中暗想,他又与萧天霖攀谈了几句,得知罗总督便是巡抚宣府、大同总督军务的罗亨信,朱总兵是大同镇总兵朱冕,让他意外的是于侍郎竟然是兵部右侍郎于谦。
“于大人怎么到边镇来了?”他存着这个疑问又跟萧天霖交谈了几句,得知于谦是来整肃军务的,而这三万军兵全部是来自大同、宣府各卫的精兵。
“三万兵马不算少,不会无缘无故出塞,而且又有兵部侍郎压阵,肯定是来接应府军前卫人马的。”杨牧云心念及此,便向萧天霖拱了拱手,“还请萧把总头前带路,本官有要事面见罗总督、于侍郎和朱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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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大营,主帅帐中灯火通明,罗亨信居中,于谦与朱冕分左右而坐,三人一脸肃然,仔细听着杨牧云禀告军情。
他们三人中罗亨信岁数最大,他是永乐二年进士,年已七旬,须发皆白,脸黑而瘦,精神矍铄,双目如电。朱冕年岁最轻,不过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相貌威猛,须长到胸,坐在那里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于大人,”罗亨信听杨牧云禀报完后,看向于谦,“方才听杨总旗所说,那座废弃的军堡应该就是原洪武年置的开平中屯卫,沈指挥使所领的府军前卫经过连日激战,所剩兵马已不足五百,现被困在那里,已危在旦夕,依你看,下一步我军该如何动作?”
于谦沉吟片刻说道:“我军三万,鞑子兵马也有三万,如正面碰撞的话,我军不占任何优势。”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我军情况应更好些,”朱冕此刻也开了口,“那赛因孛罗刚跟朵颜卫交过战,千里回返,昨日又在一座山谷里与府军前卫大战竟日,现又顿兵于开平中屯卫,兵马劳顿,已经显露疲态,不然也不会攻而不克。我军刚刚出塞,士气正旺,交起手来也并非没有胜算。”
罗亨信听完两人的话,思忖了一下,站起身从帅案后走了出来。他身量不高,但自有一股让人不敢俯视的气势,“走,咱们一起去沙盘那里看一看,好好合计合计这仗该怎么打。”看了杨牧云一眼,“杨总旗也过来一下。”
聚将厅后是参谋军机的地方,中间放着好大一个沙盘,上面是用沙土做的山川河流地形图。
“这便是开平中屯卫,”罗亨信指着上面一处不起眼的小型城池,“杨总旗是从这里沿东南而行六十里抵达拒马河,过了河南行十里到达我军大营的,我军如果沿着杨总旗来时的路线行过去的话,就得行走七十里。现在已是子时末,此刻拔营起寨,应该能在卯时天亮前抵达那里。”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鞑子发动对开平中屯卫的攻击前给府军前卫解围了。”朱冕有些兴奋的说道。
“但朱总兵可能有一点没有注意到,”于谦在旁发话了,“鞑子要在一处扎营的话,游骑会放在百里开外,而我军与鞑子不过相距七十里,安知他们没有探听到我军动向?贸贸然过去,万一落入鞑子的圈套怎么办?”
“可附近并没有发现鞑子的游骑,”朱冕眉峰一耸说道:“于大人是不是有些多虑了,须知兵贵神速,趁夜色我军应快速移动,等到天亮,被鞑子发现我军所在,那就先机尽失了。”
“朱总兵,”于谦被他一顿抢白,并不生气,“本官
方才听杨总旗说有人指点他找到我军军营,以此来看鞑子对我军动向并非一无所知。本官只是想更稳妥一些,须知府军前卫的五千人马便是因为中了鞑子埋伏而损失大半的。”
“稳妥?”朱冕嗤的一笑,“于大人是永乐十九年进士,满腹经纶,不知有没有听说过兵凶战危这句话,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果都讲究一个稳妥的话吗,那就什么仗都不用打了。”
“好了,”罗亨信见他们二人几乎要争吵起来,忙摆摆手让两人安静下来,指着沙盘上模拟的地形图说道:“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以到达开平前屯卫,一是杨总旗走的那条路,比较平坦易行。另一条路是先向西南行五十里,再折而向北行三十里,这条路多山陵,且崎岖难走。不知二位有何见地。”
“自然是沿着杨总旗的来路过去,”朱冕毫不犹豫的说道:“所谓兵贵神速,天亮前我们到达那里即可展开攻击,到那时城内的将士必定士气大振,如此里应外合,必获全胜。”
于谦听闻笑了笑,没有说话。
“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哪里说的不对么?”朱冕有些恚怒道。
“没有,”于谦摇摇头,“朱总兵兵贵神速不假,但鞑子也得配合你待在营帐里不出来才行,况府军前卫所剩将士不足五百,且多数带伤,能站在城头拒敌已是难能可贵,如何能够呼应朱总兵里应外合?本官所虑的是依朱总兵所想,轻敌冒进,一旦被围......”
“于大人自诩读过孙子兵法,难道不知‘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朱冕大声说道:“鞑子有三十万么?不过跟我们一样是三万人,如何围我?于大人是文官,诗词文章写的虽好,可对领兵打仗的事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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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罗亨信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两人不要再争了,“如今坐困危城的将士们还在翘首以盼我们前去火速赴援,实不宜再做无谓之争。”犹豫了一下说道:“外面暗夜无光,正好便于我军夜间移动,兵贵神速原是不错,可为稳妥起见......”拉长声音说道:“本督决定兵分两路,我与朱总兵领兵两万,沿杨总旗来路行进,争取天亮前到达,杀鞑子一个出其不意。”看向于谦,“另一路还请于大人率领一万人马,沿西南折向正北,也争取天亮之前到达,分进合击,以求成功。”
这位罗大人就像是个和稀泥的,手下一个是雄镇一方的总兵大将,一个是朝廷派来的兵部大员,如此分派,是要把两个人的嘴都堵上。
“下官谨遵总督大人军令!”朱冕躬身应道,随即撇了撇嘴,“夜路难行,于大人从未带过兵,这荒野丘山,可别把这一万人给带丢了。”
“朱总兵所虑甚是,”罗亨信抬眼看了看于谦,“宣府都督同知杨洪老于边事数十年,便让他随于大人同行,一路由于大人节制,于大人以为如何?”
“本官尊奉总督大人军令便是。”于谦拱手说道:“事不宜迟,本官这就回去准备准备,拔营启程了。”
“嗯,”罗亨信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杨牧云,“杨总旗,你随本督一道上路。”
“是,总督大人。”杨牧云抱拳躬身应道。
......
杨牧云出了营帐,只见全军已经开始动作起来,各部将领指挥手下军士收起帐幕,披甲整队上马,大营一片忙碌景象。
“你来了。”林媚儿一见杨牧云出了营帐,便迎上来关切的问道:“你是不是要随他们一起杀回去。”
杨牧云点点头,冲她一笑,“你呢,还要跟我一起去么?”
“嗯。”林媚儿点了一下小巧的下巴,一脸坚毅的神色。
“那就准备准备,大军即刻就要出发了。”杨牧云说道。
“我没有什么好准备的,随时便可以走......”林媚儿正说着,突然看见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军向他们这边走来,那人看上去年约五旬,相貌清癯,颔下长须,显得甚是斯文。身上甲胄或许不太合身,套在他身上直晃荡。看上去就不像是个久经行伍的人,这样的人也是去打仗的么?林媚儿心下正暗自奇怪,却见杨牧云走上前向他拱手行礼道:“于大人。”
来人正是于谦,要行军打仗了,他脱去文官袍服,换上一身甲胄。
“杨小友,”他笑了笑,拱手还礼,还像以前一样称呼他,“你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相见,真是有缘。”
“能再次聆听大人教诲,是下官的荣幸。”杨牧云神态恭敬的说道。
“教诲谈不上,”于谦一摆手,“这行军打仗,老夫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见于谦说话诙谐,林媚儿禁不住噗哧一笑。
“这位是......”于谦这时也看到了林媚儿,见她虽是一身普通士卒装扮,但眉目如画,身形婀娜,一看便是一位女子。
“唔,她是林姑娘......”杨牧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却见林媚儿大大方方的对于谦行了一礼,“林媚儿见过于大人。”
“哦,不必多礼。”于谦见杨牧云并不掩饰她女子的身份,便也没有多问,转而向杨牧云问道:“有一事方才老夫没有在总督大人那里向你细问......小友你是如何断定鞑子的兵马只有三万的?”
“是这位林姑娘告诉我的......”杨牧云看向林媚儿,示意要她向于谦解释。
“于大人,”林媚儿接过话头向于谦说道:“其实我也是朝廷的人,奉命前去混入鞑子军营里,伺机刺杀赛因孛罗,可惜失手。是以打听到他们一共是三万骑兵,他们先是打败了朵颜卫,但是损伤不大......”
“他们后来又截击南返的五千府军前卫人马,经过两场血战,一胜一负,大概折损两千人左右,剩下能战的人应该还在两万五六以上。”杨牧云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于谦点点头,继续问道:“我还有一点疑问,沈指挥使所剩兵马已不到五百,鞑子为何还要以数万人去攻击他们呢?”
“下官和林姑娘夜间穿行鞑子大营时,曾听赛因孛罗那敌酋说破城之后便挥师南下,”杨牧云解释道:“想是沈指挥使不过是他们想拔掉的一颗钉子而已,而不是最终目标,他们的真正目的便是纵兵劫掠我大明。”见于谦面色凝重,忍不住说道:“怎么?于大人认为下官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很合情理,听上去并没有什么纰漏,”于谦思索了一下,“唯一让人觉得有些意外的是以数万精兵攻击一座几百伤兵把守的废弃边堡,竟然一日不能下,而且也不利用夜间攻城,专等第二日一早,这其中的玄机让人有些难以捉摸......”看了他一眼,“而且你和这位林姑娘有惊无险的穿过鞑子大营,也未免有些太顺利了些。”
于谦的话让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元琪儿刚走不久,师父便来了,而且救了他和林媚儿之后便指点他们找到了明军大营,难道......杨牧云没有再想下去,他不敢想像师父会去勾结鞑子,可师父他......他是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的。
“或许我是想多了,”于谦见杨牧云的脸色阴晴不定,笑了笑说道:“如果真像你所说鞑子只有三万......甚至不到三万人,他们是吃不下我们这支大军的,我们这三万人可都是骑兵,而且是大同宣府诸卫里选拔的精锐,战力可不下于府军前卫。”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路上你一定要规劝总督大人和朱总兵,多派探马斥候,一定要把军情打探清楚了才可进军,万不可轻敌冒进。”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兵分两路
明军大营的军队分两路开拔了,一路由罗亨信与朱冕率领,总共两万人马,杨牧云随行其中,向西北行去;另一路由于谦和宣府都督同知杨洪率领,只有一万人,向正西而行。两支军队开拔的时候,都没发出什么声响,可见其训练有素。
朱冕对这次分兵没有什么意见,这两万人全部是来自大同镇的精兵,换句话说都是他的部下。而另一万人来自宣府,与他并不是一个系统,自合兵一处后,龃龉不断,这次将他们甩开了,他心里说不出的痛快。他父亲朱荣是靖难功臣,被太宗皇帝封为武进伯,可谓功勋世家。他袭爵后,任大同镇总兵官,曾多次带兵出击塞外,屡立战功。这次接到圣旨后,更想大大露脸一番,打一个大胜仗给皇帝看看。
跟朱冕的踌躇满志相比,杨洪显得低调沉稳许多。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而且年纪也比朱冕要大得多,父亲杨璟只是军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百户,因此他的起点也只是比一个大头兵要好一些。袭取父职后,他曾随太宗皇帝北伐,也曾跟随阳武侯薛禄征大松岭,长年守备边关。一步一个脚印,由一个百户升至都督同知,这次他带的宣府兵虽然不多,但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相对于两名下属,罗亨信更加心事重重,他自永乐二年踏入官场以来,已四十余年了。期间几经沉浮,在工部、兵部任职。他永远忘不了永乐十一年时,那时他任兵部右给事中,因手下办事官校勘关防文书迟误,影响了军队的调动,使得准备二次征讨漠北的太宗皇帝大怒,当即将他贬到新设置的交趾布政使司新平府去了。那时派去交趾当官可不是一件好差事,交趾本为安南国,于永乐五年被大明征服,而后设为交趾布政使司,完全成为大明一省。安南并入大明并不平静,征伐安南的大军刚一还朝,安南的地方豪强便掀起了叛乱,杀逐大明设置在交趾各地的官吏,后几经征讨,仍没有完全平定下来。去交趾做官,是要时刻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他到了新平府后,不计个人安危,走访各村各寨,兴修水利,开垦荒田,减免赋税,抚恤老弱,争取到了大多数本地土官的支持。而对那些坚决与大明为敌的地方豪强,他也采取分化瓦解,对其中顽固不化着,则毫不留情的予以打击,将新平一府治理得安定祥和。他的卓越政绩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永乐二十二年,太宗皇帝死在出征漠北的路上,太子朱高炽即位,拔擢他为监察御史。后升任为右佥都御史,并奉命到陕西监练八卫兵守备边疆。自此他开启了二十余年的守边生涯,期间曾多次击退蒙古各部的侵扰,因功升至大同、宣府总督。对于皇帝派一支骑兵袭扰漠北,他是反对的,因为这如同隔靴搔痒,根本不能起到打击日益严重的边患作用,反而极容易将一支精锐葬送到关外。可皇帝急于争回面子,根本听不得底下群臣劝谏,大军需要调去南征是吧,那就派一支不大的队伍悄悄出关,多少斩些人头回来也算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这种孩童想法让许多大臣哭笑不得,同时也对这位意气用事的年轻皇帝有了新的认识。
府军前卫这支五千人的骑兵队伍是皇上亲自带过的,又称天子幼军。在其出发后不久,这位年青皇帝就下旨令各镇整顿兵马,以便随时接应救援这支天子亲军。罗亨信不敢怠慢,在大同宣府遴选精兵,以便随时能够出关。就这皇帝还不放心,怕各地将领虚应其事,将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于谦派到他这里来了。
“看来皇上是要让老臣我打头阵啊!”罗亨信心中暗叹,于谦一到,他二话不说,便领军出关。他没期望能够真的接应上这支天子幼军,大明朝的北方边境从辽东一直绵延到甘肃,几达万里,五千人马撒在这瀚海一般的草原上就如同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谁知道它会游到哪里?
可巧的是,这条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小鱼竟真的让他给碰上了。使得他欣喜之余,心里又涌现一丝难言的忐忑。他并不惧怕与蒙古骑兵交战,正统三年的时候,他自昌宁出兵,在独石口击败鞑靼部的阿台王子,擒都达鲁花赤朵儿忽等二十七名,以功升秩一等,并赏赐金帛。可这次不同,自己带兵出塞数百里,失去了后方依托,战场情
势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
数万匹战马的马蹄踏在下过雪的草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所有将士的脸上都是一片肃然,凝目看向前方。
“士气未饶军气振,文场端似战场酣。九关虎豹看勍敌,万里鵾鹏伫剧谈......”罗亨信吟起了宋时名臣王正功的这首诗,“两军骤遇,凭士气也可堪一战呢!”罗亨信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
......
杨牧云和林媚儿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令杨牧云意想不到的是,大同兵的前锋领兵将领居然是石亨和石彪叔侄俩。两人头戴凤翅盔,身穿银色山文甲,骑在两匹高头大马上,显得异常威武。
“石将军,小石将军......”杨牧云不好视而不见,便向这叔侄俩抱拳行了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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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杨大人么?”石彪向他挤挤眼睛,“你不在兵部任职么,怎么跑到我大同军中了?”
“卑职现在府军前卫中任职,”杨牧云神色淡定的说道:“见过威远卫指挥佥事石大人。”
“没想到杨大人还记得我官阶,”石彪咧嘴一笑,“府军前卫可是天子幼军,不知杨大人在军中任何职位?”
“惭愧,卑职只是一总旗。”杨牧云说这话时神色不变。
“总旗?”石彪瞪大了眼睛,“我没听错吧?想当初在成国公府上遇见杨大人时,你便是兵部员外郎,就算平级调至军中,也应该是个千户才是,如何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
“小石将军过誉了,”杨牧云笑笑说道:“卑职从未领过兵,如何当得千户,能从一名总旗做起,已是抬举了。”
“彪儿,”石亨看了石彪一眼,转而对杨牧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杨总旗也不用往心里去。”
“能与两位石将军一起,是卑职的荣幸。”杨牧云又拱了拱手。
“叔父,”石彪却向石亨说道:“我们要不要向总兵大人说一声,让队伍行进得快些,不然的话让那些宣府油子抢了先,我大同兵的脸朝哪儿搁去?”
“彪儿稍安勿燥......”叔侄俩说着话,已与杨牧云拉开了一个马身的距离。
“这叔侄俩是什么人,”林媚儿在杨牧云耳边有些忿忿然的说道:“刚开始还对你客气些,一转脸便当你不存在般。”
“年岁大的那个叫石亨,是大同镇的都督佥事,小的是他侄儿石彪,是大同镇辖下威远卫的指挥佥事,”杨牧云脸色淡然的说道:“我和他们曾在成国公府喝过酒,那时我还是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管着军中器械衣甲的发放,那时他们自然对我客气些。而我现在不过是一微不足道的总旗,如何还能跟他们说的上话?”
“如此趋炎附势,转脸不认人,真真两个小人。”林媚儿看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
“世人皆是如此,林姑娘又何必大惊小怪,”杨牧云面色平淡的笑笑,“况且我与他们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交情,犯不着因为几句话而徒乱自己的心绪。”
“其实我心里也是奇怪呢?”林媚儿的一双美眸看向他道:“你一直是官运亨通的,怎么会现在军中当一个小小的总旗?是得罪了什么权贵人物么?”
杨牧云一笑,没有说话,一抖缰绳,越过了林媚儿的马朝前走去。
“只是随便问问,不愿说就算了,也不用恼人呀!”林媚儿嘟起了小嘴,抖了抖缰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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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一名身穿蒙古袍服的骑士飞快的骑马驰奔到罗亨信和朱冕面前,在马上抱拳躬身行了个军礼,“禀总督大人,总兵大人,我军前锋离鞑子军营只有十五里了。”
“哦,”朱冕看了一眼罗亨信,见他面色坦然,连忙向那人问道:“鞑子军营可有动静?”
“回大人,没有,”那人答道:“小的曾亲眼看到鞑子军营里的篝火还燃着,一些鞑子兵还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当真?”
“小的不敢撒谎。”
“宣府兵离鞑子军营还有多远?”
“小的没有碰见宣府兵的探马,而且鞑子军营其它方向也没有动静。”
“再探!”
“是!”那人拨转马头飞一般的去了。
“总督大人!”朱冕眼中放光,转向罗亨信道:“真乃天赐良机呀,鞑子军营现在疏于戒备,我军应加快速度赶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罗亨信看起来没有朱冕那么激动,向身边的一名亲兵问道。
“回总督大人,”那名亲兵躬身答道:“现在已快到申时末了。”
罗亨信手握缰绳沉吟不语。
“总督大人,”朱冕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现在鞑子全然没有戒备,等到了酉时天一亮,我们再行攻击可就晚了。”
“朱总兵,”罗亨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觉得鞑子的行为有些反常么?城堡中我军将士尚在,他们疏忽若此,不怕被人袭了营么?”
“总督大人,”朱冕急得差点儿没从马上跳起来,“城中我军将士不足五百,且多数带伤,如何出城袭营?趁鞑子还没发现我军踪迹,您还是赶快下令吧,不然的话,等鞑子一觉醒来,有了戒备,战机也就失去了。”
罗亨信还在犹豫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一小队骑兵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官率领下向这里飞驰而来。
“威远卫指挥佥事石彪参见总督大人,总兵大人。”来人是石彪,他快马来到罗亨信和朱冕面前飞身下马,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哦,是小石将军,”朱冕问道:“你带人来此有何要事?”
“总督大人,总兵大人。”石彪气昂昂的抬头挺胸说道:“标下请总督大人下令,由标下和叔父领前锋兵马直捣鞑子军营,取敌酋首级献于大人。”
“小石将军,”朱冕侧目看了看罗亨信转而对他说道:“总督大人怕鞑子有诈,是以还要派人再探探情况。”
石彪好像知道他们有此一说,便道:“标下有一样东西想请二位大人过目,”一挥手,大声说道:“带上来!”
登时随行军兵五花大绑押上来一个人。
罗亨信与朱冕凝目看去,只见被绑的那人歪戴一顶皮绒盔,穿一身灰色右衽斜襟的蒙古袍子,脚蹬马靴,腰带松垮,脸膛通红,一双眼睛微睁,看上去喝醉了酒有些迷迷糊糊。
“好大的酒气,”罗亨信皱了皱眉,向石彪问道:“此人是谁?”
“这是标下派出打探的几个手下从鞑子军营外抓来的,这家伙跑出军营小解,被逮了个正着。”石彪说道。
“哦,”罗亨信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抬高了声调说道:“你是谁,会说汉话么?”
那人茫然摇了摇头。
罗亨信向身旁一个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下马上前朝那人说了几句蒙古话。
那人一愕,便答了几句。
亲兵又用蒙古话问了几句,那人一一回答。
见他目光闪烁,迟疑不答时,亲兵便厉声叱喝起来,那人一吓,便说出来了。
如此问了半盏茶时分,亲兵便向罗亨信禀道:“大人,此人叫拉喀尔,是鞑子军营里的一个什长,他说赛因孛罗王要他们尽情狂欢,天亮后不但要消灭城堡内的明人,还要挥师南下入关。”
第三百八十七章 拂晓之前
“敌酋赛因孛罗就在大营里么,他们一共有多少人?”罗亨信眼中厉芒一闪问道,这是他想知道的问题关键,也是他是否下定决心突袭的根本。
“回大人,”那个亲兵接着说道:“他说他们还在喝酒的时候赛因孛罗就带着几个女人回自己的大帐了......他们本来有三万人的,可跟兀良哈、明人连着打了几仗,余下的只有两万五千人左右。喝完酒后都在大营休息,一俟天亮便对城内的明人发起最后的攻击。”
“只剩两万五千人了?”朱冕兴奋的一拍马背说道:“敌酋骄奢淫逸,妄自托大,我大同军便可一鼓而定,大人,您下命令吧!”
“是啊,总督大人,”石彪也说道:“如今这鞑子已把所有的消息和盘托出,您万不可再犹豫了。”
“于大人的那路兵马有消息么?”罗亨信沉吟了一下向石彪问道。
“哪儿还用得着他们宣府兵?”朱冕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一仗我大同军包圆了,”提缰向罗亨信一拱手,一脸的慷慨激昂,“下官愿亲领兵马打前锋,若不能斩下敌酋赛因孛罗的脑袋,便把自己的脑袋献于总督大人。”
“对啊,总督大人,”石彪挺起胸膛,雄赳赳的说道:“论人马,宣府兵不如我大同军多,论剽悍勇武,我大同军若说是第二,谁敢称第一?”话敢说完,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豪迈的笑声。
罗亨信身旁的一名偏将也忍不住说道:“总督大人,就算没有宣府兵,就我们大同一军也可将那帮鞑子拿下。”
“就是,宣府兵被那个老杨头带的只会打巧仗,一跟鞑子硬扛就不行了。”
“总督大人,您快下命令吧,再犹豫的话天就亮了。”
“两万对两万五,又是突袭,以有备对无备,怎么都吃不了亏的。”
......
罗亨信身边都是大同军的将领,他们每个人心中都燃起了空前的战意,血脉贲张的齐声向罗亨信请战。
罗亨信的心松动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向石彪说道:“石彪,本督命你跟石亨率领前锋五千人率先突过去,我随后与朱总兵带领全军压上。”
“末将领命!”石彪兴奋的一抱拳,转身气昂昂的去了。
“朱总兵,”罗亨信接着对朱冕说道:“你下令让将士们加快行军速度,此战务必要速战速决。”
“是,总督大人!”
......
杨牧云突然发现,队伍的行军速度加快了,每一名将士都刀出鞘,箭上弦。
“看上去要开战了,”杨牧云心弦一紧,想起了于谦临行前的叮嘱,“战场上一切太顺利反而反常,切记轻敌冒进。”他叫住一名正准备张弓搭箭的军士,“宣府兵也到了么,是不是跟我们一起行动?”
“宣府兵?”这名军士轻蔑的说道:“还在路上像乌龟一样慢慢爬呢,恐怕等我们仗打完了都不一定能到,这一仗我大同军要竟全功。”
杨牧云一怔,心头隐隐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本来一些事他也没有想太多,经于谦点醒后才觉得其中的种种蹊跷之处。
“杨牧云,”林媚儿在一旁说道:“快打仗了,你我怎么办?是一起杀过去呢,还是做壁上观?”
“我......”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我想见见总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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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外的一个高坡上,安着一顶营帐,营帐呈灰色,不仔细看就跟一块巨石一样。帐中烛光灼亮,端坐三人。
正中一人头戴一顶钹笠冠,冠下饰以珊瑚珠,身穿蓝缎右衽交领锦袍,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神态威严,便是斡剌特人的统帅赛因孛罗王。坐在他左首的一人虽然裹着一身宽大的蒙古衣袍,但貌相斯文,年龄看上去有四十开外,目光炯然的看着坐在正中的赛因孛罗王。右首的是位貌美如花的少女,戴一顶饰满了珊瑚珠和宝石
的貂皮冠,乌黑的秀发梳成一条长长的发辫,脸上薄施脂粉,似笑非笑的盯着对面的中年人看。
帐帘一掀,一名护卫走了进来,躬身抚胸道:“王爷,快到卯时了。”
“嗯,”赛因孛罗王眼皮轻轻一抬,说了一句,“羊儿快入圈了么?”
“他们的大队人马已经开了过来,正准备进入攻击位置。”护卫恭恭敬敬答道。
“好——”赛因孛罗王的声调拖得长长的,看了坐在右首边的元琪儿一眼,“羊儿都来了,你哥哥要是再不来的话,这顿肥羊宴可就没他的份儿了。”
元琪儿还没说话,就听帐外一声长笑,“这头肥羊大得很,叔父一人不怕吃不下么?”
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位身材颀长,相貌英武的青年,正是阿失帖木儿,他微笑着来到赛因孛罗王的面前,身子微躬,抚胸一礼,“侄儿见过叔父。”
“哥哥......”元琪儿站起身盈盈一礼。
赛因孛罗王嘿嘿一笑,“我的好侄儿,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失约了呢!”
“叔父诚心请客,侄儿如何能够不来?”阿失帖木儿笑笑说道:“侄儿来的不晚吧?”
“不晚不晚,刚刚好,”赛因孛罗王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左首边的中年人,“说起来还得谢谢这位朱先生,没有他带来的消息,这顿肥羊宴还没办法开席呢?”
“姓朱?”阿失帖木儿面目一动,看向中年人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正是,”中年人站起身来,向着阿失帖木儿拱了拱手说道:“鄙人姓朱,出自大明皇室。”
“哦?”阿失帖木儿脸现诧异之色。
中年人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道:“朱某虽出自大明皇室,但与二王子是同一阵线的人,二王子不必顾忌。”
“朱家的人居然与我们走在一起了,”阿失帖木儿感觉很荒谬,脸上露出些许不屑,“我们是效忠孛儿只斤家族的,是你们明人眼中的前元余孽,跟我们一起作什么?一起去推翻你们明人的朱家朝廷么?”
中年人丝毫不以为忤,点点头道:“不错,鄙人正是想跟二王子一道推翻朱家朝廷。”
阿失帖木儿惊愕的张了张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叔父和妹妹。
“这位朱先生人绝对可信,”赛因孛罗王说道:“好侄儿,你不要多想。”显然不想多说中年人的事,话音一转,“你带来了多少人?”
“除了我绰罗斯本部一万人以外,还有翁罕部五千人,忽特部五千人,总共是两万人。”阿失帖木儿说道。
“唔?”赛因孛罗王讶然道:“阿剌罕和巴彦忽鲁克居然也各出了五千人?”
“再怎么样他们身上流的也是我斡剌特人的血,”阿失帖木儿知道他惊讶什么,遂解释道:“高傲的黄金家族是不会接纳一群突厥蛮的,他们除了效忠我父王外别无他路,让他们各出五千人是抬举他们了。”
“好,好,”赛因孛罗王连连点头说道:“这样我们就有将近五万人了,不算困在城堡里的几百明人残兵,明人军队满打满算只有三万,好侄儿你可......”
“明人只有三万么?”阿失帖木儿目露轻视之意,“杀这三万羔羊般的明人也需要举起我四五万斡剌特勇士的弯刀么?”
“好侄儿可不要轻敌啊!”赛因孛罗王被他抢断了话头,脸上微露不悦之意,“这三万可是明人大同和宣府的精锐,常年跟草原部落交战,其实力不可小觑。”
“精锐?明人在我斡剌特人面前还敢称精锐?”阿失帖木儿轻蔑的说道:“我们可不是脱脱不花帐下的那群脓包,我们一定要让孛儿只斤家族的人看看斡剌特人是怎么打仗的。”
“哥哥......”元琪儿脸有不愉的说道:“叔父是长辈,你这样抢他的话,不怕父王知道了责怪你么?”
阿失帖木儿惕然一惊,连忙垂下首去,“侄儿不
恭,请叔父不要见怪。”
赛因孛罗王哈哈一笑,“好侄儿,我知道你手中的刀是锋利的,可杀羊是个技术活,要杀得利落,不伤手,那可就得仔细说叨说叨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们到帐外说去,”又对元琪儿说道:“齐齐克,替我陪陪朱先生。”
......
“仗还没打,尾巴都翘起来了,这仗能打好才怪,”元琪儿恨恨的看了哥哥的背影一眼,低语一声,“柳营沟那一战的教训他这么快就忘了。”转而对中年人粲然一笑,“朱先生且请宽坐。”
“郡主不必客气,”中年人淡淡一笑,撩袍坐了下来,“听郡主说柳营沟一战,莫非令兄在那一战中吃了亏么?”
“我这个哥哥......”元琪儿微摇螓首,顿了顿说道:“若我是男人,父王这一次绝不会让他带兵。”
“郡主的本事鄙人深以为然,”中年人笑笑说道:“就是鄙人的那个徒弟,也是不及你的,疯真人的弟子自是不同凡响。”
“提起你那个徒弟我就一肚子气,我的一番苦心他一点儿也不明白,”元琪儿轻叹一声,看着中年人道:“那次在京城,你不该拦着我带走他的。”
“郡主,”中年人淡然说道:“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捆绑不成夫妻。你若真喜欢他,总要他心甘情愿跟你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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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人,见一个爱一个,京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住了他的眼,如何肯跟我到草原去?”元琪儿的眸子有些莹然,“心甘情愿?你这做师父的觉得他会么?”
“那你就增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中年人笑道:“像我徒弟这个人,只让郡主你一个人喜欢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就算是你父王,身边除了一个大可敦之外,还有许多其她的女人。”
“你们这些男人......”元琪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个人笑得很可恶,“从来就把我们女人当成玩物一般,”攥紧了粉拳,“要是我坐了天下,就把你们男人当成玩物......你那徒弟,谁让他心甘情愿了?本郡主想让他如何便如何,一点儿违拗都不能有。”
“真是孩子气。”中年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元琪儿侧目一看,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索木吉雅,只见她匆匆来到自己面前欠了欠身说道:“郡主,二王爷和二王子已经骑马走了,您要不要跟上去?”
“去,当然要去,”元琪儿站起身,低低自语了一句,“杨牧云,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从我手里跑掉了。”对着中年人一笑,“朱先生,你请在这里安坐,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郡主请自便。”中年人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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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夜是最黯的,也最冷。沈荣立在城头,看着城下星星点点多得像繁星一样的篝火,心里沉得像压了一个铅块,紧锁的眉头没有一丝舒展。他已经整整一晚没有睡了,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知道,天一亮,自己和五百将士的最后时刻便到来了。
昨天能够打退斡剌特人的进攻不啻一个奇迹,这个奇迹还能延续到今日么?他看了一眼倚在城头带着累累伤痕疲惫得沉沉睡去的众军卒,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出关五千骑,如今四五百,待夜幕褪去的时候,恐怕这里再不会剩下一人,包括自己。
“大人......”一个疲顿且嘶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侧目看去,是朱仪。他身上的战袍已破烂不堪,身上到处是斑斑血污,一向注重仪表的他发髻也散乱了。
“朱千户,你没休息么?”沈荣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说道。
“等天亮一战后,标下想不休息也不成了。”朱仪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大人,你说杨牧云会求得援兵来么?”
沈荣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第三百八十八章 黎明围杀
“大人既然不信任他,为何还派他去?”朱仪话语中略带责怪意味。
“我信任的人谁能有突围出去的本事么?”沈荣冷冷一笑,“他既然好好的活着,就说明幽子墓和你派去的一干饭桶都死了。”
朱仪打了个寒噤,他不相信杨牧云能把他们全部杀死,可又不能不信。
“就算他能冲出去,到达边关重镇最快也得一两天,”沈荣凝目看向城外,“边关调集军队也得需要一段时间,几千人根本不济事,集结调动几万人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这不是十天八天能办到的,看城外鞑子的态势,你觉得我们还能再熬过一天么?”
“那大人放他走的意思是......”朱仪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不过是把死马当活马医罢了,”沈荣一脸苦笑,“你我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可他却以德报怨,在我军被困山谷,濒临绝境时,要不是他,我们早已全军尽殁于谷中了。为了大局,本官还是可以信任他的,不过就算他竭尽全力,我们获救的希望还是很渺茫的。”
“大人不必过于悲观,”朱仪在一旁劝解道:“还好城中地下武库里还有一些可供城防的物资器械,我将士虽所剩不多,但如人人抱着必死决心的话,事情未必没有扭转的机会。想当初汉时的耿恭,便是以数百人守卫疏勒城抵御了匈奴数万大军的攻击,顽强的坚守了半年多等到了援军解围。而大人手下现在也有数百将士,众志成城,一定会成为第二个耿恭。”
“借你吉言,”沈荣笑笑,“你是成国公独子,其他千户也是公侯子弟,朝廷不会轻易弃我们不管的,希望援军不会来得太晚。”目光又转向了城外,“快天亮了,他们......”眼眯了起来,“不对,鞑子的大营里为何现在都没有一丝动静?”
“大人......”朱仪指向远处,苍茫夜色中隐隐有一股巨大的洪流在涌动。
“鞑子又来援兵了。”沈荣脸上变色,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他从没想过这是大明的援军,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没有这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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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漫天带火的羽箭就像无数从夜空中坠落的流星狠狠的砸向营中的那些白色毡帐。
“哄——”一顶顶毡帐燃起了冲天大火,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异常璀璨耀眼。
“杀——”喊杀声和马蹄声如山呼海啸般,滚滚洪流涌向燃烧着处处火光的大营。明军将士挥舞着大刀和长矛大吼着指向没在熊熊火焰中的白色毡帐。
可奇怪的是,除了喊杀声、马蹄声、毡帐噼噼剥剥的燃烧声,再无其它声响,大营里的斡剌特人仿佛全员无声无息蒸发消失了。
一名明军骑兵挺起长矛狠狠的戳向醉倒在地的一名斡剌特人,可出手之后,方觉有异,将人挑起一看,原来是填充了茅草的假人。“不好,这倒在地上的人是假的。”他忍不住嘶声叫道。话音未落,其他人也发出了相同的叫声。
“呼喇——”石彪挥起手中的长柄宣花斧,将一整座燃烧的毡帐给劈塌了,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劈开一座毡帐,还是没人。
“叔父......”他一脸惊惧的看向不远处的石亨,意在询问。
石亨铁青着脸用目光扫向身边的亲兵,“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拉喀尔那个王八羔子给我带过来。”
亲兵还未应声,只见一骑飞驰至他面前,马上军卒向他一拱手,脸带惊惶的说道:“将军,拉喀尔跑了,我们遍寻不见。”
“啊?”石亨圆睁双目,心底腾的升腾起一股寒气。
“呜——”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响起,彷徨无措的明军将士刚抬起头,耳边“飒——”的响起一阵尖利而曼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羽箭像冰雹一样铺天盖地的向大营中的明军将士砸了下来。
“噗——”、“哎哟——”、“啊呀——”,箭镞入肉的闷响声刚过,就发出一连片的惨叫声,大批的明军将士摔下马来。
“快,杀出去——”石亨血灌瞳仁,一挥手中的长柄大刀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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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见总督大人?”一名将官乜着一双三角眼打量了一下杨牧云,“总督大人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总旗说见便见的。”
“我确实有要事要面见总督大人,还请将军行个方便。”杨牧云恳求道。
那名将官不耐烦的一摆手,“马上就要打仗了,总督大人军务缠身,没空儿见你,你打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吧,再要啰嗦......”话未说完,陡觉腰间好像被硬物戳了一下,整个人瞠目结舌僵在了那里。
“如此多谢这位将军了,”林媚儿得意的看了一眼杨牧云,“杨总旗还不快去见总督大人。”
“还是你有办法。”杨牧云感激的看了林媚儿一眼,一抖缰绳,打马去了。
“......”那将官想要出声阻止,可嘴巴张得大大的,合都合不上,连脖子都无法扭动一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杨牧云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
“杨总旗,”罗亨信一脸诧异的看着驰至他面前抱拳行礼的杨牧云,“你不是跟着前锋行动么,到本督这里来作什么?”
“总督大人,”杨牧云意在询问,“石将军叔侄二人已经率领我军前锋发起攻击了。”
“命令是本督下的,”罗亨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有何不妥么?”
“于大人的兵马还未抵达,石将军就带领前锋兵马全数压上,这未免有些太草率了。”杨牧云说道。
罗亨信还未说话,就听他身边的一个将领说道:“一个小小的总旗官,也敢在总督大人面前妄评军议,真好大的胆子。”
“就是,我大同军的行动,还需要他宣府兵指挥么?”
“总督大人,此人以下犯上,蛊惑军威,还请将他拿下!”
......
“总督大人,”杨牧云不顾周围的一片呵斥声,言辞恳切的说道:“临出行前,您可是和于大人约定过的,抵达后一齐行动,您可不能孤军冒进呀!”
“嚓——”一名将官拔刀出鞘指向杨牧云,“小小总旗,休得胡说,我大同军乃全军主力,宣府兵不过是一偏师而已,没有他们,仗就不打了么?再要胡说,俺便一刀砍了你......”
“放肆——”罗亨信狠狠瞪了那将官一眼,“楚渊,你好大的胆子,在本督面前也敢擅自拔刀么?”
那将官一惊,还刀入鞘,拱手道:“总督大人,末将只是一时激于义愤,方才,方才......”
“还不退下!”罗亨信怒喝一声。
“是,请总督大人勿怪!”那将官唯唯诺诺的退至一旁。
“杨总旗,”罗亨信和颜悦色的对杨牧云说道:“军情已经打探清楚,本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令给石将军发动攻击的,大同军一片请战之声甚烈,本督也不好拂逆了众意......”
“什么不好拂逆,分明是受了这群骄兵悍将的胁迫,”杨牧云心中叹道:“这位总督大人其实也难做的很,连手下兵将的行为都无法约束。”
罗亨信见杨牧云默然不语,正待再说几句。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烟花升入夜空,“啪——”绽放开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众将愕然,罗亨信却是脸色一变。
“飒——”悠长而尖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噗噗——”,是箭镞入肉的声音,罗亨信身旁的几名士卒哼都没哼一声就从马上栽了下去。
“快,保护总督大人。”不知是谁发一声喊,罗哼信身旁的亲兵纷纷举盾将他们的总督大人给围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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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队伍登时混乱起来,人喊马嘶,乱成了一锅粥。
“不要乱,”一名将官拔刀喊道:“快举盾,摆好阵势。”但周围一片混乱不堪,谁都没听
见他的话。
看着眼前的乱象,杨牧云的心蓦的一沉。“真如于大人所料,果然中计了。”这是他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
“杨牧云——”一个女子的呼喊声在纷乱的骑兵队伍里响起。
“是林媚儿。”杨牧云循声看去,一个婀娜纤细的身影骑在马上在乱哄哄的人群中穿来插去。他向着那个身影招了招手,高声喊道:“我在这儿......”
“杨牧云,”林媚儿也看见了他,一脸欣喜的策马驰到他面前,“真紧张死我了,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她竟然这样担心我......”杨牧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我们是中埋伏了么?”林媚儿看到身边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便向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脸色严峻的点了下头,猛地拔出背上斜挎的双刃刀,向林媚儿当头劈去。
林媚儿一愕,只听耳边“嚓——”的一声轻响,飞向林媚儿颈侧的一支羽箭被更快掠过的刀锋劈为两段,箭镞划断了她鬓边的几根秀发,她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但这丝寒意瞬间便被杨牧云的一句话给消融掉了,“快到我身后来,小心被箭伤着了你。”
再坚强的女人也希望被男人来呵护,林媚儿也不例外。他乖乖的兜转马头,与杨牧云并肩而立。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柔声问道。
杨牧云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之前她一直说的是你我,并以此来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我们这个词汇还是她第一次说。
“唔......”杨牧云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身后被围护得铁桶一般的罗亨信,淡淡的说了一句,“一切都得以这位总督大人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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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在这一日放了晴,太阳隐隐自地平线上升起,四散的光芒中带着一抹血色。
大地开始震颤起来,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平旷原野上,一股红色的巨流左冲右突,却被几股灰色的巨流团团围住,并绞杀在一起。一时间原野上人吼马嘶,兵刃碰撞发出一阵刺耳牙酸的摩擦声。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从马上摔下来,不断有人身首分离......皑皑白雪不大会儿功夫便被染成了红色。
原野变成了修罗场,人尸马骸横七竖八,断头残肢惨不忍睹,血腥气四处弥漫,让人闻之作呕。
......
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赛因孛罗王、阿失帖木儿、元琪儿看着这炼狱一般的原野,脸上都微微变色。
“没想到明人还有如此战力,”赛因孛罗王显然有些讶异,“看起来比兀良哈人还要难对付些。”
“并不是所有的明人都是如此,”阿失帖木儿的一双眼睛眯了起来,“这不过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啃下了他们,其他的明人不过是一团绵软的肉,任我们斡剌特人的弯刀切割。”见元琪儿一言不发,一双妙目在明军往来飞奔的人群中来回逡巡,便问道:“齐齐克,你还在找那个人么?”
元琪儿默然不语,目光没有移开分毫。
“或许天亮前的那几拨箭雨,就已经把他给射死了。”阿失帖木儿说道。
“他不会死的,绝不会。”元琪儿倔强的说道。
“齐齐克这般倾心于他,连本王都想亲眼见见此人了。”赛因孛罗王微笑着对阿失帖木儿说道。
“不过是一个汉人小白脸而已,不知怎么就迷了齐齐克的心窍,”阿失帖木儿有些不屑的说道:“之前我带兵入关接应齐齐克的时候,真应该杀了他的。”
“那次的事你还好意思说?”元琪儿瞥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说道:“你带着那么多部下围杀他一个,很光彩么?你平常自诩为草原上的雄鹰,怎么不一对一的跟他决斗,却躲在部下的身后充好汉?”
第三百八十九章 阵前搏杀
阿失帖木儿的脸膛变得涨红起来,草原上的男人被女人耻笑是最大的耻辱,他握紧了拳头想发作,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时山下的战况越来越激烈,明军的阵型被斡剌特人的骑兵分割开来,但在亡命搏杀下其战斗意志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异常顽强。明军不能阻止斡剌特人对他们的分割包围,就趁着他们的阵型尚未合拢的机会拼命劈砍,尽量杀伤人命。
一名络腮胡子、膀大腰圆、身形异常魁伟的鞑子将领杀得兴起,“啪——”的一下伸手摘掉了戴在头上的绒盔,露出梳着辫发三搭头,挥起手中的三股托天叉将一名明军士卒戳了透心凉,他意犹未尽,还将那名明军士卒的尸体挑了起来,远远的甩了出去。
其他明军骑兵见他如此凶悍,都向一旁避了开去,那名将领得意的哈哈一笑。笑音未落,斜刺里如飞般冲出一骑,他忙举起三股托天叉迎去,眼前寒光一闪,就见一柄宣化大斧狠狠的砸了下来,“铿——”的一声暴响,他手中的三股托天叉被疾驰而过的骑士掌中宣化大斧顺势击中,一股无可抵御的沉雄力道将它带着飞扬出两丈多远。
那鞑子将领还没愣过神来,第二个明军骑士闪电般驰至他的面前,刀锋斜斜前指,借着快马冲力,手起刀落,把失去兵器的鞑子将领那硕大的头颅轻而易举地削了下来,无头的尸体犹自挺立了片刻,才狂喷出一腔热血,软瘫着从马上摔了下来。
“俄勒敦巴日死了......”周围的斡剌特骑兵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这个叫俄勒敦巴日的鞑子将领是斡剌特人中出名的勇士,能空手撕搏狮虎,部落里很多人都很敬畏他,这时见他身死,熟识他的斡剌特骑士无不震惊。情急之下当即有人将手中的枪戟当作投枪掷出,站得远些的鞑子飞快地张弓搭箭,可被那两名明军骑士一一躲过。
那使宣花斧的是石彪,用长杆大刀砍下那鞑子将领头颅的是他的叔叔石亨。
“叔父,”刚斩了斡剌特人一名猛将,石彪丝毫没有兴奋,眼见部下陷入敌人的重重围困,忧心忡忡的对石亨说道:“鞑子人多,我们不能在此恋战,应带领弟兄们去跟总督大人靠拢,否则就会被他们一口口的吃掉。”
“可这群鞑子把咱们围得铁桶一样,从哪个方向都突不出去啊!”石亨的心情比他还急。
“这可怎么办?”石彪急得头都要冒火了。
“彪儿,”石亨眼睛一亮,挥刀右指,“你看那里......”
石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右方数箭之地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站着几人,正对着战场指指点点。他们身后撑着一面苏鲁锭大纛,大纛矛尖闪亮,矛身底座的銎部圆盘下,绑扎的马鬃垂缨猎猎飞扬。
“那一定是鞑子的几个大头目,”石亨说道:“只要将他们擒住或杀死,这些鞑子兵立刻就会散了,”
“有点儿远......”石彪眯着眼睛瞅了一下,向石亨说道:“侄儿会带手下的敢死之士冲过去,一定将大纛下那几人的人头砍下来。”
“好,”石亨将手中的长杆大刀挥舞了半个圈子,满怀希冀的对这个比他还勇猛的侄子说道:“我亲自带人为你开路,我大同军今日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你了。”
“叔父放心,若不能斩下那几颗人头,我就自己的给你。”说着倒提斧柄,用柄尾在马臀上狠狠敲了一记,那马吃痛,四蹄腾空,向着右边山丘方向飞奔而去。手肘一挥,宣花大斧的锋芒从一名披着护身铁铠的斡剌特将领胸前扫过,“嚓——”的一声火星暴起,护身铠甲登时裂开了一个大口,顿时肉绽血涌。
那斡剌特将领“啊呀——”一声怪叫,从马上跌了下去,连着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
“弟兄们——”石亨举刀大吼一声,“跟我冲啊!”拍马向着石彪追了过去。
那
斡剌特将领挣扎着正要爬起,碗口大的马蹄当面向他踩踏而来......他嚎叫并挣扎着,但只持续了片刻,便一动不动了。其他明军将士看得血脉贲张,“杀啊!跟着石将军杀出去......”怒吼声中刀矛并举,疯狂地刺戳劈砍,骨肉在一道道厉芒中被无情地撕裂,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刀剑纷飞,鲜血飞溅,人头滚地,断肢横飞。惊心的惨叫,动魄的蹄声,俨然是人间地狱、修罗杀场。
斡剌特人重重围困的阵型在明军将士悍不畏死的冲击下,终于裂开了一个豁口,登时有数百名明军骑兵在石家叔侄俩的率领下冲了出去,犹如一朵红云向着小山丘飞快的移来。
“真是猛士,”赛因孛罗王在山上看得真切,对左右说道:“取披挂来,我要亲自会会这群不要命的明人。”
“叔父,”阿失帖木儿转身对他说道:“何须您亲自出马,让侄儿将他们打发了便是。”
“这群明人可不好对付,你要是有个闪失,我如何跟大哥交待......”赛因孛罗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阿失帖木儿打断,“我是绰罗斯家族的雄鹰,怎能一直待在安乐窝里受人庇佑,这里是我展翅翱翔的战场,我手里的弯刀誓要劈向最凶悍的敌人......”大踏步的而去,“纳察儿——”
“二王子......”一名顶盔贯甲、圆脸短须,身子壮得像座山似的大汉走上前来抚胸躬身施礼。
“去让人把我的马牵来。”阿失帖木儿吩咐一声,一抬手,立时有人把他的兵器呈上,是一杆约摸丈许长的钩镰枪,与一般钩镰枪不同的是,矛身下是双钩,通体乌黑,长杆竟然是铁铸,可见份量不轻。
“好侄儿......”赛因孛罗王正想再劝几句,元琪儿在一旁说道:“叔父,您现在要再阻止他,便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就让我哥哥去吧,那些明人他应该能应付得了。”
赛因孛罗王皱了皱眉,顿足不语。
“齐齐克,”阿失帖木儿提枪跨上了马,对元琪儿说道:“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叔父,我去去就来。”
“二哥,”元琪儿莞尔一笑,“我看还是你留在这里陪叔父吧,我过去也能将他们拿下。”
阿失帖木儿脸一沉,重重的哼了一声,兜转马头,像一阵风向山下飞驰而去,纳察儿手持狼牙棒带着一队骑兵紧随其后。
“你们兄妹两个从小就爱斗嘴,”赛因孛罗王目光一转,“这么大了脾性还是不改。”对左右说道:“再去些人,以防二王子有失。”
“叔父......”元琪儿向他眨了眨眼,“您的人还是留着保护你吧,我二哥带的那些部下足够了。”
“你呀......”赛因孛罗王苦笑着摇了摇头。
......
石家叔侄俩身旁紧随的这些骑兵都是他们亲手招揽的亡命之徒,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主儿。他们冲出重围,眼看离山丘上的目标越来越近,心中都不由欣喜起来,拼命打马飞奔。
这时山丘上飞驰下来一群骑士,当先一人手持一杆钩镰枪,肩上披风猎猎飞舞,转眼便到了跟前,挺枪挑向石彪面门。
石彪蓦然一惊,猛一提马缰,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忽地前蹄扬起,人立起来。马蹄重重踏地时,他手中的宣花大斧已然重重劈向迎面而来的那名骑士。
那名骑士正是率队杀下来的阿失帖木儿,他横枪在手,攒足丹田之力,低喝一声道:“开!”
只听“铿——”地一声巨响,枪斧相交,这一击竟将石彪的宣花大斧弹开,以石彪神力,少有人敌,更别说硬接他势若劈山的一斧。阿失帖木儿竟能生生将他的宣花大斧磕开,可见臂力甚强。石彪不由惊咦一声,兜马回来再度挥斧来战。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起。
这边石亨也被纳察儿接住,纳察儿手
中的狼牙棒势大力沉,且挥舞得风雨不透,石亨竟一时奈何他不得。双方麾下骑兵更是捉对厮杀在一起,这朵快速移动的红云终于被生生拦在半山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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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反射在皑皑白雪上,显得分外耀眼。
明军士兵蹲伏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对面密集的斡剌特骑兵阵型,右手紧紧握着一杆长达两丈的红缨腊杆枪。这种枪以白蜡杆为芯,外贴竹片,再密密缠以多层丝麻,层层髹以上等耗漆以胶合紧固。最终通体漆成黑色,枪杆刚柔相济,坚韧无比,寻常刀斧难伤,可受大力而不折,坚韧比之用钢铁打造的枪杆毫不逊色,而且比较轻便。
他们面目凝重,将其柄端重重抵在地上,枪尖指向敌人冲来的方向,左手持圆盾遮在头顶,小圆盾不大,但是士兵蹲伏在地,足以保护自己的要害。
总督罗亨信站在他们身后紧张的看着眼前一切,经过之前的混乱,他费了很大劲才把乱军重新收拢好。这时,斡剌特人发起进攻了。他匆忙指挥军中的长枪兵布下了一个纵深七列的凸半圆形阻击阵。
步兵对付狂悍的骑兵冲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战车围成一圈应战,但是这支部队出关时太匆忙了,根本没有携带平地作战的战车。
如果单以重装步兵的长枪阻敌,应该排成纵深十六列、前后相隔五六丈的三个圆阵。才能有效的遏制大队骑兵地冲锋。但是斡剌特人不可能给他充分准备的时间了。
朱冕带着所有的骑兵杀向两翼不断涌来的斡剌特骑兵,把步兵留下护住罗总督。
又一队斡剌特骑兵杀到了,罗亨信只得领着他身边的步兵迎战。长枪兵的身后,是一排火铳手。他们一脸紧张的看着前方,如果长枪兵挡不住,他们便手当其冲,最后面便是弓箭手。
看着火铳兵紧张的握着手中的火铳,杨牧云突然想起了数月之前在苗地的一场血战,索参将手下的火铳手也是像这样排成一排应对漫山遍野的苗人战士的。因为火铳填充时间较长,发射一轮后明军将士便不得不扔掉火铳拔出刀枪迎战,由于人数远少于苗人,近身肉搏时一名明军士兵同时要面对四五个苗人战士,结果显而易见,索参将率领的这支明军几乎全军覆没。
“火铳要是能不间断发射,便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而减少自身伤亡,”杨牧云深深皱起了眉头,“这缺少纵深的长枪阵顶不住鞑子骑兵的几轮攻击,一旦鞑子骑兵冲破长枪阵的阻击,这一排火铳手发射完火铳后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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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林媚儿眨了眨美丽的眸子,“你认为这样的阵势挡不住鞑子的骑兵,是不是?”
“很难......”杨牧云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目光一闪,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向罗亨信走去。
......
“总督大人,”杨牧云走到罗亨信马前一拱手,“卑职有个想法要向您陈述一下。”
“杨总旗请讲。”罗亨信面色平静的说道。
“我军的火铳发射完一次后填充时间较长,而那时鞑子的骑兵早冲过来了......”见罗亨信听得很仔细,遂接着说道:“卑职的意思是把火铳手编成三到四排,第一排发射,后面几排准备。第一排发射完,退后重新填充火药,第二排上......这样依次上前,可保火铳循环发射,最大限度的杀伤鞑子骑兵。不知总督大人觉得如何?”
“嗯......”罗亨信听罢面目一动,“如此甚妙,没想到杨总旗对战阵还有颇多钻研,”转向身边的一名将领,“楚渊,快按杨总旗所说重新编排火铳阵列,要快,鞑子就要发动攻击了。”
楚渊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这时大地开始震颤起来。
第三百九十章 奇兵突出
杨牧云与罗亨信还有在场的所有人脸色俱各一变,他们知道,斡剌特人发动进攻了。这阵势,至少有上万名骑兵向这里冲来。
斡剌特人的攻势如同汹涌的巨浪,向着明军这道脆弱的防波堤压来。他们在距离尚远的时候,便开始张弓搭箭,“飒——”,万箭排空,气势骇人。
明军长枪队齐发一声喊,纷纷伏低身子,右手紧握长达两丈的红缨腊杆枪,好让柄端稳固的抵在地上。他们抬起左臂把圆盾遮在头顶,这面圆盾虽然不大,但足以把蹲伏在地的士兵要害遮盖住。
遮天蔽日的箭雨向着明军阵地泼洒而下,“叮叮咚咚——”声不绝,不一会儿,明军手上的圆盾便钉得跟刺猬一般。因为斡剌特人发射的箭矢过于密集,除了钉在盾上,就连明军士兵之间的空位,也钉满了箭矢,乍看一下,就跟长满了一大片野草一样。一部分角度刁钻些的箭矢还是射中了一些士兵。他们当场便中箭倒地,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声息。人的生命在千军万马的战场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紧接着斡剌特人的骑兵便冲到了眼前,第一波的冲击力量是很少能够生还的。他们明知前面等待的是什么,但仍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们甚至已没办法停下来。只要他们稍一迟疑犹豫,就会被后续源源不断的涌上来的骑兵挤撞踩踏而死,冲上去还有可能生还的机会,所以无论他们心中是否畏惧,是否愿意,都不能停下。
密集如林地长枪闪耀着刺眼的寒芒,斜斜的指向冲击而来潮水一般的骑兵,战马还未触及枪尖,马上的骑士就发出绝望的一声狂吼,在马背上立起来挥起手中的弯刀狠狠向下劈去。
“噗哧——”、“咔嚓——”之声不绝与耳,那是长枪贯入马身人体的血肉之躯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和被巨力折断的声音,战马惨嘶,骑士嚎叫,地上阻击地的明军被撞击倒地,也发出阵阵痛呼。有的战马驮着骑士腾空一跃,没能越过这枪戟丛林,被长枪自腹部刺入,连人带马被刺穿......阵地上一时人仰马翻,血花四溅。
第一波冲击就这样被湮没了,可紧接着第二波骑兵迅捷无比地踏了过来,挥洒在空中的鲜血还未落地,他们的马蹄已将面前倒下战马和人体毫不留情地踩踏在地,在他们面前已没有了敌我的概念,挡在面前的无论是谁,除非让开道路,否则只能在马蹄下化为肉糜。又是一阵沉闷地枪戟贯入人体马身的沉闷噗声,和士兵绝望的惨叫声。
对潮水一般的斡剌特人来说,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就像是撞到岩石上的浪花,猛地在咆哮声中扬起,然后重重地摔下,摔得粉身碎骨,为后来的浪涛廓清道路。
缺乏纵深的长枪阵果然没有挡住斡剌特骑兵的冲击,但却成功的迟滞了他们的攻击速度。长枪兵们用自己的生命为后面的火铳手们赢得了重新编排的时间,火铳手们排成了三排,第一排火铳手眼看斡剌特骑兵冲了过来,手中的火铳齐声发出了怒吼,冲在前面的骑兵登时连人带马倒下了一片。第一排火铳手退后填充火药铁砂,第二排火铳手上前,举铳发射......
火铳手身后的弓箭兵也没闲着,拉弓搭箭向上几乎成七十度角,“飒——”,一拨箭雨向着斡剌特骑兵的后队泼洒而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火铳手与长枪兵之间的空地上叠满了人和马的尸首。
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看得杨牧云心惊肉跳,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更加惨烈的战场,之前苗地的那场血战比之眼前显得微不足道。
罗亨信紧握剑柄的手渐渐松开了,看了杨牧云一眼,平静的问了一句,“这三排轮流发射火铳的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之前卑职曾到过苗地,”杨牧云回答道:“曾见过朝廷的军队清剿苗寨,落入苗人的包围,当时火铳手排成一列发射火铳,结果射完之后不成作第二次射击,致使多于自身数倍的苗人冲至
面前被迫肉搏,最后死伤惨重,近乎全殁......那时卑职就想,如果能有三到四排的火铳手循环发射火铳的话,就不会遭致如此大的伤亡了。”
“原来杨总旗还随军征战过苗地,”罗亨信微微颔首,“看来也算是久经战阵了。”眼神中的忧色越来越浓,“不知石亨和石彪叔侄俩所领的前军怎么样了,以此看来鞑子的军队应该不止三万,就当面的骑兵便不下一万,左右两翼和朱总兵激战的也应该有两万人,石家叔侄那里......”脸颊微微一抖,下面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卑职所说有误,”杨牧云垂首说道:“请总督大人治罪。”
“算了,”罗亨信左手轻摆,“也是本督不该听座下的那些将领撺掇,应稍微等一等,等于大人的军队到了再一齐行动的。这样至少不会如此被动。”嘿然一声说道:“如今深陷重围,你还是帮本督好好想想如何让全军脱困才是。”
“如果让总督大人一人脱困,我或许还有办法,”杨牧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媚儿,见她的一双眸子凝视着自己,却对眼前的厮杀恍若不见,心中一动,“我跟她一起给总督大人换个装束,护着他突围出去应该不难,可要使这一整支军队脱困,可就太难了。”他看了一眼城堡方向,那里还有莫不语和几百将士,如今援兵被困,他们那里也只能眼巴巴看着,无法出城来施以援手。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于谦和杨洪率领的一万宣府兵了,希望他们不要来得太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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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石彪一斧将一名斡剌特将领拦腰斫为两截,喷涌的鲜血溅了他满脸,战马驮着半截身子远远的奔了出去。
石彪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大吼着举起宣花大斧向另一名斡剌特人劈了过去......
自他和叔叔被拦截住后,越来越多的斡剌特骑兵向他们这里围了过来,他与阿失帖木儿大战了十几个回合,不能取胜。
正斗得酣畅时,一眼瞥见正与纳察儿交战的叔叔肩头冷不防中了一支暗箭,虽不致命,但出手弱了下来,被纳察儿挥舞狼牙棒一阵猛击,登时险象环生,当下舍了阿失帖木儿,去救叔叔。阿失帖木儿也不去追赶,拨转马头上山去了。
石彪好不容易救下了叔叔,想要带人冲出去,可四周重重匝匝围满了斡剌特骑兵,无论如何左冲右突,就是冲不出去。眼见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急得眼睛如欲喷出火来。
太阳越升越高,眼见已快接近午时了。他忍不住大声叫道:“天杀的杨洪,他们宣府兵就是想看着我大同军全军覆没,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他们过来。”
“你叫又有何用?”石亨绷着脸拔下肩头的那支箭,狠狠的掷落在地上,扯下战袍一角,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一扬手中的长杆大刀,向着侄子吼道:“死便死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还不如把这一腔怨气发泄到你这柄斧子上,多杀几个鞑子才是正经。”
石彪满脸鲜血,脸上的肌肉因为扭曲而变得狰狞,他大吼一声,挥舞着宣花大斧向着敌人砍杀过去。
“彪儿,”石亨生怕他有失,手里的大刀抡转如风,一道寒光闪过,把一名想要偷袭石彪背后的斡剌特人砍下马来。
......
冬日正午的阳光显得清冷之极,石家叔侄俩身边只剩五六人了,斡剌特骑兵在他们身周围了一个圈子,张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石亨抖了一下马缰,举起刀想要冲上去,可胯下的马已精疲力竭,喷着鼻息迈不出蹄子,他苦笑一声,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侄子,却见他血贯瞳仁,一声嘶吼,从马上跳下高举着宣花大斧迈开大步向着斡剌特人冲了过去。
“彪儿——”石亨一惊,眼见斡剌特人的弓已拉满,箭正要
离弦而出。
“蓬蓬——”一个个燃烧的巨球自高空飞来,砰然落地,一股呛人的浓烟随即散开,里边不知塞添了什么东西,摔散的碎球仍然燃烧着,散发着辛辣呛人的味道。呛人的烟雾随着风向四处弥漫开去。战场上的人和马瞬间被裹进了烟雾里,目不视物。
石家叔侄俩和身边所剩无几的将士都不禁一愕。
石彪趁这个机会上前将几名斡剌特骑兵劈落马下,牵着几匹马转回来对石亨说道:“叔父,快换马。”
“彪儿,这是怎么回事?”石亨还未回过神来。
石彪还未回答,只听隐隐一阵喊杀声和急骤的马蹄声顺着风传了过来。他立时一脸喜色的对石亨说道:“叔父,是宣府兵,宣府兵到了,宣府兵来救咱们了......”
“唔......”石亨紧锁的额头终于舒展开来,身边的几名将士高兴的大声欢呼起来。
......
跟大同兵不同,宣府兵是携带辎重的,这也是他们直到晌午才来的原因。于谦和杨洪站在高处,将战场上发生情状看得一清二楚。由于敌军势大,他们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连忙指挥手下官兵把携带的辎重运向高处,再组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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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用一件件木质构件组装而成的投石机,用投石机抛射出去的,是用火药及狼毒、巴豆、草乌头和其它有毒物质制成的毒烟球。使用时,先用烧红的烙锥将球壳烙透,再用抛石机抛射至敌方阵中爆裂,毒烟四散。敌军人马嗅之立即中毒,轻者口鼻流血,重者当即死亡。对付敌方人马密集的阵型,再有效不过。
因为不是去攻城,杨洪带着这东西当时招来了很多非议,但这位老将认为有备无患,带上一二十架无妨。没想到这时却派上了大用场。
趁着斡剌特骑兵一时大乱,于谦和杨洪忙不失时机的让手下骑兵发动了攻击。
最前面的千余宣府兵背上都一个粗大的长筒,在冲锋靠近斡剌特骑兵时,他们取下长筒对准前面的敌人,打燃火石点燃筒后的药线,尖啸声中筒内一支支火箭向着斡剌特骑兵密集的队形飞射出去。
这是明军制式武器火龙箭和一窝蜂箭,实行多发齐射,增加射击密度,虽然准头欠佳,可面前的斡剌特人队形密集,简直就是活靶子,发射出去的箭矢几乎支支不落空,使最大杀伤达到了极致。利箭横冲竖射、还有打着旋儿向前飞的,最叫人摸不着头脑地就是那些歪歪扭扭飞出去的利箭,有的竟绕过前方敌寇,射中后边的骑兵。
由于毒烟带来的恐慌使斡剌特骑兵乱成一团,猝不及防下当面又飞来无数火箭,不大会儿功夫便有无数的斡剌特骑兵落马。还未等他们从地上挣扎着爬起,随后而来的明军骑兵手起刀落,将他们一一斩杀。
胜负的天平立时倾斜,不明虚实的斡剌特人潮水一般退去。
赛因孛罗王眼见围歼明军前军的大好形势功亏一篑,急得在山上直跺脚。
“来人——”赛因孛罗王咆哮道:“传我命令,退后一步者就地格杀!”
“叔父,”元琪儿在一旁劝道:“我军气势已衰,再下什么命令也挽回不了颓势了。”
“那怎么办?”赛因孛罗王瞪着眼睛气道:“难道就这么窝窝囊囊的退下去算了?”
“叔父,”元琪儿的目光一瞥,笑着说道:“别忘了,后面还围着一头肥羊呢!只要将那头肥羊围住了,还怕其它小羊不乖乖的来找它么?你又何必在这里争一时意气。”
“叔父,”这时阿失帖木儿骑马来到他面前下马说道:“翁罕部和忽特部的攻击失败了,他们特派人过来求援。”
第三百九十一章 帐中谋划
“真是一群饭桶,”赛因孛罗王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又看了一眼山下的乱局,心又不甘却很无奈的说了一句,“撤,让儿郎们向东撤。”
......
斡剌特人撤了,于谦和杨洪在解了石家叔侄的围后,并没有过分追赶,及时收兵了。
“总督大人还在那边,”石亨见于杨二人勒兵未追,急匆匆的来见他们,“如今大胜,为何如此草草的便收兵了?”
“鞑子势大,我军不过打一个出其不意而已,”于谦解释道:“毕竟我手里只有一万人,如不见好就收的话,被鞑子察觉我兵力有限,从两翼围上来就糟了。”说到这儿于侍郎又加了一句,“我不能拿将士们的生命当儿戏。”
石亨嘴唇动了动,再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手下的前锋人马五千人经半日鏖战,收拢了一下,只剩下不到七百人,没有实力,便没了话语权,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
“大人,”朱仪在城头上看得清楚,指着城外说道:“您看,鞑子撤了,我们赶快带人出去,接应一下吧?”
“嗯。”沈荣轻轻点了点头。
边堡的城门被炸塌了,朱仪只能让人在城头缒了几十根绳子,然后让城里的人顺着绳子一个个爬下城去。沈荣是随后一个下来的,他一出城便找到于谦见礼。
“沈指挥使,”于谦很客气的说了一句,“为了解救你这一支府军前卫的人马,我三军将士可是浴血奋战,连宣大总督罗大人都被围了......”
沈荣脸有惭色,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于谦也不好让他太难堪,就直接问了一句,“你那里还剩下多少人?”
“回于大人,”沈荣垂首说道:“府军前卫所剩兵马不到五百。”
“哦?”于谦听了脸色顿时黯了下来,沈荣这里不到五百,石亨那里所余不过七百,两厢一加,不过千把人。而自己所率领的宣府兵不过万人,所有加在一起也只有一万出头。他方才和杨洪在高处看得清楚,围困石亨前军的鞑子少说也有一万五六,以此看来,围困罗亨信中军和后军的鞑子兵马可能会更多,要远远超出杨牧云所说的三万。自己兵少可以打他个出其不意,可等对方缓过神来,再想取胜可就难了。
“于大人,”沈荣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军兵少,只能相机而动,”于谦面沉似水,“等一切打探清楚才能确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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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因孛罗王策马来到翁罕部和忽特部的营帐,翁罕部领兵的是首领阿剌罕的弟弟孛日帖赤那,忽特部领兵的是首领巴彦忽鲁克的长子查干巴日。
听说赛因孛罗王到来,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一齐迎了出来。赛因孛罗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一进营帐坐在当中的座椅上便大骂道:“卜儿塔和拜依儿已经把明人的骑兵都缠住了,你们为何还打不进他们的中军?难道你们率领的都是一群猪么?”
“王爷,”孛日帖赤那率先上前禀话,他个头虽然不高,但身材粗壮,声音浑厚,“明军阵中有火器,而且可以连发,我军实在......”偷眼看到赛因孛罗王的脸色越发难看,话音一转,指着查干巴日说道:“都是他们忽特部,我们翁罕部的勇士本已突破明人布置的长枪阵,正准备直捣中军,可他们忽特部的人一听到火器响,就像兔子一样掉头就跑,我们翁罕部独木难支......”
“长生天在上,”查干巴日一脸怒色的打断了他的话,他身形瘦削,话音比较尖锐,这一急,声音变得更尖了,“谁要说谎,就让长生天降下个雷把他劈死,”查干巴日诅咒道:“我忽特部的勇士一直是冲锋在前的,就这一仗,我们折损了两千人呐,你们翁罕部呢?只有一千,居然还敢说我们畏战怯敌......孛日帖赤
那,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么?”
眼看两人越吵越激烈,“啪——”赛因孛罗王一拍扶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孛日帖赤那,查干巴日,你们都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难道要学得像个妇人一样在这里无休止的争吵么?”
见赛因孛罗王动了真怒,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立刻静了下来。
“你们死去的部下要是见到你们这样,是会为你们的行为而感到羞耻的,”赛因孛罗王铿锵的声音戳击着他们的心口,“你们的首领让你们带着部落中的勇士到这里来,是要你们在明人面前来现眼的么?”
“王爷,您别说了,”孛日帖赤那满脸羞愧的说道:“我这便带着勇士们再去冲击明人的中军,一定把那罗亨信的人头给您带过来,”顿了一下,“就是死,我孛日帖赤那也不会回来再受您的训斥了。”
“王爷,”查干巴日昂然一拱手,“我查干巴日这次向您保证,不战胜那些明人,就绝不回来再见您。”
“嗯,”赛因孛罗王颇为赞赏的点了一下头,“这次本王亲自领兵和你们同去,我绰罗斯部居中冲锋,翁罕部居左,忽特部居右,本王和你们一道攻击明人的中军。”
“王爷,”孛日帖赤那面目一耸,慷慨激昂的道:“还是让我们翁罕部为您打前锋吧,我孛日帖赤那这次拿自己的人头保证,第一个冲进明人的中军。”
“我忽特部勇士个个悍不畏死,”查干巴日踏前一步,比孛日帖赤那更靠前了一些,“我查干巴日愿为王爷前驱。”
“好了,”赛因孛罗王微微一笑,“你们也不必争了,本王决定了的事绝不会更改,但是有一点,”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这次进攻一定要击破明人的中军,生擒罗亨信,要是谁敢后退......哼哼,本王就用自己的这把刀斩了他的脑袋。”
“是......”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听后不禁打了个寒噤。
正在这时,帐帘一掀,元琪儿飘然入内。
“郡主......”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转身向她行了一礼。
“叔父,”元琪儿俏脸挂着盈盈笑意来到赛因孛罗王面前,“您这么大张旗鼓的,是要去哪儿呀?”
“齐齐克,”赛因孛罗王眉头一皱,“这是男人们议事的地方,你不该冒冒然进来的。”
“叔父恕罪,”元琪儿笑着欠了欠身,“齐齐克只是想来替叔父分忧罢了,叔父不要见怪才是。”
见赛因孛罗王沉着脸一声不吭,元琪儿转向肃立一旁的查干巴日说道:“查干巴日大哥,你和孛日帖赤那叔叔准备要跟我叔父去做什么呀?”
“郡主,”查干巴日看了一眼还一脸怒相的赛因孛罗王,低声说道:“我们要追随王爷重新进攻明人的中军,这一次誓将明人消灭,活捉罗亨信。”
“噢,”元琪儿眨了眨眼睛,又转向赛因孛罗王,叹了口气,微摇螓首,“可惜可惜......”
“你这小丫头,可惜什么?”赛因孛罗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叔父,”元琪儿悠然道:“齐齐克只是觉得您之前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却没有全歼明人的前锋石亨部,殊为可惜。”
“齐齐克,你倒底想说什么?”赛因孛罗王沉声道。
“叔父,你不觉得奇怪么?”元琪儿说道:“那支突袭我军的明军是从哪里来的?”
赛因孛罗王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我已派人打探清楚了,”元琪儿不紧不慢的说道:“昨日晚间,罗亨信将军队一分为二,他亲率两万人马开向我们正面,另外一万人马绕到我们侧后,这才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
“什么?”赛因孛罗王大感意外,“你是说方才突袭本王的只有一万人?”
“正是,”元琪儿说道:
“他们用抛石器抛射毒烟弹以期搅乱我军阵势,让我们看不清他们倒底来了多少人,然后以装备了火龙箭和一窝蜂箭的骑兵打前锋,趁乱给我军造成极大的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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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赛因孛罗王松了口气,“怪不得他们不敢紧追本王,原来是兵力有限。”他的心里变得轻松了些,他一赶到这里便想着赶紧集合翁罕部和忽特部的人马,再加上所部绰罗斯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尽快消灭被围着的罗亨信所部。就是想着抽出手来专门对付斜刺里杀出的一支明军,方才冷不防吃个暗亏,他还以为这支明军至少有好几万人呢。
“叔父,”元琪儿见赛因孛罗王的脸色缓和了些,继续说道:“如今我军大战半日,人马皆已困乏,不如休整一下,再发动攻势,您看如何?”
“明人也很困乏,”赛因孛罗王说道:“我们休整,明人也会休整,整兵再战,也不见得会更轻松些。”
“叔父说的不错,”元琪儿眸波一转,“留着罗亨信,另外那支明军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救他,我们以逸待劳,便可以寻机将他吃掉。罗亨信已经被围,走是走不掉的,又何必白白赔上恁多斡剌特勇士的性命硬要把他啃下来。”放慢了语气,“要知道,罗亨信被消灭了,那支明军就会立即撤走,我们再想歼灭它就难了。留着罗亨信,它也走不脱,将这两股力量一齐吃掉,不更好么?”
赛因孛罗王眼睛一亮,唇角慢慢向上翘起,“齐齐克,还是你思虑周祥,本王确实有些莽撞了,”向着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说道:“你们下去吧,去替本王慰抚一下伤者,把兵马好好整顿整顿,什么时候发动进攻,听本王命令便是。”
“是,王爷。”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各自的所部在此战中伤亡颇大,心里极不愿意再次发动进攻。而且各自所带的五千人是本部的精锐,总不能不计成本的全撂在这儿,因此他们二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钻出营帐。
“齐齐克,”赛因孛罗王眼中又泛起一丝隐忧,“我军所带粮草不是太多,如长期对峙下去恐吃不消啊!”
“叔父放心,”元琪儿说道:“我军粮草不多,明军一定会更困难。这里是草原,不是他们明人的地盘,困死在这儿的一定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嗯......”赛因孛罗王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那叔父就依你所说,先将罗亨信困起来,暂不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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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阵地,到处是断枪残刃,人和马的尸体堆积如山,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鲜血染透了土地,扑鼻的血腥气久久不散,让人触目惊心。
罗亨信漫步其中,心情格外沉重,五千人马对阵对方一万骑兵,一场血战,便去了大半,若不是对方一支骑兵率先撤退引发另一支也退出了战场,后果不堪设想。他眺望着鞑子骑兵退去的方向,悬着心始终没有放下来,若是他们发动一次强攻的话......他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眼微微眯了起来,瘦削的脸颊也不自禁的抖动了一下。
“总督大人,”一名士卒匆匆跑了过来,禀报道:“朱总兵回来了。”
罗亨信目光一凝,“他在哪里,快让他来见我。”
......
朱冕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衣甲破烂,连头盔也没了,发髻开了,头上乱蓬蓬的有如茅草。
看着他的样子罗亨信的心首先凉了半截,上前拉住他问道:“你那里怎么样?还剩多少人?”
“总督大人......”朱冕一言未毕,已哽咽住了,好半天嘴里才蹦出下一句话,“我一万骑兵回来不到一半......”
听到这里,罗亨信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有倒下。只半日,一万五千人就折损了半数以上,石亨的前军还没任何音讯......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有惊无险
“石亨那里可有派人过来联系?”罗亨信强撑着又问了一句。
没有回音,包括朱冕在内所有的回来的将领都垂下了头去。罗亨信只觉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了一下,但还是有些不死心的说道:“于侍郎呢?杨洪呢?他们带的一万兵马可有消息?”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罗亨信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前感觉有些晕眩,自己这边所剩的军队加在一起已不足一万了,石亨所部存亡未卜,于谦率领的宣府兵又没任何音讯,要是鞑子的大军此时再大举压上,那后果......想到这里罗亨信沉默了下来。
“总督大人,”朱冕看到了立在的杨牧云,登时戟指怒喝道:“是你,你一定是鞑子派来的探子,故意引我们过来入伏的,说什么鞑子不满三万人,光我这里面对的鞑子骑兵就不下两万,还有总督大人那里也面对着一万鞑子骑兵的冲击,你......”他大叫一声,“来人,把这个鞑子奸细拿下!”立马他身后过来几名披甲的军士,上前便要拽杨牧云的手臂。
“嗵、啪——”人影一闪,击在肉身的沉闷声响过,那几名披甲的军士面目痛苦的倒在地上,一名相貌异常俊秀的少年军士挡在了杨牧云面前。是林媚儿,她现在一身戎装,显得整个人格外的英姿飒爽。
“叫嚣进攻的,不是你们么?”林媚儿娇叱道:“他只是过来传话的,仗怎么打由你们决定,与他有什么相干?”
“你好大胆,”朱冕圆睁双目,“给我上,把他们一齐拿下!”
“呛啷啷——”一阵刀出鞘的声音,一群军士拔出雪亮的雁翎刀,上来将杨林二人团团围住,正待举刀劈下......
陡然一阵沉喝,“住手!”
罗亨信冷峻的目光向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朱冕身上,“朱总兵,本督且问你,宣大所有兵马归谁节制?”
朱冕悚然一惊,连忙收敛起狂悖之气,面目恭敬的说道:“当然是总督大人您。”
“大声一些,”罗亨信沉声道:“老夫耳背,有些听不清楚。”
“宣大所有兵马俱归总督大人您节制!”朱冕大声说道。
“很好,”罗亨信冷冷说道:“看来朱总兵还是懂得军规的,本督还以为你要夺节了呢!”
“下官不敢。”
“让你的人收起刀,都给本督退下去。”罗亨信一脸肃然。
那群持刀的军士面面相觑,愣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没听到总督大人的命令么?”朱冕吼了一声,“还不快滚!”
众军士连忙收刀退了下去。
“你心里不平,本督知晓,”罗亨信阴沉着脸说道:“可不能随便拿人撒气,携众将迫本督下令的,不是总兵大人你么?”见朱冕垂下首去,目光又扫视了一圈,继续说道:“当时在场诸位一致请战,跟杨总旗有什么干系?当时他来找到本督,要本督暂缓进攻,和兵部的于侍郎取得联系再作决定,可惜......本督没有采纳,现在思之,悔之莫及。”缓缓来到朱冕面前,“你可以问问与本督共同浴血奋战的将士,杨总旗与他们并肩作战,死在他刀下的鞑子不下数十......他是鞑子奸细?若他是鞑子奸细在战场上便可以斩下本督这颗人头,何至于等你朱总兵来拿?”
见朱冕一声不吭,昂首大声呼道:“将士们,今日一战,我大同军将士抵御住了鞑子数万大军的进攻,看来鞑子的骑兵也不过如此,只要我们挺得一两日,就一定会有援兵到来......”
“总督大人......”这时从人群中挤进一名将官和几名士卒,几名士卒五花大绑了一个人来。那名将官正是楚渊,他向着罗亨信抱拳施礼道:“末将抓到一个探子,特来请您发落。”
“哦?”罗亨信向那五花大绑的人看去,只见他一身鞑子打扮,身材异常魁梧,比周围普通士卒至少高了一个头。头颅硕大无比,一双大眼不住向四处乱看。
“你叫什么?到这里来干什么?”罗亨信问道。
“我......”那人刚张开口,就听一边的杨牧云说道:“莫不语,是你?”
那人循声看去,登时脸现喜色,“大人,原来您在这儿,俺可算见到您了。”挣了挣身子,“快把俺松开,俺都说了,俺是来送信的,不是鞑子奸细。”
“总督大人,”杨牧云出列面向罗亨信躬身道:“他叫莫不语,是卑职在府军前卫手下的一个校尉。”
“嗯,”罗亨信微微颔首,说了声,“松绑!”
绳子解开了,莫不语晃了晃膀子,揉了揉手腕,大睁着两眼看着罗亨信,实在不明白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势。
“不语,”杨牧云呵斥道:“还不快上前见过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莫不语直愣愣的说道:“便是这老头儿么?听起来好像是个大官儿......”
看着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当即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胆,竟敢如此无礼,”杨牧云快步走上前,在他腿弯里踢了一下,“还不快跪下,求总督大人宽恕。”
“哦。”见杨牧云发怒,莫不语忙作势欲跪。
见他憨头憨脑的模样,罗亨信不禁莞尔,军中通文墨的甚少,多是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丘八,也见怪不怪,伸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起来回话。”
“是。”莫不语见他态度和蔼,这下跪之势也就免了。
“是谁派你来的?”罗亨信问道。
“是沈指挥使和一位姓于的大人......”
“姓于的大人?”罗亨信眼睛一亮,“莫不是于谦于侍郎?”心中一喜,“于谦的兵到了么?”
“噢,听您这一说,俺也想起来了,他确实叫于什么谦,”莫不语一拍脑门,“他让俺找一位姓罗的大人,说他是这里最大的官。”
“便是本督,”罗亨信笑道:“有什么你可以说了。”
“你姓罗......”刚说出这三个字莫不语就见杨牧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神态恭谨的说道:“罗大人,于大人派小人来向您传个话儿,于大人的兵马到了,并救出了沈指挥使和石将军,他现在正屯兵在那荒废的边堡附近,伺机准备来救援大人......还说要罗大人您守好军阵,切不可妄动,有什么事他还会派人来互通讯息。”
“嗯......”罗亨信听得连连点头,紧绷的脸变得舒缓了些。
“那姓于的既然来了,为何屯兵不进?”朱冕抬起头看着莫不语说道:“那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总督大人深陷绝境么?”
“这俺怎么知道,”莫不语脖子一梗,瞪着圆圆的眼睛与朱冕顶牛道:“你去问于大人啊?”
“朱总兵,”罗亨信转向朱冕说道:“于侍郎手下只有都督同知杨洪率领的一万宣府兵,石将军的前军虽然获救,肯定也损失了大半,沈指挥使的府军前卫人马不到五百,如此力量如何能向鞑子大举进攻?他这样做甚为明智,只要有他一军在附近,鞑子便不会毫无顾忌的全力对我。”
见罗亨信如此说,朱冕就不再言语了。
“莫校尉,”罗亨信看着他道:“你一路行来这里肯定很是危险吧?”
“昂,”莫不语扬起了脖子,“可不是咋地,俺这一行七个人,六个都死在了路上,就丢下俺一个人,还被绑过来了。”
罗亨信拍拍他的肩膀,“本督知道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好让于大人安心。”目光向在场诸人逐一扫去,接触到他目光的人连忙垂下头,现在往来送信可不是个好差事,搞不好自己这条命就得交代了。
“总督大人,”杨牧云上前说道:“卑职认得于大人的,原送莫校尉回去。”
“嗯。”罗亨信点点头,就见方才
那名挡在杨牧云身前相貌异常俊秀的少年军士也走上前,与杨牧云并肩而立,“小人也愿随杨总旗一起。”声音清脆,在一众军汉中显得有些另类。
“好,”罗亨信的眼睛微微一眯,叮嘱道:“那你们一路上要小心,”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又加了一句,“等天黑后你们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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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了下来,夜幕下,三个穿着斡剌特装束的人影如幽灵般向着正北而去。
“我说大人,”莫不语随杨牧云和林媚儿匍匐在草地上,抬眼远远的看了一下对面大营中斡剌特人生起的点点篝火,嘟囔了一句,“你怎么向北走呀?于大人的大营在西边啊,这一来不知要绕多少冤枉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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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夯货,”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不知要如何跟这个活宝解释,“连鞑子都知道正西的路最近,白日里你们闯了一回,七人死了六个,鞑子一定会严防死守,这条路再不能走了。”
“那您怎么又知道这正北的路好走?”莫不语不服气的又说了一句。
杨牧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因为在白日里我和你的杨大人跟北边的那群鞑子交战过,”林媚儿笑着对莫不语说道:“所以对他们熟悉些而已。”
“西边的鞑子白日里也跟我们打过呀,也不见如何好对付了。”莫不语又咕哝了一句。
“可这些鞑子不同,”林媚儿很耐心的跟他解释道:“白日里罗大人可是用五千人对阵鞑子的一万骑兵,还把他们打退了。”
“林姑娘的意思是这些鞑子不经打?”莫不语瞪着圆圆的大眼问道。
“这倒不是,”杨牧云接过了话茬,“他们如果万众一心,拼命死磕的话,罗大人的五千人早就被打垮了。可是他们不如罗大人的兵拼命,伤亡一大,首先右翼的骑兵就撤了;右翼一撤,左翼的骑兵也打了退堂鼓,便也撤了。可见这两支骑兵队伍一定来自不同的两个部落,配合得很不默契,这样一来就会给人以可乘之机,他们的防备反而不如其它方向严密。”
“大人的话好像有些道理。”莫不语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语,”杨牧云看着他道:“待会儿通过前方大营时,你一定要伏低了身子,你个头这么大,很是显眼。一定不要让他们注意到你。”
“是,大人。”莫不语硕大的脑袋重重的点了一下,虽满口应是,心下却不以为然,“俺个头大怎么了,白日里过来送信的七个人里,就数俺个头大,可其他六个都死了,就俺活了下来。”
......
杨牧云估料的不错,翁罕部和忽特部的营盘分左右扎在两旁,互相井水不犯河水,中间竟然留出了一个宽宽的通道。这让杨牧云三人大感意外,杨牧云让莫不语伏低了身子,以期快速通过这两个部落的营盘。
“咻——”的一声,三人正走着,一支羽箭自左边飞了过来,正好钉在莫不语脚下。
杨牧云胸口一紧,心说要糟,果然被莫不语这大个子坏了事儿。侧目看去,只见左边营房毡帐里出来一些人,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张弓,箭便是他射来的,那人快步上前,对着他们三人一阵咆哮,随他出来的一些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杨牧云额头冒出了汗水,看了一眼林媚儿,低声道:“等会儿动起手来,我护着那夯货,你赶快走,一定把罗大人尚在的消息带给于大人。”
“不,我不会撇下你一个人走的。”林媚儿的声音虽不大,但态度很坚决。
杨牧云还想再劝他几句,突然瞠目结舌起来,仿佛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林媚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到莫不语高举着双臂对那些人说着什么,那些人听了一阵哄笑。
“这夯货居然会说鞑子的话。”杨牧云觉得很不可思议。
第三百九十三章 山洪欲来
“看来这个夯货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林媚儿嘴里打着趣说道。
杨牧云心中略定,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松了下来。他正要开口要莫不语趁机离开。却听右边营垒一阵躁动,侧首看去,只见很多人从右边营垒的毡帐里钻了出来,来到营边的围栅前站立,怒目戟指朝着左边围栅前的人开始破口大骂。
左边围栅前的人不甘示弱,跟他们对骂起来。骂到激烈处,有人张弓搭箭向对面射去。对面的人不答应了,有人当即拔出腰刀跳过栅栏,向着这边冲过来......更多的人翻过栅栏扭打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
“不语,你还愣着干什么?”杨牧云一扯莫不语的衣袖,低声喝道:“还不快走?”
三个人的身影迅速隐入了夜幕中。
......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待走远之后杨牧云忍不住向莫不语问道:“怎么几句话就让两边的人打起来了?”
“大人,”莫不语脸上颇有些得意的说道:“方才俺也吓坏了,心说真让您给说着了。就因为俺个头大被人给发现了......”见杨牧云脸有不耐,忙切入正题,“方才那鞑子冲俺说的是,你们忽特部人都是胆小鬼,一听到明人的火器声响就吓得跟兔子似的掉头就跑。俺就顺着他的意思说,我们忽特部人就是胆小鬼,没他们勇敢。他们便都笑了,俺才松了一口气,谁知对面的人也出来了,指着他们骂翁罕部的人竟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会跟在忽特部人屁股后面冲锋,就好像草原上的老鼠一样......说着说着他们便都打起来了。”莫不语嘿嘿一笑,吐吐舌头,那样子滑稽之极。
“这些没头脑的鞑子,”杨牧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最先射莫不语一箭的人是翁罕部的,把他当成了忽特部的人。莫不语将错就错,想顺着他的话模糊过去,谁知被对面忽特部的人给听到了,当即便不依了......”他看了莫不语一眼,“这个夯货还挺不简单,几句话引得双方的人大打出手,不过这样也好,不但趁乱脱身,还了解了这两股鞑子的一些情况。”想到这里心下一阵感叹,“难怪白日里他们突破了长枪阵没能顶住火铳和弓箭的打击,原来这两部落人谁都不想折损更多的人手。”
“大人,”莫不语得意洋洋的说道:“我这次干的还算漂亮吧?”
“嗯,不错,”杨牧云微微一笑,“不语,你怎么会说鞑子话的?”
“我和哥哥在边镇一带讨生活,”莫不语解释道:“经常跟草原上来的人打交道,时间一长,也就学会他们说的话了。”
“看来鞑子的话并不难学,连这识字不多的夯货都能学会,”杨牧云目光一转,瞥了林媚儿一眼,“现在只有我既听不懂也不会说鞑子的话了。”
见林媚儿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有讥嘲之意,立时脸上挂不住了,“你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林媚儿浅浅一笑,“没想到你也有不如他的地方。”
“有这么好笑么?”杨牧云一眼看见莫不语也一副想笑的样子,拉下脸喝道:“你会鞑子话为什么不及早跟我说?”
“大人您也没问俺呀!”莫不语双手一摊,一脸无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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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大营,主帅帐中一片灯火通明,于谦正跟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说着什么。
那老将约摸六十多岁,面阔口方,一双眼睛极是精明。他便是宣府都督同知杨洪。
“杨将军,”于谦对他很是敬重,言必称杨将军,“你说罗总督的兵马还存在么?”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色。
“总督大人那里有大同军的一万五千精锐,”杨洪倒是颇有信心,“朱总兵也跟他在一起,鞑子想要吃掉他们,没那么容易。”
“可派去联络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于谦脸上的忧色更重了,“情况可能没你想得那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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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
安心等待便是,”杨洪静静的说道:“鞑子目前对我没还没什么动作,一定是将更多的力量调集到总督大人那里,只有解决掉了总督大人,他们才会对付我们。”
“希望如你所说吧,”于谦脸上的忧色丝毫未减,“总督大人的军队就算还存在,也一定伤亡过半,而鞑子看上去应该不止三万人。而你我这里的兵马只有一万出头,这仗......不好打啊!”
杨洪沉吟了片刻,说道:“此处地处关外,鞑子随时都会有援军开到,他们都是骑兵,运动快速。而我大明关内诸军多是步兵,冬季出关困难,而且各镇相距遥远,一旦有事应援也极为不易。”
“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久了,”于谦说道:“如到天亮还没消息过来,我军就被动了,要知道随军所带的粮草可是不多......”他在帐中来回走了几步,“我已将盖有兵部大印的求救文书派人送去燕山军和延绥军那里,希望他们动作会快一些。”说到这里忍不住发了句牢骚,“当时百官皆谏言皇上不要出兵塞北,可皇上执意不听,这可好,一支天子幼军没救出来,连宣大总督都陷进去了。”
“现在发这怨气又有何用?”杨洪微微一笑说道:“事已至此,我等也只得尽人事而知天命了。”
于谦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这时帐帘一挑,有人进来禀告道:“于大人,杨将军,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哦?快让他们进来。”于谦眉尖一挑。
......
“于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一进帐便拱手笑道。
于谦看到杨牧云时眼睛一亮,“杨总旗,是你?”向他介绍道:“这位是你的本家,宣府都督同知杨洪杨老将军。”不等他见礼,便急着问:“事情紧急,勿须多礼,快说说罗总督那里怎么样了。”
“总督大人率领的大同军伤亡过半,”杨牧云如实禀报,“所余兵马统共不过七八千人,形势危殆,还请于大人速去救援。”
于谦和杨洪互相对视了一眼,“嗯,那就请杨总旗把具体情况描述一下,”吩咐帐内亲兵,“快搬把椅子来,另外沏壶热茶,做些吃的一齐端进来......杨总旗莫急,坐下说。”
......
听完杨牧云的陈述,于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他道:“这么说,白日里与你们交战的鞑子不下三万人?”
“确是如此,”杨牧云饮了一大杯茶说道:“要不是鞑子各部之间生有龃龉,配合生疏。白日一战总督大人那里便撑持不住了。”
于谦转向杨洪说道:“白日据杨老将军你观察,与石亨所部作战的鞑子有多少人?”
“不下于一万五千,”杨洪面色凝重,“如此看来鞑子的总兵力当在四万五千人左右。”
“石亨所部只剩七百,罗总督那里尚有七八千人,再加上我们的一万人和天子幼军残部,总共也不到两万。”于谦轻吁了一口气说道。
“就算鞑子也折损了一万人,”杨洪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们能战之兵也还有三万五千人,几乎是我们一倍。”
“如何?这仗还有的打么?”于谦向杨洪看去。
“很难......”杨洪目光一闪,向杨牧云说道:“你方才说你是穿过鞑子设在北边的大营再转向西来的?”
“正是,”杨牧云说道:“北边是鞑子的翁罕部和忽特部,这两部之间有嫌隙,卑职穿过他们大营时还见他们因为白天的失败而扭打争吵。”
“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白天才会在总督大人面前铩羽而归吧?”杨洪转向于谦说道:“要救总督大人脱险,可从这两部把守的方向打开突破口......”
“嗯,”于谦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们这里比之其他三处要薄弱一些。”
“一旦打开突破口,与总督大人汇合后,便需向西,再折而向南,”杨洪一脸肃然的说道:“所有辎重必须舍弃,行动要
快,要想不被鞑子咬住,就必须比他们更快。”
“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于谦看了看设在大帐中的漏壶一眼,亥时的漏刻缓缓被水淹没住了,“事不宜迟,你我现在便率领队伍赶快行动,一俟等到天亮,再布置一切就难了。”转向杨牧云,“还请杨总旗再辛苦一趟,回头告诉罗总督,今夜我军会移动到北面翁罕部和忽特部那个方向,请他也率领所部向北,我们和他一南一北同时发动进攻,打开那道防线,救他突围......”犹豫了一下说道:“还请务必告诉罗总督,让他扔掉一切累赘,轻装上阵,因为一旦突围我军不可有丝毫停顿,全速向西,再折而向南,只要天亮前我军不被鞑子咬住,成功南返的几率就增加到六成了。”
“卑职明白!”杨牧云站起身来,略一拱手,便向着帐外走去。
......
“大人,您出来了,”莫不语迎上去问道:“于大人怎么说?”
“我们还得再回去一趟。”杨牧云一脸严肃的说道。
“还回去啊?”莫不语抬头看了看天,“这么黑,俺连口气儿还没喘匀呢!”
“他们决定今夜接应那位罗总督突围么?”林媚儿好像看出了什么。
“嗯,”杨牧云重重点了下头,“一旦接应罗总督脱困后,大军便迅速转移,路上不会再停歇片刻。”
“那我们现在得赶紧出发,”林媚儿眸光一闪,“不可耽误了大事。”
两人转身快步而行,不再看莫不语一眼。
“大人,林姑娘,”莫不语愣怔了一下追上去道:“你们不要撇下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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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大地出奇的安静。
斡剌特人的东南西北四座大营也一片安详,剑拔弩张,血雨腥风了一天,再坚强的战士也不免乏了。毡帐里传出一片鼾声。
赛因孛罗王的大帐里还灯火通明,他端坐帐中,跟坐在一旁的元琪儿说着什么。
他的大帐设在西边的营地,正好卡在于谦和罗亨信的中间。这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路,赛因孛罗王有理由相信,一旦罗亨信要突围,于谦要救援的话,他这里便首当其冲,为此他做好了准备,这座大营的战士都是绰罗斯部的精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最英勇善战的部下,而且人数也较多,有一万三千人,在四座大营中首屈一指。整座营地就是一块钢板,要是明军敢来攻击这里,一定要他们撞得头破血流。想到这儿,他唇上的胡须便得意的翘了一下。
夜深了,丑时已过,进入寅时,赛因孛罗王打了个哈欠,对元琪儿说道:“齐齐克,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你不回去歇息么?”
“叔父,我还不困,”元琪儿的俏脸没有一丝倦意,美丽的眸子还像白日里一样澄澈,“叔父若是困了,不妨去休息吧!”
“我困,笑话,”赛因孛罗王强睁大眼睛说道:“想当初我随你父王征讨羽奴思的时候,骑在马上三天三夜都没有打一个盹儿......”
一说起往日的辉煌,他便像个老太太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元琪儿脸上挂着笑,也不插口打断,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帐帘一掀,壮得像头熊似的卜儿塔走了进来,向着赛因孛罗王抚胸一礼。
“可有什么异常?”赛因孛罗王止住了话头,向他问道。
“一切平静如常,”卜儿塔答道:“明人那里也没什么动静。”
“你都探听清楚了么?”元琪儿说道:“四面被围,罗亨信和他的部下还能安安稳稳睡得着?”
“要是他们有异动的话,其它三个方向早就发信号了。”他硬邦邦的顶了一句,对于谷口一战元琪儿指挥人不论敌我一概射杀,他始终不能释怀。
第三百九十四章 箭在弦上
“卜儿塔将军,”元琪儿微微一笑,说道:“草原上有句俗语,相比起狗的耳朵,鹰的眼睛更可信一些。如果一味听取底下人跟你说的,是会误大事的。”
“我是王爷身边一条忠实的牧羊犬,”卜儿塔语音中略带讥讽,“是无法像郡主如雄鹰一般翱翔蓝天的。”
“这只大笨熊,”元琪儿心中暗道:“仗着自己是叔父身边的爱将,竟敢跟我这么说话。”俏脸却笑容不减,缓缓站起身来,来到他身侧轻轻说道:“将军的忠诚,那是毋庸置疑的,可就是勇气欠佳,白日里明人一个突袭,你便勒令不住自己的部下了么?”
“你......”卜儿塔登时一脸怒色,但却又发作不得。
“好了,”赛因孛罗王不忍让自己的爱将太过难堪,遂起身说道:“我忠诚的卜儿塔,今天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天一亮本王还有大事要交给你去做。”
“谢谢王爷,”卜儿塔向着他深深抚胸一礼,方抬起头昂然道:“我卜儿塔现在向长生天起誓,若今后再让敌人看见我马的后臀,让我死于万箭穿心。”
“好了好了,”赛因孛罗王笑了笑说道:“今天原因特殊,错不在你,你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
“我卜儿塔虽然无能,撤退的时候也没有把二王子的部下扔给明人,而是挡在他们身后,”卜儿塔大声说道:“不像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那样,把对方扔给明人自己却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这还不算,晚间的时候他们两部的人居然还打了起来。而我的部下却没有跟二王子他们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什么?”元琪儿的脸色一变,眸子盯着他问道:“翁罕部和忽特部打起来了?”
“我并没有一直在自己营盘待着,”卜儿塔没有听出她声音中的异常,继续说道:“而是带人到其它地方巡视,若不是我制止住了他们,还不定出多大乱子。”
“他们因为什么打起来了?”元琪儿一脸严肃的问道。
“他们两部的人一向看对方不顺眼,”卜儿塔没好气的说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你没有审问么?”元琪儿从他的脸色得到答案后,又紧接着说了一句,“肇事者有没有抓起来?”
“他们绑在外面的木桩子上,”卜儿塔对她的反应感到很奇怪,“我想等天亮后再禀明王爷发落。”
“不用等天亮了,”元琪儿一挥手,“现在就把他们带进来。”
“不过是几个闹事的小脚色,”赛因孛罗王看向她说道:“不用三更半夜带来这里审问吧?”
“叔父,”元琪儿的美眸霎了一霎,“这可不是件小事,或许是有明人的探子故意挑起两部人的争端,现在非常时期,切不可大意。”接着柔柔的说了一句,“天太晚了,叔父熬不住的话,就请歇息去吧?”
“我......没事。”赛因孛罗王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他现在很困倦,但却不能在元琪儿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面前示弱,看着她如花般的娇靥,心头一跳,“齐齐克长得越发美丽了,就算是大汗身边那个有名的科尔沁美人也被比下去了。”
......
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带了进来,他们一个是翁罕部的哈斯巴根,一个是忽特部的卓力格图。他们被绑缚了半夜,神情都有些委顿。
“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元琪儿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芒。
“是他们,”哈斯巴根指着卓力格图说道:“他们忽特部的人晚间鬼鬼祟祟的出了自己营房,不知要做什么,肯定不是去干什么好事,我便一箭射过去要将他们吓走,谁知他们便叫了更多的过来生事,我们气不过,便与他们厮打起来......”
“你胡说,”卓力格图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的人都好端端的待在毡帐里,谁鬼鬼祟祟出去了?你在外面骂我们忽特部人都是胆小鬼,一听到明人的火器声响就吓得跟兔子似的掉头就跑。你......你们这么侮辱我们,还有脸说你们气不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大帐中又
争吵起来。
赛因孛罗王打了个哈欠,目光向元琪儿看去。
“那鬼鬼祟祟的人是谁,现在哪里?”元琪儿不听他们互相掰扯,俏脸一沉喝道。
“他们......他们,”哈斯巴根气鼓鼓的瞪视着卓力格图,“他们跟我们打起来后,那几人就走掉了,想来回他们营房了吧?”
“根本没有的事,”卓力格图反唇相讥,“你们大胆挑衅,那几人分明就是你们编造的。”
“我若有一句虚言,让长生天降下个雷劈死我,”哈斯巴根赌咒发誓道:“他们三人中一人身材奇高,壮得跟头牛一样,整个忽特部像这样的人也没几个,要找的话很容易找出来。”
“你说他们有三个人?”元琪儿向哈斯巴根问道。
“唔......”见元琪儿发问,哈斯巴根的神态恭谨起来,“回郡主,他们确确实实是三个人,我还跟那个身材最高大的说话了呢!他那长相,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郡主把他们忽特部的人都叫出来的话,小人一定能认出来。”
“那好,”元琪儿淡淡的说道:“你就把那人的相貌仔细给我描述一下。”听哈斯巴根详细讲了莫不语的样子,元琪儿秀眉一挑,又问了一句,“另外两人呢?”
“回郡主,另外两人一直低着头,小人没看到他们面貌。”
元琪儿面容一紧,向赛因孛罗王说道:“叔父,我想向您借一支兵马。”
“你要,我给你,谈什么借不借?”赛因孛罗王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元琪儿脸上的异色,随口说了一句,“一千人够么?”
元琪儿螓首一摇,脸色肃然道:“还请叔父下令,借给我五千人。”
“五千?”赛因孛罗王朦胧的睡眼睁了开来,惊讶的问道:“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有大事要发生么?”
“那三个人一定是明人的探子,”元琪儿说道:“今晚明人一定会从北边突围的。”
“不会吧?”赛因孛罗王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寒意,“白日里明人的探子是从我这个方向冲过去的,怎么会选择在北边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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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儿顾不得再跟他解释,向他要了令符后,掀帘出了大帐。
听了元琪儿一番话,赛因孛罗王睡意全无,在帐中来回踱了半晌便也出了大帐。
外面一阵人喊马嘶,似乎毡帐里所有的人都已醒了,披上甲衣,拿着弓箭刀枪从毡帐里钻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赛因孛罗王叫住一名士兵问道。
“王爷,”那名士兵慌慌张张的说道:“明人来袭营了。”
“有多少人?”赛因孛罗王心头一紧。
那名士兵一指西面,赛因孛罗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营外,火把星星点点有如繁星。呼喊声向夜晚呼啸的寒风一样。
“快,集合队伍,”赛因孛罗王喊道,一眼瞥见几个将领慌慌张张的向自己这边走来,大声喝道:“卜儿塔呢?他在哪里?”一有危机,他便习惯性的想起他身边这位爱将。
“卜儿塔将军点齐五千兵马随郡主走了。”其中一人向他回道。
“他们已经走了么?”赛因孛罗王的心咯噔一下悬了起来,“他们走了多久?”
“刚走没多大会儿。”
“快把他们喊回来,”赛因孛罗王一跺脚,“还说什么明人会在北边突围,这女孩儿的预感就是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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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夜幕是最漆黑的时候,大地死一般静寂。
“咻——”一支利箭划过一道幽光,一名斡剌特暗哨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地而亡。
“已经是第七个了,”杨牧云缓缓的将利箭自他咽喉摘下,在他衣衫上拭了拭,又拢回袖中。
这时,几个黑影在迅速向他靠近,其中一个身材异常高大,正是莫不语。他身后是几名明军士卒。
“大人,”莫不语低声说道:“于大人的大队
人马已经到了,现在要不要发信号过去?”
“再等一等,”杨牧云屏住气息说道:“林姑娘那里还没任何消息,也不知道罗总督的兵马行动了没有,总要等他们到位了才好发信号。”
“杨总旗,”其中一名士卒上前说道:“现在已经是寅时三刻了,再耽搁下去,等到天亮全军就会陷入被动。”
“再稍等等,”杨牧云目光紧盯着翁罕部和忽特部的大营,“到卯时那边如果还没消息的话,我便发信号。”
......
一匹快马向着元琪儿行进的大军本来。
“郡主......”马上骑士隔着老远便呼喊道。
元琪儿秀眉微蹙,但仍是没有放松缰绳,减缓步子。
“郡主,”卜儿塔策马上前,兜转马头拦住了她的去路,“这是王爷帐下亲兵,一定是有急事。”
“吁——”元琪儿这才不情愿的勒住了缰绳。
快马驰至他们面前,马上骑士躬身一礼,急道:“明人夜袭大营,王爷有令,请郡主速速把兵马带回去。”
“嗯?这么巧?”元琪儿回首向大营看去,她并没有发现冲天的火光,还有排山倒海般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不对,”她光洁的额头微微皱起,“这一定是明人的虚张声势。”
“郡主,”卜儿塔在旁说道:“王爷既然有令,您还是赶快带兵返回吧!以免大营有失。”
“卜儿塔将军,”元琪儿微微一笑说道:“王爷那里明人一定是佯攻,意在骚扰,好打乱我们的阵脚,他们的主攻方向一定是北边。”说着向北一指。
“郡主,”卜儿塔脸一黑,声音大了几分,“你凭什么断定明人对王爷是佯攻?王爷要是有什么不测,别说我,你也担待不起。”转而对后面的几员将领说道:“乌勒吉,哈布其克,让大家向后转......”话还未说完,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重重槌了一下,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了下来。
“卜儿塔将军.....”众人惊呼道。当即有几人从马上跳下,跑到卜儿塔身边将他扶起。
“卜儿塔将军晕过去了。”其中一人抬起头惊声喊道。
“卜儿塔将军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元琪儿美眸眨了眨,“你们几个便留下来照顾他,把他送回大营,明白么?”
“郡主,”那名过来传令的骑士说道:“您不准备带领队伍回去么?”
元琪儿俏脸一板,娇叱道:“你个明军探子,竟然假传王爷的命令,快给本郡主将他拿下。”向身后的几名骑兵瞪了一眼,那几名骑兵忙跳下马将那个传令兵从马上给拽了下来。
“郡主,冤枉,我不是明人探子......”
“把他嘴给我堵上。”元琪儿寒着脸下令道。
“唔......”传令兵的嘴登时被一块破布给堵上了,说不出话来。
“你们几个将他带回大营,交给王爷发落,”元琪儿吩咐完,侧过脸,“乌勒吉,哈布其克,让全军加快速度前进。”
“是,郡主。”两员将领齐齐应了一声。
马蹄声骤响,五千骑兵如一阵风般向北推进。
“郡主,”一名身材瘦小的骑兵策马奔至元琪儿身边,“我干的还算漂亮吧?”
“嗯,索木吉雅,你做的很好,”元琪儿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你出手制止了那头大笨熊,事情就遭了。”目光看向北边,“明人已经动手了,希望我还来得及赶到。”又转向索木吉雅,“你现在赶快去我哥哥那里,让他带齐兵马,去翁罕部和忽特部的大营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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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人的队伍到了。”杨牧云看到南边一团火光在夜空中冉冉升起,眼睛一亮,那是一盏孔明灯,这是他与林媚儿约定的信号。
第三百九十五章 冲天火起
一支火箭冲天而起,“啪——”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开一朵璀璨的烟花,正在打马飞奔的元琪儿看得心头一紧。
“快......”她刚张开口,一个个火球冲天而起,向着翁罕部和忽特部的大营狠狠的砸了下去。
这是用抛石机抛射出的火球,这些抛石机刚刚在白日里抛射过毒烟球,让斡剌特人在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这一次,它们又大展神威。火球砸在大营中的空地上,带着火焰的碎片四下里飞溅,引燃了一个又一个的毡帐,斡剌特人的毡帐极易被火引燃,一小块带火的碎片落在毡帐上,霎时便燃起冲天大火。很多斡剌特人尚在睡梦中便被火烧醒,一个个火人哭喊着从毡帐中连滚带爬的翻了出来。
“飒——”密如骤雨般的冲天火箭从南北两个方向飞向中间的大营。那些没有被火球引燃的毡帐也纷纷着起了火,很多在空地上翻滚的火人和惊惶不知所措的战士瞬间被钉死在了地上。
“明军袭营了么?”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分别从自己的大帐中冲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团乱象,几欲抓狂。他们没有想到白日里伤亡惨重的明军居然会在夜间发动突袭,而且突袭的地方选择了他们的营地。
“明军突袭的方向不是西面便是南面,怎么会向北?”他们总是想当然的这样想,可惜别人不会顺着他们的思路走。他们松懈的行为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在各自的大营里呼喝着他们乱成一团的部下,可是他们已经约束不了他们的部下了。马蹄声如雷般骤然响起,明军骑兵一南一北冲过围栅,亮起手中的马刀,逢人便砍。慌乱中东奔西走的斡剌特人就像是一个个移动中的肉靶,在明军骑兵的左冲右突中一个个倒地。
“总督大人呢?”一名宣府兵的将领骑马直冲向前,迎面碰见一名大同兵装束明军骑兵问道。
“总督大人在后面。”那名明军骑兵举刀向后指了指。
“快,请总督大人赶快通过这里,”宣府兵将领叫道:“等鞑子的兵马都向这边移来就糟了。”
......
“叔父,”石彪指着北边亮起的冲天火光说道:“于大人他们得手了,我们赶快撤吧。”
“嗯。”石亨目光一凝,挥手大喝道:“撤,都给老子赶快撤!”
在赛因孛罗王这边大营前虚张声势的是石家叔侄俩和他们的七百名手下。目的是吸引住这边鞑子的注意力,使他们暂时无暇他顾,这时见北边得了手,便收兵回撤了。
......
罗亨信带着一支队伍走在最后,他的队伍里有几百名伤兵。悲天悯人的罗总督没有扔下伤兵,而是带了他们一起走,而这极大的拖慢了队伍行进的速度,他怕这些伤兵被人扔下不管,便亲自和这些伤兵走在一起。
“总督大人,您先走吧。”楚渊在旁劝道。
“不,本官得跟他们一起,”罗亨信扫了一眼那些伤兵,一脸坚毅的说道:“他们为本督舍生忘死,本官怎能弃他们而去?”
楚渊叹息一声,便不再劝了。
一阵马蹄声自西南方向传来,敲击得脚下地面微微震颤。
“西南方向怎么会有人马过来?”罗亨信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看向楚渊,见他脸上也惊疑不定。忙吩咐身边的亲兵,“快,过去看一看,是哪一路人马?”
亲兵还未动身,只见一骑飞来,脸色惊惶的禀报道:“总督大人,是鞑子,他们从西南方向冲过来了。”
“这么快?”罗亨信一惊,冲着楚渊说道:“你快带着伤兵去跟于大人汇合,本督带人在这里挡一阵。”
“不,总督大人,”楚渊大睁着眼睛说道:“末将在这里抵挡,还是您带着伤兵赶快走吧。”
“你争什么?”罗亨信怒道:“鞑子骑兵转瞬便冲至近前,你跟本督再争得片刻,那便谁也走不了了。”
“咻——”一支羽箭飞来,直
取罗亨信面门。眼见他不及闪避,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一道寒光闪过,那支羽箭被一劈两断。
救下罗亨信的是一位相貌极为俊秀的少年军士,是夜间返回罗亨信这里报信的林媚儿。
“林校尉,”罗亨信目光一闪,“你还没走?”
“没把总督大人护送出去我怎好便走?”林媚儿唇角一勾,“那样杨总旗会怪罪我的。”
“有林校尉你护着本督,本督就放心多了,”罗亨信心下稍定,眼见鞑子骑兵越来越近,冲楚渊大声说道:“你快走,去见于大人,让他派兵来救本督和这些伤兵。”
......
“咔嚓——”一名斡剌特骑兵的衣甲被生生劈开,整个人向后坠下马去。莫不语策马上前,一刀下去,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挣扎了一下便一动不动了。
“痛快!”莫不语咧开嘴一笑,正要找寻下一个目标,却见杨牧云打马向南,便追上去问道:“大人,您要去哪里?”
杨牧云一声不吭,打马飞奔。
“他这是去找林姑娘。”莫不语想到了什么,拍马紧紧跟了上去。
......
于谦和杨洪一脸焦急的看着大同兵的人马在他们面前川流而过,却始终没有看到罗总督的身影。
他们拦住几人问了一下,都说罗总督还在后面。
“总督大人怎么还没过来?”杨洪看了看天色,满脸焦灼的说道:“眼看这天就亮了,鞑子各处的兵马现在恐怕都闻风而动了。再耽搁的话,恐怕脱身就难了。”
“杨老将军,”于谦果断的说道:“你带一支人马过去接应一下,见到罗总督赶快护送他过来。”
“是!”杨洪刚应了一声,就见一名将领打马飞奔而来,脸带惊惶之色的问道:“于大人,于大人在哪里?”
于谦打马上前,迎着他说道:“本官便是于谦,你是何人,因何事要找本官?”
“末将乃罗总督座下副将楚渊,”楚渊匆匆行过礼急道:“有一支鞑子骑兵拦住了总督大人,还请于大人赶快派兵去救他们。”
“什么?”于谦一惊,“鞑子怎么会来得这么快的?”也不及细想,转向杨洪道:“杨老将军,你赶快带着全部宣府兵杀过去,把罗总督救出来!”
“全部?”杨洪面容一颤,“于大人是说让一万宣府兵全部压过去?”
“鞑子不知来了多少兵马?”于谦深深点了下下颚,“你务必要把总督大人带出来。”
————————————
斡剌特大营南边杀声震天,元琪儿带着五千骑兵行动极为迅速,将罗亨信殿后的两千人马给拦截住了,双方厮杀在一起。
元琪儿眼见火光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披甲胄,挥舞手中长剑嘶声大喊着指挥周围的明军士兵奋勇拼杀。在他的鼓舞下,连伤兵都支撑着站起来拿起兵器跟敌人拼命死斗,没有武器的人甚至扑上去,抱住敌人翻滚在一起,一口向对方的脖颈处咬去......一时战况极为激烈。
“那老头儿一定是宣大总督罗亨信。”心念及此,元琪儿一蹬马镫,从马上站起,纵身一跃,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筋斗,脚尖触地时便到了罗亨信面前。
“鞑子过来了。”不知谁发一声喊,立时有几名亲兵扑上来挥刀向元琪儿砍去。元琪儿侧身一避,手腕一动,剑已出鞘。剑光一闪,溅起一片血雨,那几名亲兵惨呼一声,便倒了下去。
“你便是罗亨信?”元琪儿盯着那老人说道。老人不答,挺剑向元琪儿刺去,“铮——”的一声,双剑交击,老人虎口一阵,拿捏不住,手中剑脱手而飞。
元琪儿欺身上前,伸手向他衣领抓去,那老人的身影蓦然闪开,使她抓了个空。眼前精芒闪耀,元琪儿不及细想,举剑来封,“锵——”的一声,她只觉剑身被一股强劲的力道一弹,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
“咦?”她不禁惊噫一声,“明人军中竟会有如此好手。”凝眸看去,眼前那人穿一身普通的明军士兵戎服,相貌极为俊秀,手中兵器甚是奇特,竟然是一对六棱精钢峨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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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元琪儿的一双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元琪儿,我们又见面了,”林媚儿轻笑一声,眸波流转,“没想到吧?在这里居然还能遇见我。”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元琪儿俏靥一寒,“上次在城外大营的时候,我本该让人将你拿下的。也罢,这次可没人护着你了。”
“谁要人护?”林媚儿秀眉一挑,“在柳营沟的时候,若不是突然杀出一人将你救了去,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么?”
“好——”元琪儿的声音拖得长长的,“那今日你我便分出个胜负,这次我绝不会让你再脱身了。”
语音未落,两个窈窕的身影同时跃起......“叮叮当当——”伴随着一阵急骤的兵刃碰撞声,两个极快的身影来回闪跃,眨眼之间便连过了十几招。
两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急切间分不出胜负。元琪儿手中长剑圈转,劲气随剑刃化作数十道厉芒向林媚儿卷去。林媚儿左手峨眉刺划过一道亮弧,将厉芒尽数封挡,右手峨眉刺脱手飞出,直取元琪儿咽喉。
“铿——”峨眉刺在离元琪儿面部还有半尺时,一道寒光闪过,峨眉刺竟然没有斫断,打着旋儿飞回了林媚儿手里。
“好快的刀。”林媚儿凝目看去,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一身鞑子军服,手持弯刀盯着自己。她脸上稚气未脱,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三四岁。
“郡主,”那人声音清脆,“请您站在一旁,让我来收拾她。”
“索木吉雅,”元琪儿看了她一眼,“你不一定战得过她,还是你随我一起将她拿下。”
“婢子遵命!”命字一落,索木吉雅娇小的身影已然飞起,眨眼间便到了林媚儿面前,还没等她出手,便连着劈出九刀。
“这小妮子真不简单呢!”林媚儿心下一惊,身形一动,一一将之避过,身后劲风飒然,元琪儿的剑到了......
几个照面下来,林媚儿登时险象环生。索木吉雅的武功与元琪儿相差不多,两人联手,林媚儿立时处于下风。
“这小妮子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林媚儿暗暗心惊,“在京城的时候怎么不见元琪儿将她带在身边?这时突然冒出来和这鞑子郡主联手对付我,可真大大不妙了。”她正想间,只见索木吉雅一刀凌空向她劈来,她正要挥峨嵋刺抵挡,谁知这刀在半空中一转,生生划向一旁的罗亨信。
“罗大人,”林媚儿一惊,飞身过去,“嘡——”的一声,右手峨眉刺挡住了划向罗亨信胸口的刀锋,左手峨眉刺向着索木吉雅的胸口刺去,索木吉雅身子后仰,凌空一个倒翻飘然躲过。
“坏了,”林媚儿感觉寒气袭来,元琪儿的剑锋已然离她秀颈不及一寸,她势难躲过......
“当——”的一声,元琪儿手中长剑荡了开去,刀锋闪处,林媚儿身边已多了一人。
“杨牧云,你怎么来了?”林媚儿秀眸一眨,俏脸绽露出一抹喜色。
“我为何不能来?”杨牧云背后的双刃刀已然拔出,向着她淡淡一笑说道:“你知道么,我一直不见你过来,生怕你出了意外,这才急急......”
“喂,”元琪儿板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当着人的面这么卿卿我我,当我不存在么?”话音酸酸的。
杨牧云立刻绷住嘴,凝目看向她。
“你当真为了护她而与我作对到底么?”元琪儿一脸幽怨的向他说道。
“琪儿,”杨牧云说道:“你我分属不同阵营,彼此各为其主,希望你不要让我为难。”
“他还叫我琪儿?”元琪儿眸波一动,“我倒不想为难你,你说,我要怎么做呢?”
第三百九十六章 勇挑重担
“你让他们都退下,放罗大人他们走,”杨牧云面目肃冷,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你办得到么?”
元琪儿眸波如水,嫣然一笑说道:“放那姓罗的老头儿走可以,连他的手下我也统统可以一个不留,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留下。”元琪儿浅浅一笑说道。
“......”
“你想留下他?”林媚儿上前一步拦在杨牧云身前,冷冷的一摆峨嵋双刺,“那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他是我丈夫,”元琪儿脸上依然带着笑,嘴角勾起一抹讥嘲之意,“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人也要干涉么?”
“呸,你个不要脸的鞑子女人,”林媚儿啐了一口,反唇相讥,“你以为将他控制住了,逼他跟你拜堂成亲,他就成了你男人了么?做梦,只要由我林媚儿在,你就休想逼迫他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元琪儿如水的眸子瞬间转寒,闪过一抹择人欲噬的厉芒,“索木吉雅——”手势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一个娇小的身影如飞般向林媚儿扑去,寒芒一闪,手中如弯月般的刀狠狠的划向了林媚儿的咽喉。
“锵——”杨牧云的双刃刀及时封住了这闪电般的一刀,索木吉雅身形略退,却似弹簧般以更快的速度揉身而上,手中刀瞬间幻化出一片刀影,向着杨牧云全身笼罩过去。
“叮叮当当——”如爆豆一般的兵刃交击声响过,杨牧云的身形向旁侧滑出丈许远,举刀紧封住自己门户。
“好厉害的小子,”索木吉雅一身斡剌特士兵装束,杨牧云没看出她的身份,“元琪儿身边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厉害人物,怎么之前没带在身边?”
......
“姓林的,”元琪儿白玉般的脸颊隐隐泛青,“我从来没这么想杀过一个人,是你让我动了这么强的杀心。”
“杀我?这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林媚儿冷笑一声。
两个身姿曼妙的倩影同时飞跃而起,在漆黑的夜色中绞杀在一块儿。
......
双方的厮杀已成白热化,罗亨信麾下的官兵虽然悍不畏死,但毕竟人少,且很大一部分是伤兵,因此很快便落了下风。罗亨信身边的亲兵都派出去厮杀了,连他自己也被两名鞑子骑兵围住了狠斗。
他是文官出身,虽入军伍多年,但亲自上阵搏杀还是第一次。白日里虽险象环生,但好在有杨牧云和林媚儿两大高手护持,可现在他身边却没有一个人了,一个年已七旬的老人,被两个其壮如牛的鞑子逼住了,“喀——”一名鞑子挥刀劈落了他手中的长剑,另一名鞑子伸过手去便要将他生擒过来。
“莫不语,快去救罗大人。”杨牧云眼见罗亨信危急,自己却抽不出手相救,便冲着一旁厮杀的莫不语大声喊道。
莫不语手中一杆长柄大刀舞得跟风火轮一般,将围攻自己的鞑子逼退,然后大吼一声,拨转马头,向着罗亨信这边疾冲过来。“噗——”一刀自一名围攻罗亨信的鞑子后背搠入,从前胸贯出,那鞑子口中鲜血狂喷从马上栽了下来。莫不语抽刀反手一抹,削掉了另一名围攻罗亨信的鞑子五指,他惨叫声未断,就见雪亮的刀光一闪,那鞑子的颈子便被划开了。
“莫校尉,小心!”罗亨信眼见一名鞑子将领手持长矛旋风般驰至莫不语背后,挺矛戳向莫不语背后,连忙出声提醒。
莫不语腰身一拧,伏低身子挥刀反挑过去,大吼一声,“开——”
“铿——”的一声,刺向莫不语后背的长矛藉着马的冲势,犹被他这一刀磕的弹开了去,斜斜荡向空中,战马贴身而过,莫不语左手拔出腰刀,挥出一道森冷的弧线,堪堪自那鞑子将领腰间斩过。
“噗哧——”血溅长空,那鞑子半截身子落地,剩下的半截残肢被战马驮带着仍然奔出老远,这份骇人的武力令得四下里正要围上来的鞑子一阵惊叫,纷纷退后几步。
“莫不语,你护着总督大人赶快离开这里,”杨牧云犹
自大喊道:“去跟于大人汇合。”
“那大人你呢?”莫不语冲他叫道。
“不要管我,你先走,”杨牧云大声说道:“我待会儿和林姑娘一起走。”
“你们谁都走不了。”元琪儿一声冷笑,运剑如风,将林媚儿逼退几步,转身对一名骑兵说道:“快,用火把给本郡主传令,让乌勒吉,哈布其克赶快带兵围过来,切勿走脱一个。”
那名骑兵双手高举火把,打出一连串的手势语。林媚儿想要去阻止,却被元琪儿拦了下来。
一时斡剌特骑兵大集,将杨牧云、林媚儿、罗亨信、莫不语还有百余名将士团团围住。
“放箭——”元琪儿抽身退下去发令道。
“飒——”一蓬箭雨飞过,数十名明军将士中箭倒地。
“杨牧云——”元琪儿向他喊道:“你现在过来的话,我可以饶他们一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杨牧云看去。
杨牧云的心头感觉有一万匹马奔过,咬了咬牙,刚要抬腿,陡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温软的纤手给握住了,侧目看去,只见林媚儿的一对美眸正看向自己,秀首微微摇了一下。
“杨总旗,”火光下,罗亨信一脸坚毅的说道:“本督死便死了,也决不会向鞑子低头,你......绝不可过去。”说到最后时加重了语气。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刚抬起的脚步便顿住了。
元琪儿看着杨牧云一脸决然的神情,贝齿咬得樱唇几欲出血。
“郡主......”索木吉雅在她身旁轻轻说了一句。
“放箭——”元琪儿抬起下巴,一脸寒意的下令道。
“砰砰砰——”一阵火铳声从背后响起,斡剌特骑兵登时倒下一大片。
元琪儿愕然回首,只见乌勒吉一脸惊惶的来到她跟前,“郡主,大队明人杀过来了,他们手里都端着火铳,只一个照面,我们就损失了上千人呐!”
“他们有多少人?”
“数不清楚,但看声势至少有上万人。”乌勒吉说道。
“我们其它方向的援兵开到了么?”元琪儿又问。目光不自觉的瞥了索木吉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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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乌勒吉无奈的摇了摇头。
“郡主,”索木吉雅心里有些发怯,“您别怪我,婢子放心不下您,不过我已让其他人去向二王子报讯了。相信二王子很快便会带兵过来......”
“来不及了。”元琪儿冷冷的说了一声。
......
明军骑兵如海潮拍岸般奔腾过来,又像一阵旋风,当者披靡,纵目所望,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喊杀连天,远远近近都是挥舞着刀枪亡命厮杀的人,就象礁石群中的海浪,互相拍击着,鼓荡着。
“总督大人——”一位头戴凤翅盔,身披山文甲的老将军挥舞着一杆大刀冲至罗亨信身前。
“杨同知——”罗亨信借着火光看出这是宣府都督同知杨洪,一阵激动,忙迎上前去。
“总督大人请赶快上马,”杨洪催促道:“末将探知有几处鞑子的援兵正向这里赶来,再耽延的话,想走脱就难了。”对身边的将领吩咐道:“赶快发令,让所有人不要恋战,速速向北撤退。”
“是!”
......
相比起大同军,宣府兵执行起军令更加坚决,他们很有章法的逐一后撤,绝不与斡剌特骑兵纠缠。
看出明军有撤退的迹象,元琪儿下令道:“快追上去,缠住他们,绝不可让他们就这样逃了。”
“可是郡主,”哈布其克说道:“我们几乎损失了近两千名勇士呀,明人势大,您看要不要等其他援兵到来......”
“等其他援兵到来的话明人就跑远了,”元琪儿一脸冷然的打断他道:“我们不是翁罕部和忽特部的草
包,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我们是骄傲的绰罗斯部勇士,就算是还剩一个人,也要咬住敌人的后退,只要迟滞一下他们的速度,也能为其他援兵争取时间赶上来。”
......
“于大人,”罗亨信一见到于谦,满脸羞愧的说道:“本督没有听从你的建议,轻军冒进,结果折兵大半,实在无颜见你呀!”
“胜败乃兵家常事,过去的事总督大人不必总记挂在心上,”于谦安慰道:“现在我军还未脱离险地,得赶快转移的好。”
“于大人,杨将军,”一名明军骑兵飞快的驰至于谦和杨洪两人跟前,“有一支鞑子骑兵紧咬着我们后队,怎么驱赶也驱赶不走。”
“他们这是要咬住我们,以便争取时间让他们的援军撵上来。”杨洪一听就明白了。
“于大人,”一名将官急匆匆的策马而来,“殿后的赵千总中了鞑子的流矢身亡,现在后队一片混乱。”
“什么?”杨洪心一紧,“不打掉他们,终究是个祸害。”向着于谦一拱手说道:“于大人,末将现在便过去后军,重新安置人手,一定要把这个烦人的尾巴给切掉。”
“这支鞑子骑兵既是要咬住我军,一定不会跟你硬抗,你现在总领军务,不能被他们时时掣肘,一定得安排个得力的人,跟他们周旋,”于谦思忖了片刻看向杨牧云说道:“杨总旗,你这便跟杨老将军过去。凡事多替他分担些。”
“是,于大人。”杨牧云拱手应道。
“于大人难道要安排他接替赵千总的位置和鞑子周旋么?”杨洪疑惑的看了杨牧云一眼,“他不过只是一名总旗,怎能当得千总的重任?”
于谦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对杨洪说道:“杨老将军可不要小看你这位小本家呀!他可不是一位普通的总旗,他身上还挂着两个官衔,分别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和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而且他还在我兵部任过员外郎。怎么样,可否担得了你军中一个千总的官职?”
“哦?”杨洪目光一凝,重新将杨牧云打量了一番,“锦衣卫监察百官,从事缉捕,刑狱,怎么还派到军中来了?”
“这位杨总旗为人光明磊落,杨老将军切不可以旁人的眼光度之,”于谦淡淡的说道:“沈指挥使所率领的府军前卫深陷重围,是他将他们带到开平中屯卫的废堡中等到我们来救援,又是他不计个人安危往来于两军阵前取得了你我与罗总督的联系,并有惊无险的帮助你我将罗总督及其麾下兵马救了出来。这份大智大勇,难道还不该让人看重么?”
“于大人所言甚是,”罗亨信也在一旁说道:“杨总旗几次救我于危难,实勘大任呐!”
“两位大人过奖,”杨牧云忙道:“卑职愧不敢当!”
“既然有总督大人和兵部于大人联名举荐,杨总旗便跟我来吧,”杨洪笑笑说道:“只是现在兵凶战危,谋一高位并不是份优差呢!”
......
元琪儿现在的策略是明军大队人马一压过来,便率部远远退了开去。一俟对方掉转马头,便又带兵缠了上去,让人不胜其烦。
“如何?”杨洪指着远远蹑在身后的鞑子骑兵,对杨牧云说道:“你要真能应付得了他们,本官现在便当众宣布由你来接替赵云鹏的千总之位。”又加了一句,“这可是临危受命,随时都要为全军做出牺牲。而且我不会给你太多人马,只会给你补足赵云鹏的这一千人,多配装备给你。你要用这一千人来应付对面的三千鞑子骑兵。”
“杨老将军的意思是把我们当成军中的弃子?”杨牧云眼中目光闪烁。
“可以这么说,”杨洪一脸肃然的说道:“再被他们咬着走,鞑子的其他兵马便要跟上来了,到时全军都有葬送的危险。”说到最后时脸色严峻。
“杨老将军将此重任托付与我,便是看得起卑职,”杨牧云说道:“卑职定不负所托。”
第三百九十七章 左右交锋
塞北草原冬天的夜是漫长的,尤其是这个夜晚,都已经到了卯时末了,漆黑的夜幕一点儿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借着夜幕,杨牧云才能与元琪儿周旋下去。元琪儿所带的兵马虽然折损了两千,但还有三千精骑,与明军大队人马一战不可能,但骚扰骚扰还是可以的。杨洪的大队人马已然与杨牧云的殿后千骑拉开了距离,这一切如果失去了夜幕的掩护,元琪儿的三千精骑早已压了上来,将杨牧云的一千人马吃了个一干二净了。
“怎么才能摆脱她的追踪呢?”这是杨牧云苦苦思考的问题,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天亮,一切再也掩盖不住,失去大军支援的殿后人马只有覆没的下场,除非他跑得够快。想到这儿杨牧云额头隐隐渗出了汗珠。
“杨牧云——”林媚儿这时骑马飞奔过来,向他说道:“于大人,杨老将军的大军已经转向西南,我们要不要率军跟过去。”
“不——”杨牧云的目光投进了无尽的夜色中,“我们继续向北,与大军彻底分开。”
“彻底分开?”林媚儿讶异了,“你这里只有一千人呐!彻底脱离大军是很凶险的事。”
“杨老将军说过,我们这支队伍随时都要为全军做出牺牲,”杨牧云一脸坚毅的说道:“所以,凶险对我们这支殿后人马来说不算什么。”
......
“姓杨的,你要把弟兄们往哪儿带?”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将官策马来到杨牧云身侧吼道。他是这支队伍里的副千总毛广伍,之前他一直作为赵云鹏的副手,赵云鹏死后,他便感觉自己要熬出头了,谁知杨洪把千总这个位置给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
“连毛都没长齐便来指挥我们,”毛广伍心中忿忿然,“这小子姓杨,那老杨头儿也姓杨,不会跟他沾亲带故吧?”他如是想。
要想让这些桀骜不驯的兵鲁子服从指挥需要一个过程,就连宣大总督罗亨信指挥大同军的那些骄兵悍将都有些吃力,别说在宣府兵中没有任何根基的杨牧云了。
“往北呀,”杨牧云脸色平淡的说道:“我们需要把这些鞑子引开,才好让于大人和杨老将军从容撤走。”
毛广伍脸色一黑,用一副教训人的口气说道:“杨千总怕是从没带过兵吧?将军是要我们为全军殿后,可不是让你改弦更张,你擅自改变将军的布置,是要把弟兄们带入死地么?”
“如果毛副千户怕有危险的话,这便可以离开,去追于大人和杨老将军的大军。”杨牧云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你......”毛广伍感觉一下子被噎住了,脸膛涨成了紫猪肝色。他正待发作,突然前方飞驰而来一名斥候。
“禀报千总大人,”那斥候抱拳说道:“前方突然出现了鞑子大军。”
“所有鞑子的军队都在南边,怎么会在北边冒出一支鞑子大军?”杨牧云心头一紧,问道:“那支鞑子大军有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楚,但声势很大,估摸着不下万人。现在他们离我们大概不到十里了。”
“有这么多?”杨牧云心中一惊,“莫非鞑子又来援军了?”
“杨千总,你听到了吧?”毛广伍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我们现在还是掉转方向去和大军汇合吧?”
“不,”杨牧云转向身后,“后面鞑子的人马距离我们有多远?”
“大概有三箭之地吧?”毛广伍说道:“现在我们赶快转向西边吧?你再犹豫的话,两边鞑子一挤,我们这一千人非被包了饺子不可!”
“你现在赶快去探一下,”杨牧云吩咐那名斥候,“后面的鞑子有没有向我们攻击的意思?”
“是!”那斥候飞马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禀道:“他们只是不疾不徐的跟着,并不准备发动攻击。”
“这么说他们并不知道北边又来了一支兵马,”杨牧云心中一喜,向着毛广伍说道:“毛副千总,你现在便率五百人
向北迎着那支鞑子大军冲过去,不要死战,先射一排箭,将他们引过来......”
“什么?”毛广伍瞪大了眼,失声叫道:“你让我带五百人向上万鞑子骑兵发起冲锋,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么?”
“不是死拼,是要你们将他们引过来......”杨牧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好。
“你让我带这么点儿人冲过去,还说不是去送死?”毛广伍还想再说,突觉后心一麻,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了。
“毛副千总累了,得歇息一下,”林媚儿似笑非笑的看向杨牧云道:“千总大人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给我吧,我保证不会给你出什么纰漏。”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看着前方起伏的地势,压低了声音说道:“林......你和莫不语一起带五百人向北......”,听着听着只见林媚儿秀眉一挑,眸中粲然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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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一阵稀稀疏疏的箭雨向元琪儿这边射了过来。紧接着一支数百人的明军骑兵疾冲而来,当先一人手持双刃刀,刀光闪处,将迎上来的几名斡剌特骑兵瞬间劈下马来。
“杨牧云?”元琪儿的眸子眯了起来,娇喝一声,“围上去,不可让他们走脱了一个。”身边的发令兵立刻挥舞着火把打了一连串暗语。两支骑兵分左右两翼向明军背后包抄了过去。看还没等他们绕到侧后,杨牧云虚晃一刀,领着这支明军骑兵只与斡剌特骑兵稍一接触,便拨转马头向北飞驰而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元琪儿立刻让人发令,“追上去!”
......
“莫校尉,他们过来了。”一名明军士卒惊恐的看着山坡下如潮水般卷来的鞑子骑兵。林媚儿率领数百名明军骑兵冲在最前面,就像即将被巨浪卷没的一只小船。
“快,发信号!”莫不语看向身后,黑压压的骑兵从山坡的另一边压了上来。
一支火箭飞向漆黑的天幕绽放出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杨牧云和林媚儿几乎同时率军冲上了山坡,他们两人没有丝毫停顿,就像是突然撞到了一堵肉眼看不见的墙,齐刷刷地拨转马头,分左右沿着山脊向两侧退去。
“哄——”他们后面的两支骑兵从山坡两侧冲了上来,轰然撞在一起,喊杀声,嘶吼声,兵刃交击声......整个山坡都开始震颤起来。
“怎么这里埋伏着这么多明人?”元琪儿心里一阵紧张,“坏了,中了杨牧云这家伙的奸计了。”可两军已紧紧的贴在一起,想抽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了。
“天快亮了......”元琪儿抬头看了看渐渐变浅的夜色,咬着银牙说道:“乌勒吉、哈布其克,一会儿我叔父和我哥哥便带着兵马赶上来了,一定要让大家伙儿给我死死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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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好像不对劲呀!”乌勒吉说道:“怎么看上去他们不像是明人。”
“什么?”元琪儿一愕,当面一骑飞奔过来,举着明晃晃的弯刀向着元琪儿斜劈而至,“锵——”元琪儿仓促之间举剑来挡,马上骑士借着雄浑的臂力和马的冲力,差点儿将元琪儿手中长剑磕飞。长剑并不适合在马上劈刺,可元琪儿使惯了,并没换其它兵刃。
“咦?”马上骑士惊噫一声,拨转马头向着元琪儿失声道:“齐齐克,是你?”
听人叫出自己的蒙古名字,元琪儿不禁向那骑士看去,这时天边微露晨曦,借着微光她看到这个骑士年纪甚轻,不过十七八岁,相貌英挺,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阿噶多尔济,是你?”元琪儿讶异的说道。
“快,”马上骑士吩咐左右,“快发号令,都是自己人,不要再打了。”
......
天终于亮了,两支混战在一起的骑兵看清了对方后,立刻停止了之间的战斗。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收起弯刀,一脸喜色的策马上前,“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找到我便是要杀了我么?”元琪儿板着脸说道。
“我......”阿噶多尔济讪讪的笑了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你什么?”元琪儿俏脸带着怒色,“你来这里是你的意思,还是大汗的意思?”
“这......有分别么?”阿噶多尔济脸上依然挂着笑。
“分别大了,”元琪儿冷着脸,“私自带兵出来你不怕大汗责罚么?”
“原来她是怕我被汗兄责罚,”阿噶多尔济心中一暖,说道:“齐齐克你不用担心,我带兵出来是禀明了汗兄的。他听说有一支明人窜袭草原,便让我领兵围剿他们。听说你在这里跟明人交战,我便想过来帮你......”
“帮我?”元琪儿嗤的一声冷笑,纤手指向一片狼藉的战场,“你就是这样帮我的?伤在你刀下的人,恐怕比伤在明人刀下的还多。”
“误会,这是误会,”阿噶多尔济急忙辩解道:“我方才追的确实是一队明人,谁知上了山坡之后却撞上你了。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是第一天带兵么?怎么就不知道先派人跟我联络?你的脖子上长得难道是一颗牛头么?”元琪儿越说越气。
见元琪儿真的生气了,阿噶多尔济只有老老实实在那里垂首挨骂。
这时两支骑兵向这里开了过来,其中一面苏鲁锭大纛分外醒目。
“叔父和二哥的兵马到了。”元琪儿心中一喜,顾不得再叱责阿噶多尔济,打马迎了过去。阿噶多尔济愣怔了一下,也策马紧紧跟了上去。
......
“叔父,二哥,你们总算来了。”离着老远元琪儿便跟他们打起了招呼。
“看来我们是来晚了。”赛因孛罗王与阿失帖木儿对视了一眼,一眼瞥见紧跟在元琪儿后面的阿噶多尔济,不禁惊讶的说道:“二殿下,你也来了?”
“阿噶多尔济见过王爷和二王子!”阿噶多尔济在马上遥遥一礼。
“二殿下不可如此,”赛因孛罗王连忙还礼,“您是大汗的亲弟弟,应当是我向你见礼才是。”
“王爷客气了。”
“对了,二殿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赛因孛罗王问道。
阿噶多尔济还未说话,元琪儿便道:“叔父,你评评理,我蹑着那些明人,可他却没头没脑的冲了过来跟我大战一场,连那些明人也跟丢了。”
“哦?怎么回事?”赛因孛罗王在听了事情的原委经过方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二殿下也是来剿杀那些明人的,不过那些明人太狡猾,让你们闹了个大误会而已。齐齐克,你切不可再这样说二殿下了。”
“明明是他不对么......”元琪儿撅起了小嘴。
“齐齐克说的是,”阿噶多尔济说道:“原是我没有把事情办周全,才闹了这么大误会,我应该向她道歉才是。”说着向元琪儿俯身一礼。
“谁稀罕?”元琪儿的一张俏脸别至一边。
“有了二殿下这一万人马,我们的力量大增啊,”赛因孛罗王笑着将话题转开,“我们应该齐心合力,不能让这些明人一人一骑回到关内。”
“叔父说的对,”阿失帖木儿说道:“二殿下既然自北而来,我在东边也没发现明人的踪迹,那他们的主力一定是向西去了,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合兵一处向西,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嗯,”赛因孛罗王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元琪儿说道:“齐齐克,你跟二殿下一起,现在便出发吧?”
“不,”元琪儿下巴一挑,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追你们的,我要去找我丈夫,他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我定饶不了他。”说着兜转马头,飞快的去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落花有意
“啊?”阿噶多尔济吃惊的看向赛因孛罗王和阿失帖木儿,“齐齐克什么时候有丈夫了?”
“二殿下,她的话不用当真,”赛因孛罗王笑笑说道:“齐齐克要是真嫁了人,在整个草原上都是很盛大的事,又怎会不让你知道?”
“是呀,”阿失帖木儿也说道:“我妹子一向喜欢开玩笑的,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跟赛因孛罗王互相对视了一眼,策马而去。
阿噶多尔济看着他们渐去的身影,心下一片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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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林媚儿各率领一支人马退出混战的战场后,向北绕了一个大圈子,又汇合到了一起。
“杨牧云——”林媚儿兴奋的对他说道:“你可真有办法,不但摆脱了他们,还让他们狗咬狗的咬在了一起。”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我们下一步做什么?”林媚儿问道:“是要跟于大人,还有你那个老本家汇合么?”
“先不急,”杨牧云说道:“我们现在跟那些鞑子脱离了接触,先看看情况再说。”见林媚儿欲语又止的样子,解释道:“我们本身就是作为一支奇兵而存在的。现在鞑子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于大人和杨老将军的大队人马上,我们反而安全了。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相机而动,根据多变的战场情况作出相应的部署。”
“打仗的事我不懂,”林媚儿淡然一笑说道:“你既有了计较,我听你的便是。”不知如何,对他竟是千依百顺。
“其实我入伍不久,”杨牧云谦逊的说道:“很多事并不很是了解,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向我提,”环顾白雪皑皑的原野,“在这整支队伍里,我能够商量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你......”林媚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到一阵暖意。
“大人,林......林大人,”莫不语过来说道:“你们就别在这里腻腻歪歪了,周围很多人在看着呢!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还巴巴的等着你们下令呐!”
一句话说的林媚儿俏脸飞红,尽显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不语,”杨牧云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说道:“正好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你去查一下人数,看看我们我们这支队伍还有多少人?”
“啊?”莫不语大睁两眼,张口结舌道:“这么多人,我要一个一个数......大人,你这不是难为俺么?”
“怎么,数个人就就觉得难了?”杨牧云一笑,“我想提拔你当一名把总,总不能你自己带多少人都不清楚吧?”
“这个......”莫不语伸出棒槌般粗的手指挠了挠自己硕大的脑袋,“当把总,能管多少人呀?”
“你能数清多少人,便让你带多少人,”杨牧云笑笑说道:“一切就看你的本事了,你离开锦衣卫,死乞白赖的要跟我从军,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做个小跟班吧?”
“噢,”莫不语拨转马头,扯开嗓门喊道:“都过来俺这里集合了,排好队,一个一个跟俺报数......”
在整支骑兵队伍中,数莫不语人最高最壮,嗓门又粗,他这一吆喝,所有的明军骑兵都向这里聚了过来。
“你这个大跟班倒是挺可爱的,”林媚儿向杨牧云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人?”
“说来话长......”杨牧云见莫不语挺胸凸肚,装出一副领军的派头,不禁莞尔,“他还有一个同胞哥哥,叫莫不言,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他的上司你也认识,便是宁祖儿。不语他当不惯锦衣卫衙门里的差事,才随我一起到府军前卫来了。”
“在这里他便习惯了?”林媚儿的眸子一霎。
“军营里的生活相对简单,不像衙门里那样勾心斗角,只要你作战勇敢,大家便都会拥护你,”杨牧云
的目光向莫不语那里扫了一下,“你看,他骑马立在哪里倒是挺像模像样的。”
杨牧云和林媚儿正说着话,就见莫不语策马行了过来,向着杨牧云一抱拳,“大人,现在我们这支队伍还有八百三十二人,马九百六十四匹。”
“嗯,知道了。”杨牧云点点头,脸上略显伤感,杨洪交给他一千人,虽尽力呵护,但还是折损一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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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林媚儿劝慰他,“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了。”
“不语,”杨牧云看向莫不语,“我现在便任命你为把总,划四百人交予你带,另外多余的马匹也交给你管理。”
“大......大人,”莫不语懵了,结结巴巴说道:“俺没听错吧,您......您让俺管四百人?”
“军中无戏言,这句话你没听说过么?”杨牧云板着脸说道:“怎么?你是管不了,还是不敢管?”
“俺......俺从来没管过这么多人,”莫不语嗫嚅的说了一句,“怕管不好。”
“管不好,可以慢慢学着管,”杨牧云和颜悦色的向他说道:“我也没带过兵,可杨老将军交了一千人给我,我不照样带的好好的?”顿了一下续道:“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
“有大人这句话,俺还有什么说的,”莫不语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这四百人大人您能不能让俺自己挑?”
“随你,”杨牧云淡然道:“我只有一条,他们既然跟了你,你就要把他们当兄弟看,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将他们轻易抛弃。”
“俺省得,随便抛弃兄弟的人,那还是人么?”莫不语兴奋的调转马头,向着那排着整整齐齐队列的骑兵群驰去。
“林姑娘......”杨牧云刚张开口,便被林媚儿笑着打断道:“你是命令我也在你手下当一名把总,带另外四百人,是吧?”
“还是林姑娘你聪明,比他可强多了,”杨牧云笑笑说道:“命令你不敢当,要你带这一群丘八实在难为了你,不过是请你帮我这一个忙罢了,还望你不要推却......”见她板起了俏脸,心不由突地一跳,“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在你心里一直把我跟那个夯货比么?”林媚儿寒着脸说道:“让我一个女儿家带一群丘八,亏你说的出口?”
“林姑娘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貌美无双,便是在下也是远远不能及的,”杨牧云脸一耷拉,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林姑娘垂怜在下,勉为其难帮在下带几天兵而已,在下......求姑娘成全!”说着深深一揖。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脸色转柔,“你这张嘴呀,见了女人就跟抹了蜜一样,你身边的那些女人,还有那个鞑子郡主,都是你这张嘴哄来的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讪讪的道:“林姑娘过奖了。”
“你还叫我林姑娘?”林媚儿乜了他一眼,“现在我可是林把总。”
“是是,”杨牧云心中一喜,“我的把总大人,要不要在下陪你一起去看看你的部下?”
“用不着,”林媚儿见莫不语将挑好的人带离了大队,便策马驰去,甩下了一句话,“你要陪还是去陪你身边的那个夯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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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噶多尔济的骑兵队伍跟赛因孛罗王还有阿失帖木儿的人汇合在一起,声势浩大的向着明军退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听了元琪儿的话, 阿噶多尔济的心不淡定了,他把队伍丢给了自己的心腹大将,便一个人骑着马来找元琪儿了。
“索木吉雅,”阿噶多尔济眼尖,一眼看见了元琪儿的这位贴身侍女,便策马追了上去,“请问,齐齐克在哪里?”
“不知道。”索木吉雅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索木吉雅,”阿噶多尔济笑了笑说道:
“你长得可是越来越漂亮了,好好打扮一下那就更美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支做工精致的珠钗递了过去,“瞧瞧,这可是明人那里的极品,出自江南的品玉轩,戴上看看漂不漂亮?”
索木吉雅看了一下,只见那珠钗通体黄金打造,镶嵌的珍珠晶莹润泽,长长的珠翠流苏摇曳生辉,不禁脸色一动,但还是强忍住将目光瞥至一边,硬起心肠说道:“二殿下的东西,我一个奴婢可不敢收,不然的话郡主会责怪的。”
“我给你便拿着,”阿噶多尔济将那支珠钗硬塞到了索木吉雅手里,“况且又没有人看见,我又不说,谁会知道?”
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和人推推搡搡,索木吉雅无奈,只得将珠钗暂时握在手里,乜了他一眼说道:“无功不受禄,二殿下给了奴婢这么一件贵重的东西,是有什么事吗?”
“唔......”阿噶多尔济看看左右,低声说道:“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齐齐克......她去了明人的京城,都遇见过什么人?”
“这奴婢可真的不知道,”索木吉雅白了他一眼,将那支珠钗又塞回给他,“那段时间我额吉病重,奴婢日夜侍候在身边,并没有跟郡主去明人的京城,她遇见过什么人,奴婢又如何知道?”
“那......那齐齐克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在明人京城的事?”阿噶多尔济还是有些不死心。
“没有!”索木吉雅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索木吉雅......”元琪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向着索木吉雅招了招手。
“二殿下,郡主在叫奴婢,奴婢不跟你聊了。”索木吉雅说着拍马上前朝着元琪儿而去。
阿噶多尔济看得真切,元琪儿跟索木吉雅说了几句话,便让她下去了。遂心中一动,抖了下缰绳,策马来到元琪儿身边。
“齐齐克......”他刚张开口,便被元琪儿打断了,“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在明人京城的事情,是吧?”不等他开口,就冷冷的说道:“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相干?”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有些委屈的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不知我有多担心你......当时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人知会我一声,我......”
“你是我什么人,我去哪里为什么要让人知会你?”元琪儿板着俏脸说道:“我有自己的丈夫,用不着你为我担心。”
“什么,你丈夫?”阿噶多尔济感觉屁股突然被什么蛰了一下,差点儿没从马鞍上弹起来,脸上变色道:“他是谁?”
“你没有必要知道。”元琪儿依旧板着脸说道。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脸皮一紧说道:“你是太师的女儿,你的婚事是草原上的大事,可不能随口乱说,连你叔父和你哥哥都没有承认,你又何必拿这来气我。”
“他们不承认怎么了,就算我阿爹、额吉,全草原上的人都不承认,我齐齐克萨穆尔也是有丈夫的人,”元琪儿乜了他一眼,“你不是想买通索木吉雅打听他的事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丈夫他叫杨牧云,我和他就在明人的京城根据汉人的规矩成的亲。”
“你......你竟然嫁给了一个明人?”阿噶多尔济吃惊的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明人是我们大元的敌人?”
“那是你们察哈尔人的敌人,与我们斡剌特人何干?”元琪儿说道:“你们孛儿只斤家族一直做着恢复大元的美梦,难道也要我们绰罗斯家族陪着你们做梦么?”
“你嫁给一个明人,太师不会答应的,大汗也不会答应,”阿噶多尔济的眼睛变红了,握紧拳头说道:“就连我......也不会答应!”
“你?凭什么?就凭你是大汗的亲弟弟么?”元琪儿嗤的一笑,“你阿噶多尔济除却是大汗的亲弟弟,顶着黄金家族的头衔外,还有什么?”说着一抖缰绳,一双浑圆修长的大腿一夹马身,打马去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寻踪觅迹
“杨牧云......”阿噶多尔济面目狰狞的从牙齿里吐出这三个字,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凸起,蜷起双拳狠狠的砸在马背上,马儿吃痛,扬起鬃毛“唏律律——”嘶叫一声。
......
“郡主,”索木吉雅远远的看了阿噶多尔济一眼,对元琪儿说道:“二殿下看起来很是生气呢!”
“他生不生气与我何干?”元琪儿冷冷的道:“在草原的时候他整天缠着人家,烦都烦死了,去了明都,觉得好不容易避开了他,谁知他又贴了上来。”说着一脸厌恶的叹了口气。
“其实......二殿下对您一往情深,”索木吉雅看了她一眼,很小心的说道:“他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地位尊崇,郡主您为什么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元琪儿白了她一眼,“哪儿有那么多道理好讲?你若心里不忍,便代替我去跟他在一起好了。”
索木吉雅的脸蛋飞红,别过脸去,“我只是一个奴婢,二殿下又怎能看得上我?”
“但我觉得她对你挺好呀!”元琪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给你的那支珠钗确是极品,连我这里都没有。”
“郡主......”索木吉雅兜转马头,转过了身去。
元琪儿正要再打趣她几句,这时飞驰来一骑,向着元琪儿躬身一礼,“郡主,王爷请你过去一趟,有事要跟您相商。”
————————————
今天是一个晴天,可能是还不太冷的缘故,草原上的雪都开始化了,露出了枯黄的草皮。
一支规模不大的明军骑兵队伍行走在雪后的草原上,前后部伍齐整,步伐整齐划一。
“不语,”杨牧云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莫不语,“怎么样?这些人还好带吧?”
“大人,”莫不语向着杨牧云一抱拳,“多谢您给了俺这个机会,不瞒您说,他们都听俺的,俺让他们向东,他们绝不向西。”
“看来你倒挺适合带兵的,”杨牧云笑了笑,“以后要真当了将军,可不要忘了请我喝酒。”
“光喝酒怎么够,”莫不语伸手笔划道:“俺要给您盖一座大宅子,供您居住,还要给您很多丫鬟仆役侍奉您。”
“好了好了,”杨牧云笑着摆了摆手,“我可受不起,你只要不给我捅娄子我便谢天谢地了。”
“大人您请放心,”莫不语一拍胸脯,“俺一人做事一人当,真要做错了什么,便割了自己个的脑袋,也绝不拖累大人您。”
杨牧云一笑,没有说话。
“大人,我们真的不需要跟于大人他们会合么?”莫不语问道。
“看情况吧!”杨牧云沉吟道:“从目前的情势来看,我们暂不与他们会合要好一些,”见他有些不大明白,便解释道:“现在鞑子的大军紧追着于大人他们,我们又跟在鞑子大军身后,灵动自如,可以起到一奇兵的作用。”
“哦。”莫不语虽然点了点头,心中却难免困惑,“大人这边不到一千人,鞑子大军数万,就算于大人遇险,我们这支奇兵的力量也未免太弱了些。”
前方几骑飞驰而来,当先一人正是林媚儿。
“大人你看,”莫不语一脸振奋的说道:“林姑......林把总她来了。”
......
“怎么样?鞑子大军动向如何?”杨牧云问道。
林媚儿的话让他大吃一惊。
“鞑子的大军消失了。”
“什么?”杨牧云惊道:“他们有数万大军,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他们好想知道我们在后面跟着他们,派出好些游骑来对付我们,等我们摆脱他们的游骑再去打探时,他们整个大军已失去了踪迹。”林媚儿一脸肃然的说道。
“数万人马很难在辽阔的草原上隐匿行踪,”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很有可能他们分散成好几支队伍,遁向其
它方向。”又问,“于大人的队伍呢?你有没有打探到于大人他们的下落?”
“没有,”林媚儿说道:“于大人他们好像也凭空失去了踪迹。”
“这就奇怪了,”杨牧云皱着眉头说道:“于大人手下还有一万多兵马,应该不会分散出去......”
“我们对这草原并不熟悉,”林媚儿抿了抿嘴唇,“可鞑子在这草原上如鱼得水,分散隐匿行踪并不奇怪。于大人身边的那位杨老将军久在边陲,听说当年太宗皇帝征讨漠北时,他也曾随同出征,对在草原上作战应该也不陌生,因此他也一定有隐蔽行军的办法。”宽慰他道:“你也不用着急,虽然暂时我们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但他们一定是向南走的,我们也率兵向南而行,一定会有所发现。”
“嗯......”杨牧云点点头,突然听到身边的莫不语一声大叫,“啊哟,不好!”
“你咋咋呼呼的作什么?”杨牧云被他喊得身子一颤,没好气的看向他道。
“大人,”莫不语瞪着圆圆的大眼,“你说鞑子会不会冲我们来?”惊恐的向四周看看,生怕突然杀出无数的兵马出来。
“你想什么呢?”杨牧云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数万鞑子骑兵费尽心思对付我们这数百人,犯得着这么麻烦么?”
“也是,”莫不语呵呵一笑,“俺想的有些多了。”
“你的脑袋里还能想很多东西?”杨牧云睨了他一眼,“那才是很奇怪的事情呢!”
“牧云,”林媚儿看了莫不语一眼,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不语说的话也不可不防,鞑子有好几万人,抽出几千人来对付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唔......你说的也有道理。”杨牧云想到了智计百出的元琪儿,她走的每一步棋的确很难让人琢磨。
“我们不如绕个圈子,”林媚儿伸手指向远方,“转向东南而行,那里的丘陵较多,地势起伏,便于藏匿行踪。我们又不是必须要跟鞑子打仗,只要平平安安的把队伍带到关内,我们也就不负于大人和杨老将军所托了。”
“看来你已经是成竹在胸了,”杨牧云笑笑说道:“那就有劳林把总带领我们走出一条生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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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平缓的山地间,有几十顶白色的蒙古包,正像花朵一般座落在初冬的草原上。
枯黄的草地上,牧人们正在放牧着雪白的羊群、庞大的牛群还有奔腾的马群。牛羊在山坡上安静的吃草,马儿在奔跑,这些马有黑色的、枣红色的、褐色的,还有几匹白马,油亮油亮的皮毛在夕阳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芳,长长地鬃毛和马尾在风中飘舞着,更显出它们的雄骏和魁伟。
时近黄昏,牧人们吆喝着,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把牧群分别赶回自己的圈里。
日出而牧,日落而息,一切是那样的祥和。但今天这种祥和被打破了。
地面微微的抖颤着,隐隐传来一阵呐喊声,牧人们愕然向远处看去,只见从山坡的另一边,突然冒出了五六百匹战马,向着他们这个小部落疯狂地猛扑过来,马上的战士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嘴里发出唿哨尖叫的声音。
“是马贼!”其中一位身材魁伟的牧人大喊一声,冲着其他牧人叫道:“快,快把女人和孩子送到毡帐里,千万不要让她们出来,其他人拿起刀箭,跟我一起拦住他们。”
这个小部落人不多,大概只有三百人左右,能够集中起来作战的男丁更少,不到一百人。可冲杀过来的马贼至少也有五六百人。
那个身材魁伟的牧人是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叫拉克森,他匆匆忙忙的把能够作战的牧人召集起来,突然瞥见其中有一个身形单薄的身影,他不禁一愕,大声吼道:“都兰,你作什么?还不快和你额吉、弟弟妹妹们躲到毡帐里去?”
“阿爹,”说话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倔强的一扬手中的弓箭,“我要跟你一起作战。”
“胡闹,”拉
克森怒斥道:“你一个女孩儿家......”话还没说完,那群马贼已冲到眼前来了。拉克森不再说话,挥舞着马刀便领着人迎了上去。
两拨人迅速交战在一起,呼喝声,斥骂声,兵刃交击的声音,交织成了一首奇怪的乐曲。
部落人少,登时落于下风。都兰奋力扯起弓,将一名马贼射于马下,正要再抽出一支箭,突然一名身材壮硕的马贼嗷嗷叫着举着手中的刀向她冲过来。
拿箭射已经来不及了,都兰只得拔出马刀,那把刀很沉,她使尽全身的力气用双手将它举起。
“铿——”的一声,她感觉双臂剧震,那名马贼毫不费力的将她手中的刀给打掉了。皮帽也掉落在草地上,满头的青丝随风飘扬。
“是个姑娘。”那马贼微一错愕,脸上露出了淫笑。
“都兰,快跑!”拉克森向她大吼一声,但那马贼如飞而至,伸出手臂将她从马上揽了过来放在马背上。
都兰挣扎着,尖叫着,但却无济于事。那马贼得意的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突然却不笑了,几滴血滴落在都兰尚还稚嫩的面颊上。她愕然抬头,却见那马贼大张着嘴,眼睛凸起,咽喉处插着一支利箭,口中嗬嗬连声,突然身子一歪,从马上摔了下去。
都兰看得真切,那支箭,并不是他们部落的。远处,又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她吃力的爬上马背,抬起头向声音来处看去。一群身穿红色衣甲的骑士像一团烈火风卷而来,弓弦张处,一支支利箭破空而出,“噗噗——”一阵沉闷的入肉声响起,一个个马贼惨叫着从马上摔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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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一个。”一个年少英挺的骑士指挥道。几名马贼怪叫着挥舞着马刀向他扑过来,他拔出背上的双刃刀闪电般的挥劈出一道森寒的刀光,刀光闪处,血珠喷溅,那几名马贼嚎叫着从马上摔落下来,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被马拖着驰出老远......
“是明军......”拉克森愣住了,他去过关内,曾赶着牛羊与汉人做过交易,见过明军服色,只是没想到会有明军骑兵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会帮他去打马贼。
“头人,”一名部落骑士来到他身边,“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打马贼?”
“先把那群马贼消灭再说。”拉克森说着一扬马刀,向着一名马贼劈了过去。
这群马贼显然不是这群明军骑兵的对手,先是一拨箭,然后一阵砍杀,便已死伤大半,剩下的想逃,却被明军骑兵封住了退路,除了一部分的亡命之徒与明军死磕到底外,剩下的几十人乖乖的束手就缚。一场战斗下来,竟然真的没有走脱一个。
拉克森率领部众们聚集在一处,张弓搭箭一脸警惕的看着这群明军骑兵。
莫不语正要策马上前,却被杨牧云拦住。
“把兵器留在马上,下马,然后走过去。”杨牧云低低的说了一句。
“可是,”莫不语担心道:“如果他们要攻击我们。怎么办?”
“他们不会的,”杨牧云很肯定的说道:“让其他人不要动,你,林把总,就我们三个人过去。”说着翻身下马,将双刃刀收回刀鞘搁置马上,然后空手缓缓朝着拉克森他们走去。
林媚儿向身后的骑兵打了个手势,便也翻身下马,紧跟在杨牧云身后。
莫不语犹豫了一下,也向自己的人马发了不可妄动的命令,将长杆大刀留在马上的挂钩里,但却藏了两柄短刀在身上,这才下马跟了过去。
......
“头人您看,他们有三人下马过来了,”一人眺望了一下,向拉克森说道:“而且看上去都没带兵器。”
“把弓箭都收起来。”拉克森命令道。
“可是,头人......”一名部众刚张开口,却被拉克森打断了,“收起来——”
第四百章 把酒言欢
他身边的一应部众这才收起弓箭,还刀入鞘。
“他们人数远多于我,要是意图不轨,岂会让三人不着寸铁步行前来?”为了安部众的心,拉克森又多说了一句。
......
“大明宣府镇千总杨牧云前来拜会,”莫不语用蒙古话高声叫道:“请问哪位是头人?”
拉克森策马上前几步,握缰拱手,“我便是本部落头人拉克森。”字正腔圆,说的竟然是汉话。他经常去关内与汉人商贾交易,汉话自然说的熟练。
杨牧云大感意外,上前几步,“杨牧云见过拉克森头人,幸会幸会。”说着一招手,明军阵中便有一骑飞驰而来。
拉克森身后的部众又紧张的张弓搭箭,拉克森嘴角一勾,挥手制止。
马上的明军骑士驰至杨牧云面前,俯身交给他一张弓,一壶箭还有一把马刀。
杨牧云双手捧着这些东西缓步走至拉克森面前,“拉克森头人,杨某一路匆忙,未能备下厚礼,些许薄物,还请您务必收下,”
“好说好说,”拉克森冷峻的面容缓和了些,一挥手,让身后一人上前接过杨牧云手中捧的礼物。
“杨某还有一事相烦头人,”见拉克森让人收下了礼物,杨牧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杨某欲用一白匹上好战马换头人这里五十头牛和五十只羊,不知头人可否应允?”
“唔......”拉克森大感意外,他常年贩运牲畜到关内,对牛羊马的行情很是熟稔。一匹上好的马匹在十五到二十两白银之间,一头牛八到十二两白银,羊最低,只值四两。对方用一百匹马换自己五十头牛和五十只羊,显然对自己很是尊重,并不以势压人。
“好说好说,”拉克森的脸上也现出一抹笑容,“杨千总远来是客,又襄助我部击败马匪,我拉克森及所有部众很是感激......”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天色已晚,杨千总还有你的部下不如便在我这里歇息一晚,我拉克森必盛情以待。”
“如此杨某若是却之便显得有些不恭了,”杨牧云拱手说道:“杨某在这里代表全体将士谢过头人了。”
......
夜色降临了,星光在草原上升起,月色使枯黄的草浪看起来又泛起了青意。同广阔无垠的草原相比,那一顶顶白色的帐篷点缀在这无际的草原中,顿时变得渺小起来,但是点点火光与星光相映,看来又是那么富有诗意。
熊熊的篝火生起来了,部落里的人杀牛宰羊招待杨牧云一行人。草原人一旦把你当成了朋友,便会把一腔热忱毫无保留的倾倒给你。
跃动的火焰精灵一般映照着围坐在火堆旁的每一张脸,每个人的脸都红红的,上面写满了喜悦。火星飞扬在夜空,就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每一堆篝火上,吊在铁架上的全羊烤得焦黄发亮,到处是一片浓郁的肉香。
悠扬的胡笳声响起,部落里的少女们正在载歌载舞,她们穿着节日里的鲜艳彩衣,长袍大袖,头上小巧而鲜艳的呢帽下,柔美的青丝编成长长的辫子,流水般垂在双肩,随着胡笳声而有节奏的舞动。
杨牧云和拉克森并肩坐在最大的一堆篝火前把酒言欢。
“杨千总,请!”拉克森端起满满一碗马奶酒向杨牧云敬道。草原上的汉子很是豪爽,不像中原士人小杯浅酌,跟人一律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像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
“拉克森头人,请!”杨牧云对这种喝法很是头痛,之前如此豪饮只是与朱仪斗气拼酒时喝过,为此还在成国公府闹得很是不快。可对方一片盛情,自己如何能随意推却,只得硬着头皮喝了。蒙古人的马奶酒味道较酸,酒劲儿也冲,几碗下去,杨牧云便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杨千总真是好酒量。”拉克森向他赞道。
“哪里哪里......”杨牧云觉得舌头转起来都有些费劲了,忙用小刀切下面前
盘中一块肥腴鲜嫩的烤羊肉,蘸了蘸碟子里的盐沫儿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这是拉克森亲手剖解后,分给他享用的。这时有一名部落里身材异常魁伟的汉子摇摇晃晃的端着一碗马奶酒来到他面前,身子略躬,呜哩哇啦的说了一大堆话。杨牧云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想是说的都是赞语。不由向拉克森看去。
拉克森一笑,对杨牧云说道:“他是我部落里有名的勇士,叫斯日勒,他曾亲眼见你在众人面前大展神威,用刀连续劈落了十一名马贼,对你很是钦仰,因此特来敬你一碗。”
“不敢不敢,兄台过奖了。”杨牧云看他一脸殷勤热切的样子,知道这碗酒不喝不行了,只得起身硬着头皮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斯日勒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又赞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拉克森头人,”杨牧云身子一晃重新坐下对拉克森说道:“感谢您的殷勤款待,杨某实在有些不胜酒力,如要再喝下去的话,恐怕就要醉倒了。”
拉克森笑道:“杨千总客气了,您少年英雄,我部落里的人无不敬重,因此难免逐个前来瞻仰一下丰容......不过您要是真的不胜酒力的话,我便帮你推却便了,不过有一人敬的酒杨千总万不可却哟!”
“谁?”杨牧云愕然问道。
拉克森不答,笑着将目光洒向场中一应跳舞的少女身上。
杨牧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少女跳着轻盈的舞步,脸上洋溢着甜美的娇笑,双手叉在柔软的腰肢上,短靴的脚儿踢踏向前时,就露出长袍下紧裹在白绸紧裤内的曲线玲珑小腿,充满着一股别样的韵味。
中间的一个少女长相最为俊俏,下巴尖尖的,翘直的鼻子,丰润性感的嘴唇,笑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所有舞蹈的少女,都以中间那个最美丽的少女为中心,攸进攸退,就像一群草原上的欢快的百灵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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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看着连连点头,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小部落里还有如此俊俏的一个女孩儿。”
这一切都看在了拉克森眼里,“啪啪啪——”他连击了三下手掌,围绕中间少女伴舞的其她女孩儿散开一边。杨牧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见那位最美丽的少女盈盈上前,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马奶酒,然后羞嗒嗒的端到杨牧云面前。
“这是我的大女儿都兰,”拉克森介绍道:“今年十五岁了,听说千总大人您今年也是十五岁,心里着实对您仰慕得紧,便献舞一曲,还请您不要见笑。”
“不敢当不敢当,”杨牧云笑了笑,“其实都兰姑娘跳的舞是极好的。”正要接过酒碗,突然感觉有一道异样的目光看向自己,眼角瞥处,却见林媚儿冲着自己促狭儿的一笑。
“她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脑筋还没转过圈儿来,就听一句轻柔的声音说道:“杨大人,请!”
“唔,你也会说汉话么?”杨牧云看着羞嗒嗒的都兰,略感意外的说道。
“都是我阿爹教的,”都兰甜甜一笑,“说的不好,让杨大人见笑了。”
“不不,你说的很好,”杨牧云说道:“跟汉家的姑娘说得一样好。”见都兰嗤的一笑,心头微窘,一仰脖将她敬的这碗酒喝了个干净。喝完长吁一口气,心说喝完这碗酒便不用再喝了吧。
这时旁边响起了一阵叫嚣声,众人侧目看去,只见莫不语和斯日勒不知在争执着什么,两人连比带划,说的口沫横飞。因为两人说的都是蒙古话,杨牧云没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两人越说越激烈,霍的同时站起身来,脱去身上的袍子,露出浑身虬结的肌肉。
杨牧云以为他们两人要决斗,正要起身上前劝止,却被拉克森笑眯眯的拦住。
两人昂昂然来到场中,一众跳舞的少女都退了下去。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杨牧云正想着,围坐篝火边的人闪开一条道。
“哞——”一头栗色的大公牛
摇摇晃晃的步入了场中。
斯日勒叉开双腿,张开双臂,两眼瞪视着这头大公牛,突然几个箭步上前,双手抓住了两只牛角。
大公牛似乎吃了一惊,四足不停的蹬踏着地面,庞大的身躯也扭动起来,想要挣脱斯日勒的掌控。
斯日勒全身肌肉贲起,抓着牛角的手毫不放松。大公牛挣扎了好一会儿,却不能挣脱分毫,气势渐弱。只听斯日勒“呀——”的大吼一声,双臂一翻,那头大公牛轰然倒地。
人群中发出震天般的喝彩声,斯日勒一脸得意,略带挑衅的看了莫不语一眼。
这头公牛看起来不下千斤,竟然把牛掀翻,这份臂力着实惊人。杨牧云想起了苗地的那位勇士蒙岱,他也是仅凭双手制服了一头千斤重的大牯牛。
莫不语摇了摇头,一脸不屑的神色。
这时一头跟原先那头公牛不相上下的牛被人赶入场中。
莫不语瞄了那头牛一眼,摇了摇头,似乎颇不满意,昂起头高声说了一句。
“你的这个部下嫌这头牛不够份量呢!”拉克森脸带异色的站起身来,拍拍手,这时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牧民。他在那名牧民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名牧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转身快步而去。
地面微微震颤了几下,一些人愕然回头,有人大叫一声,“神牛,头人家养的神牛来了。”
杨牧云起身看去,只见一头身躯异常庞大的公牛刨着碗口大小的蹄子大摇大摆的冲了进来,这头牛的肩背比一般人都要高,走起路来像一座移动的小丘,比斯日勒放倒的那头公牛大了足足一倍。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大的牛。”杨牧云真觉得开了眼界。
“壮士,这头牛可还何你的意么?”拉克森笑着说道。
莫不语仔细瞅了瞅,脸现喜色说道:“嗯,这个还差不多。”绕着巨牛转了一圈,在巨牛的身侧立定,伸手在巨牛的身上各处摸了摸,然后蹲下身子,用右肩托住牛腹,左臂抱住牛身,大喝一声,“起——”
巨牛“哞——”的一声长叫,四蹄竟然离开了地面。
“举起来了,”围观的人俱都一脸惊骇,“他居然把神牛给举起来了。”
那牛惊恐的在空中扑腾着四蹄,庞大的身躯不停的扭动,却丝毫不能阻止莫不语将它越举越高。再看莫不语,他全身的肌肉隆起,身躯似乎比平时粗壮了一倍。他举着巨牛绕着篝火走了一圈,方瞠目大吼一声,“嗨——”将巨牛放了下来。巨牛长叫一声,小山一般卧倒在地,竟拉出一堆黑黝黝的粪便。
“看,地上的脚印......”有人惊呼道。众人垂首看去,只见篝火旁被莫不语踏出了一圈两三寸深的脚印。
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和少女们惊奇的尖叫声。
莫不语双臂高举,像一个胜利者享受众人的欢呼,少女们冲上来将他围住,好奇的伸出手抚摸他身上凸起的肌肉。
“真是一条了不得的好汉,”拉克森赞了一句,看向杨牧云说道:“没想到杨千总麾下竟然有这样的人物。”看了女儿一眼,“如此勇士,都兰你不去敬他一碗酒么?”
“这个人就算再厉害,不也在杨大人之下么?”都兰眸波一转,对杨牧云娇笑道:“他既然为您所用,您一定是比他更厉害了。”
杨牧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千总大人是英雄,所以手下人也都是英雄。”拉克森笑着说道。
都兰粲然一笑,笑得很妩媚,伸出一双各带一环彩珠的皓腕,张开纤细的手指的纤手就像两朵兰花,向杨牧云做出了邀请的姿势,“英雄的杨大人,都兰可以请您一起跳支舞么?”
“我,我不会......”杨牧云还没说完,美丽的都兰便打断了他,柔声道:“很简单的,我教你,来......”
第四百零一章 重上征程
那双云朵一般柔软的小手握住了杨牧云的手,把他拉了起来。拉克森和其他牧人们也站了起来,明军将士们也站了起来,他们和部落里的姑娘们一齐手牵着手儿绕着那篝火,组成了一环又一环......围着那篝火,若逆时、若顺时,跳起了简单而欢快的踏圈舞。
杨牧云一开始还觉得很拘束,跳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手脚。草原女子远不像中原的大家闺秀一样礼法森严,并不避讳外面的男子,那火辣辣的热情别有一番异域的风韵。
杨牧云见都兰的一双眸子总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不免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跳了一会儿,便悄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奇怪,林媚儿哪里去了?”杨牧云回到座位时没见到林媚儿,目光四处逡巡间,都兰踩着轻盈的舞步来到自己面前。
“杨大人,你怎么不跳了?”都兰挨着他的身子坐了下来。
“唔......我只是感觉有些累了。”杨牧云往旁边让了让,与她拉开了距离。
“我阿爹经常往来汉地的,”都兰向他眨了眨眼,“可以说阅人无数,但像杨大人这么年轻的明人将领还真没见过......我额吉说汉人有句俗话叫自古英雄出少年,说的应该便是大人了。”
“都兰姑娘说的话,我可不敢当呢!”杨牧云笑笑,话锋一转说道:“你父亲面对马贼时临危不乱,倒是挺有大将风度,他以前一定带兵打过仗吧?”
“阿爹以前的事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都兰若有所思,“不过他是很厌恶打仗的,常说无论谁杀来杀去受苦的永远是最底下的平民百姓......对了杨大人,阿爹说很少在塞外能见到明人的军队,你怎么带兵到塞外来了。”
“哦,我只是奉上峰的命令带队出塞演练罢了,”杨牧云闪烁其辞,“不想碰到都兰姑娘的部落受到马贼攻击,也算阴差阳错......”
“也是,最近明人军队调动很频繁呢,”都兰说道:“阿爹说可能是要打大仗了。”
“你们还见过其它明人队伍么?”杨牧云心中一动,看向她问道。
“我......”都兰刚张开口,只听一名少女过来拉住她道:“都兰,头人正到处找你呢!你快随我过去吧!”
都兰向着杨牧云歉意的一笑,起身随那少女而去......
......
夜深了,狂欢渐入尾声,杨牧云正要起身找个地方休憩,突然一名虎头虎脑的小孩子跑过来说阿爹有事来找他。问清楚那小孩子的阿爹便是拉克森,杨牧云不禁莞尔,这位头人真是有趣,什么事竟然让一个小孩子来叫自己。
他跟着这个小孩子来到一座毡帐前,小孩子说让自己一人进去,然后转身便跑了。
“见个面为何这般鬼鬼祟祟的?”杨牧云心中嘀咕着掀开了毡帐的帘帷,帐中灯光昏黄,喷吐着暧昧的气息,妆奁旁的绣墩上坐着一条纤细的身影......
“都兰姑娘......”杨牧云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窈窕的身影站起转过身冲着他嫣然一笑,果然是都兰,他鸦羽般的秀发瀑布一样散落在肩头,脸上薄施脂粉,曲线玲珑的躯体换上了一套乳白色镶花边的晚妆丝袍,薄纱烟笼,里面诱人之处若隐若现。
“这,这......”杨牧云心中一阵紧张,一步步退到帐门口,再差一步便要夺门而逃了。
“杨大人......”都兰盈盈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扯的离帐门远了些。
“拉克森头人呢?”杨牧云四下里乱瞅,只是不敢看她,“是他让人叫我来的。”
“杨大人说的不错,”都兰笑道:“这一切便是阿爹安排的。”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结结巴巴的问道。
“要不是杨大人你带兵相救,我们部落难免遭到马贼的血洗,”都兰说道:“我阿爹无以为报,便让我今晚侍奉大人。”
“我的
天,头人也不用这样报答吧?”杨牧云干笑几声,“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拉克森头人......他太客气了。”
“其实......”都兰咬着樱唇说道:“我对大人您很是钦慕,愿以身侍奉,还望大人您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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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兰姑娘......你言重了,”杨牧云说道:“只是这关乎姑娘你的一生,还望姑娘慎重......杨某已经娶妻,不忍耽误姑娘,还请你......”
“我们草原女儿不比汉人女子,婆婆妈妈顾忌太多,”都兰眸子凝视着杨牧云道:“我喜欢大人,就想侍奉大人,仅此而已。”说着便去解身上衣衫。
“别别别......”杨牧云像被什么蛰了一下,连忙抓住她的手,心说妈呀,怎么草原上出来女孩子都这么泼辣大胆,比男人还要主动。
都兰被他握住了手,娇羞无限,顺势便靠在了他怀里,“我......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跟一个男人表白过,”抬起头来,“部落里的人都说我长得很美,大人你说......我长得美么?”伸手扶在了杨牧云的腰间。
杨牧云的身子像触电了似的一颤,心念电转,“我要怎生想个法子离开这里?再待下去......那可真是乖乖不得了。”酒气上涌,胃里一阵痉挛,作势欲呕。
“大人你怎么了?”都兰见他脸有异色,忙关心的问。
“唔......肯定是喝多了,肚里有些不舒服,”杨牧云干呕两声,突然说道:“不好,肚里好难受,想吐......”
“我去给大人端个盆盂过来。”都兰转身便要去端盆盂。
“来不及了,我还是出去的好......”杨牧云双手捂在嘴上,转过身逃也似的出了毡帐。
......
他也不知捂着嘴跑出了多远,待到一个无人之处时,方松开了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好险......”杨牧云喃喃道:“差点儿便要失身在这里了。”
只听身后有人“咭儿”一笑,他霍然转身,只见林媚儿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男人怕失身的,”林媚儿的唇角一撇,“你不是有家室了么?怎么还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
“你去哪里了?”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怎么我到处都看不到你?”
“我怎好打扰你的花前月下啊!”林媚儿笑道:“那个时候不开溜,难道等着人赶么?”
对她的冷嘲热讽,杨牧云似乎充耳不闻,抬头看看天色,沉声说道:“赶快集合队伍,我们现在就开拔!”
“现在就走了么?”林媚儿讶异道:“你就忍心把娇滴滴的小美人独个儿一人留在空帐子里么?”
“你要再满口胡说的话,”杨牧云虎起脸说道:“我......我可就真生气了。”
“你生气又怎么样?”林媚儿一脸不在乎。
“我......我便执以军法,”杨牧云挺了挺胸膛,“褪下裤子,嘿嘿......先打你一百棒屁股!”
“我呸——”林媚儿满脸红晕,不知怎么,杨牧云说这话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满心欢喜。
“我的千总大人,”林媚儿说道:“你既说要连夜开拔,那要开拔到何处去?”
“这......”杨牧云一听愣怔住了,“要走,自然是向南!”
“千总大人如果拿不定主意的话,”林媚儿突然神秘的一笑,“不妨先跟我去见几个人。”
“什么人?”
“见了你就知道了。”林媚儿掖着话就是不说。
......
林媚儿将他领到一处僻静之地,这里五花大绑着一个人,看服饰是白日里的马贼。
杨牧云错愕的看了看林媚儿,不知带他来见这马贼干什么。
“你好好看看这个人
,”林媚儿一把摘下蒙在他头上的头套,“能不能想起他是谁?”
“这个人我见过么?”杨牧云见他一脸胡茬子,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自己,突然脑海中一闪,“是他?”这个人便是那天晚上杨牧云三人穿过鞑子营地去找于谦时射了莫不语一箭的那个鞑子。
“他不是鞑子军中的人吗?”杨牧云有些奇怪的说道:“怎么当了马贼?”
“我都审问过了,”林媚儿得意的笑笑,“这个人叫哈斯巴根,是鞑子翁罕部的人,那日之所以射莫不语一箭,是把他当成忽特部人了。这两部素有嫌隙,所以那晚罗总督才能从他们防守的北边大营突出去。自那晚一战,这两部的人折损大半,所余不过三四千人,全数编入了赛因孛罗王的军中。他们在军中备受歧视,连正常给养都不发给他们,他们头领没办法,只好放他们出来打劫以补充给养。不成想,却碰上了我们,结果全军覆没......”
“他们是被放出来的,”杨牧云眼睛一亮,“那他一定知道鞑子大军的所在。”
“嗯,”林媚儿点点头,“不但鞑子的大军,连于大人军队的位置他也知晓。”顿了一下续道:“于大人他们被鞑子几路大军围在莽卓山上......”
“于大人他们被围了?”杨牧云惊道:“那岂不是很危险?”
“是呀,”林媚儿说道:“于大人他们只有一万多人,围他们的鞑子赛因孛罗王有两万多人,阿失帖木儿一万多人,还有一路是蒙古大汗的弟弟阿噶多尔济率领的一万察哈尔兵,”踢了哈斯巴根一脚,“不算他们两部这些杂鱼烂虾,满打满算也有四万多人。看来于大人他们这次是凶多吉少了,为了轻装撤回关内,他们还遗弃了所有辎重......”
“这可如何是好?”杨牧云登时脑门出汗,自己身边的人马不过八百,就算开过去别说去救援,就连塞牙缝都不够。从关内求援兵,可要集齐几万大军谈何容易?于大人一万多人被围山上,粮草皆无,恐怕饮水都困难。围上个几日,不消鞑子攻山,自己困也困死了。
“其实要救于大人他们,也不一定要用强的......”林媚儿轻轻说道。
“林姑娘你有办法?”杨牧云喜道:“不妨说来听听。”
“办法倒是有,但是比较凶险。”林媚儿淡淡笑了笑。
“自打出了塞,又有哪一日不凶险了?”杨牧云不以为然,催促道:“你快说呀!”
林媚儿向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俯耳过来。杨牧云微一迟疑,上前离她近了些。
林媚儿轻轻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牧云眉尖一挑,面目凝重的看着她道:“这......能行么?”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办法么?”林媚儿唇角微微一翘,“兵行险着,从目前看只此一法了。”
“那好,”杨牧云“啪——”的拳掌一交,“就按你说的办,我们现在便知会所有人悄悄开拔,断不可惊动了部落里的人。”
“帐子里的那个新娘子你也舍得?”林媚儿调笑道。
“什么新娘子?”杨牧云这才醒悟她说的是都兰,无奈道:“你呀,就会胡说!”
......
杨牧云回去后,好言哄劝都兰先睡下了。林媚儿去召集人马,只是莫不语方才在篝火会上表现太过出色,被部落里的一个少女拉到了毡帐里,正要成就好事,便被杨牧云给揪了出来。
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杨牧云当即大骂了他一通,他这才颇为不舍哄着那少女先回毡帐,自去收拾行装。
杨牧云很是大方,将虏获马贼的马匹和兵器全部留下,只带了那几十个马贼上路了。
“大人,我们这就走了么?”看着离那部落渐行渐远,莫不语有些依依不舍。
“怎么,舍不得?”杨牧云沉着脸道:“那你现在就回去,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得了,此行凶险,十有八九会丧命在那里,你可得想好!”
第四百零二章 各方算计
“大人不要这么看不起人,”莫不语涨红着脸说道:“你能撇下都兰姑娘,俺为什么舍不下乌日娜?俺还要跟着你当将军呢!别想撇下俺!”
“好,有志气,”林媚儿在一旁打趣道:“到时候你发达了,可不要忘记把你的乌日娜姑娘接过来。”
“那是自然。”莫不语信心满满的说道。
“还好,”林媚儿斜了杨牧云一眼,“你比你的这位大人要有良心。”
“现在应该是子时了。”杨牧云对林媚儿的话恍若未闻,抬头看了看夜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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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卓山,于谦忧心忡忡的看着山下多如繁星的篝火,一声长叹。看来最熟悉草原的还是那些游牧民,知道走哪条路线能够超越到自己前头。只要一路堵截住自己,另外两路就会很快咬上来,逼得自己不得不领着人马上山。可上得山来也非上策,借助地利固守本是不错,可山上没有水源,鞑子围住不攻,渴也把自己的大队人马给渴死了。于大人学贯古今,三国时的马谡如何失的街亭他是知道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知何时,老杨洪悄悄的来到了这位于大人的身边。
“我们得找出鞑子防守的一个薄弱之处突围,”于谦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来到他身边的是谁,指着山下,“最好趁着夜幕,等天一亮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山下哪个方向是鞑子的薄弱之处呢?”杨洪皱着浓眉向山下看去,“鞑子又来了一支生力军,现在山下的鞑子怕不有四五万人,而我军现在......”说着摇了摇头,叹道:“我宣府兵损失不多,可大同军突围时受到鞑子截击,又折损不少,再加上我交给杨牧云的那一千人下落不明,现在山上所有的军队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四千人左右,要突围,难呐!”
“我方才从鞑子俘虏的口中了解到,鞑子来的一万生力军是鞑子大汗帐下的察哈尔兵......”于谦看向杨洪,“要知道察哈尔人的战斗力是比不上斡剌特人的,我们不妨在察哈尔人的防线上打开缺口......”
“我也如此想过,”杨洪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可这次带兵的是鞑子大汗的亲弟弟阿噶多尔济,此人打仗勇敢,被誉为鞑子大汗的左膀右臂,非一般部落的草包可比......况且察哈尔兵新来,士气正旺,恐不会让你我如愿。”
“察哈尔人与斡剌特人之间素有芥蒂,”于谦又说道:“我如攻察哈尔人,斡剌特人或许不会出力援助。我们可乘隙增加突围的把握。”
杨洪明白了,于谦是把他们之间比成翁罕部和忽特部了,皱了皱眉遂道:“就算于大人所说不错,可阿噶多尔济所领的察哈尔兵也不下万人,与我军相差不多,要从他这里打开突围的缺口并不容易,况且先前我们丢弃了所有辎重,要想突出去只能短兵相接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么,有时就得比谁比谁更狠,”于谦若有所思的说道:“你回去后让所有兵马准备准备,寅时末便出发,卯时一到准时向南发动攻击,能突出去多少算多少,突出去后不要停,一直向南......”
“于大人......”杨洪犹豫着道:“此时硬突非上策,如果我们固守在这里,派人出去求援的话......”
“老将军万不可作此想,”于谦打断他道:“现在我军所携军粮只够三日之用。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脸带忧色,“我已命人挖地三尺,仍不见半点水源,军中如无饮水,恐怕两日都撑持不了,如何能等到援军到达?”
“或许再挖得半日能够见到水源呢?”老杨洪还是有些不死心。
“或许?”于谦轻叹一声,“本官不能拿全军的生死存亡用来赌运气,趁现在现在全军气势正盛,突围还能一鼓作气,若再迟得一两日。些许悍勇之气都将不复存在,到那时岂不束手就缚?如有什么差池,本官一人
担责便了,绝不扯上旁人。”
听闻这话,老杨洪也跟着叹息一声,这位于侍郎虽出身文官,但并不是一个读书读迂了的腐儒,而且为人颇有担当。不过一旦想到突围时凶多吉少,不知能有几人生还时,心情就愈发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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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壕沟给我挖得深一些,”阿噶多尔济指挥他的部下,“另外在壕沟外多立木栅和拒马,以防明人的骑兵冲击......”他在所负责的莽卓山南侧的山脚下来回巡视,每发布一道命令,他手下的察哈尔兵就要忙得热火朝天。
“二殿下,”他手下的亲信大将阿克岱钦说道:“这帮明人都成装进笼子里的羊了,何必再让儿郎们费这么大力气?”
“你知道什么?”阿噶多尔济冷冷的说道:“要知道垂死挣扎的狼咬起人来是最狠的。我察哈尔部每位勇士的生命都非常宝贵,怎能遭受无谓的伤亡?”
“二殿下是否太小心了?”阿克岱钦不以为然的说道:“明人只有一万多人,而我方山下的大军足有四万多,他们纵然扑下来,又有何惧?”
“不......”阿噶多尔济摇摇头,“我们只有一万人,是没有资本托大的。”
“......”阿克岱钦愕然。
“除了我们本部的勇士,你觉得那些斡剌特人可信么?”阿噶多尔济冷哼一声。
“那他们会放任明人对我们的攻击而不管?”阿克岱钦有些不相信。
“放任不管倒不全是,”阿噶多尔济目光瞥向远处,“但待我们与明人拼个两败俱伤再出手那是极有可能的,要知道我们的防线设置在南面,而明人也是要向南撤的,所以明人一旦有所动作,我们这里便首当其冲。”声音微顿了一下,变得生硬,“我们必须做好无人应援的准备。”
“是,二殿下,”阿克岱钦咕哝了一句,“这群该死的突厥蛮,竟敢如此算计我们大汗的勇士。”
阿噶多尔济的嘴角勾了一下,守在南面是他自告奋勇,倒不是赛因孛罗王有意为之。他心中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那就是他想告诉元琪儿,他,孛儿只斤阿噶多尔济,不是一个顶着大汗亲弟弟和黄金家族头衔的绣花枕头,而是一位真正的草原勇士,他将独自带着一万察哈尔人挡住这些明人。
远处,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驰向赛因孛罗王的大营。
“那些是什么人?”阿噶多尔济问道。
“哦,”阿克岱钦撇撇嘴,“应该是翁罕部和忽特部的那些残兵吧?赛因孛罗不提供他们给养,他们只有像马贼一样到处劫掠,现在应该是劫掠归来了。”
“这些草包,”阿噶多尔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我若是赛因孛罗,便把他们都打发了去,还留在身边作什么?”
......
“哈斯巴根,你们回来了么?”大营门口的一名士卒向他笑道:“可有什么收获?”
哈斯巴根刚想说话,腰眼处便顶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身子一颤,咧开嘴苦笑了一下。
“得了,”另一名士卒说道:“看他这样子一定是喝了一阵子风回来了,就别调侃他了,快放他们进去吧!”说罢一左一右拉开了木栅门。
哈斯巴根后面的杨牧云和林媚儿对视了一眼,长吁了一口气。
......
营房正中的大帐中灯火通明,赛因孛罗王端坐椅中,听卜儿塔对他说着什么。听了一阵,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卜儿塔,你不用说了,齐齐克她虽手段过激了些,但并没什么错处,若本王当时再多给他些兵马,那些明人便能全数都截了下来,也不用追到这里。”
“可她这么做,分明是不把王爷看在眼里。”卜儿塔不服气的抗辩道。
“个人事小,要是让那些明人逃了,这事可就大了。
”赛因孛罗王很大度的一笑,“看见了么,大汗怕我们做事不利落,还派了个监军过来,若再有闪失的话,连太师都回护不了我们了。”
“王爷,脱脱不花那个大汗不过是个空架子,我们怕他作什么?”卜儿塔有些不屑的说道:“要不是您和太师给他撑着,他哪里摆的了大汗的威风?”
“话是这么说,可人家毕竟是当主子的,”赛因孛罗王微微叹了口气,“草原各部还是认的黄金家族这面大旗,要是真撕破了脸面,这对我们斡剌特人也没什么好处。”
“您和太师才是这草原上的英雄,却屈居于这傀儡之下,想想就让人感到憋气。”卜儿塔嘟囔着说道。
赛因孛罗王“嘿”了一声,目泛精光,看着卜儿塔说道:“这话烂在你肚子里就行了,切不可再说出来。否则,要让旁人听了去,不用脱脱不花动手,我就先砍了你的脑袋。”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是,王爷。”卜儿塔一惊,连忙垂首说道。
“阿噶多尔济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赛因孛罗王问道。
“他们那里热闹得很呐,”卜儿塔抬起头说道:“又是挖壕沟,又是设置鹿砦拒马,好像笃定了明人会从他那个方向突围似的。”
“哦?”赛因孛罗王目现异色,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居然搞这么大阵仗,”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恍然道:“他是怕一旦遭受攻击,我们不去应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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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他聪明,”卜儿塔哼了一声,“不瞒王爷,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你们平常有什么龃龉也就算了,”赛因孛罗王厉声说道:“如今大敌当前,怎可存了这样的心思?”
“王爷息怒,”卜儿塔脸上带着一丝狡狯的笑意,“阿噶多尔济是大汗的亲弟弟,如遇危险又岂能真的不救?但怎么救,何时救,其中说法就多了......”压低声音,“最好他们跟明人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面那是最好!”
赛因孛罗王皱了皱眉,“他若存了同样心思,我们又该当如何?”
“王爷,”卜儿塔说道:“这里除了他们一万察哈尔人外,可都是我们斡剌特人啊!他不出手,我们三万多斡剌特人还怕吃不下一万明人么?”
赛因孛罗王还想再说几句,突然外面响起了一片嘈杂声,遂仰起头高声道:“外面怎么回事?”
帐帷一掀,进来一身躯异常高大的人,满头金发,眼珠子是湛蓝色的,鼻梁很高,呈鹰勾状,苍白的肤色微微泛红。他向着赛因孛罗王躬身一礼,“王爷。”声调异常怪异。
“阿列克塞,” 赛因孛罗王看着他问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爷,”阿列克塞说道:“翁罕部和忽特部的人说他们的东西都吃完了,而又没有人发给他们,他们特来向王爷讨要。”
“本王不是允许他们出去抢了么?”赛因孛罗王脸上变色道:“没能拦住明人,让他们突围而去,本王没治他们的罪就算便宜他们了,还敢来向本王要东西?”抬高了声调说道:“你去把他们都赶走,赶不走的都绑起来,等天亮了本王再发落。”
“是,王爷。”阿列克塞应了一声,转身出帐去了。
“王爷,”卜儿塔脸带异色的说道:“阿列克塞现在做了你的护卫长么?”
“怎么,他不可以?”赛因孛罗王乜了他一眼。
“您怎么能让一个俄罗斯奴隶当您的护卫长呢?”
“本王用人,就一定得是斡剌特人么?”赛因孛罗王说道:“阿列克塞他对我忠心耿耿,让他当我的护卫长,本王就是闭着眼睛睡觉也放心。”
“可是......”卜儿塔话还未说完,外面响起了一阵兵刃交击声和打斗声。
“翁罕部和忽特部要造反了么?”赛因孛罗王转身便要去拔挂在帐内的弯刀。
第四百零三章 阶下之囚
“蓬——”帐帘一翻,一个庞大的身躯飞了进来,正是阿列克赛,他一脸惊惧的挡在赛因孛罗王跟前,“王爷,快走,有人想对您不利。”
“是谁?”赛因孛罗王跟着一惊,阿列克赛是金帐汗国的汗王马哈麻汗送给脱脱不花的有名的俄罗斯大力士,脱脱不花将其赠给了太师也先,也先又把他送给弟弟赛因孛罗,赛因孛罗对其非常看重,从护卫一步步提拔到护卫长的位置。其力大无穷,能手撕虎豹熊罴,他竟然被人震入帐中,可见对方来者不善,“翁罕部和忽特部中如何会有这等人物?”他正惊疑不定,眼前一花,帐中又多了三人。
“王爷,别来无恙。”其中一位俊秀无比的少年向他微微一笑。
“你是......”赛因孛罗王觉得此人好生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王爷好健忘,当日大胜兀良哈聚众欢庆,你还点了奴家入帐侍奉呢!”声音婉转轻柔,不类男子。
“是你?”赛因孛罗王的瞳仁张得老大,握着的弯刀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王爷快走,”卜儿塔上前一把夺过赛因孛罗王手中的弯刀,转身向来人砍去(他入帐时得把武器解下来),“阿列克赛,跟我一起保护王爷。”
阿列克赛手中拿的是一把重剑,他大吼一声,随卜儿塔一起举剑劈了过去。
“当啷——”卜儿塔只觉手腕一麻,手中弯刀拿捏不住,坠落在地上,紧接着脖颈一凉,一柄双刃刀便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嘡——”的一声巨响,阿列克赛只觉手臂剧震,“蹬”的向后退了一步。只听对面有人“咦”的一声,他张目看去,只见一身高体形与他相若的人正瞪着一双眼盯着自己,他手中拿着一长杆大刀,像是方才架住自己重剑的便是此人。
“有意思,”莫不语打量了一眼阿列克赛,“你是从哪里来的?长得好生奇怪,不过力气却不小,”向他一勾手指头,“来,跟我再比过。”
阿列克赛退后几步,一扭头,“王爷,你......”登时瞠目结舌,呆立当地。那位长得俊秀得如同女子的少年不知何时欺身到赛因孛罗王的跟前,一根尖锥一样的利器抵在了王爷的咽喉上。
“你们想怎样?”赛因孛罗王并未惊慌失措。
“不想怎样,”那少年便是林媚儿,她看了一眼阿列克赛,“喂,你还不放下你的剑么?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你的王爷丢了性命?”
阿列克赛犹豫了一下,“咚——”的一声把手中重剑扔到地上。
“这把剑倒是挺沉的。”莫不语看了一眼那把重剑说道。
“你若杀了我,你们也休想离开这里。”赛因孛罗王嘴里发狠的说道。
“杀你不过举手之劳,”杨牧云撤去卜儿塔颈上的兵刃,向莫不语使了个眼色,莫不语会意,大刀一挥,刀刃重新架在了卜儿塔的脖颈上。杨牧云缓步来到赛因孛罗王的面前笑道:“王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赛因孛罗王哼了一声,“什么交易?”
“你放了困在莽卓山上的我大明将士,我们便放了你,你看如何?”杨牧云看着他说道。
“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赛因孛罗王冷笑。
“既如此,那我们一起共赴黄泉,路上做个伴也不寂寞。”杨牧云笑道:“有王爷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相陪,我们怎么也不吃亏了。”
赛因孛罗王脸上肌肉一阵抖动,“放不放他们,不是本王一个人说了算的。”
“王爷这话哄哄小孩子可以,拿来糊弄我等,还是算了吧!”杨牧云笑了笑说道:“别人那里王爷或许做不得主,但自己的部下王爷还约束不住么?”
赛因孛罗王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其实王爷让你的部下在这边让开一条大道,不就行了,”杨牧云淡淡笑道:“又何必非得拼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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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因孛罗王沉着脸依旧一声不语。
“我们汉人有句俗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杨牧云笑着说道:“只要王爷留着一有用之身在,以后什么大业成不了?”压低声音道:“王爷的死活你们大汗是不在乎的,可太师那边......”嘿嘿两声,“绰罗斯氏能有今天极为不易,王爷也不想自己的部众远离汗廷,重归蛮荒吧?”斡剌特贵族与黄金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是元琪儿告诉给他的,杨牧云一说出来,正好击中了赛因孛罗王的心窝。
赛因孛罗王的眉峰耸了耸,看向杨牧云道:“就这么放了你们,本王如何在大汗面前交代?你们倒是抽身跑了,本王的罪过可就落实了。要知道大汗的亲弟弟阿噶多尔济还带着兵在一旁看顾着本王呐!”
“啰里啰嗦的,你不想要自己命了?”林媚儿抵在赛因孛罗王咽喉处的峨眉刺紧了紧。
“王爷,”杨牧云的面容一肃,“我大明将士一路被你斩杀甚众,想来也足够你向你们大汗交代了,又何必非得赶尽杀绝?难道你真不怕我们跟你拼命么?”
赛因孛罗王一哆嗦,嘴唇翕动了一下,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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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卓山,于谦和杨洪来回巡视各营,要将士们务必做好一切准备,天亮前杀下山去。
“据打探的人回来禀报,”杨洪对于谦说道:“南面驻防的察哈尔人正深挖壕沟,遍设拒马鹿砦,这一方向并不好突围啊!”
“难道其它方向就容易了?”于谦叹道:“将士们拼死一战,未必不能搏出个生路,总比在这里束手待毙强,你我......”话未说完,远方突然响起了打斗声。
“怎么回事?”于谦眉头一皱,非常时刻,他最怕军中出现乱象。
“大人——”一名将官过来向于谦禀报道:“我们抓到了一名敌方探子,他说要见大人!”
“把他带过来!”于谦心头一紧,莫非鞑子侦知了我军的动向?
来人并未被绑缚,而是被领到于谦面前的。
于谦一见那人,颇感意外,“林......林校尉,是你?”
“于大人,杨将军。”林媚儿向着于谦和杨洪一揖。
“杨千总呢?他们现在可好?”于谦忍不住问道。
“托于大人和杨将军的福,”林媚儿面色平静的说道:“杨千总和其麾下人马并未被鞑子注意到。”
“那就好,”于谦长吁了一口气,“那就请林校尉转告杨千总,让他带人速速回到关内,鞑子待此处一了,定然挥鞭向南犯我边关,请他晓谕边关诸将,一定做好准备。”
“那于大人你们呢?”林媚儿眨眨眼问道。
“我们......”于谦苦笑着看了杨洪一眼,“听天由命吧,能够突围出去那自然好,如不能,我等也当战死沙场,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庶......”
“难道于大人就不想杨千总救你们出去么?”
“他身边只有不到千人,”于谦看了她一眼说道:“要知道山下的鞑子可有数万,贸然前来,不过羊入虎口,你还是让他不要管我们,自行南下吧!”
“于大人高义......”林媚儿的眸子有些湿润了,“其实,我是奉杨千总之命前来,请于大人你们下山的。”
“他投降了鞑子?”于谦脸上变色道。
“不不不,于大人千万不可误会......”林媚儿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她将赛因孛罗王大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她口齿伶俐,吐字十分清晰。
“这么说,杨千总把敌酋给控制起来了?”于谦和杨洪互相对视一眼,均脸现喜色。
“嗯,”林媚儿微点螓首,“敌酋赛因孛罗已下令给他的部下,令他们不得攻击山上的将士们。大人这便可以和杨将军一起领兵从北边下山了。”赛因孛罗王的兵马驻守在山的北面和东面,而他的大帐在北面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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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震惊的消息传到了阿噶多尔济耳里,赛因孛罗王的大军开拔了,是向南。而且山上被围的明军也不见了踪影。
“大汗待他不薄,赛因孛罗难道要背叛汗廷么?”阿噶多尔济咆哮道,他立刻集齐兵马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元琪儿和阿失帖木儿带兵拦截住了。
元琪儿亲自来见阿噶多尔济,冷冷的告诉了他一个消息,赛因孛罗王被人劫持了,如不放了这些明军,他便性命难保。
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他们,阿噶多尔济心有不甘。
元琪儿又跟他说一切她会去交涉,让阿噶多尔济不得轻举妄动。
阿噶多尔济想想自己手下只有一万人马,也只得忍住了。
......
赛因孛罗王被杨牧云亲自带人看管了起来,他并没有难为这位草原上的风云人物,除了行动不自由外,别的方面还是很优待的,尤其是他那位俄罗斯护卫长阿列克赛,一直守护在他身边。
斡剌特骑兵与明军并行向南,双方拉开一定距离。既不很远,也不离得很近。
杨牧云手下的八百骑兵归队后,便不用再带兵了。于谦让他专门看护着赛因孛罗王,他、林媚儿、莫不语还有一队曾率领过的骑兵寸步不离的看护着这位王爷,只要没有进入大明地界,一切危险就都还没有消除。斡剌特人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便是因为这一大肉票在明军手里。
这日停下歇息时,有人来到明军阵前要求见赛因孛罗王一面,明军方面欣然应允,毕竟见人质无恙,对方也就安心了。
来人没有意外,是元琪儿,她没有带很多人前来,身边只跟着索木吉雅一人。
杨牧云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进入帐中去见赛因孛罗王。此女很是狡狯,她一人进去,杨牧云很不放心。
“叔父,你没事吧?”一进营帐元琪儿便上前关切的问道。
赛因孛罗王的身体状态很好,只是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齐齐克,你来了?”看到元琪儿时赛因孛罗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瞄了一眼随她进来的杨牧云。
元琪儿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叔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赛因孛罗王叹了口气,“翁罕部和忽特部的残兵败将我本不该收留的,要不是他们勾结明人,我也不会为此人所趁。”说罢瞪视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耸耸肩,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是我不好,”元琪儿带着一脸悔意,“要是我跟索木吉雅在您帐中,他又岂能的手?可恨......”说着眸子狠狠的剜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干脆把脸扭至一边,叔父和侄女之间的亲密交谈变成了一致对他是挞伐,他待在旁边觉得甚是别扭。
“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赛因孛罗王安慰她道:“本王要有个好歹,就要他们全军陪葬。”说话的语气变得狠厉起来。
叔侄女两人之间的话语不知不觉间聊了很久。
“杨大人,”元琪儿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牧云道:“我想留下来跟我叔父一齐用饭,可以么?”
“当然可以,”杨牧云似乎要躲避她的目光,“我们这里多管一个人的饭还是没问题的。”
赛因孛罗王的饭食还不错,烤羊肉、面饼、鲜羊汤还有酒。
“就这些么?”元琪儿看了看对杨牧云道:“这有些太简单了吧?要知道我叔父的身份可是王爷。”
“郡主,”杨牧云脸色一沉,“要知道于大人那里的饭食也没这么好,他和杨将军是跟将士们一起就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
“看就免了,谁让我叔父是阶下囚呢!原也不该挑三拣四的,”元琪儿说着冲杨牧云莞尔一笑,“我还是习惯你叫我琪儿,叫郡主显得有些太生分了。”
第四百零四章 南行之路
杨牧云闭上嘴不再说话。
“杨大人不去用餐么?”元琪儿向他眨眨眼,“不如你就坐下来跟我和叔父一起就食吧!”
“郡主不必客气,”杨牧云笑笑却一动不动,“您和王爷请自便,不用管我。”
“齐齐克,”赛因孛罗王看了一眼杨牧云说道:“这便是你看上的男人么?”说罢摇了摇头。
“叔父不必动气,”元琪儿笑着说道:“他还年轻,需要长辈多提点提点。”
“都成人家阶下囚了,还说什么提点?”赛因孛罗王叹了口气,“只盼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善待我一二,我也就感念长生天了。”
两人一唱一和,直把杨牧云当成自家人一般,杨牧云干脆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
两人用完了饭,明军也开始拔营启程了,可元琪儿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随着赛因孛罗王一同上路了。
这不禁让杨牧云奇怪不已,“郡主你不回去么?”
“我为何要回去?”元琪儿眸波一转,嫣然笑道:“我一女子又不用带兵,叔父一人在此我和哥哥都不放心,我便留在这儿照顾叔父吧!”眼角一翘,“怎么,多一个人在你们手里作为人质,你们还不愿意么?”
杨牧云一怔,盯着元琪儿的目光,“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元琪儿不再看他,转身上马与赛因孛罗王并肩去了,索木吉雅和阿列克赛一左一右紧跟在他们身后。周围大队的明军骑兵将他们围在中间。
“怎么回事?”林媚儿这时策马来到杨牧云身边,“人都见过了,这鞑子郡主为什么不走?”乜了杨牧云一眼,“她是不是缠定你了?”
“不可乱说,”杨牧云脸色一肃,看着他们的背影说道:“这丫头诡计多端,我们一定得把人看紧了,否则的话,这位鞑子王爷一旦脱离了我们掌握,我们全军将陷入灭顶之灾。”
“你这么不放心她,干脆把她绑起来得了。”林媚儿盯着他说道。
“好端端的绑人家干什么?”杨牧云不悦道:“她来照顾自己亲叔叔,就算是于大人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林媚儿话音中酸酸的,似乎带着一丝醋味儿。
“你别胡说。”杨牧云懒得跟她争辩,凝神倾听元琪儿他们叔侄女两人在说些什么。
思路客
他们说话倒一点儿也不避讳,用的都是汉话,好像一点儿也不怕旁人听到似的。
在两人的言谈中,赛因孛罗王好几次提到一个阿噶多尔济的名字,一提到他,元琪儿的脸上便红红的,把话题转了开去。
“这个阿噶多尔济是谁?”杨牧云不禁喃喃道。
“阿噶多尔济是脱脱不花大汗的亲弟弟,也是黄金家族的一员,”索木吉雅听到了杨牧云的话,扭过头对他说道:“他对我家郡主可是倾慕已久,这一次还巴巴的带兵来了呢!为的就是见上我家郡主一面,偏偏郡主对他是不理不睬......”睇目打量了他几眼,“也不知你有什么好?偏偏郡主她看上了你,论身份,论地位,你比那位二殿下差远了。”
杨牧云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齐齐克,”赛因孛罗王对元琪儿说道:“一个女人能够遇见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不容易,你可不要轻易错过了。”
“叔父说的是,侄女儿知晓了。”说着元琪儿向后瞄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连忙躲开她的目光。
“看来这位鞑子郡主还是有人惦记的,”林媚儿似笑非笑的对杨牧云说道:“我也是觉得奇怪,鞑子大汗的亲弟弟应该是草原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为什么元琪儿对他却毫不在意,而是偏偏看上了你呢?”
杨牧云嘿嘿笑了两声,转移开话题说道:“回关之路还远,咱们还是把他们看紧了的好......”
正说着,几句吼叫声
在耳畔响起,杨牧云愕然看去,只见莫不语跟那阿列克赛不知在争执着什么,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话,杨牧云一句也听不懂。但见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一副马上要动手的样子,杨牧云伸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
阿列克赛挥了挥拳头,从马上一跃而下,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他竟然扛起马大踏步的向前跑去。莫不语也不甘示弱,也一跃下马,把马扛在肩上,大踏步的追了上去,马儿在他们肩头不住的扑腾着四蹄,显是惊恐之极。
莫不语扛着马在超过阿列克赛时,得意的瞥了他一眼。阿列克赛憋足气,脚步加快,又超越了他......两人竞相向前,把周围的一众明军将士看得目瞪口呆。
“真是两个夯货!”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了一声,握着刀柄的手松开了。
“这个长相奇怪的家伙力气倒是不小。”林媚儿颇为讶异的看了一眼阿列克赛说道。
“阿列克赛是俄罗斯人,”元琪儿向她和杨牧云解释道:“是西边的金帐汗兀鲁黑·马哈麻献给大汗脱脱不花的奴隶,脱脱不花把他转赠给我阿爹,我阿爹又把他送给了我叔父。”
“他倒是挺忠心的,一直跟着你叔父。”杨牧云说道。
“那是自然,阿列克赛曾起过誓,除非他死了,否则会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叔父,”元琪儿说道:“也正因为此,叔父刚刚把他提拔为护卫长。”
“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人,眼睛是蓝的,头发是金黄色......”林媚儿没见过色目人,看着阿列克赛有些稀罕。
“那有什么奇怪的,”元琪儿嗤笑一声,“在西方,所有的人长得都像阿列克赛一样,鼻子很高,头发不是红的就是黄的,眼睛不是蓝的就是绿的......”
“那里的女人长得也是这样吗?”林媚儿惊奇的问道。
“那当然,”元琪儿睨了她一眼,“有机会的话林姑娘可以到西方去好好看一下。”唇角一翘,讥笑她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我可不去那里,”林媚儿微摇螓首,“人人都长着一副怪样子,那不跟妖怪一样么?”
“你觉得他们长得怪?”元琪儿失笑道:“他们可能还觉得你们中原人长相奇特呢!”思绪飞向远方,“小时候,我跟叔父曾去过金帐汗国,还游览过那里的城市基辅和莫斯科,那里民众见到我们很是恭敬,而且还挺新奇呢!”
“你说阿列克赛是西边的金帐汗送的,西方的君主也跟你们草原一样称汗么?”杨牧云饶有兴趣的问道。
“西边的那些蛮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称谓,”元琪儿笑道:“金帐汗自然跟我们一样是蒙古人。”
“西边怎么也有蒙古人的汗?”杨牧云奇怪的问道。
“杨大人学贯古今,难道不知两百年前的蒙古西征么?”元琪儿秀眉一挑说道:“那时蒙古大军征服了西方很大一片地方,那片地方封给了成吉思汗长子一系,就是现在的金帐汗国。”
“唔,原来如此。”杨牧云点点头,“无论是中原还是西方,只要挨着你们草原民族,便要遭受你们的征服和掠夺么?”
正说着,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咆哮吼叫声,莫不语用力捶着胸膛,似乎是在宣泄自己胜利。阿列克赛心有不甘的摇了摇头,扛马比赛他只输了半步......
晚上宿营的时候,元琪儿仍是跟他的叔父一起,没有什么异常,间或跟杨牧云说几句话。夜晚分帐而睡,杨牧云守在赛因孛罗王帐外,而林媚儿紧盯着元琪儿的营帐。
营帐外的空地上,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赤裸着上身,露出贲起的肌肉,四条有力的大粗膀子绞在一起,他们在玩蒙古人的摔跤。两人身材力气相当,一时相持不下。
“没想到他们一路上倒成了莫逆之交了。”不知何时林媚儿竟来到了杨牧云身边,看了一眼正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说道。
“嗯,或许他们之前都没碰见过力气很大的人吧!”杨牧云转过头看着林媚
儿,“元琪儿她睡下了?”
“她睡不睡下关我什么事?”林媚儿瞅了瞅赛因孛罗王的营帐,“只要他还掌握在手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杨牧云唇角一勾,悠悠道:“想当初你便是为了刺杀他而来到草原的,到最后他还是落到了你的手里。”
“可惜的是现在不能杀他,而且还得待之如上宾。”林媚儿感叹道。
“等入了关,到了大明地界上,你是不是就要动手杀他了?”杨牧云问道。
“不知道,”林媚儿抬首望着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星辰的夜空,“那时我若杀他的话,一定会引得鞑子攻掠边关,这便失去师父让我刺杀他的意义了。”
“那放了他呢?”杨牧云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焉知他不会为了泄愤而引兵攻打我大明沿边城镇?”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觉得赛因孛罗王成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时一阵大笑声传来,两人抬眼看去,只见莫不语和阿列克赛都倒在了地上,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其实像他们这样也不错,”杨牧云有些羡慕的说道:“最起码不会想一些烦心的事。”
“你之所以烦心是因为顾忌太多,”林媚儿柔声道:“一个人的心里如果装了太多的人和事是很难静得下来的。”眸子向杨牧云霎了霎,“最起码你是因为劫持了赛因孛罗才保全了于大人他们的,以后会怎么样以后再说,现在想再多也是无用,等我们一行人平平安安回到边关,一定会想到一个两全之策的。”
林媚儿的话如同一股暖流在杨牧云心中淌过,他一阵感动,想要说什么,只听莫不语跑过来大声说道:“大人,俺跟那个阿列克赛是谁的屁股先着地的?”
“啊?”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杨牧云莫名其妙。
“蒙古人摔跤的规矩,”林媚儿启齿一笑,“谁的屁股先着地谁就算输。”
杨牧云听了不禁哭笑不得,伸手想在莫不语的脑门狠狠拍一记,因为他个子太高,这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脖颈上,“你个夯货,屁股着地还是脑袋着地有区别么?”
“俺哪里脑袋着地了?”莫不语挠挠脑袋一脸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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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明军便拔营启程了,斡剌特人的大军仍旧在后面不疾不徐的跟着。
临近晌午的时候,又有人来到明军阵前说要见赛因孛罗王,来人是一位英气勃勃的青年,他身后只跟了一名随从。
“这位王爷的访客倒是不断。”杨牧云听了禀报后想去看看,元琪儿在一旁听了也想跟着去,他沉吟片刻,便让林媚儿看着赛因孛罗王,自己带着元琪儿去见见来人。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一见到那位英挺的青年便惊讶的叫出声来。
“齐齐克——”青年一见到元琪儿便兴奋得挥舞起手臂。
原来他便是那位暗恋元琪儿的鞑子大汗亲弟弟阿噶多尔济,杨牧云看着他一脸高兴的样子,心里突然莫名涌起一股酸意。
“你来这里干什么?”元琪儿板着俏脸冲他说道。
“我......我想见见你,”阿噶多尔济说话变得吭哧起来,“一直见不到你,我心里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元琪儿瞅了身边的杨牧云一眼,“我跟我的丈夫在一起,哪儿轮得着你担心?”
“你说什么?”阿噶多尔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向杨牧云,“他,他......”
“我跟郡主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是跟你开玩笑的......”杨牧云不知该如何辩解,连忙说道:“这位兄台请里面说话。”心中恍然,什么来见赛因孛罗王,分明是来找元琪儿的。自己如要拦着,就把这口黑锅背定了,于是他很识趣的将这位汗廷的二殿下给让了进来。
第四百零五章 因妒生恨
“他便是杨牧云么?”阿噶多尔济看着他向元琪儿问道。
元琪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追了过去。
杨牧云苦笑一声,摇摇头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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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情敌来了?”看着紧跟在元琪儿身后的阿噶多尔济,林媚儿秀眉一挑乜了杨牧云一眼笑道。
“胡说,”杨牧云眼一瞪,“他喜欢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她曾经跟你拜过堂的,”林媚儿嘻嘻一笑,“我就不信你眼看着有男人纠缠她,心里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杨牧云只有装作没听见。
“王爷——”阿噶多尔济见到赛因孛罗王只略微欠了欠身,笑道:“你在明人这里可安好?”
“托二殿下的福,”赛因孛罗王下巴轻点,嘴角微微一翘,“本王在这里吃的下饭,睡的着觉,不劳二殿下挂心。二殿下不好好带兵,跑到这里来是想看本王有多狼狈么?”
“王爷这样说可就太见外了,”阿噶多尔济看了一眼元琪儿,“你是齐齐克的叔父,又是汗兄倚靠的重臣,您的荣辱事关汗廷的颜面,我阿噶多尔济又岂有隔岸观火的道理?”
“二殿下好口才,”赛因孛罗王嘿嘿一笑,“不过你此次来,不光是来看我赛因孛罗的吧?”说着瞥了侄女儿一眼,“走吧,帐内说话。”
阿噶多尔济随赛因孛罗王进入帐内后,元琪儿笑着睨了杨牧云一眼,“我跟二殿下有一些体己话说,你也要进来听么?”
杨牧云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没有吭声。
元琪儿向阿列克赛招了招手,这位俄罗斯力士上前躬身道:“郡主——”
“你守在帐门口,可不能让任何人进来。”她的声音很柔,但语气却不可抗拒。
“是,郡主。”阿列克赛在帐门口一站,如渊渟岳峙。
“她真把这里当成是他们鞑子的地盘了,”林媚儿轻笑一声,转向杨牧云,“要不要把莫不语叫来,让他把这个蓝眼金发的大块头扯一边去?”
“不用,”杨牧云淡淡的说了一句,“是她想多了,我对她跟别的男人说什么话根本没有兴趣去听。”说罢转过身向一边去了。
......
阿噶多尔济是跟赛因孛罗王和元琪儿一起用的饭,饭后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蹭在元琪儿身边。
面对阿噶多尔济的一腔热忱,元琪儿显得有些不冷不热。
“看来我们这里又得多管两个人的饭了。”林媚儿笑着对杨牧云说道。
听了她的调笑,杨牧云没有多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林媚儿站在杨牧云身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神思不属的样子。
“你一直看着我作什么?”杨牧云忍不住说道。
“我在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淡定。”林媚儿粲然一笑。
“无聊!”杨牧云哼了一声。
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媚儿向后瞥了一眼,脸露讶异之色。
“杨牧云......”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杨牧云虽没有转身,也知道是谁来了。林媚儿朝他吐了吐舌头,扭过身子退至一边。
阿噶多尔济见杨牧云没有应声,便行至他面前,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
杨牧云仰起脸,对着他颇含敌意的目光,微微一笑,学着她人的口气说道:“请问二殿下有何见教?”
“我以为齐齐克喜欢的男人有多了不起,”阿噶多尔济下巴一扬,带着不屑的口吻说道:“不过是个宵小之徒罢了。”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脸色依然平静无波。
“是好汉的就堂堂正正拿起兵刃干一仗,偷偷摸摸的混进别人的营帐里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是有卵子的爷们儿干的事儿么?”阿噶多
尔济讥嘲道。
“二殿下身份尊贵,”杨牧云也不气恼,依旧脸上挂着笑,“想来是以多欺少惯了,四五万人围着我们一万多人耍威风,还要装出一腔豪气,真是佩服啊佩服,”语气中略带讥讽,“郡主对殿下你不假辞色,看来也不是没原因的。”
“你......”阿噶多尔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涨得通红,“刷——”的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刀,朝着杨牧云便砍了过去。
杨牧云没想到这位二殿下竟然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当下脚步一错,身形微动,将这势若劈山的一刀避了开去。
“好刀——”杨牧云赞了一声,他见这把刀通体雪亮,刀身上布满一种特殊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刀柄是用黑色犀牛角做的,还有一圈银质镏金的护手,显然是产自异域。
“刷刷刷——”阿噶多尔济运刀如风,却被杨牧云一一躲过。
“你,你为什么不拔刀?”阿噶多尔济立定身子,目光盯着杨牧云背后斜挎的双刃刀问道。
“二殿下是客,我便空手与你过过招,”杨牧云笑道:“一上来便拔刀相向,又岂是待客之道?”
嬉笑调侃,显然是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阿噶多尔济牙根一咬,手中刀舞起来如怒风狂啸,像是要把杨牧云生生斩裂。
“这位二殿下的刀术倒很有章法,”杨牧云略感意外,“像是受过高人指点,只是未加锤炼,运用起来较为浮华罢了。而且身法也慢,遇见真正的高手早就被制住了。”在躲过其斜劈来的一刀后,身形一转,绕到他身侧,手肘起处,撞在了他腰眼上。
阿噶多尔济顿觉半身酸麻,差点儿没有站稳,正要运气提刀,只觉体内气息滞涩,手臂竟然抬不起来。心下一沉,就见杨牧云抱拳向他笑道:“二殿下武功高强,在下甚是佩服,蒙您承让一二,不如现在就此罢手,二殿下以为如何?”
阿噶多尔济怒目紧盯着他,没有说话。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这时快步走了过来,见二人相向而立,阿噶多尔济手中握刀,目含怒色,俏脸一变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没什么,”杨牧云淡淡一笑,“二殿下有一把宝刀想让在下瞻仰一下,仅此而已!”
“你动刀了?”元琪儿看向阿噶多尔济,娇叱道:“别忘了,这里可是明军大营,我叔父还在明人手里,你在这里与人动刀,想置我叔父于何地?”
阿噶多尔济输给了杨牧云,又挨元琪儿一通训斥,脸上登时挂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你......没事吧?”元琪儿看向杨牧云问道。
“刀不错,是一口宝刀,”杨牧云悠然一笑,“可惜使刀的人有些不济。”
“你不该挖苦跟你决斗的人,”元琪儿面色一寒,“这毕竟是你们之间堂堂正正的决斗,即使败了,也应该使他留有尊严的离开。”
“我并没有让他难堪,”杨牧云瞥了一眼阿噶多尔济的背影,“他是不是也要跟你一起,一路上与你们的那位王爷相伴?”
“怎么,你想赶他走?”元琪儿秀眉一挑。
“我没这个意思。”面对元琪儿的质问,杨牧云后退了一步。
“他可是大汗脱脱不花的亲弟弟,”元琪儿俏脸挂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既然扣下了我叔父,为何不连带着把他也扣下呢?这样连察哈尔人也不敢对你们轻举妄动了。”
“这位二殿下架子太大,我怕伺候不了。”杨牧云笑笑说道:“况且只有你叔父一人在这里也就够了。你的这位蓝颜知己就算了吧!”
“杨牧云,”元琪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你心里,就从来没有我齐齐克·萨穆尔的半分位置么?”
“郡主......”杨牧云不敢看她的目光,拱手道:“杨某不才,实在不敢得郡主殿下的垂青。且杨某身份低微,怎能奢望常伴郡主殿下左右?您是草原上展翅高飞的一只白天鹅,而我不过是别人屋檐下栖身的一只燕雀罢了......那位二殿下不顾危险,撇下身份来找你,足见他
对你一往情深。其实......他比起我更适合郡主殿下你。”
“我明白了......”元琪儿如玉般的脸颊不知何时洒下两行清泪,凄然一笑,“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领我的情。或许我们本不该相遇、相识的......”转过身,飘然去了。
留下杨牧云一人怔怔的站在那里。
“看来你伤了一个女人的心。”林媚儿不知何时来到了杨牧云的身边。
“我与她本不是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杨牧云幽幽道:“彼此处于一个尴尬的立场,处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还不如就此把一切都讲清楚。”
“你倒很理智。”林媚儿很欣赏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是来探人隐私的吧?”杨牧云揶揄道。
“抱歉,我对你的隐私没有丝毫兴趣,”林媚儿笑着微摇螓首,“于大人想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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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的大帐里一片忙碌,罗亨信借口身体不适干脆就不露面,朱冕的大同军损失大半,失去了话语权,把剩余的残兵直接交给于谦了事。偌大个军帐里,就剩下老杨洪和几个幕僚帮助于谦参详军事。
“于大人......”杨牧云进到大帐里待于谦稍微松闲下来才上前一礼。
“杨千总。”于谦一笑,挥手让杨牧云就坐。
“谢于大人,”杨牧云欠了欠身,依然站在那里,“于大人叫卑职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敌酋赛因孛罗可好?”于谦问道。
“大人见问,其一切安好。”杨牧云回道。
“这两日来见他的人可是不绝呀!”于谦一捋颔下胡须,“杨千总那里倒真热闹了。”
杨牧云听了心下一惊,不成想于谦对他那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连忙拱手道:“回大人,昨日敌酋的侄女来见他,至今尚未离去。今日又有一人来此,听说是鞑子大汗的亲弟弟阿噶多尔济,说是见敌酋,不过据卑职看他是冲着敌酋的侄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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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于谦眼中目光一闪,捻须笑道:“来的可都是大人物呐,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扣在这里么?”
“他那侄女自诩为一介女流,倒真不怕被我军扣下。”杨牧云禀道。
“那个阿噶多尔济呢?”于谦说道:“当真可以为了一个女子什么都不顾了么?”
“这......”杨牧云心中一动,“可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作伪。”
“你跟那个鞑子郡主很熟?”
“在京城时,卑职便经常跟她打交道,”杨牧云眉峰微动,“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妥不妥还不好说,”于谦眼角微翘,“那个阿噶多尔济,你之前可曾见过?”
“没有,”杨牧云摇摇头,“此人一身贵气,佩刀也极为名贵,一来便跟敌酋的侄女纠缠不休,应该不似作假。”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于谦的目光落在帐中的沙盘上,沉吟道:“此地正南,离我大明最近的边镇独石堡已不到两日的路程了。本官是想这些鞑子应该不会甘心就这样放我们入关吧?”
杨牧云的心弦一紧,忙道:“若不是大人点醒,卑职可能就真的疏忽了。”
“杨千总,”于谦微微一笑,“自开封时本官就与你相识,对你办事本官是极为放心的。可事关全军生死,而鞑子这两日又来人不断,是以觉得蹊跷了些,不免多问几句。”顿了一顿,“杨千总还是小心仔细为好。”
“是,大人提点的是,”杨牧云说道:“卑职回去一定会把他们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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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拔营启程的时候,阿噶多尔济随军而行,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对元琪儿恋恋不舍。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元琪儿对他的态度仿佛好了些。
晚上明军宿营,莫不语突然高兴的跑来告诉杨牧云,他摔跤赢了那个阿列克赛。
第四百零六章 千钧一发
“我一连赢了他三次。”莫不语得意的说道。
“是么?怎么会这样?”杨牧云也来了兴趣,这两个大力士的力气在伯仲之间,莫不语能够连赢阿列克赛三次,这让杨牧云感到很意外。
杨牧云这么一问,莫不语愣了一下,“大人不说,俺也没多想,这厮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他为什么心不在蔫呢?”杨牧云的目光看向赛因孛罗王的大帐。
......
“二殿下既已看过本王,还是早些回去为是,”篝火前赛因孛罗王递给阿噶多尔济一只烤羊腿,“你的一万部下没有你坐镇,甚为不妥。”
“我那里有阿克岱钦帮我领兵就可以了,”阿噶多尔济笑着将羊腿搁置一边,“王爷一人这次,我很是不放心呐!”
“你是不放心齐齐克吧?”赛因孛罗王一抹自己的胡须哈哈笑道:“本王身陷囹圄,也不能让二殿下也陪进去,不然他日大汗问起来,让本王如何向他交代?”唇角一勾,“这样吧,本王让齐齐克随二殿下一起回去,这下二殿下该满意了吧?”
“叔父去哪里,齐齐克便跟到哪里。”元琪儿的态度看似颇为坚决,“留你一人在此,我很不放心。”
“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赛因孛罗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杨牧云等人,“只要你们手握大军紧紧跟着,他们便会一直对本王以礼相待。”脸色一肃,“可你我不得不为二殿下考虑,待得明人改变了主意,连同二殿下也扣住了,那便后悔也晚了。”
说得元琪儿娇容一动。
“齐齐克,”赛因孛罗王又瞥了杨牧云一眼,“你不会对他还心存幻想吧?”
元琪儿雪白有如编贝一样的玉齿咬着樱唇没有说话。
赛因孛罗王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淡淡的说了句,“从行程上看,最多再有一日,便可到大明边关了,到那时我们自可以再相见。”
......
元琪儿和阿噶多尔济出了明军大营,便打马飞奔,索木吉雅和阿噶多尔济的那个随从紧随其后。
没跑出多远,便见前面影影瞳瞳出现了一排人马。
“怎么接应的人会来得这么快?”元琪儿的心中泛起一抹奇怪的感觉。
离近了一看,竟然发现是杨牧云、林媚儿、莫不语领着一队明军骑兵挡住了去路。
四匹疾驰的快马收住了奔扬的四蹄。
“杨牧云,你这是什么意思?”元琪儿俏脸一板质问道。
“杨某精心招待郡主和二殿下一行人,还放你们归去,”杨牧云笑着说道:“可郡主为人太不厚道了些。”
“哦,此话怎讲?”元琪儿秀眉一挑。
“杨某自打京城就跟郡主相识了,可谓是老交情,”杨牧云的眨了眨眼,“你的那些障眼法儿瞒别人还成,用来对付杨某,还是免了吧!”
“杨大人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元琪儿蹙了蹙眉说道。
“郡主糊涂也不打紧,”杨牧云悠然道:“杨某本来也没打算难为郡主的,”眼角一翘,“你与二殿下这便过去吧,不过要留下一个人来。”
“谁?”元琪儿面容一动。
“二殿下随你回去就不用带随从了吧?”杨牧云一指阿噶多尔济身后正垂首掩饰的随从说道:“把他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这却是为何?”
“郡主不用多心,杨某只是突然对他很感兴趣而已。”杨牧云笑道。
“一个仆从不值得杨大人挂心,”元琪儿想尽量让自己放轻松些,“你何不让二殿下留下来?”
“我也想,”杨牧云笑了笑,“不过我从未过这位汗廷的二殿下,也不知他究竟是真是假......还不如把他身边的随从留下来,真假也不用在乎了。”
“那我若是不想让他留下来呢?”元琪儿的眸子眯了起来。
“郡主,”杨牧云叹了口气,“请你念着
我与你往昔的情分,还是不要把人逼得太狠为好,须知......”话未说完,阿噶多尔济已飞身跃起,眨眼间便到了杨牧云面前,寒光一闪,刀光已匹炼般劈下。
“铿——”的一声,杨牧云背后的双刃刀已然拔出,刀刃交击,劲气四散。两人同时跃下地来,四目相向。
“好眼力,”“阿噶多尔济”赞了一声,“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二殿下,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杨牧云双眼盯着他说道:“你一定模仿得跟他本人很像,其实露出破绽的不是你,而是他人。”说着看了莫不语一眼。
“你是说阿列克赛?”元琪儿突然悟到了什么。
“阿列克赛跟不语一样力大无穷,可今天摔跤连输了他三次,”杨牧云说道:“如此异常表现可见他心神不属,究竟谁会让他这样就不言而喻了吧?”看向马上那个垂首躲闪的随从,“你说呢?赛因孛罗王爷!”
只听一声长笑,那随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杨牧云,果然便是赛因孛罗王。
“阿列克赛为人倒是忠心耿耿,”赛因孛罗王叹道:“可惜不能掩饰自己情绪,可惜,可惜......”连道几声可惜,似乎在没能瞒过对方而发出感叹。
“王爷不必忧心,”“阿噶多尔济”说道:“既然出来了,我便一定要保你过去。”说着手持钢刀虚劈了一下。
“这把刀估计也是真的吧?”杨牧云静静的看着他,“除了你这个人是假的外......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是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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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阿噶多尔济”笑道:“放王爷过去我便告诉你。”说着“刷——”的一刀向杨牧云劈去,这一刀比之前要凌厉得多,角度刁钻,劲气凛冽。
“你现在终于肯亮出真功夫了么?”杨牧云嘴里虽在说笑,心下却不敢大意,判断好了对方刀势后,及时挺刀去封架。
“铿铿锵锵——”两人的兵刃连续交击了十几下,杨牧云虽然封住了对方的每一次杀招,可胸口也被震得有些气血翻涌。
“阿噶多尔济”叹息一声,“在你空手的时候我本该杀了你的。”
“如果那样的话,这一步你也未必能走得到。”杨牧云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手腕一动,双刃刀挽起一朵朵刀花向“阿噶多尔济”卷来......
见他们你来我往斗得渐趋激烈,元琪儿低声嘱咐索木吉雅,“待会儿我拦住林媚儿,你趁机护着我叔父赶紧走。”
“可是郡主......”索木吉雅看了一眼莫不语和几十名明军骑兵,“索木吉雅一个人倒没问题,就怕他们伤着了王爷。”
“见机行事,”元琪儿面色一沉,“无论如何你也要护得我叔父周全。”
“是,郡主。”
“姓林的,”元琪儿的眸子冷冷的向林媚儿射出两道寒光,“上一次便宜了你,这回你休想再躲过去了。”
“怎么,你还要跟你身边的那个婢女一起来么?”林媚儿秀眉一挑,皓腕一翻,精钢峨嵋双刺已握在手里,身子跃起,凌空一翻,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
“对你,本郡主一个人就足够了。”元琪儿亮出长剑,从马背上飞跃而下,纤腰一拧,剑尖挑起朵朵剑花向林媚儿迎面刺来。
“很好,”林媚儿手中峨嵋双刺划出几道亮弧迎了上去,“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个鞑子郡主究竟有多深的道行。”
两个女人以极快的身法和极凌厉的招式战在一起。
索木吉雅握紧了腰间弯刀的刀柄,紧张的看向对面。莫不语身后,几十名明军骑士张弓搭箭,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这边,这狼牙一般的箭镞自己或许能躲过去,可王爷呢?她握着刀柄的手心不禁沁出汗来。
“呼喇——”周围火把四起,马蹄声骤然响如擂鼓,无数的斡剌特和察哈尔骑兵冲了过来。
“好机会!”索木吉雅对赛因孛罗王低低的说了一声,“王爷,快,跟在婢子身后向前冲。”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马儿吃
痛,长嘶一声,扬起四蹄向前飞奔而去。
“他们总算来了。”元琪儿心中松了口气,剑招瞬间愈发凌厉。
“嗤——”杨牧云双刃刀的刀锋在“阿噶多尔济”胸前擦过,在衣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肌肤。
“啪——”在杨牧云闪身而过时,肩头中了结结实实的一掌。
“密宗摧心印。”杨牧云脱口而出,“你是红教的人。”
“你居然知道密宗摧心印?”“阿噶多尔济”脸现异色,袍袖一甩,数十道寒星向后飞了出去......
“哎唷——”、“啊——”惨呼之声不绝,几十名明军骑兵瞬间大半落下马来,剩下的虽然将箭射了出去,可声势弱了很多。
索木吉雅手中弯刀挥出一道耀眼的亮弧,将迎面飞来的羽箭一一拨开,饶是如此,还是有一箭射中了她的肩头。她忍痛将之拔下,继续前冲,赛因孛罗王伏在马鞍上紧跟在她身后。
莫不语在马上看得真切,拔出腰间一把短刀向赛因孛罗王马的下盘掷了过去。
刀像流星一样打着旋儿飞向马奔腾的四蹄。
“唏律律——”一声惨嘶,马儿痛苦得跪倒在地,将伏在马鞍上的赛因孛罗王掀了下来。
“王爷——”索木吉雅惊呼一声,勒住马缰。
后面火光大起,明军骑兵也涌了过来。堪堪与对面的蒙古骑兵相对,将杨牧云、元琪儿一行人围在中间。
莫不语更不迟疑,飞身下马,提着长杆大刀大跨步的直奔赛因孛罗王而去。
“王爷——”、“叔父——”......几条人影同时如飞一样冲向落马倒地的赛因孛罗王。
“嗤——”林媚儿手中一支精钢峨眉刺脱手而出,仿佛一道闪电直取元琪儿后心。
“叮——”元琪儿微一侧身,剑光一闪,长剑磕在峨眉刺上,角度略偏,“噗——”的一声刺入她的左后肩。一个趔趄,元琪儿差点儿没有摔倒。林媚儿纵身上前高高跃起,右手仅余的一支峨眉刺向着元琪儿的颈侧狠狠的扎了下去......
“啪——”一个黑影自林媚儿身侧掠过,一掌击在她胸口。
林媚儿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便倒。
“媚儿——”杨牧云飞身上前,扶住了林媚儿。
“不要管我,”林媚儿嘴里又吐出一口鲜血,呼吸急促,“赶快去制住赛因孛罗,他一旦跑了,我们就全完了。”
“可是......”杨牧云咬咬牙,扶着林媚儿坐了下来,顾不得肩头疼痛,提起双刃刀追了上去。
迎面一道寒光刺来,他举刀迎去,“当——”的一声,手臂一震,退后一步。映入眼中的是元琪儿一张森寒的俏脸。
“你们两人都中了密宗摧心印,”元琪儿冷冷道:“如果再催动劲气的话,只会死得更快!”
“让开!”杨牧云心急之下,“刷刷刷——”向着元琪儿连劈了三刀,刀刀狠辣。
“杨牧云,”元琪儿一一闪过,眸中涌起一抹忧伤,“你真的想杀了我?”
“我......”一脸焦急的杨牧云向前看去。
那边,莫不语跟索木吉雅交上了手。由于索木吉雅肩头中箭受伤,身法与出招都慢了下来,莫不语一时跟她战了个旗鼓相当。“阿噶多尔济”飞一般冲上前,出掌便向莫不语的面部劈了下去。
莫不语一惊,匆忙间挺起刀杆挡在自己面前。
“咔嚓——”“阿噶多尔济”掌缘似铁,将刀杆劈为两段。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传来,莫不语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蹬蹬蹬——”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输了......”元琪儿轻轻的冲杨牧云说了一句。
杨牧云的心蓦地一沉。自己和林媚儿都受了伤,林媚儿的伤尤其重,优劣之势立转。
“未必——”一个寒彻人心肺的声音掠过每一个人的耳际。
第四百零七章 刀风箭雨
“刷——”一道青光划过,“阿噶多尔济”的帽子登时被削掉了,露出头顶不盈寸短发。杨牧云惊噫了一声,汉人是长发束髻的,草原上的蒙古人是留三搭头,梳着辫发的,就是中原的和尚,都是清一色溜光铮亮的光头。像这样留着不到寸许的短发极为罕见,莫非是......
“他是一个喇嘛,”林媚儿低低说了一句,“是红教的人。”
“怪不得他会密宗摧心印,”杨牧云想起了怀柔县城悦隆客栈与风无极交手的那个红教藏僧乌斯旺,“看来他应该是红教教首萨喀巴的门人。”
“阿噶多尔济”退后几步,发现一个人影挡在了自己面前。那个人影是灰色的,就像一个幽灵。他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那张脸很年轻,应该二十出头,并不英俊,线条异常冷硬,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人不敢和他对视,那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慑人,沁得人心底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师兄......”、“冷兄......”杨牧云和林媚儿同时惊愕住了,那灰色的人正是冷一飞。
“哲罗巴,”冷一飞森冷的目光在“阿噶多尔济”脸上扫过,“你脸上的这层皮要我帮你揭下来么?”
“阿噶多尔济”桀桀一阵怪笑,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凸目高颧,貌相怪异的脸庞。
“阁下好身手,”哲罗巴迎着冷一飞森冷的目光,“凭你一人也想与我整个红教为敌么?”
“红教?”冷一飞冷哼一声,身形微动,瞬间移至赛因孛罗王面前,手一伸,掐至他咽喉处,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王爷——”哲罗巴与索木吉雅俱各一惊,齐齐向前。元琪儿也想抽身,却被杨牧云死死缠住。
“哗——”冷一飞手肘一甩,将赛因孛罗王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跌在莫不语怀里,莫不语手忙脚乱的将他拿住。
“刷——”一道青光向着哲罗巴和索木吉雅面前划来,两人齐齐亮出兵刃封架,“叮叮——”、“啪——”索木吉雅勉强挡住这快逾闪电的一刀,胸口却结结实实中了一掌,一口血箭自她口中喷出,娇小的身躯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无法再支撑着爬起。
“你若赢了我,”冷一飞盯着哲罗巴,“这个王爷你就把他带走。若是输了,你的命便留在这里吧!”
“很好,”哲罗巴阴阴一笑,“阁下执意要与我红教为敌,可不要后悔!”
“你的废话太多了,”冷一飞身形一闪,刹那间便欺进至哲罗巴面前,一道青灰色的寒光抹向他的颈侧,“嘡——”一声暴响,哲罗巴退后丈余,手中钢刀还未展开,冷一飞如影随形的又到了他面前。“铿——”又是一声沉闷的异响,哲罗巴侧身滑出数丈,脸色一变,刚展开刀势,快若鬼魅的灰影又到了面前。“锵——”哲罗巴飞身而起,伸掌向那灰影背后按去,却按了个空,身后劲风拂过,他不及多想,挥刀向后,“当——”整个人像一个陀螺转了开去......
“杨牧云,”元琪儿一剑将他逼退,秀眉一皱说道:“他掌上有毒,你再运劲跟我打下去,毒会随着你的血液游遍全身,到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就救不了你了。”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让你得逞。”杨牧云面色发狠,不顾中掌之处的疼痛,发疯一样挺着双刃刀向元琪儿扑来。
“你这人......”元琪儿一跺脚,袖子一拂,“蓬——”烟雾弥漫,杨牧云连忙退后。再仔细看时,元琪儿已失去了踪影......
她不知何时转到了莫不语面前,“滚开——”一声娇叱,一道剑芒向着莫不语的面部刺来。莫不语惊慌失措的举起断了一截的短柄大刀迎去,谁知剑芒化为数道,直取他胸口、咽喉、眉心。他大惊之下身体翻滚至一边,显得狼狈不堪。
逼退了这个大个子,元琪儿没有丝毫迟疑,拉起赛因孛罗王说道:“叔父,我们快走!”
“齐齐克——”火光下阿噶多尔济看得真切,忙下马迎了过去。
“殿下......”身后的察哈尔兵慌忙下马跟了上去。
眼看双方便要汇合在一起,一个人影凌空跃至元琪儿前方,刚一落地便手执一支精钢峨眉刺向元琪儿当面刺来,居然是林媚儿。
元琪儿一惊,连忙把叔父扯至一边,挺剑迎去,“叮——”的一声,林媚儿身子一晃,差点儿没站稳。
“看来她受的伤不轻,硬撑着到这里,怕是油尽灯枯了吧?”元琪儿手腕一抖,紧接着一剑刺向林媚儿胸口。突然腰间一紧,被人牢牢抱住,剑势一滞,这一剑便没能递过去。
她侧目看去,抱着自己纤腰的竟然是杨牧云。
“快松开!”元琪儿脸一红,对杨牧云叱道。
“快,把赛因孛罗抓住!”杨牧云冲林媚儿喊道:“让他跑了我们就完了。”
林媚儿脸色苍白,眼见赛因孛罗王向着阿噶多尔济奔去,一咬银牙,将手中最后一支精钢峨眉刺掷了出去,“噗哧——”峨眉刺贯穿了他的大腿。
赛因孛罗王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王爷——”卜儿塔大喊着率领斡剌特骑兵冲了过来。
两名斡剌特骑兵堪堪驰至赛因孛罗王面前,正要把他拉到马上,只听一声大吼,一个高大的身影直奔过来,手中的长杆大刀如风般一卷,那两名斡剌特骑兵叫都没叫一声便被劈落马下。
来人正是莫不语,他扔掉手中的断杆刀,又换了一杆大刀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快,把王爷抢回来。”卜儿塔对部下们说道。
这时明军骑兵也冲了过来,斡剌特人、察哈尔人和明军将士战在一起,枪戟如林,火把乱舞,杀声震天。
“你,你快放开齐齐克。”阿噶多尔济跑到元琪儿面前,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呛——”的一声亮出了弯刀。
“你是谁?”杨牧云看了看他,讶异道:“你怎么又出来一个?”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阿噶多尔济听得一愣。
元琪儿忍住笑,拍了一下杨牧云的额头,“傻瓜,这个是真的。”
“哦......”杨牧云目光向后看去,冷一飞与哲罗巴还在激斗,冷一飞略占上风。
“你究竟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元琪儿恚怒道。
“刷——”她话音未落,阿噶多尔济急不可耐的当头一刀向杨牧云劈来。
杨牧云连忙撒手退至一边。
“你干什么?”元琪儿瞪了阿噶多尔济一眼。
“我......我想杀了他!”阿噶多尔济血灌瞳仁,“这南蛮,竟然敢碰自己心中最爱的女人!”心中暗暗发誓要将杨牧云活生生给撕了。
“你给他较什么劲,”元琪儿嗔道:“还不赶快去救我叔父!”
“噢,”阿噶多尔济一跺脚,心有不甘的转过身和元琪儿一齐向赛因孛罗王奔去。
杨牧云刚想追过去,一群察哈尔兵挡在了他面前。“哗啷啷——”弯刀如林向杨牧云砍来,杨牧云纵身高高跃起,在一名察哈尔兵的头顶上一踩,一个漂亮的凌空倒翻,如大鹏展翅般向前飘了过去......
“嗵——”林媚儿一脚将一名察哈尔兵踢飞,顺手夺下他手中弯刀一挥,生生削断了一名察哈尔兵的腿,那人大叫着倒地。“出出——”几根长矛向林媚儿戳来,林媚儿手一撑地,一个鲤鱼打挺,从人丛中穿了过去。
赛因孛罗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还没挪动几步,一柄弯刀便架在了自己脖颈上,他蓦然一惊,只听“当——”的一声弯刀荡了开去。紧接着一声娇叱,元琪儿跟林媚儿战在了一起。
“王爷,”阿噶多尔济上前扶住了他,“您没事吧?”
“还好......”赛因孛罗王咬牙将大腿上的精钢峨眉刺拔
了下来,“当啷——”扔至一边。
“快,保护王爷,”阿噶多尔济招呼察哈尔兵赶快围上来,急促喊道:“王爷,快随我撤!”话音未落,一条人影从天而降,“嗵嗵——”两声将面前的两名察哈尔兵踢飞,阿噶多尔济大惊之下,挥刀斜劈过去,“嘡——”的一声,手臂巨震,刀差点儿脱手而去。
“你......”他刚看清来人相貌,胸口便吃了重重一拳,“蹬蹬蹬——”连退几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杨牧云将他逼退后,拉住赛因孛罗王欲走,“咻——”一支羽箭贴着自己脸颊飞过,心下一惊,一个青年手持钩镰枪向他迎面刺来。
“阿失帖木儿?”他刚叫出对方的名字,只听身后一人大吼,阿噶多尔济举刀发疯似的向他扑来。
杨牧云不暇细想,抱住赛因孛罗王就地一滚,连续在几个马肚子下翻过。“出——”一支长矛戳向他胁下,他反手抓住矛尖,使劲向下一扯,一名察哈尔骑兵立时被扯落马下。
“上去——”杨牧云运劲一提,赛因孛罗王将近两百斤的躯体腾空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马背上。杨牧云操矛在手,翻身上马。长矛抡圆了向四周扫去,“噗——”、“蓬——”好几名察哈尔骑兵被他扫落马下。紧接着一抖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奋起四蹄向前方驰去......
“姓林的,”元琪儿看着脚步越来越虚浮的林媚儿,唇角微微一翘,“你中了密宗摧心印的剧毒,又强行运劲与人动手,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刷刷——”又是几剑刺了过去。
林媚儿有伤在身,兼且兵器又不趁手,登时险象环生,“锵——”的一声手中弯刀被元琪儿一剑磕飞,身子一晃,险些没有倒下。
“念在你我有些交情,我便发些慈悲,给你一个痛快。”元琪儿一语未毕,长剑向她心口刺去。
“铿——”,一支长矛自斜刺里将元琪儿的长剑挡下。
“媚儿,快上马!”杨牧云一脸急促的向林媚儿喊道。
林媚儿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矛杆飞身上马坐在杨牧云身后,紧紧将双臂环在了他腰间,脸贴在了他后背上。
“你......”杨牧云嘴里刚吐出一个字,便感觉她头一歪,似乎没有了气息。
“媚儿......”他连喊几声,林媚儿都没有回应,不由心头一紧,使劲催马向己方营地驰去。
“杨牧云,你混蛋,快停下......”元琪儿大声喊着,人却骑着马跑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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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几支羽箭自他头顶和身侧飞过,杨牧云伏低了身子。
“混蛋,谁让你们射的?”阿噶多尔济和阿失帖木儿大声喝停止道:“没看见王爷也在马上吗?你们难道要射死王爷?”
跑了一阵,见无人再向他射箭,杨牧云又抬高了身子,林媚儿伏在他身后仍是一动不动。他心下越发焦急,恨不得一步踏回营中。
正奔跑着,突然斜刺里一马驰来,狠狠的撞向自己。杨牧云吃了一惊,猛的使出全身劲力一勒马缰,“唏律律——”一声长嘶,马儿人立起来,来人连马贴着马腹而过。“呼——”的一声,一长柄大斧向他腰间扫来,眼见避无可避,杨牧云一咬牙,伸手探去,“嗒——”的一下紧紧抓住了大斧的斧柄,斧刃划破了衣衫,触及肌肤。
“好险......”杨牧云刚吁了一口气,一股极大的力道涌来,差点儿把他扯离了马鞍。
“这人好大的力道。”眼见斡剌特骑兵围了上来,他没有丝毫迟疑,抬起左袖,“嗤——”一支袖箭向着持斧的那人射去。
那人躲避不及,胸前中箭落马,好在身上披着厚厚的甲胄,箭镞入肉不深,没有伤到要害,饶是如此,他张口便是大骂。
第四百零八章 脱离险境
那人便是赛因孛罗王身边的第一大将卜儿塔,他一落马,众斡剌特骑兵前冲的气势不由为之一滞,杨牧云趁此机会冲了出去。
因为赛因孛罗王这个大肉盾在杨牧云马上,所以无论是斡剌特人还是察哈尔人都不敢放箭,显得杨牧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像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子龙一般。
他奋力将一名斡剌特骑兵挑落马下,肩头沉重得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而身后的林媚儿依旧没有一点儿声息,悬着的心更加紧了。
“驾——”他抬头看了看方向,火光下明军的大旗似乎不远了,猛磕了一下马臀。
“是杨千总——”明军将士们在看清了是他后,纷纷让至两边。
“大人——”莫不语倒提一柄长杆大刀,浑身是血的迎了上来。
杨牧云提起赛因孛罗王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马的缰绳递到莫不语手里,“把赛因孛罗带下去让人看好了,还有,林......林把总受了很重的伤,赶快让一个军医过来给她看看。”抓着赛因孛罗王的手一松开,立时上来几名明军士兵将他绑了。
“是!”莫不语看了一眼趴在马鞍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林媚儿。
“借用一下你的马。”杨牧云来到一名明军骑兵马前说道。那名骑兵二话不说下马将缰绳交给了他。
莫不语见杨牧云又重新跨上马,忙问,“大人,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冷兄还在敌阵中,我得去把他接出来。”杨牧云挥了挥长矛,又向敌阵冲去。
......
赛因孛罗王又被擒回去了,阿失帖木儿和卜儿塔无心恋战,纷纷收拢自己麾下兵马。阿噶多尔济还想挥兵杀入明军阵中去救人,却被元琪儿喝止住了。
“我叔父又落入了他们手中,你若逼得太紧,他的性命便堪忧了。”元琪儿对他说道。
“为了救王爷我们调动了所有兵马,”阿噶多尔济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那你想怎么样?”元琪儿瞥了一眼远处,“我哥哥和卜儿塔他们都收兵了,你还想带着你这一万察哈尔人跟明人战到底不成?”
“唉......”阿噶多尔济狠狠的拿刀斫地,“便宜了那小子,下次再让我碰见他,一定把他斫为肉泥!”
“你在说谁?”元琪儿看着他道。
“还能有谁,”阿噶多尔济气哼哼的说道:“要不是他,你叔父又如何被明人又劫了回去?”凝视着元琪儿的目光,“他......他还抱住了你,更加该死,我......”涨红了脸提起到刀,刀背在身边马臀上重重一拍,“我恨不得把他的那两条胳膊给砍下来。”
“技不如人,便只会拿畜生出气么?”元琪儿冷冷的盯着他发狂的丑态,“那么多人挡不住他一个,你和你手下的察哈尔兵只会啃烤羊腿么?”说罢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径自去了。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想要追上去,可脚下沉重得一步踏不出去。遂一咬牙,吩咐左右,“快,发信号,收兵!”
“是!”身边的亲信齐齐应了一声。
阿噶多尔济正要翻身上马,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不知何时飘到了他的身边。
“你......你是谁?”他声音一颤,待来人抬起头,他睁大了眼睛,“师兄,是你?你没事么?”
哲罗巴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正想说话,突然脸现痛苦之色,捂住了胸口。
阿噶多尔济看得真切,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溢出,显是受了伤。
“师兄,快,快上马。”阿噶多尔济忙扶着他蹬上了自己的坐骑。
哲罗巴的伤势仿佛不轻,整个人伏在了马背上。他的武功在帝师萨喀巴座下属于前列,据说比死在怀柔县城追寻传国玉玺的那位乌斯旺还要高。
阿噶多尔济从来没见过他会成为这样,脸上难掩骇异之色。
“他......”哲罗巴两眼带着恨意,咬着牙说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那个人么?”阿噶多尔济仿佛看到那个森
寒冷厉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就像草原上一匹孤独的狼,在对手最不希望他出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然后给以致命一击。想到这儿,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师兄回去好好养伤要紧,”阿噶多尔济劝慰道:“那个人还在战场上么?”
哲罗巴的身子抖了一下,目光不自觉的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好像怕那个人突然会出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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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兄离开这里了么?”杨牧云策马疾驰向前,斡剌特人、察哈尔人、明军骑兵像退潮一样各归本阵。战场上打斗的人已然不多。
他正举目四望的时候,陡然马背上一沉,身后好像多了一个人。心头一跳,还未回过头去看,一个熟悉而又阴冷的声音钻入了自己耳朵里,“走,回去!”
“冷兄?”杨牧云心中一喜,勒转马头奔向来路。
“我师妹呢?”冷一飞在他身后问道。
“我已把她送回营了,”杨牧云说道:“不过,她身上受的伤很重。”
“是中了那个番僧的毒掌?”
“嗯,”杨牧云点了下头,“那番僧呢?被你杀了么?”
“没有,”冷一飞回答的很简短,“他跑了。”
“跑了?”杨牧云忙问:“那冷兄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冷一飞加重语气,“赶快回营!”
......
林媚儿躺在军营的一座大帐中,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俏脸隐隐泛起一抹铅灰色,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莫不语站在她旁边,一脸的焦急,一名军医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给林媚儿把脉。看那样子,显然是被这个大个子给硬拽来的。
“她现在怎么样?”莫不语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倒是赶快说呀!”
“这位军爷......”军医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莫不语,身子一哆嗦,压低了声音,“可是个女的?”
“是又怎么样?”莫不语大吼,“我是让你给她治伤,谁管她是男是女怎地?”
“她伤在胸口......”军医嗫嚅道:“需要解开衣衫察看,这男女授受不亲,实在......实在不方便呀!”
“你这人,”莫不语急得一跺脚,“这人的命都快没了,你还啰里啰嗦的说这么多干嘛?不方便就任由着她断气么?”
“这......”
帐帘一掀,杨牧云和冷一飞走了进来。
“你这夯货在喊什么?”杨牧云瞪了莫不语一眼,“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里面乱叫。”
“大人,”莫不语连忙上前躬身道:“俺找了个军医来给林......林把总治伤,谁知他说......”看着杨牧云身后的冷一飞,下面的话便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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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都出去。”冷一飞冷冷的说道。
“你......你说啥?”莫不语圆睁着两眼,腮边的胡子都一根根的乍了起来。要不是杨牧云在旁边,他捋起袖子就要打人了。
“这位是冷公子,”杨牧云不便多解释,“他让你们出去,你们还不赶快出去!”
“......”莫不语鼓了鼓腮帮子,气哼哼的一挑帐帘去了。那军医如蒙大赦,也连忙跟了出去。
“我呢?要不要也出去?”杨牧云看着冷一飞说道。
“你留下。”冷一飞淡淡的说了一句。
......
冷一飞缓步来到林媚儿床前,细细的看了她一眼,眉峰微皱,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酒红色的小瓷瓶,拔下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转身递给了杨牧云,“你待会儿倒一碗热水,帮她服下。”
“喂......”杨牧云刚张开口,冷一飞已飘然出帐。“你什么自己不帮她服下?”他心中暗道。
这颗药丸呈深棕色,药味冲鼻,在他手心滴溜溜打着转儿。杨牧云没有丝毫耽搁,出帐吩咐莫不语找来热水,然后坐到床边,把林媚儿轻轻扶起,把药丸喂她服下。
“希望这颗药
丸能让林姑娘尽快好起来。”杨牧云扶着她重新躺下,为她盖上了被子。这时肩头一阵阵钻心的痛。
“我也中了这番僧的掌毒,为什么却没有她发作得这么厉害?”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
“大人......”莫不语掀开帐帘一角压低声音说道:“于大人请您去他大帐一趟。”
“知道了。”杨牧云转过身走出大帐,看着站立一旁的莫不语,“你守在这里,不可让外人扰了林姑娘休息。”
“是!”莫不语躬身应道。
......
“于大人......”杨牧云一进帐便见于谦、罗亨信、杨洪、朱冕、沈荣等人济济一堂,不由一怔。
“杨千总不必多礼,”于谦上前虚扶了一下,一脸郑重的问道:“敌酋赛因孛罗看押好了么?”
“卑职已令手下严加看管,决不会再出任何纰漏。”杨牧云回道。
“那就好,”于谦微微颔首,脸色缓和了些,“本官决定今夜召集全军,向南开进,你回去后一定要妥善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这么急?”杨牧云一惊。
“今晚一役,让鞑子的盘算落空,”于谦说道:“他们必不甘心......这里离我大明地界只有不到一日的行程了,本官与各位大人商量了一下,以免夜长梦多,我军连夜出发。”
“可半个时辰未免太仓促了些。”
“这些营帐就留在这里,”于谦成竹在胸,“连火把也不用熄灭,给鞑子造成我大军还在营中的假象。这样等他们发现真相的时候,我军早就走远了。”
“大人高见。”
“我军出发后,中间就不再停了,”于谦说道:“务必在明日申时之前到达独石口,只要进了关城,我们就一切便安全了。”
“是,大人。”杨牧云心中暗暗发愁,林媚儿昏迷未醒,如何耐得了一路颠簸?
......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杨牧云便吩咐莫不语指挥所属将士,营帐等不好携带的东西一概留下,只带上必要物品,半个时辰后出发。
“那林姑娘呢?”莫不语低声说道:“她还没有醒,如何带她一起走?”
“这我来想办法,”杨牧云看了他一眼,“冷兄呢?他在哪里?”
“唔,那个怪人,”莫不语伸手指向一处不起眼的营帐,“他在那里面运功,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难道他也中了那番僧的密宗摧心印?”杨牧云一愕,忙快步向那座营帐走去。
掀开帐帘入进一看,冷一飞盘膝闭目坐在里面,双手搁于膝上,头顶隐隐有一团薄薄的雾气。
杨牧云怕影响他运功,便安静的立于一旁。
过得片刻,冷一飞睁开眼来,看看杨牧云,没有说话。
“其实你也中了那番僧一掌,是不是?”杨牧云开口问道。
“他也中了我一刀,”冷一飞很平静的说道:“他的伤比我要重。”
“林姑娘她把药服下了,”杨牧云说道:“不过她还未醒,不能像你那样运功疗伤,这......不碍事么?”
“服了那药便不用运功了,”冷一飞脸色淡然,“只安然躺在床上静养便是,到明日她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你......难道没有服药?”杨牧云讶异道。
“这药丸是我师父配制的,我这里只有三颗,要想把身上的毒驱干净,需要服用三次,”冷一飞瞥了杨牧云一眼,“我用了,林师妹怎么办?”嘴角微微一勾,“好在我这一掌挨得并不重,可以自己运功把毒驱出来。”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心里一阵失落,感觉肩头一阵阵疼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冷一飞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长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你身上中了苗女给你下的情蛊,早已百毒不侵,那番僧的掌毒伤不了你的。”
第四百零九章 夤夜南撤
见他一脸惊讶的脸色,冷一飞缓缓道:“你的命控制在那个苗女手里,她是不会让别人先把你毒死的。所以......”眼皮微抬了一下,“那一掌的劲力不轻,你的伤也该好好养一下。”
“我这伤恐怕现在是养不成了,”杨牧云苦笑一声,“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大军便要启程南下了,冷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这么快?”冷一飞目光一动,立知其意,遂微点下巴,“那林师妹怎么办?”
“林姑娘还未醒,”杨牧云沉吟道:“耐不得颠簸,可大军难行,她又不能留在这里......”说话吞吞吐吐,是要让冷一飞拿主意。
“林师妹是因为你才成为这样,”冷一飞的目光变得冷厉,“你若抛下她不管,我决饶不了你。”说完擦着他肩头而过出了营帐。
“你这做师兄的怎么就把她扔给我了?”杨牧云差点儿破口大骂,“我又是她什么人了?有你这么做师兄的吗?”
......
杨牧云是背着林媚儿出来的,她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但俏脸上多少现出了点儿血色。
“大人,”莫不语拿来一条绳子,看着他道:“真要把你和林姑娘绑在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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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什么话?”杨牧云睨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冷一飞,呵斥道:“马上颠簸得厉害,只有把她固定在我背上,才可能稍好一些。”
“大人,那俺就得罪了。”
......
绑好后,杨牧云满意的拽了拽绳子,看看趴在肩头林媚儿那张熟睡的俏脸,她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对这样的绑缚很不习惯。
“弟兄们都准备好了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他们就等着大人您下令了。”莫不语恭恭敬敬说道。
“那个假冒王爷的亲随呢?是怎样处置的?”杨牧云接着问道。
“那厮见情势不好,假冒不下去了,便夺了一匹马想要逃,结果被一通乱箭射了下来......”莫不语说得口沫横飞,声情并茂。
“还有那位鞑子王爷呢?”杨牧云又问道:“这次可要严加看管,不能再让他化装潜逃了。否则......”他伸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大人放心,”莫不语拍着胸脯打包票,“就算俺的脑袋掉了,他也跑不了。”压低了声音,“俺把他绑得跟粽子似的,就放在俺的马背上,保准出不了任何漏子。”
杨牧云眉头一皱,但想想也只能如此,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上马。突然瞥见一旁不远处呆呆坐在地上,面目颓丧的阿列克赛,他目光空洞,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
“他坐在这里干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莫不语。
“那个鞑子王爷不要他了,”莫不语撇撇嘴,“他坏了他主子出逃的大事,他主子一生气,干脆撵开了他,他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去又不知去哪儿,让他跟着又不合适......”
“唔......”杨牧云转过身朝阿列克赛走了过去,莫不语赶紧跟着。
“你是不是想回家?”杨牧云来到阿列克赛跟前问道。他听不懂汉话,莫不语忙用蒙古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阿列克赛神情呆滞的摇了摇头,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
“大人,”莫不语说道:“他说他的家乡在万里之外的莫斯科大公国,回去的话要走很久很久的路,况且他的家乡也没他什么亲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那好,”杨牧云对莫不语说道:“你替我问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愿意的话就跟着我走,我决不会亏待他。”
“是,”莫不语用蒙古话向阿列克赛转述了一遍。
阿列克赛湛蓝而空洞的眼神变得活泛起来,用蒙古话又问了莫不语一次,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欢呼雀跃的站了起来,“噗通——”一下跪在了杨牧云脚下,抱住杨牧云的靴子就往他
的靴尖上吻去。
“他这是干什么?”阿列克赛的举动吓了杨牧云一跳。
莫不语嘿嘿笑了几声,挠了挠大脑壳说道:“俺也不知道,可能这是他们俄罗斯人的礼节吧?”
这番话说得杨牧云劝也不是,把脚缩回也不是,眼睁睁的看着阿列克赛把这奇怪的礼节进行完。
阿列克赛站起对着杨牧云抚胸深深一礼,大声说了几句什么。莫不语翻译说是向他发誓,杨牧云成为了他的新主人,他会做一个忠实的奴仆。
“嗯,好......”杨牧云点点头,看看莫不语,“你先带着他吧,另外,你还得教会他说汉话,不然我总不能让你在旁边做翻译。”
“是,大人。”莫不语毕恭毕敬说道。
......
子时正,明军大队人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营地,整个过程很安静,马衔枚,蹄上都包裹了棉布,连每个人的嘴里都刁着一根木棍,以免发出些许声响。
莫不语临时给阿列克赛找了一身明军衣甲套在身上,可由于他身躯过于庞大,这身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大号军服穿在他身上仍然显得紧绷绷的,也只好凑合了。
杨牧云背着林媚儿骑在马上,尽量绷直着身子,以免她在睡梦中感到不舒服,冷一飞也是一身明军士卒装束,紧紧跟在杨牧云身边。
一万多人列成一线在黑夜中缓慢的移动着,连旗帜都收了起来。
远远看去,明军大营仍是处处一片灯火,没有什么异样。
夜幕下,空旷的原野上一个人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斡剌特和察哈尔的大营跑去,跑没几步,便摔倒在地,紧接着又站起来......也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突然“咻——”一支羽箭带着尖啸打破了夜的静寂,“噗——”的一声贯入了那个人的身体,那人晃了晃,又倒下了。
两匹快马奔了过来,马上骑士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俯下身把他拉到马背上,向着大营的方向驰去。
......
营内正中的大帐灯火通明,元琪儿、阿失帖木儿、阿噶多尔济还有卜儿塔在帐内争论着什么。
“不如我们兵分四路,把明人的大营围起来,”阿噶多尔济说道:“到后半夜发动突袭,趁乱把王爷劫出来算了。”
“经过今晚这一战,明人整夜都得戒备着,”元琪儿冷冷的说道:“岂会给你再偷袭的机会?我和叔父那时已出了明军大营,要不是你迟来一步,又怎会被明人拦住?”
“你......”阿噶多尔济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对元琪儿发作。
“齐齐克,”阿失帖木儿对元琪儿说道:“你不要再怪二殿下了,我和卜儿塔将军也没能及时赶到。说起来我们大家都有过错。”
元琪儿沉着一张俏脸不再言语。
“等他们明日一早启程,如果脚程快的话,天黑的时候就能到达独石口了,”阿失帖木儿一脸严肃的说道:“到了那时,他们入了关,再救叔父可就难了。”
话音一落,帐内一阵沉默。
“白日里不好动作,要救王爷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可惜......”卜儿塔一巴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嘴里嘟囔着悔恨不已。
“照我说,还是带兵围住他们,”阿噶多尔济老调重弹,“不放了王爷,也不能放他们走。”
“要不是叔父在他们手里,我们早就把他们全灭掉了,”元琪儿脸带嘲讽,“你要真围了他们,他们敢放叔父么?”
“那你说怎么办?”阿噶多尔济双手一摊,挤兑她道:“明天这个时候,王爷就要被押到明人的地界了,到那时你再想办法么?”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俏目闪过一丝怒芒,“你要不想帮忙的话,就带着你的一万人回去吧,不是同一座山上的鸟儿,始终落不到一处去,我们斡剌特人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们察哈
尔人插手了。”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阿失帖木儿忙起身做和事佬,“齐齐克,都是草原上的人,何分彼此,你们这样争吵,难道让那些明人看笑话么?叔父是汗廷重臣,大汗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落难,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二殿下带一万人来了......”见二人安静了下来,遂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们这里有四五万人,而明军只有一万多人,我们几个坐在一起,一定商量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来的......”话未说完,一名亲兵进帐禀道:“多朗吉回来了......”
“多朗吉?”阿噶多尔济脸现喜色,“他回来了么?快,快带进来!”
多朗吉是哲罗巴的弟子,扮的是假阿噶多尔济身边的随从,赛因孛罗王离开明军大营的时候,他装扮成赛因孛罗王的模样留在了明军大营。
后来事发后,他抢了一匹马想要逃走,刚出大营没多远便被一阵乱箭给射了下来,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装死。明军夤夜撤走的情形他都瞧在了眼里,一俟明军营里空无一人,他便起身往自己这边的大营跑去。
当一身血肉模糊的多朗吉被抬进来时,他告诉了帐内诸人一个惊人的消息,明军撤走了,现在的明军大营空了。
一番话让元琪儿等人震惊不已,忙跑出营帐向西南方看去,只见明军大营内的点点灯火依然没有熄灭,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快......”阿失帖木儿和阿噶多尔济吩咐自己的手下,“快发军号,让所有人都起来,杀向明人的大营。”
......
刚睡下不久的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被重新叫了起来,他们不情愿的披上盔甲,拿起弯刀和弓箭,跨上马背,汇聚成整齐的队列向闪烁着灯火的明军大营疾驰而去。
营门前没有任何守卫,仿佛给他们上演了一出空城计。
阿失帖木儿看得心头一紧,挥舞着手中的钩镰枪让部下们冲了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果然没有一个人,空地上篝火的火焰无声的跃动着,像是在嘲笑他们这些来晚了的人。
“快给我追......”阿失帖木儿涨红着脸刚想发令,就被元琪儿止住了。
“二哥,”元琪儿眸波如水,一脸平静,“多朗吉说明军是子时出发的,”抬头看了看天色,皎洁的月光已被阴云遮住,“现在应该已快到寅时末了,已过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也全部都是骑兵,最快明日未时就能赶到独石口,追怕是追不上了。”
“那便这样放过他们,”阿失帖木儿额头青筋凸起,“叔父可还在他们手里......”
“我知道,”元琪儿一脸怅然,“但我们知道的太晚了,我们就算紧赶过去,也只能眼巴巴的进入关城。”
“那也要追,”阿失帖木儿不甘心的说道:“长生天保佑,我们一定会在他们进入关城前追上他们......”
“......”元琪儿没有言语,眸光闪烁,陷入了沉思。
————————————
天边微露晨曦,明军大队人马整整奔驰了一夜,远远看去,就像一股向南涌动的红色巨流。
“于大人,”石亨拍马上来说道:“我们停下歇息一会儿吧,弟兄们实在是太累了。”
“不行,”于谦一脸刚毅之色,断然拒绝,“鞑子现在应该知道我们撤了,一定会加速赶来,一旦被他们撵上,后果难以预料。”
“可是......”石亨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下面话便不好再说出口。这一次出塞他们大同军伤亡惨重,两万人马所剩不过四五千人,且大都带伤,在马上颠簸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石亨心中不忍,便来向于谦求情。
“石将军,”于谦面色恳切道:“我知道将士们很累,可我于谦也很累,本官不比你们久经沙场,我乃是一文官,带兵打仗还是头一遭。可我不能停下,一停下所有人憋的这口气就散了......”
第四百一十章 草原絮语
石亨的眉峰一动,脸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本官跟着你们也在马背上颠簸了整个晚上,”于谦声音轻缓,但却不容辩驳,“但本官还能挺得住,相信将士们也能挺得住......不是本官不想休息,而是不能,本官不想因为片刻的耽搁而导致更多的人送命!”
他说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击着石亨的胸口,让他耸然动容,用目光重新打量这个身材瘦削、性情刚毅的文官。连日的奔波,使得他眼窝深陷,面目有些憔悴,可双目仍然熠熠生辉。把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尽可能的带回去这个巨大的信念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责任感是他获得动力的源泉。
“让将士们撑住,”于谦的目光紧盯着石亨说道:“我们就快到大明的地界了。”
“是。”石亨双手抱拳说道。
......
微露的晨光有些刺眼,杨牧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拢在额上挡了挡。
“水......”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媚儿,你醒了?”杨牧云一脸惊喜的扭过头去,只见林媚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眸子张开一线。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着,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水,我要喝水......”
“你再多挺一会儿,”杨牧云安慰道:“再过片刻于大人就会下令让大家休息了,到那时我再喂你喝些水......”话未说完,只见一名传令官领着一队骑兵在身边呼啸而过,“于大人有令,要大家加快行进速度,争取在申时之前到达独石口......”
杨牧云的心咯噔一下,“看来中间于大人不会让我们停下来休息了。”
“让莫不语过来见我。”他吩咐身边的一名骑兵道。
......
“大人,你叫我?”莫不语纵马驰至杨牧云身边问道。
“刚才传令官传下于大人的军令,”杨牧云说道:“在到达独石口之前是不会停下歇息了。”看了一眼背着的林媚儿,“我们倒没什么,只怕林姑娘吃不消,我带她停下休息片刻,再赶上去......”
“大人,那俺让一小队人留下来陪你。”莫不语说道。
“不用,有那位大高手在身边,可抵千军万马,”杨牧云轻声说着睨了一侧的冷一飞一眼,转而对他叮嘱道:“你要看好赛因孛罗那个敌酋,要是有丝毫闪失,我决饶不了你。”
“大人,您就放心吧!”莫不语把胸脯拍得嗵嗵响。
......
杨牧云策马驰离了大队,在一块坡地后停了下来。他小心的下得马来,解开身上绑缚的绳子将林媚儿轻轻放下,不满的看了跟来的冷一飞一眼,“冷兄难道不下来么?”
“照顾她你一个人就够了。”冷一飞拨转马头,反而离他远了些。
杨牧云心中暗骂一声,将一个皮垫摊放在草地上,然后扶着林媚儿坐下。他取下身上的水囊,打开木塞,把口凑到了林媚儿唇边,“林姑娘,喝点儿水吧。”
林媚儿嗯了一声,薄薄的嘴唇吸了吸,一条清冽的水线汩汩的流进了她那檀口里。
“咳......”许是喝得急了些,呛着了嗓子,林媚儿一阵咳嗽。
“慢些......”杨牧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用喝得那么急。”
林媚儿微摇螓首,似乎不想再喝了。睁开粲然生波的眸子,“这是在哪里?”
“还是在塞外草原,”杨牧云说道:“再往南驰骋半日,应该就到我大明地界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大队明军,林媚儿讶异道:“他们怎么撇下我们就走了?”
“于大人要赶着到独石口,”杨牧云解释道:“没有让将士们停下休息。我其实是......”
他还没说完,林媚儿就明白了,“你是为了我私自离队到这里的,是么?”
“你刚醒,总得好好歇息一下缓口气才是,”杨牧
云说道:“昨晚我真是担心坏了,生怕你......”顿了一顿,下面的话没说出来。
“你生怕我什么?”林媚儿浅浅一笑,一只纤手搭在了杨牧云的手背上。
“还好冷兄身上有疗毒的药丸,”杨牧云转开了话题,手一缩,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冷一飞,“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如今我们还没有脱离险境,你少说话多休息,等精神好点儿我们就出发。”
“嗯,”林媚儿白玉般的颊涡升起两抹淡淡的红晕,略显羞涩的看了杨牧云一眼,“你......在我昏迷的这段时辰里喊我什么?”
“唔......我没喊你什么呀?”杨牧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撒谎,”林媚儿狠狠的乜了他一眼,“我明明听见有人喊我名字的,那不是你,又会是谁?”
“我......”杨牧云突然省起,他曾喊过林媚儿什么,那是心急之下没有细想脱口便出,没想到她竟然记到了心里。他讪讪的笑笑,“杨某口不择言,还请林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这世上除了师父,你是第一个叫我名字的男人。”林媚儿这句话一说出来,杨牧云便呆住了。
“杨某失言......”杨牧云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牧云......我可以这样叫你么?”林媚儿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我是不是醒来的有些太早了。”
“此话怎讲?”杨牧云愕然。
“如果我一直未醒的话,你便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了。”林媚儿说完淡淡一笑。
“......”杨牧云汗。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杨牧云急忙凝目看去,从南边飞驰过来两匹马,一匹马空着,另一匹马上骑着一位身躯异常庞大的人,那人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显得分外刺目。
“阿列克赛?”杨牧云讶然道。
“他来作什么?”林媚儿看向杨牧云,“他不用守着那位鞑子王爷么?
“你还不知道,”杨牧云解释道:“赛因孛罗因他坏了自己大事,不让他再在身边侍候了,我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他现在跟莫不语一样,成为我的手下。”
“这倒挺好,”林媚儿打趣道:“一左一右两大门神,你都凑齐了。”
说话间阿列克赛驰到二人面前,下得马来,跪伏于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
杨牧云听不懂他说什么,求解似的看向林媚儿。
“他叫你主人呢,”林媚儿笑道:“他专门跑过来便是要在你身边服侍的。”
“我可不用他服侍,”杨牧云闻听摇摇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要这粗鲁莽汉侍候什么,还是让他回去吧!”
“是你收留了他的,”林媚儿眸波一转,“转头又打发人走,不怕伤了人家的心么?”说着冲阿列克赛说了几句蒙古话。
阿列克赛脸现喜色,起来躬身立于一旁。
“你对他说了什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过替你夸了他几句罢了。”林媚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纤腰一折,如风摆杨柳。
“你......没事吧?”杨牧云欲伸出手去搀扶,但想想不妥,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一匹马应该是为我准备的,”林媚儿看了看那匹空着的马,唇角微微上翘,“他人看起来粗陋,倒是挺有心的。”修长结实的美腿迈着盈然的步子,袅袅娜娜的走到那匹马前。
杨牧云看得心中微微一荡,“林姑娘的名字里带着一个媚字,果然行走举止间风情无限。”
林媚儿左手握住马的缰绳,右手扶在马鞍上,正欲上马,突然身子一斜......杨牧云几个箭步上前,伸手将她扶住,“你......不要紧么?”
“只是身上乏力,使不上劲罢了。”林媚儿秀眉微蹙,斜倚在杨牧云肩头,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还骑不得马,你说怎生是好?”
“那......”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你我还是同乘一骑好了。”
......
林媚儿坐在前头,俏脸上一直挂着盈盈的笑意。杨牧云坐在她身后,双手拿着马的缰绳,远远看去,就像把林媚儿揽在怀里一般。冷一飞骑马在前,阿列克赛在他们后面不疾不徐的跟着。
天上又飘起了悠悠荡荡的雪花,落在人脸上痒痒的。
林媚儿心情大好,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任雪花飘落在自己的掌心里,化成凉丝丝的雪水。
“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 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 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 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林媚儿吟完这首诗,侧过俏脸冲杨牧云一笑,“李世民一马上皇帝,能做出这般有风情的诗文,可是很难得呢!牧云,你说是不是?”
“唔,”杨牧云没想到林媚儿竟也能随口吟诵出古人的诗文,当即目露异色,“唐太宗一生征战,见识自是非凡,这样的诗,我便做不出。”
“你不也是读书人么?”林媚儿眨了眨眼,“还中过秀才举人,若不是及早踏入官场,明年春闱也一定能高中进士。怎么会谦虚的连首诗也做不出来?”
“读书人便一定做诗做得好么?”杨牧云笑了笑,“我自幼是在湖州府学就学,府学教谕只教授四书五经,诗文不过和琴艺一样,被斥为浮华无用之文。做诗做的好,反要挨一通训斥呢!”
“怪不得今天的读书人没有古人的气概,”林媚儿叹道:“写不出‘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这样气势雄浑的诗句。”
“你会的诗文倒是不少,”杨牧云大感兴味,“是你那乔师兄教给你的么?”他们师兄妹几个当中,就乔子良一身读书人打扮,是以杨牧云觉得他文采一定不错。
“他?”林媚儿撇撇嘴,“不过是挑脚的穿大褂——装斯文罢了,成天挥舞个扇子,附庸风雅,其实肚子里的墨水没有几滴。”
“你倒是对他挺了解,”杨牧云的眉毛挑了挑,话音一转,“乔兄对你其实很是不错。”
“他是我的师兄,仅此而已,”林媚儿肃容道:“我跟他之间再没有别的什么。”说着痴痴的看着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轻轻的说了一句,“真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
杨牧云默然不语,他心中却希望能一步跨入关内,从而结束这没完没了的逃亡生涯。为了不让林媚儿在马背上颠簸过巨,他让马儿放慢了步伐,就像在草原上散步一样。至于鞑子会不会追上来,那就祈求上苍保佑吧!
无论林媚儿说什么,他都好言抚慰,希望她能够很快好起来。
蓦然,前面冷一飞的身形陡然绷得笔直,握着马缰的手一紧。
“师兄......”林媚儿的脸色一变,只听“蓬——”的一声,阿列克赛庞大的身躯很灵敏的跳下马,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然后一脸紧张的抬起头来,向着杨牧云大声说了几句什么。
“鞑子追上来了,”林媚儿一脸凝重的看向杨牧云说道:“阿列克赛让你快走,他好留下来挡住他们。”
“这么快?”杨牧云心头一紧,抬头看看天色,应该是巳时末了吧?鞑子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还是有些低估元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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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飞快的跳下马,使劲拍了一下马臀,高声道:“冷兄,你和林姑娘快走!”
可冷一飞缓缓兜转了马来,看着他淡淡道:“我不会走,师妹更不会走!”
“不错,”林媚儿俏脸上的慵懒柔弱之相一扫而空,双手抓住马缰一勒,马儿乖乖的兜转过头来,“你肯为我豁出了性命,为什么我不可以?”
“师妹,接着!”冷一飞手一挥,两道寒光朝着林媚儿飞了过去,林媚儿接住攥在手里,原来是她的一对精钢峨嵋刺。她眯着眼向前看去,前面地平线隐隐出现一条黑线。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兵至独石
“连媚儿的峨嵋双刺他都给捡回来了,还小心的收着。”杨牧云看着师兄妹两人一脸认真的样子,便一跃而上阿列克赛带来的那匹空马。对林媚儿说了句,“敌人势大,我们不过才四个人,拼什么拼?傻呀,还不快跑!”说罢向一脸呆萌的阿列克赛打了个快跑的手势。扯住林媚儿马的缰绳向南奔去。
阿列克赛虽听不懂汉话,但杨牧云给自己打的手势还是看得懂的,二话不说,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紧跟了上去。
四个人骑在四匹马上飞驰向南,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阿列克赛向后看了看,哇哩哇啦又说了几句话。
“他说这是鞑子的一小支前锋游骑,看样子不超过百骑,”林媚儿向杨牧云解释道:“他想解决了他们后再跟来。”
话未说完,只听阿里克赛“呛——”的一声拔出腰间重剑,呼喝着勒转马头向紧追不舍的鞑子骑兵迎了过去。
“真是一个好汉子,”杨牧云赞了一句,“我不能丢下他一人,便与他一起解决了这帮鞑子骑兵吧!”便也勒转了马头。
阿列克赛手中重剑舞得虎虎生风,当先一个鞑子骑兵高举一杆狼牙棒向他当头砸了过来。他夷然不惧,大膀子一挥,“锵——”的一声,磕开狼牙棒,重剑顺势一划,亮光闪处,那鞑子自颈部以下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槽,鲜血狂溅,惨叫着摔下马来。
杨牧云见阿列克赛转变立场后,对旧主的人竟然毫不手软,不禁微微一愣。恰在此时,旁侧里冲出一骑,挺矛向他肋下刺来,他缓过神,身子急向后仰,尖锐的矛尖贴着他胸口刺了个空。
只听那鞑子一声惨叫,咽喉处血如泉涌,扔掉长矛掉下马去。
“你愣什么?”林媚儿娇嗔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怕丢了性命。”她手中握着的峨嵋双刺有一支滴着殷红的血,想是那名鞑子便是她杀的。
“你......”看着她英姿飒爽的样子,杨牧云瞪大了眼,“没事了么?”
“杀几个小喽啰还是不成问题的,”林媚儿说着手中的峨眉刺闪电一般掷出,又刺入一名鞑子的咽喉,瞥了杨牧云一眼,“你就只会看热闹么?”
“唔......”杨牧云拔下背负的双刃刀,这才发现林媚儿双手手腕处各缠着一根细线,另一头连在峨嵋双刺上,可在马上掷出去击杀人。
一名鞑子吼叫着执一把弯刀向杨牧云头顶削来,他矮身躲过,手握双刃刀向上一挑,那鞑子背上的衣甲裂开,鲜血如珠般迸出。相对于普通刀剑来说,这把双刃刀算的上是一件神兵利器,劈开甲衣如切一张薄纸。杨牧云运刀如风,刀光闪处,又有两名鞑子惨叫着落马。
鞑子人虽多,但其中没什么武艺特别出众之人。而杨牧云四人是个顶个的高手,面对面的短兵相接,一时不落下风。
鞑子军中似有高人,只听一声唿哨,鞑子骑兵立即变换了战法,将他们四人分隔开来,每一二十人转着圈围着一人狠斗。将杨牧云四人缠得发挥不出自身优势。
杨牧云一刀挥去,便有三四杆长矛自背后戳来,不得已收刀避开,又有几把弯刀斫了过来......这群鞑子也不单独出手,只骑着马围着他转,似乎群狼围住一个强大的对手,抱着玩弄的态度想要把对手一步步耗死。其他三人的状况跟杨牧云这里也差不多。
“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鞑子的大队人马赶了上来,那就谁也走不了了。”杨牧云心里越来越焦急,就在相持不下的当口,“咻咻——”破空之声不断,一蓬箭雨如飞蝗般降下。“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鞑子骑兵登时倒下一大片,阵势立时乱了。杨牧云趁机出手,“咔嚓——”、“噗哧——”如砍瓜切菜般将几人扫落马下。
两支骑兵从远处一左一右包抄过来,看他们身上火红的衣甲,确是明军骑兵无疑。杨牧云四人大为振奋,出手更加凌厉了些。
明军骑兵大概有四五百人左右,他们将鞑子包围起来,分出一支骑兵冲进鞑子军中,便大砍大杀起来,当先一人尤为勇猛,挥舞着一杆大砍刀,左冲又杀,所过之处鞑子骑兵纷纷落马,直如天神一般。
百盟书
杨牧云看得真切,那人正是莫不语。
没多大会儿功夫,这支百余人的鞑子骑兵便报销了大半,剩下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保护什么人。
“你们还不投降么?”莫不语高举着大砍刀吼道。
“咻——”一支羽箭如流星般迎面飞来,莫不语头一低,“铮——”的一声他头盔上的盔樱被一箭射落。
“放箭——”莫不语愤怒得额头青筋凸起,面目变得狰狞可怖,大砍刀“刷——”的落下。
一蓬箭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去,剩余的鞑子骑兵虽然举起皮盾,但仍旧一个个的中箭倒下,最后只剩七八人,却还紧紧护着中间一人......
“停下,不要射了。”杨牧云策马上前,冲着莫不语喊道。
“停——”莫不语的大砍刀又高高举起,正弯弓搭箭的明军将士立即收手,动作整齐划一。
“大人......”莫不语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杨牧云。
“放他们走吧!”杨牧云说道。
“什么?”莫不语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放他们走,你没有听见么?”杨牧云有些不耐烦的抬高了音调。
“是!”莫不语有些不情愿的挥刀打了个手势,围成一圈的明军骑兵立刻在北边让开了一个出口。
杨牧云的目光深深看向鞑子阵中,一人身穿寻常鞑子军服,相貌也极为普通,可那对眸子灵动之极,跟他平庸的相貌极为不称。这双眸子杨牧云是极为熟悉的,尤其是这双眸子一转,就会转出来一个个刁钻的主意,让人防不胜防......是元琪儿,杨牧云没有点出她的身份,只是微微向她颔了一下首,她也很知趣的轻点了一下下巴,眸光一敛,默默的和其他人一起顺着那个口子策马行了出去。临出去时,还略带感激的向杨牧云投去淡淡一瞥......
不待元琪儿等人走远,莫不语所带的明军将士便下马切割鞑子的首级——明军的军功是要按上缴的敌人首级来论的,所以忙活了半天谁也不能把这个忘了。
“都麻利点儿,”莫不语在马上叫道:“别磨磨唧唧的,待会儿还要抓紧赶路......说你呢,毛手毛脚的,连砍个人头都不利索。”那派头儿,已有点儿将军的雏形了。
“你怎么带队过来了?”杨牧云策马上前问道。
“一直不见大人您跟上来,”莫不语收刀向杨牧云抱拳行了个礼,“俺不放心,便禀过于大人,带着自己这一彪人马接应您来了......俺晚了一步,让大人您受惊了。”
“看来在这军中你没白待,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杨牧云笑着看了他一眼。
“赛因孛罗那个敌酋呢?”杨牧云问道:“你不会也把他带来了吧?”
“俺哪儿能这么没长进?”莫不语笑道:“自然是把他亲手交给于大人看管,才来寻大人您的。”
“好。”杨牧云点点头。
“大人,”莫不语说道:“你为什么让俺放了那几个鞑子?他们要是把大队鞑子骑兵引来,那可怎生是好?”
杨牧云抬头看看天色,说了一句,“让将士们别耽搁了,赶快上路,争取天黑前抵达独石口。”
“是,大人。”莫不语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转身对着手下将士呼喝起来,“行了,别捡了,他奶奶的,一个人头还不够,你难道还想把整个囫囵身子带回去?还有你,能不能出息点儿,扒得人都只剩下个裤衩了......”
林媚儿悄悄的来
到杨牧云身边。
“其实,那里面有一个人是元琪儿,对不对?”她低声问道。
杨牧云身子一震,缓缓看向她,“你也看出来了?”
“她那易容术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你我,”林媚儿轻叹一声,“你还是舍不得她......”
杨牧云默然不语,片刻方道:“就快入关了,你有什么打算?”
“怎么,这么快你便想着跟我分道扬镳么?”林媚儿的眸子眨了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杨牧云的目光转向一边,“能得跟林姑娘一起,让杨某毕生难忘。”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媚儿,”林媚儿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变得朦胧起来,“这条路还没走完呢,回京之路尚远,若说打算还早了些。”
“唔,也是。”一提到回京,杨牧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这次出征府军前卫几乎全军覆没,连带着宣大援军也损兵折将,要是皇上知晓,不知会怎样的龙颜大怒呢!
“今后的事想那么多干什么?”林媚儿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遂宽慰道:“你这个千总不过是临时任命的,一入关便该卸任了。你在府军前卫中不过是个总旗官,纵皇上降罪,也落不到你头上来。”
“希望如你所说吧。”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大人,”莫不语这时过来说道:“将士们已排好队列,敦请您上路。”
“莫将军客气了。”杨牧云悠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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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口是长城上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关隘,它比不上居庸关、古北口、喜峰口闻名遐迩,但一直默默的矗立在边关,阻挡游牧民族的铁骑。独石口是横越毡帽山的一处山间孔道,毡帽山上窄下宽,远看形似毡帽,由此得名。山间有一条河流穿过,名为独石水,于是长城经过这里的时候,在这里盖了一座水关,以利河水通过。
水关是砖石砌的一道拱门,可以行人,但是因为修建这里的主要原因是方便河流通过,因此两侧道路狭窄,崎岖不平,并不做为常用的人马进出通道,所以名声不显,走这条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独石口后面有一座城,叫独石堡。一听名字便知是一座军镇,这座军镇建立的时间并不长,从宣德五年始,不过才十七年而已。独石堡虽然声名不显,但说起来另一个名字却是大名鼎鼎,无人不晓。因为驻扎在这里的是开平卫。
开平卫,设置于大明洪武二年。其地本为元上都,入明后成为开平卫。在大明军力强盛时期,是大明楔入漠北的一颗钉子,但凡征讨漠北,必经开平。可自从永乐大帝仙逝后,后来的宣德皇帝全面收缩防线,开平卫是被弃置的关外卫所之一。原因是开平卫孤悬塞外,无险可守,粮饷军械皆靠关内输送,开支繁浩,让朝廷有些吃不消了。宣德二年五月,时任开平备御都指挥使的唐铭便上奏说:开平“孤城荒远,薪刍并难,猝遇寇至别无应援,请添拨官军神铳守备。”一步步加码向朝廷伸手要军备粮械,更有甚者,一些军官科敛军财行赂,以期离开开平地区,不想在此继续戍守,一时人心涣散。再加上北元势力的不断侵扰,使得开平卫的防御日益艰难,无法再在塞外坚持下去。
宣德五年,开平卫撤至独石堡,从此便在这里扎下根来。
这一日,独石堡内的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接到军报,说是有大队人马正接近独石口,不由大惊,以为鞑子来犯,忙领兵开赴独石口。后来与人接洽,才知是兵部右侍郎于谦和宣大总督罗亨信率领的兵马到了,赶紧带人迎了出去。
平时冷清得连飞来一只鸟都觉得稀罕的独石口顿时热闹起来,人马络绎于途,在关城下穿梭而入。
于谦看着并不太大的关楼和两侧逶迤延伸至山上的长城城墙,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了些。
第四百一十二章 独石烽火
“杨千总他们可有消息?”于谦向立于一旁一名亲信问道。
“禀大人,”那名亲信回道:“刚刚后队传来讯息,暂时还没有杨千总、莫把总他们的消息。”
“那就多多派人去接应他们。”于谦吩咐道。
“是,大人。”那亲信匆匆去了。
......
“卑职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见过于大人。”一名亲兵引着一位全身披挂的将官来到于谦面前,介绍完毕后,那将官忙向于谦见礼。
于谦打量了一下这位冯指挥使,见他不过四十出头,身材不高,脸颊瘦削,眼珠子不住转动,显得人极为精明干练。
“呃,冯指挥使,”于谦微微一笑,伸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
“谢于大人。”冯国忠作势起身。
“或许过不了几个时辰,鞑子的骑兵便会抵达独石口,”于谦拈须说道:“冯指挥使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哦?”冯国忠身子微微一震,一双眼睛睁大了些,“鞑子要从我独石口入关么?”
于谦不置可否,淡淡道:“据悉鞑子有四五万人,冯指挥使从即刻起便布置防务吧!”
“四五万人,这么多?”冯国忠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自开平卫移驻到独石堡以来,虽然也碰见过鞑子进犯,可那不过都只是数千人而已,好几万鞑子开到这里,还是头一次。心中不免忐忑起来,独石堡这地方穷乡僻壤,非京畿富庶之地,怎么会招来这么多鞑子?
于谦见他脸上阴晴不定,遂问道:“怎么,冯指挥使有难处么?”
“回于大人,”冯国忠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我开平卫在编官兵共六千一百一十四名,除独石堡外,还分驻镇安堡、君子堡、松树堡等十个堡,近的离这里四五十里,远的在二百里开外,若要几个时辰全部集中到这里,恐......恐怕......”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那你独石堡能集中多少人?”于谦皱了皱眉头问道。
“我独石堡的驻军多一些,也不过千余人。”冯国忠垂首说道。
于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吩咐左右,“来人,请杨将军来本官这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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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空总是黑得早些,由于天上还飘着雪,一过申时天空便如同涂抹了一层浓重的铅灰色,渐渐暗了下来。
杨牧云在马上已经隐隐能够看见独石口的城门楼了,绷紧的心弦终于可以放松了一些。
“大人,看,独石口到了。”莫不语兴奋得大喊。明军将士们群情振奋,心中油然涌起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嗯。”杨牧云扭转身子向后看了看,还好,鞑子骑兵并没有追上来。
“看来你没白放那鞑子郡主一马。”林媚儿在他身旁笑着说道。
“好端端提她干什么?”杨牧云斜了她一眼,“就算入了关,也不真的就万事大吉了。”
“是么?”林媚儿眸子霎了霎,“总好过在这草原上疲于奔命的要好。”
“或许吧!”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转而对莫不语说道:“约束好你的部下,入关口的时候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大人您放心,俺省得了。”莫不语一拍胸脯,转过脸对那群明军骑兵大声呼喝起来,“都给俺列好队,娘的,二柱子,你都拐到哪儿去了?再给俺捣乱,小心俺踹你屁股......”
一番话让林媚儿听了有些忍俊不禁,睨了杨牧云一眼,“你说这个夯货真的能当将军么?”
“为什么不能?”杨牧云眼睛眨了眨,“你不觉得管一群大老粗他这个夯货正合适么?难不成你叫一名夫子来给他们说些诗曰子云之类的云山雾罩的东西?”
“他如果当上将军了,你当什么?”林媚儿笑道。
“我么,”杨牧云嘿然一笑,
“如果运气好的话,但愿我那时还活着。”
林媚儿脸上的笑容一滞,“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仕途凶险,”杨牧云叹道:“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在京城毫无根基,骤登高位,全凭皇上眷顾。如今圣眷不再,重回府军前卫也只能做一个小小的总旗官,”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指挥使沈荣和千户朱仪都想置我于死地,并派高手刺杀我......”
林媚儿轻轻“啊”了一声,惊愕道:“为什么?”
“他们屠戮了草原上的一个部落以冒领军功,”杨牧云轻声说道:“而我没像他们一样手上沾血......假如换成你是他们,你会怎么办?”
林媚儿沉默了,身为玄鸟卫的一员,她执行过的秘密任务不少,也见识过很多官场上的丑恶行径。一个浑身污垢的上司是不会容许身边下属清清白白的,这会让他如芒在背,甚至寝食不安。而作为下属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排挤出去,甚或......她看了杨牧云一眼。
“朝堂上不比疆场,”杨牧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在草原上,你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能竭尽全力的和他们作战,这些凶险都是可以预见的。不像在朝堂上,有时候你甚至不知道暗箭从什么地方射过来......”看向指挥列队的莫不语,“希望他的运气会比我好一些。”
“那......你回京后有什么打算?”林媚儿问道。这是之前杨牧云问她的话。
“我?”杨牧云装出一脸轻松,“一切由不得我,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你要是还回府军前卫的话,岂不很是凶险?”林媚儿为他担忧起来。
“不一定,”杨牧云思忖了片刻说道:“此次深入草原,府军前卫几乎全军覆没,连带宣大援军也折损过半,现在沈荣亟需考虑如何向皇上交代,暂时还顾不了我这一边,一切等回京再说吧!”
“牧云......”林媚儿一双澄澈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他。
“嗯?”
“我想跟你一起回京。”
“那回京之后呢?”
“我......”
“林姑娘,”杨牧云淡然一笑,“你的好意杨某心领了,关内不比塞外草原,人言可畏,你我同行,难免遭人非议......”
“谁说只有你和我同行?”林媚儿嗔怪的乜了他一眼,“别忘了,冷师兄也是跟我一起的,若你欺负我,小心我冷师兄一刀......”
“将我杀了?”杨牧云惊道。
“让你变成太监。”林媚儿恶狠狠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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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见过于大人,杨将军。”一入关城,杨牧云就在一名亲兵的引领下循着石阶登到关楼上,见杨洪也在旁边,便也向他施了一礼。
“杨千总你总算到了,”于谦一见他便颔首笑道:“本官着实为你担心呢!”
“卑职来迟,请于大人责罚!”杨牧云欲躬身下拜。
“杨千总言重了,你能安然入关那就很好。”于谦一拂衣袖,“起来好生说话。”
“谢于大人。”杨牧云作势起身立于一旁。
“杨将军,”于谦转向杨洪,“援兵最快什么时候能到?”
“龙门、万全、延庆的援军最快也得两日后到,”杨洪紧锁眉头,“不过宣府的精兵都在末将这里,再征调的兵马守城尚可,野战可就......”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分胜算,”于谦语气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鞑子闯进来。”
“末将一定尽力。”杨洪犹豫了一下抱拳说道,显然心里对挡住鞑子把握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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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总,”于谦又对杨牧云说道:“本官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
“不敢,于大人请讲。”
于谦的目光看向北方无
边无际的草原,枯黄的草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在逐渐变黑的天幕下泛着莹然的光。
“敌酋赛因孛罗还在我们手里,”于谦说道:“按照约定,只要我们安然入了关,便要将他释放。鞑子的大军很快便到了,你说我们该当如何?”
“于大人,”杨牧云思索了一下说道:“鞑子素来不讲信义,如您将赛因孛罗放了。他们没了顾忌,仍然执意攻关。那我军就全盘被动了。”
“可要扣着不放,鞑子大军兵临关下,要是质问起来,我们该怎生回复呢?”于谦说道:“我们拒不放人,鞑子便可以指责我大明不讲信义,纵兵攻关劫掠。生灵涂炭不说,到时也得被朝中御史参上一本,罢官治罪是脱不了的了。”
“这赛因孛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搁在手里真成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了。”杨牧云心中叹道。他当时劫持赛因孛罗,便是为了让于大人大军脱困,谁知入了关,如何处理赛因孛罗仍旧让人头痛。
“这倒真的难办了......”杨牧云陷入了沉思,放不放赛因孛罗看来鞑子的大军都要攻关大大劫掠一番以泄愤了。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明军能不能挡住鞑子大军的攻击,他的目光看向了杨洪。
“我军现在只有一万四千人左右,而且很多带伤,能够上城作战的应该一万出头,为了便于南撤,辎重都扔在了草原,仅凭手中器械防守关城很是吃力,”杨洪看出了他的意思,遂道:“开平卫只有六千人,且多数分散驻扎,集中起来也得一两日。现在能和我们一起作战的只有冯指挥使麾下直属的一千余人......”杨洪如数家珍。
“集中起来也是不妥,”杨牧云说道:“我大明边境上关口众多,如把它处守卫都抽调到独石口,鞑子弃独石口不攻,专攻它处,那怎么办?一旦攻破一处关口,鞑子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冲击我大明腹地,那便真的不妙了。”
于谦和杨洪对视了一眼。
“杨千总所言甚是,”于谦说道:“这也是本官顾虑的地方,怎能让鞑子放弃攻打我大明边关,又能将敌酋赛因孛罗体体面面的送回去,这须得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杨牧云心中暗叹: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赛因孛罗被一路劫持而来,像人质一样被看押,使南撤的明军免遭鞑子的攻击。早已失去了体面,一旦将其释放,必带兵前来雪耻。俗话说能战方能和,明军损失惨重,连正常的守备都无法组织起来。鞑子不是傻子,岂能不趁这个机会攻掠一番,要知道四五万人开到这里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便撤回去的。
三人正束手无策间,突然楼台上瞭望的兵丁手指前方大叫,“鞑子,是鞑子的骑兵,他们冲过来了。”三人忙趴在城垛上展目向北看去。
天边隐隐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黑线渐渐变粗,然后汇聚成黑压压一片向这里宣泄而来。
“快,点烽火,示警!”杨洪冲楼台上的士兵喊道。
“哄——”的一声一束火苗在楼台上窜起,紧接着关口东侧山上的烽火台也已点燃,熊熊烈火跃动起来。远远的、蜿蜒延伸到山林深处的城墙,也闪耀起了几点火光。
与此同时,关口西侧山上的烽火台也轰地一声燃起了冲天火焰,火势猛烈,紧接着向西更远处的山脊上的烽火台也点燃了,向着更远方传递过去。
杨洪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向于谦一抱拳,“于大人,这一战看来势所难免,末将这便去让将士们着手准备,决不让鞑子的骑兵冲过这关口。”说罢转身大步而去,一阵晚风吹来,他身后的大红披风猎猎飞舞,衬托出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身英勇的气概。
“于大人,”杨牧云目光看向他道:“鞑子现在兵临关下,那赛因孛罗万不可放,否则徒增鞑子气焰,只有挡住他们,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坐下来跟你谈的。”
“本官自有分寸。”于谦肃然道:“你这便随杨将军一起守关吧!”
“于大人,”杨牧云拱了拱手,“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请您务必答应!”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关口鏖兵
于谦见他说的郑重,便道:“牧云,你我莫逆之交,何必如此见外?如我能办到的话,自无不允。”
“于大人,卑职别无所求,”杨牧云说道:“只请您把之前我带过八百人马交予卑职。”
“哦?”于谦目光一闪,“牧云莫非胸中已有了退敌之策?”
“回于大人,”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含糊以答,“敌强我弱,援兵一时不能集,卑职领这支兵马,可待机而动,聊作周旋而已。”
“嗯,”于谦沉吟片刻说道:“也罢,本官便准你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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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语,”杨牧云一下关楼说道:“赶快集合队伍,我们即刻出关。”
“大人,我们要出关作战了么?”听了杨牧云的话,莫不语兴奋起来,一扬手中的长杆大刀,“太好了,比憋在关内打仗畅快。”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万人敌了?”杨牧云瞟了他一眼,“只会喊打喊杀,可做不了一位真正的将军,”指指脑袋,“关键得用这个。”
莫不语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挠了挠脑壳,“有大人您领队,俺就不再想那么多了。说实话,您指哪儿俺打哪儿就行了,让俺像大人您一样转那么多弯弯绕绕,俺想想都头疼。”
“你呀,”杨牧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你派人去杨老将军那里一趟,把林姑娘原先带的那一支骑兵队伍领过来,就说是于大人的命令。”
“林姑娘还跟咱们一起出关作战么?”莫不语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另外,鞑子的那身穿戴别忘了交待给将士们都带上。”
“是,大人。”莫不语应了一声,忙着手安排去了。
......
八百人的骑兵队伍集合好后,杨牧云并没有领他们从关门出去。而是让一名当地的士卒领路,沿着关口东侧长城行进数里,在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小关口处悄无声息的开了出去。这八百人由杨牧云指挥过,对这位临时任命的年轻千总都很信服,因此对他发布的命令凛尊不误。
他们找了一个山背处的小树林里,即行换装。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了,之前便假扮过一次鞑子骑兵。并成功的混进斡剌特人的大营,把他们的首领赛因孛罗生擒活捉。
“什么人?”一名骑兵像林外喊道。
杨牧云心头一紧,“难道鞑子的骑兵从这边来了?”忙上马过去察看。
莹白的雪光映照下,可以清楚的看见骑在马上的两个人影。
“发生了什么情况?”杨牧云向那个发出喊声的士兵问道。
“好像......好像是林把总。”那个士兵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之前被归在林媚儿麾下,对她的样貌自不陌生。
“林媚儿?”杨牧云心中一动,凝目向那两个人影看去。其中一个少年长得俊俏之极,一双澄澈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是林媚儿是谁?他身边的人天生一副异常冷峻的面孔,自然是冷一飞了。
杨牧云挥手制止其他人跟过来,一抖马缰,策马上前。脸上挤出一丝不大自然的笑容,拱了拱手说道:“林姑娘,冷兄,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你们。”
“是呀,真是太巧了,”林媚儿秀眉一挑,嘴角撇了撇,“千总大人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关,不知要去做什么?”
“鞑子大兵压境,我不过奉命带兵寻机而动罢了。”杨牧云倒没有隐瞒。
“哦?”林媚儿的眸子眨了眨,“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叫上我,别忘了,我还是你任命的把总,这么快千总大人便不认了么?”
“林姑娘,”杨牧云一脸郑重的说道:“你还有你的差事,既入了关,杨某不便再相扰了,再说,你身中那番僧掌毒,需要好好休养才是。”
“你不也中了那番僧一掌么?”林媚儿的眸中现出一抹幽怨,“我们一路
上同生共死,一到这里,你便将我抛至一边么?”
“林姑娘......”
“我不听你解释,”林媚儿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跟我划清界限也可以,把敌酋赛因孛罗交给我就行。”又加了一句,“别忘了我的使命便是刺杀他,擒住他我也是出了力的。”
“可......可他现在不在我这里,”杨牧云嗫嚅道:“这你得找于大人才行。”
“我不管,”林媚儿斜了他一眼,“你不是要我去办我自己的差事么?你把人带到我这里来,我的差事也算完成了,至于找谁,那是你的事。”说着小巧的下巴一扬。
见她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杨牧云求救似的看向冷一飞。
冷一飞冷冷的看着他,一声不吭。
“这......这你真是难为我了,”杨牧云苦笑,“此事杨某做不得主,林姑娘你说怎么办?”
“我说的话作数么?”林媚儿眸波一转。
“当然作数,”杨牧云硬着头皮说道:“只要杨某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那好,”林媚儿脸色一正,“我先前带过的那队人马还交给我,”唇角一勾,俏皮的一笑,“别忘了,我曾经做过她们的把总,再带他们可是轻车熟路,绝不会拖累你的。”
“林姑娘乃大将之才,当一小小把总自是不在话下,”杨牧云心下明白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不想离开自己,有些无奈的道:“不过此行凶险,杨某实在不忍连累你......”
“你连累得我还少么?”林媚儿咬了咬樱唇,“我不跟你废话,你究竟答不答应?”
“冷兄......”杨牧云又向冷一飞看去。
“我师妹既然这么有兴致,你不妨就答应了她吧,”冷一飞终于张开了口,冷峻的面容似乎刻上了一丝笑意,“冷某行走江湖,也想跟着我师妹尝尝带兵打仗的滋味。”
“你们两个一起么?”杨牧云一脸惊异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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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口关城下,火把星星点点如天上的繁星一样蔓延至天边,战马喷着响鼻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关内的明人听着,”火光的照耀下,一名身材壮硕,长着一脸络腮胡须的鞑子将领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遥指关城,用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喊道:“快把我们王爷放出来,不然的话,老子踏平你这关城。”
“怎么办?”冯指挥使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骇得面无人色,有些沉不住气向杨洪问道。
“不理他,”杨洪面沉似水,“让将士继续搬滚木礌石,一旦他们他们发动攻击,就砸他丫的。”
“可......可他们这么多人......”冯指挥使战战兢兢说道。
“怕什么?”杨洪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援兵很快就到,我军倚城据险,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之势......鞑子的骑兵再厉害,难道还会跳上城墙么?”
“是,将军说的对。”冯指挥使深吸一口气,向身后看去,只见自己带来的开平卫军俱都一脸惧色,握着兵器的手都不住的抖动,心蓦的一沉,“一旦开战,他们不扔下兵器掉头就跑就不错了。”
突然,楼台下响起了“轧轧——”的开门声。一员头戴凤翅盔,身穿银色山文甲的明军将领骑着马挥舞着一柄宣化大斧带领一支骑兵从关城内冲了出来,他手中的宣花大斧舞得虎虎生风,朝着那喊话的鞑子将领飞奔而去。
那鞑子将领显然没意料到会有人从关城内冲出来,吃了一惊,忙举起手中的狼牙棒迎去。
“铿——”的一声巨响,那明将借着胯下战马的前冲之势将双臂的力道使得十足,一招力劈华山,差点儿没将对方的狼牙棒磕飞。鞑子将领胯下战马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关城上的明军看得清楚,一阵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是小石将军。”有人眼尖,看清了
那员明将的面貌,喊了出来。
“小石将军是谁?”有人不解的问道。
“切,大同军中石氏双雄的名头都没听过?”那人显然的大同军的士卒,一脸不屑的看着身边的宣府兵和开平卫军,“大石将军便是石亨,使的是一把大刀。小石将军便是下面的这位了,是大石将军的侄子,叫石彪,惯使一把六十斤重的宣花大斧。这叔侄俩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鞑子见了他们呀,没有不望风而逃的......”
上面说的热闹,下面也打得激烈。
石彪与那鞑子将领你来我往,转瞬间便过了十几个会合。
两人的臂力与武艺相当,一时间不容易分出胜负。石彪虽一开始杀他个措手不及,但那鞑子将领稍作调整之后,稳扎稳打,倒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石彪见急切间不易取胜,与他又斗了几个回合,拍马便往回走。
那鞑子将领以为他败了,高举狼牙棒呀呀怪叫着向他追来。鞑子军中也一阵鼓噪,关城上的明军将士见了不禁人人脸上失色。
两人一前一后大约跑了十几丈远,鞑子将领眼看离他近了,将手中狼牙棒抡圆了向石彪后心砸去。
石彪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一般,身子向前一趴,“哧啦——”狼牙棒上的尖齿在他背后甲胄的金属鳞片上划过一连串的火星。
待他力道使老,石彪猛然挺起身板,一勒马缰,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那马人立起来。石彪腰身一拧,嘴里一声大喝,抡起手中宣花大斧如泰山压顶,向着那鞑子将领当头砸了下来。
那鞑子将领想要避开却已经晚了,虽然他手中狼牙棒的份量与石彪的宣花大斧相当,臂力也在伯仲之间。但石彪是自上而下挥斧直劈,他仓促之间纵然力气比石彪大上三分也是难以招架了,只得硬着头皮抬起狼牙棒一挡......
“喀嚓——”一声,狼牙棒被石彪手中的宣花大斧劈为两断,势道不减,锋锐的斧刃划开了那鞑子将领的头盔,一条血线自额头直至肚腹......
“噗通——”他一声未吭,仰面从马上摔了下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周围一阵寂静,从树上落下一片叶子仿佛都能听得见。
“小石将军赢了!”不知谁发一声喊,关城上的明军将士一片欢声雷动。
苍茫夜色下,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鞑子军中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一阵呐喊,高举着火把如潮水般向关城涌去......
石彪想要退入城内已经晚了,只得率领麾下将士背倚关城与冲上来的鞑子战在一起......
“杀呀,杀鞑子!”城下石彪和麾下大同军骑兵的怒吼声使得城关上明军将士热血沸腾。一张张弓弦拉得有如满月,一支支利箭带着尖啸声如流星般向着城下飞去,“噗噗——”刺入肉中的闷响此起彼伏,惨呼声连绵不断......
紧接着城下如飞蝗般的箭雨冲天而起,向着城头的守军射去,明军将士匆忙间举盾遮挡,但还是不断有人中箭惨呼着跌下城头......
城下的大同军骑兵与鞑子搅在一起,高举刀矛短兵相接,每一刀砍下,便会溅起一连串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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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将军,鞑子攻城了。”冯指挥使大睁着两眼,不知是惊恐还是兴奋。
“你守在这里,”杨洪沉声道:“我去找于大人,”怕他临阵脱逃,又加了一句,“要是你敢后退一步,我便替于大人砍了你的脑袋!”
“下官,下官绝不后退......”冯指挥使再去看杨洪时,入眼只见一大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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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鞑子的骑兵小队出现在独石口东侧山间蜿蜒的城墙外侧的山林中,他们不住往四周瞭望,好像在打探周围的情势。突然一座烽火台上的火势暗了下去,正在观望的一名鞑子骑兵眼睛一亮。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斗智斗勇
领头的鞑子骑兵打了个手势,这支鞑子骑兵悄悄的像那座烽火台下走去。
在城墙下站定,领头的鞑子骑兵抬起头低低的喊了一句,“老袁——”
“吱扭扭——”一声响,上面降下来一个约摸半人高的筐子。领头的鞑子从马上一跃而下,进了筐子,待他上去后,空筐子又降了下来......不大会儿工夫,将这支鞑子的骑兵小队一个个全运上了城头。
......
“老袁呢?”领头的鞑子上得城头,见城墙上布满了明军官兵,一个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汉子嘿嘿冷笑着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手不禁往腰间的刀柄摸去。
“别动——”一个森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布满寒气的刀锋架到了他的脖颈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那鞑子惊恐的问道。
“大明的人,”一名年纪很轻的将官冲着他呲牙一笑,一挥手,“把他带到里面好好询问一下。”立马上来两名士卒拽起他的膀子便扯进烽火台下的城楼里。
“后面的只要一上来,便立即控制住,万不可发出半点儿声响。”年轻将官吩咐道:“另外,你好好审讯一下他们,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大人放心,俺省得。”那名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汉子说道。
“时间紧迫,你这就去吧。”年轻将官嘱咐道:“撬开他们的嘴,可不要把他们给整死了......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够么?”
“似这等货色,若是超过半柱香,便是砸了俺的招牌。”那汉子拍着胸脯保证。
“开平卫总旗袁纪云通敌,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牧云饶有兴趣的向林媚儿问道。
“知道这事的并不是我,”林媚儿瞄了一眼冷一飞,笑道:“这是师兄他挖出来的。”
“哦?”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冷一飞。
“我去找师妹时便是从这里出的关,”冷一飞淡淡道:“那时便发现袁纪云与鞑子勾结,贩运私货,便私下里查了他一下,发现他原来是蒙古察哈尔部人。”
“这么说他是鞑子安插在我大明边关卫所的奸细?”杨牧云问道。
“我大明北疆的每个边关卫所都有过来投效的蒙古人,倒不一定都是奸细,”冷一飞道:“总之非常时刻盯紧这样的人是没错的。”
“怎么样?”林媚儿小巧的下巴一扬,乜了杨牧云一眼,“我这投名状纳得够份量吧?你想假扮鞑子故技重施,可他们先来撬这里的墙角了。”
“林姑娘说的是,要不是林姑娘你,杨某......”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只见莫不语从烽火台下的城楼里匆匆走了出来,“大人,这些鞑子都是蒙古察哈尔部的,领头的人是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亲信,叫乌日珠占,他与袁纪云接头后,再过半个时辰便在烽火台鸣镝火箭为号,到那时阿噶多尔济便领着察哈尔骑兵直趋独石口东侧山间偏门,从那里入关,然后从后面包抄独石口。”
“这袁纪云真该千刀万剐,”杨牧云听得悚然动容,看向林媚儿和冷一飞,“事不宜迟,我们抓紧赶到那里布防......”
“你只有八百人,要怎样布防?”林媚儿秀眉一挑,“那些开平卫兵又不可靠,阿噶多尔济的察哈尔兵至少有上万人,他们巧取不成,难道不能强攻么?鞑子的大军正面攻击独石口,于大人他们能顶住都很吃力,是不会向你这里匀一兵一卒的。”
“那这么办?”杨牧云从她眸中看到一抹狡狯之色,面容一振,“难道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斡剌特人数万大军被挟制得没了脾气,不就是因为赛因孛罗在我们手上么?”林媚儿笑了笑,“阿噶多尔济不是想进来么?那咱们就放他进来,只要把他和他麾下的察哈尔兵分隔开
来,把他制住还不容易么?”
“那怎么才能接近他呢?”杨牧云皱起了眉头。
“想要接近他却也不难,”林媚儿唇角一勾,“就看这戏演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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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独石口前的杀声震天,其它地方显得出奇的寂静。一支人数众多的大军骑着马行走在独石口东侧的山间小道上,却仅仅发出一阵很细微的声响,可见马蹄上裹着棉布,马嘴衔着树枝。
“二殿下,”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亲信大将阿克岱钦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对他说道:“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跟他们联络一下,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他口里的他们自然指的是正在攻打独石口斡剌特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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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怕了?”阿噶多尔济瞟了他一眼。
“不是,”阿克岱钦见他的目光有些严厉,垂首道:“我觉得既然跟他们一起来了,还是互相通个声气的好,万一有个什么,也好互相支援。”
“阿克岱钦,”阿噶多尔济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鄙夷之色,“你是察哈尔部中有名的勇士,有一次永谢布人叛乱,你带着三百人就冲向了他们五千人,连汗兄都对你刮目相看,这次对明人的作战,便认怂了?”
“二殿下千金之体,不可有丝毫闪失,”阿克岱钦迎着他的目光,“还是让我领着察哈尔的勇士们代替殿下您去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灰溜溜的调转马头回去?”阿噶多尔济的脸色沉了下来,“别忘了,我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比关口前的那群突厥蛮要高贵一千倍,我们蒙古人纵横天下的时候,他们还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啃树皮呢!难道我要受他们的嘲笑么?”
“二殿下......”阿克岱钦还想再说,却被阿噶多尔济挥手止住,“我忠诚的阿克岱钦,你不要再说了,当年我伟大的祖先也是亲冒矢石,打下一片广阔的天地,我身为黄金家族的一员,不能做让我的祖先蒙羞的事。”顿了一下,“如今独石口的明人并不多,除了刚刚入关的那些残兵败将,当地驻扎的兵马不过千人,而他们大部都被吸引到了关口上,其它地方不会有多少人。况且袁纪云也出身于我察哈尔部,有他做内应,破关如探囊取物,能有什么风险,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些。”目光看向远处的冲天火光,喃喃道:“别忘了我们才是真正的蒙古人,怎么能跟在那些突厥蛮的屁股后面去捡功劳?我身边这一万察哈尔勇士难不成是一群羊么?”
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样子,阿克岱钦知道无法劝阻这位二殿下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临出行时大汗交代过,要保护好他这位亲弟弟,不可要他亲身赴险。之前元琪儿孤身去明军大营去见赛因孛罗王时,阿噶多尔济就想跟她一起去,要不是他和哲罗巴死命拦着,恐怕明军大营里又多了一个重量级人质了。如今哲罗巴和他的徒弟多朗吉都身负重伤没能前来,这位二殿下身边的得力护卫实在乏人,想到这里阿克岱钦摇了摇头。
他可不知道这位二殿下的心思,阿噶多尔济是想在自己的红颜知己面前好好的露一把,至于赛因孛罗王的性命......他死了,是让斡剌特人失去一大臂助,对汗廷却没什么损失,现在以也先为首的斡剌特人势力大张,大汗脱脱不花如芒刺在背,一直想着如何削弱斡剌特人的力量,好掌握草原上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赛因孛罗王的死能使斡剌特人和大明朝廷结上仇恨,使他们之间兵戈不断,那么黄金家族将重新崛起,兴复大元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到那时,元琪儿还会拒绝自己的追求么?一想到这儿,阿噶多尔济满脸兴奋,紧紧握住刀柄,咬着牙暗暗说道:“杨牧云,你等着,若是再让我碰见了你,我定要割下你的脑袋,然后提到齐齐克的面前,好让她知道,谁是最配拥有她的男人。”
“咻——”寂静而漆黑的夜幕下突然窜出一支冒着烟火的响箭,飞上高高的夜空“啪——”的
一声绽放成一朵璀璨的烟花。
“乌日珠占和袁纪云已接上了头,”阿噶多尔济兴奋的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过去,这样攻破独石口的头功便是我们察哈尔部的了。”一抖缰绳,马儿放开四蹄向前奔去。
“二殿下,”阿克岱钦愣了一下,急忙对着那些护卫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二殿下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这些人的脑袋加一块儿都不够砍的。”说着狠狠一拍马臀,紧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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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乌日珠占和袁纪云远远见到阿噶多尔济一马当先飞驰而来,忙从关门内迎了出去。
眼见冲到跟前数丈距离,阿噶多尔济一勒马缰,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马儿人立而起,四蹄落地时,离那两人已不到一丈。可见这位二殿下的骑术之精湛。
他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对立在面前的两人说道:“里面的事情都料理好了?”
乌日珠占上前一步禀道:“这个关口已被我们的人和袁总旗的部下控制住了,其他人都调去了独石口,只剩下我们,没旁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独石口那里打得很是激烈,明人快顶不住了呢!”
这时阿克岱钦和一众亲信护卫也快马赶了过来,听到了乌日珠占说的话。
“阿克岱钦,”阿噶多尔济一脸激动的看向他,“你听到了么?这里空了,明人在独石口那里也快顶不住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二殿下,”阿克岱钦向后看了一眼,“大队人马还没赶上来,我们稍息片刻,等他们都过来,再进去不迟!”
“嗯。”阿噶多尔济重重的点了下头,眼中放光。
察哈尔人的大队骑兵陆续开到后,阿噶多尔济又忍不住要先带人进去。阿克岱钦硬是不让,他看了看只能够容许一人一马通过的窄小关门,坚持自己带人先进去,而且要求等到全部人马几乎都过完,再让这位二殿下最后入关门。惹得阿噶多尔济很是不满,但又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先领兵进入关门。
就在阿噶多尔济在关门外焦躁不安的看着察哈尔骑兵鱼贯而入的时候,一名察哈尔装束的士兵跑到乌日珠占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乌日珠占点点头,挥手让他去了。
“乌日珠占,”阿噶多尔济看看那名退下去的士兵,“怎么回事?”
“二殿下,”乌日珠占看似面目轻松的说道:“好消息,山下面斡剌特人攻破了独石口,您不必急着进去了。”
“什么?”阿噶多尔济瞪大了眼睛,“独石口被那些突厥蛮给攻破了?”
“是呀,听说那些明人正向独石堡撤退......”乌日珠占话没说完就见阿噶多尔济一抖马缰,向着窄窄的关门冲去。
“二殿下,”他身边的护卫长想要拦下他,“阿克岱钦将军交代过了,让你最后入关。”
“让开,”阿噶多尔济一马鞭抽到那护卫长的脸上,登时现出一条红红的血印,他戟指骂道:“萨布赫,别忘了你是我的护卫长,而不是阿克岱钦的,你若再敢拦我,我便斩下你的脑袋。”见萨布赫喏喏的退至一旁,便策马冲入窄窄的关门。
“快,保护二殿下一起进去。”萨布赫对其他护卫喊道。他们呼喝其他察哈尔骑兵让至一旁,正要挤入关门。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火光迸现,那座窄窄的关门被炸塌了。
“二殿下——”萨布赫一声嘶吼,一颗心脏差点儿从腔子里跳出来,“呛——”的一声拔出腰刀,“快,快给我冲进去,去救二殿下。”
这座窄窄的关门前不易展开兵力,察哈尔骑兵挤成一团。
他们面前的城墙高两丈有余,而马背上没有插翅膀,不能飞上城头,一时彷徨无措。
第四百一十五章 计入彀中
萨布赫只是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一名护卫长,并不具备统驭全军的能力。制止不了全军的乱象,阿噶多尔济和阿克岱钦这两位统领全军的领袖人物都被困在了里面,现在外面军中并没有谁能够服众。
正在纷乱之时,城墙上突然亮起一排火把,下面的察哈尔军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飞蝗般的箭矢便泼了下来。射箭的人甚至都不用瞄准,挤成一团的察哈尔军便倒下一片。余下的大骇,忙向山下退去,慌乱之中,又自相践踏了不少。
萨布赫无奈,只得随着乱军先退了下去。
......
由于这道偏僻的关门窄得只能容许一人一骑通过,因此在阿噶多尔济被困在里面时,察哈尔兵也没进去多少,统共不过六七百骑。阿克岱钦带队走在最前面,听见后面的爆炸声,知道情势不妙。勒住坐骑正想问个究竟,陡然四周火把大起,心头一紧,耳际“砰砰——”之声不绝,火光闪烁,硝烟弥漫,战马的惨嘶声,骑兵的吼叫声,在他眼中呈现出一副光怪陆离的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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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放的是火铳......”阿克岱钦大吼,“不要乱,随我冲过去!”可惜他身边没有人能够淡定的听他发号施礼令了,排列整齐的队列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没有被火铳击中的战马驮着骑兵到处乱窜,他一咬牙,“呛——”的一身拔出腰间的弯刀,正想带头向前冲去。突见冲过来一名骑兵向他禀报道:“阿克岱钦将军,二殿下他......他也进来了。”
“什么?”阿克岱钦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不看好二殿下,就这么让他进来了?”
“二殿下听说独石口被那群斡剌特突厥蛮给攻破了,按奈不住便赶进来了,谁知......”
“糊涂,”阿克岱钦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道:“别再说了,明人在这里布置了圈套,你现在便带人赶快护送二殿下退出去。”
“将军......”那名骑兵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那关门被明人给炸了,现在我们全部被堵里面了。”
“......”阿克岱钦一听只觉气血上涌,头脑一阵晕眩,差点儿没从马上摔下。他强自镇定下来,一挥手中的弯刀,“走,你赶快带我去找二殿下。”
......
被炸塌的关门前,一群察哈尔骑兵紧紧护在阿噶多尔济的身周,在一通火铳的打击下,进入关门内的察哈尔骑兵死伤大半,剩下的各自为战。
“二殿下,现在怎么办?”一名察哈尔骑兵问道。
阿噶多尔济侧目看了看身后坍塌堵塞的关门,咬着牙说道:“给我向前冲,杀出去!”
这时明军围了上来,两名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明军将官冲在了最前头,一名手持长杆大刀,另一名金发碧眼,手握重剑。
一名察哈尔骑兵眼尖,指着那名金发碧眼的明军将官说道:“那不是赛因孛罗王身边的护卫长阿列克赛么?”
阿噶多尔济的脸色一变,一挥手中的钢刀,沉声喝道:“杀——”一马当先向阿列克赛冲去。
“锵——”的一声巨响,钢刀和重剑绞在一起,阿列克赛巍然不动,阿噶多尔济却翻下马来。
“阿列克赛,你竟敢背叛大汗。”阿噶多尔济狼狈得从地上站起,手握钢刀凝视着对方,这位俄罗斯力士气力大得出奇,震得他虎口隐隐作痛。
“二殿下,”阿列克赛叹了口气,“你是逃不出去的,还是投降吧。”
“你做梦!”阿噶多尔济怒吼一声,双手高举着钢刀向他扑了过去。
“铿——”刀剑相交,阿噶多尔济手臂发麻,向后退了一步。
“二殿下,你不是我对手,还是弃刀吧!”阿列克赛撤身收剑,并未穷追猛打。
阿噶多尔济喉咙里闷喝一声,手中钢刀向着阿列克赛划出一道厉芒,“嗤——”阿列克赛躲闪不及,胸前的甲胄被
钢刀的利刃划开,露出黑毵毵的胸毛。阿噶多尔济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左一刀,右一刀,竟朝着他身上的要害招呼过去。
阿列克赛顿时险象环生,全身没入对方的刀影中。
“啪——”阿列克赛的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阿噶多尔济的手腕,森寒的刀锋离他的额头只有寸许。阿噶多尔济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使尽全身的力气将刀锋一分分的逼向阿列克赛的面部。
眼看刀锋就要贴上他的肌肤,阿列克赛牙关一咬,魁梧的身躯向旁猛地一让,粗大的双臂使足力气一甩,阿噶多尔济整个人被摔了出去。“啪嗒——”一声钢刀掉落在地上。
阿列克赛大步上前,正要去捉拿阿噶多尔济,陡然身后马蹄声骤响,一个声音大喝道:“你个俄罗斯奴隶,休得动二殿下!”他侧目看去,阿克岱钦骑马飞驰而来,手中弯刀眼看就要向他劈下。只听一声大吼,一个庞大的身躯猛然冲了过来,“蓬——”的一声结结实实撞在疾驰的马上,阿克岱钦连人带马被撞得飞了出去,“扑通——”一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待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时,几柄森寒的刀锋架在了他脖颈上......
进入关门内的察哈尔骑兵很快全部被消灭了,阿噶多尔济和阿克岱钦也被生擒活捉。莫不语上前拍拍阿列克赛的肩膀,赞了他几句,便一起去见杨牧云了。
“这位鞑子的二殿下倒是真听你的话,”杨牧云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都不用自己出手,阿噶多尔济便被拿住了,他从城墙上向下看去,关门内的战斗已经结束,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对身边的林媚儿一笑,“一步步按照你设计的圈套钻了进去。”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林媚儿向后看了一下,关门外的察哈尔骑兵已重新集结起来,并逐渐逼近城墙,“这群喽啰们还需要打发呢!”
“如何打发?”杨牧云眉尖挑了挑问道。
“把那两个人押到城头上去,”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让底下的喽啰们看看不就行了?”
......
萨布赫和几个千夫长重新整合了一下队伍,开到关城下准备强攻。眼见明军排成一列站在城头上,一队察哈尔弓箭手上前预备放箭......
“停下,不要放箭!”萨布赫骑马上前大声喊道。转向那几个千夫长,“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都在上面。”众人借着火光看去,几个明军士卒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押上城头,正是阿噶多尔济和阿克岱钦。
察哈尔弓箭手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城墙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一名身材异常魁梧高大的明军将官站在城墙上用蒙古话向下喊道:“连你们的殿下和将军都被我们活捉了,你们察哈尔人还不投降么?”他声音洪亮,顺着夜风远远的传了出去。
城墙下的议论声更大了,一双双眼睛向萨布赫和那几个千夫长看去。
“城上的明人听着,”萨布赫高声喊道:“你们快放了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否则我们就要攻城了。”
“好哇,”明军将官呵呵一笑,一挥手,两道闪亮的刀锋便架在了那两人的颈后,“你们若敢上前一步,俺就把他们的脑袋给砍下来。”
“你......”萨布赫目眦欲裂,又看向那几个千夫长,只见他们摇了摇头。
“萨布赫,”一名千夫长说道:“我们还是先撤下去吧,不然的话伤了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的性命,回去如何向大汗交代?”
“是呀,”另一名千夫长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如何从长计议?”萨布赫急道:“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就在上面,若不能将他们救下来,同样不能向大汗交代。”
“绰罗斯部的阿失帖木儿王子和齐齐克萨穆尔郡主就在独石口关前,”又一名千夫长说道:“他们手握数万兵马,一定有办法帮咱们把二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救出来。”
“难道我们要去求那些突厥蛮么?”萨布赫脸上变色道。
几个千夫长沉着脸转过身去,纷纷命令各自的部下收起弓箭刀矛,调转马头向山下撤去。
萨布赫忿忿然的举刀在空中虚劈了几下,他只是阿噶多尔济身边的一名护卫长,能听他命令的只有那百多名护卫。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在明军的鼓噪声中跟随其他人马撤退。
......
“这些喽啰不会再回来么?”杨牧云远远望着察哈尔骑兵后撤的身影,向林媚儿问道。
“那就要看他们在不在乎我们手中握着的筹码了,”林媚儿看了看城墙边绑缚的两人,笑道:“不管怎样,手里面的筹码多些,我们便更主动一些。”
“现在我们便把他们押到于大人那里吧?”杨牧云的目光一转,“也不知道独石口现在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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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口关门前死尸遍地,连城头也血迹斑斑,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斡剌特人终于撤退了,大同军、宣府兵、开平卫军齐齐松了口气。但于谦和杨洪的额头却皱得更紧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斡剌特人再发动攻势的时候,会更加猛烈。
独石口关城会撑过这个晚上么?他们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却只能相对苦笑。
石彪是坐在一个木筐里被拉上城头的,所有杀出城的大同军只有他一个还活着,而他,也身披七个创口,差点儿也倒在了城下。他满身血污,蓬头乱发,是从尸体堆里爬起来的,可见这场战斗之惨烈。
“嗖——”一个尖啸的破空声传来,“嗵——”的一声一块巨石重重的撞击在城头上,石屑纷飞,城头地上立时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嗖嗖——”一块块巨石如流星般从天而落,纷纷砸在独石口的关城上,城垛口被砸坏,有些士兵躲闪不及,被巨石堪堪砸中,整个儿的被砸成肉糜,只有两只脚露在外面,看着叫人怵目惊心。
“是抛石机......”冯指挥使在楼台上大声叫着,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冲周围的士兵喊道:“快,快躲起来!”
“鞑子哪里来的抛石机?”于谦心中一沉,向杨洪看去,却见他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想到,那日晚间,为了救罗总督和朱总兵突围,杨洪舍弃了所有辎重,这其中就包括了他带到草原上的抛石机。
那日,杨洪用抛石机抛出的毒烟弹打败了赛因孛罗王的军队,并救出了大同军的石家叔侄和府军前卫的残余人马。而现在,鞑子却运过来攻打独石口关城......每个人的心都被这些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发凉,躲在暗处瑟瑟发抖。
“如果关口要是守不住的话,”于谦看着杨洪,“便请杨老将军带着人先撤。”
“那于大人你呢?”杨洪问道。
“我的品秩比你高,”于谦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便留在这里挡一挡这些鞑子。”
“不行,”杨洪老脸涨得通红,“哪儿有把你一个文官留在这儿的道理,要挡也应该由我们武将来挡鞑子。”
“杨老将军,”于谦深吸一口气,“我是兵部右侍郎,此番便是奉旨巡视边关,岂能见到鞑子便逃,还是......”
两人正争执不下时,突然传令兵过来禀告,“杨千总有事求见。”
“快让他来。”于谦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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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拨巨石雨过后,一名鞑子将领骑马来到关口下,扯开嗓子用汉话大声喊道:“上面的人听了,再不把我们王爷交出来,我们便用抛石机把你们这个关口砸开......
话音未落,只听关城上一个更大的嗓门喊道:“兀那番贼,抬起头看看,这上面的人是谁?”
那鞑子将领眯起眼向关城上看去,只见火把下绑缚着两人,俱是蒙人首领装束。
第四百一十六章 鸿门晚宴
“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鞑子将领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会被明人擒住的?”
“你们要是再妄动的话,死的会是他们,”那名魁伟高大的明军将官粗着嗓门又不忘加一句,“当然,还有你们的首领赛因孛罗。”
鞑子将领沉默了一会儿,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
“大人,”莫不语转过头来对着杨牧云笑笑,“你看俺讲得可好?”
“嗯,不错,”杨牧云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他太高,杨牧云只触着他的后背),“你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将军的样子了。”
“真的?”莫不语眼睛一亮。
杨牧云不再跟他说话,转向于谦,“于大人,看来鞑子暂时不会发动进攻了。”
于谦的脸色深沉,“能多拖得一会儿是一会儿,这样沿边各镇都能多做准备。”
“于大人,”杨牧云看着阿噶多尔济被押下去,遂道:“他是鞑子大汗的亲弟弟,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成员,在草原上的地位要高于那位绰罗斯部的敌酋赛因孛罗,有他在手,我们这里便又多了一个大大的筹码。”
“但鞑子必不会甘心,”老杨洪这时开口了,“于大人还需做好应对之策才行。”
“赛因孛罗不是鞑子大汗脱脱不花的嫡系,”杨牧云因为元琪儿的缘故,对草原上的事所知甚多,“他的死活察哈尔部是不会关心的,他们主张攻击独石口,便是想借我大明的手将赛因孛罗除去,这样既削弱了斡剌特人的势力,又可使绰罗斯部把仇怨发泄给我大明......如今阿噶多尔济也落在了我们手里,察哈尔部便也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攻打我们。”
“杨千总对鞑子那里的事倒是所知甚详。”于谦看向他时脸露异色。
“大人过奖了,”杨牧云谦虚的笑笑,“这不过是卑职的猜测,”顿了一顿,“待会儿鞑子一定会派人来请我们的人过去他们那里谈判,请大人现在斟酌一下人选。”
“杨千总所虑甚是,”于谦沉吟了片刻,昂起头说道:“既如此,那本官去便是。”
“于大人,”这时老杨洪上前一步说道:“您是朝廷大员,节制整个西北的军镇,怎可轻动?”一拱手,“说不得,让我这个老卒去一趟便是。”
“杨老将军久经沙场,乃军中柱石,”于谦微微一笑,“于谦只是一文官,于军中之事所知寥寥......”上前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腕,“军中没有我于谦可以,没有你杨洪不成,”见他脸色激动,还想再说,抬手止住,“大同军伤亡过巨,开平卫不足恃,罗总督还需要你的宣府兵护持,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了。”转向杨牧云,“如果真能成行的话,便请杨千总随本官去一趟如何?”
杨牧云拱手一礼,“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果然不出杨牧云所料,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一齐派出使者,敦请大明这方派人过去详谈。
于谦坚持自己过去,杨洪也不好再说,要于谦多带些人马过去。
“鞑子大军顿于关前,便是我全军一万多人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于谦笑笑说道:“城下之盟,何必虚张声势,让鞑子哂笑,便杨千总一人随我同去即可。”
“只带杨千总一人,”杨洪瞪大了眼睛,“于大人这样未免太轻率了吧,您好歹是我大明朝中大员,怎能如此寒酸,不如我挑选五百精兵随侍在大人左右。”
“此去前途未仆,”于谦倒是看得很淡,“或许本官会像汉时的苏武那样被鞑子扣下,多陷几人又有何益?”摆摆手,“老将军麾下的精兵还是协助你守关吧,我意已决,勿须再多言。”
......
“什么,你要一个人跟于大人去?”林媚儿圆睁秀目,螓首微摇,“不成,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是我......”杨牧云见她俏脸含
怒,忙改口道:“我这次去一定会见到元琪儿,你与她素有积怨,若她见到了你......”止住话头,只轻轻说了句,“我这是为你好!”
“你巴不得想见到她是不是?”林媚儿怒道:“觉得我在一旁碍你们眼了,对不对?”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杨牧云气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眼见两人之间越闹越僵,冷一飞开口了,“你们不用再争了,我跟他一起去。”
“师兄你......”林媚儿诧异的看向他。
“我跟他去不会引人注目,”冷一飞淡然迎着她的目光,“我向你保证会带他回来。”
“那我在这里谢谢师兄了。”林媚儿脸色缓和了些。
“要谢我的应该是他,”冷一飞的目光扫了一下杨牧云,“你谢我做什么?”
林媚儿俏脸一红,默然不语。
“杨牧云,”冷一飞转向他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冷兄能够同行,甚好。”杨牧云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还有,”林媚儿扬起螓首,“让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也同你一起去吧?”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叮嘱。
“他们还是留在独石口协助杨老将军守关的好,”杨牧云说道:“那八百人也需要他同你一起带不是?阿列克赛是新降之人,不宜与我一起同赴鞑子大营,还是留在这里为好。”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冷兄武功高强,有他一人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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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出独石口时,就带了身边的一小队亲兵,不过十余人。冷一飞也换上了一身亲兵装束,和杨牧云紧跟在于谦左右。
一行人向北行了不远,便到了鞑子大营门前。
上前报了名号后,只听“呜......呜呜......呜......”数十只号角同时吹响,营门呼喇一声大开。一队铁甲骑兵冲出营门,驰奔到他们马前忽然一勒马缰避向左右,数百骑兵就像训练有素的仪仗队,片刻功夫就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齐齐。“锵——”长矛如林般在空中交叉在一起,列出一道森然的矛下走廊。
“有请明国使者入营——”一名鞑子将领冷冰冰的喊道。
“这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杨牧云和冷一飞对视一眼,还未说话,就见于谦脸色不变,一抖马缰,昂然面向那两排长矛搭起的走廊行去。
“于大人虽是一名文官,但却很有胆色。”杨牧云心下暗赞。
于谦既没有头戴铜盔,也没有身披甲胄,而是戴着一顶双翅乌纱帽,穿一身半旧的绯色官服,跟那些甲胄铿锵的鞑子骑兵比起来,显得有些刺目。
过了这道别开生面的迎宾门,只见大营正中生着好大一堆篝火,一群披头散发,袒胸露臂,身材健硕的鞑子兵一手拿着弯刀,一手持盾,围着篝火不住的跳着叫着。熊熊火光下,映着他们身上雄健的肌肉闪闪发光。见于谦一行人过来,不知谁发一句啸声,他们吼叫着举起手中的弯刀冲了过来。
于谦身后的亲兵吓了一跳,忙伸手去腰间拔刀。于谦一抬手,要他们莫要妄动。
那群鞑子将他们围了起来,嘴里不知大叫着什么,目露凶光,手中弯刀乱舞,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于谦夷然不惧,镇定自若的策马向大营内行去,说也奇怪,马行处,那群鞑子很自觉的让开一边。
“虚张声势!”杨牧云嘴角翘了翘,向冷一飞看去,却见他一脸木然,没有任何表情。
越过篝火,前方是一座金顶大帐,大帐前,立着一个步兵方阵,阵中每人都头戴铁盔,身披铠甲,持盾横刀,一脸肃杀。
大帐口一名身材魁梧的鞑子将领高声喊道:“有请明国使臣!”
“有请明国使臣——”步兵方阵也跟着喊了起来,弯刀击在铁皮盾上,“蓬蓬——”
的声音有如山呼海啸,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这么大阵仗,他们真是太看得起我于谦了。”于谦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大人,”有一名亲兵忍不住说道:“他们看来要对您不利呀!”
“既来之则安之!”于谦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从马上一跃而下。
“哗啦——”步兵方阵的阵型突然变幻,列成两队相向而立,手中弯刀一举,“铿锵——”之声不绝,纷纷交击在一起,形成一道长长的刀幕拦在了于谦入帐的必经之路上。
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向冷一飞微微颔首,两人同时下马,紧跟在于谦身后。其他亲兵似乎吓呆了,骑在马鞍上有些不知所措。
于谦昂首信步而行,走到第一对交叉的刀幕前。“刷——”双刀撤开,让开了通道,于谦再一步跨过去,“刷——”又有一对双刀撤下......
三人有惊无险的穿过刀丛,来到大帐前。
“请明国使臣解下兵器!”帐门前的鞑子将领高声喊道,目光看向于谦身后的杨牧云和冷一飞。
杨牧云脸色一变,握紧了双刃刀的刀柄。
“把兵器解下,交给他们!”于谦的声音不高,却带有一丝不可抗拒的力量。
杨牧云和冷一飞互相对视了一眼,依言将各自的兵刃解下,交给了守在帐外的鞑子兵。
“有请明国使臣入帐——”那鞑子将领的声音一落,帐帷立即向两面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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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帐内很是宽敞,灯烛如炬,温暖如春。正中的一张雕花条案后端坐一人,穿一身名贵的貂皮袍子,目露精光,不用说便是阿失帖木儿了。他的右手依次坐着元琪儿、卜儿塔、还有一位身着红袍的喇嘛。
“哲罗巴?”杨牧云认出了他来,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显是伤势未愈。
他想收回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元琪儿一眼,只见她头戴一顶饰满了珊瑚珠和宝石的貂皮冠,穿一身玫瑰色高领妆花斜襟锦袍,脸上薄施脂粉,在烛光下异常美艳,她察觉到了杨牧云的目光,对着他嫣然一笑。杨牧云心儿一跳,赶紧垂下头去。
“于大人,”阿失帖木儿脸上微微一笑,指着左手一张空着的条案,“请——”看向杨牧云时目光闪了闪,“杨大人,你也请——”指向下首的一张空条案。
杨牧云只是向他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待于谦坐定后,与冷一飞一起站在于谦身后。
阿失帖木儿拍了拍手,一众侍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菜肴端了进来。
蒙人的烹饪远没有中原的厨艺那么讲究,可是那大锅大碗烹调出来的食物却十分可口,令人眼前一亮。肥嫩的黄羊肉、可口的沙半鸡、香味扑鼻的黑熊掌、酥烂浓香的犴鼻、飞龙吊汤、葱油鹿筋、喷香的手抓羊排,还有新鲜的薇菜,全都是草原上特有的珍肴。
“于大人,请——”阿失帖木儿端起了酒碗,蒙人豪放,不像汉人那样用酒盅慢饮。
“二王子,请——”于谦也端起了酒碗。
几碗酒过后,阿失帖木儿眯着眼睛看向于谦,“于大人亲自到来,让小王真觉蓬荜生辉呀!”嘿然一笑,“不知于大人何时把我们的人送还回来呢?”
“二王子的话让本官听不懂了,”于谦目光微动,“二王子这边大兵压境,我独石口危如累卵,不得已请赛因孛罗王爷和阿噶多尔济殿下过来一叙,本官想请教二王子,如何放还他们?”
“当时小王曾跟你们约定,”阿失帖木儿说道:“你们一入关,即行放人。是你们未遵守约定,可怨不得小王大举攻关。”“啪——”的一拍桌案,加重语气,“若你们再不放人,小王当亲自领兵直捣你们独石口。”
“二王子误会了,”于谦微微一笑,“本官并未说不放人,赛因孛罗王爷身份尊贵,一路鞍马劳顿,入独石口时天色已晚,怎能匆忙行事?那不显得我大明太没礼数了么?”
第四百一十七章 唇枪舌剑
于谦见所有目光看着自己,不紧不慢的说道:“赛因孛罗王爷好歹随我们一路到此,乃是贵客,不管怎样都得好好招待一下,待第二日一早自然会将他送回,虽知贵方竟如此急不可耐,问都不问,便兵戎相见,实在是有伤和气啊!”
“和气?”阿失帖木儿冷哼一声,“别忘了这是你们明人先挑的衅,你们深入漠北,屠我部族,这便是你们明国人所讲的和气么?”
“二王子此言差矣,”杨牧云忍不住说道:“贵方在我大明京城安插细作,走私军火,收买朝中官员,窃取军事机密,更有甚者,你们居然派兵直入我京师城下,怎能说我们大明先挑的衅呢?”
“你......”阿失帖木儿浓眉一竖,正待发作,却被元琪儿止住。
“杨大人真好口才,”元琪儿唇角微微一翘,“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所有过失全推在我们身上,真真一个妙人!”
“难道不是么?”杨牧云见她接上了口,依旧昂然道:“我们汉人在中原待得好好的,从来不去招惹你们,是你们一次又一次的纵兵劫掠关内,请问是何道理?”
“你让我跟你讲道理?”元琪儿秀眉一挑,盈盈然的站起身来,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向他走来。
“你要干什么?”杨牧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紧张,手不自觉的向身后摸去,这才发觉自己的随身兵刃双刃刀已被解到帐外了,不由后退一步。
“你怕了?”元琪儿嫣然一笑,“怕我吃了你么?”
此话一出,帐内一阵哄然大笑。
“在我们草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怕被齐齐克郡主吃了的。”卜儿塔大笑着说道。
杨牧云涨红了脸,闭口不语。
“我这里没多少道理跟你好讲,”元琪儿的若秋泓般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一扫,“若你在草原上住上个一年半载,就什么都明白了。”目光转向帐外,悠悠道:“我们身为草原上的贵族,自然有珍馐美味来招待你们这些贵客,可寻常部民呢?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就不错了。塞外远比不上你们中原富庶,贫瘠荒凉,除了放牧的牛羊马匹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目光落在条案上一盘盘精致可口的菜肴,继续说道:“就连烹制菜肴的铁锅,在我们草原部落间也是奇缺的,有的人甚至用一匹马来换你们明人一口锅,也是千难万难......”
“郡主,请恕我多言,”于谦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铁锅可以烹煮食物,也可以回炉重新打造成杀人的利器。贵方时不时便兴兵南下犯我大明疆土,此等铁器我大明朝廷怎能不严加控制?”
“于大人跟你们的明国朝廷一样,想得未免有些太多了,”元琪儿嗤的一笑,“炒炼冶铁岂是寻常人能够掌握的?铁锅之珍贵,不亚于你们汉人眼中奇珍宝物,若是破了,牧人们就想尽办法去补,如果破损锈烂了,就只好弃之荒野,普通穷困的牧民,好几家合用一口锅来煮食,这种景况你们能够想象么?”她的声音缓了缓,“甚至有的人家分家嫁女儿,也要把一口锅一破为二,把它做为一件最贵重的嫁妆,再各用半口锅来煮食食物。还有布匹、一日不可或缺的砖茶,更是非你们中原而不可得。你们说我们时不时便兴兵南下,可是在草原上游牧,在天地间挣扎求生,那种心酸可是你们能够想象得到的?”眸中露出一丝伤感,“现在天气还不太冷,再过一月,天寒地冻,寻常牧人辛辛苦苦畜养的牲畜一夜之间冻死半数以上也非奇事,到那时我们草原上的牧民该如何活下去?于大人,杨大人,不如你们帮我们想个法子吧!”
于谦的面容微微耸动了一下,端坐酒碗的手缓缓放下,“听郡主这么说,眼前的菜品本官都不忍心动箸了,”叹了口气,迎着元琪儿的目光说道:“草原诸部民众虽非我大明天子治下,然其生活困厄艰难本官听了也着实心酸,若塞北
与我大明能够弭兵,双方和平共处,可解我两地百姓之困苦。”
“哦?”元琪儿说道:“照于大人所说,我们与你明国怎样才能弭兵呢?”
“首先,我们双方应该签约修好,保证互相不向对方用兵,这样......”于谦还未说完,就听元琪儿拍手笑道:“于大人说的很对,既然要签约修好,我们就要先彼此互信,不如于大人把我方的人都放还回来,修好的细节我们再慢慢谈......”
“这丫头好生厉害,”杨牧云心下不禁暗暗说道:“示弱卖惨,兜了一个大圈子又把球踢到了于大人的脚下,不知于大人该如何接招。”正想着,就见于谦微微一笑说道:“郡主的话本官身有同感,彼此之间要互信嘛!这人自然是要放的,不过贵方也需拿出一些诚意来......”说到这里声音放缓了一些,“贵方数万大军驻扎在关口外,此举让我大明军民甚为不安,方才关口前大战,双方将士都伤亡不少,此时放贵方的人出关,恐引起我方将士的疑虑......这样吧,请贵方大军退至百里之外,本官再放人便没有任何阻碍了。”
阿失帖木儿嘿嘿一笑,“想当初,你们明人的军队数次侵扰我草原,直入无人之境,不过才过了二十几年,便只会龟缩在城墙后面么?”
对他的激将之词于谦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是呀,”卜儿塔也一拍桌案张口说道:“是好汉的就出来一战,别说我们人多欺负你们人少,我们出一万人,你们也出一万人,面对面的打他一场,你们输了,就把人交出来,我们输了,别说后撤百里,就是一直撤回汗廷老子也答应了你。”
“卜儿塔将军,”元琪儿秀眉一蹙,“我二王兄在这里,有他主持一切,你就不要多言了。”
“什么他主持?”卜儿塔眼一瞪,“我看就你一直在......”话未说完就见阿失帖木儿脸一沉,“卜儿塔,你喝多了么?怎么说的都是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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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卜儿塔梗着脖子还想再说,就听一旁的哲罗巴对他笑着说道:“卜儿塔将军,喝酒,喝酒......”说着端起酒碗向他一举,卜儿塔只得闭上嘴,端起酒碗和他遥相一碰。
“于大人,你都看到了?”元琪儿粲然一笑,“要是你坚不放人,就算我二王兄答应后撤,在座的其他人和帐外的草原勇士们恐怕也无人会领命。”
一句话云淡风轻,却让人感觉势成骑虎。
于谦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你们进来的时候也都看到了,”元琪儿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是我二王兄故意难为你们,实在是各部勇士群情激昂,他们的首领没有回来,是没有人会善罢甘休的。我王叔麾下两万多人,阿噶多尔济殿下所部一万人可都在眼巴巴的瞧着,要知道我二王兄只有一万人,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今晚若是没有个结果的话......”眼角瞥向卜儿塔和哲罗巴,“这两位便要带着那三万多草原勇士再一次攻打独石口了,就连你们几位......”她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杨牧云脸上变色,“你是说,我们不答应放人,你们便要扣留于大人?”
“没有看到我王叔和阿噶多尔济殿下归来,你认为绰罗斯部和察哈尔部的勇士会放你们离开么?”元琪儿笑得很媚,瞟了一眼于谦,“于大人是聪明人,该知道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郡主好心机,”于谦面色不变,淡然一笑,“一句话便把本官置于风口浪尖,既然这样,本官还有的选择么?”
“于大人是兵部右侍郎,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品秩在独石口可是最高的,”元琪儿悠悠道:“不像在草原上,就算头衔再耀眼,除了本部落的人,别的部落是指挥不动的......于大人要体
谅一下我二王兄的难处。”
“郡主一句话就把自己和二王子撇得干干净净,真是好手段,”于谦语气平静的说道:“本官为难的地方难道你和二王子不知道么?”
元琪儿吃吃一笑,“我当然知道于大人担心的是什么,这样吧,我们帐中的人可一起给于大人立个字据,只要王叔和阿噶多尔济殿下安然回来,我们立即撤走,保证不再攻打你们明国的边境,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于谦凝视着她说道。
杨牧云大急,什么字据保证,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不值一提。他们连哄带逼迫,不过是要挟于大人你尽快放人罢了。只要他们一没了顾虑,那翻脸比翻书还快,数万大军顷刻便会南下,再无任何顾忌......于大人呐,您怎么能轻易答应呢?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于谦挥手止住。
“我们双方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本官求之不得,”于谦话音一转,“不过我军与贵方连番大战,芥蒂已深,一纸保证恐难让我将士安心......”
“这么说,于大人是铁了心要留在我这里了?”阿失帖木儿冷笑,“也罢,小王虽读书不多,也知道苏武牧羊的旧事,于大人若坚持己见的话,便去北海做第二个苏武吧!”
“能效法先贤,本官何其有幸?”于谦面无惧色,“如于国于民有利,纵流于苦寒蛮荒做一匹夫于某又有何惧?”
阿失帖木儿额头拱起,又待发作,却被元琪儿使了个眼色止住。
“于大人高风亮节,此来想必定是胸有成竹了。”元琪儿的目光盯着他说道:“那于大人有何见教不妨说出来。”
“见教不敢当,不过是一点儿愚见而已,”于谦迎着她的目光淡然一笑,“赛因孛罗王爷和阿噶多尔济殿下都在我们这里,当然,还有阿克岱钦将军......”略微顿了一下,续道:“本官的愚见是,我们分两次放人,以示诚意。今日天色已晚,独石口到这里虽不远,可路上难免出什么闪失......本官的意思是明日一早先放一人回来,以安贵方军心。作为交换,贵军应后撤百里,三日后,当再放另一人归来。二王子,郡主,觉得如何呀?”
“于大人的做法未免太婆婆妈妈了,”元琪儿讥笑道:“便这么不相信人么?”
“本官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堵住悠悠众口,”于谦说道:“贵军若真的撤回漠北,本官扣着他们又有何用?不过徒费粮米罢了。还巴不得他们能早日回到贵方这里呢!”说罢倒了一碗酒不再看向她。
“二王兄,”元琪儿转向阿失帖木儿,“于大人所说你看怎样?”
“也罢,”阿失帖木儿饮完一碗酒将酒碗重重顿在条案上,“就依他所说,明日卯时,我必须要看到一人回到这里。”
“卯时?太早了些吧?”于谦举起酒碗,皱了皱眉,“就如二王子所愿,本官这就派人回去独石口,卯时三刻,带人到这里让二王子验明正身。”
“痛快,干——”
“干——”于谦饮完酒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还有一件事本官想询问一下二王子。”
“讲——”阿失帖木儿丝毫没有在意。
“不知本官是先让人带赛因孛罗王爷过来还是阿噶多尔济殿下?”于谦问道。
“这有分别么?”阿失帖木儿喷着满嘴酒气乜了他一眼。
“凡事还是说清楚的好,”于谦看了一眼卜儿塔和哲罗巴,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本官做事不想受人埋怨。送返两人之间相隔三日,还需安排妥当。”
“你们这些汉人真是......”阿失帖木儿有些不耐烦起来,瞪着眼说道:“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先送我王叔回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帐内烛影
“在座的也都是这个意思么?”于谦的目光向着卜儿塔和哲罗巴看去。
“当然,”卜儿塔昂然道:“我们王爷在草原上是除了太师之外最尊贵的人物,你不把他先放回来,便是不将我们斡剌特人放在眼里。”
“卜儿塔将军的意思是,在你们斡剌特人眼里,其他人都微不足到了?”哲罗巴嘿然说道。
“哲罗巴,”卜儿塔斜了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哲罗巴嘿嘿笑道:“要知道黄金家族才是草原人心目中的共主,阿噶多尔济殿下是大汗脱脱不花的亲弟弟,把赛因孛罗放于阿噶多尔济殿下之前,你们置大汗于何地?”
“哲罗巴,”卜儿塔怒道:“王爷为汗廷东征西讨,立下累累功勋,难道还要屈居于那个毛头小子之下么?”
“赛因孛罗王爷功劳再大,地位再高,臣子毕竟还是臣子,”哲罗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殿下代表的是大汗,你这么做,是要凌驾于整个汗廷之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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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罗巴,你这个察哈尔人的狗......”卜儿塔咆哮道。
“卜儿塔将军慎言,”哲罗巴冷冷道:“我哲罗巴和师父萨喀巴帝尊一样,都是藏人,我藏人历代帝师,都跟你们斡剌特人一样,奉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为共主!”
“哲罗巴大师,”阿失帖木儿面带不悦的说道:“中间左右不过相隔三日,我王叔和阿噶多尔济殿下谁先谁后,值得这么大题小做么?”
“二王子此言差矣,”哲罗巴面色冷硬,“中原的汉人还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太师和王爷作为大汗身边的重臣,更应该维护汗廷的权威和黄金家族的声望,万事不可僭越......”接着又加了一句,“若二王子和将军执意如此,本座也无话可说。”
“......”
眼见帐内因为赛因孛罗王和阿噶多尔济谁先谁后而争执得愈发激烈,杨牧云不由目瞪口呆,看来这鞑子内部的不和比想象得还要严重,当着外人的面就敢这样争吵起来,背地里还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心念及此,不禁面带感佩的看着端坐在那里的于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让对方内部狗咬狗乱将起来。
“哗——”大帐的帘帷被掀了起来,萨布赫和察哈尔的几个千夫长怒目步入大帐。
“殿下正在敌营受苦煎熬,”萨布赫看向阿失帖木儿,“请二王子下令,我们现在就去迎殿下回来。”“呼喇——”纳察儿领着一群斡剌特卫士入帐将他们团团围住,“萨布赫,未得二王子将令,你们便私入大帐,眼里还有二王子么?”接着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出去!”
“二王子要不分说个明白,我们就在这里不走了!”萨布赫和那几个千夫长昂然道。
“你放肆——”纳察儿怒吼一声,“把他们拿下!”话音一落便是一阵“呛啷啷——”的拔刀声。
“我们大汗的勇士难道还怕了你们突厥蛮么?”萨布赫和那几个千夫长针锋相对,也纷纷拔刀出鞘,眼看在大帐中就要刀剑相向。阿失帖木儿忿然而起,将手中的酒碗掷落于地,正要大声呵斥,元琪儿冲他摆了摆手。
“你们既然要请我二王兄下令,便是奉他为主了?”元琪儿板着俏脸向萨布赫说道。
萨布赫沉着脸没有说话。
“哲罗巴大师,”元琪儿转而对哲罗巴说道:“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阿克岱钦将军都不在,是不是察哈尔人就无人做主了?”
哲罗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站起身来,冲着萨布赫说道:“本座在这里与二王子议事,你们闯进来作什么?还不快出去!”
“可是殿下他......”
“阿噶多尔济是我们让明人捉去的么?”元琪儿冷冰冰的说道:“他去偷袭明人的关隘,可曾知会过我们一声?如今被明人拿去了,你们便找我二王兄兴师问罪么?”
“这......”萨布赫一时语塞。
“还不快出去,”哲罗巴沉声喝道
:“明国的使臣也在这里,你们都是大汗的勇士,怎么能这么没有规矩?”
“哲罗巴大师,”萨布赫抗辩道:“我们殿下绝不能在赛因孛罗之后回来......”
“萨布赫,别忘了你只是殿下身边的一位护卫长,”哲罗巴阴沉着脸道:“谁先谁后,岂是你能置喙的?你若再不出去,殿下的事本座就不管了。”说着起身便欲向帐外走去。
“哲罗巴大师,”萨布赫忙拦住他,“请您息怒,我们这就出去!”说着向那几个千夫长使了个眼色,还刀入鞘。
“站住!”哲罗巴见他们转身欲走,高声道:“你们闯入大帐,就这样便走么?”
萨布赫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和那几个千夫长上前,向着阿失帖木儿深深一礼,“二王子,方才我等鲁莽行事,冲撞了二王子,请您责罚。”
阿失帖木儿沉着脸没有说话。
“纳察儿,”元琪儿凝目看向肃立一旁的纳察儿,“把他们带下去,每人抽二十鞭子,二王兄在帐中议事,若再有人闯进来,你便也去领二十鞭子吧!”
“是,二王子,郡主,属下失职。”纳察儿抚胸深深一礼。带着萨布赫等人退了下去。
“于大人,”元琪儿转向于谦时俏脸露出一抹笑意,“真让您见笑了,天色已晚,还是先让人带你去休息吧!”
“也好,”于谦站起身来,向着阿失帖木儿一拱手,“二王子,离卯时大概还有三个时辰,还请您早些定夺,以免误了交接时辰。”
“于大人,请!”不等阿失帖木儿说话,元琪儿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您出去!”
“有劳郡主了。”于谦微微一笑。
......
大帐外,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甲胄铿锵,持矛背箭,一副大战来临的样子。
于谦和杨牧云一出大帐,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一齐射来,仿佛择人欲噬。他们要做什么?杨牧云心里一紧张,手不自觉的就想去摸兵刃,全忘了双刃刀已被收去。
“于大人,请跟我来!”元琪儿轻轻一笑,昂然向前。“呼喇——”一声,全副武装的草原勇士让开了中间一条路。
元琪儿盈然而行,于谦脸色淡然,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倒是杨牧云,感觉一双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浑身有些不自在。冷一飞目视前方,面色依然跟石刻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就当周围的人不存在似的。
“于大人,你真是好手段,”元琪儿款款前行,也不回头,“二桃杀三士,几句话就挑拨的我们内部先斗起来了。”
“郡主好学识,居然知道我们中原的典故,”于谦面色如常,“本官很是不明白,不过一先一后相隔三天而已,何必争得如此厉害?以致于伤了和气。”
“于大人若同时将他们放回,不就什么争执都没有了么?”元琪儿的侧目一瞥,“弄成这个局面,于大人就这么心安理得么?”
“本官也很是为难呀,”于谦叹道:“再怎么信誓旦旦的字据,如果没有实力做支撑,终究是一纸空文。我独石口只有一万多残兵守备,怎敌得过你们这数万虎狼之师,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
“可于大人一张嘴比我们这数万虎狼之师还厉害呢!”元琪儿吃吃笑道:“于大人心里一定很遗憾,费了这么大劲挑拨,这些鞑子怎么没有当场打起来呢?最好我们内部杀个天昏地暗,这样独石口之危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郡主说笑了,”于谦正色道:“本官身为明臣,自当为己方谋划。兵戈相向,非于某所希冀的。”
“于大人说的是,我们又有谁不是为自己谋划呢?”元琪儿轻叹一声,“有时一番好意,对方也未必领情呢!”说着忍不住看了杨牧云一眼,杨牧云忙扭头避开。
于谦不知她说的是跟杨牧云之间的私情,犹道:“若郡主为贵我两方福祉着想,便劝劝令尊和令兄,与我大明罢兵修好,对双方百姓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我......可以吗?”元琪儿向着于谦眨眨眼。
“要不是郡主从旁协助令兄,帐中所发生的事恐怕会是另一番局面,”于谦说道:“若郡主是男儿的话,其成就必在令兄之上啊!”
“于大人如此赞誉,倒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呢!”元琪儿嘻嘻笑道:“我真是有些越来越佩服你了,你比很多明国的官儿都有头脑,若明国的皇帝重用你,一定会是我们草原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郡主真是太抬举于某了,”于谦脸上微露笑意,“于某不过一书生耳,上不能持弓,下不会舞刀弄剑,以于某为对手,未免贻笑大方!”
“春秋时的晏子,身不盈四尺,手无缚鸡之力,就用了两个桃子,稍费唇舌,便除去了三位勇冠三军的猛士,让人叹为观止,”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于大人方才差点儿就成了晏子第二呢!”
“有郡主在,安能遂于某心愿,”于谦摇了摇头,“逞口舌之利,非君子所为,于某惭愧之至!郡主莫再言了。”
说着话,四人便来到一座大帐前。
“于大人便在这里休息吧!”元琪儿笑着看向杨牧云,“杨大人的住处另有安置,请......”
“郡主不必麻烦了,”杨牧云截口道:“这里大得很,我就跟于大人作一处便是。”
“这样合适么?”元琪儿看向于谦。
“杨千总执意如此,郡主就任其自便吧,”于谦淡淡笑道:“明早卯时先送谁归来,还望郡主敦请二王子早些派人告知于某,于某好早做准备。”
“于大人看来比我们还要着急。”元琪儿盯着他说道。
“于某身为大明兵部右侍郎,自然希望此事能够尽快圆满了结,也好向朝廷交差,”于谦又加了一句,“当然也希望贵方早日罢兵回返草原。”
“于大人真是太天真了,”元琪儿悠悠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怎样么?”
“于某来此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于谦一脸肃容,“若能求得一方平安,于某又何惜此身?”
“不用这么紧张,”元琪儿一笑,“天太晚了,还请各位早些休息吧!”转身盈盈然去了。
......
“这个小丫头倒是个厉害人物。”于谦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吐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杨牧云身有同感,“便是她前一阵子闹得京城不得安宁。于大人所说不差,她要是个男子统领全军的话,恐怕我们到不了独石口就全军覆没了。”
“看来你对她很是了解,”于谦看着杨牧云,“莫非之前在京城你跟她打过交道?”
“一言难尽!”杨牧云想起往事便感叹不已。
“本官也看出来了,”于谦目光一转,“在大帐内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你跟她之间......”
“大人,”杨牧云忙岔口道:“请您早些入帐休息吧!”
“不急,”于谦抬头看向漆黑没有一点儿星光的夜幕,“等他们有了结果通知本官再休息也不迟!”
......
金顶大帐内,灯火通明。此时,整座大帐内只有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两人。
“什么?”阿失帖木儿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亲妹妹,“你说让明人先送阿噶多尔济回来?”
“嗯,”元琪儿一脸严肃的颔首道:“卯时阿噶多尔济一来,我们便向北撤出百里,等三日后明人再送叔父回来。”
“这怎么行?”阿失帖木儿一拳捶在桌案上,“等三日后叔父归来我们领兵南下,明人那里早做好一切准备,我们再想破关而入可就难了......”板着面孔一拂衣袖说道:“我们出动了这么多人,不到明国境内好好抢他一番,又怎能让人甘心?”
第四百一十九章 突兀变故
“二王兄的意思是让明人先把叔父送回来,”元琪儿睨了他一眼道:“然后撇下那群察哈尔人,直接去突袭独石口?”
“不行么?”阿失帖木儿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之色,“我带着绰罗斯的勇士们南下,难道就让他们空手而回?这样的话谁会再追随于我?”见妹妹沉默下来,继续道:“除去那一万察哈尔人不算,我们斡剌特人就有不下三万,完全可以不必仰仗他人鼻息......”
“不行!”元琪儿抬起俏脸,“二王兄你真这样做的话,一定会害了阿噶多尔济的性命,那样的话你回到汗廷将如何向大汗交代?连父王夹在中间都很难做了。”
“谁需要向那个傀儡交代?”阿失帖木儿不屑的道:“没有我们这些在他眼中的突厥蛮,他能当上至高无上的大汗么?我们能把他捧上去,照样也可以把他摔下来......要没他这个当傀儡的哥哥,阿噶多尔济又算什么?”
“可脱脱不花毕竟是草原上的共主,”元琪儿秀眉一蹙说道:“草原上的很多部落便是冲着黄金家族这块招牌来投奔到汗廷的,父王也正是因此壮大了我绰罗斯部的力量,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跟黄金家族撕破脸面,我们绰罗斯部立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个损失是你抢掠中原多少回也弥补不了的。”
“你还没嫁给那阿噶多尔济,便处处为着孛儿只斤家族说话了。”阿失帖木儿冷笑道。
“你说什么?”元琪儿秀眉倒竖,“腾”的一脸怒容站了起来。
“被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么?”阿失帖木儿瞪视着她,“在你心中,他比叔父还要重要吧,要不然,你怎么想让明人把他先放回来?”
“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绰罗斯氏......”元琪儿怒道。
“算了吧,”阿失帖木儿撇撇嘴,“自姐姐嫁给了那脱脱不花,无一日不是劝父王和叔父把兵权交给汗廷,她这么向着那个傀儡,可他转脸就娶了科尔沁王锡古苏台的女儿娜仁托娅作为小可敦,你们向着那些孛儿只斤家族的男人又如何?他们始终像防狼一样防着你们......”
“啪——”他还没说完,脸上已吃了一巴掌。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姐姐,”元琪儿眸中溢着怒火,“绰罗斯氏不光有男人在前方冲锋陷阵,还有女人在后方忍辱负重。”不等阿失帖木儿咆哮,便转过身,“如果你想给父王、叔父惹来祸事,你便按你的想法来做。”
“你......”阿失帖木儿刚吐出一个字,元琪儿已飘然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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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丑时了......”杨牧云喃喃自语道,他看向于谦,这位于大人端坐在帐中,在烛光下,就像是一座雕像。冷一飞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侧,也是纹丝不动。
“于大人,”他目光动了动,忍不住说了一句,“您还是歇息吧,若是他们有什么讯息的话,卑职再禀告给你便是。”
“唔,杨千总一路上比本官要劳心劳力得多,”于谦脸上挂起一抹笑意,“真是苦了你了。”
“于大人......”杨牧云还想再劝,突然看到冷一飞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身形微动,人便到了帐外。
“什么人?”冷一飞冰冷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杨牧云赶紧跟了过去。
借着周围朦胧的火光,一个长袍阔袖的人影站在帐门前,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脸上长着一双精光灿然的眼睛。
“哲罗巴?”杨牧云愕然,“他来这里做什么?”
“能这么快跟阁下再次见面,本座深感有幸。”哲罗巴盯着冷一飞寒声道。
“你来这里莫非是想跟我再打一次?”冷一飞眉峰微动,手握住了刀柄(兵器在他们出帐时便已还给了他们)。
“咳......”哲罗巴轻咳一声,“打是自然要打,不过不是今日。”话锋一转,“于大人睡下了么?”
杨牧云正要开口,便听于谦的声音自帐内传来,“深夜有客来访,必有要事,让他进来吧!”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见冷一飞侧身立于一旁,自己便也让至一边。
“多谢二位。”哲罗巴合十一揖,举步入帐。杨牧云和冷一飞紧跟了进去。
“原来是哲罗巴大师,”于谦见是他,微微一笑,“请坐!”
“于大人,”哲罗巴也是一笑,盘膝坐了下去,“本座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于大人休息吧!”
“大师客气了,”于谦说道:“本官无心入眠,没想到大师就到了。”
“哦?”哲罗巴眉毛挑了挑,“这是为何,难道于大人住得不习惯么?本人这就着人给您再安排一个地方。”
“多谢大师好意,”于谦淡淡笑道:“我们双方刀兵未止,本官怎能安心阖眼?”
“也是,”哲罗巴点点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所有人便都安心了。”若有所思的说道:“不知阿噶多尔济殿下现在怎样了,本座甚是挂念。”
“大师放心,”于谦面目平和的说道:“阿噶多尔济殿下我已让人安置于独石堡中,跟阿克岱钦将军并作一处,一切以贵宾之礼待之,大师不必挂心。”
“那本座在这里谢过于大人了。”哲罗巴合十颔首一礼。抬起头脸上仍绽露一丝忧色,“殿下是大汗的亲弟弟,领兵南下之时,大汗和帝尊曾再三叮嘱,要本座好生照看殿下,如今殿下身陷囹圄,真不知回去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大师多虑了,”于谦嘴角微微一动,“本官在大帐之时已与二王子约好,只要贵方撤回草原,不再攻打我独石口,最早今晨卯时,最晚三日之后,殿下便会归来,这样不就可以和大师一起回去了么?”
“这正是本座担心的地方,”哲罗巴叹道:“若是殿下先放回来也就罢了,若不是......”眉毛抖动了一下,“只怕战火立时又起。”
“哦?此话怎讲?”于谦一脸惊异。
“这支大军以斡剌特人为主,他们足足有三万多人呐!”哲罗巴说道:“若你们先把赛因孛罗先放回来,他们再无顾忌,岂不立即发兵独石口?”
“呃,”于谦抬手轻捋胡须,紧皱额头道:“难道他们不在乎殿下的生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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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特人的势力比我们大汗要强上许多,”哲罗巴苦笑,“要不是顾忌草原法统和其他部落的人心向背,他们早想取黄金家族而代之了。堂堂大汗他们尚不放在眼内,何况阿噶多尔济殿下?”
“那若先把殿下放归又当如何?”于谦的目光盯向他问道。
“那他们就会有所顾忌,毕竟赛因孛罗还在你们手里,”哲罗巴说道:“殿下在汗廷的地位要高于绰罗斯部的二王子,赛因孛罗不在,他便可以发号施令,让所有人后撤百里,等候三日。至于你们放了赛因孛罗后他们斡剌特人会不会再攻打你们明国,反正这已经给了你们数日的准备时间。就算他们卷土重来,你们也已然有备。于大人,本座说的是否有道理呢?”
“听起来似乎不错,”于谦微微颔首,睨了他一眼说道:“可贵方的决定好像不是大师你能够做主的。若二王子他们执意要本官先放赛因孛罗回来,本官也不能提出异议,大师......该如何帮我?”
“这个......”哲罗巴也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方道:“于大人看这样行不行,如二王子他们坚持要大人先放赛因孛罗,大人不妨答应......回去后便说赛因孛罗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不能成行。而大人您又不好爽约,便先放阿噶多尔济殿下回来。等三日后赛因孛罗病情稍好,再送他回来,这样不就可以堵上众人之口了么?”
“大师好谋划,”于谦眼角一翘,“可二王子也会派人一同去独石口,他们的眼睛不瞎,赛因孛罗病或不病恐瞒不了人。”
“于大人所虑甚是,”哲罗巴微微一笑,
从怀内取出一烟熏色的小瓷瓶,“这里面有一颗药丸,于大人可着人先悄悄带回独石口,喂赛因孛罗服下。这样他便会大病一场......二王子派去的人见了,也不会坚执带他回来了。”
“哦?”于谦接过那个瓷瓶,看了他一眼,“真有这么灵吗?会不会吃死人?”
“绝对不会,”哲罗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本座深通药理,平素在草原上也经常给人看病,这颗药丸可使赛因孛罗三天下不了地,但绝要不了他的命,于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好好好,”于谦连说了三个好,将那个烟熏色的瓷瓶紧紧攥在手中,向杨牧云和冷一飞使了个眼色,“杨千总,冷护卫,替本官将这个番僧拿下。”
“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哲罗巴吃惊的一跃而起。
杨牧云和冷一飞上前一左一右封住了哲罗巴的退路。
“做什么?你这个番僧端的好计策,”于谦冷笑,“让本官的人给赛因孛罗下毒,只要将他毒死了,便是我大明和斡剌特人结下了深仇,这样你们大汗便可以坐山观虎斗,是大明帮你们除去了斡剌特人呢?还是斡剌特人把我们大明打趴下?最好我们打个两败俱伤,你们大汗坐收渔翁之利,好计,端的好计!”
“你......”哲罗巴脸色一变,双袖一甩,两道金光朝着于谦飞去。
“保护于大人,”杨牧云大喊一声,飞身上前,双刃刀已然拔出,挡在于谦面前,刀锋向前一挑,“锵——”的一声巨响,一道金光向上飞去,“噗——”割开帐顶飞了出去,原来是一个金钹。
“铿——”的一声青光一闪,冷一飞手中弯刀挑开了另一个金钹,“嗤喇——”一声金钹滴溜溜转了个圈在帐幕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人影一闪,哲罗巴纵身从这个口子飞跃而出。
“追——”杨牧云和冷一飞紧跟着追了出去。
外面火光通明,一队队甲胄铿锵的勇士高举火把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哲罗巴止住身形不禁一愕,杨牧云和冷一飞也站住了脚步。
火光下,一位极美丽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元琪儿?”杨牧云愕然。
“郡主?”哲罗巴也惊愕道:“您怎么在这儿?”
“看大师您的表演呀?”元琪儿娇笑道:“您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您不但易容术极为高明,连演戏都这么声情并茂,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哲罗巴的脸色一沉。
“我本不想听的,”元琪儿轻叹一声,“可是没忍住,嘻嘻!”
这时于谦也从帐中走了出来,“郡主!”他向着元琪儿施了一礼。
“于大人,”元琪儿眸波一转,“哲罗巴大师给你的那个药瓶能不能转交给我?我真想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毒药。”
“郡主但有所请,本官无有不允。”于谦说着便伸手探向衣袖中。
哲罗巴身形甫动,向着于谦扑来。
“嘡——”的一声,他前扑的身形骤然暴退。
冷一飞不知何时站在了于谦身前,他冷冷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哲罗巴,“你不是想跟我再战一次吗?我便成全你!何必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过不去?”
“你不要太猖狂了,”哲罗巴因情绪激动苍白的脸孔微微有些发红,“上一次便宜了你,这一次本座决不会再放过你!”
“很好,”冷一飞上前一步,一脸冷然,“在这里我和你之间便做个了结吧!”
“冷兄......”杨牧云刚想上前便被冷一飞喝止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让开!”
“有人替你出头你还多什么事?”元琪儿乜了杨牧云一眼,“站在一旁看热闹还不高兴么?”
第四百二十章 朔风西卷
冷一飞和哲罗巴互相静静的看着对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凝止。
周围的所有人都屏息凝气,一双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二人。哲罗巴的武功草原上很多人都听说过,如何出神入化,弹指能将天上飞翔的苍鹰激落,是帝师萨喀巴座下武功数一数二的弟子。亲眼见他与人交手是很难得的,谁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杨牧云心中隐隐有些替冷一飞担忧,论武功,哲罗巴显然要比在怀柔县城悦隆客栈与风无极交手的那位乌斯旺高,之前自己与他交手,便中了他一掌“密宗摧心印”,现在肩头还有些痛。而且冷一飞也中过他一掌,现在再与他交手不知是否会大打折扣。
“你居然将掌毒给驱出来了?”哲罗巴凝视了他一会儿有些讶然道。
“你对你的毒掌好像很自信,”冷一飞冷冷道:“这点儿阴险伎俩在我这里还登不了门面,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伤势吧!”
哲罗巴嘿嘿阴笑几声,“好狂的小子,本尊不过一时大意罢了,你还以为真的能伤得了本尊么?”
“那你何不过来试试?”冷一飞森冷的声音让人听了不自觉感到有些战栗。
“你一后生小辈,还是你先出手吧!”哲罗巴干脆缓缓阖上了双眼。
冷一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双方谁也没有先动手,静静的如石雕一样站在那里。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杨牧云和元琪儿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知道,那两人在等待机会,一个合适的出手机会。高手过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瞬间便会分出胜负。
“你说他们谁会赢?”元琪儿低声问杨牧云。
“不好说......”杨牧云摇摇头,突然脸色一变,他耳边听到一丝若隐若无的咻咻声。
“刷——”一道金光从背后划向冷一飞腰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他斩为两断。只有杨牧云和元琪儿看得清楚,这只不过是一道虚影。
“嗤——”、“嚓——”两声轻响,两条鬼魅般的身影在空中乍分开来,瞬间又搅在一起。
“哲罗巴竟然使出了三阴鬼爪?”元琪儿一脸惊异。
“三阴鬼爪?这是什么功夫,很厉害么?”杨牧云看向她,意在询问。
“这是红教一门极厉害的武学,”元琪儿说道:“我只听说帝师萨喀巴会这门功夫,没想到哲罗巴竟然也学会了。”
“极厉害?有多厉害?”
“三阴鬼爪只有三式,一式比一式厉害,听说没有人能躲得过这三式......”元琪儿还未说完,只听嗤喇一声有如裂帛,两个鬼魅般的身影远远分了开来。
冷一飞一身血迹,不知伤在了何处,冷峻的脸颊煞白如纸。
“冷兄——”杨牧云吃惊的叫道,正欲上前,却被元琪儿扯住。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可是,冷兄他......”
“这是他自己选择与哲罗巴比试,怨不得旁人,”元琪儿沉着嗓音说道:“你现在上去只会分他的心。”
杨牧云嘴唇动了动,只得站在原地。
“真没想到你能接住我的第二式,”哲罗巴桀桀怪笑,“这最后一式你还能接得了吗?”
“你为何不过来试试?”冷一飞的声音依然冷得跟冰一样,但坚如磐石的身形微微颤了一下。
两道金光从他身后一左一右瞬间划至他腰际,他身形甫一动,两只鬼气森森带着磷光的厉爪已抓至他的面门......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声,杨牧云心弦一紧,冷一飞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封死,他已避无可避......
青光一闪,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咣——”耳膜震得生疼。再去看时,两个人影已换了个位置,冷一飞的面目依然冷峻,身形如一块坚石戳在那里。
哲罗巴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气。眼中露出惊惧、茫然与不甘......
“怎么会......”他嘴里刚吐出这三个字,脖颈处鲜血狂喷,整个人如木桩子一样倒在地上,两个金钹“咣啷啷——”滚落在他的眼前,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身体不住的抽搐着。
围观的人一片惊呼。
“让开——”只听一声大吼,人群中让开一条通道,萨布赫带人闯了进来。
“把他抓起来!”萨布赫拿刀一指冷一飞,一群察哈尔兵呼喇一声将他团团围住,“呛啷啷——”森寒的刀锋齐刷刷的指向了他。
“你们要做什么?”元琪儿上前道。
“他伤了哲罗巴大师,我要把他拿下!”萨布赫说道。
“两人公平比试,刀剑无眼,”元琪儿一脸威严,“众目睽睽之下,生死各安天命,用得着你来插手么?”
“郡主......”萨布赫的目光向周围看去,只见所有斡剌特人的眼睛都盯向自己,他们毕竟人多,心下一阵发虚,犹抗辩道:“哲罗巴大师在草原上德高望重,被......被他伤成了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
“哲罗巴欲对明国使臣不利,要不是我率人前来戳穿了他的阴谋,倒在地上的就是明国使臣了。”
“怎么会?”萨布赫瞪大了眼睛,“阿噶多尔济殿下还身陷敌营,哲罗巴大师怎会对明国使臣不利?”
“那他来明国使臣的毡帐来作什么?”元琪儿反问道,见萨布赫语塞,看了看在地上犹抽搐不止的哲罗巴,淡淡道:“大师受了重伤,你赶快带他下去医治吧,等他伤好了,我会仔细问问他。”见萨布赫还想说什么,眸子一瞪,娇喝一声,“还不退下!”
萨布赫忙让人收起刀抬起哲罗巴退了出去。
“你们也退下吧!”元琪儿的美眸环顾四周说道。
斡剌特勇士们纷纷向元琪儿行了一礼,转身去了。一时间,原地就剩下了元琪儿、杨牧云、冷一飞和于谦四人。
“冷兄——”杨牧云上前刚说了一句,只见冷一飞身子一晃,差点儿没有倒下。杨牧云连忙扶住,这才发现冷一飞的右肩有五个血淋淋的血洞,血洞里溢出的血呈墨绿色,散发着阵阵腥臭。
“那番僧爪上有毒......”心念及此,杨牧云不禁慌乱起来。
“走,”元琪儿睨了他一眼,“跟我来,到我的毡帐里去。”
杨牧云看了于谦一眼,见他向自己点点头,便扶着冷一飞紧跟着元琪儿而去。
......
元琪儿的毡帐很大,布置得很是典雅,帐角都搁置着暖炉,使得整个帐内温暖如春。帐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一侧摆放着妆奁,上前好大一面菱花铜镜,另一侧的榻上锦被绣褥,比中原一般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还要精致。
“把他慢慢扶到榻上躺下。”元琪儿对杨牧云说道。
“这......”杨牧云看了看香榻上的绣花枕褥,迟疑了一下。
“快去呀,”元琪儿催促道:“他都这样了你还计较什么?”
“呃。”杨牧云这才扶着冷一飞来到榻上坐下,解开他的衣衫,发现他胸前还有五道抓痕,伤口处已经变黑,跟肩头的伤口发出一样的腥臭。
“看来你这位朋友的伤比想象的要重得多。”元琪儿淡淡说了一声,转过身便要出帐。
“你要去干什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去找解药啊,”元琪儿瞟了他一眼,“难不成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中毒而死。”
“让郡主费心了。”于谦向她拱手说道。
“于大人不必客气,”元琪儿微微一笑,“其实我还要谢你呢!”说着深深凝注了杨牧云一眼,飘然去了。
......
夜,越发深了,也越发静了。
“应该快到寅时了,”于谦说了一声。
“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搁置在这里,带兵去偷袭关口?”杨牧云有些担忧的问道。
“杨老将军率领全部兵马严阵以待
,他们要真这样做,必讨不了好,”于谦思忖片刻说道:“反而危及了那几个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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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现在他们也没通知我们先放的人是谁?”杨牧云说道。
“不管他,”于谦手一摆,“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冷一飞呻吟一声,杨牧云忙俯身问道:“冷兄,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冷一飞喘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遗憾,“可惜,就差一分,他就会死在我的刀下。要不是手臂被他抓伤,这一刀的力道就会使足了......”
“冷兄,先不要想这些......”杨牧云正劝着,突听帐外一个女子娇脆的声音说道:“幸亏你这一刀的力道没有使足,留下了他一命......”帐帘一掀,元琪儿已盈盈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十三四岁梳辫子的少女,是她的侍女索木吉雅。
她看看躺在榻上的冷一飞,“要不然这解药我也没法帮你要回来了。”
“郡主你要回了解药?”杨牧云喜道。
元琪儿没去看他,径直来到榻前,伸手递过去一个棕黑色的药瓶,冷着面孔说道:“喏,把里面的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每天涂抹一次,三天应该就会把毒清的差不多了。”
“多谢郡主。”杨牧云接过药瓶,拔下瓶塞,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差点儿打了个喷嚏。
“他们怎么会让郡主把解药带来?”于谦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恨不得他死,怎会心甘情愿拿出解药?”元琪儿乜了冷一飞一眼,“这自然是有所交换的。”
“什么交换?”杨牧云问道。
元琪儿转向于谦,“于大人,你现在便让你手下亲兵领着萨布赫他们去独石口,把阿噶多尔济先领回来吧。等他一到,我们便拔营后撤百里。”
“原来她是用阿噶多尔济交换的解药,”杨牧云心中一热,便冲着于谦说道:“于大人,让我带他们去吧!”
“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元琪儿板着的俏脸突然莞尔一笑,“你好不容易到我这里,怎能轻易放你走掉?”
说得杨牧云心头一跳,却见于谦对他说道:“杨千总就在这里照顾冷护卫,本官会派其他人去,你就不用操心了。”
“索木吉雅,”元琪儿吩咐道:“你这便带于大人去吧,事情办妥后,领于大人到一个新的毡帐去休息。”
“是,郡主。”索木吉雅迤迤然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于大人,请跟我来。”
“大人......”杨牧云还想说什么,却被元琪儿瞪了一眼,“索木吉雅会保护于大人的安全,她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还担心什么?”
“还请郡主回避一下,”杨牧云讪讪的把话音一转,“我这就要给冷兄包扎敷药了。”
......
杨牧云给冷一飞敷上药膏,包扎好伤口后扶他躺下睡了。然后自己出了毡帐,见元琪儿站在帐外,有些惊讶道:“郡主,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么?”
“叫我琪儿。”元琪儿板起俏脸。
“琪......琪儿。”杨牧云说完还下意识的四下里看了看。
“你看什么,怕别人听到?”元琪儿眸波如水,绽颜笑道。
“唔,这样叫毕竟不大好。”杨牧云嗫嚅道。
“可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元琪儿一双火辣辣的眼神直盯着他。
“郡......琪儿,别这样,”杨牧云向旁侧踱开一步,离她远了些,“你知道,我是大明朝的臣子,是不可能跟你走在一块的,况且,我已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妻子......”
“那又怎么样?”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草原,不是你们大明地界,一切在我手里都可以改变。”说着伸出纤白的手掌握了握。
“你......你想做什么?”听了她的话杨牧云突然紧张起来。
“你就这样害怕我吗?”元琪儿一双秀美的眸子眯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辗转反侧
“我早就给你说过,”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我们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是永远走不到一起去的,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元琪儿笑了,笑容很灿烂,就跟草原上最美丽的萨日朗花一样,“我会努力把两个世界变为一个世界,”她澄澈的眸子凝视着他,“我不会逼你,我会让你真正的属于我。”说着贴近他面前,红润饱满的樱唇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杨牧云的身子像触电一样震颤了一下,愕然瞪大眼睛看着她。
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欢快的像一只百灵鸟一样隐入了夜幕中。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不死心么?”杨牧云怔怔的站在那里只觉一头雾水。
“咳......”一声轻咳自他耳畔响起,杨牧云倏然转身,却见于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不远处。
“于大人......”他忙作躬打揖。
“本官没惊扰杨千总的好事吧?”于谦脸上似笑非笑。
“于大人说笑了。”杨牧云脸上一红,“但愿于大人没见到方才我与她......”摇了摇嘴唇,还能感觉到美人儿留下的唇香。
“嗯......”见他面容尴尬,于谦话题一转,“冷护卫现在可好?”
“回于大人,”杨牧云吁了口气,“卑职已给冷护卫敷上药膏包扎好睡下了。”
“好,”于谦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你还不去休息么?”
“卑职还不困。”
“那就陪本官走走吧,”于谦捻着胡须微微一笑,“本官碰巧也不困,正想找人说说话。”
“卑职......”杨牧云的目光向四下里看了看。
于谦明白其意,遂道:“盯着本官行踪的何止一人,你也不必过于敏感。”
......
冬日黎明前的夜色是最漆黑的,天气也最寒冷。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待在毡帐里面,除了巡逻放哨的,好像只有于谦和杨牧云两个闲人慢悠悠的在外面行走。
杨牧云哈了一口气,似乎呼出的气息都被这冰冷的空气冻凝住了。
“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杨牧云低声诅咒了一句,突然怀念起在江南的日子。
“想家了?”于谦停住脚步,瞥了他一眼。
“嗯,”杨牧云点了下下巴,“不知不觉,卑职已离开家乡大半年了,不知家人现在怎样,心中甚是挂念。”
“在开封时,本官曾听你说过你是湖州人,”于谦问道:“现在家中还有什么人?”
“回大人,卑职是湖州府杨家埠人,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姐姐,也嫁人了。”杨牧云回道。
“你没有把他们接到京城么?”于谦看着他道。
“卑职曾想过,”杨牧云说道:“可......”苦笑一声,“卑职现在沉浮不定,万一有个什么,实在是怕连累了他们。”
“看来你在京里这几个月经历得着实不少,”于谦笑了笑,“行走御前如履薄冰,此话看来不假。不过出外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想当初宣德元年的时候,先帝平定汉王之乱,由本官出面数落汉王的二十项大罪。本官当时正词崭崭,声色震厉,说的汉王那是伏地战栗,认罪不已。先帝由是龙颜大悦,所有人都认为我当时回京一定能升官。谁知圣旨一来,皇上让我巡按江西......”话音顿了一下,“一时间同僚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我的话语不合圣心,有说我的言辞不够激烈,还有的让我去走走杨阁老的门路,请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好留在京师......”
“那大人您是怎么做的呢?”杨牧云问。
“我呀,本官当时回去立刻收拾收拾行装,直接去江西了,”于谦呵呵一笑,“我等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为的就是报效国家,难道留在京师做一佞臣在圣上面前邀宠么?”
“大人高义,卑职甚是佩服。”杨牧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人生起伏,很是平常,”于谦缓缓说道:“但若心中坦荡,个人荣辱便会超然物外,不萦于怀了。”
“原来大人是教导我不要过于计较个人得失,”杨牧云恍然大悟,向着于谦深深一揖,“大人说的是,卑职谨受教!”
“本官是永乐十九年辛丑科进士,踏入仕途的时候已二十有三,”于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牧云你年刚束发便踏入官场,跻身高位,已得圣心独眷,效命疆场,正所当为,不像本官,已垂垂老矣!”
“大人学识高博,岂是卑职所能比?”杨牧云说道:“卑职一时侥幸,当不得大人如此赞誉,惭愧之至。”
“牧云你文武双全,就不必过谦了,”于谦感叹一声,“你数度挽救大军于水火,本官和全军将士很感你的情。”
“大人您这样说卑职实在不敢当,”杨牧云一拱手,“卑职职责所在,实不敢懈怠。大人孤身入敌营这份大智大勇,别说卑职,便是军中诸将,也是难望项背。”
“本官是为了解全军之厄,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于谦的目光又瞥向苍茫黯夜,“不知鞑子能否守信,送还了人后,不再攻我大明?”
“其实那个哲罗巴说的也有道理,”杨牧云沉吟道:“大人隔三日将人分两拨送还,可能也只是为我大明边关争取了数日的准备时间而已。”
“哦,牧云你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于谦说道。
“大人你想,”杨牧云目光一闪,“漠北风沙苦寒之地,除了牛羊马之外别无所出,他们想获得一些生活必需品,如药材、铁器、茶叶等,除非我大明与之互市,否则只能靠抢。以当今互市规模,他们获得所需无异杯水车薪,所以一入冬他们南下犯我大明就成必然......这次鞑子聚集数万大军到我边关,怎能甘心两手空空返回漠北?”
“本官也是这样想,”于谦的眉头锁在了一起,“如何兵不血刃就让这些鞑子退回漠北,才是本官殚精竭虑之事。”
“这......难呐!”杨牧云叹了口气,“目前最可行的便是让边关各镇做好准备,应付鞑子随时可能的攻击......但我大明北疆自辽东延伸至甘肃,长达数千里,这么长的防线,处处要设防,便处处防不胜防。就算鞑子攻不下独石口,可还会转攻他处,他们总能找到一薄弱的地方破关而入,而我大明边军步兵居多,守在城墙后候其来攻,只能被动挨打。”
“唔,”于谦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真没想到牧云你能说出这么多见解,句句戳中我大明边防的弊病。就现在对峙形势来讲,你可否有对策?”
“大人见笑了,小子信口胡诌,哪儿能讲得出什么对策?”杨牧云摇摇头,“不过这一路观察过来,鞑子好像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矛盾重重,有时甚至很尖锐。”
“牧云你也看出来了?”于谦一笑,“鞑子内部的矛盾说起来也是由来已久,在太宗皇帝时便分为斡剌特部和蒙古本部,太宗皇帝在位时数次征讨漠北,拉一部打一部,让整个漠北诸部服服帖帖,不敢轻易进犯我大明。”稍顿一下叹道:“可我大明现下的军力远不如太宗时期,已压制不了蒙古各部了。可当今圣上醉心于恢复祖上荣光,总想着像太宗皇帝一样征讨漠北,殊不知......”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这次府军前卫出征塞北朝中大臣多是反对的,”杨牧云说道:“可皇上执意如此,我们也只能出征了。”
“可五千人济得甚事?”于谦道:“皇上还是有些太年轻了,做事沉不住气。小股鞑子袭扰京师,便觉得失了天朝颜面,让你们府军前卫出塞替他找回一些颜面,结果......”闭目摇首,“不但他这支天子幼军几乎全军覆没,还累的宣大精锐也损失过半,不但天朝颜面未能找回,连宣大一线的防卫力量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好在于大人把剩余的部队带回了独石口,为我大明保存了些力量,”杨牧云出言安慰道:“希望鞑
子经过这几次打击,能够知难而退。大人先前在大帐中据理力争,有气有节,倒是让他们刮目相看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于谦面色有些沉重,“两国相争说到底还是靠实力支撑,不是靠耍一些小心机能够模糊得过去的。鞑子的兵马没有受到大的打击,实力犹在,非是我军现在的力量能够轻易抵挡,如何想一个万全之策渡过眼前的危机才是重中之重的事。”说着一脸企盼的向杨牧云看去。
“卑职愚钝,让大人失望了,”杨牧云脸上有些无奈,“他们内部纵然有些不合,但都绝不会放弃犯我大明边关的,能多拖些日子都已是幸事。万全之策实在是奢望。”
于谦的心一沉。
天边微露一丝曙光,划开了漆黑如墨的天幕,使天和地渐渐分开。
杨牧云吐出一口气,“天快亮了。”
南边有几个小黑点快速向这边移来。
“大人,你看有人过来了。”杨牧云伸手一指。
“呃。”于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几个黑点移动得越来越快,片刻之后便已能看到是几个人骑马飞速驰来。
“阿噶多尔济?”杨牧云看清了当先一人的相貌。
“他这么快便到了么?”于谦眯起了眼,环顾四周。见毡帐内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阿噶多尔济殿下回来了——”不知谁一声大喊,营中的人群登时炸开了,齐向营门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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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哈尔人似是早有所备,披挂整齐的骑在马上,列队驰出辕门外,分列两边,欢呼他们的二殿下归来。
......
“二哥,”元琪儿一掀帐帷进了金顶大帐,看着端坐帐中的阿失帖木儿说道:“阿噶多尔济回来了,你不出去迎一下么?”
“又不是叔父回来了,你激动什么?”阿失帖木儿瞥了妹妹一眼,坐着没动,他还是对元琪儿昨晚那一巴掌耿耿于怀。
“二哥,”元琪儿行止他面前,倒了一杯马奶酒亲手捧至他面前,“他毕竟是大汗的亲弟弟,便是叔父也不曾怠慢过他,喝了这杯酒,你便随我出去吧!”温言款款的样子瞬间便把阿失帖木儿心中的不快消去了。
他接过妹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长身站起,“也罢,我便随你去看看这位黄金家族的尊贵人物,在明人那里关了一晚,有没有变得很狼狈?”
......
阿噶多尔济被部下们簇拥着策马行进了大营,察哈尔人的欢呼声,仿佛是在欢迎一位英雄归来。
阿噶多尔济的神色有些憔悴,但还是一脸威严的向热情的部下们挥了挥手,阿克岱钦也跟着他回来了,不过他的神情要委顿得多。
进了辕门后,一队人马向阿噶多尔济迎面行来,当先一人盔明甲亮,神情倨傲的看着他,正是阿失帖木儿,旁边是一位极为美艳的少女,便是元琪儿了。
“二殿下,”阿失帖木儿嘴角撇了撇,也不下马,昂然道:“这一晚在明人那里待的可好,他们没难为你吧?”
阿噶多尔济心中虽然不快,但脸上神色不变,“有劳二王子问候了,我与王爷在一起,明人怎会慢待我们?”
他提到了赛因孛罗,阿失帖木儿的脸色变了变,元琪儿策马上前笑道:“二殿下受惊了,我二王兄特地在大帐里备好了美酒,准备为你压惊呢!”
“郡主客气了。”看到元琪儿,阿噶多尔济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行人被簇拥着向营中的金顶大帐行去。
“大人,你说他们会履行约定后撤百里吗?”远远看到这一切杨牧云问道。
“应该会,”于谦手拈胡须说道:“赛因孛罗还在独石堡,就算察哈尔人有恃无恐,斡剌特人总还顾忌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南疆来客
“二位,”这时过来几位斡剌特卫士,当先一人扫了他们几眼随即让至一边说道:“二王子让我来请你们过去。”
“哦,”于谦看看杨牧云,微微颔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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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东边天际处微露的一抹晨光驱散了无边的暗夜。一顶小轿出了紫禁城,来到澄清坊双鱼胡同的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一名身穿灰色短襟的小厮在大门前敲了几下。红漆铜钉的大明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守门的老家人打着哈欠探出头向外看了一眼。
“老爷回来了?”他刚说出这几个字便被那小厮挥手制止,“嘘——,噤声,快开门,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老家人忙拉开门放轿子进去,又伸长脖子四下里扫了扫,便关紧了门。
轿子一入庭院便过来一位管事打扮的人上前掀开轿帷,从轿子上下来一位身穿红袍的老监,虽然满头白发,但面色红润,他看了一眼那位管事,“客人还在么?”
管事点点头,回道:“正在西厢房偏厅相候。”
红袍老监也不多说,一挥手,“快带我去见他。”
这红袍老监便是宫里孙太后身边的内官监掌印太监金英,他接到了一个消息,说是老家来人告知家中出了急事,要面见他。他心中感到一阵不安,趁天蒙蒙亮赶紧回到家中。
“老夫年少时便被张辅的南征大军带回京城,净身入宫,家里哪儿还有什么人?”金英心里一阵疑惑,随管事走过一条抄手游廊,进入西边一道月亮门。这里是一个幽静的小院,虽是冬日,但里面遍植青松翠柏,倒也显得郁郁葱葱。
管事在月亮门前站住身子,只金英一人入内。
他快步来到西厢房门前,推门入内,反手便关上了门。里面厅房左侧黄花梨木椅中端坐的人站了起来。
“金公别来无恙。”那人向着金英拱手作揖。
金英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这人约摸三十来岁,脸尖少须,穿一件青布直身棉袍,一双眼睛目不斜视,整个人显得十分精干。
“你是谁?”金英面带警惕的问道:“是谁派你来见我的?”
“金公现在青云直上,圣眷正隆,便忘了自己的桑梓之乡了么?”那人脸上淡淡笑着说道。
金英脸色一变,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在下丁文,是谅山君驾前都司。”那人笑道。
金英听了微微一震。谅山君黎宜民是安南国王黎元龙长子,本为安南世子,后因母妃杨氏贲失宠,被废去了世子之位,降为谅山君。
“你一藩国小小都司,来见咱家做甚?”金英问道。
“谅山君有一封书信想请金公转呈给大明皇帝。”丁文将一封上了火漆的牛皮信封递至金英面前。
金英不接,寒着脸说道:“咱家是内官,不宜干预国家大事。谅山君若是有心,还是找机会亲自面呈圣上吧。”
“事关机密,谅山君不宜出面,”丁文笑着又递上一张纸笺,“还请金公居中斡旋,这是谅山君的些许孝敬,不成敬意,还请金公笑纳。”
金英看也不看,脸色愈显阴沉,冷哼一声,“居中斡旋,什么意思?他谅山君越过安南国君单独呈信给我大明皇上,不怕治他个不臣之罪么?”
“谅山君一片赤诚之心,唯天可鉴,”丁文神色不变,“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大明皇上,请金公明察。”
“明察?”金英一声冷笑,一把将那封书信和礼单扯了过来,“我若将这两样东西连同你这个人送回安南王黎元龙处,你觉得会怎样?”
丁文面色坦然,没有丝毫惧色,“黎元龙一定会将在下处死,连带着凉山君也会被罢爵获罪。”
“你不怕?”金英两眼紧盯着他。
“我一死对天朝没有丝毫好处,”丁文淡淡道:“而且只会让大明的西南边疆更加不稳。”
“危言耸听
。”金英冷然道。
“金公也是我安南人,当知道想要作乱的绝不止麓川一家,凭祥与龙州的土司与朝廷也是貌合神离,这其中跟黎元龙脱不了干系。”丁文镇定自若道。
“住口,我金英已是大明子民,跟安南再没任何关系,过去的事休得再提。”金英厉声呵斥。
“是么?”丁文唇角微微一勾,“那金公私下抚养安南前朝陈氏遗孤,也是心向大明么?”
金英身形剧震,戟指怒道:“你,你说什么?来人——”一声大喝,门板“哐当”一响,登时冲进来一群身材魁梧的府中仆役,将丁文团团围住。
“把他带到后院关起来。”金英吩咐道。
“是。”几条绳索将丁文紧紧缚住,众仆役押着冷笑连连的丁文下去了。
......
金英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胸口却起伏不已。一位相貌绝美有若天仙的女子站在他身后伸出一双素白如玉的柔荑轻轻揉按着他的肩背。她穿一身桃红杭缎面子的刻丝掐腰斜襟长袄,领口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遍地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挑线裙子,胸前挂着一串指头肚大小的珍珠项链,晶莹润泽,耀眼生辉,乌黑油亮的秀发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鎏金碧玉簪,显得整个人珠光宝气。
看着金英一脸心事,女子轻启檀口,娇声说道:“义父还在为了那个安南人的事而烦心?”
金英轻轻吐出一口气,拍拍她柔嫩细滑的手背,略坐直了一下身子,叹道:“你义父我一生谨慎,唯恐被人拿住了把柄,可安南那边还是不断有人过来,真让人不胜其烦呐!”
“谁让义父也是安南人呢?”女子娇笑道:“您为了大明忠心耿耿倒是不错,但毕竟生长自那一片山水,这是怎么割也割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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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金英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那个人一直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女子说道:“总得想个法子打发了去。”
“打发,如何打发?”金英睨了她一眼,“那丁文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前来,怎肯就这样两手空空而去?”
“哦?”女子听了不禁来了兴趣,“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非得来找义父你呢?”
“还不是安南王室内部的那些破事儿,”金英又阖上了双眼,“安南王黎元龙宠爱侧妃阮氏英,冷落了王后杨氏贲,连带着王后所生长子黎宜民的世子之位也给免去了,降为谅山君。立阮氏英所生幼子黎邦基为世子。黎宜民心怀不满,暗中积蓄力量,欲谋权篡位,想通过我私下面见皇上,借助大明的力量帮他上位......”微微摇头,“咱家岂能为此逆贼张目。”
“这黎宜民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女子说道:“义父不打算把他的事告诉皇上么?”
“自太祖皇帝起,宫里便定下了规矩,内宦不得干预政事,虽然这个禁忌被王振那厮打破,可咱家身份特殊,安南的事儿最好不要由咱家这里捅出去,”看了女子一眼,“你男人在锦衣卫的北镇抚司里挂个千户的名儿,这人要交给他咱家也放心,可他偏偏不在京里。”
“牧云......他现在有消息了么?”女子一脸关切,她便是紫苏。
“怎么,想自己的男人了?”金英看着她一笑。
“义父你......”紫苏神色忸怩的抬起玉手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说句实话,你之前不大常来咱家这里,”金英笑道:“你男人一走,倒天天腻在这儿了......”
“义父你再这样说,我就走了。”紫苏娇嗔道。
看着她轻嗔薄怒的样子,金英嘿嘿一笑,“咱家是侍候太后的,皇上那里不常去,你那位周姐姐不是拜了王振做义父吗?说不定她知道的比咱家还要多些。”
“义父你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紫苏不悦道:“你再这样女儿可真生气了。”
“好好好,”金英话音一转,“咱家也是听说的,皇上这几日脾
气暴躁得很,不是摔东西就是打人板子,短短几日的工夫就换了三个身边侍候的小监了。可见朝廷出师不利啊!”
“什么?”紫苏惊叫道。
“昨夜皇上一晚未睡,”金英说道:“还把成国公朱勇和兵部尚书邝埜叫了去,听说......”拉长了声音,“府军前卫这支天子幼军几乎全部覆没在了漠北......”
“啊——”紫苏惊呼一声,扯着金英的袖子说道:“那牧云呢?他有没有消息?”
“这个就不知道了,”金英沉吟道:“听说兵部侍郎于谦率领宣大的军队出塞去接应他们,救回了一些残兵,不知里面有没有你男人......就算救出了他,于大人那支宣大军队也损失不少,能否安然回到关内还是个异数。唉!皇上一时负气,让这区区五千人出塞,本就凶多吉少......”见紫苏容色不对,便住口不语。
“义父,”紫苏咬了咬樱唇说道:“于大人的宣大军队会从哪个关口入关?”
“战场形势多变,这可不好说,”金英思忖片刻,“这支军队多来自宣府大同,一定会在宣大一线的关口撤入关内,这个嘛,独石口位置最靠进漠北,应该撤往那里的可能性大些。”
紫苏垂首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向外走了几步。
“你要去做什么?”金英直起身问道。
“我要去找他。”紫苏的语气坚定。
“胡闹,”金英从椅中腾的站起,“那个地方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去的?”
“可是......”
“你切不可因心急而乱了分寸,”金英劝诫道:“凡事打探清楚你再做决定不迟,杨牧云这个人武功高强,没那么容易陷在鞑子那里,义父会仔细打听,你莫要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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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顶大帐里的气氛是很热闹的,阿噶多尔济和阿失帖木儿并排居中而坐,元琪儿、卜儿塔、阿克岱钦坐在右边,于谦和杨牧云坐在左边。
帐内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阿噶多尔济用小银刀切下盘中一块肥美的烤羊肉放到嘴里大口的咀嚼着,边吃边说:“明人那里什么也没有,就只剩下窝窝头和马肉。他们的士气也很低落,有些人甚至都开小差跑了。”说着看看其他人的反应,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好像没听到一样,目光瞥向一边。只有卜儿塔瞪着圆圆的大眼问道:“那王爷呢?他现在怎么样?”
阿噶多尔济把小银刀插在大块羊肉上,摇摇头叹道:“很糟,不吃不喝兼一晚没睡,我临走时还叮嘱我尽快带兵来救他。”
“啊?”卜儿塔霍的站了起来。
“这卜儿塔的脑袋真是一根筋,被人一挑便坐不住了。”元琪儿心下暗叹,朝着阿噶多尔济淡淡笑了笑,起身举着酒碗递了过去,“二殿下,请满饮此酒!”
“唔,”阿噶多尔济伸手接过汩汩饮尽,抬袖一擦唇边的酒渍,“齐齐克,事不宜迟,我们赶快集合兵马去救王爷吧?”
“不急,”元琪儿一笑,“二殿下刚回来,总得吃饱喝足再说其他事。”眸子向左边瞟了一下,于谦面色如常,杨牧云却脸色微变。
“把王爷救回来再吃喝不迟,”阿噶多尔济看着元琪儿,“一想到王爷还在明人那里受罪,我就想像雄鹰一样插着翅膀飞过去。”
“那好,二殿下执意如此,那就请吧。”元琪儿转向兄长,“我们的人马将后撤百里,就不奉陪了。”
“什么?”阿噶多尔济吃惊的张大了嘴,“你们不想去就王爷么?”
“想!”元琪儿神情肃然,“我们和明国使臣已订好约定,将人马后撤百里并等候三日来换取二殿下归来,明人遵守了约定,我们也要依照约定而行,二殿下如果不愿意,也只能由得你去了。”
“可是王爷他......”
阿噶多尔济还没有说完便被元琪儿打断,“王爷在明人那里我们很放心。”
第四百二十三章 北疆孤云
阿噶多尔济愕然,看向阿失帖木儿。这位经常和妹妹斗嘴绰罗斯部二王子很难得的与元琪儿保持了一致的口径,“最起码明人不会去害他。”
这话什么意思?明人不会去害赛因孛罗,那谁会害他,我们察哈尔人吗?阿噶多尔济询问的目光瞥向性格憨直的卜儿塔。这位赛因孛罗麾下的第一号猛将对他们兄妹的话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明人遵照约定送回了二殿下,我们也得守信,”卜儿塔浑厚的声音说道:“不然那就是害了王爷。”
三人的立场出奇的一致。
阿失帖木儿站起身来,向着阿噶多尔济略微欠了欠身,“二殿下且请慢用,小王现在得出去集合人马拔营后撤,就让齐齐克和明使在这里陪二殿下多喝几杯了,”目光盯向卜儿塔,“卜儿塔将军,走吧。”
卜儿塔应声而起。
“于大人,”阿失帖木儿走到帐门口,突然转首看向于谦,“我部遵照约定后撤,如二殿下有什么不义之举,概与我等无关,”又加了一句,“齐齐克,请多替我向明使解释一下。”
“知道了,”元琪儿明眸一动,向着于谦笑道:“草原跟明国不同,向来是各领其众,我二王兄只能节制斡剌特部众,至于察哈尔人......就要看二殿下的态度了,还请于大人见谅。”
于谦脸带微笑,轻轻颔首道:“多谢二王子信守承诺,只要二王子能够约束好自己和王爷的部下,那我方便会维护好王爷的日常生活,绝不致慢待了王爷。”
阿失帖木儿点点头,和卜儿塔一齐出了金顶大帐。
“如果二殿下累了,便在这里歇息吧!”一见兄长出了大帐,元琪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克岱钦跳起来叫道:“你们斡剌特人要软禁我们殿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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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昨晚受了惊吓,”元琪儿不冷不热的说道:“在明人那里吃不好睡不着,多歇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此时日头已高,透过帐幕可以看到外面人影憧憧,显是这座大帐已被人包围。
“齐齐克,我们蒙古人的刀子指向自己是很不吉利的,”阿噶多尔济苦笑一声,“我所带的人马不过万人,离开了你们的支持,难道还能单独去攻打独石口么?”
“你们可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过蒙古人,”元琪儿冷笑一声,“就连你的那些部下,私下里也叫我们突厥蛮。他们为了先换你回来,不惜要假借明人之手毒死我叔父......”
“啪嗒——”阿噶多尔济手中的酒碗掉落在面前的条案上,吃惊道:“你说什么?”瞅瞅端坐一边正看向他的于谦和杨牧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明人狡猾,齐齐克你不可上了他们的当......”
“有没有误会你去问哲罗巴吧,”元琪儿寒着一张俏脸,“有时候你们这些人比明人还要阴险,”看向杨牧云遽然一笑,“杨大人,你说是么?”
“唔......”杨牧云不敢看她的目光,只顾低头饮酒。
“明使倒是挺给你面子的,”元琪儿转向阿噶多尔济时俏脸瞬间又变得阴冷,“如果你答应随我们一同向北后撤百里,我这就送你出帐。”说着一双俏目紧盯向他。
“对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没答应过?”阿噶多尔济无奈的笑笑,“要知道我手里只有一万人,而不是三万人。”
“你明白就好,”元琪儿的唇边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为了让明使放心,你这就下令你的部下随我们一同北撤吧。”
......
所有的蒙古人都开始移帐北上了,于谦和杨牧云和随行的一众亲兵也开始收拾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关键是如何带冷一飞一起上路。好在冷一飞已醒,咬着牙坚持自己上马,连杨牧云心中也不
禁暗暗佩服这个硬汉。
元琪儿骑马过来与他们同行,杨牧云不敢与她过分亲近,远远躲至一边,可元琪儿根本不来纠缠他,反而与于谦攀谈起来。
“于大人一介文官,一路上没有把人马带散,倒是很有本事呢!”元琪儿一脸钦佩,“于大人以前带过兵么?”
“郡主过奖了,本官任职兵部才刚不久,在军中也没什么声望,这一路上不过是众将士用命而已,本官居中调度,还好没出什么大的疏漏。”于谦谦虚的笑笑。
“罗亨信的大同军也交于你带的话,你们的损失或许还能更少些。”元琪儿说道。
“罗总督忠诚谋国,督边以来,功勋卓著,岂是本官所能比?”于谦说道:“这次若不是接应天子幼军,他也不会带着宣大军队前出草原。”
“你们那个年轻的皇帝倒很是有趣,”元琪儿俏脸扬起一抹笑意,“侵我草原只派了区区五千人来,真当他们个个都是万人敌不成?”说着向杨牧云瞟了一眼。
“皇上此举确实是轻率了,”于谦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的骑兵深入到京师城外,京畿重地处处闻警。让我天朝大失颜面,皇上年轻气盛,忍不得一时之气,想挥军北征,可大军南下云南征讨麓川去了,京师兵力不足,便让身边带出来的这支天子幼军出征,多少砍一些首级回来,也好稍稍挽回些颜面,谁知......”
“谁知兔子没打到反而被鹰给啄了眼,”元琪儿嗤的笑出声来,“就是你们的大军不去南征,悉数开往草原,我们也绝让你们讨不了好去,相比二十多年前,你们明人吏治腐败,军事布防图这样的机密物件也轻易的卖给了我们,不但如此,连军队的战斗力也退化得厉害。拜依儿将军率领五千骑兵穿过你们的边镇防线,竟然没有一支卫所军队能及时反应过来......”轻叹一声,“早知这样,我便让父王率十万大军开过去,把你们的京师给围起来。重新恢复大元的天下......”
“哦?”于谦目中精光闪烁,“若本官是也先太师的话,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但不知那时你们的十万大军在哪里?”
“我父王当时正在率大军西征,”元琪儿叹道:“西域的察合台汗也先不花是我父王支持上位的,他的兄长羽奴斯汗不服,投靠到河中地区的帖木儿汗沙哈鲁那里,沙哈鲁要派兵护送羽奴斯汗回国即位,也先不花便向我父王求救,我父王当即率领十万精锐进军西域,现在也不知战况如何?”俏脸显露出一丝忧色,显然甚是挂念。
“那就真是可惜了,”于谦伸手捋了捋颔下的胡须,“西域远不如中原富庶强大,也先太师劳师远征,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啊!”
“这机会以后还是会有的,”元琪儿悠悠道:“我父王总得稳定了东西两线,才能全力南下,到那时你们明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郡主这么说,不怕我大明今后会严加防备么?”于谦看了元琪儿一眼。
“你们明国哪一天不严加防备我们了?”元琪儿一笑,“自你们立国时算起,我们之间打了有八十年了,不死不休,不是一直互相严加防备对方么?”
“但除了我大明,还有一人严加防备着你们。”于谦也笑着说道。
“谁?”
“你们的大汗脱脱不花,”于谦目光一闪,“他要维护自己作为大汗的权威,自然不会希望你们过于强大。”
“你倒看得挺准,”元琪儿的眸子眯了起来,“不过脱脱不花一心想恢复大元,与你们明国可是水火不相容。”
“郡主的话不错,可是这复元大业若是为他人作了的嫁衣,脱脱不花想必也不希望看到吧?”于谦悠然道。
元琪儿俏脸洋溢的笑意越发灿烂起来,“于大人妙语慧眼,相信我父王见了你也一见如故。”
于谦呵呵一笑,“能够得见也先太
师,于某足慰平生。”
“于大人愿意留在我们草原吗?”元琪儿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您如此大才,我父王一定会重用你的。”
“郡主高看本官了,本官乃一书生,比不得草原上的猛士,况身为明臣,当谨守臣节。”于谦手握马缰拱了拱手。
“您这书生可是很厉害呢!”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只言片语便做到了草原猛士也做不了的事情。”
于谦微微一笑,瞥向一旁的杨牧云,“杨千总文武双全,且心思缜密,假以时日,成就将会远大于我。”
“他比起于大人,还嫌太年轻了些。”元琪儿也看了一眼杨牧云笑道。
杨牧云正看着骑马而行的冷一飞,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冷一飞的身体还很虚弱,冷峻的面孔苍白没有半分血色,虽然双手紧握马缰,腰背挺得笔直,但细心的人还是能看出他的身体不自禁的在微微颤抖。
“希望三日后送回赛因孛罗,他们会收兵回返漠北。”回想到不确定的未来,杨牧云感到一阵忧心忡忡。
......
大军向北行至百里开外便停下步伐安营扎寨。一个个白色毡帐瞬间便布满了雪后的草原。
“这群鞑子兵行军扎营的速度比我大明将士要快多了......”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就算争取了三天的时间,百里的距离对自幼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来说,不过像散步一样转瞬间便会杀回去。大明卫所的兵马又有多少能够真正准备好应付这次来自草原骑兵的入侵。
他扶着冷一飞入到毡帐里歇下,心潮翻涌不已。
“没想到他们会把阿噶多尔济的话头给顶回去。”杨牧云从毡帐里出来后跟于谦说道:“当时在大帐里卑职真是紧张极了。”
“因为哲罗巴的事,他们欠了我们一个人情,”于谦面目平静的说道:“而且他们也确实对察哈尔人产生了厌恶......赛因孛罗还在我们手里,他们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说着脸色变得有些沉重,“不过三日后可就难说了,百里行军他们不过用了两个时辰。如若急行军的话,应该一个时辰便能重新推回到独石口下。”
“我们当时应该多说几日,”杨牧云暗暗后悔,“三日的时间对我大明边军来说,还是太紧促了些。”
“他们能够答应我们等待三日已经很不容易了,”于谦叹道:“我大明军力废弛已非一日两日,不是几天的时间便能够脱胎换骨的。这一点他们恐怕比我们更清楚,这便是他们答应等候三日的真正原因。”
“大人也认为三日后我们送回赛因孛罗他们也不会撤回漠北吗?”杨牧云说道:“那我们干脆不放人又能如何?”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于谦眼中目光闪烁,“如果我们毁约,阿噶多尔济便会以鞑子大汗亲弟弟的身份逼着阿失帖木儿兄妹出兵,到那时所有的斡剌特人都会把心中的怨恨全部加在我们身上,战端一开,责任在我大明,赛因孛罗便会由一张筹码变成一块烫手的热山芋,放或不放都会让事情变得无法收拾,到那时......”说着摇了摇头,“失信于蛮夷,轻挑边衅,置朝廷于不利的局面,本官就万死莫赎了。”
“真这样的话,”杨牧云道:“我便护送大人偷偷离开这里,独石口不能没有大人您坐镇啊!”
“我和你恐怕都走不了了,”于谦长叹一声,“那位鞑子郡主陪同我们走了一路,她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言谈之中对本官显露出招揽之意,三日后他们是打定主意等赛因孛罗一到便将我们扣住,然后挥军南下,至于攻打的地方,不一定是独石口,我大明的北疆漫长,随便攻破一个关口便可以长驱直入。”目光凝重的注视着杨牧云,“牧云,本官自打来到这敌营,就没打算能够回去,只是你,不必和我一齐困在这个地方。”
四百二十四章 堡中对话
杨牧云闻言一惊,“卑职如何能丟下大人,自己脱身?”
“本官已经老了,”于谦的神情倒很淡然,“马上就到知天命之年,你还年轻,大明的未来更需要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不管大人您怎么说,卑职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大人您的。”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看着这位少年一脸坚毅的模样,于谦知道再劝他也无用,只得轻叹一声,“那你一定要答应本官,一定要好好的保全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做无谓的事情。”
“卑职谨记!”杨牧云心头一热,躬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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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堡,方圆不超过二十里,只有前后两道城门,主街道是一条十字街。没有寻常城池过多错综复杂的胡同、小道,这样便于迅速集结部队,出征、守城都要方便得多。是一座典型的边境军事堡垒。
城堡中一座座军营整整齐齐,但是大多数都是夯土夹板建筑的泥坯房子,房顶呈人字形上面铺着渗了黄泥的厚厚的柴草。直至到了军营中心,才见到五六幢砖石砌成的房子。不用说,这些房子都是卫所军官居住的。
因为这里面驻扎的都是军户,没有寻常城市里士农工商群体,所以整个城池建造得简单粗陋。
赛因孛罗王被关进了一幢最大最宽敞的房子,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青砖地面的砖缝里都精心清理过了,没有一丝尘土。房子外面把守着几十个兵丁,连房顶也设有暗哨,可见除了走动受限外,这位王爷还是挺受优待的。
可赛因孛罗的心情很不好,谁也不愿意当阶下之囚,尤其是他,绰罗斯部的第二号人物,被明人俘虏让他觉得很丢面子。
“一旦让本王走出这里,”赛因孛罗咬着牙暗暗发誓,“本王一定带兵将这个地方扫为平地,以雪前耻。”
正当他烦躁不安的在房中来回踱步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抬眼看去,惊讶的张开了嘴,来人约摸四十开外,着一身青布直缀,头戴方巾,看上去甚是丰神俊朗。
“朱先生......”赛因孛罗睁大了眼,“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人微微一笑,“朱某不顾安危来见王爷,王爷就让我站着说话么?”
“哦,快快请坐,”赛因孛罗忙问:“朱先生是如何进来的?”
朱先生笑而不答。
赛因孛罗眼睛一亮,“朱先生是来救本王的?”
“王爷在这里待得好像不错,”朱先生目光在屋内略微一扫,“又何必着急出去呢?”
“唉,朱先生就别再取笑本王了,”赛因孛罗咧嘴苦笑,“本王在这里度日如年,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整个独石堡现在就是一座大军营,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兵马,朱某就算把王爷带出了这间屋子,可要是出独石堡那就难比登天了。”
“那你来本王这里做什么?”赛因孛罗怫然道。
“王爷何必动气?再有三天,他们就会放王爷走了,”朱先生笑道:“不必急在这几日吧?”
“他们会放本王?”赛因孛罗微微摇头,“这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罢了。”
“今早他们不是刚放了阿噶多尔济么?”朱先生目光一闪,“又如何会对王爷您爽约呢?”
“那不过是明人暂安本王部众的心罢了,”赛因孛罗冷笑,“阿噶多尔济手下只有一万人,如何能跟本王比?他们不过是怕本王立即报复罢了。”
“事情可不像王爷想得那样,”朱先生淡淡笑了笑,“要知道,现在无论是斡剌特人还是察哈尔人,都是由阿失帖木儿王子率领,他本来是要求明军先放王爷您回来的。”
“噢?”赛因孛罗浓眉一挑,显然颇觉意外。
“可红教的哲罗巴横插一手,暗地里交给明使一瓶药欲给王爷服用,”朱先生悠悠道:“据说可使王爷大病
一场,这样就能让明军先放阿噶多尔济回来了。”
赛因孛罗脸色一变。
“看来王爷猜出来了,”朱先生瞥了他一眼,“那瓶药不是什么致病的药,而是致王爷命的。”
“他,他们竟敢......”赛因孛罗气塞胸臆。
“萨喀巴是脱脱不花的帝师,整个红教是向黄金家族效忠的,至于你这个斡剌特的王爷,他们有什么敢不敢的?”朱先生的嘴角翘了翘。
“嘭——”赛因孛罗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碟一阵乱颤。
“王爷以为只有大明是脱脱不花的敌人么?”朱先生说道:“你们绰罗斯部的势力发展得很快,连西域的察合台汗王也先不花也支持你们,你们若是再征服了东方的朵颜三卫和科尔沁部,岂不是整个黄金家族也要向你们俯首称臣?”
赛因孛罗身子一震,两眼紧盯着他。
“要是明使依照哲罗巴之言行事,王爷恐怕会大病数日然后一命归西,”朱先生意味深长的一笑,“到那时谁来背这口黑锅?药可是明使让人下的,斡剌特人的怒火只能向大明发泄。王爷之死如断也先太师的右臂,而斡剌特人会因为要给王爷复仇而和大明互相功伐不断。借大明之手来削弱绰罗斯部的实力,谁会是草原上最大的胜者,只能是以大元苗裔标榜的孛儿只斤家族。”
“本王现在安然无恙,这说明明使并未听从哲罗巴之言。”赛因孛罗沉声道。
“不错,”朱先生颔首道:“明使揭露了哲罗巴的阴谋,双方撕破了脸,哲罗巴欲杀明使,结果被明使护卫打成重伤......”
“他没死么?倒是便宜了他,”赛因孛罗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待本王回去,再跟他好好算账。”看了朱先生一眼,“可阿噶多尔济还是先被放了回去,这是明使的意思么?”
“王爷也说过,阿噶多尔济手下只有一万人,”朱先生笑了笑,“因此先放了他明使会更放心些。”
“也罢,”赛因孛罗微阖双眼又蓦然睁开,“就当本王卖给明人一个人情吧。”顿了一顿,缓缓道:“朱先生,你找到本王来就是说这些么?你当真不救本王出去?”
“现在救你出去的话很难,”朱先生说道:“王爷何不等上三日,或许他们真放你回去呢?”
“不会不会,”赛因孛罗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些明人可不傻,放了我,好让我亲率大军来攻打他们?除非他们的脑袋都泡到酒囊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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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你,四万多草原骑兵就会乖乖的撤回去么?”朱先生笑道:“他们仍然会打过来。要知道,阿噶多尔济的地位是比阿失帖木儿高的,不管斡剌特人承不承认,都是这位汗廷的二殿下领着他们来救王爷,明人不杀你,是阿噶多尔济攻下独石口,救了王爷您。明人杀了你,那阿噶多尔济领军攻破独石口,为王爷复仇。总之,是你们斡剌特人流血,功劳薄子上写的是孛儿只斤家族阿噶多尔济的名字。”
“这,这......”赛因孛罗惊呆了。
“王爷被明军俘虏做了阶下囚,这件事肯定会被支持汗廷的人广为在草原上传颂,以用来打击王爷的声望。就算王爷能够安然无恙再回到草原,你的威望和影响力也会大不如从前。脱脱不花和萨喀巴也会大作文章,借此削弱绰罗斯部的势力。”
“那,那本王该怎么办?”赛因孛罗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心也有些乱了。
“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王爷不如赌上一把。”朱先生微微一笑。
“赌,怎么赌?”赛因孛罗心中一动。
“你出去跟外面看守你的兵丁说,你要见宣大总督罗亨信罗大人。”朱先生说道。
“本王见他作甚?”
“你跟他说,你要去京师,见大明皇帝。”
“本王要借去见大明皇帝赌一把么?”赛因孛罗听得有些糊涂了。
“对,王爷能不能翻身,就要靠去
见见这位大明皇帝了。”朱先生解释道:“这几次与你们的明争暗斗,大明军力不歹,都落了下风。你去见大明皇帝,不啻于给了大明皇帝一个台阶下......”
“你是意思是让明人把本王去献俘给那明国皇帝?”赛因孛罗的脸色变了。
“王爷身份尊贵,如何能是献俘呢?”朱先生笑着说道:“别忘了关外还有大军做你的后盾,你是去跟大明皇帝谈判去的。为了不让你的铁骑攻入大明的疆土,大明皇帝会对你大加封赏,这会让你挣足面子重新回到草原......”
“明国皇帝会封赏本王?”赛因孛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不会?”朱先生一笑,“天子幼军几乎全灭,宣大的精兵损失过半,大军南征,大明北疆的兵力连防守都捉襟见肘,你这个大人物一去,怎能不好言慰抚一番?大明皇帝跟你讲和,便是抬高了绰罗斯部的身价,使你们在名义上也能跟汗廷叫板了。”
赛因孛罗头脑一阵混乱,朱先生说的一时消化不了。
“罗亨信会让本王进京面见明国的皇帝么?”赛因孛罗思索了一下问道。
“怎么不会?”朱先生冷笑一声,“他率领三万宣大精锐出塞,结果只带回来一万多残兵。他这位宣大总督难辞其咎,也只有把你送至京城,才能稍稍掩盖他出师不利、损兵折将的罪过。”顿了一顿,“这话说白了,在这些大明官员眼里,你进京是献俘;在大明皇帝眼里,你是来向他求和;而在你这边,是逼大明皇帝来向你们斡剌特人讲和。同样一件事,就看你怎么说。”
“荒唐,真是荒唐!”赛因孛罗连声叫道,不知是说朱先生讲的荒唐,还是事情本身就很荒唐。
“能让各方都满意,王爷又何乐而不为?”朱先生嘴角一勾,“对和你交战的大明官员,是将功折罪;对大明皇帝,是满足了他四夷宾服的虚荣心;而对你,是抬高了斡剌特人在草原上的地位,可以单独于汗廷之外向大明派出使节,不必再借助于汗廷的名义。”
赛因孛罗在房间里来回踱起了步子。
“好,本王就如朱先生所说,进京,见那明国皇帝去。”赛因孛罗抬起头说道。
“在这之前,你得约束好关外的数万人马,总不能你见到大明皇帝了,边关上还打得热火朝天吧!”朱先生悠悠道。
“嗯......”赛因孛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那两万多骑兵现在暂归卜儿塔统领,本王一句话,他绝不敢不听。我侄儿和侄女也很听我的话,他们那一万人也不会妄动。至于阿噶多尔济那一万人,是汗廷直属的兵马,本王的话恐怕他们就不会听了......”
“那是自然,”朱先生眼角一翘,“必要时,他们都可以置王爷于死地,更何况王爷你的话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赛因孛罗身子一震,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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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蒙古军营里热闹非凡。
在几名军中诺颜的指挥下,一群矫健骑手骑在骏马上往来如飞,他们能在极快的移动速度下,骑在颠簸的马儿背上张弓搭箭,箭箭命中百步外的靶心,让人叹为观止。
还有一些军中魁梧的勇士,他们脱去上身衣甲,露出雄健的躯体和贲起的肌肉,甩开膀子互相角力,当一方被摔倒在地,另一方挥舞粗硕的双臂吼叫时,围观的人群便哄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冷一飞斜倚在草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到他。他不耐一直待在毡帐中,便让人把他扶出来透透空气。在他旁边,杨牧云坐在草地上,紧锁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有心事?”冷一飞看着前方,这句话却是冲着他说的。
“唔,”杨牧云仿佛突然从思绪中醒悟过来,微微摇头,“没,没有。”
第四百二十五章 马场较技
“你是担心三日后我们都走不了,是么?”冷一飞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看向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比起你,我们玄鸟卫的人更明白这些鞑子的伎俩,”冷一飞的唇角微微一勾,“赛因孛罗可是绰罗斯部紧次于也先的二号人物,他被拿捏在我方手里,这帮鞑子心有顾忌,必不致轻举妄动。一旦赛因孛罗放回,那情势便会立即翻转。”
杨牧云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周围一片呼喝声响起,蒙古勇士们喊着号子把一根根粗大的树干抬入营中。
“看见了么,他们已经着手准备制造攻城器械了,”冷一飞眸光一闪,“你与于大人争取的这三天未免太少了。”
“总比没有强一些,”杨牧云叹息一声,“我大明边镇军备废弛,战斗力与太宗时代不可同日而语,整顿起来非一朝一夕可成。就算多迟得几日,也会准备不足的。”
“国家大事不是我们这等小人物可以左右的,就算于大人他也不能,”冷一飞看了他一眼,“想想三日后怎样安然脱身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事。”
“我若一人可能还有些机会,”杨牧云沉吟道:“冷兄身负重伤,于大人又不会武功,如何脱身就破费思量了。”
“我的事不用你来思量,”冷一飞说道:“于大人如何脱身我不管,只要能把你带出去我就算只有一口气也会办到。”
“噢?”听他说的如此坚决杨牧云不由一愕。
“三日后你就不用担心我的伤了,”冷一飞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答应过师妹一定要把你安然带回去的。”
“是林媚儿嘱托他的么?”杨牧云心中一动,看向冷一飞,“冷兄,我已有了妻子,不可能跟林姑娘她......”
“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冷一飞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师妹喜欢跟着你,那是她的事,你不必跟我解释。”
杨牧云只有闭上嘴。
“你不能欺负她,更不能让她伤心,否则......”冷一飞眼中划过一抹厉色。
杨牧云不禁打了个寒噤,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据我所知,乔兄好像也对林姑娘有意。”
“他们两人之间是不可能的,”冷一飞寒声道:“谁也不能勉强师妹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乔子良是我的师兄也不行。”
“冷兄跟林姑娘的......同门之情倒真的非比寻常。”见他一脸森然,杨牧云脸上的笑意一僵。
冷一飞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杨牧云干笑几声,也不知再跟他说什么好。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了过来,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元琪儿头戴圆形尖顶毡帽,帽沿挂着一长串流苏,身穿斜襟短袄,长裙及膝,踢踏着一双小蛮靴,脸上薄施脂粉,纤腰轻摆,如风吹杨柳。阿噶多尔济紧跟在她身边,满脸堆笑。
今天元琪儿的心情仿佛格外好,跟阿噶多尔济有说有笑,看上去就像一对相处得很甜蜜的情侣。
“看来阿噶多尔济是真的喜欢元琪儿。”杨牧云之前听元琪儿身边的侍女索木吉雅说过,这位蒙古大汗的亲弟弟对元琪儿很有意。元琪儿看上去也并不讨厌他,与他言谈甚欢。心念及此,他便不再躲避元琪儿的目光。
远远看去,不知元琪儿对阿噶多尔济说了什么,阿噶多尔济走向一边大声吆喝起来。元琪儿秀眸四顾,看到坐在草地上的杨牧云正望向她,嫣然一笑,抬起修长的美腿向他走了过来。
杨牧云心头一跳,想要躲避她的目光已来不及了,只得遥相向着她一拱手,硬着头皮说道:“郡主......”
“你原来在这儿,”元琪儿笑道:“我说怎么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郡主找我作什么?”
“想让你陪我说说话呀,
”元琪儿行至他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我现在无趣得很。”
“不是有那位二殿下陪你么?”杨牧云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了些,“我看你跟他说的挺开心的呀!”
“他呀,”元琪儿粉润的樱唇一撇,“一直缠在人家身边,赶也赶不开,真烦死了。”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手拿两根长四尺的木杖,杖头有一横斜的档,向着元琪儿快步跑了过来。“齐齐克,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看到坐在元琪儿身边的杨牧云,脸色一沉。
“二殿下......”杨牧云刚张开口,就听元琪儿俏脸一板,截住了杨牧云的话头,冷冷的看了阿噶多尔济一眼,“我找个人陪我说话也不行吗?”
“行行,怎么不行?”阿噶多尔济讪讪的递过去一根木杖,“齐齐克,你看这根球杖可中你的意?”
元琪儿没有去接,眸光向身侧的杨牧云身上一转,“牧云,你会打马球么?”
“马球?”杨牧云自小在江南长大,只听说过这种极为奔放的运动在北方很是盛行,可从未见过,便摇摇头,“郡主......”
“叫我琪儿!”元琪儿一眨秀眸,纠正道。
“琪儿?”阿噶多尔济听了一脸讶异。
“忘了跟你说,”元琪儿一笑,“我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元琪儿。”转向杨牧云,“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唔......”杨牧云不知如何回答,看了脸上阴气渐盛的阿噶多尔济一眼。
“你起了汉名吗?怎么从来没跟我说?”阿噶多尔济说道。
“跟你说作什么?”元琪儿一翘秀气的小瑶鼻,嗔道:“只有牧云知道就行了,他是汉人,我就让他叫我汉人的名字。”不待阿噶多尔济发怒,便一把抓过那根球杖,起身向杨牧云说道:“牧云,走,我们一起去打马球。”
“可是,”杨牧云尴尬的笑了笑,“打马球,我不会呀!”
“我教你!”元琪儿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杨牧云,“很简单的,只要你会骑马,这打马球你一学就会。”
杨牧云的手被她温软滑腻的小手握着,脸一红,正要推脱,只听冷一飞在一旁说道:“你去就是了,我这里不用你照顾。”
“教授杨千总马球技,何须齐齐克你亲来,我教他便了。”阿噶多尔济一把扯住杨牧云手臂,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使杨牧云的手脱去了元琪儿的掌握。
杨牧云无奈,只得任由阿噶多尔济拉扯着自己走向一块空旷的场地。
马球是一种风行于唐代的马上运动,带有很强的观赏性和竞技性。马球是实心球,用熟牛皮为面, 里面填进柔软之物, 如毛、 绵等。比人的拳头略大,球面很光滑,一般绘上彩色,很漂亮,所以又称为“彩球”、“画球”、“七宝球” 等。球杖是骑在马上的比赛者击打马球的工具,长约四尺,球杖的顶端如偃月一般弯曲回来,成一横档,可以将急速滚动的马球挡住。杖身上根据个人喜好往往雕上精美纹彩,因此又被称为“画杖”、“月杖”。
马球运动风靡于唐宋元各朝,建立元朝的蒙古人出身马背民族,对这种运动犹为喜好。元代的宫廷还在端午和重阳两个节日举行马球比赛。元人傅若金曾诗曰:“鸣鞭纵辔捷一发,左回右折如旋风,流星逆乱拂衣里,飞电歙忽生马鬃。”可见元时打马球的盛况。
蒙古人退出中原后,打马球的热情犹是未减,行军打仗时军中若是无事,军中便开展马球运动。杨牧云是读书人,虽曾习武,但自幼在江南长大,连马都很少骑,如何能够接触到这项运动。
马球场地极为宽阔,长五百步,宽三百步,两侧各竖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上绘有彩图,木板贴近地面正中有一个洞,呈钟形,比球大一些。球场周围遍插旌旗,旗帜迎风猎猎起舞,显得整个场面很有气势。
“喏,”阿噶多尔济一指场
上球门,“你只要把球打入球门洞中,便算你进了一球,比赛马球,便是比谁进的球多,球进多着为胜,明白了吗?”
杨牧云点点头,眯着眼在场上看了一圈,说道:“可是这马球我从未打过,恐贻笑大方,还是算了。”
“别价,””阿噶多尔济目光一闪,“杨千总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万马军中往来如飞,擒一人在手也是无人能挡,怎会惧怕这一小小的马球?”见元琪儿站在杨牧云身侧,下巴微微一扬,“能让齐齐克看上的男人一定非同一般,齐齐克,我就与他比上一场,你不会不同意吧?”
“二殿下既然这么有兴致,我和他理当奉陪。”元琪儿轻轻一笑说道。
“什么,你和他?””阿噶多尔济瞪大了眼睛。
“怎么,怕了?”元琪儿的秀眸霎了一下,“你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要跟他比试么?”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的脸色一沉,“你为什么非要跟他一起?”
“我喜欢。”元琪儿莞尔一笑,也不跟他多说,伸臂揽住了杨牧云的胳膊。
“琪儿......”杨牧云想甩开她的手臂,可被她盈盈如秋水般的眸子一瞥,心中一软,也就由她揽着了。
看着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阿噶多尔济的眼睛如欲喷出火来,刚想发作,又强自忍住,手拿球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沉着嗓音说道:“既然要比,就要有个彩头,我输了,便把我这匹马给你!”说着打了个响指,一名护卫牵了一匹马过来。
杨牧云举目看去,那匹马毛色乌黑油亮,四蹄雪白,体型比一般的马都要高上一头。蒙古草原上的马匹少有这么雄骏高大的,这匹马看起来就是一个异数。
“怎么样?”阿噶多尔济见他一脸惊异,得意的说道:“这是西域名马,我给他起了个名叫‘乌云盖雪’,这样的马别说你们明国,就算在我们草原,也是相当罕有。”
“这么好的马二殿下真舍得拿它来赌马球么?”元琪儿也不禁动容,草原上的人都对马极为珍爱,特别是宝马,更是爱逾胜过自己的生命。阿噶多尔济拿它来和人赌马球,当真大出她的意料。
杨牧云啧啧啧连叹几声,摇摇头道:“如此神骏的马世间少见,若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二殿下拿出这么大的赌注,我这里可没什么能够与之匹配的。”
“我也不要你拿出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作赌,”阿噶多尔济看着元琪儿,抬高了声音说道:“若是我赢了,你就离开齐齐克,不许再跟她在一起。”
“我......”杨牧云侧目看向元琪儿。
“这匹马是大汗送给你的,你爱若珍宝,”元琪儿秀眸上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怎么能这样轻率作赌?”
“在我眼里,你才是最珍贵的,”阿噶多尔济放缓了声音,“为了你,我可以舍弃一切。”
“你又来了,”元琪儿秀眉微蹙,“我不是一个物件,怎......”说到这儿,手臂紧了紧。她愕然抬头,见杨牧云冲自己笑了笑。
“二殿下既然说出了口,杨某又怎能不应承?”杨牧云一拱手,“杨某虽然不通此技,也必竭尽全力。二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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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阿噶多尔济拍了一下‘乌云盖雪’的马背,“就冲你这句话,待会儿上场的时候我这匹马就暂时让给你骑!”
“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杨某怎能夺人所爱,我的马纵然比不上二殿下的神骏,上场也能够一赛。”
阿噶多尔济嘿嘿几声,一操球杖翻身上马,手握缰绳一动,那马喷了个响鼻,甩开四蹄驰向场中。
“他刚才要把那匹马让给你骑,你为什么不要?”元琪儿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一般的马怎能跟那匹马比,而且你又不会打马球......”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么?”杨牧云淡淡笑了笑,“有你在身边我怕什么?”
第四百二十六章 球场暗流
“你就这么信任我?”元琪儿贝齿轻咬樱唇睇着他说道。
“自我认识你以来,就从未见过你办不到的事。”杨牧云笑笑。
“你真的是这样看待我的?”元琪儿眸子一亮。
杨牧云微笑着点了点头。
谁知元琪儿却叹了口气,“我要真如你说的这样,就把你留在草原和我一起了。”
说的杨牧云心儿猛的一跳。
......
马球场上分为红白两队,每队十人。阿噶多尔济为白队,杨牧云和元琪儿为红队。
阿噶多尔济骑在高大健硕的“乌云盖雪”上,白衣紧袖,得意洋洋的策马步入场中。
杨牧云和元琪儿身着红衣,看着他顾盼神睨的样子。元琪儿骑在马上拐了一下杨牧云的胳膊,淡淡道:“你可别小瞧他,这位汗廷的二殿下武功稀松平常,打马球却很是厉害,尤其他座下那匹马,更是万里挑一的神骏,跑起来不是你我胯下的坐骑能够撵得上的。”
“那怎么办?”杨牧云掂了掂手中的球杖,目光一闪,“你让我弃杖认输不成?”
“你会为了我而拼命么?”元琪儿的美眸眨了几下。
“嗯。”杨牧云似是而非的颔了下首,目光却盯向阿噶多尔济胯下的那匹“乌云盖雪”上,“要是能赢下这匹马,带着于大人离开这里的几率便又多了几分。”他心中如是想。
阿失帖木儿、卜儿塔、阿克岱钦等军中一众高级将领都来观战。大汗的亲弟弟和也先太师的掌上明珠在马球场上一搏的场景可不是轻易能够看到的。
场边正中的香案上摆放着一尊鎏金双耳的香炉,炉中插着一支粗如儿臂,约摸三尺长的檀香。
随着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阿失帖木儿亲手点燃了炉中的檀香,以示庄重。随着香烟袅袅飘起,一名诺颜一劈令旗,由一位力士抡圆了手臂将马球掷入场中,这便算是开球了。
马球如流星般飞入场中,杨牧云刚举起球杖,就听身边呼的一声,阿噶多尔济纵马高高跃起,马儿身上装饰的红色牛毛缨络随风舞动,黄金的马笼头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啪——”阿噶多尔济手臂探出,球杖刚好击在飞入场中的马球上,马球登时转变弧度飞向后场。一名白衣骑士很默契的接住球势已衰的马球,一拨,圆溜溜的球儿打着转儿飞向后场的球门。
“快,把球截住。”元琪儿一抖马缰,冲杨牧云和其他红衣骑士喊道。
一众穿红衣的马上骑士像风一样卷向后场。
“嘚嘚——”一骑冲在了最前面,却是阿噶多尔济胯下的那匹神驹。它像一支黑色的箭镞最先撵到了在草叶子滚动的圆球,阿噶多尔济伏低身子,甩开手臂向下一抡,球杖的横档敲在球上,圆球登的跳起,打着旋儿飞进了又矮又小,比它大不了多少的球门。
一比零,察哈尔人欢声雷动,阿噶多尔济的马球队取得了领先。
所有围观的人都看直了眼,要知道,球离球门还有六七十步的距离,在运动状态下,把球击进那么小的球门,这球技简直比神箭手从百步开外射中箭靶靶心的技巧还要高明。
穿红衣的骑士看得都呆住了,刚开场就让对方打入一球,对己方的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
元琪儿俏脸一沉,娇叱道:“看什么看,再来。”眼见捡球的人将球扔出,她一抖马缰,率先冲出,玉臂疾伸,球杖横档的档尖在圆球上一挑,球如流星赶月般向前场飞去。
“驾——”她毫不停歇,勒转马缰撵着球而去。杨牧云和红衣骑士们紧随其后。
“杨牧云,接着。”元琪儿见白衣骑士包抄上来,围在自己身周,毫不犹豫的把球传给了不远处的杨牧云。
眼见圆球滚到了自己坐骑的蹄下,杨牧云俯身挥杖去击,却击了个空。毕竟是第一次打马球,手感生疏。眼见那球落在自己身后,他正要勒转马头,只听有人哈哈一笑,一骑横飞而过,“啪——”将球又
击向了后场,定睛一看,是阿噶多尔济。
杨牧云正扼腕叹息时,却听见元琪儿对自己喊道:“愣什么愣,快上呀!”当即凝神一拍马臀,又回向后场。
......
随着再一次的欢呼声响起,这已是阿噶多尔济进的第三个球了,而红队还一球未进。阿噶多尔济挥舞着双臂,洋洋自得。
杨牧云向元琪儿投去满是歉意的目光。
“齐齐克,”阿噶多尔济瞥了一眼杨牧云,转向元琪儿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上这个明人,不但骑术一般,这球技也......”啧啧连声。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俏脸冷然,“这比赛还没结束,你狂什么?”
“好,”阿噶多尔济的笑脸一正,“我便让你看着,怎么使他输得体无完肤。”又转而对杨牧云说道:“小子,你可是跟我约定好的,输了的话再不能跟齐齐克往来。”
杨牧云瞪视着他没有说话,握着球杆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毕竟少年心性,好胜心强,眼见被人占了上风,脸上有些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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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心急,”元琪儿看着他柔声道:“离这柱香燃完的时间还长,只要凝神静气跟他拼,就一定能够赢他的。”
“嗯。”杨牧云重重的点了下头。
......
圆球又骨碌碌的滚向后场的球门,眼见就要到球门口了,阿噶多尔济正要举杖欢呼。人影一闪,一根球杖的横档刚好挡在了球门边,紧接着档尖一挑,圆球高高跳起,向着前场倏然飞去。
所有人的欢呼声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阿噶多尔济瞪大了双眼,“怎么会?”仔细看去,却见杨牧云已离了马鞍,飞身斜出,只有右脚还挂在马镫里,整个人如一弯新月,勾在球门前,球杖在地上一撑,人又回到了马鞍上。
阿噶多尔济转身侧视,就见元琪儿远远的接住了圆球,带着球向前场球门奔去。
“快,截住他。”阿噶多尔济大喊一声,众白衣骑士忙不迭的奔向前场。
可已经晚了,由于所有白衣骑士都压在了后场,助攻这位二殿下进球。却未想到突兀发生变故,必进之球被这位自称不懂球技的明人给生生的挡了下来。
杨牧云憋了一股劲,把球回挑得又远又高。或许是跟他心中生了默契,元琪儿见他疾冲球门,便勒转马缰奔回前场,正好远远的将球给接了下来。她没有丝毫停顿,趁前场没有一个白衣骑士,挥杆带球直奔球门。
由于距离太远,阿噶多尔济胯下宝马就算奔得再快也撵不上了,只得眼睁睁的目送元琪儿把球击入己方无人拦截的空门。
四周呼啸声爆然响起,不用说,这些人全部都是斡剌特人,他们已经憋屈了很久,终于可以把胸中的郁闷全部发泄了出来。毫不吝惜的向他们的郡主高声欢呼。
耳中闻听斡剌特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阿噶多尔济的脸色沉了下来。
“阿勒善,”他对一名白衣骑士说道:“你给我盯紧了那个明人,恩巴蒙克......”又转向另一名白衣骑士,“你留在前场,不用靠后压那么紧。”
由于杨牧云不会打马球,阿噶多尔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元琪儿身上,由之任之,根本没有派人盯他。他的突然爆发,让这位球技精湛的二殿下重新做出了调整。
球场上马蹄纷飞,杖影憧憧,圆圆的球像一个精灵绕着球场飞舞。
杨牧云逐渐适应了场上的节奏,打马球的技术也熟稔起来,说起来学打马球对一个骑术精湛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困难。杨牧云虽然不如这些蒙古人自幼生活在马背上,可这一段时间随军征战,骑术也是突飞猛进,再加上他武功不弱,自小学过使暗器的功夫,对击打马球上手自然也是极快。
一球在手,红方士气大振,他与元琪儿之间的配合也愈加默契。
球被打得飞起,球杖忽合忽离。杨牧云出手暗含劲力,将球击得又快又稳,他与元琪儿交替传接,又逼向了前场球门。“咻——”马球带着风声
向杨牧云飞来,他正要举杖去接,“呼——”的一下劲风拂面,一杆球杖看似和他争球,实则迎面向他打来。情急之下他不及细索,杖上档尖在球身上轻轻一拨,人急忙仰面躺在了马背上,躲开了这迎面一击。两马交错驰过,他拧身而起,手腕一抖,挺杖勾住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圆球,将它拨回给了一侧疾驰的元琪儿。元琪儿抡出一条弧线,球杖横档重重砸在了球身上,圆球像受了惊的兔子激射向球门......“嗵——”球偏了一些,砸在了门洞上方木板,弹了一弹落了下去,还没触着地面,杨牧云的马已到了,“啪——”杖尖稳稳的将球送入了球门。
“哄——”全场再次暴响,所有的斡剌特人沸腾了。
“是那个明人把球击进去的,你们激动什么?”一名察哈尔诺颜说道。
“那个明人是跟我们郡主一起的。”几名斡剌特人当即反驳。
“你们突厥蛮要靠着明人来进球么?”那名察哈尔诺颜不服气的顶了一句。
“你说什么?”几名斡剌特人围了上去。
“你们想打架不成?”那名察哈尔诺颜一呼喝,一群察哈尔人便聚了过来。
“打就打,还怕了你们?”更多的斡剌特人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嚷嚷道:“别以为你们是大汗帐下的,就耀武扬威,要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你们算个屁!”
......
眼看就要打了起来,卜儿塔和阿克岱钦赶忙过来约束各自的部众。
看着场外的乱象,阿噶多尔济也紧张起来,三比二,就差一球了。若真输了这场比赛,胯下这匹“乌云盖雪”输给对方事小,自己这位黄金家族的二殿下如何在部属面前抬起头来,要知道,斡剌特人也在一边看着,怎好再去追求元琪儿这朵草原上最美丽的花?心念及此,他向着一众白衣骑士使了个眼色。
牛角号再次响彻球场,比赛继续进行,红队一方士气大振,打得更加风生水起。白队显然慌了神,之间的配合也乱了起来。
杨牧云和元琪儿觑准机会,突破对方拦截,又将球传到了前场。
阿噶多尔济忙呼喊全队大举压上,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再进一球。
“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杨牧云眯起了眼瞄准球门洞方向,待元琪儿将球一传过来便抬手一杆挥去......还未发力,“蓬”的陡觉一股大力撞来,座下马儿“唏律律——”一声惨嘶,侧翻在地。就在他身子落地之前,挥杆将球击出,元琪儿趋前接住一拨,圆球在草地上弹跳着入了球门。
三比三,周围的欢呼声还未起,杨牧云只觉眼前一黑,两只碗口大的马蹄向自己迎面踏来。他急忙就地一滚,险之又险的躲了开去。刚要起身,“啪——”肩头又吃了一记。
“二殿下,你干什么?”元琪儿拨马转来举杆架住了阿噶多尔济击向杨牧云的球杖。
“他竟然敢骑马撞我。”阿噶多尔济气急败坏的说道。
“明明是你把他撞翻的,”元琪儿怒道:“反要恶人先告状吗?”
这时白衣骑士也纷纷围了上来。
“分明是这个明人撞我们殿下的。”
“对,我们都看到了。”
“若不是我们殿下马好,吃亏的就是我们殿下了。”
红衣骑士也聚了过来,都帮着元琪儿说话,双方吵成一团。
元琪儿顾不得再说,从马上一跃而下,把杨牧云从地上扶起。“你怎么样?”她一脸关切的问道。
“还好!”杨牧云感觉肩头一阵火辣辣的,安慰元琪儿说自己没事。
“你把他撞倒也就罢了,还纵马去踩他,”元琪儿圆睁秀目,冲着阿噶多尔济叫道:“输不起就想要人命么?”
第四百二十七章 虽平犹胜
“他把我的马撞得受了惊,”阿噶多尔济咆哮道:“明人做事就是阴险,使用无赖手段来取得进球。”
“你......”元琪儿气得双眸都快喷出火来了,做事阴险、手段无赖不就是你阿噶多尔济么?堂堂汗廷二殿下倒恶人先告状了。
阿失帖木儿这时步入了场中,来到他们中间。
“二哥......”还没等元琪儿继续说下去,阿噶多尔济便截住了她的话头,“二王子,你不会也向着这个明人说话吧?”
“殿下,”阿失帖木儿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比赛还要不要继续打了?要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
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用手中球杖指了指杨牧云,“这个明人冲撞了我,二王子当如何处置?”
“你把人撞成这样,还要不依不饶么?”元琪儿忍不住叱道。
阿失帖木儿摆了摆手,让妹妹不要说话,对着阿噶多尔济说道:“要跟这个明人比赛打马球,是殿下你提出来的,现在处置了他,比赛还如何进行?”
“难道就这么算了?”阿噶多尔济浓眉一竖。
“你想怎样?”元琪儿上前一步,一双秀目瞪视着他。
“殿下,”阿失帖木儿脸上微露笑意,“处置这个明人也要等这场比赛完了之后才好,否则的话......”目光向周围洒了一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殿下你又没吃什么亏,当场处置了他,难免不为人诟病,说殿下你怕了这个明人......”嘴角上翘,“殿下你说呢?”
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杨牧云,”阿失帖木儿转向他,“你还能继续打么?”
“二王子,在下没事。”杨牧云拱手说道。
阿失帖木儿点点头,正要说话,只听一声悲鸣,杨牧云骑乘的马儿挣扎了几下没能从地上爬起,看来方才那一撞使这匹马受了伤,无法再站起来了。
“二哥,牧云的马不能再骑了。”元琪儿说道。
阿失帖木儿眉头一皱,对身边的护卫说道:“去,把我平时骑的马牵过来。”
护卫还未应声,只听阿噶多尔济说道:“这个明人与我打球,怎能让二王子你让出自己的坐骑,阿勒善——”他向一名白衣骑士使了个眼色,“去,牵一匹马来给这个明人,让他继续比赛。”
“是。”阿勒善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功夫,便牵了一匹沙栗色的马过来,这匹马四肢粗壮,躯体健硕,鬃毛一甩,不住喷着响鼻。
“怎么样?”阿噶多尔济看向杨牧云,“这匹马比之你的坐骑要强多了吧?”
杨牧云细细看去,这匹马虽然比不上阿噶多尔济的“乌云盖雪”神骏,但仍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踢踏着四蹄,目中还带着一丝野性,显然驯化未久。
见杨牧云没有说话,阿噶多尔济向着元琪儿高声道:“齐齐克,我们继续吧!”
元琪儿瞥了他一眼,低声对杨牧云道:“牧云,这匹马恐不太好驾驭,我还是给你再换一匹吧!”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这位殿下一番好意,我又怎能不识抬举?”说着昂首上前,从阿勒善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重新开球,比赛继续,马球场上马儿扬起四蹄继续奔腾起来。
球杆挥舞间,杨牧云发现胯下这匹马有些不大对劲,真如元琪儿所说,这匹马的确不太好驾驭,虽然它奔跑的速度更快,可转身腾挪间有些不大听杨牧云这个新主人使唤。梗着脖子该转身不转身,该放慢速度仍疾速飞奔,这样便错过了很多机会。
阿噶多尔济趁机又连进两球,五比三,察哈尔骑手们士气大振。
元琪儿有些沉不住气了,看向杨牧云道:“你怎么样,还是给你再换一匹马吧?”
“你以为这位二殿下会让你如愿么?”杨牧云瞅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阿噶多尔济,又看看场边已烧了大半的檀香,一甩球杆,面沉似水的说道:“时间还长,我们未始没有机会。”
一句我们说得元琪儿的心暖暖的,“我让庆格尔泰跟你换一下坐骑,他不会发现的。”她柔声道。
“不必。”杨牧云沉声说了一句,挥舞球杖在马臀上敲了一记,向着马球滚动的地方飞驰而去。
激烈的比赛仍在继续,在杨牧云的驾驭下,这匹沙栗色的骏马野性收了不少,不再像之初那样不听使唤了。
一名白衣骑手挥杆击球欲从杨牧云马肚子下穿过,传给另一侧的阿噶多尔济。被杨牧云提前洞悉,他侧着身子转动臂膀,上半身已低到马肚子以下,“啪——”如同闪电一样挥杆截住了从马肚子下滚过来的球,球应手跳起,远远的飞向了前场。元琪儿抬手接住,带着球直奔前场球门。
“快,截住她!”阿噶多尔济大声喊道,布置在前场的两名白衣骑手挥杆向元琪儿迎面奔来。元琪儿杖尖在球身上一挑,圆球高高弹起至半空中,使劲一勒马缰,马儿“唏律律——”一声嘶叫,人立而起。元琪儿挺直身子蹬着马镫站起,高举球杆抡圆了将球狠狠的击向球门,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直奔球洞而去。
“咚——”高了少许,圆球从球门板上弹了回来。杨牧云此时策马冲到,一勒马缰想要让马放慢速度,可这匹马转首跑向球场另一侧,眼看圆球要擦身而过,杨牧云身形飞离了马鞍,舞动球杆在草地上一扫,“嘭——”球碰到了横杆上,又弹了回去,“咕咚——”一声擦着洞沿滚进了球门洞里。
四比五,场边又沸腾了起来。杨牧云手掌在地上一撑,身形飞跃而起,脚尖在一名红衣骑手的马背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自空中飘落,稳稳的坐回了原来的马背上。
这一手兔起鹘落,离鞍、击球、回身一气呵成,动作漂亮之极,场边的人都看呆了。直到杨牧云飞身回到马上,所有的斡剌特人发出震天价的喝彩声。
阿噶多尔济的脸色黑了下来,扫视了一下场边快要燃尽的檀香。对所有的白衣骑手喊道:“都给我压到前场,不能让他们再进球了。”
众白衣骑手齐声应是,守在前场各个方位,摆出一副铁桶阵,不再进攻的架势。
元琪儿看穿了阿噶多尔济的布置,看了一眼杨牧云说道:“看来他们不再向后场发动攻击了,怎么办?”
“他们不出来,便想办法把他们调动起来,”杨牧云眯着眼睛望了一下身居前场正中的阿噶多尔济,“只要把他引出来,他们的防守阵型就乱了。”
球重新开出,杨牧云和元琪儿一左一右,率领一众红衣骑手向前场发动攻击。阿噶多尔济居中调度,带领白衣骑手们左迎右挡,将对方发动的攻势一一化解,当真是一打马球的高手。
元琪儿见硬攻不成,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杨牧云会意,指引着红衣骑手们向球场的左右两侧同时发动了攻势。
圆球在如林般球杆挥动下,左右传接,向着前场球门逐渐推进。
“啪——”阿噶多尔济在马上拧身挥动球杆,将左右传接的马球切了下来。眯着眼睛瞅了一下,后场空荡荡的竟然没人,好机会,他再不迟疑,一抖马缰,挥杆带着马球向后场球门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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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再进一球,便能一举锁定胜局了。”他心中如是想,抖着缰绳催促马儿加速前进,“场上没有人的马比我的‘乌云盖雪’更快,他们回追不上来。”他心中更加笃定。
“近了,更近了......”他凝目注视了一下球门,将球向上一挑,正要挥杆击出。“呼——”的一声,身边人影一闪,元琪儿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啪——”先他一步将球击了出去,圆球挟着劲风如离弦之箭般疾飞向前场。
阿噶多尔济心一沉,转身眼见圆球飞过一众白衣骑手的头顶,竟然没有一人反应过来出手拦截。准确的说球速太
快,有些人想拦截却来不及出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球飞了过去,驻足在前场球门不远处的杨牧云一蹬马镫,长身而起,正欲接球,一名白衣骑手撮唇发出一声口哨,杨牧云胯下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猛地人立起来,他身子一歪,圆球擦着横档的边飞了过去。
场边响起一片惋惜声,所有斡剌特人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个绝好扳平的机会,失去后,便没有时间了,那根即将燃尽的檀香眼看就要熄灭。
杨牧云心一急,勒转缰绳要冲过去。又是一声唿哨,马儿腾空而起,扬起后蹄使劲一甩,他登时坐立不稳,从马上摔了下来。
众人齐齐发出惊呼声,圆球砸在球门板上落了下来,在地上弹了一下跳起,还未再次落地,一杆球杖飞了过来,正好横档磕在球身上一推,圆球弹跳着蹦进了球门洞里。原来是杨牧云在落地的一刹那凝目瞄准圆球将手中球杖掷了出去,球杖准确的击中了即将落地的圆球,把它推进了球门里。
五比五,打平,檀香散出最后一缕青烟,完全熄灭。场边一时静得可怕,但随即爆发出震天价的狂呼声。剧情翻转得过快,以致于很多人还来不及回味过来。
红衣骑手们振臂高呼,欢庆这来之不易的平局。元琪儿眸中噙着泪花,策马奔至前场,见杨牧云从地上爬起,忙问:“你怎么样?”
“没事!”杨牧云满不在乎的拍拍身上的尘土。
“来,上马!”元琪儿伸出手去。
杨牧云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了过来,略一犹豫,禁不住她催促,拉了一下她的手上马坐在她身后。元琪儿和他共骑一马,绕场一圈,尽情的接受斡剌特人的欢呼。
所有的察哈尔人沉默下来,白衣骑手们垂头丧气,阿噶多尔济的脸黑如锅底,到手的胜利就这样飞了,而且飞得莫名其妙。如果自己稳健一些,守在前场不攻过去,如果那匹马早些把杨牧云颠下来......可惜,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像欢庆胜利一样高声狂欢。
“把那匹马给我宰了。”阿噶多尔济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只得拿那匹马出气。
话音一落便有几名白衣骑手去抓那匹沙栗色的马。马儿嘶叫着踢腾着四蹄,似乎预感到了不祥。
一名白衣骑手骂了一句,挥动球杖在马身上一阵乱打。
“住手!”杨牧云看着不忍,远远喊道。
“怎么,我教训自己的马,你也要干涉么?”阿噶多尔济乜着眼说道。
“在下侥幸与殿下打平,”杨牧云遥一拱手,“这匹马没有罪过,还请殿下放过它吧。”
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没理会他,吩咐手下人把这匹马拉走。
“二殿下,”元琪儿向着他盈盈一笑,“之前你与杨千总约定好如果输了的话,便把坐骑输给他。”
“可我并没输!”阿噶多尔济硬邦邦的说了一句。
“不错,可也没有赢,”元琪儿笑道:“不如退而求其次,你把这匹马给了他吧?”
阿噶多尔济冷着脸没有说话。
“莫非二殿下舍不得?”元琪儿眸波一转,“二殿下一向很大度的,应该不会跟这位杨千总争一时之气而斤斤计较吧?”
阿噶多尔济冷冷的瞪了杨牧云一眼,圈转马首向场外走去,白衣骑手们放开了那匹马,紧随主子身后而去。
看着阿噶多尔济的背影渐行渐远,元琪儿收回目光,转过身深深凝视着杨牧云,“我知道,你为了我会拼尽全力的。”伸开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你疯了,这么多人看着。”杨牧像触电一样浑身打了个激灵,想推开她,可不知怎的手臂上没有一丝力道。
“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到,”元琪儿媚眼如丝,“你是我喜欢的男人。”
第四百二十八章 暗中奏对
元琪儿大胆的表白让杨牧云呆住了,紫苏在他面前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爱与恨,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草原女子的热辣和坦率极大的冲击着他的胸臆,这让一向含蓄守礼的他变得很不习惯。
杨牧云凝了凝神,再向她看去,却见元琪儿高举双臂,正接受所有斡剌特人的欢呼,仿佛她赢下的不仅仅是一场比赛,还包括他身边最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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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堡,开平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一个幽静后院的房间里,宣大总督罗亨信奋笔疾书,正在写一封奏折:
臣宣大总督罗用实,永乐二年进士。自太宗皇帝起,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忧心国事,已历四朝。太祖生于草莽,翦灭群雄、驱逐鞑虏、光复我大汉天下。太宗起于行伍,南征北战,播我大明国威于四海。陛下冲龄即位,天资聪颖,大有太祖太宗之风。我大明立国八十载,除西南群丑、北地残元余孽之外,四夷无不宾服。陛下当惜太祖太宗创下不世之基业,修生养民,储蓄国力。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擅动兵戈,谓之不祥。北地草原大漠,地域广阔,北虏诸部逐水草而居,无城郭之繁,不易征讨。想太祖太宗武功盖世,犹不能根除虏庭,况今焉!太宗以降,仁宗、宣宗文治天下,海清河晏,我大明子民安居乐业,北疆偶有边衅,防之御之即可。实不易轻兵深入虏境,孙子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
罗大人非行伍丘八,文采斐然,奏折写得洋洋洒洒,字斟句酌到此处,犹豫了一下,怕年轻的皇帝阅至此处心生不快,把后面一句‘而况于无算乎!’略去不写,前面废话写了这么多,下面才真正进入正文。这也是当时文官的通病,好像奏折上的废话不写多一些,就显不出自己的文采似的。朱元璋时期的刑部侍郎茹太素,朴重敢言,唯一的缺点就是废话太多,一次给这位草莽皇帝上奏折,文笔一挥洋洋万言,上面一万七千字中一万六千三百字都是在夸朱元璋,朱元璋听中书郎王敏念了半天都不知上面在说什么,不由龙颜大怒,让人把这酸儒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直到第二天,让人念到最后五百字时,才得出四条建言。这位朱皇帝吹胡子瞪眼说道:“五百言即可说清楚,写恁多废话作什么?”责茹太素以后上书要言简意赅。朱皇帝身边不设宰相,一切政事亲力亲为,事务繁重,当然没时间听那么多废话。可文人身上通常都有一股倔劲儿,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岂有说改便改的,被皇帝打上一顿,还博得一铮臣的美名,我行我素,依然繁文不该,朱皇帝也不能天天打人板子,窥得窍门之后,那些奏章啰嗦的朝臣,直接从后面看起,便省却了不少时间。罗总督进士出身,写奏章自然不能开门见山,做了一些铺垫之后,才写入正题。
“......修武伯率铁骑五千出塞,归来不足四百,千户陈成锋、郑宏下落不明,百户、总旗以下损殁大半。臣与兵部右侍郎于谦、大同总兵朱冕,宣府都督同知杨洪领宣大精兵三万出塞接应,遇虏兵十万......臣与之恶战,身披数创,血透甲衣,护修武伯等人且战且退,至独石口,所领宣大精兵折损半数以上,大同军伤亡犹重。虏兵紧追不舍,直至独石口关城之下,臣率部血战昼夜,方退虏敌。获虏酋赛因孛罗,愿乞服我大明圣天子。臣即着人护送进京,望陛下妥为安置。臣总督宣府、大同军务罗亨信百拜叩首。正统十二年冬十一月初六。”
写完奏章,盖上自己印信,沉吟了片刻高声道:“快,请石佥事过来一叙。”
......
石亨匆匆来到罗亨信的房间,一身甲胄未去。
看着这位大同第一悍将憔悴的脸色,罗亨信忙让人设座上茶。
“总督大人召末将前来,不知所为何事?”石亨开口问道。
“本督有伤在身,不能亲冒矢石,”罗亨信看了看
他,示意他坐下,“不知关口上军情如何?”
“鞑子暂时还没有大举攻关,”石亨回道:“不过将士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罗亨信微微颔首,“你侄子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谢大人关心,”石亨一拱手,“彪儿虽身披十数创,但并不严重,现仍能上城守御。”
“好,”罗亨信目光一闪,“石佥事,本督现交办给你一件差事,”顿了顿,肃容道:“你现在点齐麾下兵马,护送敌酋赛因孛罗进京......”
“现在么?”石亨愕然,“这是于大人的意思?”
罗亨信怫然道:“本督乃朝廷大员,有事可直奏天子,不必征询他人。”
“原来这是总督大人的定议。”石亨心中暗道。又拱了拱手,“总督大人,我方与鞑子私相约定,如其撤兵百里休战三日,便将敌酋赛因孛罗送回,怎么又要护送进京?”
“休战三日?”罗亨信嘴角一勾,“那三日之后呢?”
“于大人不是跟鞑子谈判去了么?”石亨说道:“估摸着再有两日便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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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敌酋赛因孛罗不想回去了,”罗亨信看着他淡淡道:“他要进京面见圣上。”
“他要见皇上?”石亨不解,“这却是为何?”
“这其中自有他的计较,你也不必多问,只管送他进京便了。”
“可鞑子过来要人怎么办?”石亨担心道。
“这事赛因孛罗自会令人办妥,不用你担心。”罗亨信瞥了他一眼,将一个封了火漆的封筒递了过去,“这是本督写给皇上的奏章,你也一并带到京里吧。”
“是,大人。”石亨躬身将封筒接过,又问了一句,“于大人那里......”
“于大人由本督知会好了,勿须你操心,”罗亨信站了起来,叮嘱他道:“这一路上你可要小心谨慎,万不可出分毫差池。”
“末将晓得。”石亨深深一躬。
“石佥事,”罗亨信凝望着他道:“此次出塞,你伙同朱总兵邀功冒进,致使大同镇精锐折损大半,边塞守备为之虚耗......”加重了语气,“这次护送敌酋进京,能不能稍抵你的罪愆,就看你的了。”
“总督大人放心,末将绝不敢有丝毫懈怠。”石亨的头垂得更低了,浑身冷汗直冒。
“你若护送敌酋安然进京的话,”罗亨信沉吟片刻说道:“皇上多半会召见你,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可明白?”
“末将,末将愚鲁,还请总督大人提点。”石亨忙道。
看他一脸恭敬的样子,罗亨信点点头,“本督亲率大同军为救天子亲军,舍生忘死,将士们浴血奋战,斩敌不下万人,我大同军孤军血战竟日,于侍郎所领宣府兵姗姗来迟......”
“总督大人,这,这......”石亨抬起头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难道不是么?”罗亨信嘴角一勾,目光透着寒意。
“是,是,总督大人所言甚是。”石亨连连点头。
“本督所率大同军不顾伤亡,掩护于大人和天子亲军撤退,奈何虏兵太多,漫山遍野,不下十万之众,我大同军两万,拼杀至独石口,已不足四千......”
“总督大人,鞑子兵好像不过才四五万人。”石亨迟疑了一下插口道。
“石佥事,”罗亨信目中厉色一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皇上居于深宫,难道还要跑到边塞来看着鞑子一个一个的去数么?”
“末将鲁钝,末将鲁钝。”石亨连声说道。
“当然,”罗亨信说道:“你若有幸亲得皇上召见,也可以把自己的功劳在皇上跟前详述一下
。”
“末将不敢。”
“你能不能翻身,大同军能不能翻身,就看你是否能安然护送敌酋进京和在皇上面前的表现了。”罗亨信说道这里语气变得十分郑重,“要知道赛因孛罗在草原诸部中威名素著,是仅次于也先的第二号人物,你能执他入京,一份功劳首先就到手了。”
“末将省得。”石亨激动得抱拳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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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重新降临,草原上燃起处处篝火。人喧马嘶、热闹非凡。杨牧云和于谦被邀请至金顶大帐外巨大的篝火前,冷一飞居然也跟了过来。
巨大的火堆燃烧起冲天的火焰,蒙古军中的重要人物都围坐在这里。阿噶多尔济和阿失帖木儿分左右主位而坐,元琪儿居然坐在阿噶多尔济的身侧,与他谈笑甚欢,杨牧云来的时候她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早把白日里与他卿卿我我的那一番话忘诸脑后了。
“女人看来真是善变,”很少说话的冷一飞竟然感叹一声,“白日里与一男子深情款款,现在却跟另一男子言笑晏晏。”
“冷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慨了?”杨牧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冷一飞冷峻的面容难得露出一抹隐隐的笑意,“我本来也没想到你打马球会打得这么好的。”
“这个本官也没想到,”于谦也饶有兴致的插了进来,“杨千总这马球打得真是精彩,昔日先帝宫中的马球队也不及今日场面火爆啊!杨千总此举真是大涨我朝威风。”
“于大人过奖了,微末技艺,何值一哂。”杨牧云谦逊道。心说这对会武功、精于骑术的人来说掌握起来并不很难。况且有元琪儿这样的高手配合,打出这样一个局面并不太过让人意外。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向元琪儿看了一眼,只见她正跟阿噶多尔济说说笑笑,与平时的冷面相对截然不同。而阿噶多尔济的心情也变得大好,一改白日里的颓丧之气,变得意气风发起来。阿失帖木儿对他们之间的亲热言谈恍若未见,与周围的部下频频对酒。
于谦等人被邀请过来,反而晾至一边,无人过问。没人对他们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他们一眼的人也没有。
这种冷场让人感觉有些怪怪的。
“大人,不如我们回去吧。”杨牧云在于谦身边低声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于谦却微微一笑,“我等又不是贵客,一定要被人家捧着才会觉得心安么?”不以为意的一掸袍袖,在一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来。
“还是于大人有大将气度。”杨牧云心中暗赞一声,跟冷一飞在于谦身后分左右而立。
那边阿噶多尔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元琪儿“咭儿”的一声娇笑,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杨牧云心底生出一丝难言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他一直避免跟元琪儿产生交集,但见她跟别的男人言谈甚欢,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有些男人就是这样,不想接受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意,可也不愿见她对别的男人示好。
“你还是心里有些喜欢她。”冷一飞看出了他脸上的异色,淡淡的说了一句。
杨牧云默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努力的别过脸去,不去看元琪儿那边。
侍者过来在于谦面前摆了一副条案,端上来一壶酒和一副漆盘,漆盘着放着几块烤得焦黄的羊肉和一副刀叉。显得没有忘记他们的存在。
“奇怪,今晚他们为何如此怠慢大人?”杨牧云蹙起眉头,陷入了沉思,“白日里还好好的以礼相待。莫非......”他的目光向周围扫视了过去。
“独石口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冷一飞低声说道。
杨牧云心中一动,收回目光向他看去,“冷兄看出了什么?”
“他们有些太放松了。”冷一飞说道。
第四百二十九章 意外相见
冷一飞顿了一顿,瞥了一眼正与阿噶多尔济言笑晏晏的元琪儿,“而她,未免转变得太快了些。”
“她与阿噶多尔济本就应走在一起的。”杨牧云倒没注意到这个,话语中仍带着酸味儿。
“你这醋未免吃得有点儿昏了头了,”冷一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难道白日里那个郡主跟你全都是在做戏不成?”
杨牧云心头一动,马球场上的默契,还有那极具风情的一吻,把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意都包含在了里面。他又看了看那边洋溢着一脸笑意的元琪儿,她的目光现在都放在了阿噶多尔济身上,是那样的销魂,又是那样的让人怦然心动。自己随于谦过来,她不可能不知道......难道,她是故意的?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气气自己,还是有其它用意?
场中的篝火越烧越旺,照得每个人的脸上都亮堂堂的,一群蒙族少女挥起长袖,舞动着裙摆,踢踏着靴子步入场中,翩翩起舞。她们脸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虽然看不到面貌,可妖娆的身姿,妩媚的眼神已令人十分心醉。场中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一名蒙古汉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踉跄着脚步步入场中,姿态笨拙的和那群少女跳起舞来,哄笑声中,越来越多的人站起,在场中手舞足蹈。在这个时刻,斡剌特人和察哈尔人似乎都放下了成见,把酒言欢了。
阿噶多尔济站起身,垂眉顺目背起左手潇洒的向元琪儿做了个请的姿势。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突然跳起身来像一只欢快的云雀迈着轻盈的步子飘入场中,阿噶多尔济愣了一愣,也快步跟了过去。场中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载歌载舞,好像在欢庆一个盛大的节日一样。只有阿失帖木儿还端坐在那里,眼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于谦这里看上一眼,仿佛这位大明使臣不存在一般。
“大人,”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是他第二次劝于谦离开了。
“不急,”于谦神色坦然,淡淡的说了一句,“看看再说。”说着不紧不慢的切下一块羊肉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他们打定主意要冷落大人你一个晚上,还有什么要看的?”杨牧云心里虽然暗自嘀咕,但也只能随于大人待在这里。
一位蒙面的蒙人少女迈着修长的美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娉娉婷婷的来到杨牧云面前,盈盈一礼,伸出双臂,雪白的皓腕上纤纤玉指就像盛开的兰花。
“姑娘要做什么?”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对方没有说话。
“或许她是要请你一起去跟她跳舞吧?”冷一飞在一旁说道。
“哦,”杨牧云猛然醒悟,连连摆手,“这个,我不会......”
少女澄亮的眸子眨了眨,又欠了欠身,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或许听不懂你的话,”冷一飞乜了杨牧云一眼,“好在大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你就勉为其难,跟她跳上一段吧!”
“冷护卫说的是,”于谦抬起头颔首道:“杨千总也不能随本官白来一趟,一直站在这里岂不乏味,一起过去乐呵乐呵也是好的。”
见于大人也发了话,杨牧云不再多说什么,和那少女一起步入场中。
悠扬的马头琴声把场中的气氛推到极处,杨牧云心事重重,挥臂抬腿时动作僵硬,跟欢快的节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本想应付几下便返回座席,谁知那蒙人少女围绕着他款款起舞,一点儿也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她边跳边纠正杨牧云的动作,似是对他很感兴趣。杨牧云几次想开口,都被她的动作打断。
“算了,反正她也听不懂我说什么。”杨牧云的目光向一边看去,元琪儿和阿噶多尔济仍在欢快的跳着舞,可阿噶多尔济一贴上去,元琪儿便格格笑着转向一边,始终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看来他们之间并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亲密。”杨牧云心中一动,“她如此亲近这位汗庭的二殿下,究
竟是为了什么?”
突听一声尖叫,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一位察哈尔部的诺颜抱起一位少女拔腿便走,很快消逝在了夜幕中,只有那少女的尖叫声还在夜空里飘荡。所有在场的人不禁哈哈大笑,一双双醉醺醺、色迷迷的眼睛不住的在场内其她的少女身上逡巡,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相中的人儿被别人抢了去。
杨牧云的眉头皱了皱,正想趁此时退场,突然手一紧,被一只温软滑腻的小手给握住了。接着他便看到了那蒙人少女热辣的目光。
“姑娘,我......”杨牧云脸一红,刚想解释,突然想到她听不懂汉话,正不知该如何分说,却被她一扯,向场外走去。不由一怔,任由她扯着走了出去。身后响起了一阵哄笑声,“真便宜了这个明人......”
“是呀,那个女人本是我看上的,却被他抢了先去。”
“别说了,哈丹,看好剩下的女人,不然的话你今晚就一个人在帐子里睡吧。”
“滚你的,”那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喷着满嘴酒气说道:“我要抢不着,就去你的帐子里。”
“哄——”周围的笑声更响了。
......
“喂,你不要拉着我呀。”杨牧云被那蒙人少女拉着越走越远,来到一幽僻之处,正想扯脱她掌握,却觉得她的手一紧,“嘘——,不要说话!”蒙人少女瞪了一眼让他噤声。
“原来你听得懂汉话......”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诧异,她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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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人少女拉着他来到大营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毡帐前,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有旁人,便一把掀开帐帘,把他拉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杨牧云顿时心里感到紧张起来。甩脱她的手,几步退到帐帘处,大睁着两眼看向她。
蒙人少女也不点灯,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解开了蒙在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艳绝俗的面容。
“媚儿,是你?”杨牧云惊讶的张大了嘴,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蒙人少女居然会是林媚儿。
“那你认为我是谁?”林媚儿嫣然一笑,“我装扮起蒙人来是不是很像。”
“像,像极了,”杨牧云说道:“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你,而且你跳的舞跟那些蒙人女子一样,丝毫让人看不出来有何破绽。”
“我跟那个都兰比起来谁跳得更好?”林媚儿一脸俏皮的问道。
“你好端端的提她作什么?”杨牧云讪讪的说了一句,忽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烧。
“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扰了你那天晚上的好事?”林媚儿亮丽的眸子弯成了两道月牙,“要不要今晚我来补偿你?”说着向他挨近了两步。
“你,你别跟我开这玩笑,”杨牧云伸手抓住了帘帷,一副想要夺路而逃的样子,“你再这样说我就要走了。”
林媚儿笑了,笑得很妩媚。
“你就这么怕女人么?”林媚儿娇笑道:“真不知你跟你的夫人们是怎么相处的。”
“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个作什么?”杨牧云板起了脸。
“没什么,只是好奇,”林媚儿忍住笑,“你是不是也像躲着我一样躲着她们。”
“我躲着她们又怎么样......”话刚一出口,杨牧云连忙收住。
林媚儿惊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啧啧啧,有时候我在想,你长得这么俊,是不是个女人装扮的。”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脸现怒色,挺起胸膛,“宁祖儿比我长得还俊,不也是个男人么?”
“你怎么知道?”林媚儿眸波流转,“你难道对他真的很了解吗?”
杨牧云移开目光不去看她,话题一转,“对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独石口那里没什么异动么?”
“大的异动没有,”林媚儿不再逗他了,正容道
:“不过私底下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什么事情?”杨牧云心弦一紧。
“赛因孛罗被人押送走了。”林媚儿说道。
“什么?”杨牧云一惊,“是谁?”
“宣大总督罗亨信,”林媚儿看了他一眼,缓声说道:“押他的人是大同镇都督佥事石亨连同他手下的三百健卒。”
“怎么会这样?”杨牧云皱起了眉头,“他们要把赛因孛罗押至哪里?”
“京城,”林媚儿说道:“赛因孛罗在囚室里突然提出要见罗大人,我便悄悄跟去,听见了他跟罗亨信之间的谈话。他提出要进京面见皇上,而罗大人也就答应了。”
“罗大人让石亨押送他进京,那于大人怎么办?独石口怎么办?”杨牧云急道:“再有两日鞑子便要向我们要人了,若交不出来,他不怕害了于大人的性命么?还有,鞑子要是一怒之下攻打独石口,他拿什么来抵挡?”
“把人交出去鞑子便会守约不再犯我大明边关了吗?”林媚儿睨了他一眼,话音里略带讥讽,“你不会读书读迂了吧?”
“可是,罗大人做此决定,怎么也要跟于大人商议一下才行,他毕竟是兵部侍郎,奉圣命巡视边关......”
“于大人在鞑子营中,罗亨信怎会跟他商议此事,”林媚儿说道:“这次因为他轻敌冒进而导致大同军损失惨重,他这个宣大总督难辞其咎,姓罗的为了脱罪,与敌酋赛因孛罗一拍即合。至于于大人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原来他这是要借献俘邀功脱罪,”杨牧云突然明白了,“可赛因孛罗为什么突然抽风要去京城面见皇上?”
“这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算盘要打,”林媚儿轻轻一笑,“察哈尔人一定会借他被俘之事大肆宣传,用来打击他在草原的威望。他又如何能就此灰溜溜的回去,不如一棍子戳倒底,干脆去京城,借觐见皇上的机会来重新抬高他的威望。”
“那皇上会见他么?”
“应该会,毕竟他还是草原上的一个王爷,无论是漠北还是关内都鼎鼎大名,皇上也从兵部的奏章里听说过他,况且......”林媚儿唇角一勾,“关外还有数万大军做他的后盾,由不得皇上不见。”
“哦,”杨牧云沉吟道:“那鞑子这边呢?不再蓄谋犯我大明边关了么?”
“至少暂时不会,”林媚儿说道:“斡剌特各部接到他命令后不会再妄动,察哈尔部那里就难说了。不过这位王爷既然敢踏上去京城的路上,当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真的吗?”杨牧云陡然脑光一闪,怪不得元琪儿今晚跟阿噶多尔济很是亲近,原来是在利用他来约束察哈尔部。“这么说他们会很快放于大人回去了?”他不由心中一喜。
“未必,”林媚儿的话仿佛浇了他一头冷水,“这一切的交易都与于大人无关,他们也不介意多扣留你们几个。只要大明跟鞑子罢兵休战,几个人的性命和去处又算得了什么?”睇了他一眼,“别的不说,那位鞑子郡主会放了你么?”
“这......”杨牧云抗辩道:“我见她跟阿噶多尔济很是亲热......”
“你不会把那逢场作戏给当真了吧?”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你可见那位鞑子二殿下碰了她一指头?”见他怔怔的没有说话,续道:“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把你拉到这里来跟你废话半天了。”
“林......媚儿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杨牧云看着她问道。
“我来把情况告诉你们不要再傻等了,”林媚儿说道:“现在你就回去让于大人准备一下,等四更的时候我们就走。”
“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于大人。”杨牧云重重的点了下头。
“冷师兄现在怎样?”林媚儿又问:“他的伤要不要紧?”
“你也听说了?”杨牧云思忖片刻,“他行走还是没问题的。”
第四百三十章 星夜低语
“听说他跟那个番僧又交了手,我很是担心他呢!”林媚儿说道:“他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
“冷兄的身手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那好,牧云,事不宜迟,你现在赶快回去跟于大人说一下,我们夜里四更左右就准备出发吧。”
“嗯。”杨牧云吐了口气,心说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
夜深了,营盘里除了少数的大帐,几乎所有的毡帐都陆续熄灭了灯火。
于谦毡帐里的灯火也熄了,但里面的人并没有歇息。
于谦、杨牧云、冷一飞坐在漆黑一团的帐中,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现在没有人在外面了。”冷一飞开口说道。
杨牧云目光一闪,“元琪儿身边的那个索木吉雅武功不低......”
“她也不在外面。”不等他说完,冷一飞便打断了他的话。
杨牧云不再多话,冷一飞说没有就没有。他便低声把见到林媚儿的一番话全部说了一遍。
冷一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他已看出那蒙人少女便是林媚儿所扮。
于谦听到关键处眉峰稍动,脸上却没有太大惊异。
“罗用实做出此举并不奇怪,”于谦说道:“宣大精锐在他手里折损大半,他这个总督难辞其咎,堂堂地方军事最高长官,连底下这群骄兵悍将都压制不住,当真失职,我本待回京之后参他一本,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着自救了。”
“罗总督这一手,把大人您直接给晾在了这儿,”杨牧云说道:“不知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赛因孛罗竟然以退为进,借进京见皇上来抬高他的被俘之辱,看来是背后得高人指点呐!”于谦说着叹了口气。
“这会是罗总督跟他之间的谋划么?”杨牧云问道。
“应该是吧,”于谦捋了捋颔下胡须,“一个想要洗刷被俘之辱,一个欲要脱损兵折将之罪,自然会一拍即合了。”
“那皇上呢?会如他们所愿么?”杨牧云又问道。
“罗用实答应赛因孛罗这么做,一定是摸透了皇上的心理,”于谦说道:“皇上年轻气盛,好大喜功。然却出师不利,面对汹汹朝臣,也急于想找一个台阶下,正好赛因孛罗送上门来,他又岂有不借此大作文章之理?这样对君、对臣、对敌三方都有利。至于本官,最好待在这里永远回不去,岂不更好?”
“鞑子不会放您回去么?”
“不好说,”于谦沉吟道:“总之放不放本官却是无关紧要了。”
“我跟林姑娘合计过......”杨牧云低声把林媚儿的打算跟于谦说了。
“胡闹,”于谦摇摇头叹道:“本官乃大明朝的兵部侍郎,要走也要堂堂正正,岂能偷偷摸摸的跟蟊贼一般,朝廷的威严何在?本官就算永生不履中土,也不能行此下作之举。”
“可是大人......”
于谦摆摆手,“他们未必不放本官,一切待明日再说吧!你去跟林姑娘说,身在敌营,要小心不要被他们发现。”见杨牧云还想说什么,续道:“本官累了,你和冷护卫下去吧!”
“是,大人。”杨牧云和冷一飞对视一眼,起身离开了毡帐。
......
夜已深,整个军营一片静寂,只有还未燃尽的篝火还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
“你不回去休息么?”杨牧云看了一眼笔直立在帐门前的冷一飞问道。
“别忘了我的身份是护卫,”冷一飞淡淡的说道:“自然是要留下来护卫于大人安全的。”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能行么?”杨牧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你何不过来试试?”冷一飞迎着他目光道。
“我留在这里就行了,”杨牧云笑笑,“你还是找个地方休息的好。”
“我现在就是在休息,”冷一飞面
无表情,“对我来说,站立,行走皆是休息,躺着对我来说反而很不习惯。”
“哦。”见他执意如此,杨牧云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在帐门前分左右而站,一时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夜越发的深了,关外的夜风出奇的寒冷,杨牧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不必待在这里受罪的,”冷一飞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是毡帐里暖和些。”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嗖——”一条人影突然在他们眼前一掠而过,很快的没入了夜幕中。
“什么人?”杨牧云腾身而起,向着黑影逝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他连着追过了几个毡帐,那条黑影却消失了。
“这人好快的身法。”杨牧云暗暗心惊,后背贴着一座毡帐的帐幕,正要四处察看,陡然头顶风声飒起。他刚抬头,一个人影呼的一下飘至眼前,一掌向他面门拍来。
杨牧云一惊,侧身闪开,一掌切他手腕,一掌并指如刀,直戳对方咽喉。对方也变招奇快,闪身跃至他身侧,掌缘划向他脖颈......
两人武功都不低,顷刻之间就过了十余招。对方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看不到面孔,只见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在夜色中粲然生光。
“此人好俊的身手,”杨牧云心下暗赞,“不知他夜间来此有何目的?”
正想着,“啪——”两掌相交,两人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杨牧云正欲揉身再上,对方扯下了面上的黑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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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是你?”杨牧云生生止住了前扑的身形。面前的人正是林媚儿。
“你莫非忘了我们约定的事情么?”林媚儿有些生气的说道。
“我没忘,”杨牧云说道:“于大人他不想就这样走,他想堂堂正正的离开。”
“真是迂腐,”林媚儿嗤笑一声,“他难道还想让这些鞑子敲锣打鼓、隆重列队的送他回去?”
“于大人他是朝廷重臣,一举一动关乎着朝廷的体面,原不像你我做事毫无顾忌。”杨牧云解释道。
“那你呢?”林媚儿看着他,“你也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于大人不走,我怎好离开?”杨牧云叹了口气。
“啧啧啧,说的冠冕堂皇,”林媚儿唇角微微翘起,螓首微摇,“我看你是别有目的吧?那个鞑子郡主就这么让你放不下么?”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的脸一红,“我是跟大人一起来的,怎好独自离开,你平白无故又扯上她做什么?”
“看看你,脸都红了,还嘴硬,”林媚儿眸波如水,“白日里你们在球场上比翼齐飞,晚上她却另寻新欢,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你......”杨牧云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噎住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跺跺脚,转身欲走。陡觉胳膊一紧,却是被她伸出手臂擓住了。
“反正晚上没人陪你,”林媚儿冲他莞尔一笑,“不如跟我一起说说话吧?”
“快放开,”杨牧云想拨开她的手臂,却被牢牢的圈住了,急道:“要是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人来看?”林媚儿润泽性感的小嘴一噘,“事情有变,也不过来跟人家说一声,让我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该好好补偿一下人家么?”
看着她娇嗔的模样,杨牧云狠不下心来拒绝她,遂道:“冷兄一人在那里......”
“他需要你陪么?”林媚儿眨了眨眼睛,“他习惯一个人在那里,你偏偏不识趣的凑上去惹人不快吗?”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续道:“放心吧,有我师兄一人在那里,于大人定会无恙的。就算他身上有伤,寻常人也不会是他对手。”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两人越过无数的毡帐,很轻松的便出了大营,沿着一个斜坡来到一座小山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一切。星星点点的篝火旁立着无数白色的毡帐,就像一朵朵洁白的蘑菇。
林媚儿在一块平地上坐了下来,一拉杨牧云的胳膊,让他也坐下。杨牧云犹豫了
一下坐在她身边,缩缩肩,离她稍远一些。
漆黑的天幕上只有几点黯淡的星光,林媚儿还是饶有兴致的抬起手指,嘴里数着,“一,二,三......”
她拉我来这里便是让我看她数星星么?杨牧云啼笑皆非,不忍打断她,看着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甚是可爱。
“今天出来的星星不多......”林媚儿好像颇为失望,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你很喜欢数星星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不是,”林媚儿摇摇头,“我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数,我心情一不好晚上就睡不着,便出来数星星,数着数着便睡着了。”
“是吗?”杨牧云淡淡一笑,“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别在阴天和下雨天,不然的话晚上可没有一颗星星。”
“我是被师父带大的,”林媚儿若有所思的说道:“小时候晚上我睡不着觉的时候都是由师父哄着睡着的。”
“是欧阳先生么?”杨牧云说道:“说起来也真怪,为什么她一个女人却自称为先生呢?”
“师父的心思我也是猜不透,”林媚儿说道:“她从小待我们就很严厉,除了练字便是习武,做不到位的话还要责罚呢!”
“哦?她这么严厉的师父教你们,你们的父母不心疼么?”杨牧云问道。
“我没有父母,”林媚儿的眸子一黯,“我们所有人都是孤儿,被师父收养后由她教导。”
杨牧云愕然。
“师父对我还算好一些,”林媚儿说道:“对乔师兄、冷师兄他们就严厉得多了。”
“你有没有想过去寻找自己的父母?”杨牧云缓缓说道。
“没有,”林媚儿轻轻摆了一下螓首,“师父说我们的父母都死了。”
“死了?”杨牧云顿觉一阵毛骨悚然。
“师父是这么说的,应该不会骗我们,”林媚儿说道:“我在襁褓中便被师父收养了。而冷师兄......”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吗?因为在他九岁的时候就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在他面前一个个死去......”见他一脸惊异的样子,续道:“若不是我师父救下了他,他也会随他亲人一起被人杀掉,然后弃于荒野。”
“怪不得......”杨牧云长长吐了口气,看来欧阳先生的每个弟子背后都有一个难言的故事。
“冷师兄虽然对别人都摆出一副冷面孔,可私下里对我一直不错,”林媚儿眸光闪烁,“小时候记得一次阿古拉师兄抢了我的东西,是他拼了命的帮我夺了回来,那时候他还打不过阿古拉师兄,可却还拼了命的跟他打,遍体鳞伤也不退缩。”
“唔,他对你倒是真好。”杨牧云抿了抿嘴唇说道。
“嗯,”林媚儿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之前他还有一个妹妹,据他说跟我一般年纪,而且长得还有点儿像。”
“原来冷兄把你当作他的妹妹了,”杨牧云与她的目光一对,又转向一边,“我看乔兄对你也不错......”
“可他却不像冷师兄一样把我当成他的妹妹,”林媚儿的俏脸冷了下来,“那人有事没事便献殷勤,真让人烦透了。”
“你不喜欢他么?”
“不喜欢,”林媚儿说道:“尤其是他那油嘴滑舌的样子,我见了便恶心。”她说的有点儿累了,便倚在杨牧云肩头。
“媚儿。”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林媚儿眼帘低垂,有些想睡的样子。
“这里太冷了,我扶你回到毡帐里睡吧?”杨牧云低声说了一句。
“不要,”林媚儿闭着眼睛说了一句,“我还不想睡,就想这样靠着你,静静的靠着你,行么?”
“你喜欢的话,便靠着吧。”杨牧云打了个哈欠,眼睛也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大睁着眼,可眼皮还是不听话的打起架来。终于忍不住,头一歪,和林媚儿靠在了一起。
第四百三十一章 幽谷险流
夜幕下,两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时间都仿佛已经停止了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牧云突然打了喷嚏,睁开眼睛时,天边已微露晨曦,漆黑的天幕也渐渐变浅。
“媚儿......”他转过脸时,伊人已不在身侧,芳踪杳杳,不知去了何处。杨牧云腾身站起,四下望去,枯黄的草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看不到半点人的踪迹。
“她会去哪里呢?”杨牧云愣了一会儿,便顺着来处下了山。
......
他从大营一角悄然跃入,没有惊动任何人。快步来到于谦的毡帐前时,天还没有大亮。冷一飞仍然如标枪般笔直的站在毡帐门口,好像连位置也没有丝毫移动,见杨牧云出现,也不说话,只是看他的眼色有些异样。
杨牧云不敢看他的目光,怕他会问什么,讪讪的站在了毡帐门前的另一侧。
过不多时,帐帷一掀,于谦衣冠齐整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人。”杨牧云侧身行了一礼。
“嗯。”于谦微微颔首,吩咐道:“你们随我去一趟大帐。”
“是。”杨牧云应道。
......
“二王子他不在里面,”金顶大帐前的护卫说道:“去了何处不是我这等下人所能知晓的。”
“那阿噶多尔济殿下呢?”杨牧云又问道。
“不知道,他应该去找齐齐克郡主了吧?”
“大人,你看这......”杨牧云转向于谦。
于谦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刚刚跃升出地平线。
“时间还早,本官便在这里等一会儿吧。”于谦淡淡的说道。
日头逐渐升高,大帐前人来人往,看着他们三人的目光都有些异样,窃窃私语声不萦于耳。连带着大帐前护卫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大人,”杨牧云低声在于谦耳畔说道:“看来他们是故意躲着您,您再等下去他们也不会出来见您的。不如回去再做计较。”
于谦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
他们回返至自己的毡帐前时,前面站着一大队顶盔贯甲的卫士,挎刀背箭瞪视着他们三人。
杨牧云目光一凝,跟冷一飞交换了个眼色,紧走几步,挡在了于谦身前。
“你们要做什么?”杨牧云冷然问道。
当先一名身披黑铁甲,身材魁伟的卫士上前抚胸一礼道:“于大人,我们殿下有请!”
“哪位殿下?”杨牧云一脸警惕的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阿失帖木儿殿下,”黑甲卫士说道:“听说于大人等了殿下一个早上,甚是过意不去,特命我们来请。”
“只有阿失帖木儿殿下一人吗?”杨牧云盯着他说道。
“还有阿噶多尔济殿下和齐齐克郡主,”黑甲卫士恭恭敬敬的说道:“他们都在等于大人您过去。”
“嗯,”于谦上前挥挥手让杨牧云退至一边,向那黑甲卫士说道:“那你便头前带路吧!”
......
黑甲卫士和一众其他卫士把于谦三人领至一处营门前,那里列队站着一群骑兵,还有几十匹无人骑乘的马。
“于大人,”黑甲卫士侧身让至一边,又看了下杨牧云和冷一飞,“三位请!”意思是让他们三人上马。
“你不是领于大人去见二位殿下的么?”杨牧云看看骑在马上严阵以待的骑兵,又看看他问道。
“二位殿下和郡主在外打猎,特请你们过去相见。”黑甲卫士躬身说道。
“我们?”杨牧云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看向于谦,“于大人......”
“二位殿下盛情相邀,本官若是不去反倒失礼了。”于谦微微一笑,上前骑上了一匹马。
杨牧云微一迟疑,便听冷一飞说道:“走吧,是福是祸都躲不过。”见他随后上了另一匹马,就也紧跟了
过去,上马和冷一飞紧紧护在于谦左右。黑甲卫士和其他十几名卫士也上了马,再加上那四五十名骑兵,一共有六七十人护在他们三人身周。
一行人出了营门,奔向辽阔的原野。
“你们是察哈尔部的人么?”杨牧云骑在疾驰的马上问那位黑甲卫士。
黑甲卫士似乎愣了一下,连忙道:“我们都是斡剌特绰罗斯部的人。”
“那你们是谁的卫士,二王子还是郡主?”杨牧云盯着他又问。
“当然是郡主,”黑甲卫士说道:“郡主怕怠慢了你们,便让我们领你们前去。”
“二位殿下和郡主真是好兴致,”杨牧云的话似有弦外之音,“一大早就出去打猎。”
“这是我们蒙古人的习俗,”黑甲卫士谈兴甚浓,“很多时候殿下他们天不亮就带人出去打猎的。所以你们早上去大帐的时候才见不到人。”
“那郡主她可真是神机妙算了,”杨牧云笑笑说道:“打猎的时候便知道我们于大人一早去拜望,把巴巴的让你们过来相请。”
“我们郡主她人聪明得很,自然......自然会算到你们一早会去。”黑甲卫士也笑了一声,却把脸转向一边。
一行人不知跑了有多远,大营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直到看不见。
杨牧云抬起脸看看天空上的日头,又冲那黑甲卫士说道:“看来二位殿下和郡主跑得还挺远。”
“那是你不知道我蒙古人的习惯,”黑甲卫士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蒙古人打猎,一天骑马跑好几百里很是平常。”
“哦?”杨牧云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鞭马快驰几步,来到于谦身侧,皱了皱眉,“大人,我肚子疼。”说着挤了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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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吃坏了肚子么?”于谦抬手一勒马缰,让马放慢了步子。
“不知道,”杨牧云也一勒马缰,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趴在了马背上,“卑职想下来方便方便。”看了一眼很默契的同时放慢马步的冷一飞,“冷兄,你没事么?”
“我还好,”冷一飞迎着他的目光,“不过我也想方便方便。”
三人说着话,跟前面的卫士和骑兵转眼便拉开了一段距离。
见他们落在了后面,前面的人也放慢了速度。
“怎么回事?”黑甲卫士回首问道。
“我的两个部下想下马找个地方方便方便。”于谦冲他说道。
黑甲卫士点点头,用蒙古话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勒转马头从两边分开绕了一个圈子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他们防范的倒是很严,”杨牧云下马时跟冷一飞低声说了一句,“看来这群人来者不善。不像是带我们去见两位殿下和郡主的。”
“不这样说于大人会跟他们出来么?”冷一飞倒不觉得如何惊异。
“你说他们想干什么?”杨牧云问。
“想知道么?”冷一飞乜了他一眼,“你问他们去。”
“难道他们是想找个地方暗害于大人?”杨牧云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自从来到这里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冷一飞脸上不动声色,“就看他们什么时候一刀切下。”
“你的伤现在要不要紧?”杨牧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道。
“对付这群人还不在话下。”冷一飞淡然道。
“可于大人怎么办?”杨牧云有些担忧,“他可不会武功,要护得他周全可不容易。”
“你有什么计划?”冷一飞低声问道。
“我挡住他们,你伺机带于大人赶快走。”杨牧云沉声道。
“如何挡?”冷一飞眼皮抬了抬,“他们有六七十人呢,完全可以分出几人缠住你,再拦住我和于大人。他们都骑着马,而且背负弓箭,一见情势不对,便可以分散开来,用箭作远距离攻击,就算是武功高手也不容易全身而退!”眯着眼看向远处,“此处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想跑他们便会死死的咬住你,绝不容易脱身。”
“那你说怎么办?”听他这么
一说杨牧云也没辙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冷一飞说道:“现在我们只能见机行事。”
“看方向他们是带我们朝北走,”杨牧云咬了下嘴唇,“只怕前方他们已设好了圈套,就等我们钻进去。”
“那咱们就钻一下试试,”冷一飞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见他们把手都放在了弓背和箭壶上,唇角勾了一下,“若是现在你我妄动的话,恐怕顷刻间他们便会将我们攒射成刺猬。”
骑在马上的黑甲卫士有些不耐烦,“你们好了么?要知道殿下和郡主就在前面等着呢!”
“好了好了,”杨牧云冲他喊道:“我们于大人不耐在马上久骑,想在此多歇一下。”
“到前面再歇吧,”黑甲卫士冷冷的说道:“离殿下和郡主打猎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
又向北奔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几座起伏的山峰,杨牧云的眉尖蹙了一下,看向黑甲卫士,“殿下和郡主便在那山里么?”
“当然,”黑甲卫士的嘴角一翘,“草原上的猎物遭到围猎通常都会躲进山里,我们快去吧,说不定殿下和郡主他们的围猎已经结束了。”
杨牧云心弦一紧,勒转马缰让马速放慢了下来,使得和冷一飞能够并行。
“怎么办?”他低声道:“看样子他们是想在前面动手,我们和于大人还要过去么?”
“山里躲藏会容易一些,”冷一飞眯起了眼睛,“不像在这草原上,无遮无盖。”
“跟着我们的共有六十四人,”杨牧云的视线扫了一下周围,“山里又不知隐藏了多少?”
“不会很多的,”冷一飞看向他道:“他们会藏,我们也可以。只要能把于大人先藏在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你我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杨牧云点点头,策马挨的于谦近了一些,“于大人,这群人看起来很可能是想对你不利的。估计在前面进山的时候就会动手,”声音低得只能两个人听见,“到时候一旦动起了手,你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卑职和冷护卫解决了他们,再带你离开。”
于谦脸上不露声色,只轻轻说了句,“你和冷护卫万事小心。”看他一脸镇定的样子,像是早已窥透了对方的动机。
行到近处,杨牧云这才发现这几座山并不甚高,山上稀稀疏疏的的长着一些树木,由于天寒地冻,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和树干,山上的石头也不多,并不容易藏人,虽是如此,他和冷一飞还是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一行人从一个山口进入,里面并不开阔,两边各有一个斜坡延伸至山顶。空谷幽寂,没有任何鸟兽的声音。
“殿下和郡主挑的好地方,”杨牧云悠悠一笑,“看来他们的收获一定很大吧?”
黑甲卫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前面山间道路变得越发狭窄,两边也露出了险峻的山石。杨牧云与冷一飞对视了一眼,勒住马不再向前。
黑甲卫士额头一皱,正要发话,只见杨牧云转向他,双眼有如利箭,“是谁让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究竟有何图谋?”
黑甲卫士一惊,正要去摸腰间佩刀,陡觉脖颈一凉,一把森寒锋利的刀刃已架在了上面。
“不想死的话,就快说。”冷一飞在他后面冷冷的说道。
黑甲卫士张了张嘴,“咻——”的一声一支羽箭插入了他的咽喉,他仰面便从马上摔了下来。不好,杨牧云一把将于谦推落马下,从马背上腾身跃起,双刃刀已然拔出,划出一道长长的光弧,几名骑兵登时惨叫着跌落马下。
这里是两山之间最为狭窄之处,几十名骑兵挤在这里施展不开,被杨牧云和冷一飞一阵砍杀,片刻间便解决了二十多个。两边山上突然冒出两排弓箭手,拉满弓弦把箭矢如雨点般向下面攒射过去。
“快,快去保护大人。”杨牧云冲冷一飞喊道。
冷一飞一眼瞥去,只见于谦躲到了马腹下,箭矢如数钉在了马背上,马儿一声悲鸣,倒了下去。他更不迟疑,上前拉起于谦便冲着朝着一处斜坡奔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 鸣镝阵阵
“嗤嗤——”数支利箭擦着冷一飞的身子飞过,“噗——”一声入肉的轻微的响声窜入耳际,眼角扫处,一支箭射中了于谦右边的肩头,使得他身子一晃。
冷一飞的眼眯了一下,一把将于谦扯到自己身后,手中的弯刀掷了出去,泛着青色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光弧,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迎面的数名弓箭手脖颈处鲜血狂喷,扑倒在地顺着斜坡骨碌碌的滚了下来。他背负起于谦摇晃欲倒的躯体,咬着牙顺着斜坡“蹭蹭蹭——”往山顶奔去,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一阵疾奔,伤口迸裂,鲜血隐隐浸透了他的衣衫,刺痛的感觉由体表钻入了内里,但他已顾不得这些了。他背着于谦飞快的越过山上弓箭手布置的防线,提气快速向上奔去。
“咻咻——”身后不断有箭矢擦身而过,冷一飞心弦一紧,脚下迈的步子又快了些,眼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巨石,他心中一喜,身子腾空跃起,想要跃至巨石后以躲避箭矢。谁知脚尖还未落地,就见“刷刷——”几道寒光迎面劈来,心中一惊,拧身躲开,堪堪落地,又有几道刀光拦腰扫来。他闪身躲过,手腕一动,森寒刀光乍现,只听几声惨叫。登即有几人中刀倒下。
“噗——”冷一飞头也不回,手中弯刀刺入身后一人的胸膛。那人高举长刀,刀锋离冷一飞后脑只有一寸,但他的心脏却已被刺穿,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愣愣的瞅了冷一飞片刻,便仰面倒了下去。
刀锋上的鲜血还未滴落,冷一飞的面前便已躺倒了三人。最后那人夷然不惧,挺刀飞身向冷一飞劈来,他手中的刀刀身笔直,血槽规整,日光辉映下显露出刀身上的彩虹纹理。
冷一飞的眼睛眯了一下,弯刀划出一道炫目的寒芒。
“锵——”那人前冲的身形瞬间向后退了数步。
冷一飞的面容微动了一下,似乎被对方躲开自己这一刀而感到诧异。
那人喘了一口气,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冷一飞。握刀的手微颤了一下。方才那一刀他使出了十足的力道,可没想到冷一飞的刀居然后发先至,刀锋离他还有半尺,对方的刀尖几乎已触到自己的眉心。惊骇之下刀势立转,在他刀身上一磕,身体疾速后退。
“你竟然能够看清我的刀路,”冷一飞看着他说道:“你是哲罗巴的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他,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哲罗巴来了么?”冷一飞继续说道:“是他派你们来杀我的?”
那人仍没有说话。
“你不是我对手,”冷一飞说道:“若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那人向他凝视片刻,突然一声暴吼,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冷一飞快速驰来,手中刀幻化出一圈刀影划了过去。
冷一飞目中寒芒一闪,刀已出。“铿——”的一声,那人与冷一飞错身而过,向他身后奔出老远才止住脚步。
“扑通——”,那人双膝跪地,然后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他的咽喉处汩汩流出了鲜血,脸上的表情已经冻结,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嚓——”冷一飞的握刀的手臂一痛,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一道金光在他面前划过,甩出一道耀眼的光弧,一条红色人影腾空飞出,将那道金光操于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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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一飞的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你!”
桀桀一声怪笑,哲罗巴那张极为怪异的脸孔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样?”哲罗巴怪笑道:“本座为你准备的这块风水宝地还不错吧?”
“你用他的命换我一条手臂,是么?”冷一飞冷冷的说道。
“难道他的命不值么?”哲罗巴乜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多朗吉是本座最得意的弟子,我本想用他的命来换你一条命的。”
“可惜,未遂你愿。”冷一飞说道:“但愿他死得有价值才好。”
“他不会白死的,”哲罗巴的面孔转冷
,“有你陪葬他也该瞑目了。”
“是么?你就这么自信?”冷一飞唇角一勾,话音中带有嘲讽的意味。
“你怕了?”哲罗巴踏前一步,阴恻恻的说道。脖颈处一道长长的伤痕显得异常狰狞。
“请等一下。”
“怎么,莫非你想留什么遗言?”哲罗巴冷笑。
冷一飞没有理会他,侧首问道:“于大人,你怎么样?”
仿佛失血过多的缘故,于谦的脸色异常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听他说话,强打起精神说道:“还好,死不了。”
“于大人,得罪了。”冷一飞说着将于谦放下,见他肩头的箭矢微微颤动,后背处竟然还插着一支箭矢,心下一惊,应该是向山上飞奔时被射中的,不知有没伤到要害。可现在也没时间好好检视一下。
于谦好像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我真的没事,”瞥了一眼对面的哲罗巴,“你若不将他解决掉,恐怕你我都活不了。”
冷一飞点了点头,扶着他在巨石旁坐下。转而对哲罗巴说道:“你不是想杀我么,这便放马过来吧!”
“这已经是你跟我之间的第三次交手了,”哲罗巴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希望不会再有第四次。”
“你这么处心积虑,难道会盼着还有下一次么?”冷一飞盯着他,“想杀我,何必把别人也卷进来?”
“你错了,”哲罗巴淡淡道:“把你们引到这里来,是因为你们三个人都该死!”
“哦?”冷一飞的面容耸动了一下。
“你的命,我想要,”哲罗巴看他的目光似乎化作一道利箭,“杨牧云的命,二殿下他想要。”稍顿了一下,“你死了,我开心;杨牧云死了,他安心。这样便不会有人跟二殿下争齐齐克郡主了。”
“那他呢?”冷一飞的目光瞥向倚着巨石而坐的于谦。
“他么?”哲罗巴笑了一笑,他颧骨高耸,面颊深陷,作态一笑,让人观之毛骨悚然,“绰罗斯部的那把小算盘瞒得了旁人,瞒不过本座,赛因孛罗勾结明国,欲要反叛大汗,那本座就帮他加把火,把这个明使除了。断了赛因孛罗的念想......怎么样,本座思虑得对么?”
“你以为你办得到?”冷一飞踏前一步冷然道。
“你好像对自己很自信,”哲罗巴嘴角一撇,“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双拳难敌四手,山下的精兵不下数百,个个配了强弓硬弩,杨牧云就算长了三头六臂......”眼角一扬,“你觉得他能支撑几时?现在恐怕就会有人过来,趁你和本座交手之时把这个姓于的给一箭射死!”
冷一飞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手臂伤口处渗出的血液顺着臂弯流至手腕,再沿着刀柄滑落至锋刃,最后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
“你最好在你的血流光之前动手,”哲罗巴说道:“否则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你的废话太多了。”冷一飞的话音未落,身形骤起。哲罗巴的面前便飚起一道寒光。
“锵——”两人各自后退半步。
“这就支撑不住了么?”哲罗巴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你还是莫让本座失望的好。”
冷一飞的目光一凝。
————————————
“嚓嚓——”杨牧云的双刃刀舞动处,几颗头颅飞起,腔子里的血如喷泉般溅出。
“噗——”他的后肩又中了一箭,他咬咬牙,伸手撅断箭杆,沿着另一侧的斜坡飞奔而上。迎面箭如雨下,后面的人越涌越多,他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嗵——”他一脚将扑过来一人踹飞,夺过他手中的盾牌,顶在头上揉身而上,正奔行间,大腿又中了一箭。他不敢去拔,掰断箭杆继续前冲
,因为对方射的都是狼牙箭,箭镞上还有倒钩,强行拔出会扩大创口,使伤势更重。
眼见冲到山上几名弓箭手的跟前,趁他们弓弦还未拉满,他就地一滚,双刃刀已然挥出,将他们的大腿齐根削断。几名弓箭手发出瘆人的惨嚎,扔掉手中弓箭扑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杨牧云正要疾冲而过,眼前一黑,“咚”的一声,一股大力击在左手持的盾牌上,手臂一麻,脚下不稳,连着后退几步。凝神一看,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粗壮的鞑子将官手持一个大铁锤嚎叫着向他扑来。他正要闪避,脚下一紧,原来是被那几个断腿倒地的弓箭手抱住了小腿。
他正欲把他们踢开,大铁锤已迎面击到,眼见情势危急,一个铁板桥仰面避过,手一挥,一道寒光切向那鞑子将官握着铁锤的腕部。
“咔嚓——”双手连同铁锤被生生砍断。那鞑子将官狂呼着扑上前,抱住杨牧云向山下滚去。他心中一急,举刀扎入他后心,鞑子将官大叫着一口向他面部咬去,急切间杨牧云横肘狠狠的顶住了他咽喉,鞑子将官嘴张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好不容易把他推开,一群鞑子兵又扑了上来。杨牧云挥刀砍杀几人,但鞑子兵越聚越多,自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嗤——”腿弯处被一支长矛戳中,杨牧云单膝跪地,头发散乱,眼见一个鞑子举刀当头向自己劈来,他左腕一抬,一支袖箭没入对方咽喉,那鞑子仰面便倒。
杨牧云鼓足气息拔地腾空而起,踩在几人肩膀上拧身凌空一个筋斗,立时跃出数丈,双足一着地面,立刻踉踉跄跄的朝着一处人少的地方飞奔而去。
奔出没多远,蓦然便见面前突然站起一排弓箭手,杨牧云心一沉,知道再难幸免,缓缓闭上了眼睛。
“咻咻——”箭矢擦着鬓边飞过,身后爆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他愕然睁眼看去,面前的弓箭手将一连串的箭矢射向了身后的鞑子兵。
“这是怎么回事?”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张清秀之极的面庞映入了眼帘,“牧云......”
“是你,媚儿?”杨牧云心头一阵激动,却见林媚儿手腕一翻,两根闪着寒光的峨眉刺戳进他身后两名鞑子的胸口。
“大人,俺来了。”一个异常高大壮硕的身影冒了出来,长着一张憨憨的长满络腮胡须的面孔。
“是莫不语。”杨牧云讶然,只见他挥舞着一杆大砍刀势若疯虎的冲入鞑子群中,左劈右砍,所向披靡。一个同样高大健壮的身影也冲了出来,他那满头金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睛在人群中异常醒目,是阿列克赛,他向着杨牧云打了个招呼,便挥舞着一柄重剑向众鞑子杀去。
他们带来的人射出一通箭后,便抽出刀剑也杀了上去。
哲罗巴挑选了二百精锐健卒埋伏山谷两侧,连同押送杨牧云三人来的六十余名骑兵。共二百多人对他们三人发难。
杨牧云拼死砍杀了六七十人,由于身中数箭,渐渐的已力不能支。正彷徨无措间,林媚儿带人杀到。
事发突然,众鞑子也没想到还会有一彪人马杀到,猝不及防,被一通箭雨,立时射翻了数十人。林媚儿、莫不语、阿列克赛率数百生力军向剩下的不到两百名鞑子杀过去,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然后赶过来的?”杨牧云与他们并肩作战,向林媚儿问道。
“晚上你陪我一起数星星说话的时候,你先睡着了,”林媚儿俏皮的向他眨了眨眼,“我本想陪你到天亮的,可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出了鞑子大营,便跟了去,谁知他们埋伏在这里想要对你们不利,我便赶忙跑去找莫不语他们......还好,来的不算迟!”
“莫不语和阿列克赛怎么会带着人马出独石口的?”杨牧云又问。
“是我让他们带人偷偷出来的,这都是我们带的那八百人里的,一共挑出来两百,本想昨晚救你们出鞑子大营,谁知在这里救了你们。”林媚儿笑道。
第四百三十三章 惊心动魄
“怪不得我黎明前醒来时她已不在了。”想到这儿,心头一松,身上便处处感到一阵阵抽痛。究竟受了多少处伤,他也不记得了。有几处箭创他撅断了箭杆,箭镞还在肉里面,紧绷神经作战时他还不觉得痛,一放松便感觉全身无处不疼。
“你怎么样?”林媚儿见他脸色不对,关切的问道。
“没事儿,还死不了。”杨牧云一咬牙,双刃刀掷出,捅穿了一名偷偷瞄准林媚儿正欲弯弓搭箭的鞑子的胸口。
杨牧云一瘸一拐的上前将双刃刀从鞑子尸身上拔下。手肘一紧,被林媚儿伸手给扶住了。
“你竟然受了这么多伤?”林媚儿秀眉一蹙,“快去一旁歇着吧,不要再动了。”
“我不要紧,”杨牧云喘息一声,眼睛盯着对面山上,“冷兄和于大人就在那边,不知道现在怎样了,解决掉这里的鞑子,我们得赶快过去。”
“我知道,”林媚儿劝慰他道:“一切交给我就行了,你还是......”
杨牧云挥手止住了她后面的话,一瘸一拐的向山下走去,两名鞑子一左一右向他冲来,刀光一闪,胸口和脖颈的腔子里喷溅出血花,俯身扑倒在地。
林媚儿怔了一怔,紧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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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两条人影电闪般一错而过,一道金光剖为两爿分落在地上,是切成两半的金钹。
冷一飞背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血水浸湿了他背后的衣衫。
哲罗巴侧过脸一阵阴笑,“冷一飞,本座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血好流。”
“在我的血流干之前,”冷一飞森冷的目光紧盯着他,“我的刀锋便已划开了你的咽喉。”
语音中森寒的气息让哲罗巴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使得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冷到骨子里的对手。他身上已受创两处,虽不致命,却也不轻,可他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痛苦之色,仿佛这具肉体并不是他的。他就像一只狼,一只孤独受伤的草原狼,无论受多重的伤,这只狼也不会哀嚎一声。
哲罗巴脸上肌肉抖了一下,拢了拢袖口,里面藏着一柄锋锐的利刃,就是这柄利刃在冷一飞背上划出一道伤痕。
“可惜,”他心中暗叹,“如果再快半分的话,就可以直透入他的心脏,使其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想到这里他的眉毛一挑,他能躲开这一次,就绝不能让他再避开下一次。握着利刃的手紧了紧,正欲再使出致命一击......
“哲罗巴大人......”一阵急促的喊声响彻他耳际,使他不得不侧过半边脸循着声音来处看去。
几名手下急惶惶的从山下跑上来。
“哲罗巴大人,”最先一人喊道:“他们......他们杀过来了,我们的人几乎全被他们杀死了。”
“是谁?”哲罗巴惕然一惊,“难道是齐齐克那个丫头?不会,别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布置,就算她知道了,他们绰罗斯部也不敢公然跟自己撕破脸,那会是谁呢?”
“咻——”一支利箭如流星般飞来,刺入一人背心,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哲罗巴大人,快跑,”另一人急忙喊道:“他们人多,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又是几支利箭飞来,剩下几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不好,是明军。”哲罗巴瞠开双目,从弓弦的声音和利箭的形制他能够看出,这是明军的制式武器。“奇怪,怎么明军到这里来了?”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一群人疾奔而至,他们虽然都是一身草原汉子的打扮,哲罗巴还是能看出其中的不同,他们身上缺少一种草原勇士的悍戾之气。
“于大人......”一位伏在一名如山大汉背上的少年冲倚在岩石上的于谦喊道。那少年便是杨牧云,冲上山坡的时候,他再也撑持不住了,莫不语和阿列克赛抢着要去背他,他还是把这个机会给了莫不语。
于谦看了他一眼,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快,放我下来。”杨牧云拍打着莫不语浑厚的脊背。等他稍一矮身便一跃而下,一瘸一拐的向于谦奔去。
“杨牧云?”哲罗巴心中一震,“他居然还没死?”
一名蒙人打扮的俊美少年从人群中飞奔而出,向着冷一飞喊道:“师兄,你,你受伤了!”她戴着厚厚的绒帽,穿着长长的袍子,仍掩饰不住婀娜的体形。
“别过来!”冷一飞喝止了他,又缓缓加了一句,“我没事!”
少年澄澈的眸子有些湿润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
冷一飞冷峻的面孔少见的显露出一抹隐隐的笑意,“你很好,来的不晚。”
少年瞥了一眼哲罗巴,身形骤起,手腕一翻,两道寒芒向他刺去。
“叮——”冷一飞的身形不知何时横在了她面前,把她迫退数步。
“师兄,你......”少年惊愕的瞪大了一双妙目。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冷一飞冷冷的说道:“你给我站到一边去。”
“媚儿,”杨牧云招呼人去照顾于谦,向她走来,劝道:“冷兄自己的事不喜欢让别人插手,你还是跟我一起退下吧!”
林媚儿看他走起路来颇为吃力,忙过去扶住他,“你看你,伤这么重,还到处走......”见很多人张弓搭箭对准了哲罗巴,便喊道:“快把弓箭放下!”
众人愕然。
“林把总的话你们没听见么?”莫不语跟着大声喊道:“还不快放下!”
......
见自己已被包围,哲罗巴的脸色变了变,优劣之势立转,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怕了?”冷一飞看他时嘴角微微上翘,似带一丝嘲讽,“放心,你是我的,谁也不会动你。”见他目光惊疑不定,又加了一句,“你若胜了我,便可以离开,谁也不能阻你。”
“要是我杀了你呢?”哲罗巴冷笑。
“你照样可以离开,”冷一飞一脸肃然,“没有人会拦你。”
“是么?”哲罗巴的目光向着杨牧云、林媚儿等一干人看去。
“当然。”冷一飞的声音颇具份量,看了一眼师妹和杨牧云。
“冷兄的话,我和媚儿一定会照办的。”杨牧云高声说道。
冷一飞点点头,又转向了哲罗巴。
“谁让你替我答应的?”林媚儿有些嗔怒的瞪着杨牧云。
“冷兄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杨牧云笑笑,“由不得我们不答应。”
“我不管,”林媚儿捶了杨牧云一下,“要是师兄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放过那个番僧。”
“嘘——”杨牧云让她噤声,“你的话会让冷兄分心的。”
......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哲罗巴嘿声笑道:“本来不用你动手,便可以要了本座的命的。”
“我动手也可以要了你的命,”冷一飞淡淡说道:“我不愿假手于人。”
“你可别后悔。”哲罗巴阴笑一声。
“没让你死在我手里,我会更后悔,”冷一飞说道:“你败在我手里两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真的么?”哲罗巴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
冷一飞的面目一寒,与他目光相对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动。周围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整座山上一时寂静无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依旧纹丝不动。冷一飞伤口处的血水不断渗出,从手臂流至手腕,顺着弯刀的刀锋躺下,最后滴落在脚下的草皮上。
林媚儿看着不忍,刚想说话,便被杨牧云制止住。
“冷兄正在凝神找他的弱点,你一出声便是害了他。”杨牧云在她耳珠旁低语道。
林媚儿咬了一下红唇,不再言语了。
“滴答——”一颗血珠滑落刀尖,坠落在地上,发出异样的响
声。冷一飞握刀的手臂颤了一下。
哲罗巴的瞳孔一缩,身形暴起,一条金光闪电般划向冷一飞。
“铿——”冷一飞奋力将那个金钹劈开,哲罗巴已欺身到了他面前,一道寒芒直刺他胸口。“噗——”哲罗巴甚至已听到了入肉的声音。
“冷一飞,结束了。”他一脸狞笑。蓦然,他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冻住了,瞳孔瞬间张得很大。
冷一飞迅速后撤一步,离他远了些,胸口汩汩冒出了鲜血。
“师兄——”林媚儿惊叫一声,想要上前,却被杨牧云死死拉住。
“你看那个番僧。”林媚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啷——”哲罗巴手中的利刃掉在了地上,双手捂在了咽喉处,血水不断从他的手指缝里淌出来,他像见了鬼似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冷一飞的左臂。
“你,你......”下面的话他已说不出来了。
冷一飞的弯刀不知何时握在了左手,刀锋滴答着血水,不过这血却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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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冷一飞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的说道:“我左手使刀比右手还快,你不该一直盯着我的右手的。”
在哲罗巴手中利刃刺入冷一飞心脏之前,冷一飞手中的刀锋已划破了他的咽喉。
咽喉切开的一瞬间,哲罗巴全身的劲力已然消失,神志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利刃刚刚刺入对方的胸口便再也进不了一分。他的脚下开始变得虚浮起来,口中嗬嗬连声,像喝醉了酒似的东摇西晃,他强自稳住身子,看向冷一飞的双目暴凸血红,撤下捂在脖颈处的双手,向冷一飞狠狠抓去,腔口处的血如喷泉般狂溅出来,他只踏出一步,便扑倒在冷一飞脚下,抽搐了片刻便一动不动了。
“我说过,”冷一飞瞥了一眼地上的尸身,“你败在我手里两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还刀入鞘时,身子晃了一下。
“师兄——”林媚儿奔向前,扶住了他,“快,来人,给我师兄包扎一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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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临时搭起了几座营帐,其中一座营帐内。
“当啷——”又一枚箭镞从杨牧云肉里剜了出来,扔到了一个铁盘里。
“......”杨牧云全身的肌肉绷起,嘴里咬着一条厚布,牙根似乎都要被咬断。现在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上身和大腿都是赤裸的。手里拿刀为他取出箭镞的林媚儿额头上也满是冷汗,取出这枚箭镞后,她方吐出一口气,这是杨牧云身上取出的最后一枚箭镞了,铁盘里,整整有五枚箭镞。
“没想到,你身上竟然受了这么多处伤。”林媚儿眸中噙着泪唏嘘道。
杨牧云嘴一松,不住喘着粗气,厚布掉落下来。他抓起衣衫正要披在身上,却被林媚儿拦住,“急什么?还没有上药包扎呢!”
“这......还是我自己来吧!”杨牧云抿着嘴唇,目光有些闪烁。
“你这样子,怎么自己来?还有后背的伤口,你又如何够得着?”林媚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看都看过了,这会儿掩饰又有什么用?”说罢俏脸一红。
“不语他们也可以帮忙的......”杨牧云话未说完便被瞪了一眼。
“他们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我可不放心,”林媚儿一叹,“我师兄不顾自己的伤势去医治于大人,不知怎样了?”
“于大人中了两箭,又不是要害,应该不会有大碍。”杨牧云宽慰她道。
“但愿吧,”林媚儿目光微动,“于大人是文人,不会武功,况且又上了年纪,这两处箭伤不知能否吃得消?我师兄他的伤......”
“我的伤没事,”帐帘一挑,冷一飞走了进来,看着杨牧云说道:“你的伤若无大碍的话,现在便准备准备一起上路吧!”
“这么快?”林媚儿吃惊道:“休息一晚上明早上路不行么?牧云的伤这么重......”
“鞑子不会给我们休息的时间的。”冷一飞冷冷道。
第四百三十四章 风雪夜行
“如果再耽搁的话,那晚上便回鞑子大营歇息吧。”冷一飞说着一挑帐帷,走了出去。
“牧云......”林媚儿一脸担忧的向杨牧云看去。
“我没事,”杨牧云支撑着想要站起,被林媚儿扶住,“冷兄说的没错,再耽搁的话就会被鞑子发觉,到时所有的路都被封死,那就只能重新成为阶下囚了,”侧目看着她,“元琪儿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们必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赶回关内。”
“那你的伤......”
“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杨牧云转向冷一飞去后依旧飘动的帐帷,“他的伤其实比我还重,他能撑得住,我也能!”
......
几百人的队伍很快重新集合了起来,迅速向西开拔,或许是上天也不眷顾这支小队伍,在他们行进的时候下起了大雪。大地很快就变得白茫茫一片,再加上暗下来的天色,方向也不太好分辨了。
于谦、杨牧云还有一些伤兵身上都裹上了一层厚毡,趴在马背上任其颠簸前进。
冷一飞骑在马上,冷峻而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前方,他依然是一身劲装,没有多披一件衣物,他喜欢这寒冷的气息,这气息很符合他的性格。
林媚儿策马驰至他身边,看了看他,问道:“师兄,我们从这个方向走需要多久才能到达关内?”
“不知道,”冷一飞瞥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如果想要避开他们追踪,我们或许要绕远一些。”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忧色,又加了一句,“他没有那么脆弱,只不过不习惯北地寒冷的天气而已。多走一阵,也就好了。”
“嗯。”林媚儿忍不住回首看了马背上的杨牧云一眼,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厚毡,身子做直了些,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强打起了些精神。
“他身上有那么多伤......”她喃喃道。
“我身上的伤比他更多,”冷一飞说道:“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在乎身上这点儿伤疤的。”
“......”林媚儿不说话了。
“说起来也真是有趣,”冷一飞目视前方,嘴角微微一勾,“数月前在庐州时,你恨不得要杀了他,如今,你却又这么关心他,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当时还是师兄你拦的我,”林媚儿睨了他一眼,“不然的话可能我当时真把他杀了。”
“要知道你现在喜欢上了他,当时我决不拦你。”冷一飞说这话时声音加重了些。
“为什么?”林媚儿芳心一跳,有些不解的问道。
“因为喜欢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冷一飞的话音变冷了些,“他有妻子你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不止一个。”
“我知道......”林媚儿脸色一黯,垂下螓首。
“他还在苗地跟两个苗女成了亲,”冷一飞说道:“然后抛下她们就跑了,现在他还有苗女施种在他身上的情蛊,能活多久还不好说。”
“这些你也跟我说过。”林媚儿脸上并未起太大波澜。
冷一飞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在开封时,他跟一位周王府郡主身边的使女牵扯不清,那个使女为了他竟然进京来寻他了......”见她默然不语,接着说道:“他在京师鸣玉坊宝巷胡同有一座外宅,里面安置了一位凤鸣院的花魁,那个女人你也见过的,不是么?”
林媚儿贝齿咬了咬着樱唇,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抬起澄澈的双眸,“你对我说这些作什么?”
“我是要让你知道你喜欢的男人是多么的不堪,”冷一飞侧目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杨牧云,声音冷硬,“你看不上乔子良,说他拈花惹草,可这个人跟乔子良又有什么两样?你喜欢他,值么?”
“他跟乔子良不一样,”林媚儿睁大双眸,开口辩解道:“乔子良把女人视为玩物,别说我,连师父也看不惯他。可牧云他不同,他尊重每一个他所遇见的女人
,就他安置的那个花魁黛羽,他也从未施之一指。苗女将他掳至苗地,逼迫他成亲,他当然要跑。周王府郡主身边的那个使女已入了宫,还做了女官,跟他之间也没了交集......”
“那又怎么样?”冷一飞打断她的话,“他有妻子是真的,你跟着他是准备给他做妾么?”
“这我从来没有想过,”林媚儿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没有逼着他要接纳我,我只是觉得跟着他很开心,这就足够了。至于名分,我也不想奢求......”见冷一飞的脸色变了变,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能跟他在一起多久,跟他一天便感到开心一天。师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在暗暗照顾我,不希望我受委屈,我也想听你的话离开他,可是......可我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冷一飞劝她道,“你要是不狠心,将来一定会后悔。”
“将来的事我不愿去想,”林媚儿说道,“非要我离开他我现在就会后悔。”说着一勒缰绳,让马的步子慢下来,静候杨牧云赶上来。
冷一飞叹息一声,策马向前去了。
......
“冷兄真识得路么?”杨牧云赶了上来,与林媚儿一起并辔而行。
“你初来塞外草原,自然对这里生疏得紧,”林媚儿冲他一笑,“可我师兄一年中至少有半年是在关外度过的,即使大雪把一切都遮盖住了,他也能刨出一条路来。”
“哦,冷兄真了不起,”杨牧云眼露钦佩之色,“这么冷的天,他身上的伤不轻,就一件单衣,不碍事么?”
“再恶劣的环境如果待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林媚儿说道:“你自幼在江南长大,塞北冬天的寒冷是你无法想象的,有时候雪下数尺厚,能把整个人埋住。我师兄有一次奉命追踪一名武功高强的叛党,一直追出塞外数千里,由秋天追到冬天......终于在一个大湖边追上了那个叛党,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海,因为根本就看不到边,可那海里的水是甜的,入口能喝,一点儿也不咸也不涩。据说那便是汉时苏武牧羊的北海。冬天时北海都封冻了,两人便在北海的冰面上追逐,追着追着,冰面一裂,两人陷到了冰层下,就在冰层下的水里打了起来......”
“后来呢?”杨牧云听得入了迷。
“那个乱党的武功本来是比我师兄高的,可却捱不住冰面下刺骨的寒冷,在头露出冰洞换气时被师兄他一刀杀死。”林媚儿侃侃说道。
“我明白了,”杨牧云若有所思,“有时候输赢靠的不一定是武功,而是恶劣环境下的忍耐力,谁先忍耐不住谁便输了。”
“对了,”林媚儿笑道:“冷师兄是我三个师兄里最能忍的一个,这方面大师兄乔子良也不如他。那个番僧也是输在忍不住先出手,被冷师兄窥出了破绽。”
“幸亏他是你的师兄,没成为我的对手,”杨牧云呼出一口气,“做你冷师兄的对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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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对不起我的话,”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唏......”一句话让杨牧云倒吸一口冷气。
天已全黑,不但雪下得越来越大,而且风越刮越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雪夜行走,对每个人都是很严峻的一个考验。马儿踟蹰不前,很多人从马上下来硬拽硬赶着自己的坐骑向前走。
“大人,”莫不语上来对杨牧云说道:“这风雪太大了,这马都受不了了,还是停下来歇一歇等风雪小一些再走吧?”
“这......”杨牧云迟疑了一下,向冷一飞看去。
“不能停,”冷一飞冷然道:“要知道这样的天气鞑子是不会停下来的,只要歇上一个时辰,那便永远也走不了了。”
“冷护卫说的对,”于谦这时也颤颤巍巍的从马上直起身子,好让自己精神一些,“大家咬牙坚持一下,前面就是我大明的关城。要想战胜鞑子,就要比他们更有忍
耐力,他们能做到的,我们要做到,他们做不到的,我们也要做到,这样才......咳......”话未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一个不稳,差点儿从马上摔下。
“于大人......”杨牧云忙吩咐人上前扶住,“阿列克赛——”他喊了一声。
身材与莫不语一般魁梧高大、金发碧眼的阿列克赛忙大步走上前来。
“你背着于大人走。”杨牧云伸手指了指于谦,比划了一个背的动作。
阿列克赛悟性不低,上前伏低身子把于谦背下马来。
杨牧云点点头,神情颇为满意,对莫不语说道:“你跟他一起的时候,多教教他汉话,这样我使唤起他来也更方便些。”
“大人您说的是,”莫不语看着背负于谦前行的阿列克赛,赞赏道:“这个俄罗斯人不怕冷,一路帮着兄弟们牵马背东西,用他的话说他的老家比这儿冷多了,冬天他们俄罗斯人都是用冰雪来擦身子洗澡的,这点儿风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唔,”杨牧云大感意外,见阿列克赛上身穿一件短衣,两条毛茸茸的粗大膀子露在外面,的确不怕冷。啧啧称奇,“拿冰雪擦身子洗澡,这西方来的人不但长相奇特,连习惯也大异于常人。”
“传我的命令,”杨牧云对莫不语说道:“除了伤重者外,所有人下马,牵马前行。违令者......”他瞟了一眼阿列克赛,“扒光他衣服,用冰雪涂抹他全身。然后绑在马尾巴后拖着走。”
“是。”莫不语大声应了一声,大踏步去了。
“我若不下马,你是不是也......”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俏脸不禁一红。
“你是女人,当然不用跟男人一样。”杨牧云说着解下身上厚毡,翻身下马。
“喂,你的伤还没好。”林媚儿一急,跳下马来,嗔道:“你是伤重者,下马作什么?”
“我是这里最高统兵官,”杨牧云说道:“几百号兄弟都看着我呢!我若不做出个表率,这队伍便难带了。”舒展眉眼,咬着牙一扯马的缰绳,埋头向前走去。
“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了,”冷一飞转过脸看着林媚儿,冷峻的面孔舒缓了些,“这个男人有点儿意思。”
......
在雪夜里不知行走了几个时辰,每个人只觉脚下的雪越来越厚,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狂风夹杂着雪片打在脸上,仿佛刀割一样生疼。
“大人,”莫不语过来对杨牧云说道:“有十几个弟兄失踪了,要不要派人去找找他们?”
“现在这个境况如何找人?”杨牧云说道:“让兄弟们后面的拉着前面的马尾巴,都跟紧点儿,千万不可私下里乱走。”
“大人,”莫不语迟疑了片刻又道:“有些弟兄实在吃不消了,要不停下歇它半个时辰再走吧?”
“不行,”杨牧云断然道:“本官身上有伤,不也牵马行走么?本官能吃得消,他们为何不能?再有妄言,军法从事。”
“是,大人,”莫不语看看在前面骑马而行的冷一飞,“这路好像不对,那个姓冷的是不是带岔了路了?大人您看要不要停下来......”
“没那个必要,”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只管跟着他走就是了,你哪儿那么多怪话?敢动摇我军心,小心我把你的头砍下来。”
“是,是,俺不敢,是俺错了。”莫不语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说道:“您让俺干啥俺干啥。”
就在这时,前方远处有几点微弱的光芒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中闪了几下。
“这是......”杨牧云怔了怔,正待眯起眼仔细看时,一匹马迎面驰来。
“报——”马上斥候驰至他面前一跃而下,满脸激动的说道:“禀告大人,前面便是我大明的关城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镇宁关城
“哦?”杨牧云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何关口?”
“禀大人,是镇宁关口。”
“好,”杨牧云冲莫不语吩咐道:“快,通令全军,加快行进速度,前面就是我大明的镇宁关口了。”
“是。”
这一好消息给风雪中艰难行进的每个人极大的鼓舞,众人不由欢呼起来,迈开的步子瞬间快了许多。
......
镇宁关口位于独石口西南,也归开平卫管辖。镇宁关口后面是镇宁堡,驻扎着一个百户所的兵力。这个百户也姓冯,是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的侄子,叫冯良翼。他本来一直待在镇宁堡里,很少到关上来,数日前上面发来急令,说是鞑子大举进犯,已经开始攻打独石口了,要各关口加强防范。这一下把他吓得不轻,立即召集起堡内官兵,全部开到镇宁关口。但这一百来人散在关城和两边的城墙上实在有些单薄,这位冯百户已经连着好几晚上没好好合眼了。这一晚上狂风夹杂着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都没停止,从关城的门楼上向外看去,黑漆漆的根本看不了多远。
“这天气鞑子如果来个偷袭,实在是防不胜防啊!”冯百户忧心忡忡,一旦关口遇袭,大雪塞途,援兵到来都很困难。就凭着这百十来人?他摇摇头,问身边的一名士卒,“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百户大人,”那名士卒说道:“应该是卯时初刻。”
冯良翼松了一口气,“还好,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冬日北疆的夜特别漫长,也是鞑子骑兵侵扰频繁的时节。鞑子经常利用夜间的风雪天气接近防守薄弱的长城关口。一捱到天亮,情况便好多了。
“百户大人,”关城上的一名小旗官伸手一指前方,“前方好像有人过来了。”
“什么?”冯良翼的心弦一紧,急忙向前方看去,“在哪儿?”
在微弱的雪光中,影影绰绰仿佛有很多人影在晃动。
“快,”冯良翼大声喊道:“把所有人都叫醒,鞑子上来了。”
镇宁堡百户所中的重装备不多,火铳也只有十几把,原先城头还有火炮两门,由于年久不用,炮膛都锈蚀了,跟本不能用,只能摆在那里装装样子。这几日加紧修理军械,也不过修复了七成,面对小股鞑子骑兵,勉强还可以应付,要是鞑子的大队骑兵开过来......冯良翼想想都要打个寒噤。
......
“城上的人快开门,”莫不语扯开喉咙向关城上吼道:“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在此,你们赶快把城门打开。”连喊数声,关城上寂然无声,接着是“哗喇喇——”一阵弓箭上弦的声音,城上碟口处寒芒点点,分明是一支支箭镞对准了城下。
“妈的,”莫不语忍不住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造反么?”
杨牧云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话,上前一步朗声道:“本官乃宣府镇千总杨牧云,护送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到此,还请关上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百户大人,”一名小旗官对冯良翼说道:“他们自称是宣府镇的,还说护送的是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兵部侍郎这么大的官儿,不在京城好好待着,怎么跑到关外去了?”
冯良翼大着胆子向外看了看,关下面只聚了一百多人(林媚儿带去的二百精兵,除去山谷中战死的,夜里走失的,还有一百五十人左右。)都戴着风雪绒帽,脚蹬马靴,一身蒙古装束。暗暗起了戒心,“传令下去,他们一靠近,立刻放箭。”他吩咐完,便大声向关城下喊道:“尔等身份不明,夜间看不清楚,待天亮后本官仔细查验无误后,再行打开关门放你们进去。”
“大人,怎么办?”莫不语气忿忿的转向杨牧云说道:“他说天亮后才能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于大人和一些重伤的弟兄们能捱到那一刻么?”
杨牧云又提气向关城上喊道:“我们这里有一些人身负重伤,经一夜奔波,已经快捱不下去了,还请你们行个方
便,现在就放我们进去。”
冯良翼怫然道:“你们说是宣府镇的人,怎么一身鞑子的装束?这么急着要我们打开关门,莫不是替鞑子来赚关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莫不语大声骂道:“老子杀的鞑子,比你见过的都多,替鞑子赚关,亏你说的出口,再不开关门,老子......”话未说完,只听“嗖——”羽箭声响,一支利箭从关城上射下,钉在关下众人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若再口出不逊之言,”冯良翼在关城上喝道:“我便一箭射杀了你,趁本官现在心情好,你们快快离开,再迟得一会儿,万箭齐发,要走就晚了。”
“大人,他们竟然敢拿箭射咱们,俺这就上去扒了他们的皮。”莫不语说着转身欲取兵刃,被杨牧云喝止住。
“看来好生说话他们是不会开关门了。”冷一飞从马上一跃而下,刚走两步,面色一变,俯身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伤都这么重了,你还逞什么强?”林媚儿冷冷的说了一句,“还是好好待着,你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办到。”
“媚儿,你......”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媚儿打断道:“你也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说着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她是想......”杨牧云看向冷一飞,就见他缓缓点头,“不错,事出非常,不得不为,还请你见谅。”
“她要是出了危险怎么办?”杨牧云急道:“不行,我也得过去。”
“你身上伤不轻,现在过去就是给她添乱,”冷一飞拦住他,“放心,我师妹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静候在这里就是了。”
......
冯良翼见站在关下的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又大声喊道:“你们要是再不离开,我就真让人放箭了......”就听身边几声闷哼,愕然止声看去,站在身边的几个亲信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他刚张开口,喉部一凉,一柄尖锐的利物抵在了他咽喉上。
“不许吭声,”一个声音冷冰冰的说道:“再说一个字我便要了你的狗命。”
“好汉饶命。”冯良翼登觉浑身瘫软。
“现在你就命令他们把关门打开。”那个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冯良翼稍一犹豫,抵在喉部的利物一紧,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快,大开关门——”他再不迟疑,大声喊道。
关门隆隆的开了,杨牧云赶紧指挥众人列队入内。待所有人入关,一缕微光穿透了重重夜幕,天快亮了。远处又传来阵阵马蹄踏雪的声音。
冯良翼看到前方隐隐又过来大队人马,心中砰砰跳得愈发厉害。“好汉......”他刚吐出两个字便听到一声沉喝:“快关城门。”
“媚儿,”杨牧云一入关门便快步登上关城,见林媚儿仍然手握峨眉刺抵在冯良翼的咽喉上,便道:“把他放开吧,我们的人都已经进关了。”
林媚儿哼了一声,一撤峨眉刺,伸手在冯良翼的肩膀上一推,把他推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请问大人如何称呼?”杨牧云对这位守关百户还是很客气,拱手一礼。
“本官......本官是镇宁堡百户冯良翼。”他忙还了一礼。
“姓冯?”杨牧云问道:“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冯大人是?”
“是我叔父。”
“哦,幸会幸会,”杨牧云说道:“数日前我在独石口时曾见过冯大人......”
“你们废话完了没有,”林媚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们,“鞑子的骑兵都快兵临关下了,等打退了他们你们再叙旧不迟。”
杨牧云侧目看去,果见前方正有大队骑兵黑压压的向镇宁关前扑了过来。
“鞑子骑兵来得好快,”杨牧云
顾不得再跟这位冯百户寒暄了,忙问:“现在镇宁关上有多少人?”
“总共一百三十四人。”
“这么少?”杨牧云眉头一皱,对跟过来的莫不语说道:“快,把咱们的人也叫上城来,协助冯百户守关。”
“是。”莫不语转身匆匆去了。
“就算两边的人都加起来,也不超过三百,”林媚儿瞥了一眼关城外,“看鞑子兵的声势,应该不下数千。还得仔细商量对策才行。”
林媚儿的话让杨牧云皱起了眉头,地上晶亮的东西在眼前闪烁了一下,是冰,此刻天将明未明,空气奇寒,落在关城上积雪踩踏几个来回便滑溜无比,难怪方才林媚儿推那一下未使多大力气,冯百户便差点儿滑倒。杨牧云眼前一亮。
......
元琪儿带着人赶到关城下的时候,关门已经合上了。
“还是慢了一步,”元琪儿的轻叹一声,“追了一天一夜,还是眼看着他入了关。”
“郡主,怎么办?”纳察儿在她身边说道:“要不要让属下带人现在就攻关。”
关城上,一队队明军官兵穿梭其上,将一桶桶水浇在城头上,寒风一吹,便很快结成一层厚厚的冰,触手滑溜无比。
“这家伙,脑子转得蛮快么!”元琪儿唇角微微一勾,握着马缰的手一抬,“战机已失,冒然攻打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便这样放过他们么?”纳察儿不甘心的说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那你想怎样,白白牺牲我斡剌特勇士的生命为你出气么?”元琪儿乜了他一眼,“这只能怨你没能追上他们。”
“可是就这样回去......”
“阿噶多尔济做的蠢事便让我们斡剌特人拿命来填么?”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尽力了,明人倚关恃险,而我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除非马背插上翅膀像鹰一样把我们带到关城上......”说到这里语气加重,“我不会为了阿噶多尔济那个蠢材白白牺牲我们族人的生命,二殿下要是不满意,便让他带察哈尔人过来吧!”说着向关城上凝望了一眼,神情一动,上面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那张面孔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她咬了咬樱唇,勒转马头......
“鞑子撤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看着关下数千鞑子骑兵潮水一般的退去,关城上所有的明军官兵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还挺有默契的么!”林媚儿对杨牧云的话语中带着一点儿酸味儿,睨了他一眼,“你若舍不得她可以下去跟她走啊!”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伸手轻轻拍着城头,“我们若是晚一步便会被她堵在关外了。她没选择血拼是她聪明。”
“我看她是怕伤了你吧?”林媚儿撇撇嘴说道:“你们倒是心照不宣。”
“你们这些女人,”杨牧云哭笑不得,“两军阵前竟想些无聊的事。”目送鞑子骑兵远去,方转过身,“不知于大人怎样了,我们赶快去看看。”
“嗯。”一个们字把林媚儿说的心头一暖,下面尖酸刻薄的话便咽了回去。
小书亭
......
于谦被安置在了镇宁堡冯百户的住处,这间屋子很宽敞,还烧着火炕,很是暖和。可是这位于大人身上裹了几层棉被,还是浑身颤抖,双目紧闭,额头摸着有些烫,而且神志也有些迷糊不轻。他已年近五旬,身负两处箭伤,又顶风冒雪走了一夜,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看来于大人病得不轻,”杨牧云心中极为担忧,看向冯良翼,“这堡里可有郎中?”
冯良翼没想到躺在炕上的真是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心中诚惶诚恐的说道:“镇宁堡住的都是军户,没有什么药铺郎中,只有一名军医还是个二把刀,于大人病得这样重只能送去宣府就医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堡内妙手
“于大人这样子如何去得了宣府?”杨牧云皱了皱眉头,“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上很是难走......”他转身出了屋子,莫不语和阿列克赛立在门口如两尊门神。
“真不过瘾,”莫不语喃喃道:“那群鞑子还没打就跑了,俺正想着要跟他们大战一场呢......”正说着,“啪”后颈吃了一记,他愕然回头,杨牧云似怒非怒的瞪着他。
“不过瘾是吧,”杨牧云感叹他个子太高,否则狠狠敲在他后脑勺上,非把他敲晕不可,“要不你跟我练练,好好让你过过瘾。”
“不不,俺不敢,”莫不语高大如山的躯体仿佛矮了半截,“俺哪儿是大人您的对手啊!”
“行了,”杨牧云呵斥一声,“别傻杵在这儿,赶快带人帮我找个郎中过来,越快越好,”又瞥了另一旁的阿列克赛一眼,“把这个大金毛也带上,记住,甭给我惹事。”
“知道了,大人,”莫不语一躬一躬的应道,用蒙古话招呼了阿列克赛一声,拉着他出了院子。
他们俩刚出了院子,林媚儿便过来了。
“冷兄现在怎么样?”一见她杨牧云就关切的问道。
“没有什么大碍,”林媚儿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异样,“跟那个番僧一战受了伤,紧接着又奔走了一日一夜,现在正运功疗伤,估计休息几日也就没有什么了。”
“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显露出一抹倦意。
“你......你没事么?”林媚儿柔声道:“还是去休息一下的好。”
“我......”杨牧云身子一晃,咬咬牙,“我没事。”
林媚儿娇呼一声,忙扶住了他,嗔道:“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强撑着做什么?我扶你去休息。”
“不,不用,”杨牧云摆摆手,“现在于大人高烧未醒,关外态势又不明朗,我怎敢合眼?”
“还有我啊,”林媚儿一笑,“别忘了,我是你亲封的把总,这些兵还是我带来的呢!就算是这儿的卫所兵,我也有办法让他们服从我的命令。”
杨牧云想起镇宁堡百户冯良翼对她一脸畏惧,这话倒也不错,吐出一口气,“关城上的事情,就烦劳你多操操心了,我就守在这里,于大人一刻不醒,我这心就一刻放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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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连树也挂起了银装,要不是地上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连路也要被遮掩得没了丝毫痕迹。
铃声阵阵,一辆骡马车行走在山间的道路上,赶车的汉子不紧不慢的扬起马鞭吆喝拉车的大青骡子赶路,骡车的车门上挂着厚厚的毡帷,车厢里坐着一名年约六旬的老者和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老者的身旁,放着一个棕红色的木箱子。
老者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不住的打着哈欠,但神情很是轻松愉快。
“爷爷,你累坏了吧?”小男孩不顾骡车颠簸,扶着厢壁站起身,来到老者身后,伸手去揉捏他的肩膀。
老者闭着眼睛发出一阵呻吟,“嗯,好,我的乖孙儿,会照顾爷爷了。”
男孩揉捏一阵,说道:“爷爷,昨晚孙儿真有些怕,那丁老爷浑身烧得发烫,还胡言乱语,真怕爷爷医治不了他。”
老者缓缓睁开眼,轻吁一口气,侧目看向他,“那丁老爷得的不过是伤寒而已,寒毒侵入脑髓,容易引起幻觉,自然就会胡言乱语。不过不要怕,只要对症下药,自然就会药到病除。”顿了一顿,“我开的方子,你还记得?”
男孩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爷爷您先用石斛、甘草粉熬成汤药给丁老爷浑身散热,然后用针灸调理血脉,使之通畅。待丁老爷静下来后,又用人参、地榆、乌梅、仙鹤草、山萸肉等大补之物熬药服下,还别说,爷爷的治法真灵,卯时还没到,那丁老爷便醒过来了。”
听男孩说的头头是道,老者听了颇为满意,“那每一味药的药量你还记得么?”
“孙儿记得,”男孩眨眨眼,侃侃言道:“石斛五钱,甘草粉三钱,人参一两......”竟是如数家珍。
“好,”老者手捋胡须,脸上挂起了笑意,拍拍男孩稚嫩的肩膀,“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替爷爷出去行医治病了。”
“嗯,”男孩眼中目光闪烁,“孙儿一定不负爷爷所望。”
老者点点头,突然长叹一声,“你爹当年若是肯下功夫跟我学习医术,也不会轻易被派去跟鞑子打仗,也就不会......”摇摇头,止住不语。
“爷爷,”男孩问道:“您说我们老家原是在湖广那里吗?”
“噢,那是在太祖皇帝时候,你太爷爷随徐达大将军北伐,然后咱们全家就落籍在了这里成为世世代代的军户,这医术便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老者一说起过去的事就收不住话匣子,“你太爷爷传给你曾祖父,你曾祖父又传了给我......”轻抚着他的头,“你要好好学,切不可像你爹那样,没有一技傍身,只能去打仗......孩子,这世道活下来最重要啊!”
“孙儿记住了,”男孩怕老者说起父亲的事伤心,便转开话题,“孙儿曾读太爷爷留下来的医书,上面提到一种叫山魅的怪物,那怪物是什么?”
“哦,那怪物生活在湖广西部的大山里,你太爷爷年轻的时候曾见过,也就记到医书里了,”老者思索片刻说道:“我小时候听你太爷爷说过,那怪物长得跟人类似,比常人要高大得多,浑身长毛,毛色金黄,还会学人的动作,爱冲着人笑,有时还会把人掳至山里......”
“那怪物把人掳至山里是要把人吃掉吗?”男孩问道。
“那就不知道了,”老者微微摇首,“总之湖广那里的人进入深山老林时,身上都穿一件草披子,以防碰到那怪物时被扯掉草披子还能脱身。”
“唔......”男孩支起下巴,想像那怪物的模样。
突然车厢一抖,外面拉车的骡子停住脚步嘶叫起来。
“怎么回事?”老者刚直起身子,就见毡帷一掀,探进来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头颅上长着金黄的头发,一双眼睛跟猫一样是浅蓝色,他一见到老者和男孩,便咧嘴一笑。
“啊——”男孩吓得缩到了角落里,指着那颗硕大的头颅说道:“爷爷,是山魅,山魅下山来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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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宁堡,冯百户大院屋内。
一名老者愁眉苦脸的给于谦把过脉,又掀开被褥仔细检视了一下,摇了摇头。
杨牧云在一旁看得心一沉,问道:“请问老先生,于大人的病情如何?”
“嗯......”老者站起身来,“这位于大人年岁已高,身受两处箭伤,又迎着风雪走了一日一夜,寒气侵入肺腑,气若游丝,要想治好却是难了。”
“老先生,”杨牧云急道:“无论如何还请您救一救于大人。”
“请恕老夫才疏学浅,”老者向着杨牧云深深一躬,“或许在宣府这样的大埠有能够治好于大人的名医,事不宜迟,还请把于大人移至宣府就医。”
“可于大人这样如何上路?”
“熬一剂参汤吊一吊气,或许可行,”老者不安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小人这里实在没有法子。”
杨牧云心中一阵烦乱,挥了挥手,老者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去了。
“大人,”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一齐走了进来,“这个郎中不行的话,俺再去找一个。”莫不语瓮声瓮气的说道。
“嗯,”杨牧云瞥了阿列克赛一眼,“他就不用去了,这里的民众没有见过域外之人,免不得把他当成山魅吓个半死。”
“俺明白。”莫不语呵呵一笑,冲阿列克赛说了几句蒙古话,阿列克赛一
摊双手,露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附近要找不到合适的郎中,你就去一趟宣府......”杨牧云正说着,忽然瞥见房内多了一个人,静静的站在于谦床前。
“冷兄?”杨牧云愕然,走上前,“冷兄,你的伤......”见冷一飞抬手让自己噤声,忙把话头止住。
冷一飞凝目注视于谦片刻,拉开被褥,手指触至于谦颈下,只见于谦脖颈上出现点点紫斑。冷一飞手又探至于谦颈后,后颈有一大团紫斑。
“这......难道于大人中了毒?”杨牧云看向冷一飞,冷一飞脸色严峻,拿过一只药碗垫至于谦后颈处,然后从袖口里摸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在于谦后颈紫斑处一划,一股紫得发黑、带有腥臭味的血水汩汩的流至药碗中,直到流出的血液变红,冷一飞方用一块布把创口包扎起来。说也奇怪,于谦脖颈处的紫斑消失了。
“拿碗热水来。”冷一飞说道。
杨牧云忙吩咐人端上一碗热水。却见冷一飞从身上取出一个药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指头肚般大小的药丸,放至热水中化开。登时室内充溢着药香,杨牧云上前扶起于谦,让冷一飞将那碗药汁给于谦服下。
待一切都忙完,杨牧云扶于谦躺下,重新盖上被褥,向冷一飞问道:“莫非鞑子的箭上有毒?”
冷一飞微微颔首。
“可我为什么......”话刚出口,杨牧云突然省悟之前冷一飞说过自己身中情蛊,毒药难侵,话音一转,“于大人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不知道,”冷一飞淡淡道:“这就要看他造化了。”瞥了他一眼,“你也不用费事派人去找郎中了,一切静观其变吧!”说着走出了屋子。
“没想到冷兄还有这本事,”杨牧云说着看了一眼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你们两个就守在门外,不得让旁人靠近这间屋子。”
“是,大人。”一听不用再去找郎中,莫不语心下一宽,便和阿列克赛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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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看着躺在床上的于谦,虽然他还未醒,但呼吸均匀了很多,苍白如纸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也不像之前那么烫了。便转身坐在床边的一个靠椅上,心中一松,一股倦意袭上心头,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头一歪,很快便睡着了。
睡着睡着,突然感到身上一沉,蓦然惊醒,一条厚厚的紫花被褥不知何时覆在了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林媚儿清秀之极的面庞。
“你醒了?”林媚儿似笑非笑,“没扰着你的清梦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讪讪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林媚儿此时换回了汉人衣衫,虽然还是男装,但依然显得身材纤细,眉目如画,如芝兰玉树站在那里,有一种别样风情。“鞑子骑兵也没再出现,关上左右无事,我便回来了。”她睨了一眼躺在床上兀自未醒的于谦,“于大人现在怎样?可好些了?”
“看上去应该无大碍了,”杨牧云说道:“就不知何时会醒,说起来得谢谢冷兄,是他帮于大人去了毒,还喂了药,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冷师兄他经常出入域外,几经生死,救人的手段还是会一些的,”林媚儿说道:“要说师父身边最厉害的弟子,首推冷师兄!”
“乔子良和阿古拉也比不上他吗?”杨牧云问道。
“论武功,他们不一定在冷师兄之下,可要论狠劲儿,论隐忍,他们却是不如冷师兄了,”林媚儿说着冲杨牧云嫣然一笑,“说了这么多,你不饿么?要不要吃些东西?”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饿了。”杨牧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一天一夜未进任何东西了。
林媚儿笑着转过身,把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瓷碗端至他面前。
“好香啊!”杨牧云深吸一口气。
第四百三十七章 梅花树下
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香油、葱花、芝麻搁得挺重,闻之令人食指大动。杨牧云也是饿得狠了,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吃,一口咬下去,“啊哟”,底下居然还有一个荷包蛋......
看着杨牧云吃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林媚儿一脸的幸福满满。
“好吃!”杨牧云风卷残云般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吃罢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媚儿,你的手艺当真了得,比大时雍坊飞鸿居酒楼的大厨手艺还要了得。”
“你经常去那里么?”林媚儿笑着问道。
“不是,”杨牧云摇摇头,“那是我娘子名下的产业,我替她打理过一段时间而已......”见林媚儿的脸色有些异样,便道:“你怎么了,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没有,”林媚儿螓首微摇,“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你不歇息一下么?”
“我在这里挺好,”杨牧云看了一眼炕上仍在沉睡的于谦,“于大人还没醒,在这里守着他我这心里才觉得踏实些。”
“那好,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林媚儿看了他一眼,收拾好碗筷转身去了。
“奇怪,刚进来时她兴致还挺高,可一转眼便闷闷不乐,”杨牧云目送她的身影出了屋子,曲起手肘支着下巴,“女人的心思真让人难懂。”
“那是因为你不该在她面前提她不喜欢听的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杨牧云倏然抬头,冷一飞不知何时站在了于谦的炕头边。只见他注视了于谦片刻,伸手在他额头、腮边、颈下探了探,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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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现在情况如何?”杨牧云站起问道。
“还算平稳,”冷一飞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不出三日便会醒来。”
“那就好,”杨牧云吁了一口气,“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冷一飞的目光凝望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我师妹做的面条好吃么?”
“唔......”杨牧云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连连点头,“好吃,甚是好吃,感觉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蛋面了。”
“里面放了几个鸡蛋,你有没有数过?”
“......”杨牧云一时语塞,他吃得太急,鸡蛋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至于几个,他真没有仔细去数。
“她在冯百户夫人那里讨得了五个鸡蛋,全部放在了你的碗里,”冷一飞看了他一眼,“顺便说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下厨做饭。”
杨牧云怔住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她在男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然便假以辞色,”冷一飞的目光一闪,“唯独对你,从来没有这么真情坦露过。”
“哦,是么?”杨牧云闪烁其词,“可能是我跟她一路走来,她觉得我太过劳累了吧?”
“真这么简单么?”冷一飞盯着他说道:“她若对你无意,你劳不劳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冷兄的话......”杨牧云干笑两声,“杨某有些不大懂。”
“你是真不懂也好,还是装糊涂也罢,”冷一飞的眉峰一挑,“总之你不可对我师妹不好,更不得令她伤心,否则......”言语中带着阵阵寒意。
杨牧云打了个激灵,脸色强挤出一抹笑意,“冷兄,你是知道的,我已有了妻室......”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冷一飞冷冷的说道:“我师妹也并不是非得在你这里讨个名分不可,她才十五岁,也许是一时小孩儿心性,对你暂时特别感兴趣而已,哪天她对你的兴趣消失了,或许就离开你了也说不定。”
“那......林姑娘之前是否对哪个男子产生过兴趣?”
“没有,”冷一飞扫了他一眼,“你是第一个......”稍顿一下,“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句话说的杨牧云心口一跳,“要是林姑娘一直跟着我怎么办?这......
这也未免太不方便了些。”
“你自己想办法处理好就行,”冷一飞脸上带着寒意,“总而言之你要善待她。”说着身影一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你什么意思?”杨牧云见房屋门口挂着的厚棉布帘子微微掀动了一下,整个屋子似乎都布满了寒气,缩了缩脖子,把那条厚厚的紫花被子披在身上,“要是媚儿跟定了我,难不成要给我做妾么?”摇摇头,“她要跟梦楠、紫苏在一起相处的话,哪天一个不爽说不定就......”眉头一皱,“梦楠和紫苏可不会武功。”想到这儿便忧心不已,“要怎生像个法儿不动声色的让她离开自己呢?”想着想着一阵头痛,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了。
......
于谦是在第二天的下午申时才醒的,他醒来时杨牧云正打着瞌睡。他不忍心吵醒他,就在炕上静静的躺着。
蓦然,杨牧云支颐着下巴的手肘一滑,头脑一晃,悠悠醒来。
“咦?”他见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是于谦,不由欣喜若狂,“于大人,您醒了?”
于谦面带微笑的点点头,略微抬了抬手臂,“来,扶我起来。”
“是。”杨牧云掀开披在身上的紫花棉被,站起身,一只手抓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探至他腰背处,将他缓缓扶了起来。
坐直身子后,于谦长出了一口气,问道:“这是在哪里?”
“回于大人,”杨牧云说道:“这里是镇宁堡,我们是在镇宁口入的关,您已经昏迷了两日两夜了......这多亏了冷护卫,是他给您祛毒退烧,要不然您也不会这么快醒来。”
“鞑子呢?”于谦问道:“有没有攻打我大明各个关口?”
“镇宁口这边的鞑子退了,独石口那里的情况还不知晓,”杨牧云说道:“大人您先别问这些了,还是先吃口饭,恢复恢复体力再说。”
......
于谦刚大病初愈,脾胃虚弱,杨牧云吩咐冯百户府上的厨娘先做一碗稀饭端过来,让于谦坐在炕上慢慢喝。
于大人对这种北方的火炕感到很是稀奇,炕里烧火,和灶台相连,炕间墙中有烟道。烧火做饭休憩都齐了,不但炕铺被烘热,连整个房间都其暖融融。
“这镇宁堡也归开平卫管么?”于谦边喝稀饭边向杨牧云问这里的情况。
“是的,这里的百户叫冯良翼,是开平卫指挥使冯国忠的侄子。”杨牧云答道。
“哦,那罗总督和杨老将军他们还在独石口么?”于谦又问。
“这个不大清楚,”杨牧云沉吟道:“我这就派人去独石口那里打探。”话刚说完只听外面一阵嘈杂声,接着厚厚的棉布帘一掀,一名顶盔贯甲,白须飘飘的老将军走了进来。
“杨老将军,您怎么来了?”杨牧云愕然起身。
“末将听冯指挥使说于大人到了镇宁堡,便急着赶来了,”杨洪呵呵一笑,对杨牧云说道:“你收的那个金毛蓝眼的胡人护卫说什么也不让老夫进来,可费了好一番口舌呢!”
“哦,那个阿列克赛还不太懂规矩,”杨牧云躬身说道:“卑职这就去责罚他。”
“不用不用,不知者不怪嘛!”杨洪大手一挥,看向于谦,抱拳施礼,“于大人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末将一路上还很担心呢,这不,还带了个军医过来,要不要让他进来给大人您再看一下?”
“不妨事,不妨事,”于谦笑着说道:“本官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呐!来,坐在炕头暖和暖和,跟本官说说现在关外的军情如何?”
杨牧云见他们聊起了军情,便拱手道:“于大人,杨老将军,卑职告退!”
“嗯,”于谦点点头说道:“牧云,你出去吩咐府里的厨子,多炒几个菜,烧壶热酒,本官权当给杨老将军接风了。”
“是。”杨牧云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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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精心梳了一个流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长长的
珠翠流苏摇晃生辉,鬓边还压着一朵新鲜的腊梅花,俏脸薄施脂粉,上身穿一件月白色浅纹对襟长绸袄,下身配淡粉色百褶妆花裙,站在一株盛开着梅花的梅树下,简直就跟仙子一般。
这身衣服她一直随身带着,平时她都是一身劲装,很少打扮成淑女的样子。听说杨牧云来找他,她便唤上了,女为悦己者容,便是这个意思。
他要对我说什么呢?林媚儿芳心一阵砰砰乱跳。
“媚儿——”杨牧云远远的跟她打了个招呼。
林媚儿对着他笑了,笑得很好看,她相貌本就清丽无比,这一笑,能把很多男人的心给融化了。
“媚儿你......”杨牧云走到她跟前见到她这身打扮不禁一呆。
“我什么?”林媚儿一展衣裙,嫣然一笑,“你觉得我这身打扮好看么?”
“好看,”杨牧云使劲的点了一下头,“好看的差点儿我都认不出你了。”
“是么?”林媚儿笑得更甜了。
“媚儿......”杨牧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想对我说什么?”林媚儿看着他欲语还休的样子,心里突然感到紧张起来。
“我其实想对你说,”杨牧云鼓起勇气,“我就要走了,此番便是来向你告别。”
“你要走?”林媚儿心一松,略带失望,“要去哪里?”
“去宣府,”杨牧云说道:“于大人要我陪他去一趟宣府大同,然后随他回京。”
“你不是府军前卫的总旗么?”林媚儿诧异道:“随军北征归来不回京复命,为什么要跟着于大人去宣府大同?”
“我跟府军前卫中的一些人一直不对付,”杨牧云解释道:“于大人便要我留下养伤,让府军前卫其他人先回京,等我跟他养好了伤,再随他一同返京。”
“我明白了,”林媚儿说道:“于大人是想保护你,才借机让你脱离府军前卫的序列。”
“嗯,于大人说会向皇上奏明此事,”杨牧云耸了耸肩,一脸轻松的笑道:“老实说,我也早不想在府军前卫里待了,哪怕只在边关当一小卒,也比在京城里尔虞我诈的强。”
“看来,你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林媚儿叹道。
“你说的不错,”杨牧云抬头望天,“跟着于大人让人感觉很是畅快,只需一心一意做事即可,而不用去想别的。”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告别呢?”林媚儿向他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回京的?”
“你,你不是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么?赛因孛罗已被押解进京,你不回京干什么?”杨牧云面对她热辣的目光有些吃不消,结结巴巴的说道。
“是啊,赛因孛罗一进京,便没我什么事了,”林媚儿嘻嘻一笑,“但我也并不一定非得返京的。”
“那......媚儿你作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林媚儿悠悠道:“在还没想清楚之前便先跟着你吧。”
“跟、跟着我?”杨牧云瞠目结舌。
“怎么,你不高兴?”林媚儿一双澄澈的眸子盯着他问道。
“不,不是,”杨牧云连连摆手,“承蒙不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让你一直跟着我,有些太委屈你了。”
“委屈我就不跟着你了。”林媚儿莞尔一笑,“别忘了,我还是你亲封的把总。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带兵,这么威风的感觉我还是真有些舍不得呢!”
“媚儿......”
“嗯?”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说道:“让你一女儿家一直跟着我真难为你了......”顿了一顿,“我已娶妻,不能虚正位以待汝,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来。”说着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两人之间一时沉寂无话。林媚儿的眸子一霎不霎的看着她,看了良久,突然笑了,好像听到一件很可笑的事。
第四百三十八章 营畔絮语
“谁说要嫁给你了?”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跟着你便要嫁给你么,你想多了吧?”
杨牧云愕然。
“我不过觉得你这人挺有趣而已,”林媚儿的眸子眯了起来,“或许哪一天我觉得你无趣了,就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你。”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脸庞,见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什么,”杨牧云的笑有些不自然,“我也觉得你嫁给我,太委屈了些,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
“所以,”林媚儿的眸子一霎,“你心里也不必有什么负担,只需每一天哄我开心就可以了。”
“哦。”杨牧云点点头。
“牧云,”林媚儿一双晶莹透彻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他,“你今天打算让我如何开心呢?”
“这个,”杨牧云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你说呢?”
林媚儿的目光扫过满院的琼花玉树,“这满园的美景可不能辜负了,你今天就陪我游游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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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的数万蒙古骑兵已不知去向,派出去的斥候都无法探知他们的踪迹,尽管如此,宣大一线的长城各口也不敢放松戒备,时刻提防着蒙古骑兵卷土重来。
罗亨信和朱冕等大同官兵返回了大同,沈荣领着府军前卫的残军准备回返京城。
于谦和杨洪的队伍也启程了,正行进在去宣府的路上。杨牧云和一部分伤重的府军前卫将士随同这支队伍一起去宣府养伤,等伤愈后再行回京归队,沈荣虽然心中不悦,但于大人发话了,他也只能应允。当然,莫不语也在这支队伍中。
于谦静静的躺在车里,闭目养神。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时刻不能停歇,他都有些吃不消了。这次随军征战增长了他的阅历,也使他体验到了战场的残酷。鞑子骑兵在机动方面是大大强过明军的,他们一名骑兵配备了两到三匹快马,不像明军,连人手一匹都很紧张。另外,鞑子骑兵的骑射功夫和悍勇也是明军所不及的,而这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训练出来。虽然明军里也不乏猛将,例如石亨和石彪叔侄俩,可整体素质偏低却是事实。以现在明军的战斗力,躲在高大的城墙后面防守勉强可以,拉出去和鞑子骑兵打野战,除非集中数倍于敌的优势,一对一的话,很容易形成一边倒的溃败。
但鞑子方面也有弱点,也就是他们的整体力量整合得还不够,各部之间矛盾甚深,临时拼凑在一起无法配合默契。这也是几万明军能够在损失巨大的情况下还能回返关内的原因。一旦塞北草原各部像成吉思汗时代一样重新整合成一股力量,那将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真这样的话,整个大明北疆的噩梦将要到来了。于谦读过很多史书,知道两百多年前蒙古骑兵是怎样横扫中原的,军力不济的话,绵延数千里的长城不过是一道脆弱的篱笆,只要敌人高兴,随时可以冲进来。处处设防,处处防不胜防。
一想到这儿,于谦的胸口便像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不过让他稍感慰藉的是,发现了杨牧云这一员智将。他所率领的小队灵活机动,就像是一把尖刀,戳进鞑子的腹心处,一举擒获敌酋首领,为被困的大队人马解了围。擒贼先擒王,他把这个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是要有非凡的胆气和缜密的思维,这两样气质在杨牧云身上体现得都很充分。以最小的损失获取最大的战果,是一员智将所具备的最基本的素质。这样的将领是非常难得的,以彪悍勇猛著称的大同军中没有这样的人物;宣府兵里,只有杨洪,但他也老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同军的损失要远远大于宣府兵的原因,杀敌一万,自伤八千,大同军的将领只会喊打喊杀,连总督罗亨信也约束不住,两万出塞的大同军精锐,回来时已不足四千,精锐力量过多的消耗掉了,给如今大同一线的防务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如何调配兵力成了最让人头痛的问题。
这个问题罗亨信也跟他讨论过,沿边各镇的兵马都不能动,那就只有从京师三大营中抽调人马了。可三大营中的精锐力量都
已南下征调到了西南的麓川战场,山东河南训练的新兵最快也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全部补充进来,一句话,京师方面也缺兵啊!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讲和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这位年轻气盛、一心向往太祖太宗武功的大明天子能够答应吗?
送赛因孛罗进京,是一步不得已要走的棋,罗亨信想要脱罪是事实,可怎样让宣大一线获得喘息之机也是他这位宣大总督需要考虑的。赛因孛罗京后这步棋子落下了,皇帝怎样落子便成了关键。
这一晚队伍停驻在贾家营,离宣府已经不到五十里。
晚上,营地里生起了处处篝火,将士们的脸上都变得轻松起来,在塞外草原的生死搏杀已然远去,宣府就快要到了,终于可以好好的修整一番,不用再过天天绷紧神经的日子。
篝火边的笑声也多了起来。
“老方,明日到宣府咱们可得去好好快活快活。”一名满脸胡茬子的小军官对另一名小军官说道。
“那还用说,”老方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群芳楼绣红那个小娘皮了吧?”
“在塞外草原憋了这么天,我就不信你不想,”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嘿嘿笑道:“一个绣红怎么够老子快活,最起码叫她四五个过来伺候才能让老子尽兴啊!”
周围一阵哄笑。
“这么口无遮拦,小心将军大人打你军棍。”一名看起来军阶高些的军官呵斥道。
“都是死人堆爬出来的,说几句话又怎么了,”满脸胡茬的小军官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一次我们宣府兵打得不错,出塞一万,回来还有九千多,哪儿像他们大同军,牛皮吹得震天响,说什么打鞑子就跟砍瓜切菜一样,结果两万人,只回来四千。灰溜溜的由他们朱总兵带着回大同了。”
“这还不是因为我们杨大人指挥有方,”一名士卒说道:“还有一位小杨大人,他带的那个千人队可出尽了风头,不但捉了一个鞑子王爷还有几员鞑子将领,还把兵部的于大人也给救回来了。啧啧......我表弟便在那位小杨大人麾下,这军功立的,可比我要高多了。”
“那位小杨大人是什么来头,”满脸胡茬的小军官问道:“不会是杨大人自家的亲属吧?”
“这个倒不知道,以前宣府兵里也没这号人物,听说是从府军前卫那里过来的,”那名士卒说道:“人家可是手刃鞑子无数,实打实的功劳,跟杨大人是否沾亲带故可没关系。”
“这么厉害的人物我也想见一见,”满脸胡茬的小军官一摸下巴,“跟着他打仗想必痛快得很......”一瞪眼,冲那个士卒嚷道:“那位小杨大人长什么样子,你见过没有?”
那个士卒一怔,随即说道:“见过啊,怎么没见过?他长得人高马大,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嘴大得跟簸箕一样,他那胳膊,比你的大腿还要粗,手就跟那蒲扇一般,抓起一个人就跟捏一个小鸡仔似的......”
“哦,”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寻摸着那士卒说的话,“怪不得,能立如此大功的一定长得异于常人。”突然听到噗哧一声笑,引得坐在篝火边的众将官士卒都转过脸看去,只见一名穿着寻常军服的十五六岁少年正掩嘴而笑。
“小子,你笑什么?”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冲他吼道。
“听这位仁兄一说,”少年的眼珠子一转,“我才明白小杨大人长得是这个模样,不过诸位要是真见了他,说不定会大失所望。”
“你小子懂个屁,”满脸胡茬的小军官叫道:“能立大功的人一定长相威猛,难道长成你那个样子?”睇了他一眼,“瞧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连女人都没见过吧?”
所有人又一阵哄笑。
“老秦,”老方笑着说道:“这小子说不定还是一个雏儿呢!要不今晚你教教他?”篝火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啪——”两声,老方的脸上多了两个红掌印。
“是谁?”老方睁大了眼,扫了一圈篝火边的众人,气急败坏的说道:“是谁打了老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好像是那个小子打的。”方才说话的那个士卒伸手指向少年站着的地方。老方看去,哪里还有半条人影,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恨恨道:“这小子跑得挺快,要是被老子抓住,绝饶不了他。”
......
营地偏僻的角落,出现两条人影。
“媚儿,你打他作什么?”杨牧云皱了皱眉,“没的脏了你的手。”
“打他算是便宜了他,”林媚儿也穿一身普通军服,满头秀发用一条月白色的丝带束了一个发髻,显得分外的俊俏,她秀眉一挑,“要照我以前的脾气,非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不可。”
“几个丘八而已,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杨牧云淡然说道。
林媚儿睨了他一眼,“现在大半个军营都在说你的事情,你现在的风头可是把杨老将军和于大人都给盖过了。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嘻嘻,亏他们想的出来。你真该亮明身份让他们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其实他们把我说得挺威武的,”杨牧云笑笑,“我这个样子倒真不好站出来了。”
“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在夸你?”林媚儿的眸子眨了眨,“把你说的跟个怪物似的,我听了都不爽。”
“那你不听也就是了,”杨牧云说道:“你总不能每个人都给两巴掌吧?”
“我替你出气,你还怪我?”林媚儿俏脸一板,撅起了小嘴。
“我可没这个意思,”杨牧云看看她,“我只是怕你手疼。”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娇俏模样儿,杨牧云心中一动,“媚儿,让你跟着我在这满是丘八的军营里,真是委屈你了。”
“你也知道我委屈呀,”林媚儿眸波一转,“那你要我委屈到什么时候呢?”
“这眼看就要到宣府了,”杨牧云说道:“我们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直待在军营里也不是办法。”
“你要怎生安顿?”林媚儿眯着眼睛说道:“像安顿黛羽一样扔在一个宅子里,然后巴巴的望眼欲穿等你回来?”
“我......”被她看穿了心思,杨牧云一时语塞。
“我说过,哪天我对你没兴趣了,就会离开,”林媚儿说道:“你不用老想着怎生来安顿我。”
“媚儿你的侠女风范真让杨某汗颜,”杨牧云向她一拱手,“倒是杨某想的龌龊了。”
“你当然龌龊,”林媚儿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把女人的心捏在手里,而把人撇在一边?”
“唔......”杨牧云哑口无言,他这才发现跟一个女人斗嘴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
“大人,杨大人......”一个熟悉的呼声在耳畔响起,杨牧云循着声音侧目看去。只见两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在军营的篝火间来回穿梭。
“是莫不语和阿列克赛。”杨牧云转身向他们走去。
“大人,可算找到你了。”莫不语一见他便欣喜的奔了过来。“于大人正派人到处找你,要你去他那里一趟。”
“于大人找我?”杨牧云目光一动,“是什么事?”
“这个俺就不知道了,”莫不语挠挠脑壳,“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哦,”杨牧云转向林媚儿,“于大人有事找我,我过去一趟。你......”
“他叫的是你,又不是我?”林媚儿嗔道:“看着我作什么,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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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回京密议
于谦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忽然听帐外亲兵唱喏:“杨千总到——”眉毛一扬,“请他进来。”
“于大人,”杨牧云一进入帐内,便向着于谦深深一揖,“不知您叫卑职来有何吩咐。”
“牧云,坐下来慢慢说。”于谦一笑,挥手说道。
“谢于大人。”杨牧云直起身子,并不就坐。
“牧云啊,”于谦笑道:“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擒赛因孛罗、拿阿噶多尔济、又救本官出敌营,真是劳苦功高哇!”
“大人过奖了,”杨牧云一脸谦逊之色,“这都是大人洪福,将士用命。卑职实无什么功劳。”
“牧云年纪轻轻居功而不自傲,甚是难得,”于谦微微颔首,“你的功劳我一并写进呈给皇上的奏章里,想必不日便会有封赏下来。”话音一转,“以牧云你的才干,独领一军也是不在话下,年轻人么,在军中多锤炼锤炼,对你未来的仕途会多有助益。你这个千总就干得很好嘛!”
“大人的意思是让卑职留在宣府?”杨牧云问道。
“老夫是这样考虑的,”于谦拈着胡须沉吟片刻说道:“此次出塞,大同军损失最重,老夫拟将牧云你调往大同,你看如何呀?”
“大人您的安排,自有大人您的道理,卑职不便置喙,”杨牧云说道:“不过卑职年未及弱冠,在军中毫无根基,骤然搁置到地方上,恐难施展,还是追随大人左右妥当一些。”
“牧云你未免顾虑太多了,”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明日即将返京,难道你还要随老夫回京不成?”
“于大人要回京了?”杨牧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您明日不去宣府了?”
“老夫这里有些事委实放心不下,”于谦叹道:“需要回京面禀皇上。明日一早便动身返京。”
“是因为那赛因孛罗进京一事么?”
“嗯,”于谦微微颔首,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敌酋虽在我手,可鞑子大军还在关外游弋,怎生安抚,不使其再生事端,方为要务。罗总督的用意也是如此,可皇上那里......”说到这里声音便顿住了。
“于大人是怕皇上忍不下这口气,意气用事,处置了赛因孛罗那个敌酋?”
于谦脸带忧色,“皇上毕竟年轻,有些......政事处理起来还欠缺些火候,再加上受他身边一些内宦小人的蛊惑,一些寻常的事情办起来都极为棘手。因为府军前卫出征塞北一事,连带着宣大兵马也元气大伤,这个冬天我大明北疆实在折腾不起了。”
“于大人的意思是让皇上跟赛因孛罗议和?”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于谦叹息一声。
“可赛因孛罗只是塞北鞑子汗廷治下绰罗斯部的一个首领而已,让皇上纡尊降贵与他讲和,怎么可能?”
“这也正是老夫担心的地方,”于谦说道:“塞北斡剌特人势力强大,已远远超过了汗廷。可就是缺了一个名分,让我大明跟鞑子汗廷的下属讲和,有失礼仪,皇上怕是拉不下来这个脸面啊!”
“既然如此......”杨牧云眉头一凝,思索了片刻说道:“那让我大明皇上给斡剌特人一个名分如何?”
“哦?”于谦眉峰一挑,“这个名分我大明也可以给么?”
“怎么不可以?”杨牧云说道:“以卑职在鞑子大营待的这几日来看,斡剌特人只是表面上还对汗廷恭顺罢了。鞑子大汗治下的察哈尔人私下里都称斡剌特人为突厥蛮,对他们也是极为忌惮和不信任的。而斡剌特人势大,也根本不把察哈尔人看在眼里。我看不如从此处着手,请皇上册封斡剌特人的一干首领,把他们置于和鞑子汗廷同等的位置。每年可以斡剌特的名义单独派出使节和汗廷的使者一齐出使我大明。只要稳住了斡剌特人这股塞北草原的最大势力,鞑子汗廷便势单力孤了,这样我大明北疆各镇的防卫压力便大大减轻了。”
“这......可行么?”于谦迟疑了一下
问道。
“大人满腹经纶,当知道隋时长孙晟远交近攻、离强合弱,分化瓦解强大的突厥汗国的史事......”
“唔,”于谦面色凝重,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当前塞北草原与隋时的漠北何其相似。斡剌特人居于西边,势力最强,汗廷居中,与汗廷关系密切的科尔沁部在汗廷的东边。如今斡剌特人大破朵颜卫,福余、泰宁二卫也臣服于斡剌特人脚下,所谓唇亡齿寒,科尔沁部一定会更加和汗廷靠拢,以对抗斡剌特人的势力......”杨牧云侃侃而言,“斡剌特人虽然力量最大,但并不被草原上的各部落认可。要知自成吉思汗以来的两百多年间,漠北草原各部都是以奉其后裔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为主,绰罗斯部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取其而代之。称汗这个名分既然在草原上无人响应,不如我大明帮他们一把,先抬高绰罗斯家族的身份,这样鞑子大汗便会对其更为忌惮,一些心向孛儿只斤家族的部落便会群起而攻之。说不定不用费我大明一兵一卒,整个漠北草原便会乱了起来,我大明到时坐收渔翁之利,北疆之患自然就解除了。”
“照你的意思,是要让皇上封赛因孛罗为汗么?”于谦看着他说道。
“赛因孛罗还不够份量,”杨牧云说道:“现在斡剌特人的最高首领是自称汗廷太师的也先。就算皇上册封他为汗,也先也不会答应,更不用说赛因孛罗了。”
“那如何抬高他们呢?”于谦又问道。
“可以先封他们为王,”杨牧云说道:“只要他们接受了我大明册封的王爵,再示以笼络,这样可以加速斡剌特人与汗廷之间的裂痕。漠北各部非铁板一块,只要善加利用,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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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听了在帐中来回踱起了步子,沉思有顷停住脚步抬头说道:“好,就依牧云之言,我这去写奏折,写好后连夜发出,希望在赛因孛罗进京之前便能够呈给皇上。”
“光写奏折还不够,”杨牧云说道:“大人进京后一定要面见皇上,把此中利害关系详细说给皇上听,毕竟大人你经历过战场厮杀,您的话比旁人更有说服力。”
“嗯,牧云言之有理,”于谦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你不如回去收拾一下,随老夫一同回京如何?”
“卑职愿随大人驱策。”杨牧云笑着一拱手说道。依他本意,便是跟随在于谦左右,于谦改变主意回京,他也不愿在地方上领兵了。
“你要不愿再待在府军前卫里,”于谦说道:“老夫回去后便从兵部发一调令,将你从府军前卫调出再行安置。”
“谢大人。”杨牧云深深一躬。
“好了,天太晚了,”于谦一摆手,“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回京呢!”
......
“这么说,我们不用去宣府,直接随于大人回京了?”林媚儿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问道。
“于大人是担心皇上处理不好敌酋赛因孛罗进京一事,”杨牧云见她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便道:“你怎么了,不高兴么?”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没玩尽兴便要回京了,”林媚儿意兴索然,“真是无聊。”
杨牧云明白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握住她柔软滑腻的纤手,“无论去哪里,我都不会冷落了你......”
林媚儿咯咯一笑,甩脱了他的手,“这不正合你的意么?我不高兴了,说不定真的不纠缠你了。”
“我......”杨牧云刚想再说什么,就见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走了过来,忙止住话头,离林媚儿远了些。
“大人,”莫不语的兴致显得很高,“兄弟们都等着你过去给你敬酒呢!大家伙儿说今夜要跟大人你一醉方休。”
“去什么去?”杨牧云没好气的说道:“明日一早我便要跟于大人回京了,要乐呵你跟他们乐呵去吧!”
“什么,回京?”莫不语瞪大眼珠子说道
:“不是去宣府么?”
“事情有变,于大人有要事返京,我随他一起回去,”杨牧云乜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当兵打仗么?就留在这里吧!多立他几个军功,便能当上将军了,前呼后拥,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岂不快哉?”说罢转身就走。
“大人,你别呀,”莫不语忙跟过去恳求道:“俺跟着你习惯了,您走到哪儿俺跟到哪儿,哪怕一辈子在您身边做个小跟班,俺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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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刁斗已打了三声。
仁寿宫内,孙太后卧在床榻上似睡非睡,金英在旁轻轻的给她揉捏着肩背。殿角的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散发着异香的香烟。
“还是你这力道拿捏的准,”孙太后睁开微阖的双眼,瞅了他一下,“这宫里换了不知多少拨人了,谁都没你揉捏得舒服。”
“只要娘娘觉得舒服,老奴愿意在这儿给娘娘按摩一辈子。”金英笑着说道。
“你这老猴儿的嘴是越来越甜了,”孙太后微微一笑,“内官监的大总管在哀家这儿干这下等奴才的活儿,不觉得屈才么?”
“娘娘要是不让老奴伺候了,那老奴才觉得屈才呢!”金英脸上皱纹一根根绽放得有如菊花般,“能伺候娘娘那是老奴天大的福分,这福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老奴......”
“行了,”孙太后大袖一挥,“你的好哀家这里都记着,等你女婿回来了哀家会去皇上那里说叨说叨,交给他一份美差。”
“老奴在这里多谢太后了。”金英说着作势欲跪。
“下去吧,哀家倦了,”孙太后挥挥手,“这安南国的犀角香哀家闻得很是舒服,连着几日都没有起夜,你再多拿些来,在这殿里多摆几盏香炉。”
“是,太后。”金英跪下说道,见孙太后不再说话,便悄悄起身退出了仁寿宫。
刚出了仁寿宫的大门,便见一名年轻的绿袍小监向他走来。
“是金公公么?”绿袍小监上前笑着施礼道。
“唔,你是?”金英见他面生,又不称自己为总管,便没有太拿架子。
“皇上有请金公公过去一趟,”绿袍小监笑道:“您这就随小的过去见驾吧!”
“皇上要见我?”金英心中一惊,“不知皇上何事召见?”
“小的不知,到皇上那里您就知道了。”小监笑道。
......
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镇正坐在榻上批阅奏折,一名小监进来禀报,“皇上,金英金公公到了。”
“让他进来吧。”朱祁镇头也不抬,在奏章圈了一大大的红圈。
“老奴金英叩见皇上。”金英一进来便跪倒在地深深的叩了下去。
“不用多礼,起来吧。”朱祁镇冲他一笑,放下了手中奏折。
“谢皇上!”金英起身垂首肃立于一旁。
“金总管不必拘礼,”朱祁镇笑笑,“朕只想找人来陪朕说说话。”见金英没有吭声,便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金总管是永乐年间入的宫吧?”
“承蒙皇上提起,老奴是永乐五年入的宫。”金英心下惴惴,连忙答道。
“永乐五年,”朱祁镇沉吟一声,“现在是正统十二年,这么说金总管在这宫里待了有四十年了。”
“回皇上,”金英拱拱手,“老奴在宫里这些日子过的浑浑噩噩,实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只记得先后伺候过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先帝还有皇上您。”
“不容易呀,”朱祁镇拉长了声调,“你算起来也是四朝老臣了,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很想自己的家乡吧?”
金英身子一震,踌躇道:“皇上,老奴自幼入宫,这宫里便是老奴的家乡,至于桑梓之地,老奴早就记不清了。”
第四百四十章 伴君之侧
“金总管忘了桑梓之地不要紧,”朱祁镇悠然道:“可你家乡的人却忘不了你吧?最近可有故人来访?”
“皇上......”金英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老奴既已入我大明,身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二心啊!还请皇上明鉴!”
朱祁镇一笑,起身下榻,行至金英面前,伸手虚扶了一把,“金总管请起,您是四朝老臣,太后也颇为倚重你,朕对你还有什么不信任的?”
金英战战兢兢起身,不敢看他。
“朕虽年轻,也看过你们内臣的一些档案,”朱祁镇悠然道:“朕如果没记错的话,金总管是原交趾布政使司清化府的人吧?”
“回皇上,”金英老老实实答道:“老奴是清化府九真郡合罗峒人。”
“看来金总管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桑梓之乡么,”朱祁镇微微一笑,“方才刻意向朕隐瞒,莫非有何隐情?”
“老奴,老奴......”金英嗫嚅的说不出话来。
“数日前听说你府上来了一位南边的贵客,”朱祁镇嘴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金总管跟他没说几句便把他关起来了,朕倒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皇上......”金英大惊,作势还要跪倒,手臂却被朱祁镇伸手托住了。
“金总管在这宫里待了四十载了,去南都外放了几年还能回京,可见手段非常,”朱祁镇脸上似笑非笑,“这对我大明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你我君臣之间还得推心置腹才行呐!”
“是,是,老奴愚钝,辜负了皇上的圣恩,”金英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伸袖抹了一下额头,“那人名叫丁文,是安南谅山君黎宜民麾下都司。”
“小小一个藩君都司,找到你这里来,总不是来叙旧的吧?”朱祁镇笑道。
“皇上,”金英身子一颤,伸手探入怀内,摸索一阵拿出一封上了火漆的牛皮信封递了过去,他倒不是有心带在身边,而是怕这封信放在府内遗失,所以贴身收藏,“这是丁文交给老奴的信,说是凉山君写给皇上的,老奴不敢擅自开启......”稍顿一下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老奴想在一便宜的时候交给皇上,现在皇上问起来,老奴这就呈给皇上。”
“你倒是有心,”朱祁镇瞥了一眼那信封,并没有伸手去接,“黎宜民一外藩封君,竟然把一封信交给你一内宦,走这非常路径再转给朕,个中缘由耐人寻味。你也没有多问便把那人扣在了府内,莫非知晓这安南国内发生了什么变故?”
“老奴不敢隐瞒皇上,”金英诚惶诚恐的说道:“谅山君黎宜民是安南国王黎元龙长子,本为安南世子,后因母妃杨氏贲骄横失宠,被废去了世子之位,降为谅山君。现黎元龙第三子黎邦基被立为安南国世子。黎宜民这人素怀野心,被废去世子之位后,心中愤懑,暗地里私蓄兵甲,这次派丁文过来,一定是要借我大明的势,来达成他个人篡取安南王位的目的。”
“这人胆子倒是挺大,”朱祁镇嘴角一翘,“走你这条线,摆明了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谋逆的事。”
“皇上圣明,”金英躬身说道:“我大明泱泱天朝,怀柔四方,岂能为不臣的宵小之徒所利用?是以老奴把那丁文给暂时扣押在府里,如皇上准允,老奴这就把丁文发送回安南,交予黎元龙处置。”
“金总管便是这样想的么?”朱祁镇微微一笑,“此事须慎重,万不可轻率行事。”
“皇上的意思是应那谅山君黎宜民所请,介入他安南国之事?”说这句话时金英压低了声音。
“安南国内谋逆之事小,而黎元龙勾结叛匪乱我大明事大,”说到这里朱祁镇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安南国紧挨我云南广西,据一些线报,黎元龙与我大明的一些土司私相勾连,麓
川的思机法便是受他挑动,一再叛我大明。此獠面上虽对我大明恭顺,暗地里竟做一些对我大明不利的勾当......”
“听皇上的口气是要对安南用兵么?”金英心头一跳。
“他老子黎利当年以为陈氏复国为名,一再与我大明为敌,还弄出了一个叫陈嵩傀儡来,”朱祁镇脸色变得激动起来,“当年父皇忍了,从安南撤军,封陈嵩为王,谁知这个黎利一俟我大明的军队全部撤出,便把那个陈嵩给杀了,上表让父皇封他为王。父皇为了息事宁人,答应了他的要求,封其为安南国王。这姓黎的一家便当我大明软弱可欺,一再挑动西南各土司暗中叛我大明,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上息怒,”金英在一旁劝道:“现我大明正多事之秋,南北都要用兵,这安南国的事暂时可以不用理会。”
“金总管,”朱祁镇目光盯着他道:“听说安南的陈氏后人你给暗中给安置在我大明了?”
“皇上,”金英脸颊一抖,“陈氏后人在我大明为民,早已不复当年的事了。”
“也难怪,”朱祁镇眉尖一挑,脸上带着些许不屑,“都二十年过去了,姓黎的一家已在安南站稳了脚跟,这安南的百姓都把那姓陈的给忘掉了吧?”
金英默然不语。
“看来这文章只能从这姓黎的一家内部来做了,”朱祁镇看着他道:“这黎宜民的封地在谅山府么?”
“正是,”金英说道:“他既为谅山君,封地自然是在谅山府的。”
“这个地方不错,”朱祁镇下巴微点,“紧靠我大明广西布政使司的太平府和思明府,只要他肯做内应的话,我大明的军队便可直捣安南国都,重新恢复我大明太宗时代的交趾布政使司了。”见金英的脸色有些异样,便道:“怎么,金总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么?”
“皇上容禀,”金英正了正脸色说道:“安南为我大明太祖皇帝钦定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太宗皇帝时虽并入我大明,然兵戈不断,每年需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来维持当地的治理,这细细算起来实得不偿失,这也是先帝当年撤军的原因。黎元龙心中不臣我大明,我大明换一个听话的黎氏子孙便了,重新设置交趾布政使司,据老奴看来,实非上策。”说这番话时见年轻的皇帝脸色不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朱祁镇听完笑了笑,“金总管老成谋国,朕记下了,”微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听说杨牧云是你的女婿,此话可真?”
“皇上,”金英心里猛地一跳,忙道:“老奴膝下有一义女,唤作紫苏。皇上在万安寺白塔曾见过的。”
“嗯,”朱祁镇点点头,“你这个义女可真是天姿国色,连朕的后宫也比不上呐!”
“小女卑贱,无福侍候皇上。”金英不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出口搪塞道。
“你这女婿倒是艳福不浅,”朱祁镇笑道: “最近朕这里上了几份奏章,其中便有夸赞你这个女婿的,不但作战英勇,还生擒敌酋,好生了得啊!”
“老奴这个女婿年轻气盛,做了不少有悖圣意的事,还好皇上宽宏大量,准其戴罪立功,这点微末之功,实不知一哂。”金英垂首说道。
“他之前一直是朕身边的御前五品带刀官,这回外放只当了一个总旗,心中不会有怨言吧?”朱祁镇笑着说道。
“皇上垂怜,才让他有了去边关立功的机会,”金英说道:“要不是皇上网开一面,他现下还在狱中待着呢!”
“你倒是个明白人,”朱祁镇面色一正,“朕让他去边关历练历练也是对他好,年纪轻轻站得太高的话,是难免受人攻讦的,只要他对朕忠心耿耿,用心做事,朕就绝不会亏待了他。”
“是,是,能得皇上垂青,是那小子几辈子
修来的福分,”金英说道:“老奴回去一定把皇上的话带给他,好让他更加谨慎给皇上当好差事。”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天很晚了,你回去吧,那封信便放在朕这里,还有,明日一早你便把那丁文交予锦衣卫北镇抚司,记住,此事万不可让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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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遵命,老奴告退!” 金英说着向后退去,心中暗捏了一把汗,“原来皇上在我府内安插了锦衣卫,怪不得对那丁文的事了如指掌。”
金英直到退出了门外,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只觉背后凉凉的,原来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金公,这么晚,还没回去歇息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金英耳边响起,他循声看去,一个红袍老监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王振?”金英心中泛起一抹异样的感觉,他虽与王振年龄相若,可王振是永乐末年入的宫,论资历,他要老得多。可就是因为王振当过东宫局郎,在朱祁镇还是太子时间就伴在他身边,朱祁镇继位后,他水涨船高,浸浸然已凌驾于他之上,之前自己被贬至南都当镇守太监,据说便是王振暗中所为。
“哦,是王公,”金英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也没再像从前一样称呼他为王局郎,“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王振笑着走上前来,“这司礼监的差事可不比内宫琐事,忙得很呐,这边关急报一封接一封的发过来,都是需要让皇上亲阅的,不瞒金公,咱家已陪着皇上连续好几天都没好好合眼了。”
“皇上这么倚重王公,王公的前程实不可限量啊!”金英拱拱手。
“金公取笑咱家了,”王振苦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在宫里当差的,有什么前程不前程的,这差事当到你我这份儿上,也算是到头了。难不成还能像宋时的童贯一样,也头上顶个王爷当当?”
“这事儿还真说不准,”金英冲他一笑,“宫里那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的牌子不也摘掉了么?”
“哎哟,”王振乜了他一眼,“这话儿那帮外臣说咱家也就算了,怎么金公也跟着起哄?”咧咧嘴,“宫里谁不知道皇上要拿捏那帮外臣,就把咱家端出来,咱家只有替人背锅挡箭的份儿,干预政事?咱家就是有那个心思,皇上也不会借咱家这个胆儿。”
“王公,咱俩都是永乐年进来的老臣了,”金英说道:“你我之间可不能互相拆台,让那些外臣看笑话。”
“金公多心了,”王振目光一转,笑了笑说道:“之前你去南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跟咱家可没什么关系,咱家在太皇太后那里可也没少挨板子呢!咱们做奴婢的就是命苦,只求主子瞧咱们不生厌,能够多捱些日子罢了。”
听王振这么一说,金英也不好再怼他,压低声音问道:“王公,咱家这里向你讨教一下,这边关的战事还没消停么?”
“自太祖爷到如今,鞑子什么时候让我大明消停过,”王振叹了口气,“这塞北地大如海,要探知鞑子的动向那是难之又难,我大明边关万里,防又防不胜防......”
“听皇上说抓获了一名敌酋,”金英说道:“这个人的来头应该不小吧?”
“金公也听说了?”王振睇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这跟你那个女婿也有关呢!他立了这么一个大功,就不用你为他到处奔走了。”
金英嘿嘿干笑了几声,“这小子也不知是怎么蒙到的运气,只要能不再给咱家捅娄子咱家也就谢天谢地了。”
“他蒙到的运气可着实不小,”王振说道:“想来再过几日他也应该回到京城了,详细的情形还是由他说给你听罢,好了,咱家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要赶快呈报给皇上,就不给金公你多说了,告辞!”说着拱了拱手。
“敌酋已经被押解进京了吗?”金英一句话说的王振身子一震。
第四百四十一章 雪日村堡
王振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金公管着内宫之事,没想到朝廷上的事也留意颇多呀!”一句话承认了金英的猜测。
“皇上忧心国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能让皇上太操劳了不是?”金英嘴角微微一翘,压低声音说道:“王公在皇上面前还能说的上话,就请劝一下皇上,我大明正在多事之秋,南疆虽然暗流涌动,但实在不宜再动兵戈......”
“金公这话咱家就不明白了,”王振讶异道:“南征的大军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金公还......”一眼瞥见金英有些不太自然,立时会意,“咱家倒是忘了金公是那边的人了,怎么,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么?”
“咱家倒不怕王公你笑话......”金英面目耸动了一下,把安南国的情形说了一遍。
“金公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桑梓之地呐,”王振悠悠道:“不过金公放心,光南征麓川的大军都几乎把我大明今年的府库给掏空了,再加上鞑子屡屡犯境,皇上就是有征讨安南之心,也没这个力了。不过任由那黎元龙在我大明背后捣乱甚为不妥......”话音一转笑道:“稳住安南也很是必要的,这其中关键还是得着落在这个黎宜民身上,如何用好他,对稳定我大明南疆至为重要,相信皇上心中也已有了决策,你我还是静候圣意吧!那个丁文皇上既然让你交给锦衣卫北镇抚司,便是不想声张出去,这中间转圜的余地还是很多的。”
“如此有劳王公了。”金英拱手说道。
“哎?”王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肘,“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说起来你这个女婿跟咱家也是颇有渊源呢!”
“哦?”金英一愕,还没缓过神来,王振已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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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于谦便已动身了。他身上有伤,兼之年事已高,骑不得马,就坐在马车上出了军营。杨牧云、林媚儿、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还有一应亲兵随扈在旁。一行人上了官道便直奔东南而去。
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杨牧云感叹北方多雪之余,有些意外冷一飞没有跟他们一起上路。
“冷兄呢?怎么在军营里没有见到他?”杨牧云问林媚儿。
“怎么,你舍不得他?”林媚儿秋泓般的眸子一眨问道。
杨牧云笑了笑,“冷兄如不愿与我们一起走,我总得向他告辞一下。”
“啧啧啧——”林媚儿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了?我师兄可不像你们酸腐的读书人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要走便走,婆婆妈妈的让人着恼。”
“你是说,冷兄他走了?”杨牧云看着她道。
“嗯,”林媚儿不置可否,眸波一横,“我师兄不在身边,你是不是觉得便可以欺负我了?”
“我哪儿敢呀,”杨牧云笑了一声,“论武功,我不一定胜过你。”
“那你若是胜过我呢?”林媚儿紧追着问道:“便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了,是不是?”
“女人真是麻烦,”杨牧云暗暗说了一句,“一件小事就揪住你说个没完没了。”一拍马,从林媚儿身边超了过去。
前方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哇哩哇啦的说个不停。杨牧云听不懂蒙古语,便在马上观赏起四下里的雪景来。
冬天道路上的行人不多,一路之上显得异常平静。
“大人,”莫不语策马来到他身边说道:“那个阿列克赛说他们那里往西还有很多国家,人人都长得如他一般,啧啧......那该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想知道么?”杨牧云笑了一笑,“跟他一直往西去不就成了。”
莫不语吐了吐舌头,“俺才不去呢,太远不说,每个人都长得怪模怪样,看着就不舒服。”
“你觉得他们怪模怪样?”杨牧云笑道:“说不定在他们眼里,你长得也很是奇怪呢!”
“大人,有时候俺也挺佩服那群鞑子的,”莫不语说道:“西方那么远的地方他们都能骑马过去,而且还征服好大一片地方。”
“你也想学那群鞑子么?”杨牧云饶有兴味的看了他一眼。
“嗯,”莫不语点了一下他那颗硕大的头颅,“听那阿列克赛说,鞑子打到他们那里时,并不跟西方那些国家的军队面对面生磕硬碰,而是像打猎一样把他们先围起来,一通乱箭射过去,然后拨马就走,诱他们来追。大人你想啊,一开始他们还能保持整齐的队列,跑上个几十里甚至上百里,人跟人之间的距离便拉开了。等这些西方国家军队的队列变得松散,人困马乏时,鞑子再掉过头一口一口的把他们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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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子打起仗可真有耐心。”杨牧云听了心下暗暗吃惊,莫不语描述蒙古人打仗的情景远不像他说起来那样轻描淡写,这对军队乃至每一个士卒的素质要求极高。对军令的执行力度,甚至耐力都要远远超过对方才行。如果这仗要是由明军来打,那么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经过这一段时间跟这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草原骑兵交手,对方屡屡压着明军打,野战中根本沾不到丝毫便宜。
“大人,要是跟着这样一支队伍南征北战,那该有多畅快呀!”莫不语的语气中掩饰不住艳羡之情。
“怎么,后悔跟着我来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我可以去向于大人那里讨一支调令,把你从府军前卫里调至宣府镇,你看怎么样?”
“大人?”莫不语脸一红,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要不是你,俺和俺哥现在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混呢!自从跟了大人,俺才混得有了个人样。俺心里发过誓,不管大人你去哪里,俺都绝不离开。”
“你又何必这样,”杨牧云心中顿时一暖,“你到了边镇上,多立军功,要是真当上了将军,我只会替你高兴。”
“大人不也是一心想着脱离府军前卫么?”莫不语说道:“为何现在又巴巴的要赶回京城?”
“我跟你不一样,”杨牧云的目光向后面的马车一扫,“于大人有事要回京师,他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我跟他从相遇到相知,实不忍看他一脸作难的样子。”
“这就是了,”莫不语瓮声瓮气的说道:“您不负于大人,俺也不能负您,总之俺跟您跟定了。”
“你个夯货,”杨牧云摇摇头叹道:“比起我你更适合待在军伍,边镇能经常跟鞑子交战,有军功可立,在府军前卫这支天子幼军里只能跟那些勋贵子弟拿饷混日子,有什么好?你如此意气用事,岂不知把自己的大好前程都给耽误了。”
“要没有大人您,俺能有什么前程?”莫不语咧嘴一笑,“跟了大人俺就从来没后悔过。”
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怎样跟他分说,摇了摇头。
“对了,我让你教那个阿列克赛说汉话,”杨牧云话头一转说道:“他学得怎么样了?”
“这个?”莫不语挠挠额头,“这教人学话儿俺可不大在行,教那个阿列克赛说几句简单的汉话他隔天就忘了,俺也不知该怎么教他了。”
“真真两个一对夯货。”杨牧云笑骂道。
一路上雪下得渐渐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人脸上凉凉的,地上的积雪也越发的厚实起来。于谦坐在马车上,行得本来就不快,车轮轧过厚厚的积雪,这走得就更慢了。
临天黑的时候,一行人远远看见前方有一个村庄,村庄建在一座并不高的山上。
“于大人,”杨牧云勒转马头来到于谦的马车旁,“天色已晚,积雪塞途难行,前边有一个村子,您不如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早雪下得小了再上路,您看如何?”
于谦掀开车帷眺望了一下前方,点点头说了一句,“甚好,牧云你过去安排吧!”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依山腰而建,村子周围用石头垒了一道并不高的墙。杨牧云过去向村民询问了一下这个村庄的名字,知道这里叫土木堡。
村子里有百十户人家,都是军户,村子的里正姓廖,叫廖成,也是这里的百户。看他一副淳朴憨厚的面孔,跟一个普通的村民没有什么两样,杨牧云实在无法将他和一名威风凛凛的百户军官联系起来。
村里来了客人,廖成廖百户便召集村民将他们逐个安置到各家各户,于谦、杨牧云、林媚儿被安排在廖百户的大院。莫不语、阿列克赛和十余个亲兵安排到其他村民家。阿列克赛的长相过于奇特,村民们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色目人,好奇之余谁也不敢收留到自己家里。还是于谦果断,让阿列克赛晚上睡在自己的马车里,阿列克赛也不在乎,俄罗斯人冬天里躺在雪窝中也能呼呼大睡,能够睡在侍郎大人温暖舒服的车里,已经是赚着了。
廖百户见这些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杀了几只羊,取出窖藏自酿的酒招待他们。
土木堡这些军户是洪武年间到这里的,已过去六七十年,到他们这一代已是第三代了。由于洪武永乐年前对漠北的积极拓取,把这里变为了内地,宣德时明军防线虽然向南收缩,可这里仍离边境尚远。长久太平日子的熏陶,使他们早已不复祖先的勇武之气。他们现在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了。当年朱元璋的本意是让这些军屯户自给自足,闲时种地,战时打仗。可长时间种地不打仗让这些军户对弓马技艺生疏起来,除了跟民户户籍不同外,其他已没什么两样。
“当年我祖父跟随徐达徐大将军在这里与王保保打仗,那一仗,杀得鞑子是丢盔弃甲......”廖百户在席间说的是口沫横飞,好像祖先的荣光是出在他身上一样。
于谦三人坐在旁边,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廖大人,”于谦说道:“最近你们这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廖百户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叹道:“难,太难了,主要还是缺水。不瞒于先生你说,年景好的时候我们这里还能存些水,要是碰到大旱......”摇摇头,似乎一言难尽。
“这村子里没有水井么?”杨牧云忍不住在旁问道。
“有哇,怎么没有?”廖百户的夫人是个爽朗的农妇,张口便道:“村里打了四五口水井呢!都是洪武年间打的,那时候的水浅,拿起铁榔头在地上刨不多深,这水便咕嘟咕嘟的冒出来。要不然也不会把土木堡设在这里。可这后来,这井里的水便越来少了,直到前几年,井里的水已完全干了,甭管再打多深,愣是一颗水星也没有。现在啊,土木堡的人都靠收集雨水和雪水过活。还好今年雪下得早,光我们家,这雪水就收了好几十坛子,铺满了一地窖呢!”话语中欣喜不胜,似乎对今年的年景很是满意。
“可这非长久之计,”廖百户说道:“你总不能指望着老天爷年年向着咱们吧?”
“以后的事儿呀以后再说,”这廖夫人倒很看得开,“这人总不能被尿给憋死,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朝廷不管咱们,咱们自己还不会找条活路么?这南边十五里便是淆水河,你不会给延庆右卫的刘大人上个表,让我们全土木堡的人都迁到淆水河边去?”
“我们这军户镇守地方是太祖皇帝订下来的规矩,岂能随便移动?他刘兴堂只是个卫所指挥,还能改太祖皇帝的规矩不成?”廖百户眼一瞪,“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啧啧啧——”廖夫人撇撇嘴,“都什么年月了你还守着太祖皇帝的规矩不放,要是全土木堡的人都守在这里渴死了,还有谁去守太祖皇帝的规矩?”
“你......”被自己夫人在外人面前一顿抢白,廖百户顿觉失了面子。
第四百四十二章 秉烛夜谈
可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又不好发作,廖百户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时无语。
“令夫人快人快语,”于谦举起酒杯想要打破酒桌上的尴尬场景,“也是为土木堡的人着想,廖大人,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来,于某陪你干了这一杯。”
廖成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些,也端起酒盅说道:“山野村夫,当不得什么大人的称呼,于先生,请!”两盅酒饮罢,酒桌上的气氛又活络了些。
“此处虽然荒僻,朝廷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于谦朝着廖成拱拱手,“廖大人为朝廷防守地方,于某很是敬佩!”
“于先生这么说,咱这心里很是惭愧,几十年了,这堡内的军户除了种地之外,日常兵械的操练都落下了,就算碰上个盗贼,恐也无法应对啊!”廖成说着叹息不已。
“你还提什么兵械操练,”廖夫人这时又插口说道:“我们这儿虽然都是军户,可朝廷拨付给咱们什么了吗?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靠我们自己?各家各户的那些兵甲器仗,都是几十年前的旧物,那弓连弦都没有,还有那甲衣,也锈蚀破烂得不成样子......”
“行了行了,”廖成打断她的话,“你个妇道人家,就少说些,没的让人听了笑话。”
“怎么?”于谦脸上现出诧异之色,“上面连兵甲器械也不拨发给这里么?”
廖成苦笑一声,“我每一年不知要去怀来城跑多少趟,可指挥使刘兴堂总是说朝廷连拨付给他那里的都不够用......唉,我看朝廷是把这土木堡给忘了。”
于谦听了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一时默然不语。
这时一个头上梳着朝天辫,脖颈戴着个铜项圈的小娃娃来到桌前,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桌上的羊肉说道:“肉肉,吃。”
杨牧云见那小娃娃不过三四岁,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便俯下身子笑着对他说道:“你想吃肉肉,是么?”
小娃娃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使劲的点了下头。
杨牧云从盘里拿了一大块羊肉给他,“拿去吃吧!”
小娃娃咧嘴一笑。
廖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张口喊道:“萍丫头——”
一个年约十二三岁、荆钗布裙的少女走了进来。
廖成板着脸教训她道:“你怎么带弟弟的,怎么让他跑到客人这里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少女垂下头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拉起弟弟的小手便要出屋子。
“姊姊,肉肉,你吃!”小娃娃把那块羊肉高高举起,奶声奶气的对那少女说道。
这一幕让杨牧云想起小时候姊姊杨兰总是偷偷拿好东西给自己吃,眼眶一热,从盘中夹起几块羊肉卷在煎饼里,起身递至那少女手中,“拿着跟你弟弟一起吃吧!”
少女胆怯的退后几步,眸子闪烁的看了看父母。
廖百户还没说话,就见廖夫人笑着说道:“萍丫头,客人给你的,还不快接着。”
少女脸上一红,伸手接过煎饼卷肉。
“好了,萍丫头,”廖百户脸色缓和了些,对她说道:“带弟弟下去吧,没事儿不要让他再跑进来了。”
少女应了一声,拉着弟弟的小手出去了。
“这小哥心眼儿挺好,”廖夫人笑着问于谦,“他是于先生你的子侄吧?”她方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刚进来不久,还不知道杨牧云和林媚儿的身份。
“他们俩都是我的外甥,”于谦笑笑说道:“牧云,见过廖夫人。”
杨牧云向着廖夫人作揖一礼。
廖夫人看看杨牧云,又看看林媚儿,笑道:“于先生的外甥一个赛一个的俊俏,我们堡里可找不出这样的人儿。”
杨牧云不知她这话何意,就见林媚儿朝自己挤了挤眼。
廖成跟于谦又说了几句话,见外面天色已经变得黑沉沉
的,便道:“于先生,你我干了这杯酒,这便歇了吧?”
“如此有劳廖大人了。”于谦笑了笑说道。
......
廖成让人收拾了两间房出来,一间给于谦歇息,杨牧云和林媚儿住另一间。
林媚儿一听这样安排,忙向廖成说道:“廖大人,您能不能再腾出一间房来,我有些不方便跟别人一起住。”
“唔,”廖成的额头一皱,“房倒是还有几间,不过全堆满了杂物,要都清理出来不大容易......”瞅了她一眼,“你们两个男人住在一间屋里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林媚儿一时语塞,跺跺脚,正要再说,却见杨牧云插口说道:“这么晚了,就不劳烦廖大人了。”对林媚儿说道:“林儿,我看你就委屈跟我将就一晚得了。”
“你......”林媚儿俏脸一红,眸子闪过两道厉芒。
廖成没看出他们之间不对,说道:“那你们就早些休息。”转身去了。
待他走远后,林媚儿狠狠的瞪了杨牧云一眼,美丽的脸庞像是罩了一层寒霜,“你要是敢踏进这屋门一步,我就杀了你。”聘聘婷婷的转身入伍,“砰——”的一声房门重重的关上了。
这闭门羹未免来得太快了些,杨牧云苦笑的摸了摸下巴,“你便是让我进去,我也是不敢呀!”
冬夜里寒风凛冽,他孤身一人站在院里,情形有些尴尬,正想找个去处时,只听“吱呀”一声一扇门扉开了。
于谦笑着在门内向他招了招手,“牧云,外面寒气重,还不快进来。”
......
杨牧云进房后,于谦将灯芯挑亮了些,披着衣服坐在桌前。
“于大人不休息么?”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都在车里躺卧了一天了,在这里坐着舒服些,”于谦对着他微微一笑,“倒是牧云你,骑在马上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暖意,也来到桌边坐下,“其实我也不累,陪于大人你在这里坐坐好了。”
于谦也不勉强,在桌上摊开纸笔,挥毫在一张素白的纸张上写起了字。
“原来于大人是准备要写奏章。”杨牧云顿觉不便再在旁边坐着,就起身转过去背对着于谦立在一旁。
于谦似乎心中已有腹稿,提起笔来没有丝毫滞涩,一笔而下,劲透纸背,不多时便写了半张。越往后写便慢了下来,俄顷,用笔管轻轻敲击着额头,眉峰微锁,抬起头见杨牧云背对着自己立于一旁,唇角微微一动,“牧云呐,你也不必在那里站着,想休息的话便去睡好了。”
“卑职不便搅扰大人,”杨牧云说道:“在这里站着就行。”
于谦缓缓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行至杨牧云身旁,“牧云你莫非心中有事?”
“大人忧心忧国,卑职怎好心安理得就此安寝?”杨牧云转过身微微一躬,“卑职的职责便是守护大人,就不烦劳大人过问其它了。”
“牧云呐,”于谦的目光注视着他道:“自开封老夫见你时就觉你非同常人,当时要不是你,这中州腹地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如今我大明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塞北的那些鞑子就不用说了,东边的倭寇时刻窥伺我大明海疆,南边的土司也伺机作乱,还有各地的乱党......”叹息一声,“我大明的卫所居然都已颓败成这样,万一有警,则何以恃之?”
“大人说的不错,”杨牧云也心有感触,“我大明像土木堡这样的卫所不知有多少,保家卫国靠这些扛锄头的人就有如抱薪救火一样太过于儿戏了。”
“独石口的开平卫何尝不是这样,”于谦叹道:“看到鞑子攻关便心惊胆裂,这样的兵将守我大明边关如何让人放心呐!”
“可杨老将军带的宣府兵还是很有战斗力的,”杨牧云若有所思道:“还有大同军,他们的战斗力其实也是很强的,若不是领
兵的人指挥无方,也不会损失这么惨重。”
“这些都是招募的兵员,并不是世袭的卫所兵,”于谦淡淡一笑说道:“战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大明的冗兵冗员之多,让人触目惊心呐,这样的结果便是朝廷只能挤出有限的财力物力招募一支规模不大的能打仗的队伍,一旦招募的军队损失过巨,世袭的卫所兵又顶不上。则我大明的边防就吃紧了。”
“于大人是想裁汰这些世袭的卫所兵,改以招募兵员为主?”杨牧云说道:“这样朝廷内外一定会有很多人抵制的。”
“老夫又何尝不知道,”于谦叹息一声,“席间那位廖百户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朝廷的粮饷供给他们不一定按时能够拿到。至少他们军户不用缴纳税赋,虽说朝廷可以因为战事去征召他们,可让他们抓惯了锄头的手去拉弓持盾,那岂不是笑话?”
“是呀,”杨牧云说道:“卑职也听人说过,那些草原上的人从小便骑在马背上,五六岁时便会射猎狐兔,长大了不用训练便是一名彪悍勇猛的战士,远非我大明的将士能够与之相比。”
“所以,”于谦沉吟了片刻说道:“本官提前回京除了劝皇上礼待那赛因孛罗,暂时与塞北各部讲和以争取时间外,便是对我大明军队进行整编,把无用的兵员全部裁汰掉,多招募能够打仗的士卒,这样才是我大明的长治久安之道。”见杨牧云脸有异色,问道:“怎么,牧云你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么?”
“没有,大人目光如炬,见微知著,非卑职所能及,”杨牧云说道:“不过大人胸中的格局这样大,可不是一个兵部就能把一切都能够改变得了的,这还牵涉到户部、工部、吏部,裁汰冗兵冗员,那些世袭的勋贵怎么办?他们会任由大人您把他们裁掉么?还有工部专管军火甲械,鞑子居然能够源源不断的得到工部所制造的火药器械,这个中缘由令人寻味。强兵离不开财力的支撑,如果没有皇上的允准,户部肯敞开了供应兵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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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呐!”于谦伸手拍拍杨牧云的肩膀,“做大事者不能瞻前顾后,亦不能惜身,你我尽力而为之。凡事但有顾忌,那你我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于大人您说的是,”杨牧云拱手道:“卑职受教了。”
“牧云,你还年轻,”于谦说道:“如果能好好磨炼一番,定会成为我大明的股肱之臣,我老了,如果一些事我未能完成的话,还希望你能替我做下去。”
“于大人......”杨牧云身子一颤,声音被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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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行人重新上路奔京城而去。他们向着东南方向走了十余里,便遇见了一条河,这便是廖夫人嘴里所说的淆水河了,河水不宽,由于连降大雪,河面已经封冻,但却不知冰层能否承受得住这些人车马的重量。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这两尊门神首先骑马踏着冰面向对岸行去。
于谦掀开车帷,站在车驾上向后看去,土木堡在风雪中变得朦胧起来。
“洪武年间在此处设堡应该便是看中了此处面山背水,是个险要之地,”于谦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如今......”摇了摇头。
“现在这山水依旧,”杨牧云接口道:“难道有什么不妥?”
“山上的水源已干,不再适合固守了,”于谦说道:“鞑子骑兵如果开过来只围不攻,又封锁住这边的河道,山上的人只能坐以待毙,试问,如果没有水喝,再强悍的兵马又能挺过几天?”
“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说道:“困于一地便已成为死兵,不管有没有水源,终不能长久。倒不如像鞑子骑兵一样,快如迅风,处处皆活,牢牢把握主动。”
“你能看透这一点,”于谦看着他轻轻一笑,须髯飘拂,“当真孺子可教也!”
“大人过奖了。”
这时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已经骑马到了对岸,向他们挥动手臂大喊,“可以过河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骤起变故
“大人,”杨牧云对于谦说道:“我们走吧?”
“嗯。”于谦又向土木堡方向凝望了一阵,方转身回到车里。
一行人沿着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踏过的冰面向对岸走去。寒风吹过亮洁如镜的冰面,卷起片片雪屑,丢进人的衣领中,让人禁不住打了寒战。吱吱的踩雪声钻入人的耳朵里,叫人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杨牧云这是第一次骑马行走在冰面上,江南的冬天无论是河水还是湖泊都是不结冰的,他也从未在结冰的水面上走过,那种滑溜溜直打颤的感觉使他很不习惯,他更怕冰面突然裂开,然后连人带马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干脆从马上下来,用手我着马的缰绳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去。这时,一匹马快速从身边驰过,是林媚儿。
“喂——”杨牧云张口叫道:“小心点儿,别骑这么快!”林媚儿只回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抖缰绳,仿佛奔得更快了。
自昨日起,林媚儿便一直对杨牧云不理不睬,行走时也拉开远远的距离。
“女人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惹着了她,”杨牧云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对你使小性儿的时候会把你劝她的话当空气一样。也罢,由她去吧,或许她这一不高兴就真的不再纠缠我了。”
正想着,突听前面“喀喇喇——”一声响,马儿“唏律律”嘶叫起来,冰面裂开一个大洞,林媚儿连人带马掉进了冰窟窿里。杨牧云大惊,甩开马的缰绳冲向前去。冰面底下的水流似乎甚急,马首先没了下去,眼见林媚儿也要被卷入冰层下,杨牧云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扑倒,手臂疾伸,堪堪抓住林媚儿的皓腕,却被冰层下面的激流一带,“噗通——”和林媚儿一齐坠入了冰面下的激流中。这下变起仓促,其他人都看呆了。
“快,快去救人。”于谦目睹了这一切,掀开厚厚的棉布车帷对身边的护卫亲兵喊道。一众亲兵护卫忙从马上下来,朝那冰窟奔去,可杨林二人早被激流卷进了冰层下,冰窟窿里哪有丝毫人影?
“大人——”莫不语心急如焚的冲阿列克赛说道:“阿列克赛,怎么办?”
阿列克赛一脸凝重的从马上一跃而下,大踏步的向河下游的兵面上奔去,莫不语不知他要干什么,也跟了过去。
河面上的冰层虽厚,可清澈明净,一眼可见冰面下的情形,阿列克赛眼见着杨牧云和林媚儿抱在一起顺着冰层下的激流而下,估摸了一下水流的速度,向前跑出老远停下来,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重剑就朝着冰面狠狠的砸去,莫不语也不多问,也拔出腰间佩刀跟着砸向冰面......
......
杨牧云在随着林媚儿一起掉入水中的时候,感觉整个头部的血液都被冻得凝固住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裹住了全身。他紧紧抱住林媚儿想要挣扎着透出水面,结果“咚——”的一下额头撞在了厚冰上,心中一沉,知道他们二人已被冰面下的河水卷向下游。
“唔......”林媚儿拼命挣了几下,杨牧云凑过去耳语道:“不要乱动,越动我们就下沉得越快。”心下大急,厚厚的冰层一直延伸至下游,这要如何才能自救?他生长在江南水乡,自幼便会游水,在水下闭气就算两盏茶时间也不在话下,可林媚儿她呢?他垂头看了一眼,林媚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显得无力,双目紧闭,一连串的气泡从口鼻漂出。
杨牧云的心弦一紧,晃了晃她的身子,见她的螓首无力的垂了下来,再不迟疑,鼓足气息向她唇上凑去,与她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蓦然,林媚儿睁开双眸,俏脸现出惊怒交加之色,抬起双臂使劲向他胸口推去。
或许是窒息之下双臂无力,没能将他推开,不禁又羞又急,“你......”檀口刚启,便咕咚灌了一口冰水。
杨牧云忙打手势,让她不要乱动,两人正在冰面下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头顶“喀嚓——”一声响,
厚厚的冰层居然裂开了。杨牧云没有丝毫犹豫,力灌双臂将林媚儿高高举起,推出了水面。
“大人,快,把手给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杨牧云耳畔响起,他眯了眯眼,刚抬起手臂,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人拉出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耳边几声欢呼过后,杨牧云趴在冰面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方睁开眼,就见两个异常高大魁伟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莫不语,阿列克赛?原来是他们两个。”杨牧云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仰面瘫倒在地上。他侧目看去,只见林媚儿坐在冰面上,一张俏脸冻得发青,阿列克赛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袍罩在她身上,犹冷得瑟瑟发抖,见杨牧云向她看来,便恶狠狠的瞪了过去,那神情,像是恨不得把他给撕了。
杨牧云感到背心一凉,忙别过脸去。“呼——”一件厚厚的皮袍罩在了自己身上,接着便见莫不语咧嘴向自己笑了笑。他腾的坐了起来,双手撑起那件皮袍,想要丢回给莫不语,却被他的一双大手死死按住。
“俺不冷,大人您就披着吧,”莫不语说着斜眼看了一下站在旁边袒露一对毛茸茸粗大胳膊的阿列克赛,“说起来也多亏了他,准确的判断出大人您和林......林公子将会流经的位置,及时凿开了冰面,这才把您俩给救了出来。”
“哦。”杨牧云抬头向阿列克赛看去,欲说几句感谢的话,又想到他听不懂汉话,便朝着他拱了拱手。
阿列克赛却面带微笑的左手按在胸前,俯身一礼。
“牧云——”于谦和一众护卫也赶到了,见他们俩都已脱险,方松了一口气,“你们没事吧?”
“于大人,我......阿嚏——”一股寒气直冲杨牧云脑门,他忍不住打了个打喷嚏。
“快,”于谦向身后姗姗来迟的马车招了招手,又转向他说道:“快到车上去,不然的话就会冻坏了。”
“我,我没事,”杨牧云连连摆手,看向林媚儿,“她冻得更厉害,还是让她到车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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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觉得身上更冷了,由于全身的肌肤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稍动一下便觉得浑身生疼,可又不能把这身寒湿的衣衫换下来,林媚儿现在于谦的马车内呢!只得裹紧了莫不语递给他的皮袍在寒风中捱着,一件不够,还加了一件阿列克赛的。偏偏老天又不向着他,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这鬼天气!”他暗暗咒骂了一句。
于谦的马车让给了林媚儿,自己只能骑马,这是一名护卫的马,林媚儿的马被河水卷走,一名护卫便将自己的马让给于大人,和另一名护卫共乘一骑。
看着杨牧云冻得发青的脸色,身子不住瑟瑟发抖,于谦安慰道:“前面不远应该便是居庸关城了,到了城里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把你这身衣服换了,好好歇息一晚,应该就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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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了大人行程,卑职心中甚感不安。”杨牧云说道。
“牧云说哪里话,”于谦微微一笑说道:“就算没发生这件事,我也是要在居庸关城歇息的。”说着背过手轻轻锤了捶自己的腰眼处。
“大人你的伤......”
“不碍事的,”于谦摆摆手,“年纪大了,不耐长途跋涉,多休息休息就会好的。”看着他话音一转,“没想到牧云的你的水性竟然如此之好,从林姑娘落水处,到你们上来,中间怕不有数百米,若是常人恐怕早已气息不畅晕过去了。老夫当时真为你们担心呐!”
“让于大人您见笑了,”杨牧云说道:“卑职是湖州府人,那里挨着太湖,自小卑职便在太湖边玩耍,水性尚可,有一次跟府学同窗比赛谁能在水中闭气时间最长,卑职整整在水下闭了两盏茶的时间。”
“哦,难怪,”于谦拈着胡须微微颔首,“若是老夫年轻个三十岁,也想跟牧云你比一比。”
“于大人您也会水?”杨牧云讶异道。
“你我都出自江南水乡,”于谦笑道:“那里很多学子都是会水的。不过......”摇摇头,“太多年过去了,这游水的技艺老夫已经生疏了。”
“我倒忘了于大人是杭州府人,与卑职的湖州府是相隔不远的,”杨牧云耸了耸鼻子,强忍下一个喷嚏,“这北方的水太过冰冷,若不是他们两个砸开冰面的话,卑职就算还能闭气,再过片刻也会被冻僵晕过去。”
“他们二人对你倒是不离不弃,”于谦看着前面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二人那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依他们二人的体魄和本事,在军中谋个前程并不困难,而他们却宁愿待在牧云你的身边,甚是难得。”
“如果于大人看好他们的话,还请替他们谋个前程,”杨牧云说道:“卑职在这里替他们谢过了。”
“你舍得?”于谦目光闪烁。
杨牧云笑了笑,“他们能够出人头地的话,卑职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舍得?”
“这个容易,”于谦淡淡道:“我大明现在正处于多事之秋,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等回京后我会好好考虑此事。”
“如此多谢于大人了。”杨牧云手握马缰拱了拱手。
“那牧云你呢?有何打算?现在不妨跟老夫说说。”于谦看着他道。
“我?”杨牧云怔了一怔,“这个卑职倒没仔细想过。”
“这次征战府军前卫虽然元气大伤,但毕竟是天子幼军,是皇上一手操演出来的,”于谦说道:“就算不再出征,也会担任皇城禁卫,不会被冷落一边,不过里面勋臣贵戚的子弟居多,你要在这里面有所建树的话恐怕很难。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么?你可愿意?”
“回哪里卑职如何能够左右?”杨牧云苦笑,“如果皇上一直弃用卑职的话,在家赋闲倒是很有可能。”
“如果真这样的话事情倒是好办了,”于谦反而笑了笑,捋须说道:“皇上若是用你,老夫如何插手?你赋闲在家,老夫可以向吏部发道公文过去,把你讨到兵部来。”
“真的么?”杨牧云两眼放光,身上也不觉得寒冷了,“我可以回兵部去?”
“吏部有你在兵部任职的存档,”于谦微笑着说道:“若你身上不担任实职的话,老夫可以把你要回兵部去。”
“卑职在此先行谢过于大人了。”杨牧云连连拱手,一脸的喜色。
“你先不要谢我,”于谦却摆摆手,“前事难料,你我要真是有缘玉成此事,一个谢字未免太轻了,起码你要为老夫摆一桌酒才行。”
“一定一定,”杨牧云兴奋道:“别说一桌,就是让卑职天天摆酒请大人,卑职也心甘情愿。”
于谦呵呵一笑,“那可就说定了。”
就在这时,一直走在前面的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停了下来,前方是个三岔路口,他们俩不知要走哪一条路。
“沿着向东的那条路走就是了,”于谦高声说道:“再走三十里前面应该就是居庸关了。”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车轱辘轧过雪地发出的吱扭吱扭声响,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另一边岔路过来一支车队,大概有五六十辆,都是牛拉的平板车,车上装的满登登的不知是什么,上面覆盖着厚厚毛毡,押车的汉子个个体形彪悍,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大声吆喝着。
当先一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貌相威猛,头戴尖顶皮绒帽,穿一身裘皮大衣,像是这支车队的首领。却见他策马来到杨牧云一行人的面前,拱手抱拳一礼,高声说道:“请问,那条路是到居庸关的?”
“你也去居庸关么?”莫不语乜了他一眼,咧开大嘴,“正好,跟俺们一路。”
第四百四十四章 居庸关城
莫不语粗豪的嗓门让那人一怔,看了一眼他和阿列克赛,目中闪过一抹异色,向着他俩身后的于谦和杨牧云说道:“阁下莫非也是要去居庸关么?”
“正是,”于谦正襟回礼道:“此处往东行便是居庸关了,阁下若是不嫌我等脚程慢的话,我等倒愿与阁下一起同行。”
那人向后望了一下排成一长列的牛车,笑了笑一拱手道:“在下的车慢,就不耽误各位的行程了,见谅见谅!”言下之意便是婉拒。
于谦也不勉强,拱了拱手,策马先行。
“请问阁下车上拉得都是皮货么?”杨牧云骑马经过那人之时向他问道。
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在马上浑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少年会突然询问自己,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道:“唔,都是关外来的上好皮货,小兄弟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不用了。”杨牧云淡淡一笑,策马从他面前而过。
对方似乎要等他们先走,站在那里谁也未动,等他们走到约摸一里开外,长长的牛车队伍才缓缓挪动起来。
“这些行商之人倒挺是辛苦,这么冷的天还到处奔波。”于谦感叹道。
“于大人真的以为他们都是普通的商旅么?”杨牧云唇角一勾笑道。
“牧云莫非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于谦目光一凝问道。
杨牧云不答,向着前面开路的两尊门神问道:“方才那人说车上装的都是皮货,你们怎么看?”
莫不语嘿嘿一笑,扭过头来,“这个俺就不懂了......”
没等他说完,旁边的阿列克赛便哇哩哇啦的张口大说一通。
“他说车上装的确实都是皮货,”莫不语瞅了他一眼,解释道:“他都闻到皮子的腥膻味了,不过......”
“不过什么?”于谦好奇的追问道。
“他说车轮轧过的印记很深,”莫不语道:“如果车上只装皮子的话,车轮在这道路上是轧不出这么深的车辙印的。”
“哦?那车上装得会是什么东西?”于谦看向阿列克赛道。
莫不语把于谦的话翻译成蒙古话给他听,阿列克赛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他说这不好说,如果皮子里夹杂一些金银铜铁的话,这车子就要重很多了。”莫不语说道。
“瞧不出来么?”于谦颇为欣赏的看了阿列克赛一眼,“这个色目人看得还挺仔细的。”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你认为这些车子里有夹带?”
“有夹带并没有什么奇怪,”杨牧云笑笑,“千里奔波只为财,很多商旅都会夹带些私货,就拿数月前鞑子走私我大明的甲械军火来说,他们就是把火药放在酒坛子里偷运出京城的。”
“这些人是鞑子?”于谦侧目向后看了看,眉头微皱问道。
“不好说,”杨牧云微微摇头,“我大明往来的胡商甚多,他们不是汉人也很正常。这皮货也是我大明紧俏之物,特别是在冬天,需求量很大。鞑子没有对皮子硝制深加工的技艺,转手卖与我大明的中间商,就可将之裁制成柔软华丽的皮袍、裘衣、皮毯、毡褥,利润可翻上十几甚至几十倍,很多人甘冒风险也愿意往来中原塞北贩运皮货。”
“牧云对商贾之事看来也知之甚详。”于谦有些讶异的说道。
“不瞒大人,”杨牧云说道:“卑职的岳丈便是湖州大商,因此对这行商坐贾之事略之一二。”
“难怪,”于谦点点头,又向后看了一眼,只见那支牛车队伍始终跟自己这边保持一里左右的距离,不疾不徐的跟着,“这些人好像对咱们很是警惕呢!”
“大人想查一查他们的货?”
“老夫倒是很想,”于谦叹息一声,“不过还有重要的事去做,不能有所耽搁,查他们事还是交给居庸关的守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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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地处京师西北,与倒马关、紫荆关、固关并称京西四大关口,有京西锁钥之称。高大壮丽的关城如同巨人屹立在两山夹峙的关口,两边延伸至山上的灰色长城有如巨人的双臂,护持着身后秀丽的河山。由西而东的商旅行人十有八九是从此处去往京城。
于谦和杨牧云一行人来到巨大的关城下的时候,关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杨牧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居庸关城比之前他见过的独石口、镇宁关都要高大雄伟。青灰色的关墙约摸有五六丈高,关墙上高耸的关门楼直插云霄,楼高三层,为重檐歇山顶,四角高高翘起,好似展开的双翼。关城上和关城下都站满了顶盔披甲、握刀持矛的官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边关闻警,这里的盘查也比平时严了很多。在守门将官的吆喝声中,入关的人流缓慢的向前挪动着。
于谦的眉头皱了一下,策马越过关门前长长的队伍直至关口。依照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是不想如此招摇的,可有事急着过关,他便顾不得许多了。
守门将官见一身穿便服的老者直冲他而来,既不排队,也不下马,便大声喝道:“那个老儿,骑着马乱闯什么,还不快下来。”话音未落,一名士卒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马的辔头,马一惊,前蹄腾空,差点儿没把于谦掀下来。
杨牧云一见不好,左手揪紧罩在身上的皮袍,纵身一跃,落在于谦身侧,右手疾伸,稳稳托在了他的腰间。
“大人......”他张开口,“啪——”肩头吃了一记鞭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军官挥鞭指向他,“小子,跟这老儿闯什么闯,还不快滚到后面去......”他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冷哼,“啪啪”左右两边的脸上各吃了一记,愕然看去,一个俊秀无比的少年冷冷的瞪视着他,这两巴掌想必是她打的。
“你......你竟敢打本官,反了反了,”小军官气得涨红了脸,一挥胳膊,“弟兄们,把他给我拿下。”
“呼喇——”一队士卒涌上前来,莫不语、阿列克赛和于谦的亲兵也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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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啷啷——”刀锋雪亮,互相指向对方。
“你们干什么?”于谦在马上威严的扫视了一圈,“还不快把刀收回去。”
莫不语等人略一迟疑,便收刀回鞘。
此时守门将官分开众人走上前,睇了于谦等人一眼,“你们是什么人?”
于谦翻身下马,行至他的面前,从袖口抽出一份官防递了过去。守门将官目光略一扫视,见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兵部大印,心中惕然一惊,脸上立时堆起笑容,“哎哟,失敬失敬,原来是京里面来的大人,耽搁了大人您的行程,怒罪,恕罪。不知此行几位大人,随从几人,还请一一指点出来,下官这就放行。”边说边扭过头去,用连鞘的单刀指着众手下嚷道:“嗳嗳嗳,不开眼的东西,还不快把刀收回去,将鹿砦移开,给大人车驾让路。”
小军官和众士卒唯唯诺诺的收起刀枪,转过身向关门前排队等着入关的人喝道:“你们没听见么?京里来的上官要入关,还不快滚到一边去。”有几个士卒快步奔至关门前,手脚麻利的移开了鹿砦。
“大人,您请!”守门将官向着于谦点头哈腰的笑道:“还有什么需要小的为您效力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于谦皱着眉摆了摆手,“本官来此的事情不必声张,也不可因此扰民。”
“是,是。”
“还有,待会儿有一队贩卖皮货的商旅会由此入关,你要好好盘查一下。”
“是,是,小的明白。”守门将官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
入了居庸关关口,杨牧云向着林媚儿一拱手,“媚儿,刚才多谢你了。”
林媚儿俏脸一红,不敢看他,“你还是赶快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不然的话受了寒就不好了。”
“唔,知道了。”杨牧云话还未说完,林
媚儿已钻进了车里。
“牧云,”于谦在他身旁说道:“过了瓮城,到驿馆里就赶快歇下,好好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多谢大人。”杨牧云抽了抽鼻子,心劲儿一松,突然感觉头一晕,有点儿站立不稳的样子。莫不语连忙上前扶住他,“嗳,大人您没事儿吧?”
“我......”杨牧云眼一翻,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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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驿馆,一名身穿青衣的老者正在替杨牧云把脉。于谦、林媚儿、莫不语等人一脸紧张的在旁看着。
老者把了一会儿脉,又伸手掀开杨牧云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
“他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林媚儿忍不住问道。
“这位公子因为连日奔波,不曾好好歇息,气虚体疲......”老者掀开他的衣衫,“你们看,他身上大小伤痕十一处,应该都是旬月之内产生的创口,失血过多,疲劳过甚,又兼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寒衣裹身在风雪中行了好几个时辰,寒湿彻骨,寒气入颅导致晕厥。”叹了口气,“老夫先开几服药试试,醒不醒得来就看他造化了。”说着起身提笔在一张草纸上写起方子来。
“这其中有几副药极为难得,老夫这里没有,”青衣老者指着药方说道:“紫衣草和血莲参你们不妨出去找找,居庸关城南来北往的药商很多,城中几个大的药铺应该会有。”
“多谢先生了,”于谦向他拱拱手,“我这就派人去抓药。”
“还有,”青衣老者叮嘱道:“门窗一定要关紧,万不可透入一丝寒气,屋内多置火盆,让他多多发汗,把体内的寒气逼出来。”
......
于谦送青衣老者出去后,林媚儿深深的凝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杨牧云,咬了咬樱唇,冲莫不语说道:“你在这里照顾他,我去抓药,要是他有什么闪失,我......我可不饶你。”说着眼圈红了。
“林姑娘放心,”莫不语拍着胸口,“要是俺出了啥差错,就把俺这颗大脑袋拧下来给你!”
“我要你这颗头作什么?”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仔细点儿也就是了,你听着,我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他身边半步。”
“是,俺一定钉在这里,就是屙屎撒尿也不离开半步。”
听他说的腌臜粗俗,林媚儿秀眉一蹙,幽然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林媚儿出门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脚步咚咚直响,转身侧目一看,是阿列克赛。
“林,”阿列克赛冲着林媚儿抚胸一躬,“请让我跟你一起去,救主人或许我能帮得上忙。”他说的是蒙古语,跟林媚儿交流起来没有障碍。
“你跟不语一起留在这儿照顾牧云......”
“不不不,”阿列克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照顾主人莫不语他一个人就行了,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我出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林媚儿心中一阵好笑,但又拗不过他,便点点头答应了。
......
居庸关城地处京师和西北往来的咽喉要冲,往来商旅众多,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因此市面十分繁华。商号、当铺、油铺、药店、珠宝店、茶肆、酒馆应有尽有。街道上除了中原百姓外,还有各地的商人,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胡商,因此这里人见到阿列克赛的一副色目人的相貌并没有感到太惊异。阿列克赛紧紧护在林媚儿身边,好像怕她受到什么冲撞和伤害。
看着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林媚儿心下恍然,“原来他把我当成是杨牧云的女人了,保护主人的女人,原是他分所应当的事。”心念及此,却没有感到一丝着恼,反而心里涌起阵阵甜意,“这个冤家,偏偏那样去救人,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想着想着,自己的嘴唇仿佛有些发烫起来,竖起纤细的手指轻抚了一下,心中顿感一阵异样。
第四百四十五章 路遇不平
“紫衣草和血莲参?”药铺的伙计听了直摇头,“没有没有,这两味药我们药铺从未进过,客官要不去别处瞅瞅?”
......
“这紫衣草么?产自西海之岛上,在西方也是极为难得,流入中原更是少之又少,”另一个药堂掌柜大摇其头,“至于血莲参,通体赤红若血,在极北的冰原之地才能寻得,而那里少有人迹......就算达官贵人求这两味药也不得,你家的病人,怕是看病的郎中恐瞧不好病,写出来难为你的吧?”
......
林媚儿一连走了七八间药铺,一无所获。
“怎么办?”她不禁心急如焚,眼见天色暗了下来,站在人流如潮的街头有些彷徨无措。
“林,”阿列克赛在一旁劝慰道:“你也不要着急,我们再找找看,药铺里没有,可这居庸关过往的商旅很多,其中不乏有贩运药材的商人,他们可能有会有这两样药材,我们不妨去客栈投宿的人里面问问看。”
“嗯。”林媚儿觉得阿列克赛的话说的有理,遂点了点头。
......
“你们是说商人们投宿的地方?”一名居庸关百姓向南一指,“客栈旅店都在城南,商人们不急着赶路的话,都会去那里投宿。”
“多谢告知!”林媚儿拱手道谢,和阿列克赛直奔城南。
一路之上,从城南过来的人不少,其中还有一些妇人。
“你看这梅花嵌玉的累丝簪子,可是今年的新款呢!”一个妇人得意的一扬手中的簪子,“才二十两,比在京城还便宜。”
“这簪子没什么出彩之处,”另一个妇人说道:“倒是这银丝缠翠碧玉镯子,嫩生生的就像一朵绿玉兰。这玉呀,可是上好的缅玉呢!那杀才,居然向我要三十两,我跟他还到二十五两,怎么样?”说着炫耀似的一晃自己的手腕,玉镯叮咚作响。
两个妇人说着话,从林媚儿的身边走过。
听这几个妇人谈论珠宝首饰,林媚儿听得心中一动,女孩儿少有不爱美的,对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尤其趋之若鹜。
“林,快走吧,不然天就要黑了。”阿列克赛见她脚步慢了下来,催促道。
“哦。”林媚儿心神一凝,步子便加快不少。
城南是南来北往的行商聚集之地,不但客栈林立,也是茶馆酒肆和勾栏瓦舍集中的地方。居庸关城是延庆卫所指挥衙门的驻地,城池相比北方的一些州府也不逊色,一到晚上便热闹非凡。虽然边境闻警,过关盘查严了许多,但还未实行宵禁,晚上仍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林媚儿想和阿列克赛分头询问,可想到他不会讲汉话,只得作罢。
“小娘子,你想到哪儿去呀?”几个汉子满脸淫笑的拦住一个女子,“跟我们哥儿几个说说,我们领你去。”
那女子垂着头,一言不发,想要转身离开,却又被一个汉子抢身挡在面前。
“让开!”那女子蛾眉一蹙,俏生生的叱喝了一声。
“哎呦,生气了,”挡在她面前的汉子挤眉弄眼的笑道:“如果得罪了小娘子,那在下便请小娘子去喝一杯作为赔罪。”
“对,去喝一杯。”其他几名汉子哄笑道。
那女子脸色愠怒,伸手便去推那汉子。不想却被那汉子捉住了手臂。
“你,你给我放开。”女子的脸色变得煞白,想要挣脱他。
“小娘子,你摸我作什么?”那汉子嘻嘻笑着说道:“莫不是你迫不及待想要跟我去快活一番?那好,我便成全了你。”说着一张大嘴便向着女子脸颊和秀颈亲去。
女子尖叫着想要推开他,可无奈力气太小。那汉子的手臂像铁钳一样越收越紧,嘴巴在女子脸上乱吻乱嗅,“好香,好香!”
旁边的几名汉子更加起哄得放肆大笑起来。
林媚儿生平最恨男人欺负女人,一见之下更不迟疑,快步上前,伸
手扣住调戏女子的那汉子后颈。
那汉子正待去拱女子的酥胸,陡然背后一麻,全身的力气顿失,手臂变得绵软无力。女子挣脱了他,仍然吓得不住尖声大叫。
林媚儿虽然身子娇小玲珑,但抓住那汉子的后颈提溜起来一点儿也不费事。
“是谁,快放开我。”那汉子看不到身后,又惊又怒,手脚不住在空中乱舞。
林媚儿冷哼一声,皓腕一甩,那汉子便飞出一丈多远,“噗通——”一声摔落在地上。
其他几名汉子大惊,连忙上前扶起他。那汉子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极为俊秀的少年,发一声狠,“兄弟们,给我一起上,揍他!”
几名汉子捋起袖子将林媚儿团团围住。
“我道是谁多管闲事,”那名被摔的汉子乜着眼说道:“原来是个比娘们长得还要俊俏的小子,怎么,看老子跟那个小娘们亲热不忿了是不是?瞧上老子了......”话未说完,脸上“啪——”的一下吃了个热辣辣的耳光。其他几人大怒之下正要动手,陡见眼前人影一晃,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胸口、小腹甚至下体一阵揪心的剧痛,便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的痛呼起来。
吃了耳光的汉子惊惧之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眼见林媚儿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你、你要做什么?”见一名汉子从地上爬起,连忙喊道:“塔尔哈,快去叫人。”说的是蒙古话。
从地上爬起的汉子正要拔足飞奔,蓦然一堵墙挡在了自己面前,他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一步抬头看去,只见一名铁塔般的大汉圆睁着一双蓝眼睛瞪视着自己,一头金发在夜幕下闪闪发亮。
“是色目人......”他身子一颤,想要换个方向奔逃,突觉领口一紧,呼吸顿觉不畅起来。
阿列克赛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他的衣襟提在半空。
吃了耳光的汉子心中一颤,便觉咽喉处一凉,一柄锥子一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是要死还是要活?”林媚儿冷冷的瞪视着他道。
“当......当然是要活。”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好,”林媚儿一指被他调戏的女子,“你过去给她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然后就可以滚了。”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让我给一个女人磕头......”他话还未说完,喉头便是一阵刺痛,接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对他说道:“不然的话你就只有去死。”
“这位公子,有话好说,”那汉子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我愿意掏银子赔偿给她,你看可好?”
林媚儿的秀眸眯了起来,“好啊!我现在便将你杀了,然后赔银子给你,你觉得如何?”手一紧,一缕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锁骨流向胸口。
“公子饶命!”他禁不住喊出声来,咽喉处的痛感愈发灼热起来,连忙改口,“我、我这就去磕头。”
林媚儿手中的精钢峨眉刺一收,呵叱一声,“还不快去!”
那汉子颤巍巍的向女子走去,还未走到她跟前,突然人群一分,走出十几个人,当先一人貌相威猛,头戴尖顶皮绒帽,穿一身裘皮大衣,像是个领头的。那汉子如同见了救星,忙跑到他面前,“大人,有人欺负小的。”
那人的目光一扫向他看来的林媚儿和渊渟岳峙般的阿列克赛,黑亮的瞳仁闪过一抹异色,甩手狠狠的给了那汉子一个耳光。“勾栏院里没有你们想找的女人么?竟然在大街上调戏起良家女子来,还不快滚!”那汉子一愕,忙灰溜溜的钻出人群跑了。
“本人御下不严,望公子恕罪!”那人上前向着林媚儿一抱拳,“底下人不懂事,已经得到了教训,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林媚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向阿列克赛递了个眼色,阿列克赛会意,蒲扇般的大手一扬,手中的汉子便飞了出去,“噗隆通”在地上连摔了几个筋斗。
“统统给我滚!”那人
喝了一声,几名汉子连滚带爬的从围观的人群中跑了出去。
待他们跑远,那人方来到女子面前,拱手道:“手下人行事无状,惊吓到了小娘子,我在这里替他们向你赔罪了。”作了一揖。
女子看他的样子感到有些害怕,忙躲到了林媚儿的身后。
“不知他们可否伤到了小娘子?”那人说道:“本人愿意做出赔偿。”
“我,我不要什么赔偿,”女子颤声道:“你们快走吧!”
“赔偿就免了,”林媚儿开口说道:“希望你回去后能好好约束你手下的这些人。”
那人下颌轻点,拱了拱手,转身和一同随他来的人出了围观的人群。
“多谢公子相救。”待周围的人散了,女子对着林媚儿盈盈一礼。
林媚儿仔细看去,见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相貌清秀,秀发绾成堕马髻,一身莲青刺绣月华裙,端的靓丽可人。
“小娘子不必多礼。”林媚儿心中有事,不欲跟她多说,便道:“晚上闹市之中切勿一人行走,还是赶快回去吧!”想要让阿列克赛送她回去,突见前方有几人向她们这里跑来。
当先一人是一位身穿紫色衣袍的圆脸青年,他向着女子招手道:“娘子,你没事么?”圆圆的脸上露出欣喜不胜是神情。
“你怎么才来?”女子嗔怪的瞥了他一眼。
“我,我一接到信就赶快带人赶了过来,”圆脸青年嗫嚅道:“幸好娘子你没事。”
“其实多亏了这位公子,”女子看向林媚儿,“不然的话......”眼圈一红,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多谢公子救了拙荆,”圆脸青年向着林媚儿深深一揖,“我宋平在这里谢过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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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必多礼,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林媚儿拱手道:“我姓林。”
“原来是林公子,为表谢意,”圆脸青年说道:“宋某当宴请林公子,还请勿要推却。”
“多谢了,”林媚儿心中有些不耐,“我还有要事去办,贤伉俪的心意我只能心领了。”
“哦?”宋平看着她道:“我观林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如果方便的话不妨一说,说不定宋某能帮上一二。”
“是啊,”女子也对林媚儿说道:“我家相公最是热心,林公子有何难处请尽管说来便是,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你的忙呢!”
林媚儿看了他们一眼,略微踌躇片刻便将找药的事跟他们二人说了。
“这可真巧了,”女子说道:“我家相公也开了一间药铺呢!或许真有林公子需要的东西。”说着一脸热切的看向宋平。
“唔,”宋平的额头微皱了一下,沉吟片刻道:“林公子所说的这两样药材确实罕见......”
听他这么一说,林媚儿的心蓦的一沉,就见宋平继续说道:“贵友需要这两味药调治,想必病势沉重......这样吧,林公子随宋某去见一个人,说不定这个人能对贵友的病情有所帮助。”
“哦,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林媚儿话刚出口,就见女子插言道:“你想带林公子去见他么?”
宋平点了点头。
“不成不成。”女子摆了摆手,一脸嫌弃,“那个人疯疯癫癫,满嘴的胡话,而且还是个酒鬼,也就只有你,把他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你信他也就罢了,怎么还扯上林公子,若是耽误了林公子朋友的病情,那就真太对不住人家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宋平呵斥道:“人家那是大智若愚,虽是外表疯癫,可心里却是比谁都明白,你不是也亲眼见着他把一将死的乞丐给救活转了来么?”
“那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女子反驳道:“给人嘴里灌屎尿......这也算是救人么?”话未说完,一脸恶心作势欲呕。
“妇人之见,真是妇人之见,”宋平跺跺脚,转向林媚儿,“林公子,你看......”
第四百四十六章 梁上老者
“听宋公子一说,看来找这两味药材甚难,”林媚儿对宋平所说之人产生了兴趣,“见见此人倒也无妨。”
......
一辆驰向城西的马车上,坐着林媚儿和宋平夫妇,车外,阿列克赛迈开大步不疾不徐的跟着,他身高腿长,跟在奔驰的马车后面毫不费力。
林媚儿从宋平口中知晓了女子的名字,叫蝶雨。
“蝶雨?这名字风尘味儿怪重的,”林媚儿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心中暗道:“而且人又长得妖娆妩媚,难怪被人当成风尘女子当街调戏。”
听蝶雨说,她听闻城南的万福客栈住进来一位准备西去的珠宝首饰商人,所贩运的都是当下流行的新货,便与几位要好的闺阁密友一同前去。或许她的姿色在几人当中尤为出挑,便受到几个登徒子的觊觎,这才发生之前的一幕。
“戚夫人她们赶过来报信,我便赶紧带人去了,”宋平显得有些后怕,“要不是林公子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林媚儿又跟他们客气了一番。
宋平掀开车窗上的帷布,向外看了看,那个阿列克赛还在后面大踏步的跟着。
“这个色目人高大魁伟异于常人,林公子是在哪里找到这样的手下?”宋平问道。
“他不是我的手下,”林媚儿淡淡道:“他是我......我朋友的一个仆人,而正是他,急需药物救治。”
“哦?”宋平眉毛一扬,“那令友也定非常人喽,不知可否方便说出他的名讳?”
林媚儿迟疑了片刻,方启口说道:“他姓杨,叫杨牧云。”
“杨......杨牧云?”宋平夫妇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现出吃惊的神色。
“怎么?”林媚儿见他们脸色怪异,便问:“你们认识他?”
“不、不认识。”宋平夫妇同时摇头。
马车在城西大街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林媚儿下车抬首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不大的一间店铺,门楣挂一横匾,上书“青囊阁”三个字。天色已黑,药铺也已打烊。所以显得周围有些冷清。
宋平夫妇引着林媚儿来到药铺旁侧,打开一个小门。
“你在这里守着。”林媚儿吩咐阿列克赛,然后与宋平夫妇进了这道侧门。
居庸关城的很多商铺都是这样,前铺后院,后面一般都是店主和其家人居住的地方。
宋平夫妇年纪尚轻,没有孩子,而且上无老人,只有他夫妇二人居住在这后院之中。
后院有两进,宋平领着林媚儿来到后边院的一个厢房前站定。
宋平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衣襟,方走上前拍门,“老先生,老先生......”
“这是十数日前我与相公在街上碰见的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蝶雨向林媚儿解释道:“当时我家铺子门前躺倒了一名乞丐,其肚大如鼓,不知是生是死。我正欲叫人把他拖走掩埋,可相公他不同意,非要去救他,正在我俩相持不下之际,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就晃晃悠悠的过来了,他先是绕着乞丐走了一圈,掀开其眼皮看了看。然后......”一副恶心作呕的样子,“他抓起路边的狗屎竟然往那乞丐的嘴里塞去,接着又灌了些水,说也奇怪,那乞丐居然醒了过来,呕吐了一地的污秽之物,鼓起的肚子也收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摇摇摆摆的走了。”叹了口气,“相公深以为异,便把他领入家中供养起来,唉......”似乎一言难尽。
这时宋平返回来脸带歉意的说道:“老先生像是睡下了,林公子你看......”
“一个老叫花子,供养了他几日,他倒拿起架子来了。”蝶雨柳眉一竖,走上前去。
“娘子你......”宋平话还未说完,就听“砰”的一声,门被蝶雨一脚给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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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苦笑了两声,向林媚儿做了个请的姿势。
......
屋里没有一点儿灯光,也
没有生着炭火,显得生冷异常,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蝶雨回过头来,瞪视着自己的相公,“人呢?”
“人不在?”宋平一惊,上前几步,目光向四下里扫去,屋里空空荡荡,确实没有人。
“这,这......”宋平瞠目结舌,一时怔在了那里。
“那老儿骗吃骗喝,还不告而别,”蝶雨埋怨相公,“这都是你揽的好事,不但费了好几坛子药酒,还耽误了林公子寻医问药......”看向林媚儿时一脸歉疚,“林公子......”见林媚儿抬起额头,目光向上扫去。
她听到了一丝细微的鼾声,声音很轻很轻,常人根本无法听到。鼾声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她眯起眼,只见屋顶房梁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宋平夫妇循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人。
“是他,”宋平面带喜色,“原来老先生没走。”长吁了一口气,行至房梁的正下方,拱手作揖道:“老先生......”连喊几声,上面的人纹丝未动,鼾声却越发响了起来。
“别叫了,”蝶雨乜了他一眼,“再叫他也不会睬你,赶快搬一架梯子,上去把他揪下来。”
“不可无礼。”宋平忙摆手让她噤声,正待再说。陡见人影一闪,林媚儿纵身腾空跃起一丈多高,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房梁上,姿态优雅之极。
“前辈......”林媚儿向着那人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有一朋友身患重症,危在旦夕,还望前辈不吝出手相救。”
那人鼾声一顿,喉咙里咕哝了一下,身子一翻,侧了过去,给了林媚儿一个脊背。
“这个人还挺端架子。”林媚儿见他不理睬自己,心中不悦,一时拿他无法,便又纵身跃了下来。
“林公子好俊的身手。”宋平赞道。
“宋公子,”林媚儿问道:“这位前辈我唤他不醒,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唔,”宋平正沉吟间,突听他娘子说道:“这老儿不是最喜欢喝药酒么?你不如把今日刚得来的那坛双龙参茸酿端过来,说不定这老儿就醒了。”
“这......”宋平一脸不舍,“这坛药酒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准备出关的老潘那里得来......”
“行了,不就是一坛药酒么,”蝶雨向他使了个眼色,“林公子口中的那个人,说不定是他。”后面那句话压得声音极低。
“哦。”宋平不再言语了,转身出了屋子,再进来时,双手搬着一个青花白瓷坛子。他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伸手打开了坛口的泥封。一股带着腥气的浓烈药酒味立刻充溢了整间屋子。
“这什么味儿呀,好怪!”林媚儿和蝶雨赶紧捂住了鼻子。
谁知屋梁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叫了一声:“好酒!”酒字刚落,人就如幽灵般到了酒坛子前。
以林媚儿的异于常人的目力,也未看出此人是如何从房梁上下来的,心下暗自骇异。仔细打量起那人,那人白须白发,似乎年岁不小,可红扑扑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满是油腻,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浆洗了。他一见那青花白瓷坛子便两眼放光,伸手过去却被宋平拦住。
“老先生,”宋平笑着对他道:“宋某今日有一事相求,还请你务必答应。”
老者一翻白眼,哼了一声说道:“我道你今日这么好心,是有事挟老夫来着,”白眉一挑,“老夫若是不答应,这酒便喝不得了?”
“岂敢,老先生在宋某这里多日,宋某待如上宾,何尝吝啬过?”宋平笑道:“实在是有一朋友身患急症,想请老先生出手医治。”
“老夫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并不懂得医术,你怎么就不信呢?”老者摇摇头,转过了身不去看他们。
林媚儿正欲开口,却见宋平向自己摆摆手,到了嘴边的话便生生止住。
屋内的药酒气息越来越浓烈,老者耸耸肩,仿佛实在忍不住了,又回转身来,“罢罢罢
,你给老夫说说那人得的是什么病,看能不能医治得了。”
“老先生这是答应了?”宋平看了林媚儿一眼,喜道:“是何病症宋某也是不大清楚,只是听他朋友说正在给他找两味药,是紫衣草和血莲参。”
“噗——”老者瞪大了眼,“什么什么,紫衣草和血莲参?他干脆去找一颗九转还魂丹得了,这样直接能起死回生。”
“听说这是一个郎中给他开的药方,需要这两味药来治病。”宋平说道。
“这些个庸医,”老者愤愤然骂道:“一旦束手无措便在方子中开上几味世间难寻的药物,这样寻不着也不用背上医术不精这口锅。”
“前辈如此说便是前辈的医术定然高超了?”林媚儿的眸子一亮。
“老夫可没这样说,”老者睨了她一眼,“你个女娃儿为什么打扮成一个男人的样子?要治的人是你的情郎么?”话一出口,三人都是一惊。
“没想到林公子你......”宋平的目光不住在林媚儿身上打量。
“难怪林公子你长得比女人还要俊俏,”蝶雨的眼中闪露出一抹异色,“原来你原本便是女儿身。”
林媚儿的俏脸一红,向老者拱手道:“那人是我朋友,还望前辈救他一救。”
“女娃儿的武功着实不错,”老者点点头,看了宋平一眼,叹了口气,“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他替你出面,老夫就勉为其难,随你去一趟吧!”
“多谢前辈!”林媚儿兴奋得拱手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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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深深注视了一眼裸袒着身子躺在床上的昏迷未醒的杨牧云,面色凝重。
“前辈,”林媚儿一脸担忧的问道:“他......他可还有救么?”
老者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他身上中了苗人的情蛊,你可知晓?”
林媚儿眉眼低垂,贝齿咬着樱唇点了点头。
“有人想要解去他身上的蛊毒,可惜缺一味药,给他的药疗效便大打折扣,仅能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蛊毒而已,”老者说道:“能压制多长时间,尚不好说。他这一段时间与人交手频繁,身上伤痕累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顿了一顿说道:“他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过,没有及时更换寒透的衣衫,还在风雪中一连行了好几个时辰,如果此时再不倒下,那就真正奇怪了。”
“前辈,你说的都对,”林媚儿急道:“可有法子将他医好?”
“老夫可以权且一试,”老者一捋颔下的胡须说道:“至于能不能让他醒来,就看老天佑不佑他了。”
......
杨牧云赤身露体盘坐在床榻上,老者掀开自己脏兮兮衣衫的内衬,里面点点亮光闪烁,林媚儿看得真切,那是一根根银针。
老者将银针一根根的扎入杨牧云身上每一处的穴道中,不一会儿,杨牧云的头上、脸上、前胸、后背、手臂甚至腿上都扎上了明晃晃的银针。
林媚儿仔细数了数,老者一共在杨牧云身上扎了一百零八根银针。
莫不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吃惊的吐了吐舌头,“哎呀,这老头儿怎么把俺家大人扎得跟个刺猬似的?”
“闭嘴,”林媚儿声音低低的呵叱了一声,“你现在到外面去,跟阿列克赛一起守好门户,不可让旁人进来。”
“哦。”莫不语挠了挠后脑勺,不敢违拗她的话,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杨牧云身上渐渐蒸腾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全身的皮肤也如同充血似的涨红起来,可针扎的穴道之处隐隐泛青,形成一个个青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他身上的雾气逐渐散去,身上的血色似乎也褪去了一些,全身穴道处的青斑慢慢变黑,显得极为可怖。
老者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待青斑全部变得浓黑如墨,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第四百四十七章 旧人相见
老者从身上取出一支木筒,拔下筒上的木塞,里面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媚儿凝目看去,只见筒内钻出一个尖尖的小脑袋,黑黑的眼珠子四下里转了转,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倏地跳了出来。这是一只跟壁虎差不多大小的活物,只不过通体火红。
这只活物朝着老者吱吱叫了几声,老者指了指坐在榻上的杨牧云轻轻说了声,“去吧!”
这只活物像是听懂了老者话般,向着杨牧云快速爬去。
林媚儿见它顺着杨牧云的腿弯爬上他的身子,再到脖颈、下颚,最后钻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啊——”林媚儿娇呼一声,顿觉不妥,抬手按住了自己的樱唇。
这时杨牧云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肌肉起伏不定。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杨牧云身上满布黑得发亮的黑斑渐渐褪去,直至消失。他的脸色也开始急剧变化,忽青忽白,蓦然,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啪嗒”一声,那个壁虎一样的活物也被他吐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林媚儿看得真切,那活物原本火红的身体现在变得漆黑无比,而且出了一圈儿。
老者脸上露出微笑,将木筒口贴近地面,竖起嘴唇学着那活物吱吱叫了两声。那活物立刻调转身子,飞快的钻入了木筒。
“好了。”老者看了林媚儿一眼,用木塞堵住木筒口站起身来。
这时杨牧云也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媚儿。”他张开口轻轻说了一声。
“牧云,你醒了?”林媚儿激动得兴奋起来,来到他身边,全然忘了他现在袒胸露背。
“是这位前辈救的你,”林媚儿目光转向老者,“对了,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何必问那么多呢?”老者淡淡一笑:“不过你们也不用谢我,老夫我也是拿人好处,给人办事的。”缓缓来到杨牧云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去过开封府通许县的药仙庙?”
“前辈如何得知?”杨牧云一怔,显是承认他所说不错。
“你身上被人施过鬼门十三针,”老者目光炯炯,“是谁?小三子还是玉儿?”
“小三子?玉儿?”杨牧云略一凝思,目光一亮,“前辈莫非是王药仙?”
老者呵呵一笑,看着他说道:“少年人不知自爱,跟爱施情蛊的苗人女子牵扯在一起,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么?”嘴角带着一丝戏谑之意。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的确糊涂。”杨牧云脸一红。
“小三子和玉儿无法根除你身上的蛊毒,老夫也不能,”老者面容一肃,“方才老夫只是将你身上发作出来的蛊毒清除,但毒根未能除净,今后你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损伤自己的身体过巨或是身受剧寒之气,蛊毒还是会发作的。”
林媚儿一惊,向那老者问道:“请问前辈,那如何才能根除他身上的蛊毒呢?”
“你这女娃儿倒是对他一往情深,”老者睇了她一眼,“你这情郎虽然招惹了给他下蛊的苗人女子,所幸没有失去处子之身,否则老夫也救不过来他了......”话未说完,林媚儿面红过耳,羞赧道:“前辈,你胡说什么?”
“给你配解药的是谁?”老者盯着杨牧云说道。
“是玟玉。”杨牧云回答道。
“你这小子,”老者摇摇头,“玉儿是小三子心中爱慕之人,她对你倒是挺关心呐!”斜了他一眼,“玉儿应该给你说过解药里缺一味药吧?”
“嗯,玟玉她说过里面缺一味仙竺虫,这是产自西南缅甸的一种奇虫,大明太医院的御药库里也没有......”
“等等,”老者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玉儿在大明太医院的御药库里为你找药?”
“前辈或许还不知道,玟玉姑娘已经入了宫,在尚食局当了一名女官,官阶是六品司药。”杨牧云说道。
“啧啧啧,玉儿真好造化,居然入宫当官了,”老者叹道:“我还以为她会在周王家的那个小三子身边待一辈子呢!”
“玟玉是用鬼靥蛛替代的仙竺虫,说可以保
证晚辈身上的蛊毒很长时间不再发作。”杨牧云继续说道。
“好,看来玉儿这个丫头把老夫留下来的医书给吃透了,”老者连连点头,“用鬼靥蛛来替代仙竺虫,她还挺知道变通的,不枉我教导她一番。”叹了口气,“按说小三子朱子埅的资质不低,可惜做事太过中规中矩、拘泥不化,承袭老夫的医术不难,再要有所拓展就非他所能了。对了,玉儿是怎么进京的?”
“她是跟郡主一起进京的......”杨牧云后面的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她一周王府的侍女,进京做什么?”老者略一沉吟又问道:“小三子呢,他也进京了?”
“没有,三殿下还在开封,”杨牧云又加了一句,“大明律法,宗室子弟是不能随便出封地的。”
“狗屁律法,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个死人了,”老者摇头叹道:“他这个宗室子弟不当也罢,一点儿也不逍遥快活。自己心里喜欢的人进京了,要是换成老夫我宁愿舍弃一切也要追过去。”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不对,”老者的目光盯向他,“玉儿进京一定是为的你。”
杨牧云身子一颤,脸颊抖动了一下,“前辈说笑了。”
“为一个男人去御药库里找药,看来你在她心里的份量不一般呐!”老者目光一闪,“我们师徒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夫便会去京城见她。”嘿嘿一笑,转身飘然出了屋子。
“前辈......”杨牧云赶紧披上衣衫,追了出去。
......
“你请老夫办的事老夫已经替你办成了,”老者板着脸对守在门外的宋平说道:“那坛双龙参茸酿一口都不能少。”
“那是那是,”宋平眯着眼笑道:“宋某怎会言而无信,老先生放心好了。”目光在他身后一扫,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眯着的眼蓦然睁得老大。
杨牧云出来后看到他的神情也很吃惊。
“杨贤弟......”
“宋兄......”
四目相对,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南都。
“好久不见,宋兄,没想到你我会在这里相见,你还好么?”杨牧云上前拱手问道。
“我很好,”宋平的眼眶激动得有些湿润了,“当时若不是杨贤弟你,我和蝶雨又如何能在一起?”转过脸,“娘子,真的杨贤弟。”
蝶雨向前盈盈一礼,“杨公子——”
“嫂夫人不必多礼,”杨牧云回礼道:“杨某一直挂念着你们,你们能够平安无事,我也就心安了。”
“杨公子,”蝶雨抿了抿嘴唇问道:“姑娘她现在可好?”
“紫苏她也很好,”杨牧云说道:“她现在到了京城,一切比在南都时还要风光。”
“那我就放心了。”蝶雨眼帘低垂。
“好了,咱们别一直站在这儿说话了,”宋平说道:“杨贤弟,你我难得在这居庸关再次相见,今晚由我做东,好好喝他一杯。”
“你看你,”蝶雨乜了他一眼,嗔怪道:“杨公子现在刚醒过来,正该好好静养才是,喝酒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说,现在天已经很晚了。”
“哦,”宋平一拍额头,“是我考虑不周,杨贤弟呀,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亲自过来请你!”
......
杨牧云送他们夫妇从驿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很黑了。
他目送宋平夫妻俩坐上马车远去,然后回转过身,见林媚儿正站在他身后。
“媚儿,谢谢你!”杨牧云向她拱手说道。
“你我之间要一直这样客气么?”林媚儿咬了咬樱唇看着他说道:“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因为蛊毒复发而生命垂危,要谢也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那好,你欠我一次,我又欠你一次,你我现在之间算是两清了。”杨牧云笑着说道。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跟我划清界限么?”林媚儿的眸子闪了几下,美艳
动人的脸庞变得黯淡下来。
“媚儿,”杨牧云上前一步,离她又近了些,“我本不该惹你生气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掉进冰窟里......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连累你为我担心奔走,这份情是我永远都还不了的......”
两颗晶莹透彻的泪珠顺着林媚儿如玉般的脸颊淌了下来,“你这个坏人,为什么要惹我,我本来都快要忘了你了,你......”声音哽咽住了,一对粉拳在杨牧云的胸口擂了几下,扑到他身上一口向他肩膀咬去......
杨牧云的脸扭曲了一下,忍住疼没叫出声。
“疼么?”林媚儿扬起脸看着他问道。
杨牧云憋住气没吭声,摇了摇头。
“那我再咬你一口。”林媚儿眸子霎了一霎。
杨牧云身子一颤。
“怎么,你不愿意?”林媚儿眸波一转,显得有些妩媚。
“我怕硌着你的牙。”杨牧云开口说道。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说实话,刚才我真想把你咬死,这样你便不能再害我了。”
“现在呢?”
“现在我累了,咬不动了。”林媚儿抿嘴笑道。
杨牧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有点儿摸不透她的心思,先前还是一脸的伤心欲绝,现在便又破涕为笑了,唉——”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的目光盯着他道。
“没、没想什么。”杨牧云躲闪着她那灼热的目光,“我想去跟于大人说一下,我身体已无大碍,明日便可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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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这么晚了,于大人已经睡下了,”林媚儿轻轻说道:“你刚刚醒过来,还是再歇息一日的好,不用急着上路的。”
“唔,不碍事的,我......”杨牧云正说着,突然瞥见阿列克赛不知何时也走出驿馆,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杨牧云借机离林媚儿远了些,向阿列克赛说道。
阿列克赛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林媚儿。
林媚儿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用蒙古话跟阿列克赛交谈起来。
杨牧云这时候只能干瞪眼,像听天书一样不知所云。
好不容易等她们说完了,便向林媚儿询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林媚儿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说我跟他在城南遇见的那帮汉子便是在之前在岔路口碰到的那群押运牛车的人。”
“怎么回事?”杨牧云眉头一蹙。
林媚儿便将事情的经过跟杨牧云说了一遍,末了便道:“没想到那帮汉子调戏的女子便是蝶雨,把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她丈夫宋平就来了,之后我便同他们和那位前辈一同来了驿馆......”
“你是说那群自称贩运皮货的人安然入关了?”杨牧云道。
“嗯,不然的话怎么会在城内又碰见他们?”林媚儿对他的反应很奇怪。
“于大人要居庸关的关门守将严查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给放进来了?”杨牧云的眉头锁得又紧了些。
“那就说明那群皮货商没有什么问题罢了。”林媚儿不以为意。
“事情没那么简单,”杨牧云看着林媚儿,“我想去城南打听一下,他们住在哪里?”
“就算打听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林媚儿劝他道:“你看天已经很晚了,所有的店铺应该都关门了,不如明日一早我陪你过去打听一下你看如何?”
“唔......”杨牧云点点头。
“他们倒底有哪里不对,值得你那样挂心?”林媚儿问道。
“我也不清楚,”杨牧云淡淡一笑,“或许是直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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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城一早便重新热闹起来,驼铃阵阵,出关的、入关的、商人、百姓、各色人等,挤满了整个穿过鼓楼中轴线的长街。
第四百四十八章 遗踪难寻
“你便是在这里遇见他们的么?”城南人流涌动的街道上,杨牧云向林媚儿问道。
“没错,就是在这里。”林媚儿微颔螓首,“当时这里还围了很多人。”
两人正说话间,莫不语、阿列克赛领着于谦的几个亲兵快步走了过来。
“大人,我们都打听遍了,所有客栈都没有这么一帮皮货商人入住。”莫不语喘了口气说道。
“难道他们走了?”林媚儿看着杨牧云说道。
杨牧云摇摇头,“不可能,昨日你遇见他们是在傍晚的时候,那时城门都已关闭。如果早上走的话,那么多辆牛车又怎会不引人瞩目?”来回走了几步,思忖道:“所以,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在这居庸关城有一个特定的居处。”
“那这样的话打听起来可就难了,”林媚儿秀微蹙眉,“居庸关城虽不比京城,但也是一大埠,挨家挨户排查起来就难了,要不然让于大人给这里的延庆卫指挥使一道手令,派些官兵来协助搜索?”
“那样动静未免太大了。”杨牧云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而且于大人也不会同意。”
“要不咱们就坐等他们出现,”林媚儿想了想说道:“莫不语和阿列克赛都见过他们,他们那么多人,那么多车,总得要出城吧?居庸关城共一东一西两个关门,他们俩人各盯住一个,静待他们现身也就是了。”
“那他们要是十天半月不现身怎么办?”杨牧云皱了皱眉又问。
“这说明他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嘛,是你想多了,”林媚儿笑着安慰他,“放心,他们装了那么多的皮货,不可能全部在居庸关城交易的,又怎会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好了,你现在着急也没用,身体刚好些便一大早跑出来,连早饭都没吃,你饿着,难道要大家伙儿都陪着你不成?总得填饱肚子才好办差呀!”
林媚儿的一番话说的杨牧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向着众人行了一个罗圈揖,“辛苦大家了,今儿早上这顿饭,我请!”
众人松了一口气,发出一阵欢呼。
前方不远处便有个专卖早点的粥铺,虽然不大,但吃客蛮多的。里面供应各类粥饭、煎饼、油条、卤蛋和酱菜等。粥铺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张圆圆的脸总是挂满笑意,看起来很和气,可谁要是欠了他的饭钱,他那和气挂满笑意的圆脸转瞬间便会变得像要吃人一般。
杨牧云等一行人进来坐定后,老板便热情的上来招呼。
“有什么尽管上就是了,”杨牧云瞥了一眼莫不语等人,“我的这些伙计都很能吃,不会少你饭钱。”
“好嘞——”听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老板的眼眯了起来。
......
“等会儿我回去跟于大人说一下,看能不能晚点儿启程?”杨牧云喝了一口碗里热气腾腾的粟米粥对林媚儿说道。
“你对他们就这么感兴趣?”林媚儿睨了他一眼。
“他们一路上神神秘秘,和我们刻意保持距离,而且车上装的东西很有问题,”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我大明边境正处于多事之秋,不揭开他们的秘密,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好,我支持你!”林媚儿一笑,其实她心里也不愿意他回到京城,最好这条回京之路一直走不到头。
“你这小崽子......”铺子的老板大骂道:“小小年纪便偷人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那老板正揪着一个孩子破口大骂,那孩子又瘦又小,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穿得破破烂烂,是一个小叫化,他手里正抓着一个包子。
“快给老子放下,不然老子扒了你的皮。”那老板恶狠狠的叫道。
“好吧,那我放下。”小叫化嘻嘻一笑,把手中的包子又放回了笼屉里,但白白的包子上已留下几个污黑的手印,再也发卖不得。那老板大怒,挥拳向那小叫化打去,
“哎呀,打死人了。”小叫
化抱头大喊一声,一低身子躲了过去。店里的食客们见了不禁哈哈大笑。
那老板更怒,追上去还要打他。小叫化滑溜得跟一条泥鳅一般,东一躲,西一避,那老板就是打不着他。
小叫化又躲到杨牧云的身后,那老板气哼哼的撵过来欲打,却被杨牧云拦住,“老板,一个包子值不了几个钱,你就放过他吧!那个包子的钱就记在我帐上。”
“要不是这位公子好心,我非打死你不可。”那老板瞪了小叫化一眼吼道。
小叫化吐吐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小兄弟,”杨牧云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你饿坏了吧,来,拿去吃吧!”把自己盘子里的包子和煎饼推到他面前。
“多谢公子。”小叫化也不客气,抓起来便吃,狼吞虎咽,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似的。
“小兄弟,别急,”林媚儿一笑,也把自己面前的一份煎饼推了过去,“不够吃的话,我这里还有。”
“谢谢......了。”小叫化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时口齿也变得不清起来。
“小心噎着。”杨牧云把没有喝完的粟米粥也推至他眼前,“这碗粥你也把它喝了吧!”他是江南人,北方的粟米粥他喝不惯,一碗粥只喝了小半碗。
小叫化端起粥碗,一气喝完,抹了抹嘴笑道:“两位好心的公子,你们就再行行好,再多买一些吃的让小人带走好不好?”
“好啊,”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二十张煎饼和二十笼包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叫化欣喜异常,“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说着便想跪下来磕头。
“不用不用,”杨牧云忙扶住他,“要拿这么多吃的东西,你家里的人口一定很多吧!”
小叫化嘻嘻一笑,挠了挠后脑勺说道:“不瞒公子,我家里有好几十个跟我一样的兄弟正找饭吃呢!我吃饱了,也不能撇下他们。”
“你倒挺讲义气,”杨牧云笑道:“你需要的我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一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下,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我。”
“看公子说的,”小叫化抬起头,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说道:“别说一件,你就向我打听一百件事,那也使得。”
“好,”杨牧云的目光向外瞅了一眼,“看见前边那个地方了么?昨晚有几个人在那里调戏一个女子,后来有人过来把他们打跑了,这件事你可知晓?”
“当然知道,”小叫化不假思索说道:“被调戏的那个女子是城西青囊阁宋掌柜的娘子,把那几个人打跑的是一位年少的公子,那公子生得可俊俏了,比燕春楼里最漂亮的思艳姑娘还要俊......咦?”看向林媚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你认出我来了,是么?”林媚儿启齿一笑,“我便是昨晚那个打包不平的公子,是不是?”
小叫化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你的眼力不错么?”杨牧云赞道:“你昨晚定是也在一旁看热闹了,是吧?”
“不瞒公子,”小叫化不好意思的笑笑,“小人每日在这城里晃悠惯了,很多事就算没亲眼见到也能够知道一二。”
“那好,”杨牧云又说道:“调戏宋家娘子的那几个人你熟悉么?”
小叫化摇摇头,“我以前没见过,应该是过路的商队里的人。”
“他们住在哪里,你可知道?”杨牧云接着问道。
“小人不知,”小叫化说道:“他们没有住在城南,不过公子想要知道的话,小人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他们住的地方。”
“哦?”杨某眉尖一挑,脸上带着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公子不信任小人么?”小叫化挺直身子,一拍胸膛说道:“你别看我小,我小柱子身边也有几十个兄弟,对这居庸关城再熟悉不过,在这里,没有我打听不出来的事情。”
“好,”杨牧云一拍手,从袖口里
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小兄弟,你若能把那几个人的消息打听出来说给我听,这锭银子便是你的。”
这锭银子足有三两重,小叫化看得两眼放光,咕咚吞了一口口水,看了一眼杨牧云道:“你就不怕我拿了银子一走了之,再也不会见你?”
“你不会,”杨牧云微微一笑,“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你若打听的消息确实,我还会再赏你一块银子。”
“那......咱们就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小叫化抓起桌上的银子揣进了怀里,好像怕杨牧云再收回去似的。
“我想今日便要知道他们的消息,要快。”杨牧云又叮嘱了一句。
“放心,过不了午时我便会将他们的消息带来,”小叫化一龇牙,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不过到时还得让你破费请一顿午饭。”
“好说,”杨牧云点点头,“一有消息你便来居庸关驿馆找我便是,就说找杨大人,便会有人领你去见我。”
“杨大人?”小叫化瞅了瞅杨牧云,心中暗道:“看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居然便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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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看他年轻,”林媚儿笑道:“他这位杨大人可是如假包换的。”
......
“没想到你竟然会从一个小叫化子身上着手,让他帮你去探寻消息,”在回驿馆的路上,林媚儿对杨牧云说道:“你与他素不相识,他若骗了你,你那银子可就打了水漂了。”
“打就打了吧,”杨牧云倒是一脸轻松,“他们每日靠乞讨生活,挺不容易的,就算他不帮我做事,这银子也是要赏给他的。”
“啧啧啧,”林媚儿眸波一转,笑道:“杨大人真是财大气粗呀,看来娶个出身于富商之家的夫人就是不一样,打赏起来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有自己的俸禄,你扯上她做什么?”杨牧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别忘了,我虽无实职,但还是挂着锦衣卫千户和御前五品带刀官的衔儿,累加起来一个月也有五十两银子,打赏这点儿钱我难道还拿不出来么?”
“这我倒忘了,”林媚儿娇笑着向他投去耐人寻味的一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那位药仙前辈说你没碰过女人,这可是真的?”
杨牧云脸一红,瞪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便证明此事是真的了,林媚儿俏脸带着一丝诧异,“你那位姓周的夫人难道长得不漂亮么?还有你娶的那位南都第一美人,无论才貌那都是人间极品,我就算是女人也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呢!......喂,跟你说话呢,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见杨牧云越走越快,止住话语紧跟了过去。
......
驿馆前,宋平的马车早就等在了那里,宋平站在驿馆门口东张西望,一见到杨牧云向这边走来,便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
“杨贤弟,你怎么才刚好一点儿就到处跑呀?”宋平亲热的扯住他的袖子。
“宋兄在这里一直等我么?”杨牧云皱了皱眉,在南都第一次见他面时他便喜欢扯自己的袖子,现在一如既往。
“也没多长时间,”宋平笑道:“只是没想到贤弟会出去......昨日天晚,没能跟贤弟好好聚一聚,今日我便巴巴的赶来看你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贤弟看起来已经大好了,做哥哥的心里着实为你高兴得很......你我许久没有见面,我与我娘子在城里的颐福苑酒楼置酒一桌,权当为贤弟你接风了。”
“宋兄何必如此见外?”杨牧云一笑,“说起来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要不是宋兄请来王老前辈,我现在说不定还昏迷未醒呢!”
“哎?”宋平摇摇头说道:“这是贤弟你的造化,跟我有什么关系?当时要不是贤弟你,我早被我大哥带回京师了,又怎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这顿酒,说什么我都要请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闹市追凶
杨牧云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况且王药仙是他请过来治好自己的。正犹豫不决时,感觉林媚儿推了一下自己。
“难得宋公子如此盛情相邀,”林媚儿乜了他一眼,“他请人救了你还得让人家请你,你若不去,实在太有些说不过去了。”
“对,对,”宋平的眼睛眯了起来,“林姑......”见她依然一身男装,便改口道:“林公子也一起去。”
“我去合适么?”林媚儿大睁着眸子说道:“你们之间互相致谢叙旧,我去做什么?”
“林公子跟我杨贤弟也不是外人,”宋平笑道:“况且我娘子也在那里,有林公子作陪要更热闹一些。”
一句跟杨牧云不是外人,说的林媚儿心里暖陶陶的,嘴角含笑不再言语了。
“你看,林公子也答应去了,”宋平对着杨牧云笑道:“贤弟不会再拂我的意了吧?”
“请宋兄放手,”杨牧云瞅了瞅他扯着自己衣襟的手,苦笑道:“我随你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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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福苑酒楼是居庸关最大的一家酒楼,座落在居庸关鼓楼附近最繁华的街市上,楼高三层,气派恢宏,虽说比不上京城的飞鸿居酒楼,但在这居庸关城可是首屈一指。
宋平定的是个临窗的雅间,从这里向外看去,半个居庸关城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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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雨精心打扮了一番,环佩叮当,头上乌油油的绾了一个髻,珠钗环绕,脸上薄施脂粉,一双描黑黛眉弯弯如新月,着一件靛蓝色的襦裙,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身段婀娜,更加楚楚动人。
“难怪宋平为了她可以舍弃在西宁侯府的名分,与她一起流落江湖。不过,看起来他们日子过的不错。”杨牧云心中暗道,又想起了在南都时她在画舫中翩若惊鸿的舞姿。
“杨贤弟,请!林公子,请!”宋平热情的邀请他们入座。
“这里没有旁人,”蝶雨笑着说道:“何必再称林姑娘为公子呢?”亲热的拉林媚儿坐下,“妹妹生得好漂亮,连姐姐我都自愧不如呢,若是换回女装,好好梳洗打扮一下,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呢!”
一番恭维,让林媚儿欣喜不已,“姐姐过誉了,我不过会些拳脚功夫,哪里像姐姐说的那样好呢?”
“要不是妹妹的拳脚功夫,姐姐昨晚可就吃大亏了,”蝶雨笑道:“妹妹这么俊的身手,姐姐我也想跟你学呢!来,姐姐敬你一杯,为妹妹昨晚的相救之恩聊表寸心。”说着斟满一杯酒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姐姐客气了。”林媚儿伸手接过。
见她们二人姐姐妹妹叫的甚是亲热,宋平也请杨牧云坐下。
“来,贤弟。”宋平端起酒杯,“为兄先敬你一杯。”
“宋兄,”杨牧云举起酒杯,“若不是你请王老前辈过来为我医治,小弟性命堪忧,说起来这一顿酒应该我来请你才对。”
“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宋平与他一碰酒杯笑道:“只是王老先生说什么也不愿前来,只你我兄弟在此,这酒未免就喝得寡淡了些。”
“江湖异士行事非常人所能猜度,”杨牧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率先擎起酒壶逐一斟满空杯,“对了,自那日南都一别,宋兄怎么到这居庸关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宋平说道:“我本是我父亲的庶子,母家商贾出身,在这居庸关留有一份产业。离开南都后,我便携蝶雨来这居庸关安家落户了。”
“原来如此,”杨牧云又问道:“可这居庸关离京师甚近,难道兄长不怕西宁侯获悉消息寻到这里来么?”
“我父亲笃定我已在洪泽湖落水身亡,怎会再来寻我?”宋平苦笑道:“西宁侯府的子弟本不只我一人,父亲中意的是我大哥宋杰,这侯府的爵位定是要传给他的,我这庶出子在侯府待着也是多余,经此一事,正好一了百了,各安其便。”看了他一眼,“对了,贤弟不是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么?怎
么会来到这居庸关呢?”
“你走后不久,我便奉调入京了,”杨牧云说道:“现在军中任职,前些日子随军出关征战,现正归京途中,不想在这里跟兄长相见。”
“哦?”宋平脸露异色,“之前听闻皇上派天子幼军出征塞外,贤弟这么一说便是真的了,不知此次出征战况如何?”
“一言难尽,”杨牧云脸色一黯,“我军在关外折损严重,现在鞑子的骑兵已兵临长城一线。”
“怪不得这些日子关上盘查严了许多,”宋平的面容变得紧张起来,“那鞑子会不会打到这里来?”
“至少鞑子现在还未突破宣府大同一线,”杨牧云安慰他道:“居庸关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宋平松了口气,脸上忧色不减,“我之前曾听父亲讲起鞑子骑兵,说他们来去如风,一昼夜连续不断奔驰数百里战力也不会衰减......我大明将士与他们对阵,便这么不经打么?”
“事情并不像宋兄想的那样不堪,”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鞑子也是人,不是不可战胜的。居庸关城防坚固,鞑子的骑兵再厉害,没有翅膀也飞不上居庸关的城头,宋兄不必过于忧心。”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扰攘之声,四人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只见一队队明军甲士按刀持矛冲上街头,把行人与商旅赶至路的两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打仗了么?”宋平一脸紧张,自言自语道。
这时只见下面骑马过来一个大胡子军官,扯着嗓门大声喊道:“从现在起,所有人等一律不许出入关门,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到处乱走动。”
“难道鞑子打到关下了?”蝶雨不禁花容失色。
“姐姐不用怕,”林媚儿在一旁安慰道:“我们才从宣府那边过来,鞑子是到不了这里的。”
下面的人群骚动起来,一些官兵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人的肖像,揪出路两边的行人逐一比对。
“摆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搜寻人犯的,”杨牧云看向宋平,“居庸关没有管理民政的衙门么?为何动辄便是官兵出来抓人?”
“城里倒有个延庆知州,但不过是个摆设,”宋平摇摇头,“这里的延庆卫指挥使马大人手里有兵有将,赋税户籍都一把抓了,把个知州大人架的跟个寺庙里的泥雕木塑似的,凡事想管也管不了。这不,知州大人前一阵子还向朝廷上了个奏折。”
“他想参倒这位指挥使马大人么?”杨牧云问。
“不,”宋平叹道:“居庸关乃京西第一关,有京西锁钥之称,只要驻扎在这里的延庆卫不撤,换谁也不买他这个知州的帐。于是这位知州大人脑洞大开,延庆卫不能动,他就想把他这个知州衙门移到别处去。据说他想搬到百里之外淆水河北岸的妫川堡。”
“什么?”杨牧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那地方不是在居庸关外么?这个知州大人倒底是怎么想的,这里不是中原腹地,鞑子的骑兵随时都可能突破宣大防线到这里劫掠一番,没有卫所官兵的保护,他这个知州如何治理州境?”
“我看也是,他号召居庸关百姓随他一起搬至新的州城治所,可无人响应,”宋平唇角翘了翘,“对老百姓来说,居庸关城是由指挥使衙门管还是知州衙门管跟他们关系不大,赋税交给谁都一样,而且官兵保护这里更安全些。”
“老百姓们倒是挺实在的......”杨牧云笑笑,耳尖一动,目光向下面的人群中扫去,纷扰的人群中,一个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的老妪缓缓自人群中穿行而过,她一身青布棉衣,额头戴一条暗青刺绣抹额,右手撑着一根乌木拐杖,左手拿着的一串黄灿灿的珠子,一边走一边咳嗽。这是一个在北方乡镇间打扮再平常不过的老妪,可杨牧云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了她身上。
“你一直看那个老人家做什么?”林媚儿奇怪的问道。
“我总觉的她有些古怪。”杨牧云喃喃说道。
“一个上了
年纪的老婆婆而已,”林媚儿睨了他一眼,“有什么地方古怪了,你总是疑神疑鬼。”
“不对,”杨牧云的眉峰耸动了一下,“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她。”杨牧云说着转身对宋平说道:“宋兄,我有事要下去一趟,失陪了。”说着匆匆出了雅间。
“喂......”林媚儿跺跺脚,身形一动,也跟了出去。
“他们去追一个老婆子作什么?”蝶雨有些难以理解。
“谁知道呢?”宋平苦笑一声,“别忘了他还有一个锦衣卫的身份,随时可以对一个可疑人物进行追踪缉捕。”
......
杨牧云快步出了颐福苑酒楼,由于官兵把行人都赶至路两边,禁止行人随意走动,因此道路被人群堵塞,很不好走。杨牧云眼看那老妪便要拐入路对面的一个胡同,心中大急,拼命向人群中挤过去。
“回去,”一个身披甲胄的士卒横着长矛拦在杨牧云面前喝了一声,“没听见么?站在那里别动,等候我们大人查验。”
“可那个人......”杨牧云指了指快要没入胡同中的老妪。
士卒嘴角撇了撇,“我们大人要抓的钦犯是个男人,你,退回去。”声调又加重了些。
“让开!”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在那士卒胸口一推。
那士卒只觉胸口被一股大力一顶,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定不住势子,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竟敢殴打官兵?”那士卒瞪大了眼,指着杨牧云大声喊道:“钦犯在这儿,快来人呐!”
“呼喇——”一下人群乱了,杨牧云趁机从那士卒身边一跃而过。
“抓钦犯,钦犯跑了......”那士卒正喊着,突然头部被什么重重一敲,眼一黑,晕了过去。
“让你喊。”林媚儿在他身上踢了一脚,紧追杨牧云去了。
......
杨牧云快速转入了那个胡同,可展目一看,哪里还有那老妪的影子?
“奇怪,”杨牧云的目光不住在四下里扫视,“她怎么会突然走得那么快呢?”继续向前走去,胡同里的住户大门紧闭,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逐一敲开门扉仔细看看,正走着,突然,“嗤——”一丝轻微的破空之声袭来。他反应极快,“刷——”的侧身抽出背后的双刃刀。
“当——”的一声,他感觉手臂一震,不由自主的向旁侧退了一步。
“嗤嗤嗤——”一连串的破空之声再次袭来,他的手腕不住抖动,刀光上下左右翻飞,“当当当——”犹如炒豆一般的声音响过,一粒粒黄灿灿的东西落了一地。
“是那个老妪手中拿的念珠。”杨牧云的眼睛眯了起来,鬓角的发丝微微拂动,他霍然转身,双刃刀闪电般向身后划出一道弧线。
“嘡——”的一声巨响,杨牧云的身形飘出数丈。
“你总算现身了。”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老妪。
她方才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后正准备出手时终被杨牧云发觉,硬接了那老妪一杖后迅速动身闪开。
“是你?”老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我果然是以前见过她的。”杨牧云从她的反应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你怎么认出我的?”老妪沉声问道。
“你的一切装扮都很完美,”杨牧云淡淡的说道:“完美得我甚至看不出来你是假扮的,如果你就这样在我面前走过,我是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话音一转,“但有一点,你做的有些多余了。”
“哦?”老妪的眉毛扬了扬。
“你的声音,”杨牧云说道:“听起来并不太像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你本不该咳嗽那几声的。”
第四百五十章 东瀛魅影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敏感,”老妪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总能遇见你呢?”
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没有说话。目光所及之处,老妪鬓边的一朵白花异常的显眼。杨牧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是,楚明心?”杨牧云轻轻的说了一句。
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老妪眼中的错愕之色一闪而过,随之涌起一丝浓浓的恨意。
“杨牧云,”老妪的目光像是要择人而噬,“上一次在开封没能要你的命,这一次不知你还会不会那么走运?”
“二殿下他......”
“住口,”老妪怒喝一声,“你不配提子墐,要不是你,他也不会死,我在他坟前发过誓,一定拿你的头颅祭奠他的在天之灵,天可怜见,让我在这里碰到你,好得很,省得我去寻你了。”
“你来这居庸关做什么?”
“想知道么?”老妪阴恻恻一笑,“让我割下你的头,我自然会告诉你。”说着身形一动,手中的乌木拐杖卷起一蓬乌光向着杨牧云当头罩下。
“铿——”刀光杖影一交即逝,杨牧云后退几步,稍稍喘了口气。
“数月不见,你的武功怎么反而大不如前了?”老妪眼中闪过一抹诧色,“不会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吧?”
杨牧云没有说话,暗自调息了一下,毕竟身子刚好不久,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可对方不会再给他拖延的机会了,“呼——”乌木拐杖的杖头直捣他的面门,夹杂着凌厉的劲风,又准又狠。杨牧云不敢硬接,闪身避过。还未站稳身子,杖头又直向他后心捅过来......
老妪手中的拐杖像影子一样紧紧撵着杨牧云,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也不给他留有反击的空隙。
对方连续不断的攻击使得杨牧云体内的气息有些紊乱,心知再这样下去便要落败,遂一咬牙,深吸一口气,待对方又一杖击来,身形微侧,杖头贴着自己面门而过,手腕一动,刀光骤起,向着对方持杖的手卷去......
“锵——”乌木拐杖落地,杨牧云的心却蓦然一沉,电光石火的刹那,对方抽出了藏在杖尾的兵刃,疾刺自己的咽喉,眼看势难躲开......只听“叮——”的一声,一道炫目的光芒闪处,对方身影暴退,一张薄薄如蝉翼般的面具自空中缓缓飘落。
楚明心露出了自己原本娇艳的容颜,容颜满是惊怒与错愕。
一条倩影突然出现在她的对面。
“你人长得蛮漂亮么?”林媚儿的一张俏脸似笑非笑,“为什么要扮成这副怪样子?”转向杨牧云,“你还好么?”
杨牧云长出一口气,“放心,死不了。”
“那就好,”林媚儿的眸子又瞥向楚明心,“你的武功不错,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是你对手,我来陪你玩玩。”
楚明心脸色一变,转身欲走,林媚儿身形微晃,已拦在她面前,“美人儿,你往哪里去?还不留下来陪陪少爷我?”说着嬉皮笑脸的伸出手向她下巴勾去。
“你找死!”楚明心娇叱一声,手中利刃疾戳向她心口。
“哎哟!”林媚儿惊呼一声,身子稍动,利刃擦身而过,滴溜溜的转了个圈子绕至楚明心身后,伸手在她臀部摸了一把,“嗯,不错,很有味道。”向着楚明心挤眉弄眼的笑笑。
楚明心快被她这个油头粉面的伪男子给气疯了,手中利刃狂风骤雨般向她身上招呼过去,可却没有伤到对方一片衣角。鬓边微拂,楚明心再去看时,林媚儿正笑盈盈的注视着她,手中拿着一朵白花。心中一惊,抬手去摸,鬓边的白花已不翼而飞。
“她这是在激怒我,”楚明心心中暗道:“我越沉不住气,露出的破绽便越多,这样我便着了他的道儿。”一想到此,她躁动的心绪便慢慢平复下来。
“你想要的话,我给你便了,”楚明心屏住气说道:“不用偷着去摘的。”
“我要的并不是花,”林媚儿手指一弹,白花
被弹落至一边,看向她的眸子眯了起来,“而是人。”
“是么?”楚明心秀眉一挑,冲着她妩媚的一笑,“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过来。”
林媚儿笑了笑,“我可不敢,这样你会吃了我的,这样,你把手里的兵器放下,我这就过去。”
“好......”楚明心想也不想,将手中兵刃往空中一抛,趁对方微一愣怔之机,手指连弹,“嗤嗤——”一粒粒黄色念珠夹着轻微的破空声向林媚儿飞去。
林媚儿一惊,闪身躲过几粒,一抬手,手中峨眉刺将最后一粒磕飞。眼睛一花,一道寒光飙至眼前,猝不及防之下,只有赶紧伏低身子......
“嚓——”她头顶束发的丝带被挑开了,满头乌发披散开来。
“怎么样,你......”楚明心得意的一笑,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吃惊的瞪大了眸子。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少年青丝拂面,眸如秋水、柳眉弯弯,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鼻子腻如玉脂,光洁柔致的面容让人观之心动,这......这哪里是个男人?分明是一个柔媚可人的少女,一想到这儿,楚明心心中由于先前被轻薄产生的怒气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林媚儿躲过这一击,显得有些狼狈,但很快镇定下来。
“我说你怎么长得这么俊呢?”楚明心目光一霎,“原来是个易钗而弁的雌儿,这个男人是你的情郎么?你这么护着他?”
“是又怎么着?”林媚儿脸上的嬉笑消失了,又羞又怒的看向她,“你若敢动他,我便跟你拼了。”
楚明心一笑,“我可不想跟你为了一个男人拼命,他就留给你吧,今日我不动他了,告辞!”刚欲转身,一道刀光迎面劈至,心中微惊,撤后折身避过。
“媚儿,”杨牧云冲林媚儿喊道:“不要让她跑了,你我一起将她拿下。”
“嗯。”林媚儿纤细的身形倏然跃起,两柄峨眉刺向着楚明心狠狠扎了过去......
杨牧云和林媚儿两人联手,楚明心很快便有些撑持不住了。
“嗤——”她左臂被林媚儿的峨眉刺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依然咬着牙,左支右绌,勉为招架。由于没有还手之力,手中利刃又险些被杨牧云的双刃刀给磕飞。
“把兵刃丢掉,我可以不伤你。”杨牧云高声说道。
“你休想。”楚明心柳眉一竖,一副要豁出命来的架势。
“噗——”她左腿又被林媚儿给刺中了,伤口虽不深,但行动起来脚步慢了许多。
“怎么,还不撤兵刃么?”林媚儿冲着楚明心笑了笑,“下一招我就要在你脸上刻花了,你生得这么美,就不怕便成丑八怪么?”
楚明心一声不吭,身形一顿,手腕翻转,招式大变,不顾对方兵刃及身,招招向着对方要害招呼过去,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嘡——”的一声,杨牧云刀势横劈,楚明心接招不及,手中兵刃荡了开去,胸前门户大开,林媚儿觑准机会揉身而上,一对峨眉刺向着楚明心的肩头插落。楚明心想要退已来不及了,眼看要受伤被擒。
一条幽灵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倏地在他们面前飘过,“铿——”的一声暴响,林媚儿双臂剧震,手中峨眉刺差点儿脱手而飞。那条幽灵般的身影没有丝毫停歇,抓起楚明心便飘至丈许开外。杨牧云一惊,持刀欲追,“咻咻——”之声飒然,无数泛着蓝光的古怪暗器向着自己和林媚儿飙来。
“媚儿,快躲开。”杨牧云大声喊道。
“叮叮当当——”杨牧云一边闪避一边将飞来的暗器磕开。
“啊——”林媚儿躲闪不及,被一支飞镖击中了右肩。杨牧云大惊,待要继续追上前去,只听蓬的一声,前方弥漫起一团紫色烟雾,将楚明心和那条幽灵般的身影罩住,等烟雾散去再仔细看时,两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怎么样?”杨牧云止住身形,转至林媚儿身边问道。
“我......”林媚儿脸现痛苦之色,刚张开口,只听一阵呼喝之声传来。
“是他们,就是他们方才出的手。”一名手持长矛的披甲士卒冲进胡同指着杨牧云和林媚儿大声喊道。
“抓钦犯!”一群官兵呼喝着持刀掣枪冲入了胡同。
杨牧云再不迟疑,上前抱住林媚儿提气纵身高高跃起,噌的一下登上了高约一丈的墙头。
“钦犯要逃,快放箭!”一名小军官高声吼道。
待一对士卒拉开弓箭对准墙头的时候,杨牧云抱着林媚儿沿着墙头和房顶早跑得远了。
“追——”那名小军官气得大吼一声。众士卒攀墙的攀墙,绕路的绕路,哪里还能追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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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你怎么样?”杨牧云看着怀里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的林媚儿,他右肩的肩头上插着一支形制古怪的飞镖,飞镖呈星形,有五个尖,在光线下发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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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镖上该不会有毒吧?”杨牧云心中一阵紧张,“如果媚儿真中了毒,去找谁呢?”正思索着,眼前一亮,“王药仙王老前辈在哪儿?”他低声问怀里的林媚儿。
“城西,青囊阁。”林媚儿伸手向西一指。
杨牧云凝神向西看了看,大踏步飞奔而去。
......
王药仙正躺在房梁上瞑目酣睡,突然“砰——”的一声房门洞开,把他惊得差点儿从房梁上跳下来。
“是谁?”他侧目看去,只见杨牧云抱着林媚儿冲进来正抬头看着自己。
“王老前辈,求您救一救她......”杨牧云一脸焦急的向他恳求道。
“怎么回事?”王药仙纵身跃下房梁,几步来到他们面前,看了看抱在他怀里的林媚儿,白眉一挑,“快把她放下来。”
......
林媚儿肩头的暗器被取下来了,伤口也已包扎好。暗器入肉不深,所以伤并不重,暗器上喂的毒只能使人血液凝固,行动滞涩,并不致命。也被王药仙解了。
看着林媚儿并无大碍,杨牧云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媚儿,你知不知道我方才担心坏了,真怕你......”说到这儿声音便顿住了。
“你怕我什么?”林媚儿睇了他一眼追问道。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杨牧云笑笑。
“你怕我死了,对不对?”林媚儿咬了咬嘴唇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杨牧云斩钉截铁说道,四目相对,两人脸色俱各一红,目光又转向一边。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们的遐思,杨牧云看去,只见王药仙拿着那支形制古怪的飞镖仔细端详起来。
“前辈莫非知道这支飞镖的出处?”杨牧云问道。
“这不是中原之物,”王药仙一脸肃然,“这是东瀛忍者惯用的暗器,忍者镖,我们这里称之为流星镖,”看了他一眼,“你们怎么碰见会使流星镖的人?”
“忍者镖?难道会是她?”杨牧云的思绪又回到了开封城南燕门外十里处的那个林木葱郁的小山岗,那晚,他追踪盗走朱子墐尸体的观音教少主和楚明心一行人。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位极为厉害又极为古怪的对手,一个神秘的黑衣蒙面女子,据那位白衣少主说她是日本伊贺门门主服部武藏手下高足芊鹤樱子。她的东瀛刀法刁钻凌厉,遁术让人防不胜防,要不是宁祖儿和冷一飞及时赶到,恐怕他就真的会死在那柄倭刀之下,现在想起那晚的情形,他还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牧云,你见过那人,是么?”林媚儿起身走到他身边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不光我,你师兄冷一飞也见过她,我们都与她交过手,这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对手。”顿了一下说道:“她是东瀛人,叫芊鹤樱子。”
第四百五十一章 关城幽困
“东瀛人,怎么跑到居庸关来了?”林媚儿皱了皱眉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他是江浙人,在小时候的印象中老是听到祖辈的老人说洪武永乐年间江浙沿海倭寇闹的是如何的凶,没想到在这北疆的边关也碰见了东瀛人的踪迹,“东瀛人与我大明境内的乱党勾结起来欲对我大明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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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王药仙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身边的麻烦事不少,连东瀛人被你都招惹出来了。”
“真是叨扰前辈了,晚辈......”杨牧云正说着被王药仙挥手止住。
“既然你的小情人没事了,那就请便吧,”王药仙似是要下逐客令,“啰里啰嗦恁的聒噪。”
说的杨牧云和林媚儿脸俱各一红。
“前辈的大恩,晚辈在这里谢过了......”见王药仙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便道:“那就不打扰前辈了,晚辈告辞!”
......
从王药仙的房中出来,宋平夫妇还未返回,杨牧云和林媚儿便出了青囊阁,向驿馆而去。
“那个假扮老妪的女人看起来恨你入骨,”林媚儿向他眨眨眼,“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杨牧云把在开封所经历过的事跟她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庐州、淮安、开封,我已经连着坏了观音教的三次大计了,不光那个楚明心,观音教上下都恨我入骨吧?”
“那个楚明心又出现在居庸关,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林媚儿问道:“所以你要抓住她欲拷问个明白?”
“不光如此,”杨牧云说道:“周王府的三殿下朱子埅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二哥朱子墐的尸体被楚明心给盗走了,我总得想办法帮他再找回来,好不容易在这里遇见楚明心,可惜又让她逃了。”
“你想找回朱子墐的尸体恐怕不容易,”林媚儿说道:“听你方才所说,那个朱子墐对楚明心一往情深,楚明心虽然一直在利用他,可最后也是对他动了真情的,”眸子一霎,“你看到她鬓边的白花了么,那是她一直在为一个人守孝,那个人应该便是你所说的朱子墐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
“朱子墐已被周王剔除了宗籍,”林媚儿说道:“你就算找到他的遗体运回开封,周王也不会接收的。楚明心盗走他的尸体一定会妥为安葬,这反而是对逝者一个很好的交代,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见杨牧云不说话,继续说道:“我大明自立国以来,内忧外患就一直没断过,这个心也并不是非得你来操才行,你没听王老前辈叮嘱你的话么,要好好歇养一段时间,在蛊毒没有根除之前,不要再轻易与人交手了。那群皮货商的消息,即使能探听的到你也不要再过问了,把他们交予地方官府盯着就行了,毕竟于大人回京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杨牧云叹了口气,“我管的事未免太宽了些?连那个楚明心都说我凡事过于敏感。”
“你既然想开了,”林媚儿一笑,“那我们回去跟于大人说一下,明日一早便启程返京吧?”
“回京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了?”杨牧云突然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林媚儿沉默了下来,良久方说了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是么?”
“可......这筵席能不散么?”杨牧云又低低的说了一句。
林媚儿的娇躯一震,抿了抿嘴唇说道:“回到京城后便有你的夫人陪着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话说到这儿两人之间一时沉默无语。
快要走到驿馆时,发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两人加快脚步。就见驿馆门前一个小叫化跟守卫在争吵着什么。
“是小柱子。”杨牧云暗道。
这时小柱子也看到了他,舍下守卫向他跑来。
“杨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小柱子脸色变得灿烂起来,回首瞪了驿馆门口守卫一眼,“他们说什么也不让我
进去找你,我报出了你的名号也不行。”
“我都在这里了,你还进去作什么?”杨牧云冲他笑了笑,“这么急着找我,莫非消息打探出来了?”
小柱子向他挤挤眼,拍拍自己的肚子,只说了句,“我有些饿了。”
杨牧云一笑,“跟我来。”又看了一眼林媚儿,“你也要来吗?”
“嗯,”林媚儿瞄了他一眼,“我怕你被这小子给拐跑了。”
......
小柱子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酱肉面,又啃了两个酱肘子,方抹了抹嘴,打了一个饱嗝儿。
杨牧云看他吃得满脸油光,惊讶的睁大了眼,“真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的。”
小柱子嘿嘿一笑。
“饱了么?”杨牧云说道:“不够吃还有。”
“饱了,不过......”小柱子还未说完杨牧云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还有你那帮兄弟们,”说着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怎么样,够你们那帮兄弟好好吃一顿了吧?”
“嗯,”小柱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再废话,“他们住在城东将台胡同的马家大院,也就是东关门往西第三个胡同向南一拐就是了,那马家大院气派得很,一眼便能认出来。”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这马家大院是何方神圣的宅子?”
小柱子嘻嘻一笑,没有说话,又拿起一个酱肘子啃了起来。刚啃了几口,突然“啊呀”一声痛呼起来,酱肘子也“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林媚儿用一双筷子夹住了他左手的腕骨,刁起稍微运劲往里一别,小柱子只觉痛彻心肺,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快,快松手,我的手都快断了。”
“杨大人好生好气的问你,你倒拿起架子来了,”林媚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再不老老实实回答,我便让你这只手废了,信不信?”
“信,信,我信,”小柱子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姊姊快放手,我听你吩咐便是。”
“你说什么?”林媚儿一愕,撤回了筷子。
小柱子揉捏着自己的手腕,怯怯的偷瞄了一眼说道:“姊姊这样的人物比画上的都好看,这......我老早便瞧出来了。也只有姊姊这样漂亮的人,才配得上这位杨大人。”
“你胡说什么?”林媚儿抬手欲打,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杨牧云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冲小柱子说道:“我刚才问你的话现在可以说了么?”
“唔,小的无有不言,”小柱子一脸老实的样子,“那马家大院不是别家,就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的宅子。”
“什么?”杨牧云一怔, “你不是说从未见过这些皮货商么?怎么他们一来便住进了马指挥使的宅子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了林媚儿一眼,“姊姊就是掰断我的手腕子,我也是真的不知道。”
“嗯,还有,”杨牧云又问:“今儿城内官兵大索全城,究竟是在搜寻谁?”
“这个......”小柱子挠挠头,“我不识字,只看到画像上的人长得挺威武的,别的便什么也不知了。不过这些官兵不是延庆卫的。”
“不是延庆卫的?”杨牧云奇道:“难道这居庸关除了延庆卫之外,还有别的卫所?”
“不不,”小柱子连连摇头道:“多年来居庸关一直都是延庆卫驻扎在这里,不过今儿一大早便有一支官兵从东关门开了进来,接管了整个居庸关城的防务。”
“哦?”杨牧云心中升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
杨牧云和林媚儿回到驿馆,刚一进门就见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迎面走来。
“我不是让你们去东西关门蹲点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大人,”莫不语说道:“今儿东关门开进来一大群官兵,有好
几千人呢!他们封锁了居庸关全城,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俺觉得不对劲儿,就赶紧跑回来禀告大人。”
阿列克赛取出一张画,伸手指了指上面的画像,嘴里呜哩哇啦的连说带比划。
杨牧云向画上看去,上面画着长着一张国字脸大汉,年约三十八九岁,棱角分明,唇上的两撇胡须向上翘起,眼神很有威势。
“这不是赛因孛罗么?”杨牧云脱口而出,目光向画像下扫去,下面却无任何落款字迹。“难道颐福苑酒楼下的那群官兵搜寻的是赛因孛罗?不对呀,罗总督不是派石亨将军亲自率领三百精兵护送赛因孛罗进京么?按日子推算,他们应该早已到了京城才是,怎么会有官兵在这居庸关搜寻起他来?莫非此人只是跟赛因孛罗长得很像而已?”心中疑窦丛生。
一声咳嗽声传来,众人抬首看去,只见于谦从里面走了出来。
“于大人——”杨牧云引领众人向于谦躬身施礼。
“嗯......”于谦向他们点点头,目光落在了阿列克赛所持的画像上。
“大人,”杨牧云说道:“官兵现在已经封城,任何人都不准出城......”
“你说的本官已经知道了,”于谦打断他的话道:“进城的官兵都是昌平卫的,他们所搜寻的人便是赛因孛罗。只是不便在画像上署名而已。”
“赛因孛罗不是由石亨将军护送进京了么?”杨牧云吃惊道:“难道赛因孛罗跑了?”
“这个中原因很难揣测,”于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赛因孛罗现在不知所踪。皇上已下了严旨,封锁边境各口,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赛因孛罗给挖出来,”目光注视着杨牧云道:“这回京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了,先找到赛因孛罗再说。”
“这......”杨牧云登时头大起来,“离开京城的路线有很多,这赛因孛罗无论是私下里逃跑,还是遭人劫持,不一定会走居庸关这条线。他如果不在这里,我等又如何寻起?”
“若是赛因孛罗走这一条线呢?”于谦说道:“本官既然在此,就不能不问,牧云,凡事尽力而为,切不可畏难而却步。”接着说道:“据报,赛因孛罗是昨晚在京城会同馆失踪的,从时间上来看他现在绝不会出了关外,只要他还在我大明境内,此事便有可为。”
“于大人,”杨牧云说道:“如果他是晚间便已离开了京城的话,距京城最近的慕田峪不过三百里,骑快马的话两个时辰便到......”
“居庸关离京师也只有三百里,宣大一线的长城并未完全建成,出了居庸关回到草原的机会也是很大,”于谦辩驳道:“我们在此搜寻的话,未必一无所获。”
“是,大人说的是。”杨牧云垂首回道。
“牧云,”于谦上前一步对他说道:“你与那赛因孛罗打的交道甚多,他也是由你生擒的,你就带着人在这城内仔细搜寻一番,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是,大人,”杨牧云抬头问道:“有一事卑职不解,封锁这居庸关城下令给城内的延庆卫便是了,为何让昌平卫的官兵开过来封锁全城呢?”
“皇上也是为了应不时之需吧?”于谦说道:“居庸关的位置极其险要,而且胡人商旅过往极多,若是有人跟鞑子暗通款曲的话,一个延庆卫恐怕防不胜防。”
“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这延庆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个不好说,”于谦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把持着居庸关的民政与赋税,据说私下里跟关外还做着很多买卖......”话音一转,“我们志在找人,没必要的话,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是,大人。”杨牧云拱手说道。
......
“我们本来是想禀明大人准备明早回京的,”出了驿馆大门,林媚儿冲杨牧云笑道:“没想到却如你所愿留下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马家大院
“如果赛因孛罗走的不是居庸关一线,那我们在这里搜寻他岂非缘木求鱼?”杨牧云苦笑。
“事情还没有做你又怎么知道不可能?”林媚儿向他眨了眨眼说道:“你知道你跟于谦于大人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
杨牧云缄口不言。
“就是敢作敢为的勇气和担当,”林媚儿说道:“当每个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时候,而他却能坚持下来。自塞外我们跟于大人第一次碰面以来,他哪一次不是担负着最重的担子?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能收拢上万人的队伍平静有序的撤回关内,你不觉得很了不起么?”见杨牧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止住他的话头道:“是,我也承认,这其中你的功劳也很大,数次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可你只是作为一支奇兵存在,要照顾一万多人的行程、宿营、吃喝......还要保证他们的士气不溃散,恐怕就非你所能了吧?”
“听你的话好像对于大人很是欣赏。”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
“能够处逆境而不拔的男人,谁都会对他很是敬佩的,”林媚儿笑着说道:“可惜于大人岁数大了,否则我一定会嫁给他。”
听到后面这句话时杨牧云的面容僵了一下,转开话题,“你既然如此乐观,那现在要如何着手去寻那赛因孛罗呢?跟昌平卫或是延庆卫的兵马一起把这居庸关城翻个底朝天么?”
“扰民还需要你跟他们联手么?”林媚儿的眸子一霎,“别忘了我们一直都是作为一支奇兵存在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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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要请教林把总了,”杨牧云向她拱了拱手,“您是打算如何运用我们这支奇兵呢?”
“别忘了一路之上除了于大人外,包括我,都是以你马首是瞻的,”林媚儿把他踢过来的球又给踢了回去,“你一个大男人,这回要做那缩头乌龟么?”
“可我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啊!”杨牧云苦笑着双手一摊,“若无这件事,我本是要探查那支皮货商有何不轨举动的。后来又遇见了观音教金缕旗旗主楚明心,跟她打斗了一番却被那位东瀛忍者横插一刀给救走了......”
“等等,”林媚儿打断他的话道:“你觉得他们的出现跟这赛因孛罗的失踪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没有?”
“这个......”杨牧云皱了皱眉,“那群皮货商是从关外来的,并非京师方向。观音教这群乱党不知要在这里鼓捣什么阴谋......”抬起眉眼看向林媚儿,“你不会认为赛因孛罗是观音教的人给劫持的吧?他们劫持一位鞑子王爷做什么?”
“我问你,赛因孛罗去京师是不是要跟我大明和解?”林媚儿问道。
“那是自然,”杨牧云说道:“大明需要休兵,赛因孛罗想要抬高斡剌特人在草原上的地位,和则两利。”
“那好,我再问你,”林媚儿又道:“大明和斡剌特人和解,谁最不愿意看到?”
“鞑子大汗脱脱不花,”杨牧云想也不想便答道:“汗廷的力量不如斡剌特,仅靠黄金家族的声望笼络草原各部,要是斡剌特连声望都盖过了汗廷,那么黄金家族统治草原的时代便会彻底结束。”
“所以汗廷对于斡剌特与大明的和解一定会横加阻挠,对不对?”
“不错。”
“可是汗廷得知消息再派人去我大明京师劫持赛因孛罗已经来不及了,”林媚儿推断道:“要你是脱脱不花,会怎么做?”
“鞑子汗廷一心想着如何恢复昔日的大元天下,”杨牧云思忖道:“他们一定私下里与我大明内部的反叛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若是脱脱不花,就会请这些反叛势力暗中动手将赛因孛罗劫下,然后再悄悄送返草原。”
“那为何不会悄悄把他杀了呢?”
“这......”杨牧云一惊,“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林媚儿微微一笑,“就按你所说,假定他没有被杀,而是被人劫持,那劫持他的人又会是谁呢?”
“嗯......”杨牧云思索了片刻,眉毛一扬说道:
“难道会是观音教的人干的?在南都时,她们就曾劫持郕王和永清公主到庐州的深山里,在开封,又曾挟持过周王一家。她们做这样的事并不让人感到奇怪。”
“这就是了,”林媚儿的唇角微微一翘,“你以为在这里碰到楚明心是很偶然的么?”
“你是说观音教把赛因孛罗给劫持到居庸关来了?”杨牧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听你说楚明心是观音教的什么旗主?”
“金缕旗旗主。”
“那她在观音教中的地位不低么?”林媚儿笑了笑,“她易容乔装出现在居庸关,应该不会是为了好玩吧?”
“当然不是,”杨牧云皱了皱眉,“可惜没能抓住她,要问也无从问起了。”
“那我们就去另一个地方碰碰运气,”林媚儿的眸子霎了霎,“或许会有意外发现呢?”
“什么地方?”杨牧云不解。
“你不会这么健忘吧?”林媚儿澄澈的眸子一转,“你花银子向那个小叫化子买来的消息不打算用一用么?”
“这个消息有用么?”杨牧云看着她道:“不过是关外来的一支皮货商队而已,一进关便住进了延庆卫马指挥使的家中,说不定是马大人派出去的私商呢?于大人说过让我们寻人,而不是多生事端。”
“去看看而已,不被人发现也就是了。”林媚儿的眼神向他一挑,“凭你我的武功连这点也做不到么?”
......
居庸关的街市上现在到处都是官兵,他们挨家挨户搜查,拦住过路的行人便拿着画像比对,一时间居庸关城里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昌平卫的官兵接管居庸关的东西关门后,本想封住关城不让任何人进出,可挡不住人潮汹汹,其中有些商队是京中一些显贵背后支持的,还有一些公干的官员需要出关入关,他们拿着盖有京中衙门大印的官凭在守关官兵面前一晃,一副你不放我过去就吃不了兜着走的盛气凌人态度,给了把关的昌平卫官兵极大的压力,不得已,封关又改成了严加盘查,每过一个人都恨不得把他扒光再仔细瞅瞅,比原先延庆卫把关又严了许多。
杨牧云和林媚儿问明了马指挥使的住处,沿着鼓楼大街东行,还未拐入将台胡同,便远远看见一片恢弘气派的宅院,不用说,这便是延庆卫马指挥使的大宅了。大门前竖着一个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荡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马”字。
朱漆大门,门上镶嵌铜钉,门前两个石狮子把门,门口两边还列着两队披甲戴盔的官兵,手握腰刀,一片肃杀的气氛。
“一个指挥使好大的排场,”杨牧云心中暗道:“这规格,直追兵部衙门和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司了。”
“看来这正门不好进呀!”杨牧云低声对林媚儿说道。
“那咱们绕着这宅院看看,”林媚儿小声道:“看有没有偏僻点儿的角落......”
正低声说着话,就见一名小旗官向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小旗官上下打量着他们。
“过路的。”杨牧云笑笑回道。
“过路的?”小旗官又看了他们几眼,一挥手,“此路不通,你们另找别路吧?”
“我们都走到这里了,折回去多麻烦,”杨牧云陪着笑脸说道:“军爷就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
“啰嗦什么?”小旗官虎起脸,“再不滚,小心老子把你们抓起来。”
杨牧云正待再说,就觉林媚儿扯了扯他的衣角,“哥,看来我们是走错路了,还是回去吧!”
两人刚转过身,就听见嗵嗵一阵脚步声,抬眼看去,就见一群昌平卫的官兵拿刀持矛冲了过来。小旗官顾不得他们了,上前呼喝道:“停下!”
那群昌平卫官兵恍若不闻,直冲到他跟前。
“让一边去,”一名军官乜了一眼那小旗官,“老子要搜查钦犯!”
“你们瞎了眼啦,”小旗官怒道:“这是我们指挥使马
大人的宅院,你们也敢撒野?”
“奉上峰的命令,”那名军官挺胸凸肚叫道:“居庸关城内所有地方都要搜查,如有违抗,一律拿下!”说着一挥手,后面的官兵便手持刀枪涌上前来。
“你们要做什么?”小旗官的脸色一变,后退几步,发一声喊:“来人——”
大门前列队的官兵便聚了过来。
“你们要抗命么?”那名军官瞪着一双大眼说道。
“我们马大人也有令,”小旗官瞪的眼比他还大,“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如有违抗,按军法处置。”
“你们昌平卫的人把住关门也就罢了,”他身后的一名士卒似乎鼓了一肚子气,“连马大人住处也不放过么?”
“也不抬头看着这是什么地方?”另一名士卒把刀拔出一半,“也是你们能来撒野的,再不滚,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真是反了,”那名军官大吼一声,“弟兄们,这帮延庆卫的兔崽子在跟咱们示威呢!咱们怎么办?”
“打他丫挺的!”一名昌平卫士卒说着一拳捣在一名延庆卫士卒的胸口,打的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
“昌平卫的人动手了!”不知谁发一声喊,双方对峙的人登时炸了锅,立刻扑在一起扭打起来。
见他们大打出手,杨牧云不禁目瞪口呆。
“傻瓜,看什么,快走哇!”林媚儿一扯他的袖子,嗔道:“这么好的机会,咱们还不赶快过去。”两人趁乱溜向胡同深处。
......
“这位马指挥使住的宅院可真大,”杨牧云绕着围墙跑了老远叹道:“比起成国公府,好像也小不了多少。”在一处看起来较为僻静的墙角处停下脚步,转向林媚儿说道:“这里看起来如何?”
“嗯,”林媚儿走上前,耳朵贴着墙壁听了听,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方向杨牧云点点头,“就这里吧,我先上去,没事的话,然后你再上来。”说着抬头看了看,这马家宅院的院墙甚高,大概有丈余,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扣墙缝,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纤细的身子便腾空而起七八尺高,双手扒住墙头慢慢抬起身子向院里面看去。
“怎么样?”杨牧云替她感到有点儿紧张。
林媚儿没有说话,轻轻攀上墙头,伏低身子向杨牧云伸出手臂点头示意。
杨牧云屏住呼吸,全身运足气息“呼”的纵身跃起,大约跃起七八尺高,足尖在墙壁上一点,“蹭”的又跃上三四尺,稳稳的落在了墙头。放眼看去,这里应该是马府的一个花园,皑皑白雪上长着一些梅树,黄的、粉的梅花在冬日里盛开,甚是惹眼。一股活水绕园流淌,并没有封冻,水中还有一些鱼儿在嬉戏。除此之外,园中还有一个角亭,一座木桥和一些嶙峋的怪石。
杨牧云和林媚儿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跃了下去,触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要从哪里出去呢?”两人正想着,突然闻听一阵话语声传了过来。冬日草木皆枯的花园中能够躲避的地方甚少,两人不暇多想,便在一块怪石后藏了起来。
脚步声细碎,不类男子。
杨牧云偷偷看去,却见两个女子的身影步入园中。
当先一人是个年约四十的贵妇,满头珠翠,身披一件棕红色的狐裘大衣,一身贵气,后面跟着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丫鬟,头梳两个双丫髻,一身青布棉衣裙。
贵妇步入亭中,看着满园的梅花,一言不发。
“夫人,”那丫鬟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您要不要坐下来歇歇。”说着将一个厚厚的锦垫铺在了亭内的石墩上。
贵妇叹了口气,说道:“老爷还没过来么?”
第四百五十三章 内宅私语
“回夫人,”那个丫鬟恭恭敬敬答道:“新儿去请老爷了,老爷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嗯......”贵妇微微颔首。
“夫人——”一个身着青衣的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中。
“出什么事儿了,把你慌成这样?”贵妇眉头一蹙呵斥道。
“夫人,不好了,”青衣丫鬟在亭外站定,喘匀了口气说道:“外面......外面打起来了,老爷带着人过去了,留下话说让夫人留在府内,今日不要去泰安寺上香了。”
“什么?”贵妇瞪大了眼睛,踏步从亭内出来,“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闹事闹到我们马家来了?”
“就是早上进城的那群外边来的兵将,他们非说要到府里来搜什么钦犯,”青衣丫鬟说道:“把门的人不让进,于是他们就跟我们的人打起来了,报给老爷,老爷一听就急了,抓起佩刀领着府里的人就过去了......”
“唉,”贵妇听了跺跺脚,“老爷怎地如此沉不住气,这摆明了是有人下了一个圈套,随便丢几个小卒子过来想要把事情闹大,老爷端坐府内调派人手把他们赶走也就是了,怎么就亲自出去了?这不是凭空惹人猜疑么?”叹了口气,“我平时便规劝他做人要收敛点儿,不要随便结交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他总是不听......”对那青衣丫鬟道:“快,领我去前门,看能不能拦住老爷?”
青衣丫鬟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去,就听那贵妇吩咐先前随她进园的那个丫鬟,“你去告诉甄管事,让他把那些关外来的客人带到后面的偏院去,没事的话千万不要他们出来。”
“是。”那名丫鬟垂首应道。
......
杨牧云和林媚儿在怪石后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跟上她。”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了这三个字。
林媚儿一笑,首先闪身而出,杨牧云紧随而去。
丫鬟是在一座库房找到甄管事的,他正指挥府里的家丁将一个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搬入库房,一听丫鬟传达夫人的话,不敢怠慢,赶紧给身边一个年轻的管事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去了。
他穿过几座院子,来到一栋大屋前,左右看看,上前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把甄管事让了进去。
屋前的院门处闪出两条人影,杨牧云正欲趋前,却被林媚儿拉住。
杨牧云不明其意,正待开口,就见林媚儿指了指屋顶。
“还是媚儿想的周到。”杨牧云心中暗赞。两条人影跃上墙头,迅速接近至屋壁处,翻身上了屋顶......
林媚儿很小心俯下身子,倾听下面的动静,然后轻轻揭开一块瓦片,屋内的情形就尽收眼底了。
屋内,甄管事正跟一个人小心的说着话,杨牧云看得分明,那人头戴尖顶皮绒帽,貌相威猛,便是岔路口遇见的那位皮货商人。只见他脸色颇为不悦的对甄管事说道:“你说什么,莫不是姓马的要把我们关起来么?”
“不不不,”甄管事陪笑道:“诺颜大人误会了,现在城内出了点小变故,我们老爷和夫人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诺颜大人的安全考虑。”
“考虑我的安全?”那人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这居庸关城还有谁能大得过你们那位马指挥使么?”
“诺颜大人说的是,”甄管事连连点头,陪着小心说道:“在这居庸关城是我们老爷最大原是不错,可今天一早昌平卫的人马就开进了居庸关城,他们手里拿着兵部的调令,已接管了居庸关的城防......”
“什么?”那人瞪大了眼睛,“怎么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那我要的人呢?”
“这......”甄管事期期艾艾的一时说不出来。
“难道出了什么不测?”那人脸上变色道。
“应该不会,”甄管事目光闪烁,“城内有变,接头的人没能及时过来也是有的,不过
不用担心,一俟风声稍缓,一切便按原计划进行。”
那人乜着眼看了看甄管事,“你们不是在跟我耍花枪吧?”
“诺颜大人多虑了,”甄管事笑道:“我们老爷跟大汗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爷他什么时候拂逆过大汗交待的事情,事发突然,还请您多担待担待。”
“你们要的东西我可都交给你们了,”那人冷哼一声,“可没有一丝的不爽快,这可是大汗交待的事情,你让我如何担待?”
“诺颜大人,”甄管事满脸堆笑,“我们都是为大汗办事的,何分彼此?这样吧,您就在这居庸关城多待几天,”眉毛一挑,眼中带着暧昧之色,“我们这儿燕春楼里的思艳姑娘可是整个居庸关城首屈一指的红牌,诺颜大人要不要尝尝?”
“这......你做的了主吗?”那人乜了他一眼。
“不瞒诺颜大人,”甄管事笑了笑,说道:“这本是我们老爷的意思,但就怕诺颜大人您走的急,这才没提。可......现在风雪大,道路难行,诺颜大人停留几天也无可厚非呀!”说着话两个男人嘿嘿相视笑了起来。
“那好,”那人的语气缓和了些,“既然你们大人如此盛情,如我却之可就显得有些不恭了。”
“那......诺颜大人就请随小人来吧?”甄管事笑道:“枫香斋地方虽偏了些,可比这里要舒适多了,而且还留有一道小门通向外面。”咳嗽几声续道:“思艳姑娘要从这正门进来终是不大方便,诺颜大人,你说是不是呢?”
“嗯,”那人不再废话,“那还多说什么,这便走就是了。”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诺颜大人,请——”甄管事笑着转过身,向外走去。
......
林媚儿向杨牧云招了招手,两人悄悄从房顶一跃而下。
“那个皮货商是蒙古人无疑,”林媚儿在杨牧云耳边低声说道:“甄管事称他为诺颜,那他一定是一个蒙古部落的头领。”
“他向姓马的要人,”杨牧云看向她,“那人难道就是赛因孛罗么?”没亲耳听那人说出赛因孛罗的名字,他终究有点儿不放心。
“这个不好说,”林媚儿向他眨了眨眼,“他办的可是鞑子大汗交待的事情,脱脱不花要的人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吧?”
“唔......”杨牧云不言语了。
两人顺着来时的方向又回到那处花园,花园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人,林媚儿走到跳进来的那处墙壁下,凝神倾听了片刻,方向杨牧云打了个手势,两人腾身跳上墙头,跃了出去。
花园里依旧梅花傲雪,分外静寂,似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
“做这种事情看起来你比我老道多了。”一出了院墙,杨牧云笑着对林媚儿说道。
“你这是赞我呢还是挖苦我?”林媚儿仿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瞪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杨牧云讪讪笑道:“媚儿你穿墙入院的本事,我望尘莫及。”
“是呀,”林媚儿唇角一勾,笑道:“这说起来还是你们锦衣卫的看家本领呢!”
两人说着话,又来到马家宅院的正门前,双方仍然在那里大打出手,可有一点,谁也没有动真刀真枪。因为都是朝廷官兵,彼此都顾忌三分。
在越过那群人时,林媚儿向之前挑衅的那名昌平卫军官使了个眼色,那军官会意,嘬了个口哨。昌平卫的一众官兵们撂下对方掉头就跑。唬得一群正和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延庆卫官兵都愣怔在了那里,不知该追是不追,目光齐齐撒向一名头带凤翅盔,身穿山文甲的中年将官身上。那将官约摸四十开外年纪,眼睛细长,颔下三绺长须,看上去有些文气。
不过他此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斯文,气得满脸涨红,胡须一颤一颤的。他戟指朝着昌平卫官兵逃去的方向大声骂道:“老子要去找你们那
邓祖鹏算账,到了老子地盘上设卡也就算了,还要搜查老子的住处,老子不能与他干休......”他便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而邓祖鹏是昌平卫的指挥使。
“儿郎们,”马崇韬红着眼对众手下喊道:“快给本官去追,抓住那帮王八羔子......”
“老爷......”一位身披棕红色的狐裘大衣,满头珠翠的贵妇从正门走了出来,走到马崇韬身边说道:“一群闹事的兵痞而已,打跑了也就是了,老爷犯不着因为他们生气,更犯不着再追过去,没的失了老爷您的身份......”
“可邓祖鹏竟然指使一群小喽啰闹上门来,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当我这个延庆卫指挥使只是个摆设么?”马崇韬嘶吼着声音叫道。
“老爷......”马夫人蹙了蹙眉头又近前一步,用只能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越是这样老爷越是得沉住气,别忘了家里还住着客人呢!”
一句话提醒了马崇韬,他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转过目光,“夫人说的是......”抬高了声音,吩咐道:“把弓箭都拿出来,昌平卫的那群王八羔子要是再来,都给老子射他娘的......”
......
杨牧云和林媚儿转出了胡同,没走出多远,就见“呼喇”出来一群人,正是方才门口打架的那群昌平卫官兵。
把杨牧云吓了一跳,正要拉开架势,当先那名马府门前挑衅的军官摘去头盔,把脸一抹,冲杨牧云露出一张笑脸。
“莫不语,怎么是你?”杨牧云错愕道。心说这小子的扮相,方才自己竟然没瞧出来。
“大人,”莫不语一拱手,向林媚儿看了一眼,“林......林把总怕不好接近马府,便布置了我们在胡同口待命,一俟情况不对便发信号让我们进来为大人您解围。”
“可这些人......”杨牧云看着他身后的官兵,刚想问这些人是哪里找来的。莫不语便抢先答道:“这是于大人从昌平卫里拨出的一些人专门听候大人您调用,”挠了挠脑壳,讪讪笑道:“俺还没来的及告诉大人您呢!”
“我看你不是来不及,”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林媚儿,“是她不让你告诉我的吧?”
莫不语嘿嘿笑了几声,不言语了。
“兄弟们都辛苦了,”林媚儿对他们笑道:“待会儿杨大人请大家伙儿吃酒!”
众官兵一阵欢呼。
杨牧云狠狠盯了林媚儿一眼,从身上掏出锭银子交给莫不语,“你带兄弟们去吧,我这里跟林把总还有些事。”
“谢大人。”莫不语嘻嘻一笑,招呼着众官兵们去了。
“怎么,生气了?”林媚儿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杨牧云。
“你跟我说一声好像也不多。”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是,这次是我错了,”林媚儿莞尔一笑,“我不该瞒着你的,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记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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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杨牧云绷起的面孔还是不自禁的松垮了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么会做人,想记恨你恐怕都很难。”
林媚儿“噗哧”一声笑了,笑得很妩媚,“多谢杨大人您的夸奖,小女......小人可是愧不敢当呢!”
“好了,别贫了,”杨牧云话音一转,“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经此一探,”林媚儿收起笑脸,正色道:“证明小叫化说的没错,那个皮货商果然住在马指挥使的家中,跟马崇韬之间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要不要请于大人出面,派兵围了马府,把那个皮货商揪出来细细拷问?”杨牧云问道。
“不可,”林媚儿断然道:“俗话说捉贼捉赃,赛因孛罗没有现身,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况且听那个甄管事说人不在马崇韬手里,他也得跟人接洽。”
第四百五十四章 燕春楼曲
“那怎么办?”杨牧云皱了皱眉头,“难不成我们再偷入一趟马府,学那梁上君子坐等人出现不成?”
“你一向是很聪明的,怎么这时候脑子却跟裹了一团浆糊似的?”林媚儿说着伸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或许我们可以其它方式混进去,你没听那个甄管事说要把这城里燕春楼的思艳姑娘寻来服侍那位诺颜大人么?我们可以从这思艳姑娘身上着手。”
“你的意思是让那思艳姑娘为我所用?”杨牧云皱了皱眉,让一个素不相识的青楼女子甘心去做卧底,那她这个人可信么?
“先见见人再做定计吧!”林媚儿俏皮的朝他一笑。
“也只有先这样了,不过我们得抢到马府来接人之前见到那个思艳姑娘才行,”杨牧云看了看林媚儿,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燕春楼那种地方你也去么?”
“我不能去么?”林媚儿甩开袖子,款款的走上两步,向杨牧云回眸一笑,“如此风流倜傥的俏公子,难道还还不招姐儿们的喜欢么?”
杨牧云看得瞠目结舌,半晌方道:“你倒真把自己当男人了,”抖抖索索的摸出自己身上日渐干瘪的钱袋,有些赧颜的说道:“听说这位思艳姑娘是居庸关城的红牌,这点儿钱不知够不够见她一面。”
“啧啧啧,”林媚儿眸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唇角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连南都第一美人都让你给拿下了,区区一个居庸关红牌能难住你么?”
提起紫苏,杨牧云的脸色变得有些不乐意了。
“放心,”林媚儿拍拍他的肩,冲他一笑,“所有开销包在小爷身上,不会让你掏一个子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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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春楼是居庸关最大的青楼妓馆,这种风月场所总是伴随着商业而兴的,在这商旅过往如云的京西关钥自然也少不了这种地方。燕春楼牌子的名气之大,连过往的胡人商旅都知道。
它坐落在居庸关城最繁华的地段鼓楼南侧的弄月巷中,随便拉一个人打听都能指出它的具体所在。这里占地很大,前后左右都算上的话,共计一楼二阁三十六园,每一处所在都各有特色,风格迥异。虽然比不上京师的?萝院和清韵馆,但在居庸关这个地方已算很难得了。
这里的姑娘跟过往的商人一样,来自各个地方,不但有汉人、蒙古人、朝鲜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异域胡姬,不管客人来自于哪里,只要舍得出银钱,都能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姑娘倾心侍候。
燕春楼无论是在白日还是晚间,都来客如云。
杨牧云和林媚儿刚在燕春楼的门口一站,有如两株玉树临风。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立刻围了上来,嘴里叽叽喳喳的一个劲儿不停说着公子相公。眼前鬟鬓缠绕,鼻孔间浓香扑鼻,杨牧云登时蒙了,以前他去过南都的国色馆,京师的?萝院和清韵馆,但这阵仗还是第一次碰到。林媚儿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乱,向一个身材风韵的中年妇人招了招手,那中年妇人便是燕春楼的鸨母,只见她腰肢款摆的走上前来,挥着团扇让姑娘们退至一边。
“两位公子,可是对姑娘们不满意么?”鸨母笑吟吟的说道。
林媚儿掏出锭银子递了过去,说道:“我们想见一下思艳姑娘。”
鸨母过银子轻轻一拈,两眼瞬间就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媚笑道:“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居然也知道我们思艳姑娘的名头。”
“不瞒妈妈,我们是从京师来的,”林媚儿“刷——”的甩开折扇笑着说道:“听闻思艳姑娘的芳名,特来一见。”
“二位玉树临风,大老远的跑来这里与我们思艳姑娘相见,这是她的福气,”鸨母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思艳姑娘福薄,身体不适,恐不能侍候二位公子了,”接着一笑,“我们这里刚新来了几位清倌人,可是来自江南水乡的佳人,论才貌不输于思艳姑娘,二位公子要不要见见
?”
“思艳姑娘就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么?”林媚儿笑笑说道:“我们只是想见姑娘一面,说几句话即可,不会耽误姑娘静心修养的。”
“二位如此心诚,老身原不该阻拦,可思艳姑娘病恹恹的,怕二位公子见了不喜。”鸨母笑着说道:“二位公子远来,老身一定让你们满意就是。”
林媚儿轻咳一声,上前来到鸨母身边,手持折扇掩口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瞄了一眼立于一旁的杨牧云,“这是我们千户大人,有几句话想询问思艳姑娘,妈妈还是行个方便吧!”
鸨母惊异的瞪大了眼睛,见这两个少年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怎么可能是正五品的品秩的千户官呢?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媚儿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杨牧云走了过来,掏出身上的锦衣卫千户腰牌向着鸨母晃了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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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母的眼珠子差点儿溢出了眶子,脸上的笑意也立时僵住了,“这小子,难不成是承袭祖上的职缺吧!”当下再不敢怠慢,忙收起扇子,神态惶恐起来,“二位请跟我来。”
......
过了正堂,二人随着鸨母到了后园,入眼是一排排的青松翠柏,隐约能看到周围一栋栋大大小小的屋子阁楼。穿过一道月亮门,三人停在一间古香古色的阁楼前,鸨母推开门走进去,杨林二人紧跟着她上了二楼。
正行间,杨牧云和林媚儿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曲音袅袅,如倾如诉。到了楼上,鸨母掀开一片珠帘,将二人领入一间雅室。
一进雅室,杨牧云和林媚儿但觉暖风拂面,一阵馨香扑鼻而来。房中布置典雅,棋盘书柜各置一角,墙上还挂着一些笔墨字画,让人感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一位长发逶迤,身纤如月的佳人正在背对着他们抚琴,她面前摆放着一张古朴的长琴,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一道道清悦亮丽的音符便充盈飘荡在这整间雅室,顺着珠帘又飞了出去。
“姑娘......”鸨母对着那佳人身后轻轻唤了一句。
“琤琮”一声,一曲终了。佳人头也不回,“妈妈,我知道了,你去吧!”
鸨母转身对着杨林二人点头致意,一掀珠帘出去了。
杨牧云本以为思艳姑娘的居处是个俗不可耐的地方,心里也一直暗暗戒惧着,以防一进房门便被一个妖媚的女人扑上身来。却不成想此处竟颇为清新淡雅,一点儿没有烟尘俗气。
“这位思艳姑娘倒与门口那些莺莺燕燕大有不同。”杨牧云心中暗道。
抚琴佳人长身而起,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娟秀的面庞。
“二位请坐,”佳人一笑,“思艳未能出迎,还望二位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思艳姑娘客气了。”林媚儿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在靠墙的两张黄花梨木椅上坐下。
不一会儿,两个小丫鬟端着果盘茶水袅袅的走了进来,放在椅边几上,然后退了下去。
“二位是从京城而来?”思艳的眸子向他们投去盈盈一瞥。
“正是,”林媚儿拱了拱手,笑道:“久闻姑娘芳名,特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谬赞了,”思艳的面容平静如水,“比起京师的繁华,此处相差何止凡几,公子能听闻奴家的贱名,倒令人感到有些意外呢?”眸子眨了几眨,唇角微微一勾,“二位莫不是有事来找奴家?”
“姑娘冰雪聪明,所料自是不差,”林媚儿站起身来,将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姑娘的容貌,当真世间少有!不知我若穿上姑娘这身衣服,跟姑娘比起来,会如何呢?”
“公子说笑了......”思艳话未说完,便见林媚儿走上前,手指在长琴的琴弦上轻轻一拂,一曲亮丽的音符在她的指下倏然飘荡而出......
“公子也会琴艺?”思艳的眸子一亮。
“略懂。”林媚儿笑了笑说道,她的笑说不出的妩媚,让思艳观之不禁一愕。
林媚儿在长琴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一展衣袖,十指上下飞舞,天籁般美妙的琴音瞬间倾泻而出......
思艳惊愕的睁大了眸子,她之所以成为燕春楼的头牌,除了不俗的姿色之外,琴棋舞蹈无一不精。特别是琴艺,有人曾出大价钱,就是为了能亲耳听她弹奏一曲,可客人中如此精通琴艺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林媚儿所弹奏的琴曲柔婉动人,仿佛山泉水在丛林石隙间静静的淌过,又好像鸟儿在山林里啾啾鸣叫,百转千回,让人听之欲醉。蓦然曲音一转,变得急骤激昂起来,若海浪涛击,狂风折木,门口的珠帘似乎都颤动起来。少顷,曲音逐渐放缓,琤琤琮琮,如马蹄踏雪,若雨落蕉叶,使人心弦悠荡。
“没想到这位公子的琴艺竟然精妙若斯,奴家也是颇有不如呢?”思艳的眸子闪露出异彩。
“叮咚——”一声,一曲已毕,余音依然袅袅,环绕在雅室中久久未散。
室内一时寂然无声,稍顷,思艳轻启朱唇,“公子琴艺如此高超,奴家方才真是班门弄斧了。”
“献丑献丑,”林媚儿笑道:“这梅花三弄的琴曲我也只是记了个大概,好久未弹,所幸未全然忘记。”
“这梅花三弄是根据《太音补遗》和《蕉庵琴谱》所载,音谱已残缺不全,经永乐年间一著名乐师整理,才得以重见天日,”思艳眸中带着艳羡之色,“全曲分为十段,而奴家只得前六段曲谱,后四段遍寻不得,没想到公子居然会弹全套曲谱。”
“我也是在一偶然之机才得以一观全曲罢了,”林媚儿笑道:“这前六段只是抒怀了梅花的静谧,而未展现梅花的动感,而这后四段弥补了这一缺憾,使全曲浑然天成,再无破绽。”
“正是正是,”思艳姑娘的眸子放光,向林媚儿投去深深一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林。”林媚儿淡淡笑道。
“林公子,”思艳姑娘用一种能融化人心的深情音调说道:“你能教教奴家这梅花三弄的后四段曲子如何谈么?”
“这个不难,”林媚儿悠然一笑,“不过我有一事要求姑娘,不知姑娘能答应么?”
“别说一件,十件也成,”思艳姑娘嫣然一笑,“林公子可随时来这里找我,我不会向你收取分文的。”
......
“媚儿真好手段,一段曲子竟然打动了这燕春楼头牌姑娘的心,”杨牧云心中暗叹,“这思艳姑娘也是一位琴痴,为得一曲连身价也不要了。”
“我拜托姑娘的事情说起来也不难......”林媚儿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杨牧云会意,起身关上了房门。
“公子这是......”思艳姑娘秀眉一蹙,心说这林公子也真是急色,弹完一曲话都没说几句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心中对她的好感登时淡了几分,微露不悦之色,“你们也不用两个人都留在这里吧?”
“姑娘误会了,”林媚儿笑着说道:“此事我不想让外人看见,还请姑娘勿怪。”紧接着道:“我想求姑娘几件衣物,使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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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换衣服总是比男人繁琐得多,”杨牧云叹息一声,“早知道我就不跟她来了。”他两眼盯着快要触碰到鼻尖的门板,心里有些不耐烦起来。
“杨公子,请转过身来吧!”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杨牧云闻言扭转身子,入眼处室内多了一个出尘脱俗的丽人,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精致到极处的面庞,身着一袭素白长裙,如流云一般委地,衣带轻束纤腰,恰似雾中芍药,弱不胜衣。把身边的思艳姑娘立时比了下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鱼目混珠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他很少见过林媚儿着女装时样子,实在不成想林媚儿恢复女儿身竟如此的惊艳。
“怎么,杨公子不认识奴家了么?”林媚儿启齿一笑,百媚丛生。
“奴家也没想到呢!”思艳姑娘看向林媚儿时带着一丝嫉羡的目光,“林公子原来是林姑娘,经过这一番打扮,连奴家也自愧不如了呢!”
“你、你为何打扮成这个样子?”杨牧云有些不解。
“打扮成这个样子不好么?”林媚儿眸子散发出慑人的异彩,“我如果坐在房中弹奏一曲,外边的人会不会把我当成思艳姑娘呢?”
“你的意思是......”杨牧云的脸色有些变了,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想假扮成思艳姑娘只身到马府去。
“林......林姑娘你这是何意?”思艳姑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思艳姑娘勿惊,”林媚儿笑着安慰她道:“我不过想借用一下你的身份而已,待会儿有人会接你去马指挥使府中,这一趟就由我来代替你去吧!”
“可是......可是林姑娘你跟奴家长得并不一样呀,”思艳姑娘说道:“旁人怎能看不出来?”
林媚儿莞尔一笑,“我闻听思艳姑娘经常在人前蒙面弹奏乐曲,此话可真?”
“嗯,”思艳姑娘点点头,“这是妈妈教给奴家的,说是会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那就是了,”林媚儿从身上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巾蒙在自己脸上,眨了眨粲然的眸子,“这样是不是就看不出来了?”
“不行,这万万不可以,”杨牧云脸上变色道:“你一个人去马府,这太危险了。”
“看你......”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胡乱担心什么?又不是没去过那里,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会有什么危险?”
“那也不行,”杨牧云的表情毅然决绝,“你我只初探过那里一回,里面有没有真正的高手,还未可知......如果观音教的人也到了马府,你如何应付的过来?”
“瞧你那模样,”林媚儿哂笑道:“好像我真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不就是区区一座卫所指挥的宅院么?至于紧张成这样?”
“你要非去不可的话,”杨牧云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跟我一起?”林媚儿眸波一转,“你一个男人,如何跟我一起去?”
“我......”杨牧云负气似的说了一句,“反正我决不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话音一落,林媚儿的身子微微一颤,眸子似乎变得有些潮润起来,缓缓来到他身边柔声道:“在你的心里,我真的这么重要么?”不待他回答,又道:“我所做的,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近距离接触到那个诺颜,因为......直到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们之间所交易的就是我们想找的那个人。”
“但是......”杨牧云刚张开口便被林媚儿打断了,“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娇怯怯的一个小女子,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我脱身也不是难事。”话说到最后加重语气,似不容别人再劝。
“那......你一定要小心,”杨牧云叹了口气,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我会悄悄的跟着你,决不会让你吃亏的。”
林媚儿一笑,笑得很甜蜜,她转向思艳姑娘,对这位一直在旁倾听的燕春楼头牌说道:“思艳姑娘,我想麻烦你一下......”
思艳姑娘一惊,心说她在两人旁边听了这么多不该听是话,他们......他们不会对自己不利吧?会不会把自己控制起来,甚或......越想越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林姑娘请讲......”她强笑着说道,表情是那么的不自然。
林媚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思艳姑娘不必担心,我们是京里来这里办案的公差,非是强盗贼人,这一点你们妈妈也是知晓的。我
在这里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身份,你现在换上我的衣服离开这里吧,杨公子会安顿好你的,等事情一了,你就可以回来这里了。”
“奴家遵命。”思艳姑娘向着林媚儿福了一福,表情甚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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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戌之交的时候,一顶四人抬的绿尼小轿停在了燕春楼的门口。
不大会儿工夫,林媚儿便从里面出来坐进了轿子里被接走了,走时她仍旧薄纱蒙面,来接的人也不以为意,看来之前思艳姑娘也经常不以真面目示人。
杨牧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吩咐莫不语,“待会儿我会跟着这顶轿子偷偷潜入马府,你和阿列克赛就带人埋伏在马府周围,随时接应。”
“大人放心,”莫不语拍着胸脯说道:“您和林姑娘要是一直不出来的话,俺便带人杀进去......”
“不可胡来,”杨牧云呵斥道:“你若敢妄动,我便砍了你这颗头。”
莫不语倒抽一口凉气,挠挠脑壳讪讪笑道:“俺听大人您的吩咐便是,你让俺不动,就是天雷劈过来,俺也不会挪一挪的。”
......
那顶绿尼小轿没走马府正门,而是从一旁侧的小门进去的。杨牧云换上了一身夜行衣,一俟轿子入内,便飞身跃上马府的院墙,一闪身,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林媚儿坐在轿中,也不知向前走了多远,待缓缓停下后,轿帘一掀,便看见一张堆满笑容的熟悉脸孔。
“思艳姑娘,请——”甄管事笑着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媚儿微微颔首,怀抱长琴盈盈步下轿子。
甄管事向旁边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忙上前接过林媚儿怀抱的长琴。
林媚儿抬头看了看,轿子停的地方是个宽阔的院门前,左右各悬挂着一个灯笼,灯笼上书一个大大的马字。
甄管事在前引路,林媚儿随他进了院门,沿着一条青石板路来到一间宽阔的厅堂前,里面灯火辉煌,看起来好像正在饮宴。
“思艳姑娘请稍待,”甄管事对她说道:“我进去代你通传一声。”
林媚儿为颔螓首,待甄管事转身朝里走时,抬眼向厅里看去。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眼睛细长,颔下三绺长须,看上去有些文气,他身穿一件赭石色的燕居常服,跟厅内的客人谈笑风生,频频劝酒。他便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日间林媚儿在马府大门前见过他,那时他顶盔贯甲,指挥手下跟莫不语率领的昌平卫官兵打成一团。坐在他左首案边的客人相貌威猛,正是那名皮货商。而右首案边坐的居然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白衣,相貌极为俊秀。他身后站着一人,一袭黑衣劲装,黑巾蒙面,一对眸子甚是冷厉,身形却凹凸有致,不类男子。
林媚儿的目光在白衣少年的身上略一停顿,那少年的眸子就向着她这边扫视过来,仿佛觉察到有人看他似的。两人的目光稍一碰撞,白衣少年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林媚儿忙把目光移开。
“这位少年公子不知是何来头,倒是一位极厉害的人物呢!”林媚儿心中暗道。
“思艳姑娘,”甄管事又回转来,向她招呼道:“老爷让你进去呢!”
......
“奴家见过大人!”林媚儿进了厅中向着端坐正中的马崇韬盈盈一礼,怕他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头垂得很低,心中也有些忐忑起来。
“免礼,”马崇韬一笑,并没有看出站在眼前的女子是冒充的,摆摆手,“坐吧!”立时便有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厅中。
林媚儿道声谢,并不急着就坐。
“这位是......”马崇韬目光看着坐在自己左首那位貌相威猛的客人,轻咳一声说道:“关外大商蒙伊格,”目光又转向白衣少年,“这位是白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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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心中暗笑,“想是这位马大人说出皮货商的蒙人名字多有不便,便替他杜撰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至于这位白公子,穿一身白衣,就姓白么?如果穿一身黑衣过来,难道便称呼他为黑公子?”心念电转,但还是一一答礼。蓦然一道寒芒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来自白衣少年身后的那位黑衣蒙面人。林媚儿心中一动,难道他见过我?
蒙伊格看向她时眼睛放光,虽然她面上蒙着一层薄纱,但与生俱来的一种迷人的姿色是掩饰不了的,若不是有旁人在场,他早就按奈不住扑上来了。
白衣少年向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便是我方才与二位说的思艳姑娘,”马崇韬介绍道:“思艳姑娘的才貌在我们居庸关城可是一绝,许多人想见她一面也是非常不易呢!”
白衣少年目光一闪,“思艳姑娘就这么吝于以真面目示人么?为何到了这里也是一袭纱巾覆面呢?”
林媚儿心口突的一跳,还未说话,就听马崇韬笑着说道:“白公子有所不知,思艳姑娘见客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倒不是有意为之。”
听这位马大人出言为自己解了围,林媚儿刚松一口气,但白衣少年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弦绷紧起来。
“对一些俗客,思艳姑娘此举倒没什么,”白衣少年悠悠道:“在马大人这里,思艳姑娘也要敝颜自珍么?”
马崇韬闻听哈哈大笑,“白公子,思艳姑娘可不是因为容貌鄙陋不敢示人,不说才艺,单论相貌,在整个居庸关城可是首屈一指呢!”转而对林媚儿说道:“白公子似乎对你覆纱来见很不满意呢!你还是把纱巾去了,让在座的诸位好好观一观你那艳绝全城的容颜吧!”
“马大人说笑了,”林媚儿心头一紧,马崇韬应该是见过思艳相貌的,自己一旦摘下纱巾,那什么都戳穿了,屏住气欠了欠身,说道:“您把奴家说的这么好,奴家倒真羞于见在座的公子老爷了......奴家这个样子没的让人笑话呢!”
“人家思艳姑娘不愿,白公子何必一再相逼,”蒙伊格这时开口说道:“姑娘的相貌原是需要对着一人慢慢品的,大庭广众之下硬摘去纱巾,没的掉了身价。”
“马大人都发了话,”白衣少年被他开口一怼,也不生气,笑道:“思艳姑娘也并非真的不愿,蒙老爷这里就先怜惜上了。”
现在就算是瞎子,也能看着两人之间的不对。
“你身后的那个随从不也蒙着脸孔吗?”蒙伊格一指白衣少年身后的那个黑衣蒙面人,“我若是硬摘下他的蒙巾,白公子想必也不介意吧!”
话音刚落,黑衣蒙面人的眼中便闪过一道厉芒。
“蒙老爷扯上一个下人,不嫌自贬身份么?”白衣少年笑着说道。
眼见两人之间越来越僵,马崇韬便出面来做这和事佬了。
“两位,”马崇韬笑着说道:“我们之间还有大事相商,些许小事何必做无谓争执?相比容貌,思艳姑娘更出色的便是这琴艺,两位不想听一听么?”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人搬来一张条案放置厅中,替林媚儿抱着长琴的丫鬟过来把长琴放在条案上。
林媚儿不失时机的略欠了一下身子,“奴家献丑了。”坐于椅中,十指一拂琴弦,琤琮悦耳的曲调便倾泻而出......乐音袅袅,如倾如诉,瞬间便充盈了整座厅堂。
“二位,请!”马崇韬满脸带笑,举起了酒盅。蒙伊格与白衣少年也举杯相和,厅内的气氛似乎又缓和了下来。
蒙伊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瞪视着白衣少年说道:“姓白的,我要的人你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蒙老爷何必着急呢?”白衣少年笑道:“我也想尽快了结此事,可惜天不遂人愿,风声突然变得这么紧,我这里也是很难做呀!”
第四百五十六章 唇枪舌剑
“你是不急,”蒙伊格气哼哼的说道:“价钱我这里都已经交了,人却还没有给我,你自然是不着急了。”
“蒙老爷言而有信,在下甚是敬服呢?”白衣少年的目光向厅外瞥了瞥,“不过,外面兵马重重,人贸然带过来,蒙老爷就不怕保不住么?”
蒙伊格哈哈大笑,瞄了一眼坐在正位上的马崇韬,“这居庸关可是马指挥使的地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会闯到他府里来拿人?”
“之前你说这话在下没有异议,”白衣少年悠悠道:“可现下情形已大不同了,别处的官兵已掌控了居庸关的关门,进出可都森严多了呢!现在白日里都有人敢在马府门前撒野了,”目光看向马崇韬,“马大人,在下所言非虚吧?”
马崇韬尴尬的笑笑,“白衣少年说的也有道理,为人行事还是小心谨慎一些的好。”
“那要谨慎到何时,”蒙伊格冷笑,“大汗还在关外等候消息呢?”
“大汗亲自来了么?”马崇韬一惊。
蒙伊格自知失言,嘿然冷笑不语。
“蒙老爷或许还不知道吧,”白衣少年乜了他一眼说道:“我的人日间准备来马府时便是接洽交人一事,可是不巧,被朝廷的高手识破了踪迹,迫不得已大战一场,我的人还受了伤......”
“铮——”弦声欲断,使厅内人的目光为之一侧。
林媚儿的眸子露出一丝歉然之色,微欠了欠身说道:“因来得急,琴弦未曾好生调适,还请大人及在座的老爷公子恕罪。”
“没事没事,你接着弹。”蒙伊格呵呵笑道。
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看着林媚儿笑道:“非是琴弦不适,是姑娘听者有心吧?”
“白公子说笑了,”林媚儿很镇定的说道:“奴家是风月场上的人,是专门服侍客人,让客人高兴的,至于别的事,奴家听不懂,也理会不得。”
“哦,”白衣少年笑了笑,“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谈话吓着了姑娘呢!”
“行了,”蒙伊格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别拐弯抹角的净扯些没用的,人什么时候送来,白公子还请给个痛快话儿!”
“马大人都把居庸关最红的姑娘给请来了,”白衣少年笑道:“蒙老爷难道就仅仅听其弹奏一曲?舍却这天生尤物,不觉得可惜么?”
蒙伊格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来来来,我们再干上一盅,”马崇韬笑容满面的又端起了酒盅,“二位难得来我府上,今晚便喝他个一醉方休。”看向蒙伊格,“蒙兄,你也不要心急,事情要办得稳妥一些才好,白公子都已亲自来了,想必不会耽误你的大事。”
“他小小年纪,说话当真作数么?”蒙伊格乜着眼睛瞄了白衣少年一眼,脸色有些不屑,“要说白莲教在我大元兴盛之时便是江湖第一大帮派,跟我们可没少作对,怎么跟姓朱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成了让小孩子当家做主了?”
“蒙兄,你......”马崇韬脸上变色。
“蒙老爷觉得我年幼,做不得主么?”白衣少年嘻嘻笑道。
厅外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烛光闪动,倏然一黯。
等明亮的烛光再次跃动起来的时候,蒙伊格一脸惊愕,他手中的酒盅不知何时到了白衣少年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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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蒙伊格的舌头变得僵硬起来,连话都吐不清楚了,白衣少年如何在他面前将酒盅取走,他一点儿也未看清楚,“这小子,当真有些邪门。”他心中暗道。
“在下年幼,说起来得敬蒙老爷一杯才是,”白衣少年拈起酒壶,在酒盅里斟满了酒,伸指一弹,“啵——”的一声酒盅平平的飞了过去,稳稳的落在了蒙伊格的桌案上,悠然一笑,“请满饮此杯,权当在下赔罪了。”
蒙伊格愣怔在那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林媚儿看得分明,白衣少年的身法极快,腾挪跃动间兔起鹘落,有如鬼魅,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小小年纪轻身功夫竟有如此造诣,当真骇人。
蒙伊格端起酒盅的手有些颤抖,还好对方只是拿走自己的酒盅,若是取自己的项上人头......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把酒一饮而尽。
“教中比我厉害的人比比皆是,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实在是献丑了,”白衣少年笑着扫了一眼蒙伊格,“顺便提醒一下蒙老爷,敝教的教名已经改了,不再是白莲教,而是观音教。”一只手掌竖起,另一只手掌作手托净瓶状,一脸肃然,口中念道:“观音大士临凡界,慈航妙手度众生。”
“好好好,”马崇韬拍手笑道:“白公子的功夫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可蒙兄也是奉命而来,白公子还是不要让他太难做才是。”
“明日,”白衣少年淡淡道:“明日我便交人,你们看如何?”
“嗯,”蒙伊格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如此......如此甚好。”
“蒙兄醉了,不如叫人扶你休息吧?”马崇韬拍拍手,这时过来两位女婢侍立在蒙伊格身侧。
蒙伊格摇摇摆摆站起身,好像不胜酒力的样子。在两位女婢的搀扶下,出了厅堂。
“叮咚咚——”悠扬清越的琴声也弹完了最后一支曲调,嘎然而止。
“思艳姑娘,”马崇韬目光看着她道:“今晚你就留在府内服侍这位蒙老爷,他出手大方得很,你若服侍他周到的话,光赏钱都是极为可观的,这个赚钱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了。”
林媚儿站起身福了一礼,算是回应。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思艳姑娘的琴艺拿捏的恰到好处,在下倒是极为佩服呢!”
林媚儿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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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伊格回到自己的住处,刚关上门。便听到“笃笃——”一阵敲门声。
“谁?”他仿佛惊魂未定。
“奴家思艳,奉马大人之命前来侍奉蒙老爷。”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哦,”蒙伊格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
“吱呀——”一声门板开了,一位身穿白色襦裙,脸上蒙着白色纱巾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外。
“快进来。”蒙伊格招呼林媚儿进门,目光又向外洒扫了一遍,方关上门板。
屋内烛光摇红,佳人在侧,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蒙伊格一阵酒意上涌,感觉浑身燥热,有些按奈不住,张开双臂向林媚儿抱去。
谁知那美人咯咯一笑,闪身躲了开去,让蒙伊格扑了个空。
“美人儿,怕我吃了你么?”蒙伊格乜着眼笑道:“放心,我不会很粗鲁的。”
“奴家既然进了这个屋,就是蒙老爷你的人了,”林媚儿一双眸子如欲滴出水来,“你急什么?”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叫春宵一刻值千金,”蒙伊格嘿嘿笑道:“如此良宵美景,你还是跟我早些歇息了吧!”说着又张臂想要去抱她,仍然抱了个空。
蒙伊格张开朦胧的双眼四下里乱看时,却见美人俏生生的立于桌前。
“美人儿你这是何意?”一连扑空两次,蒙伊格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悻悻然道:“马崇韬让你过来便是戏弄于我的么?”
“蒙老爷别生气,”林媚儿纤手拈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一杯酒递了过去,“奴家敬您三杯,算是给您赔罪了。”
“这还差不多......”蒙伊格伸手去接酒盅时想拉住她的手,谁知对方反应极快,一俟他触碰到杯沿手便缩了回去。
“还有两杯酒呢,你莫急嘛!”林媚儿嗔怪的睨了他一眼。
“好,好......”蒙伊格有些无奈的笑笑,“三杯酒喝完,你可不能再躲了。”
林媚儿妩媚的一笑,没有说话。
......
“这可是第三杯了。”蒙伊格眯起眼坏笑一声,端起酒盅正欲一饮而尽。
“大汗派你来,便是让你
在这里花天酒地么?”这句话是林媚儿用蒙古语说出来的,语音冰冷。
“什么?”杯沿刚触碰到唇边,蒙伊格一哆嗦,“当啷——”一声,酒盅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林媚儿冷冷道:“到了汉人的地方,连原来的话都不会讲了么?”话仍旧是用蒙古语说的。
“是谁派你来的?”蒙伊格吃惊的问道。
“谁派我来是你该问的么?”林媚儿的眸子变得锐利起来,“大汗在关外风餐露宿,你却在这里醇酒美女,不怕回去后大汗扒了你的皮么?”
“你,你是大汗派来的?”蒙伊格后退几步,脸上的肌肉不住抖动。
林媚儿哼了一声,“亏你还有脸提大汗,你就是这样为大汗办事的?”
蒙伊格再无迟疑,依着草原的礼节上前向着林媚儿深深一躬,“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博日都在这里知罪了。”
“他果然不姓蒙,”林媚儿暗暗好笑,“起个汉人的名字又起得不伦不类。”绷起面孔依然冷冷道:“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大汗派我过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这人为何还没有带出来?”
“回大人的话,”博日都神态恭谨的答道:“今日突生变故,明人别处来了一支兵马,控制了居庸关城,局面已不是马崇韬所能掌握,白莲教那里也被明人的探子给盯上了,事情现在变得有些棘手得很!”
“变得棘手就不用做事了么?”林媚儿冷冰冰的道:“大汗亲冒风险来到关外,你就用一句棘手来搪塞大汗么?”
博日都额头冒出的冷汗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倒在林媚儿面前,连声道:“大人息怒,博日都知错了,请大人惩罚!”
“你起来吧!”林媚儿没想到虚言恫吓一番,竟然砸对了地方,这个假冒皮货商的汗廷特使真把她当成大汗派来的人了,声音一缓,“只要为大汗忠心办事,大汗绝不会治你罪的。”
“谢大人,”博日都站起身,“他们说了,明日......”
“这些我在大堂上都听到了,”林媚儿打断他的话道:“须知大汗在关外多待得一刻,便会多一分风险,这事你得抓紧了,千万不可懈怠!”
“我明日一早便会再去催他们,”博日都面露难色,“可是居庸关的关门已不在马崇韬的控制之下,倒时要如何脱身呢?”
“如何脱身让马崇韬自己去想办法,”林媚儿说道:“他得了大汗这么些好处,总不能一点儿力也不出吧?他若是推三阻四,你就把他的把柄透露给明人朝廷知道。”
“是,大人高见。”
“你来的路上,可曾见到过斡剌特人的探子?”林媚儿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斡剌特人也来了么?”博日都惊讶的问道:“他们难道也得知了消息?”
“我也盼着他们没动静才好,”林媚儿说道:“在大汗眼里,他们比明人更危险,一个赛因孛罗都敢私下里跟明人朝廷眉来眼去了。”
“大人说的没错,”博日都顺着她的话恨恨道:“等他们把那赛因孛罗交给我们,一定把他押到大汗驾下重重治他个僭越之罪。”
“果然是他。”听博日都嘴里亲口说出了赛因孛罗的名字,林媚儿心中一喜,脸上却不露声色,“还是等把人安全接到手再说吧!”乜了他一眼,“你还让我今晚陪你么?”
“小人不敢。”博日都被她唬得连退了几步。
“你这是做什么?”林媚儿的眸子一眨,“怕我吃了你么?”
“小人方才对大人不敬,”博日都躬身说道:“实在......实在该死,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小人吧!”
“所谓不知者不罪,”林媚儿笑道:“你又不知我的身份,就算有些许不敬又何罪之有?”
“谢大人,”博日都说道:“小人这就出去,让大人在这里好好歇息。”说着转身便要去开门出外。
“回来,”林媚儿叫住他,“你这样做不是泄露了我的身份么?”
第四百五十七章 倾心话语
“是,是,”博日都点头哈腰道:“小人考虑不周,请大人恕罪!”
“你就睡在这里。”林媚儿吩咐道。
“小人......小人万万不敢。”博日都怯懦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我让你睡便睡,”林媚儿柳眉一竖,“现在就躺上去,没我的命令不准下来。”
“是,是。”博日都低着头来到床边,不敢看她,连衣服都没脱,爬上床去拉过来一条被子盖在身上。
林媚儿一阵好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吹灭房中的蜡烛,屋内立时变得漆黑一团。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屋内的地上,像下了一层霜。林媚儿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现在是把这个博日都给唬住了,明日该怎么办呢?她感觉心里有些乱,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已能确定赛因孛罗被观音教的人给劫持了,如何解救出来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这种江湖秘密宗社组织里奇人异士甚多,就拿厅上那个白衣少年来说,别看年纪比她还小,武功却是不弱,尤其是他身后的那位黑衣蒙面随从,一双刀锋似的锐目就没在自己身上移开过。
“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林媚儿心中暗道,那人给了自己一种似成相识的感觉。
就在她思潮翻涌之时,窗棂外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林媚儿腾身而起,“吱嘎——”一声门板开处,她的身影箭一般窜至门外。目光及处,一条人影飞一般正要纵跃上墙,她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追将上去,运足劲力一掌拍向他后心。
“啪——”对方反应不慢,拧腰回身一掌,两掌相交,那人身形如陀螺般连转了几转抵在了墙根下。林媚儿不想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瞬间又向他击出六掌,掌掌不离他要害。
那人左躲右闪,似是不愿与她交手。
“呼——”林媚儿一拳挟着劲风直捣他面门。
“是我。”那人低呼一声,不闪不避,一把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巾。
“你......”林媚儿吃惊的睁大了双眸,生生止住拳势,粉拳离对方的鼻尖不到半寸,拳风激得他鬓边的发丝都拂动起来。再往前递一些,就要砸对方一个满面桃花开了。
立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
“幸好,”杨牧云一脸紧张,“你若收不住的话,我这相可就让你给破了。”说着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
“你来这里干什么?”林媚儿问道。
“怕你有危险呀,”杨牧云说道:“你这个假身份万一被拆穿了,那可就不妙了。”见林媚儿眸中漾着一丝得意,笑笑,“看来我想多了......”
“我一直没有摘下蒙在脸上的纱巾,”林媚儿眸光闪过一丝骄傲之色,“他们自然就无从知道我们的身份,这你就勿须担心了。”
“你......跟谁在里面?”杨牧云瞄了一眼她身后的屋子,突然问了一句。
“就是那位以皮货商掩盖其身份的鞑子大汗特使呀,”林媚儿眸波流转,话语间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那位马指挥使让我今晚服侍他,怎么了?”
“啊?”杨牧云明知她在跟自己开玩笑,还是吃惊得瞪大了眼,“你,你不会真的......”
“真的什么?”林媚儿的眸光闪动着,“看你这样子,是怕我会被他怎么样么?”
“你武功这么高,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杨牧云看了她一眼,深深的道:“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瓜田李下,就算在这间屋子里静静的坐一晚上,于名节上也是有亏的。”
“那又怎么样?”林媚儿贝齿咬了咬樱唇,睇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对这个很在乎么?”
“对在意你的男人来说不在乎是假的,”杨牧云笑了笑,“但若他真喜欢你,你所做的一切他都会理解的。”
“那你说我会遇见这样一个男人么?”林媚儿的眸子向他眨了眨。
“嗯,”杨牧云点点头,突然回避开她灼热的目光,“如果那个懂你理解你的男人已有了妻室,你......会不会接受他?”
“不会。”林媚儿的目光一收,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为什么?”杨牧云愕然。
“因为我们女人也有尊严,”林媚儿说道:“一个女人委屈自己,活成男人想像中的样子,就是为图一个妾室的名分么?”
林媚儿的话让杨牧云浑身一震,口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他一脸复杂的表情,林媚儿话音一转,“我刚进马府时先去的是一个宴会大厅,马崇韬正在那里招待客人,其中之一便是屋里那位扮成皮货商的鞑子大汗特使,汉名叫蒙伊格,蒙古名字叫博日都。另一位是个白衣少年,马崇韬称呼他为白公子,真实名字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他是观音教的人,看起来地位不低,因为马崇韬对他很是尊重。而且......”声音微顿了一下,“他的武功很高,能够在不动声色间取人性命。”
“白衣......武功很高,”杨牧云喃喃几句,抬眼问道:“他有多大年纪?”
“大概十二三岁吧,模样倒是挺俊俏的,”林媚儿回忆道:“听他说话让人感觉是一位很厉害的角色,跟他的年龄相比很不相称。”
“十二三岁......难道是她?”杨牧云的眉头一皱。
“你见过这个人?”林媚儿奇怪的问道。
“没亲眼所见我不能确定......”杨牧云眼前浮现出一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女形象,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狐狸,脸上媚惑的笑意就像一个小妖精。庐州深山里的翠薇山庄,开封城外的乱林冈,她都是以观音教少主的身份出现的,那个白衣少年......会是她么?
“鞑子特使跟观音教的人接洽,这事听起来倒挺有意思。”杨牧云说道。
“那是因为赛因孛罗在观音教手里,”林媚儿淡淡道:“鞑子大汗想要人,只能跟他们接触。”
“事情果然与你所料不错,”杨牧云看了她一眼,“马崇韬这个人背后倒挺复杂的,身为朝廷延庆卫指挥使,与鞑子和乱党私下里居然都有勾连。”
“要运送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出关,当然要找一个非常稳妥的地方,”林媚儿嗤的一声冷笑,“能选择居庸关这条线路,说明这位延庆卫的马指挥使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看来朝廷对此也是很有警觉,不然也不会让临近的昌平卫官兵过来接管居庸关了。”
“这么隐秘的事情,为何并不忌讳你旁听呢?”杨牧云皱了皱眉头说道。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一个风尘女子会捅出去什么吧?”林媚儿说道:“还有一件事,这位博日都特使急着催促观音教那边交人,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鞑子的大汗也来到了居庸关外。”
“什么?”杨牧云吃惊道:“脱脱不花领着大军开过来了?”
“不知道,”林媚儿摇摇头,“这是博日都在酒宴上不经意间说露了嘴,消息应该不假。至于脱脱不花是领着大军过来,还是只身犯险来到居庸关外,这就不晓得了。”接着一笑,“方才我在房中假装脱脱不花派来的人咋呼那个博日都,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当真了。”
“哦?”杨牧云的目光有些难以置信。
“他现在对我是毕恭毕敬,”林媚儿有些得意,“根本不敢对我再生非分之想。”
“你真有手段,”杨牧云赞了她一句,“那博日都有没有对你说出别的更有价值的信息?”
“我现在只能先镇住他,”林媚儿说道:“还不能跟他说太多话,以免露出破绽让他生出疑心。”顿了一顿,续道:“这样也好,我可以一种特殊的身份待在这个博日都的身边,盯着他把赛因孛罗交易过来,只要赛因孛罗一露面,一切就好办了。”
“这么说你不打算跟我走,要待在这里?”杨牧云看着她道。
“有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轻易放弃么?”林媚
儿的眸子一霎,“我一走,这条好不容易找到的线路便断了。”
杨牧云沉默片刻,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抬头深深凝注着她说道:“那......我走了,你万事小心。”
“嗯,”林媚儿轻点了一下娇巧的下巴,“我晓得了,据那位白公子说明日便会将赛因孛罗送到博日都这里来,所以我必须得看紧他了。”
“那万一有事你应付不来怎么办?”杨牧云有些担忧。
“放心吧,”林媚儿安慰他道:“我有玄鸟卫特制的烟花,遇到危险便会发出,你们如果守候在马府外面的话,一定能够看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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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杨牧云欲言又止。
“嗯?”林媚儿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我不想看到你有事。”
“嗯......”林媚儿默默答应了一声。
杨牧云重新蒙上黑巾,纵身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林媚儿目送他的身影隐没在夜幕中,方转过身来,门板后,一个脑袋缩了回去。她心头一紧,飞身快步上前,探出手便抓个正着。
“是你?”林媚儿看着抖抖索索转过脸的博日都,呵叱道:“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大人息怒,”博日都干笑几声,“我方才见大人开门去追贼人了,怕你有失,所以出来看看。”
“你都看到什么了?”林媚儿脸色一变。
“没......没看到什么。”博日都结结巴巴的说道。
“当真没有?”林媚儿目光紧盯着他。
“没、没,真没有,”博日都抚着胸口,“我可以向长生天起誓......”
“你看到也好,没看到也好,”林媚儿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你想知道的话,我都会说给你听的。”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博日都连声道。
“方才那位也是大汗派来的人,”林媚儿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说道:“他问我事情办得如何了,你说我该怎样回他?”
“这......”博日都脸色遽变。
“别以为躲在这里碰不见大汗的面便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林媚儿的声音转冷,“办事不力,不要说你,连我的头随时都会被人割下来。”说着并指如刀在颈侧一划。
“咝——”博日都倒抽一口凉气,抚胸躬身道:“大人明鉴,小人是绝不敢懈怠的,明日......明日事情便会见分晓了,绝不会让大汗犯险在关外一直等下去的。”
“你知道就好,”林媚儿的语气放缓了些,“大汗亲自到来,足见对这件事的重视。他身边带的人不多,时间一长,难免不会被明人发现......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你我担待得起么?”
博日都被骇得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小人明日一早便过去催那姓马的和那白的小子尽快交人......”
看着他一脸惊骇莫名的样子,林媚儿唇角勾起一抹隐隐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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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马府的外墙下,看看四下无人,腾身跃起,还未踏上墙头,眼角一抹寒光闪过,心头一颤,不及细想,拧身移向一边。“嚓——”他脸上蒙着的黑巾飘落下来,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个圈子,方落下地。
身子还未站稳,一道寒芒已逼至眼前,杨牧云大骇,伸手去拔背后的双刃刀,眼看不及拔出,头一偏,身子一扭,“锵——”的一声对方的利器刚好劈在拔出一半的刀刃上。
杨牧云身形一转,拔刀在手,眯着眼看去,一个装束奇怪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头用黑色头巾包了起来,脸蒙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身穿黑色紧身裙裤,手臂覆有黑色手甲,腿缠脚纽带,双足上是一对草鞋。
第四百五十八章 暗流涌动
她手握一柄造型奇异的钢刀,刀身极长,刀刃极薄,刀柄也极长,她双手握住了刀柄,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站立的姿势也颇为怪异,右脚向前踏出,左脚略为靠后,脚尖和前脚的脚后跟呈一条笔直的直线。一抹流光在锋刃极薄的刀身上闪过,弥漫一股肃然的杀气。从她纤细的身形上看,这是一位女子。
“倭刀——”杨牧云看向她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前的人和场景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数月前,开封城南燕门外十里处的一个林木葱郁的小山岗上,一个神秘的东瀛忍者......
“是你?芊鹤樱子?”杨牧云的眉峰一动,一道凌厉的寒光迎面暴射过来。
“刷——”杨牧云身形疾动,匹练般的刀光在他身侧一闪而过,劲气飒然,让人通体生寒。脚尖刚一触地,凌厉的刀光又拦腰扫来......杨牧云接连闪避了五六次,可对方的刀光如影随形,一直黏在他身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叮——”杨牧云闪至墙边,钢刀斫在墙上,划出一连串的火花。他不及细想,身体贴着墙根揉身而上,刀锋自他靴底划过。
杨牧云双手在墙上使劲一撑,凌空一跃,双刃刀已擎在手,手腕一动,刀刃划过一道耀眼的光弧直劈向对方身后,刀锋挟卷着劲风发出“嘶嘶”声,似要把空气都要撕裂。
可刀光过处,撕裂的只是对方的影子,人倏忽消失,隐入墨色的夜幕。
开封城外那夜的情形再现,对方人凭空不知所踪。
杨牧云心一沉,急忙贴墙而立,以防对方突然现身、无处不在的攻击。
“呼——”头顶刀光显现,杨牧云猝不及防,挥刀仓促相迎......
“锵——”对方不知何时从他头顶飞身跃下,双手握刀一个大力劈斩,直要将杨牧云连人带刀一劈为二。在对方的全力一击之下,杨牧云双臂剧震,手中刀几乎脱手而飞,“蹭蹭蹭——”连退数步,一跤坐倒在地。胸口不住气血翻涌,气息都紊乱起来。
对方丝毫不给杨牧云喘息的机会,迅速随身而至,拧身沉臂又是全力一刀向着杨牧云当面劈了过去。
“铿——”对方的刀斫在了地上,杨牧云就地一个翻滚躲了开去,有些狼狈不堪。眼看对方紧跟一刀又劈面而至,杨牧云避无可避,挡又无力可挡,情急生智,突然横腿疾扫,卷起地下大片积雪,猛向对方洒了过去。对方骤不及防之下,雪屑飞入眼中,一阵刺痛,为防杨牧云反击,立时纵身后跃。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杨牧云纵身扑上前去,抱住他的双腿着地一滚,蒙面人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杨牧云更不迟疑,出手抓向她咽下“天突穴”,谁知对方出手更快,掌缘如刀,反手已切向他手腕......
两人在雪地上扭打在一起,各自出招甚速,争取最快制住对方。
混乱之中,杨牧云一把抓去,触手绵软,原来触碰到的是对方饱满坚挺的胸脯,心中一怔,紧接着胁下一阵剧痛,却是被对方抬膝狠狠磕了一下。
这一膝磕得杨牧云胸口的气息也为之一窒,对方趁机像一条鱼一样翻滚至一边,离他远了些。
“不好——”杨牧云心中一沉,再想扑上前去时,对方的身影消失了。他情急之下,双手抓起地上的积雪向身周漫天挥洒起来。雪屑像一团白雾向他四周扩散出去......
蓦然,他右侧挥洒的雪屑仿佛粘住了什么,形成一道模糊的雪影。
杨牧云眼睛一亮,飞身而起,手握双刃刀向那道雪影斜劈了过去,刀锋瞬间幻化出数道刀光,将那道雪影四周牢牢封住......
“叮叮当当——”一阵爆豆般的兵刃交击声响过,蒙面人现出了身形,在杨牧云一连串的攻击下逼得连连后退。眼见杨牧云又一刀凌空劈来,蒙面人后退几步,暗自运气正欲举刀相迎。谁知杨牧云只是虚晃一刀,身形自空中拧身一转,稳稳的落在了墙头,纵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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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跃,跳出了院子......
蒙面人一愕,正待去追,忽然一个人影拦在了自己面前。他凝目看去,是一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
“少主......”蒙面人向那少年躬身施礼,说出的话语很怪,很生硬,好像才刚开始学说汉话不久。
“不必追了。”白衣少年看向杨牧云消失的方向,淡淡的说道。
“可是......”蒙面人还想再说,却被白衣少年打断,“没有可是,就让他走吧,院外埋伏着朝廷的人马,你若追出去,就会把事情闹大,懂么?”
“是,少主。”蒙面人说道,眸子里带着一丝不甘和怨恨。
“你方才太轻敌了,”白衣少年看了她一眼,“没有提防他的下三滥招式,被他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心神便乱了......”
“下次我若再碰见他,一定用我的刀把他劈成十七八块,方能解我心头之恨。”蒙面人咬牙切齿,心中羞愤莫名。
“不,”白衣少年目光一闪,“劈成十七八块还不够,要把他剁成肉泥,然后喂狗......”
“少主......”蒙面人愕然抬头。
“他碰了你身上不该碰的地方,而对我......”白衣少年的眸子眯了起来,声音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则是看了不该看的......”唇角勾起一抹隐隐的笑意,“以后的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看向蒙面人,“樱子,方才在宴席上你为何一直盯着那个思艳姑娘看?难道之前见过她么?”
“我不知道,”蒙面人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蒙着面,所以还不能肯定。”
“一个青楼女子过府还蒙着面,真是故弄玄虚,”白衣少年说道:“我也想去掉蒙在她脸上的纱巾,仔细看看她的模样,谁知......”哼了一声,“蒙伊格那个呆瓜色迷心窍,马崇韬还没发话,他就先护上那个女子了。”
“少主......”蒙面人迟疑了一下说道:“他说明天要我们交人,我们当真要把人带到这里交给他么?”
“交给他?”白衣少年嗤笑一声,“就算人给了他,他有本事把人带出居庸关么?”
“那,明日他问起来......”
“不用理他,”白衣少年眸中带着不屑,“正主都出现了,还理他一个下人作什么?”
“少主是说......他们的大汗?他真的来居庸关了么?”蒙面人惊诧道。
“你没看她一听今日交不了人便急了?”白衣少年瞄了她一眼,“说他们的大汗还在关外等候消息。若不是脱脱不花就在居庸关附近,他何至于如此坐卧不安?”
“还是少主您观察得仔细,”蒙面人说道:“那脱脱不花是带了大军过来么?”
“应该不会,”白衣少年思忖道:“如关外真有鞑子大军出现,城内一定会有预警......据此来看,脱脱不花应该没有带多少人。”
“那这个鞑子大汗的胆子可真够大的,”蒙面人说道:“他难道不怕大明朝廷的兵马把他给抓了?”
“他既然敢这样做,便是有备而来,”白衣少年笑了笑,“这样的人物亲临到此,我怎能不去拜会一下?”
“可他在城外什么地方,我们还不知道。”
“或许他进了居庸关城也说不定,”白衣少年目光一闪,“楚明心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她伤的并不重,”蒙面人说道:“要不是我及时将她救下,她就要落在杨牧云手中了。”
“哦?”白衣少年的脸色有些讶异,“方才我观杨牧云的武功,比之数月前在开封时并没有多大进境,明心应该还不至于输给他。”
“杨牧云身边还有一个帮手,武功比他只高不低,两人
联手,明心就不是对手了。”蒙面人解释道。
“原来如此,”白衣少年点点头,“那就不要让明心再露面了,你去代我传令给玄水旗的岳旗主,让她率领教中弟子在城内城外探察一番,务必要找到脱脱不花。”
“是,少主,”蒙面人踌躇了一下说道:“城内官兵正在大索,教中弟子行事多有不便......”
“你提醒岳旗主小心行事便了,她懂得分寸,”白衣少年说道:“找到脱脱不花后让她不要声张,立刻禀报与我。”
“是。”蒙面人躬身应道。
白衣少年沉吟了一下又道:“另外派人给我盯紧了那个马崇韬,这人不简单,我不想一不小心就被人给卖了......还有那个思艳姑娘,你去查一查她的底细,看她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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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跃出马府大院,一阵狂奔,好像身后一直有人撵着他似的,也不知跑出了多远,直到两个渊渟岳峙的大汉拦住他才止住脚步。
“大人,您没事吧?”莫不语讶异的看了看他的身后,“您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你才见了鬼了。”杨牧云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回头向后看了一眼,生怕那个蒙面人紧蹑着他。
莫不语咧嘴笑了笑,“大人,林姑......林把总呢?没有跟您一起么?”
“她暂时还得留在那里,”杨牧云对他说道:“你去请示一下于大人,看能不能从昌平卫里多调派一些人手过来?”
“大人您是要带队抄了这马府么?”莫不语大睁着两眼问道。
“抄是肯定要抄,但不是现在,”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先给我严密盯起来,但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哼哼......”
“俺明白,”莫不语忙道:“俺听大人您的,绝不敢坏了大人您的事。”
“你明白就好,”杨牧云点点头,目光瞥向另一侧的阿列克赛,“不语,你替我问问他,有没有见过鞑子大汗脱脱不花?”
“大人您怎么提起脱......”话还未说完便见杨牧云狠狠瞪视着自己,脖子一缩,便转向阿列克赛,把杨牧云的话转成蒙古话问了他一遍。
阿列克赛倾听完便表情骄傲的呜哩哇啦说了一通。
“大人,”莫不语转而对杨牧云说道:“他说他本来便是金帐汗献给脱脱不花大汗的,之前在脱脱不花大汗帐下做过护卫,对脱脱不花大汗的相貌很是熟悉。”
“嗯,那就好,”杨牧云听了微微颔首,“现在他能派上大用场了。”
“啥?”莫不语一双眼珠子张得跟铜铃一般,扫了阿列克赛几眼,“熟悉一个鞑子大汗相貌能派上什么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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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周边的军情很快报到了驿馆于谦那里,得出的结果是关外百里之内并无鞑子的大队骑兵,这让于谦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鞑子大汗就在居庸关外这则消息挑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宁可信其有,绝不会信其无。
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私下勾结鞑子和邪教乱党,这让于谦心下更为震骇,居庸关乃京西锁钥,一旦有失,两个时辰内鞑子骑兵便会直趋京师城下。
对于这件事,他没有采取过激的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延庆卫不只是马崇韬一个人的事,全卫官兵里面究竟还有多少人可靠,他这个兵部侍郎心里也没有底,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还是先稳住这位马指挥使的好。
为此,于谦给身居马府不敢露头的马崇韬去了一封信函,大意是说他镇守居庸关这些年劳苦功高,实乃国之栋梁等等。并阐明最近鞑子闹得厉害,恐有不测之虞,因此调昌平卫过来协防,请他不必担心。最后浓墨重彩的写道,两卫官兵屯于一城,难免会起摩擦,为搞好联防,请马指挥使过知府衙门一叙。
第四百五十九章 寻迹蹑踪
信一大早就被送入了马府,马崇韬回复得很快,说自己突感重疾,卧床不起,不能过来拜会于大人云云,等身体稍有好转,即来听命。
于谦听马崇韬派来的亲信禀告完事情的原委后,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微动,淡淡的说道:“既然马指挥使身染重病,那就好好歇养吧,不过,朝廷交办的差事还得要办,延庆卫所有官兵的花名册还请你回复马指挥使,让他派人送来,还有,请马指挥使传下令去,所有延庆卫官兵于午时正集合瓮城校场,本官要按花名册逐一清点人数,好分派防务。”
那亲信的眉头皱了一下,禀道:“于大人,我延庆卫官兵防区分布于居庸关两侧长城,从常峪口到黄花镇,分布于绵延百余里的城墙与烽燧,数千人于午时正集合于瓮城校场,恐怕很多人来不及赶到。”
“哦?”于谦捋了捋胡须,目光一凝说道:“那就先将居庸关城内的延庆卫官兵集合于瓮城,本官于午时前要亲赴瓮城城楼,还请马指挥使在午时前把本卫所官兵的花名册送来。”
“是......”那亲信眼中目光闪烁,拱手答道。
......
待那亲信出外后,杨牧云方现身出来。
“牧云,”于谦看向他道:“没想到马崇韬会托病不来,由此来看他也不会痛快的将兵马与名册交接出来......”在房中走了几步,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想亲自去马府探视一番,你看如何?”
“大人不可,”杨牧云断然说道:“林把总已探知马崇韬勾结鞑子和邪教乱党,可知其居心叵测,现在他又托病不来,一定是心中有鬼,大人若是此时去马府的话,他要对您不利怎么办?”
“他也是朝廷命官,”于谦说道:“怎会如此乱来,真这样的话与造反作乱又有何异?”
“大人......”杨牧云急道:“他既然胆敢私下里跟鞑子勾结,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待其不轨之事败露,他就是有一千条命,也不够朝廷砍的,到那时他大可以把大人您扣住,召集军中一应乱党投奔鞑子也就是了。”
于谦面目凝重,半晌沉吟不语。
“还有一件要事,”杨牧云说道:“那鞑子特使说他们的大汗脱脱不花就在居庸关外,身边带了多少人马还未可知,若是他带人干脆降了脱脱不花,引鞑子入关,那居庸关城危矣......”顿了一顿说道:“居庸关一失,京城门户大开,那事情可就大了。”
于谦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看向杨牧云,“如你所说,那岂不是奈何他不得了?居庸关有失,你我万死莫赎。”
“所以现在当要之事便是把那位马指挥使先稳住,”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他还是不会跟朝廷撕破脸的。大人您当好言慰抚,让他暂时不起异心......”
“嗯,”于谦点点头,“看来朝廷单单派一个昌平卫过来是压制不住他的,本官拟将附近的镇边卫和怀来卫的一部分兵马也调过来,牧云你看如何?”
“大人所想甚是稳妥,”杨牧云又加了一句,“马崇韬在这里经营多年,军中官兵应该大多都已被其收买......不论马崇韬暗中使何绊子,大人您一定尽可能多的接触延庆卫的下层官兵,让他们脱离马崇韬的影响,尽可能多的让他们站在朝廷这边来。”
“牧云所言甚是,”于谦颔首道:“至少这居庸关城本官绝不让他为所欲为。”
“大人,”杨牧云躬身说道:“卑职想领一支人马到城外去......”
“你想去探知脱脱不花的踪迹?”于谦脸色一沉,“不行,这太危险了。”
“唯其这样才能保我居庸关安全,”杨牧云没有丝毫动摇,斩钉截铁道:“居庸关在则京师安,京师安则天下太平,为了我大明安危,卑职一人得失又有何足惜?”
于谦长吁了一口气,深深凝注了他一眼,“那好,你一切皆小心为是,需要多少人尽管直言。”
“人贵精不贵多
,”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我只要莫不语和阿列克赛两人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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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城,将台胡同,马府。
“什么?”马崇韬听了亲信的回报后瞪大了眼,“那于谦向我要手下人的花名册,还要所有人集中到瓮城校场?”
“是的,”那亲信恭恭敬敬答道:“他就是这么说的,大人,您看怎么办?”
“他这是想削我的兵权呐,”马崇韬眼珠子一转说道:“把我手下人全拾掇了,最后再向我下手便不用费吹灰之力了。”
“大人,”那亲信说道:“这名册不能交,人也不能依他所言全集中到瓮城校场去,可......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回绝呢?”
马崇韬皱了皱眉头,“这老儿,一上来就掐我的软肋......他是兵部侍郎,我的顶头上司,巡查卫所官兵是分内之事,要回绝也不能硬回,这样无疑是抗命,没事也要授人把柄了。”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你去跟他说前几日指挥使司衙门失了火,案牍库被烧,卫所官兵的花名册已成灰烬,现正在整理中,他要把人都集中于瓮城校场,你让马威随便找几百个人先应付一下,对他说因为昌平卫的兵马入城,原城中人马大部分都调去别的烽燧和隘口守御去了,一时不好都集中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那亲信刚要转身又被他叫住。
“把蒙伊格让人给我叫来,”马崇韬说道:“就说我有要紧事。”
......
门“吱呀——”一声开了,博日都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
“他们什么时候交人?”林媚儿迎上前问道。
“不好说......”博日都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姓马的现在和那姓白的沆瀣一气,说什么外面风声甚紧,人一时没法送过来。”
“他们什么意思?”林媚儿眸光一闪,佯怒起来,“想耍无赖么?风声再紧由他们自己应付去,扯上我们做什么?”
“看来我们不帮那姓马的解除眼前的危机,他是不会轻易交人了,”博日都瞥了林媚儿一眼,“他还说让大汗帮帮他......”
“让大汗去帮他,怎么帮?”林媚儿眸子一转,“他肯献出居庸关城给大汗么?”
“他就算敢这么做,大汗又如何能应承?”博日都苦笑,“大汗此来并没带多少人?”
“你怎么知道......”林媚儿话一出口便知失言,连忙止住。
“大人不是从大汗那里来的么?”博日都奇怪的看着她,“他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的意思是说大汗乃天之骄子,”林媚儿清了清嗓子,镇定道:“纵然只身犯险,其他的部落臣民也一定不放心,这几日来又有多少人潜入明境守卫在大汗周围,你知道么?说不定大汗身边现在真的有夺取居庸关的足够人手,这也说不定呢!”
“大人说的也是,”博日都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抬头说道:“方才那姓马的透露给我的也是这个意思,若是能把居庸关城献给大汗,这份量可比一个赛因孛罗重多了。”
“既如此,事不宜迟,”林媚儿催促他道:“你赶快派人去面见大汗,将这一切说给大汗听......要是真夺取了这座关城,你还立了一大功呢!”
博日都脸上也变得兴奋起来,忽然眉头一皱,“可怎么把人派出去呢?明人现在把守关口很严,寻常人根本不让出关。”
“那就让姓马的帮你想想办法,”林媚儿乜了他一眼,“这点儿小事他没有理由再推三阻四了吧?”
......
“嗤——”一颗石子从马府内飞了出来,被守候在外面的昌平卫官兵捡到,上面还绑着一张纸条,那官兵没有拆开看便交了上去。
杨牧云展开纸条看了看,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小字:“巳时三刻有马车出府,勿拦!”杨牧
云微微点头,忙领着莫不语和阿列克赛直趋城门。
巳时,马府的门打开了,一名中年贵妇领着一名丫鬟上了马车,向着西边的关门而去......
西边出关的人排了长长一队,城门前设有鹿砦,官兵们握刀持矛如临大敌,一名长有络腮大胡子的守门将官在关门前喝骂着,把很多要出关的人都赶了回去。
一阵车轱辘转动的辚辚声远远传来,守门将官眯着眼望了一下,握刀走上前去。
“站住——”他把快要驶到近前的一辆马车拦了下来,大声喝道:“车上人下来,接受检查!”
“你们瞎眼了吗?”马车的车帘一掀,一名丫鬟露出脸来向守门将官呵叱道:“这是我们马指挥使夫人的车子,我看哪个敢过来搜我们夫人的车子。”
“吆喝,小丫头还挺厉害的,”守门将官乜着眼睛笑道:“俺从昌平那边过来,奉命检查出关的一应人等,可不识得什么马指挥使夫人?”
“你不识得我们夫人,但总认得这个吧?”那丫鬟拿出一块刻有篆文的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唔......”守门将官收起笑脸,拱手说道:“原来真是马夫人,失礼失礼!”
“看来你还算识货,”丫鬟的秀眉一扬,“还不快把路障撤下,打开大门,让我们夫人过去。”
“是,是,”守门将官拱了拱手,“现在非常时期,小人斗胆问一下,夫人要去何处,上边问起来,我也好回话。”
“我说你这人......”丫鬟的额头一皱,正待再要呵叱,车内一个雍容的声音朗声道:“新儿,退下!”
“是,夫人!”丫鬟合上了帘子。
“马指挥使病了,我欲到泰安寺为我夫君上香祈福,这你听明白了么?”那个雍容的声音说道。
“是,是,小人听明白了。”守门将官忙侧身立于一边,向着关门前的官兵喝道:“撤路障,开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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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寺在居庸关外,始建于元时,入明后依然香火繁盛,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都会来此膜拜佛祖,祈求保佑。
马车在泰安寺的山门外停了下来,迎客僧将马夫人迎入了寺内。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们也要跟进去么,大人?”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莫不语向身边的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从马上下来,对莫不语和阿列克赛说道:“我进去探视一番,你们守在寺外继续盯着。”
“是,大人。”莫不语把杨牧云的话转成蒙古话又对阿列克赛说了一番。
杨牧云信步走进泰安寺山门,这山门跟别的寺庙也没什么不同,四大天王立于山门的两侧,怒目瞪视着每一个进入山门的人。
“施主,可是来上香的?”一名知客僧上来双手合十向他问道。
“唔......”杨牧云微微颔首示意。
“施主请随我来。”知客僧作了个请的手势。
......
杨牧云在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毕恭毕敬的为佛祖上了一柱香,然后布施了十两银子。
“多谢施主!”知客僧合十称谢。
“大师,”杨牧云低声向他问道:“请问方才进入寺中的那位女施主去了哪里?”今日进入寺内上香的香客不多,他应该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施主认识那位女施主?”知客僧诧异的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
“那为何不随她一同进来?”知客僧又问。
杨牧云微微一笑,“大师若能告诉我,我愿再布施十两银子。”
“阿弥陀佛,”知客僧口宣佛号,“那位女施主是本寺的贵客,现正在方丈处听方丈讲经,施主对此也有兴趣么?”
杨牧云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那她何时会出来?”
第四百六十章 雪地陷阱
“这个不好说,”知客僧说道:“那个夫人在这里待个三天两天的都有可能。”
“三两天?”杨牧云眉头微微一皱,实在不明白林媚儿让自己关注她来做什么。心中突然莫名一阵烦躁,跺了跺脚。
“施主......”知客僧见他脸色不善,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蹬蹬——”冲了进来。
“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看到是莫不语,杨牧云额头蹙起喝道。
“大人......”莫不语看了一眼那知客僧,俯下身子低声道:“阿列克赛不见了。”
“哦?”杨牧云眉毛挑了挑。
......
泰安寺外,马夫人的马车仍在,可车夫却不知去向。
“方才那个车夫下车后,向那边去了,”莫不语指了指山门墙角处的树林,“阿列克赛暗暗跟了过去,就再也没回来,俺过去一看,两个人都不见了。”
“那你还不去找他们,过来寻我做什么?”杨牧云怒道。
“大人您叫俺盯在寺门口的,”莫不语有些委屈,“俺怕离开后耽误了大人您的大事,所以......”
“别说了,快去找他们。”杨牧云心中蓦然一惊,光盯着车上的大人物了,谁知不起眼的小角色才是真正的主角。
......
居庸关,瓮城校场。
在这个长五百大步,宽三百大步的瓮城校场,稀稀拉拉的站立着几百人,有老有少,怀抱着锈迹斑斑、平时很少用的大刀长矛懒洋洋的站立在那里。看那架势,跟搂着一把锄头铲子没有什么区别。估计令旗一下,他们拿着手中的兵器就能直接刨起地来。
“这便是守卫京师锁钥的兵马么?”于谦在关门城楼向下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身后有两个人寸步不离紧跟着他。左边是这里的延庆知州吕惟敬,右边的是延庆卫副指挥使马威,他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的弟弟。
“于大人,”马威一脸的诚惶诚恐,“数日前指挥使司衙门失火,所属官兵的花名册尽数烧毁,现正着人重新整理中,还请于大人您见谅。”
“唔......”于谦表情木然,不置可否。
“哦?”吕惟敬倒像是个凑趣的,下巴一扬说道:“最近十日居庸关城中并无失火记录,马副指挥使所说的指挥使司衙门失火是指哪一天呐?”
马威目光闪烁,碍着于谦的面子又不好对这位摆设的知州发作,鼓了鼓腮帮子说道:“衙内案牍库小小失火,很快便扑灭了,怎好惊动了知州大人。”
“那这火可真失得巧了,”吕惟敬笑道:“连兵部于大人的面子都不给,说烧便烧起来了,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一顿冷嘲热讽使得马威的脸色甚是尴尬,干笑了两声说道:“卑职怠忽职守,请于大人降罪。”
于谦似乎没听到他的话,指着瓮城中或站或蹲的一群农民兵说道:“平常守卫居庸关的就是这么一群人么?”
“大人误会了,”马威连忙说道:“平常守卫居庸关当然不止这些人,昌平卫的邓指挥使突然带兵进城接管了关门,指挥使大人为避免两卫官兵在城内产生摩擦,将大部延庆卫官兵从城内调出,充实两翼......”
“嗯,好,”于谦点点头,“难得马指挥使在病中也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看了他一眼,“不过居庸关乃京西重地,得失直接关系京师的安危,就算涉及调动,也不能尽留下些老弱病残吧?这样关城一旦闻警,又如何应对?”
“于大人说的是,”马威垂首一躬道:“卑职回去一定禀过指挥使大人,请他按照于大人您的吩咐重新安排居庸关的防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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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指挥使不是病了么?”于谦笑笑,“本官公务繁忙,也不能过府去探望一下,这些事务就不必烦劳他了。延庆卫的官兵最好都集中在瓮城让本官仔细瞅瞅,这样方能心中有数,更好分派
下去,承担防务,你说是不是呀?马副指挥使?”
“于大人所言极是,”马威躬身道:“不过我延庆卫布防分散,全部集中在这里非一两日能成,况且......”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一旦离开,所负责的那段城墙的防务怎么办?现在鞑子在关外闹得厉害,把人抽走,那防务上出了纰漏怎么办?”
于谦捋了一下胡须,目光闪烁,“马副指挥使的话也有道理,那此事本官再斟酌斟酌......”瞥了一眼瓮城里的老幼农民兵说道:“让他们都散去吧,站了这些时辰,应该也很累了。”
......
待马威退下离开后,吕知州不失时机的凑了上来,“于大人,这姓马的弟兄两个在糊弄大人呢!”
“哦,此话怎讲?”于谦乜了他一眼问道。
“马氏兄弟手底下兵强马壮,绝不是你眼前看的这些老弱残兵。”吕惟敬压低声音说道。
“吕大人好像很了解他们。”于谦淡淡道。
“自下官上任以来,就没少跟这兄弟二人打交道,”吕惟敬摇头苦笑,“下官这个延庆知州在这里就是个摆设,什么事都办不了。”
“朝廷规制,地方上的军政民政是分开的,马崇韬他敢逾越朝廷的规制?”于谦目光一闪。
“这居庸关是他马家的地盘,”吕惟敬叹道:“一切都是他马崇韬说了算,下官说句实话,再过不久,这里就没有下官这知州衙门了。”
“马崇韬他安敢如此?”于谦眉头一皱,“延庆知州是朝廷设立的,岂是他一延庆卫指挥使说取消便取消的?”
“取消下官这知州衙门他当然办不到,”吕惟敬看了一眼于谦说道:“不瞒大人,下官已向朝廷上表,把延庆州的州治移至他处。”
“是马崇韬他逼迫你的?”
“算是吧?”吕惟敬无奈的笑笑,“虽不至于明逼,但暗中迫使你离开的阴招可没少使,居庸关城的关卡税收由他的人掌管。我这里根本无从过问,连捕贼缉盗这样的事他指挥使司衙门也代劳了......”
“马崇韬手下有兵有将,”于谦说道:“你争自然争不过他。”
“就是不争,你也没辙,”吕惟敬仰天长叹,“州境出过几出马贼盗匪强抢商旅的案子,他手下的兵将一出马,案子总是很轻松的就破了。因此所有过往的商客无不依附于他的指挥使司衙门以保障安全,久而久之,谁还能想得到城里还有一个知州衙门。”
“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怀疑马贼盗匪是有人故意为之?”
“于大人,”吕惟敬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一人在侧,方用小的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马崇韬手下有两支兵马,一支是明面上的......”向着瓮城里正在散去的老幼军兵说道:“便是这些卫所兵,他们祖祖辈辈被固定在了军籍里,只能以当兵为业,可平时除了种地外,极少操练,可以说跟一个普通农人已没了任何区别,所不同的仅剩民籍和军籍的不同而已。”
“嗯。”于谦很同意他的观点,土木堡的那些军户什么样子他都已瞧在了眼里,与他们的祖辈相比,这一代人的战斗力退化得厉害。
“另一支是他招募的私兵,来源很杂,有马贼匪盗、流民、甚至还有蒙古人......”
于谦听得暗暗心惊,“怪不得杨牧云说马崇韬跟邪教乱党和鞑子都暗中勾结,看来他的私兵里都夹杂了这两者大量的人。”
“这些人的人数不详,”吕惟敬说道:“至少应该不下于三千人。”
“要养这些私兵光银钱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于谦说道。
“那是自然,”吕惟敬点头说道:“不然他也不会把持着关税不放。不仅如此,他还让手下人贩卖私货。铁器、丝绸、茶叶......总之什么挣钱他就做什么。有时还会公然劫掠一些与他不对付的商旅,劫走财物,人全部杀掉并毁尸灭迹....
..”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上报给朝廷?”于谦两眼盯着他说道。
“下官这里缺乏确凿的证据啊!”吕惟敬哀叹一声,“不过下官可以对天发誓,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天打雷劈,让我不得好死。”
听了吕惟敬一番话,于谦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没想到马崇韬把居庸关经营的如此根深复杂,看来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想到此处,他的目光瞥向居庸关外的苍茫原野,外面,或许还隐藏着一支隐秘的力量,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关城的一举一动。
“于大人......”吕惟敬见他想的怔怔出神,便低低唤了一声。
“唔......”于谦收回目光,面色平静的对他说道:“这些事你千万不要跟人说已透露给本官知道,还有,你不要显得跟本官过于亲近,以防有人猜忌。”
“是,下官明白。”吕惟敬躬身一揖说道:“下官这就告退。”
“你还有什么要跟本官说的或是发现了什么,”于谦说道:“可派一信的过的人来驿馆找我。”
“是。”吕惟敬不再多说,转身而去。
“牧云他们不知现在怎样了?”于谦的目光又洒向关外,脸上显露出一丝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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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一处山间密林。两个人正走在皑皑白雪上,这山虽不甚高,也不陡峭,可在厚厚的积雪上行走,还是颇费气力的,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怪兽在张牙舞爪。
“大人,”在前面行走的莫不语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杨牧云,伸手指了指前面,“您看......”
“噢?”杨牧云快走几步,行至他身边顺他手指看去,却见前面树枝散落了一地,一些树也被放倒了,使得路更加难走,但看雪地上的足印,却一直延伸至这些杂枝遍布的雪地里。
杨牧云眯起眼睛凝视了一阵,发现一些枝干上明显有踩踏过的痕迹,应该是有人行过。
“大人,”莫不语看了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有人在这里砍过柴吧?”杨牧云实在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拍拍他后背,“别停,继续追,他们应该不会离太远了。”
“大人,您说这阿列克赛怎么会跟那个车夫一起失踪了?”
“或许他看出这个车夫有什么可疑之处,便跟踪过去,”杨牧云嘴里哈出一口雾气,“答案应该就在前面,我们过去了便一切都明白了。”
“那家伙一跟便跟出了这么远,连个招呼都不打。”莫不语嘴里嘟囔道。
“回来跟你打招呼的话,人恐怕早就跑远了,追也追不上了。”杨牧云笑笑,仔细看了看雪地上留下的印迹,一大一小,大的在小的后面,几乎跟莫不语的脚印一样,应该是阿列克赛的足迹无疑。
“大人说的也是。”莫不语心说既然都走到了这里,难道还能回头么?双肩一摆,大踏步的走上前去,树枝踩在脚下,发出“喀喇——”、“嘎吱——”的声音。
“这两人,什么路不好走,偏偏走这里,”莫不语嘴里咕哝着说道:“要是挂坏了俺的衣裳,俺非让那个大金毛赔俺不可。”
“这夯货......”杨牧云笑着摇了摇头。
只听“喀喇喇——”、扑通一声,莫不语踩断一棵横卧在雪地里小树的树干后,整个人突然陷了下去。
“不语——”杨牧云一惊,跑上前去,眼前出现一个大坑,莫不语掉到了坑里面。
这个坑很深,大概有两丈多深,莫不语陷在里面,一时没能爬出来。
“大人,快救俺出去。”看到杨牧云,莫不语哭丧着脸喊道。
“你等一下。”杨牧云的目光向四周扫去,看能不能找到一根结实点儿的树枝把莫不语从陷坑里拉出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罡风劲气
“刷——”他刚站直身子,一道金光打着旋儿向他飞来,他急忙一闪身,金光贴着他额角飞过,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咔嚓——”将他头顶一棵树的枝丫生生切断。
杨牧云的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凉气,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刷刷——”又是两道金光一左一右向他包抄过来,杨牧云堪堪躲过一道,眼看另一道无法再避过,“嚓”的一声拔出身后背着的双刃刀,向那道金光劈了过去,“锵——”的一声巨响,他只觉手臂震得发麻。金光被刀刃一磕,折返了回去。
“好强的劲道!”杨牧云暗暗心惊。
一阵细微的踏雪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目光一动,几条红色的身影从不同方向朝他逼过来。
“一个,两个,三个。”他心中默念,三个红衣喇嘛戴着红顶尖帽在三个不同方位站定,与他相隔约摸有三四丈距离。
杨牧云紧握双刃刀,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
“是个汉人。”正对面那位年纪最大的喇嘛开口说道。他约摸有四十余岁,面皮坑坑洼洼的很是粗糙,一双眼睛精芒四射。
左右两边的喇嘛年轻一些,看起来大概三十出头,黝黑干瘦,看向杨牧云时目露凶光。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作什么?”大喇嘛盯着杨牧云沉声喝道。
杨牧云与他对视着没有吭声。
“师兄,”其中一名年轻喇嘛开口说道:“不用跟他废话,把他拿了,带回去请主人发落。”
“主人?”杨牧云心中一动,“难道会是脱脱不花?”
“嗯,”大喇嘛下巴轻点,对杨牧云说道:“小子,把刀放下。”
杨牧云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握着刀的手更紧了,隐隐可以看到手背上青筋直凸,方才那三道金光是这三个喇嘛分别掷来的三个金钹,气势惊人,可见这三人的武功非同泛泛,尤其是最后磕开的那个金钹,劲道更是霸烈。随便一人都很难缠,现在以一对三,这胜算......杨牧云的眉毛不禁颤了一下。
“师兄,这小子好像听不懂你的话,”另一名年轻喇嘛阴恻恻一笑,“还是让我将他拿下吧!”说着踏前一步。
大喇嘛点点头,“格杰增,小心一些。”
那喇嘛嘿然一笑,袍袖一动,身形已飞跃而起。
人还没到近前,两道金光迎着杨牧云的面爆射而出。
杨牧云脚尖轻点,凌空一个筋斗,避过这两道金光,挺刀劈向格杰增的面门。
“噹——”的一声,格杰增袖中翻出一柄利刃,格挡住杨牧云的劈面一刀。
杨牧云的身形还未落地,对方变招奇快,利刃贴着刀锋直戳杨牧云的胸口。
杨牧云侧身避过,双刃刀闪过一道寒芒划向格杰增的颈侧......
两人的动作与出招都是奇快,转瞬间八九招已过。
“这小子的武功还不低,”另一个年轻喇嘛惊异的看了大喇嘛一眼,“格杰增不一定拿的下他。”
大喇嘛脸色木然,目光却显得凝重起来。
一开始见杨牧云年少,格杰增心中颇为轻视,谁知连过十余招都耐对方不得,心中不由焦躁起来。袍袖一甩,两道金光一左一右向杨牧云飞去,试图封堵住他闪避的空间,手中利刃划出数道凌厉的光影,夹杂着呜呜的劲风,似乎想把这个少年生生撕裂成几块。
“锵——”,“噗——”金属交击声过后是沉闷的入肉声,金光在杨牧云身侧划出两道长长的亮弧,“咔咔——”两声分别深深嵌入两棵树的树干里。
一红一青两条人影闪电般交错而过。
年轻喇嘛的眼睛睁得老大,大喇嘛的一对浓眉微微一挑。
一道血线自格杰增的胸口喷溅而出,他的身子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雪地中。
“格杰增师兄——”年轻喇嘛大叫一声,奔向前去,将倒在雪地里格杰增扶起,却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纸,胸口一道长长的血槽仍然不断涌出鲜血。
年轻喇嘛转向杨牧云,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给格杰增进行简单包扎后,便起身奔向杨牧云......
“扎旺仁吉,”大喇嘛喝止了他,“你且退下。”
“师兄......”扎旺仁吉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大喇嘛,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退下——”大喇嘛的声音又加重了一些,“你不是他的对手。”
扎旺仁吉狠狠剜了杨牧云一眼,悻悻然的退至格杰增身旁,重新审视他的伤势。
“年轻人能有这样的高深的功夫,很是难得,”大喇嘛的目光紧盯着杨牧云说道:“本尊曲桑达瓦,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说给出来你也不会知道,”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要打便打,何必恁多废话?”
曲桑达瓦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袖口微拢,“那公子便请吧!”
“大喇嘛,”杨牧云后退一步,向他拱了拱手,“在下是来找人的,并不想跟人打架,你若不愿动手,那在下先把同伴救出来再说。”刚转过身,蓦然感觉眼前红影一闪。
曲桑达瓦不知何时已拦在他面前,“公子,既然你不想与本尊动手过招,那就请放下兵刃,至于你的同伴,本尊会让人把他从坑里拉出来。”
“让开!”杨牧云眉毛一竖,拔刀向他劈去,却劈了个空。
曲桑达瓦如幽灵般闪至一边,“公子,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么?”
杨牧云猝然一惊,这个曲桑达瓦比其他两人的武功要高得多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都巍然不动。
掉进陷坑里的莫不语忍耐不住大声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没事吧......”见外面没有回应,兀自不停的喊叫。
杨牧云凝神静气的站了一会儿,莫不语却叫个不停,忍不住出声呵斥道:“闭嘴,夯货!”
“呼——”一道红色的人影飘至杨牧云眼前,趁他开口之时,曲桑达瓦出手了。
杨牧云刚举起刀,“啪——”右手臂弯里不知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整个半边身子跟着一麻,心下大骇,忙纵身退出老远。
曲桑达瓦的双手仍拢于袖中,看不出他方才使的是何兵器。他未等杨牧云立稳,又欺身到他面前,衣袖一动,一股凛冽的劲风扑面而来。
“叮——”杨牧云的刀锋似乎触碰到什么硬物,力道被卸得无影无踪。他心中暗道奇怪,眼中一道幽黑的光芒一闪,急忙闪身,“嗤——”的一声,肩头像是被什么刮了一下,火辣辣的生疼。
连过了两招都处于下风,杨牧云心下越发骇异,凝神盯着他的袖口。
“刷——”急骤的破风声自身后响起,杨牧云侧目看去,一道金光已如风般卷来,刚一侧身,一丝劲风向自己的太阳穴袭至。他想也不想手腕一动,双刃刀挽起一朵朵刀花在身周洒开一片光圈......
“铿——”,“叮啷——”金铁交鸣过后紧接着是一声脆响,一只金钹已被磕飞,而杨牧云的刀锋也被一物缠住。
这是一串念珠,颗颗通体乌黑,一看便是精铁所铸。
“原来这便是他的兵器,”杨牧云暗道:“难怪打在身上如此疼痛。”
两人分别收起兵刃后撤。
曲桑达瓦目光一闪,“小子,果然有两下子,怪不得这么猖狂!”
“我和同伴不过路经此地,大师为何一直为难于我?”杨牧云不想和他一直纠缠下去,放缓语气开口说道。
“路径此地?”曲桑达瓦冷笑一声,“这个时候才想起要辩解了么?可惜晚了!”
“如果打扰了三位清修,我和同伴向您赔罪便是,”杨牧云暗暗提气说道:“大师又何必苦苦相逼?”
“伤了人赔个罪便想离开么?这未免也太便宜了吧?”曲桑达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而是故意追踪至此的明人朝廷的高手,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对吧?”
“大师的话在下有些听不懂,”杨牧
云嘴角一翘说道:“我想您是有些误会了,告辞!”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想走?”曲桑达瓦眯起了眼睛,身形已然飘起,捻着念珠的手微一使劲,几颗念珠已飞了出去,直取杨牧云身后“大椎”、“灵台”、“命门”诸穴。
“叮叮叮——”杨牧云早有提防,拧身划出数道亮弧,将念珠一一磕飞。
“好功夫,你再接接看。”曲桑达瓦十指微动,“嗤嗤——”之声大作,几十颗念珠如雹雨般向杨牧云飞去。
“叮叮当当——”杨牧云双手握刀,身形如一支利箭穿过这片飞来的念珠直奔曲桑达瓦。
几颗念珠击中了杨牧云的肩膀和大腿,溅出了鲜血,可他犹如不觉,箭一般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咚——”最后一颗念珠击中了杨牧云的胸口,他身子晃了晃,前扑的身形一滞。
曲桑达瓦眼角翘起,使出金钹,准备迎去作最后一击。却见杨牧云左手手腕一动,一道乌芒闪电般朝自己咽喉飞来。
骤不及防之下,他想要躲开却已晚了,头刚偏出少许,那道乌芒已袭至颈下......
“噗——”一支箭矢斜斜的插入了曲桑达瓦的脖颈,虽然偏离咽喉少许,可入肉很深。他蓦然睁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喘息也开始有些粗重起来。
“他......居然还有这样的后招。”曲桑达瓦看向杨牧云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杨牧云向着他走了几步,看来终于有些撑持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
曲桑达瓦头脑一阵眩晕,血水汩汩自颈项子里冒出,一个踉跄,也倒在了雪地里。
“师兄......”扎旺仁吉惊呼一声,也顾不得怀里的格杰增了,扑上前去,却见一向庄严雍容的曲桑达瓦师兄翻着白眼,身子阵阵抽搐着,血水顺着脖颈不住的往外淌。
杨牧云的情况要稍好一些,可胸口膻中穴被对方的铁念珠给击中,胸腔内的登时气息不畅,眼前阵阵发黑,再加上肩膀和大腿也被念珠给击中,手脚都有些发麻,使不出半分力道。
扎旺仁吉一脸悲愤,从袖口抽出一柄戒刀,挥舞着向杨牧云奔来。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勉强举起手中的双刃刀......
“铿——”的一声双刃刀被扎旺仁吉手中的戒刀劈飞,杨牧云的身子一晃。紧接着“嗵——”的一脚,扎旺仁吉狠狠踢在杨牧云的胸口,把他踢得仰面便倒。
“我要给曲桑达瓦和格杰增两位师兄报仇。”扎旺仁吉面目狰狞的扭曲着,双手高举戒刀,正要狠狠戳下。
杨牧云使出全身最后一分劲力,左手手肘微抬,“嗤——”一支袖箭飞出,准确的扎入扎旺仁吉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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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旺仁吉双目大睁,口中嗬嗬连声,高举的双手一松,戒刀垂直掉落下来,贴着杨牧云的脸颊插入雪地中。
“好险——”杨牧云还未喘匀气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扎旺仁吉双手捂着脖颈,鲜血不住自指缝中渗出,蹒跚的走出几步,便倒地不起。
大地重新恢复了静寂,远处,又出现了几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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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入了一个木笼子里。莫不语一脸欣喜的看着自己,“大人,你终于醒了,可吓死俺了。”拍拍胸口,仿佛有些后怕。
“我这是在哪里?”杨牧云向木笼子外看去,只见外面立着一群身穿毛皮劲装的大汉,身背弓箭,腰挎弯刀,个个都十分的剽悍。
“俺也不知道,”莫不语压低声音,“俺被一个网兜罩了,被人拉出陷坑,然后跟你一起被关到了这里。”
“这些是什么人,山贼还是土匪?”杨牧云又问道。
“都不像,”莫不语摇摇头,眼中露出一抹异色,“咱们好像找到想要找的人了。”
莫不语的话让杨牧云全身一震。
第四百六十二章 蒙古大汗
“何以见得?”杨牧云刚要起身,感觉全身一阵阵疼痛,曲桑达瓦弹射铁珠的劲力十分刚烈霸道,换成一般人早就伤重不治了。
“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话。”莫不语连忙扶住他,让他的身子靠在木栏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大人,你的伤怎样了?”
“死不了,”杨牧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懂得蒙古话,他们都在说什么?”
“他们说......”莫不语迟疑了一下道:“说您连伤了三位大法师,其中一个回来就死了,另外两个重伤未醒,主人震怒,要......要狠狠的惩治您。”
“他们是想杀了我吧?”杨牧云悠然一笑,“既然落到他们手里了,也只能由得他们了。倒是你......”声音微顿了一下,“到时可不要嘴硬,否则有的苦头吃了。”
“俺既然跟大人一道,生生在一起,死死在一起。”莫不语拍着胸脯一脸仗义的说道:“怎能看着大人一人受难?”
看着他那慷慨激昂的样子杨牧云觉得很意外,点点头,话音一转,“他们嘴里的那个主人是谁?”
“俺不知道,”莫不语看了外面的人一眼,摆了摆硕大的头颅,“也没听他们说起。但应该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压低了声音,“他们所背的都是鞑子制式的牛角弓,箭壶里的箭有轻箭也有重箭,与中原的大不相同。”
“你的意思他们都是鞑子?”杨牧云说道。
“嗯,”莫不语重重的点了下头,“而且都是鞑子精锐。”
“由鞑子精锐护持的人物,一定是......”杨牧云正思索着,“哐啷”一声木笼子的门打开了,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威猛的人物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甫一见到那人,都惊诧的瞪大了双眼,比见到一个怪物还要不可思议,因为那个人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阿列克赛。
“阿列克赛,你怎么会在这里?”莫不语用蒙古话向他问道。
阿列克赛一声不吭,对他理也不理,向杨牧云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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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脸上肌肉牵动了一下,不顾浑身疼痛,艰难的站起身,趔趄着准备出去。莫不语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叫了一声,“大人......”
“他们要见的是我,你激动什么?”杨牧云甩脱了他的手,喝道:“给我一边老老实实待着,休得聒噪。”看了一眼阿列克赛,“我真是看走了眼,以为你真是走投无路,看来赛因孛罗王把你从身边撵走,是很有道理。”
阿列克赛脸色木然,对他的话恍若不闻。
杨牧云这才想起他听不懂汉话。他走出牢笼后,周围劲装武士的目光纷纷向他洒来,有的阴狠、有的愤怒、有的冷酷......在众目睽睽的异样目光之下,由阿列克赛在前引着,杨牧云随他来到一座大帐前。
这是一座典型的蒙古毡帐,毡帐前的卫士向阿列克赛颔首一礼,掀开了帐帷。
进入帐中,一股温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杨牧云定了定神,仔细看去,毡帐里铺着厚厚的红毡毯,两边各摆放着一只黄铜雕纹的炭炉,炉中燃烧着熊熊的炭火。
居中的红木座椅上坐着一人,穿着一身柔软的裘皮袍子,脚蹬马靴,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最多也就三十出头,相貌比较文雅,留有髭须,眼睛微微眯着,目光迥然如炬。他只是随随便便在那里一坐,便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概。
“他便是蒙古大汗,草原上的王者脱脱不花么?”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这个人与草原上那些相貌威猛的男人截然不同,如果换上一身儒衫,倒很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举子。
这个男人身旁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很年轻、很妩媚的女人。她大约有十八九岁,身穿一件玫瑰紫遍绣芙蓉花的锦缎褙子,湖绿色湘裙,堕马髻斜插一支金托底红
宝石珠钗,完全是汉人女子的打扮。她见杨牧云的目光看向自己,一点儿也不羞涩,反而冲着他嫣然一笑。杨牧云忙把目光转向一边。
男人左下首坐着一位红衣红帽的喇嘛,目露凶光瞪视着自己,一副欲择人而噬的模样。右下首坐着的是一位圆脸环眼络腮胡须的大汉。
阿列克赛上前抚胸颔首一礼,男人点点头,用蒙古语向他说了一句话。阿列克赛恭恭敬敬答了,然后躬身退出了毡帐。
“杨大人一路劳累,”男人开口用汉话对杨牧云说道:“又受了惊吓,坐吧!”一指最下首的一张红木椅子。
杨牧云对他知道自己身份并不感到意外,阿列克赛一定是什么都告诉他了。遂淡淡一笑,“大汗赐座,在下愧不敢当,还是站着好些。”
男人目光一闪,“你知道我是谁?”
“草原上至高无上的脱脱不花大汗,”杨牧云说道:“除了阁下谁还能有如此威严?”
“好眼力,”男人微微一笑,“杨大人年纪轻轻能有这份见识,当真难得。”
“多谢大汗夸奖!”杨牧云面无表情的说道。
“大汗,”脱脱不花身边那个漂亮妩媚的女人眸子眨了眨说道:“生擒赛因孛罗和二弟的,便是这位少年么?他看起来......”
“看起来太年轻了,是不是?”脱脱不花笑道:“娜仁托娅,你可别看他年少,武功也是很高呢?红教的三位法师一死两重伤,便是拜他所赐呢?”
“是么?”女人惊讶的瞪大了眸子,走上前,将杨牧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见他模样俊秀,脸上的稚气未完全脱去,身高与自己相若,妩媚的一笑,问道:“杨大人贵庚?”
蒙古女人跟汉人女子不一样,议事的时候并不回避男子。杨牧云被这女子火辣大胆的问话弄得很不习惯,脸转过一边说道:“在下......在下十五岁。”
“哦?”女子长长的睫毛一动,转向脱脱不花,“大汗,这位杨大人比臣妾还要小三岁呢!”接着冲杨牧云一笑,“我十八岁!”
杨牧云无语,抬头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脱脱不花,他面色平静,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女子大胆露骨挑逗似的言语。
“诺布丹增大师,”女子又看向左首那红衣红帽的喇嘛,“曲桑达瓦、格杰增、扎旺仁吉三位大师便是伤在这位小兄弟手上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喇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样子像是十分尴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们明人的锦衣卫专以暗箭伤人,本尊的三位师弟便是着了他的道儿。”说着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两支短箭呈至脱脱不花面前,“大汗请看,曲桑达瓦和扎旺仁吉两位师弟便是伤在此等暗器之下,扎旺仁吉更是不治而亡,还请大汗把这小子交予本尊处置。”
“大师想怎么处置?杀了他么?”女子眸子一霎说道:“曲桑达瓦大师的玄铁佛珠不也可以当暗器使么?格杰增和扎旺仁吉两位大师武功高强,又岂是寻常暗器能伤得了的?啊哟,说错了......”女子一笑,“格杰增大师中的并不是暗器,而是刀伤,是实打实败在这位小兄弟手上的。”
诺布丹增的脸色更加难看,对那女子说道:“小可敦夫人,你为何一再向着这个明人说话?”
“我向着他了吗?”女子的眸光一转,看向脱脱不花,“臣妾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大汗,你说臣妾的话对么?”
“托娅,”脱脱不花面色平静的向她一招手,女子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晃动着裙摆又偎依回他身边。他握住女子纤白的柔荑,轻轻拍了拍,“男人们说话,你不要随便插口。”
“臣妾知道了。”女子眸子一黯,流露出一脸委屈的样子。
脱脱不花又安慰了她几句,方转向诺布丹增说道:“大师,本汗知道你心伤三位师弟或伤或死
......说句实话,对于三位大师的事,本汗也是极为痛心的......”看了看杨牧云,话音一转,“就算要处置他,也不应该是在当下,要知道我们此行的大事还未完成,留下这个人还是很有价值的。”这番话他是用蒙古语讲给诺布丹增听的,“不过大师放心,待此间事一了,本汗一会将他交予大师处置。”
诺布丹增强压下心中怒气,站起身朝着脱脱不花合十一礼,“大汗既然发下话了,那本尊也无话可说,如有用得着我红教的地方,大汗尽管开口,本尊现下要去照顾受伤的师弟,就不奉陪了,告辞!”
“大师慢走!”脱脱不花微微一笑,待他出了大帐,方转向右首边那位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的圆脸环眼络腮胡须大汉,“沙布丹,我们的第三批人什么时候能够过来此地?”
“回大汗!”沙布丹恭恭敬敬的向他抚胸一礼答道:“据飞鹰传报,他们已过了龙门川,相信明日晚间便应该到了。”
“明日晚间?”脱脱不花的眉头微微一蹙,“如果明日晚间到的话,展开行动最快也要到后日了。到那时明人恐怕已经重新布防好了,给我们的转圜余地不会太多。”
“大汗说的是,”沙布丹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说道:“我沙布丹这便去信一封,催促他们加快行程。要他们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赶到。”
“嗯,”脱脱不花微微颔首,“要想成事,手中必须有足够的力量,而且还要比对手行动得更快,这样才会有胜算,懂么?”
“是,大汗!”沙布丹朝他深深一礼,转身快步去了。
帐中现在就剩下脱脱不花、娜仁托娅和杨牧云三人了。
“大汗,”娜仁托娅向脱脱不花说道:“如果阿格勒率领的第三批人无法在明天白日里赶到的话,我们可以提前动手,马崇韬不是想跟我们里应外合么?趁居庸关城现在只来了昌平一卫的兵马,以我们目下的人手和他联合,胜算还是很大的。”
“宝贝儿,”脱脱不花一拉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怀里,一点儿也在乎杨牧云还在一旁看着,“你把事情想得太好了,马崇韬这个人可以联合我们,也可以出卖我们。这些年,他是私下里交易给我们不少军械和盐茶铁,可也砍下不少我蒙古健儿的头颅向上邀功,你如果真信了他,到时候死在他手里你还不自觉呢!我必须等到手里的力量能够压制他时,再谈联手的事更稳妥些。”
“那时你不怕赛因孛罗被明人给搜出来再送回京师么?”娜仁托娅纤长的手指一点他的额头,“到时候你的计划落空了怎么办?”
“现在马崇韬的脑袋已别在了赛因孛罗的裤腰带上,他怎敢让我的计划落空?”脱脱不花悠然一笑,“我设下的计划只是早一刻晚一刻达成而已,宝贝儿不必担心,一个赛因孛罗事小,怎么收服所有的斡剌特人可就让人有些头痛了。只要本汗打消掉了赛因孛罗的企图,那绰罗斯部就翻不起太大的风浪。”唇角微微一勾,深深的看了娜仁托娅一眼,“当然这也离不开你们科尔沁部的支持。”
“你我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自然不能让那些来自西边的突厥蛮给压在头上。”娜仁托娅一笑,“大汗放心,我父王誓死也会拥护你的。”
“我们当然不会让突厥蛮给压在头上,”脱脱不花嘻嘻笑道:“不过本汗压在宝贝儿你的身上,还是可以的。”
娜仁托娅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一对妩媚的眸子看向杨牧云时,发现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
他们之间说的都是蒙古话,杨牧云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听出了“马崇韬”、“居庸关”等词汇。
“他们是想要跟马崇韬一起动手了么?”杨牧云心下大急,看到帐中除了自己外,只有他们二人,不由心中一动。
第四百六十三章 雄心勃勃
杨牧云强提一口气,感觉经脉运行还有些滞涩,牵动伤处更加疼痛,遂咬了咬牙。鼻端陡然嗅到一丝兰麝之香,眼前人影一闪,不知怎么娜仁托娅就到了自己面前。心下一惊,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肩肘“巨骨”、“肩髃”两处穴道似乎被蛰了一下,一股阴柔的力道透进体内,使得半边身子一麻,连抬起步子都很艰难。
“你认为帐内就剩下我和大汗了,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么?”娜仁托娅的秀眉一挑,脸上似笑非笑。
被她戳破了心事,杨牧云脸一热,垂下首不去看她。
“这女人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是一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杨牧云暗暗心惊。
“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我会一直在大汗身边么?”娜仁托娅眸波流转,娇声笑道:“小兄弟,把女人看得太轻的话会吃亏的。”倩影一动,笑着坐回脱脱不花的怀里。
“大汗,”娜仁托娅朝着脱脱不花轻轻吹了口气,“你说我若不在你身边的话,你会不会成为赛因孛罗第二呢?”
脱脱不花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乜了杨牧云一眼,摇摇头说道:“不会,本汗会将他五花大绑过来,让后带一百名护卫在身边,然后再见他。”
娜仁托娅“噗哧”一笑,眼神说不出的妩媚,“大汗这么夸奖臣妾,臣妾可不敢当呐!”睨向杨牧云道:“小兄弟......应该叫你杨大人,嘻嘻,明人朝廷里你这个年纪的大人可真是少见得很,你知道大汗为何叫你过来这里么?”
“你们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杨牧云目光闪烁,“难道是想杀了我?”
笔趣阁
娜仁托娅格格一阵娇笑,“杀了你的话不如把你交给那位红教的大喇嘛就行了,我想他恨不得要将你大卸八块吧?”眸波如秋水横了杨牧云一眼,“把你带到这儿来其实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想看一看能将红教高手一死两伤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杨牧云淡然道。
“有那么一点点......”娜仁托娅笑着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能相信一个比我还小的男人居然会有这么俊的身手,”斜了脱脱不花一眼,“大汗,你说呢?”
“本汗也是没有想到,”脱脱不花手指抚了抚颔下的髭须,“不过也没太意外,能让齐齐克心仪的男人应该不会太差。”
一提到元琪儿,杨牧云的身子一震。
“大汗的意思是这位杨大人把阿噶多尔济给比下去了,是么?”娜仁托娅笑道。
“他若长进的话,又怎会为杨大人所擒?”脱脱不花目光看向杨牧云时眉毛一挑,“杨大人觉得本汗的话对吗?”
他的面相看不出喜怒,杨牧云又不得不答,“大汗太看得起在下了,若不是阿噶多尔济轻率冒进,又如何为人所执?”
“说的好,”脱脱不花面色不变,目光炯炯,“他不该太相信那些明人,能够出卖自己朝廷的人,也是能够出卖他的。”说着睇了娜仁托娅一眼。
“明人不可信,可有些心怀叵测的人也不可信,”娜仁托娅面带笑容的看向杨牧云,“杨......我还是叫你小兄弟吧,叫你一声大人还是挺拗口的......小兄弟你追到这里来意欲如何呀?”
“我突然发现我的人不见了,便一路追踪了过来,”杨牧云苦笑一声,“没想到他......”摇摇头,叹息不语。
“没想到他又回到了大汗身边,是么?”娜仁托娅唇角微微一翘,“小兄弟这么聪明的人,竟然栽在一个俄罗斯奴隶手里,啧啧啧......”
“看来我没有姊姊你想像得那样聪明。”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
“你叫我什么?”娜仁托娅转向脱脱不花,“大汗,你听见了么?他叫我姊姊。”
“你一直管他叫小兄弟,”脱脱不花微微一笑,“他自然叫你一声姊姊了。”
“小兄弟你的嘴可真甜,”娜仁托娅伸手在杨牧云脸上拧了一把,“难怪齐齐克会喜欢你。”
“琪儿她在这里么?”杨牧云一脸欣喜的向她问道。
“你很想见她?”娜仁托娅眨眨眼,“想见他也不难。你只要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大汗就成。”
“什么事情?”杨牧云的眼珠子转了转。
“赛因孛罗现在哪里,是否已被你们给拿回去了?”娜仁托娅笑容一敛。
“没有,”杨牧云的眼皮眨也不眨,“他应该还在观音教的手中,观音教的人和你们的人都在马崇韬的府内,你让大汗去问他们或许会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油嘴滑舌,连大汗你都敢取笑,”娜仁托娅的眸子露出一抹寒意,“别以为你叫我一声姊姊我就不忍心动你了。”她纤长的手指扣住杨牧云的肩头,微一使劲......
“啊——”一股痛彻心肺的感觉袭上心头,杨牧云额头冷汗直冒,忍不住叫出声来。
“看来小兄弟的骨头并没有姊姊想像中的硬,”娜仁托娅哂笑道:“还没开始你便受不了了么?”
“姊姊想问什么我如实说就是了,”杨牧云的额角一抖一抖,“我绝不敢有所隐瞒。”
“那好,”娜仁托娅松开了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现在居庸关城除了延庆卫的兵马外,还有何处的兵马?”
“昨日就来了一支昌平卫的兵马,此外再无别处的兵马了。”杨牧云揉了揉肩头,心说反正此事也隐瞒不住,索性照直说了。
“大汗在这里的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娜仁托娅继续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我们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你们大汗在这里?”目光一动不动,“于大人让我们盯紧了马府的一举一动,我见马夫人出府,便带了莫不语和阿列克赛在后面悄悄缀着,看她会跟什么人接触,谁知......谁知阿列克赛和马府的车夫一同失踪,害得我和莫不语一路追踪至此,跟几个喇嘛无缘无故的交手,又莫名其妙的被带到了这里。”关于林媚儿告诉他脱脱不花就在关城外一事,他只禀报给了于谦,连莫不语都没有说。
“看来小兄弟的话不尽不实呀,”娜仁托娅娇笑着伸手又搭在了杨牧云肩头,“你不是问阿列克赛有没有见过大汗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杨牧云一愕,突然想起确实让莫不语问过阿列克赛这话。
看他目光一闪,娜仁托娅的手加了些劲道,“还有,你在得知大汗的身份时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过异样的表情,显然是已知道大汗就在居庸关外,只不过不能确定大汗的具体方位而已,你跟踪马夫人,是不是就想找到大汗?”
杨牧云只觉肩头的骨节咔吧作响,对方如花的笑靥之下竟能使出如此辣手,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姊姊住手,哎哟......”
“你不老实回答,就别怪姊姊我把你的骨头给捏碎了,”娜仁托娅眼露寒芒,娇叱一声,“还不快说实话!”
“我说,我说......”杨牧云喘了口气,“我不过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你还想狡辩么?”娜仁托娅轻笑一声,“你以为阿列克赛他真听不懂你们说的汉话么?”
“......”杨牧云惊呆了,这个他倒真的没有想到,赛因孛罗舍弃这位看起来极为忠诚的俄罗斯护卫,不是没有原因,或许已经觉得他有些不对了。
“你没话说了,是么?”娜仁托娅眼神一挑,“在姊姊面前撒谎,你还嫩了些。”面向脱脱不花,“大汗,看来于谦已知道你在关城外的消息,所以派人出关打探你的所在。”
“嗯......”脱脱不花一脸凝重,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除了你们,于谦还派了谁
出关打探消息?”
“没有了,”杨牧云连摆双手,“于大人身边人手紧缺,还得防备马崇韬的一干延庆卫人马,哪儿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出关探察?”
看杨牧云的脸色不似作伪,娜仁托娅对脱脱不花说道:“大汗,知道你在关城外的事情只有博日都一人知道,此事既然泄露了,那博日都会不会......”
“于谦不是还没动手去抄马崇韬的府邸么?”脱脱不花说道:“消息应该是博日都无意间透露出来的,那家伙,见了酒和女人嘴就不会把门了。”
“大汗,”娜仁托娅俏脸微微变色道:“明人既已知道了大汗您就在关城外,如果派大队人马搜索的话,您岂不是很危险了?”
“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脱脱不花看起来很沉得住气,“于谦手里只有一卫人马可用,我若是他,定会赶紧重新布防,哪有多余的人手大肆出来搜索?”顿了一顿加重语气说道:“没见到赛因孛罗,本汗是不会回去的,我要亲手将他拿回草原,让他在自己的部众面前威信全无,让也先的这条臂膀完全废掉。”
“可这些事情臣妾也会替你做呀!”娜仁托娅说道:“行踪已露,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危险么,不见得,”脱脱不花的脸色显得有些兴奋,“托娅,你知道么,两百多年前,我的祖先成吉思汗就是攻破居庸关后,直取燕京的,现在本汗若是能再一次打进这居庸关,会不会重现昔日的辉煌。”
“会的,”娜仁托娅淡淡的笑了一下,眸中却尽是忧色,“大汗您一定会再次领着蒙古健儿直趋关内,重复我大元天下......不过不是现在,当年成吉思汗带着十万大军横扫整个黄河以北,可您现在身边只有区区千把人,就算阿格勒将军现在带人过来,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人......”
“托娅,”脱脱不花脸色有些不悦,“数月前斡剌特人绕过明人的防线直至大都城下的时候,不也才几千人么?他们这群突厥蛮能够视明人如无物,本汗乃黄金家族正统后裔,到了关前,就要灰溜溜的在明人眼中露出马的后臀么?”
看着他一脸坚决的神情,娜仁托娅知道再劝也是无益,遂轻叹一声,看了一眼杨牧云,“这个明人大汗打算如何处置?”
“先关起来,”脱脱不花说道:“等破关拿到赛因孛罗之后,再一齐押回草原。本汗要让那群突厥蛮看看,是怎样重兴我孛儿只斤家族的辉煌的。”
......
“哐啷——”一声木笼子的门被再次打开了,在莫不语一双大眼的瞪视下,杨牧云一个踉跄被推了进来。
“大人,”莫不语忙起身将他扶住,“您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着您?”
“还好,”杨牧云叹息一声,“不语,我们这次真的撞着大鱼了。”
“啊?”莫不语的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人您是说......”
“不错,”杨牧云说道:“我刚才见着鞑子的大汗脱脱不花了。”
“啥?他、他还真来了。”莫不语心说这还真是一条大鱼,不过可惜的是鱼没捕着,自己反被鱼吞到肚子里了。
“你说,我们怎生想个法子,能够从这里出去?”杨牧云瞥了他一眼。
“这......”莫不语伸出棒槌般粗大的手指挠了挠自己硕大的脑壳,一脸茫然的看看木笼子外严密的守卫,憋了半天才喃喃说了句,“这个嘛,有点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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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城,将台胡同,马府。
马府宅院外走动的人多了起来,这其中有小商贩,有赶车的、算命的、卖包子馒头的......他们穿着普通人的衣服,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腰间微微隆起,每个人目光都紧紧瞅着一个地方,那便是马府大院,似乎从里面飞出一只苍蝇都能被他们给盯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深夜暗袭
鼓楼中轴大街斜对面一座酒楼三楼的一扇窗子开了一条缝,两双眼睛朝着马府大宅眺望了一会儿,便又合上了窗子。
“人都布置好了么?”酒楼三楼的一个雅间内,于谦正问一名身材魁梧、很有气势的汉子,“可有什么情况?”
那汉子一抱拳,毕恭毕敬的答道:“回于大人,卑职暗地里派人把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盯得紧着呢!别说人,就是跑出来只耗子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他便是昌平卫指挥使邓祖鹏,面对这位上司,他自然表现得很卖力。
“嗯,”于谦点点头,忽问了一句,“马夫人回府了没有?”
“没有,”邓祖鹏回答得很干脆,仿佛知道于谦接下来会问什么,一口气说道:“杨千总也未传回来任何讯息。”
“哦?”于谦闻听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侧眼瞄了一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天都已经晚了,马夫人还不回府,这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还有杨牧云,蹑着马夫人出城,直到现在都没一点儿回音,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要不要卑职派些人出去打听一下?”邓祖鹏心下有些惴惴的问道。
“不用了,”于谦斟酌了片刻道:“怀来卫和镇边卫的兵马还未到,你的人还是把守好居庸关城为是,别的事就不要多管了。”杨牧云的身手他了解,就算遇到变故脱身应该不难。
“于大人,”邓祖鹏又道:“一整天了,马府除了早上马夫人出府外,就再无别的动静,您看要不要卑职带人进去看一下?”
“你想抄了马崇韬的府邸?”于谦的目光盯着邓祖鹏说道。
“唔,不......不是,”邓祖鹏脸上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意,“卑职只是觉得总这么盯着也不是办法,不如、不如进去看看稳妥些。”
“如何稳妥?”于谦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马崇韬现在还是朝廷任命的延庆卫指挥使,如无确凿不法证据,就是本官也不能随随便便带兵进入他的私人府邸。”加重语气,“约束好你的部下,若是有人敢轻举妄动我定唯你是问!”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是,是,”邓祖鹏被他唬得面容失色,“卑职一定谨遵大人您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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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嘟噜熟哇姆矣......”木笼子里,杨牧云说出一连串的蒙古话,他记心极好,在大帐中时虽听不懂脱脱不花他们用蒙古话在说什么,但说话的音调语气却记了个八九不离十,此刻正照葫芦画瓢讲给莫不语听,讲完了还对他眨眨眼,“刚才这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莫不语挠挠头,目光很是惊异,“大人好记性,居然能记下这么多蒙古话,真太了不起......”
“少废话!”杨牧云眼睛一瞪,打断他道:“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给我扯些没用的干什么?”
“噢,”莫不语一个激灵,“”大人您这段话说的是阿格勒率领的第三批人已过了龙门川,大概明日能够赶到这里。”
“阿格勒是谁?什么第三批人?”杨牧云有些莫名其妙。
“俺也不知道哇,”莫不语双手一摊,撇了撇嘴说道:“俺只是照直翻译,至于什么意思俺就不知道了。”
“嗯......”杨牧云陷入了沉思,自诺布丹增出帐后,脱脱不花跟右首的汉子说话时,称他为沙布丹,不过说了几句,那汉子便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连连应承,之后便匆匆出帐了。从脱脱不花颇为不悦的脸色看,应该是催促那个叫沙布丹的汉子去办什么事情。
他的目光向木笼子外看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劲装大汉们三三两两的开始忙碌,看样子是在准备晚上的饭食。从他们放松的神情和愉悦的脸色来看,晚上除了吃饭休息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事情。
“他们一共
有多少人,你数过没有?”杨牧云突兀来了一句。
“这个嘛,”莫不语嗫嚅道:“一提到数数俺就蒙了......他们人来人往的,看上去总得有几百人吧?”
“几百人跟马崇韬里应外合,是少了点儿,”杨牧云喃喃道,突然眼睛一亮,转向莫不语,“所以他们在等援兵,等援兵到了,他们就可以动手了,而阿格勒率领的第三批人就是他们的援兵。”
莫不语吓了一跳,忙应和道:“大人认为是这样,那便应该是了。”
“不语,”杨牧云盯着他,“你可知道龙门川在哪里?”
“龙门川?”莫不语思忖了一下说道:“那是北边独石水流经龙门卫的一条河谷,离居庸关这里大概有不到三百里的路程吧?”
“不到三百里?”杨牧云皱了皱眉头,算上雪后路途难走和避开明军卫所注意,能明天到这里已经很是兵贵神速了。宣大一线的长城未全部筑成,有一些空隙如果防守不严的话确实会让鞑子的游骑渗透进来。
要想不引起明边军注意的话渗透进来的人不能太多,像之前直抵京师城下的斡剌特骑兵就只有五千人左右,那脱脱不花口中所说的阿格勒第三批人应该也不会超过这个数,这支人马如果明日能正常到达的话,那么与马崇韬里应外合谋取居庸关的行动应该不迟于明日晚间。想到这儿杨牧云的心里不禁紧张起来,现在居庸关城中于谦能够指挥的只有昌平卫一支兵马,如果明日晚间力量对比没有变动的话,那么居庸关城危矣。
这些来自草原的劲装武士没有像在草原一样生起熊熊的篝火,而是三四人聚在一起在地上挖个深坑,在坑中生火,上面搭以锅釜烹煮食物,最大限度掩盖火光外泄以防暴露行踪。
杨牧云用手握住木笼子的木柱使劲撼了撼,这些木柱比平常人的大腿还粗,坚硬若铁,他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撼动分毫,不由叹了口气,双刃刀也不在身上,要赤手空拳的掰开木柱脱出牢笼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大人,”莫不语过来他身边说道:“俺看过了,这木笼子是用极北苦寒之地的铁桦木做的,这种木头比钢铁还要硬,就算你那把宝刀也未必能劈得开,您还是不要白费劲了。”
杨牧云抬头看看黑下来的天色,心蓦的一沉,难道自己就要被困在这里了么?
......
在山间密林中千余名劲装武士吃晚饭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嘈杂的声音,完全没有草原上引吭高歌的场景,可见训练有素,纪律性很强。他们随时随刻都没有放松对杨牧云二人的看管。
“大人,您吃点儿东西吧?”莫不语把一个大铁盘子端至杨牧云面前,里面放着对方送进来食物,乍一看还不错,几张烤得焦焦黄黄的面饼,还有几大块牛肉干和一盆散发着热气的汤水。
杨牧云心急如焚,一点儿吃的心情都没有,伸手把铁盘子一推,“我吃不下,你去吃吧!”
“唔......”莫不语抿了抿嘴唇,端着铁盘子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心怀忐忑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大人,那俺就不客气了。”抓起一块面饼狠狠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
杨牧云倚着木栏,目光看向外面,思绪不断翻动着:自己被关在这儿不能回去,不知居庸关城里现在情况如何。于大人有没有稳住延庆卫兵马?林媚儿在马府怎样了,是否遇到危险......他从来没像现在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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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心潮澎湃,突然打了个寒噤,冬日山林的夜晚异常寒冷,尤其露宿野外,一般人根本抵受不住。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襟,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正要看过去时,几个人影一闪而没。
“什么人?”他心中一惊,如果是脱脱不花的手下,根本没有必要躲闪,难道是......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希冀。
夜深了,大部
分的劲装武士都钻进了帐篷内休息,少数人散布在四周警戒。木笼子遮挡不住夜里的寒气,杨牧云无法入眠。莫不语却毫无感触,吃饱喝足倒头便睡,不一会儿木笼子里就响起了如雷般的鼾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的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身子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倒。就在似梦似幻的时刻,耳边突听“哐啷”一声铁链子想,身子颤了一下,扭过头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去。
木笼子的门打开了,两个人影站在外面,其中一人向他说道:“小子,我们大汗要见你,快点儿出来吧。”
“这么晚了,你们大汗要见我?”杨牧云抬眼看了看天,夜色如墨,至少应该是在丑时和寅时之间。这个时辰去见人确实很少见。他也没多想,迷迷糊糊的出了木笼子,两人一前一后夹着他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杨牧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路越来越难走,周围也越来越荒凉,白日里去见脱脱不花时走的不是这个方向啊!一阵冷风吹来,他一哆嗦,脑筋清醒了些。
“二位,”杨牧云开口问道:“这路是不是走错了,你们大汗住的大帐并不在这里呀?”
“错不了,”前面那人头也不回说道:“大汗的营帐移地方了,与白日里的布置是不一样的。”那人说着加快了脚步。
“不对......”杨牧云隐约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刚想转动身子,“呼——”的一声一根冰凉的铁链子当头罩下,紧接着喉咙一紧,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仰面便倒。
眼中寒光一闪,前面那人转过身,手握一把长刀向他迎面劈了下来。他不及思索,忙一翻身,“当——”的一声,刀锋斫在了雪地上,激得雪屑乱溅。
“他们是想杀我。” 杨牧云心弦一紧,就地一个翻滚,欲要把勒在脖子上的铁链扯落,突然又是几道寒光向他闪来,他一拧身,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几把锋利的刀锋尽数斩在了铁链子上。
“他们这里还埋伏有人,”杨牧云脑筋一片混乱,“是谁要杀我,大汗脱脱不花么?那他白日里为何不动手,偏挑这深更半夜......”周围人影晃动,至少有七八人已经现身。
只听叽里呱啦一阵呼喊,仿佛是在招呼自己身后那人,杨牧云喉头的铁链又被勒得一紧,当下更不迟疑,身子一摆,一个凌空翻身,双足狠狠踹在身后那人的胸口。
那人大呼一声,口喷鲜血,向后便倒。
杨牧云喉部一松,将铁链抓在手中,朝冲向他最近一人甩了过去。
“啪——”铁链准确的击中那人面部,那人狂嗥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
其余人丝毫不惧,齐刷刷亮起刀向着杨牧云砍了过去。
“铮”、“叮”之声不绝,浓黑的夜幕里不断冒出火星。
这些人使刀颇有章法,全都身负武功,虽然不甚高,但都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让杨牧云颇有些招架不来。而且从他们眼中如欲喷出的怒火来看,都是对自己恨之已极。其中有几人势若疯虎,使出的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们倒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杨牧云越打越心惊,“为什么怀有如此深的恨意?”
“当——”杨牧云的铁链缠住一人手中的刀刃,他使劲一扯,那人手中刀脱手而飞,可那人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张开双臂扑上来抱住自己的腰狠狠咬了下去。
杨牧云只觉腰间一阵剧痛,大骇之下曲起手肘沉下去直捣那人背心,那个喷出一口血线扑倒在地,仍死死抓住杨牧云的脚不放手。杨牧云想踢开他,这时又有五六柄刀从不同的方向朝自己砍了过来,情急之下他举起铁链横挡,“叮叮当当——”铁链从中断为两截,他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冲力带得向后便倒。
第四百六十五章 崖深雪密
杨牧云趁势一脚蹬开那人,眼见七八柄雪亮的刀锋又向自己砍来,情急之下,左手的一截铁链子掷了出去,刚好卷住离自己最近一人的脖颈,运劲一带,那人立足不稳,扑到自己怀里。
“噗噗——”一阵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响起,落下的刀尽数砍在那人的背上。那人口喷鲜血,软倒在杨牧云身上。
杨牧云奋力将他推开,一只手撑在他的脑门子上,入手触摸到的是不盈寸的短发。心中不由一怔,天下间男子族类不同,发式各异,汉人束发纶巾,蒙人是三搭头辫发,和尚是光头,像这留有短寸头发的是......
杨牧云突然明白这群来杀他的人是什么来头了,这是一群喇嘛。想起大帐内诺布丹增满含怨毒的目光,杨牧云就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他会让人在这深夜对自己动手。面前人影憧憧,不知对方来了有多少人。杨牧云知道不能再跟他们纠缠下去了,奋力一跃而起,将手中的两截铁链舞得虎虎生风,“啪——”将身后包抄过来的一个喇嘛打得脑门鲜血迸流,踩着他的肩头纵身一跳,踏在一棵树的枝丫上,双足再一点,整个人飞出三四丈远,踩上另一棵树的枝丫......
喇嘛们呼喊着追了过去,他们的轻身功夫不如杨牧云,只能在下面紧紧蹑着。
杨牧云又一次腾空而起,准备向另一棵树枝丫落下时,“刷——”劲风飒然,一道金光向着他太阳穴划来,骤不及防下,杨牧云头一低,身子向下一沉,金光贴着他头顶飞过,划开了他的发髻,万千发丝披散开来,在夜空中不住拂动。
“嚓——”双足刚落到地面,众喇嘛便围了过来。杨牧云飞起一腿,正中拦在面前一名喇嘛的心窝,那名喇嘛口吐鲜血,身子斜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杨牧云没有丝毫迟疑,拔腿飞奔,也不知跑出多远,身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心中一宽,陡然一股凌厉的劲风迎面扫来,刮得脸隐隐生疼,不及细想,出掌挥去,“蓬——”与对方两掌相交,杨牧云的身子转了个圈子,方才稳住。
“果然是你!”接着微弱的雪光,杨牧云看清了拦在他面前之人的面目,正是白日里在脱脱不花帐中所见的诺布丹增大喇嘛。
“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诺布丹增阴恻恻的笑道。
“你带了这么多人想杀我,是你们大汗的意思?”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因为你,本尊的三位师弟一死二伤,”诺布丹增满眼怨毒,“如今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么?”微顿了一下,“得罪了红教,就算是大汗也无法庇护于你。”
“这可怪不得我,”杨牧云淡淡道:“是他们非得逼我动手,我是不得已才还击的。”
“多说无益,”诺布丹增冷冷道:“你是自我了断呢,还是让本尊送你归西?”
“大师,你私底处治在下,不怕你们大汗怪罪你么?”杨牧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审视着周遭情势,还好,其他喇嘛还没追过来。
诺布丹增桀桀一阵怪笑,“小子,巧言令色,谁说本尊私底处治你了,你夤夜潜逃,被本尊发现,连伤我弟子,本尊出手将你格毙,大汗又怎会怪罪于我?”话未说完,“嗤——”一条铁链如蛇一般向他面目击来。
“咔——”诺布丹增伸出两指夹住铁链,冷哼一声,“小子,别急,本尊陪你慢慢的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话音未落,杨牧云飞一般向一旁纵跃开去。
“想跑?”诺布丹增的一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袍袖一拂,两道金光风驰电掣般撵着杨牧云而去。
......
“看来今晚是凶多吉少了。”杨牧云心中暗道。正疾行间,陡听前方头顶“咔嚓——”一声,抬眼看去,一根巨大的枝杈“呼喇
喇”自树冠断裂,向着正在下面经过的自己重重砸了下来。
杨牧云闪身避过,一道金光又扫向自身腰间。他身上没携带兵刃,不敢硬接,遂腾空而起,双臂勾住头顶一根粗大的树枝,腿一蜷缩,金光贴着靴底飞过。紧接着双臂加力,使劲一悠,整个人便远远的荡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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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双脚落地时杨牧云感觉有些异样,身子一歪,人像失去重力般坠了下去。
呼呼的风声灌满了杨牧云的口鼻,他的心紧张得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这下面不知有多深,如此摔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眼见有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就要掠过自己身边,他想也不想便将握在手里的铁链子挥了出去。
“嘎吱——”一声,铁链子像是缠住了什么东西,巨大的惯力扯得杨牧云整条手臂一麻,人也差点儿没有甩出去。在空中悠悠荡荡的像是在荡秋千。
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铁链子缠住了一条从悬崖峭壁上斜伸出来的树枝,他又低头向下看了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才想起方才落地时脚踩到悬崖边的一堆积雪上,一打滑,便不由自主的滑下了悬崖。
“好险......”杨牧云深深吐了口气,双手攥紧了铁链一点一点向上收,快接近枝干时,只听“喀喇喇”一声响,差点儿没把杨牧云的心给震裂。他不敢再动弹,等了一会儿后,方大着胆子攥着铁链慢慢向上收,收一阵,停一阵,直到手触摸到树的枝干。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身子摆动,双手握住枝干一寸一寸的往里挪。正挪着,突然“喀嚓——”一声,树枝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从中折断,在断裂的一刹那,他腰身一拧,身体猛地向上摆去,在手松开断裂的树枝时,双足也紧紧的勾住了里面的枝干。
他头朝下凌空吊了起来,耳听得断枝掉落下去,久久听不到回响,心弦不由一紧。猛提一口气息,勾起身子,使双手缓缓接触到里面的枝干,扒了扒,感觉足够结实后,方使自己整个身子爬上枝干,他继续往里攀爬,离开枝头足够远方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沿着陡峻的峭壁向上看了看,不知距离上前有多高,反正听不到人声。
“他们定是觉得我摔下去必死无疑了,”杨牧云嘀咕道:“想来此刻都回去了吧?”想到这儿又不禁犯了愁,“我现在该如何下去呢?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把罩在身上的几件外衣都脱了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的,再把每根布条连接起来。
这时天逐渐蒙蒙亮了,杨牧云又向下仔细看了看,莹然隐隐有一片雪光。心中一喜,谢天谢地,看来离崖底不远了。怕天亮后上面有人发现自己,事不宜迟,便把布条的一头系在紧贴峭壁的树干上,另一头慢慢放下去,挣了挣,确定足够结实后,再顺着长长的布条向下爬。爬了约摸十数丈后,已到了布条的末梢,可离下面还有大概两三丈的距离。
此时下面看得越发清楚,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苦也,底下根本不是什么崖底。而是一面是近七十度的陡坡,陡坡远远的延伸下去,似乎看不到尽头。一旦跳下去后,他就会像一个圆球一样骨碌碌滚到底部,那滋味......他闭上了眼不敢想象。
可不跳呢?难道回去么,上面不过是悬崖峭壁上斜斜长出的一棵树而已,待在上面也支撑不了多久,还不如......杨牧云咬咬牙,拼了,去搏他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运足了气息,瞄了瞄下面一块稍平的地方,纵身跳了下去......
陡坡上的积雪日照短,表面已经晶化,杨牧云不出意外的顺着陡峭的坡面迅捷无比的滑了下去。
风声嗖嗖地在他耳边拂过,犹如风驰电掣。那感觉,比从悬崖上向下跳更刺激些,陡坡上树木稀少,被积雪压弯了腰的小灌木和杂草
刮破了他贴身的小衣,划出了一道道浅浅的创口。
眼见快到尽头,以现在的冲速和角度就要象炮弹一样直接砸进下面的雪地中了,杨牧云猛地撑开四肢仰面向上,重心后移,头使劲儿地向上拱着翘离雪面,生怕磕在下面的岩石上。
“呼喇——”他滚过一片夹杂着碎石的灌木丛,下滑之势稍缓。杨牧云眼疾手快,见不远处有一棵小树,将手中的铁链子甩了出去。铁链子如蛇般绕树几匝,将杨牧云疾速下滑之势生生止住。远远看去,他就像被斜斜的挂在陡坡上一样。
前方丈余处就是一方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巨石,真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杨牧云心中暗暗庆幸,手中的铁链一天救了自己两次。他松开手,让自己缓缓滑落至底下,方站起身来。这时他全身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衣服裤子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了。
一阵寒风吹来,他双臂抱肩蜷成一团,也难怪,身上的衣服早已扯成一条条留在了峭壁上,身上仅有的一件贴身小衣也碎成了一片片,肌肤裸露在外,一接触凛冽的寒风,便刺冷入骨。
杨牧云抬眼向四周看去,群山环绕之下,除了光秃秃的树木,就是青面獠牙的怪石,大地一片萧索。
“我要向那个方向走呢?”杨牧云仰起脸望了望天空,漆黑的夜幕逐渐褪去,可还是阴沉沉的,不见阳光。皱了皱眉,只能茫无目的的向前方走去......
这时连天似乎都要寻他的不痛快,天空中又飘荡起了雪花。前方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山林里行走。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脖子里,有一种凉凉的感觉,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沙沙声响。
山林里没有路,就算有,也被雪掩盖得严严实实,无论你走多远,走多长时间,感觉总在一个地方打转,因为周遭的景象都差不多,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杨牧云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树木稀疏的雪坡上。抬头四望,周围山势错落起伏,除了树干色是灰黑之外,满山满野白茫茫一片银色世界就像是一座迷宫一样,不知哪里才是出口。
他的肚子现在饿得厉害,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心里感到一阵后悔,早知落到这步境地,昨晚那顿晚饭不应该都让给莫不语一人去吃的......一想到那个憨憨的大个子,杨牧云就不禁发出一阵感叹,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那些人不会难为他。
正走着,突然耳边听到一阵细微几不可闻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一脸警惕的向四下里望去。
蒙蒙的雪雾中,闪出几点绿莹莹的幽光。
“是狼!”杨牧云的心一紧,握了握手中仅剩的一根铁链子,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双刃刀和袖箭都被搜去了。
五匹健壮的灰狼穿过细蒙蒙的雪雾,从不同方向朝他围了过来。它们的眼珠子闪着黄色或绿色的光,呲着森白的獠牙、令人胆寒。
十五丈、十丈,五丈......它们越来越近了,头狼发出一声瘆人的低嚎,预示着将要进入捕杀的前奏,它的前爪在雪地上挠了几下,强健有力的后腿一缩,身子腾空而起,朝杨牧云狠狠扑来。
杨牧云正要挥舞铁链迎击,“咻——”的一个急骤的破空声袭来,一枝利箭如长虹贯日噗地一声刺穿了那匹头狼的腹部。箭的力道很大,箭簇自另一侧钻出,余势未衰,一下扎进了雪地里,头狼发出一声悠长的惨嚎,连着在雪地上翻滚了几下,鲜血迅速染红了一片。
其余的四匹狼呆住了,身子迅速地转了一圈儿,想要逃走。
“咻咻——”之声不绝,又是几支利箭飞来,奇准无比地将这四匹狼一一射杀在地,其中一匹狼被射穿了颅部,当即一命呜呼。
第四百六十六章 言浅情深
没死的狼也在雪地里哀嚎着,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杨牧云惊讶循着箭矢的来处看去,只见雪中密林里闪出十几匹快马,马上骑士个个身穿皮裘,搭弓背箭。当先两人身披黑红大氅,英姿勃勃。
“朱兄,”其中一名生得无比俊秀的少年对身边脸色黧黑的青年说道:“真不好意思,这次抢了你的先了。”
脸色黧黑的青年笑笑说道:“宁贤弟的箭术一日千里,愚兄现在是望尘莫及呀!”
“朱兄过奖了,”少年嘻嘻一笑转向身后一名身材瘦小,看起来异常机灵的骑士,“不言,你过去问问那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路过?”
“是,宁大人。”那名骑士策马前行,很快来到杨牧云面前,“这位小兄弟,我向你问一下......”
“你......不言?”杨牧云抬起头一对他的目光,惊异的睁大了瞳仁,马上骑士不是别人,而是莫不语的胞兄莫不言。
“您是......”莫不言的双眼也睁得老大,看清了眼前衣衫褴褛,遍身伤痕的人的脸孔,“您是杨、杨大人?”当即转身高声道:“朱大人,宁大人,他是杨牧云杨大人。”
“什么?”那青年和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脸难以置信,不约而同的一抖缰绳,打马前来。
“果然是你!”两人看清了杨牧云的面孔齐齐说了一身。
“朱骥,宁祖儿......”杨牧云看到他们时顿时怔住了。
宁祖儿从马上一跃而下,解下大氅给杨牧云披上,一脸关切的问道:“杨兄,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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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心中一阵激动,嘴里呜咽着上前和宁祖儿紧紧拥抱在一起,“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
宁祖儿脸一红,伸手推开了他。
“我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杨牧云的眼眸回望身后,“脱脱不花和他的手下就在那个方向,我失手被他们擒住,夜里侥幸脱身,再辗转来到这里......”期间的惊心动魄他一语带过,但脱脱不花这个字眼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惊异。
“你说的是草原上的那个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么?”宁祖儿打断他的话问道。
“嗯,当然是他,”杨牧云使劲一顿下巴,“我还亲眼见了他面呢!”
“脱脱不花来这里干什么?”朱骥和宁祖儿的目光交汇了一下,“难道他要取居庸关么?”
......
一行人寻了一个背风遮雪处,杨牧云、朱骥、宁祖儿三人面面而坐,其余人在外围巡视警戒,他们都是锦衣卫里的精干校尉,办起事来很是利落默契。
杨牧云也是饿得狠了,拿过干粮和肉脯,大吃大嚼起来,那样子就像是饿死鬼投胎。
宁祖儿与他相识已久,还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禁有些惊讶。
“来,喝口酒,别噎着,”朱骥递给他一只皮囊,里面装满了酒,笑了笑说道:“还能暖暖身子。”
“谢谢......”杨牧云口齿含糊不清:“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我和朱兄追踪观音教的乱党至此,不成想却碰见了你,”宁祖儿笑着劝他,“先别急着问这问那的,等你吃好了我们再说不迟。”
“观音教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杨牧云心中暗暗升起了疑窦。这疑窦刚升起片刻便消散了,注意力又放在吃食上......他一连吃了五个馒头,三大块干肉,鲸饮了半皮囊酒,方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脖颈和脸都泛红了。
“你是怎么脱身的,脱脱不花的人追得你很紧么?”宁祖儿的眼眸眨了眨,开口向他问道。
“一言难尽......”杨牧云长叹一声,“关键是我伤了几个红教的喇
嘛,他们不肯放过我。背着脱脱不花私下里要取我的性命,我能逃过他们的追杀,真是老天护佑了。”
“杨兄的福气一向是很厚重的,”宁祖儿促狭似的笑道:“你若是有个好歹,留在京城里的娇妻美妾怎么办?”
杨牧云瞪起了眼,鼓了鼓腮帮子,忽然长出一口气,嘴角撇了撇说道:“你以前说话总是忘不了阴损我几句,这么长时间不见,还是没变。”
“不过才两个月没见而已,”宁祖儿笑道:“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像隔开了十年八年一样,你......有这么想我么?”
“换作以前,我与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可现在......”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自有出身高贵的佳人念叨你,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宁祖儿知道他说的是谁,脸颊隐隐生晕,啐了一口。
“杨公子,”朱骥还是用以前的称呼,一脸凝重的问道:“那脱脱不花现在哪里,你可否还记得?”
“朱千户想带人去抓他么?”杨牧云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不远处俱各一脸警惕注视着周遭情势的十几名锦衣校尉,用一种慎重的语气说道:“脱脱不花身边的护卫武士不下数百,想要动他可不能轻举妄动。”
“这个我晓得,”朱骥淡淡说道:“此地离居庸关不远,脱脱不花亲临到此,定然有大的图谋,我身为朝廷命官,总不能不闻不问。”
“这个人的性格倒跟他的岳丈很像......”杨牧云又想到了于谦,一天一夜不见,不知居庸关城里怎样了,于是关切的问:“你们是从居庸关过来的么?现在城内情形如何?”
“我们是从白羊口出的关,”宁祖儿看了一眼朱骥说道:“并没有走居庸关,听说于大人在那里,是么?”
“嗯,现在居庸关情势很复杂,有人暗中勾结鞑虏,于大人居中调度,很是艰难,”杨牧云对朱骥说道:“脱脱不花现在身边人手不多,想打居庸关的主意还不能够,不过......”顿了一顿,话音一转:“今日有一支兵马过来要与脱脱不花汇合,到时他力量增强了要图谋什么就不好说了。”
“今日?”朱骥一惊,抬头望了望天,天空呈青黑色,毛绒绒的雪花不断从上面悠悠荡荡飘落下来。虽然不好辨明时辰,但估摸着应该近午了。喃喃说了一句,“那现在说不定他们已经汇合了,如果他们图谋的是居庸关的话,居庸关一失,那么京城就彻底暴露在鞑子的铁蹄之下。”
“嗯,”宁祖儿点点头,似是同意他的意见,瞄了一眼风雪漫天的天空,轻轻说了一句,“我要是那脱脱不花的话,就会选择今天晚上动手。”
朱骥霍的站起身,一脸严肃的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赶紧去居庸关,把此事禀报给我岳父,让他早做准备。”
......
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莫不言似满怀心事,“大人......”
杨牧云知道他想问什么,开口道:“我与不语昨日一起出的居庸关,又一起被擒,昨晚那群红教喇嘛要杀的是我,因此我才有机会脱的身。不语还留在那里,不过你放心,他们是不会难为他的,他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谢谢大人告知我弟弟的事,”莫不言向着杨牧云深深一揖,转向宁祖儿,“宁大人,卑职与弟弟自小相依为命,幸得您和杨大人提携,才有今日,现闻弟弟有难,我做哥哥的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想请您......”
“不言,”宁祖儿打断他道:“不语的事,我和杨兄都不会不管不问的,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的事只能先放放了。”
“宁大人,”莫不言垂首说道:“卑职兄弟俩出身卑微,不敢劳烦两位大人,不言一人去寻他即可,绝不会误了大事的。”语气谦恭,但态度甚是坚决。
宁祖儿一皱眉,还想再
说什么,却见杨牧云走上前来,拍拍莫不言的肩膀,“不言,不语是你亲弟弟,你心存挂念也在情理之中,你若执意要去,我与宁公子都不便拦你,不过他们势大,你一人去救不语太过危险......”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真找到了他们,先不要动手,保护好自己,把他们盯紧了,然后想办法悄悄告诉我和宁公子,多几个人帮你总还是好的。”又对他低语了几句。
“大人......”莫不言眼圈一红,下面的话便哽住了。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杨牧云继续说道:“你和不语答应过的,要跟着我当差,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是......”莫不语跪下地来,恭恭敬敬朝杨牧云磕了一个头,紧跟着又向宁祖儿磕了一个头,方站起来,转身欲走。
“慢——”宁祖儿又叫住了他,从马背包裹里取出一个梅花形的铁筒,杨牧云认出这是锦衣卫特制的梅花袖箭,自己也有一个,不过在脱脱不花那里被搜走了。
“这是锦衣卫特制的暗器,”宁祖儿将之递至莫不言面前,“校尉是不能配发的,我现在交予你,救了你弟弟后,再还回来。”
“是!”莫不言的神色有些激动,接过梅花袖箭向宁祖儿深深一躬,方转过身,一跃上马,抖起缰绳向着杨牧云走过的方向飞奔而去......
“宁公子,”杨牧云涎着脸向他笑道:“梅花袖箭你那里可还有?也给我一个吧?”
“你的呢?”
“被脱脱不花的手下给搜走了,”杨牧云双手一摊,叹道:“不瞒你说,我还有一柄随身携带的双刃刀,甚是好用,是取自赛因孛罗身边的护卫,在昨日也一并被搜走了。现在我是身无寸铁啊!”
“你身上有两套梅花袖箭么?”宁祖儿眸子一转笑道:“我的给了人,怎会还有?还有,我的兵刃很轻,你使起来并不顺手吧?”
看他一脸不讲义气的模样,杨牧云恨得牙一咬,正待再说,“呼——”的一声,一把连鞘的刀横在自己面前。杨牧云侧目看去,却是朱骥。
“我这儿还有一把刀,你拿去试一试,”朱骥面带微笑看着他,“看合不合你的手?”
杨牧云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比之前用过的双刃刀只重不轻。“呛——”拔刀出鞘,一道森寒的刀光扑面而来,直耀人眼。
“好刀!”他刷刷舞了几下忍不住赞了一声。
“喜欢的话你便拿去用吧,”朱骥淡淡一笑说道:“这把刀我用起来太沉了,并不应手。”
“那就多谢朱千户了,”杨牧云又惊又喜,向他抱拳一躬,“待此间事一了,便双手奉还!”
“不必,”朱骥摆摆手,“你能用它,便是这把刀跟你有缘,上阵杀敌,正当其时,搁在我这儿,左右不过是件摆设罢了。”自马鞍上的包裹中取出一个梅花形铁筒又递了过去,“宁公子说的没错,这袖箭是锦衣卫秘制武器,每人只有一套,他既给了莫校尉,怎还能给你变出一个来?所以你也不用懊恼,我的拿给你用便是了。”
“这怎么行?”杨牧云连连摆手,“得你赠一把宝刀,就已经让我感到很惶恐了,怎好再拿你的贴身之物,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朱骥不以为然的笑道:“不过是一物件,我很少使用,带在身上很是累赘,你出外较多,经常会碰到危险,怎好少了这东西,拿着——”不由分说扔进了他怀里,“再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爷们,我便要看轻你了。”
见杨牧云一脸错愕,宁祖儿在旁笑着说道:“朱千户给了你你就拿着,你跟在于大人身边,说起来也不是外人。要是有人欲对于大人不利,还需要你挺身而出呢!你又跟他客气什么?再者说了,你现在还挂着我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衔,都是自家人,别扭扭捏捏的让人笑话。”
第四百六十七章 紧锣密鼓
“都是为朝廷办事,杨公子就不必推脱了,”朱骥说道:“天色已然不早,咱们还得赶回居庸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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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将台胡同,马府。
博日都刚一回到自己的居处,便见林媚儿迎了上来。
“见着人了么?”林媚儿单刀直入,说话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
“唔,”博日都点了点头,“回大人,见着了。他就关在后院西南角的一间厢房,由观音教的人和府内护卫一同看管。我让姓马的交人,可那姓马的和那姓白的小子沆瀣一气,”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说现在风声甚紧,就是交了人给我也出不了这居庸关,反正人在这里也丢不了,等外面情势一缓再交人也不迟。”
“嗯......”林媚儿沉吟了片刻又道:“那赛因孛罗看起来如何?”
“应该还不错,”博日都说道:“我见他满面红光,跟我说话时喜笑颜开,一点儿也没有被囚于此的颓丧。”
“他倒挺想得开的......”林媚儿目泛异彩,悠悠道。
“他想不开又能如何?”博日都嗤笑一声,“姓马的好酒好肉款待,又派了两名妖娆美丽的女子侍奉,这位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王爷都有点儿乐不思蜀了。”
“他没跟你说什么吗?”林媚儿眨了眨眼问道。
“他对我说一时犯了糊涂,做了对不起大汗的事,等回到草原,一定去汗廷负荆请罪。”博日都说道。
“他哪里是糊涂了,相反清醒得很,”林媚儿秀眉一扬笑道:“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反正身陷囹圄,不能自已,不如放低身段,这叫曲折有度。”
“由得他潇洒几日,”博日都哼了一声,“等大汗身边的人手备齐,就会亲自入关把他请回草原......嘿嘿,姓马的不是一直跟我虚与委蛇么?那他就当着大汗的面去交代吧!到时他脚踩两只船的好日子怕也是要到头了......”
“大汗要攻打这居庸关么?”林媚儿惊讶的问道。
“大人您不知道么?”博日都脸上的表情比林媚儿更惊讶。
“我只是有些担心,”林媚儿自知失言,忙稳定了一下情绪,淡淡道:“大汗如果不明关城内的情况,贸然动手的话,怕是要吃亏呢!”
“大汗做事雷厉风行,重在一个快字,”博日都说道:“关城内于谦手里只有昌平一卫的兵马可以调动,且还要跟姓马的延庆卫互掐,大汗的人手想必今日便能集齐,那可是数千草原上的精锐,出其不意,破关夺隘那是不再话下......哼哼,敢跟大汗摆谱讲价钱,大汗会让那姓马的输得连条裤子也不会剩下。”
林媚儿心中默念了一会儿,方凝目看着他道:“大汗若是今日真能集齐人手的话,是不是晚间便会动手了。”
博日都闻听怔了怔,喃喃道:“这个......还没有消息传递进来,不太好说。”
林媚儿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要大汗传递消息给你?你算哪根葱呀!你身在马府,暗通消息还想瞒过他们,真当这姓马的和观音教的人是泥雕木塑的不成?兵贵神速,这条铁律带过兵的都懂,把自己人都瞒过了,对手自然也在懵懂之中。”心中不由暗自发起愁来,终于知道了赛因孛罗的确切位置,可怎样把他救出去呢?他跟随杨牧云从草原上一路征战过来,鞑子骑兵的战斗力是亲眼见识了的,博日都口中所说的精锐战斗力应该比之前见过的斡剌特和察哈尔骑兵只高不低,一旦祸起萧墙,又有外敌窥伺,那么居庸关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就算将赛因孛罗救出,也必须迅速移至城外,以免又被脱脱不花给抢了回去。
“大人......”博日都见她眉尖紧蹙,玉面薄罩轻纱,虽看不到脸上表情变化,但眸子流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小心的招呼了一句。
“哦,”林媚儿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是去盯紧了他们的好,要是他们私下里把人转移走了,你和我都不好跟大汗交代了。”
“唔,大人说的是,”博日都若有所思的说道:“姓马的一直跟那姓白的小子嘀咕个不停,我瞧在心里憋闷得很,这些汉人鬼心眼儿多,可不能让他们把我给算计了。”嘴里嘀咕着又推开门出去了。
目送他的身影在门框边消失,林媚儿在屋内缓缓踱了几步,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色,心中暗忖,“白日里要有所动作恐怕很难了,只能捱到天黑,但愿赛因孛罗仍是关在那里......”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知牧云现在怎样了,一天一夜没见他了,这个冤家,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死活不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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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一处较为隐蔽的山谷密林,肃立着一排排身穿皮甲,背弓挎刀的武士,他们一个个披着白毛披风,一动不动,一点儿声响皆无,与雪中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亘古便矗立在那里的一排排雕像。
一名高大壮硕的汉子走进脱脱不花的大帐,向着正中端坐的大汗抚胸深深一躬。
“阿格勒,你来了,”脱脱不花脸上涌起一丝温暖的笑意,“一路上可还顺利?”
“托长生天和大汗的福,”阿格勒恭恭敬敬的答道:“由于二殿下和斡剌特人活动于独石一线,永宁、龙门各卫所调出的兵力增援,致使明人在很多隘口兵力薄弱,臣下很轻易的就把三千人马给带了进来。”
“很好,”脱脱不花站起身,眼中精芒四射,显得很是兴奋,“你先下去吧,我随后便会出去和勇士们相见。”
“勇士们恭迎至高无上的大汗。”阿格勒深施一礼,退出了帐外。
娜仁托娅给脱脱不花披上一件金色翻毛大氅,又拿起一金顶镶红珊瑚珠的钹笠冠给他端端正正的戴上。
“诺布丹增大师,”脱脱不花目光扫向立于一旁的红衣大喇嘛,“你方才说昨晚杨牧云脱出牢笼,欲夤夜出逃,结果被你发现,率众弟子捉捕于他,结果大战一场,杨牧云慌不择路,最后失足摔下悬崖,是么?”
“回大汗,”诺布丹增的目光闪烁,投至别处,“那杨牧云极为凶悍,我门下弟子多人伤于他手。本尊曾劝他束手就擒,绝不伤他性命,可此人置若罔闻,本尊无奈,为护本门弟子不再遭他残害,不得已出手,谁知此人与我连过数招后,自知不敌,想要逃走,却不熟悉道路,惊惶之下,一脚踩空,落下万丈深渊......”说着双目微闭,合十连宣几声佛号。
“这是什么时辰发生的事?”脱脱不花问道。
“天太晚,本尊记不得了。”诺布丹增垂首说道。
“这么晚的天,大师还能率领众弟子出来夜游,当真难得!”娜仁托娅突然笑着插了一句。
诺布丹增干笑两声,目光四下里乱窜,“小可敦夫人这话说的......说的本尊有些听不懂了。”
“不是么?”娜仁托娅眸波流转,“亥时起大汗和我还有所有的卫士都歇下了,那时看守最后禀报了一次被囚二人的情状,据报杨牧云和他那个手下已睡下了,并无异状......”
“或许他是趁所有人入睡才撬开铁锁逃走的吧?”诺布丹增打断她的话道。
“大师猜测或许有些道理,”娜仁托娅笑脸一收说道:“可我带人前去仔细查看了一下,铁锁断裂处十分光滑平整,似是用利刃砍断的......他二人身上的利器早就被搜去了,如何砍断的铁锁链呢?”
诺布丹增嘿嘿笑了几声,“小可敦夫人的话很是有趣,这得去问那杨牧云,本尊又如何知晓?”
“大师的话才有趣呢,”娜仁托娅秀眉一挑,嘴角噙着冷笑,“杨牧云已被大师打下悬崖了,我又如何能去问他?”
“小可
敦夫人这话就错了,”诺布丹增辩解道:“那小子是自己摔下悬崖的,他是大汗的囚犯,本尊自当擒他回去,又岂能私下处置?”
“大师知道就好,”娜仁托娅下巴微扬,“大汗虽然待人宽厚,可也不容许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见诺布丹增脸色微变,微微一笑,“大师说杨牧云摔下悬崖,有没有带人下去看看,他究竟是生是死?”
诺布丹增额角一皱,“当时天太黑了,悬崖深不见底,如何下去找寻?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是块石头,也要被摔成齑粉了。”言下之意人掉下去断无生还之理。
“大师年高德昭,见识自是远远胜过我了,”娜仁托娅悠悠道:“不知大师有没有听过汉人常说的一句话,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亲眼见到尸体,又如何笃定他确是死了?”
诺布丹增闷声不语。
“我并不是非要难为大师,”娜仁托娅唇角一翘,“大汗在此的事万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任何人都是担待不了的。”
“好了,托娅,”脱脱不花整装已毕,气势威严的说了句,“诺布丹增大师是帝师萨喀巴大师座下的六大弟子之一,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是拿捏得了分寸。”嘴角稍稍一挑,“她被本汗宠坏了,说的话还望大师不要往心里去。”
“大汗言重了,” 诺布丹增身子微微一躬,“小可敦夫人提点的是,此事却是我的不是,不该草草便下结论的。”
脱脱不花一笑,向帐外行去,在经过诺布丹增身边时略微驻足顿了一下,“你想杀他,光明正大向本汗要人便是,如此草率行事,有伤修为啊。”语音很轻,确保只他们两人能够听见,一语已毕再不停留,飘然出了大帐,空留下这位大喇嘛一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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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中轴大街路南的一座酒楼三楼的一个雅间,于谦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街对面将台胡同里的马府大宅,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看外面的天色再一次渐渐暗了下来,脸上的忧虑越发浓重了。
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传来,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是邓祖鹏上来了。这个行伍出身的汉子性子大大咧咧,做什么事都不顾忌。
“于大人。”邓祖鹏一进来便对着于谦拱了拱手,腰身只微微一欠。
“你来了。”于谦收回目光看了看他。
“这天马上就要黑了,”邓祖鹏说道:“外面还在下着雪,您看要不要等天一黑就......”
“怎么,你和你手底下的人忍受不住了么?”于谦乜了他一眼打断他道:“本官也一直待在这里,不曾回去休息。你们还没我一个老头子有耐性么?”
“于大人,”邓祖鹏脸一红,硬着头皮说道:“只要您一声令下,卑职就是领着弟兄们赴汤蹈火、血溅五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可这样等下去何时是个头呀!”
“邓指挥使,坐!”于谦淡淡的说了一句。
邓祖鹏踌躇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于谦斟满一杯酒递至他面前,“外面天寒,还飘着雪,真难为邓指挥使领着众兄弟们一直守在外面。”
“谢于大人,”邓祖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抱拳垂首道:“还请于大人下令,让卑职领着弟兄们等天黑就冲进马府......”
“冲进马府,做什么?”于谦微微一笑。
“搜人!”邓祖鹏说出的话很干脆。
“要是搜不到怎么办?”于谦说道:“或是马崇韬情急之下把人暗害了,你该如何?”
“那,那也不能一直待在外面干瞪眼吹寒风、冒冷雪呀!”邓祖鹏仰起脸说道:“弟兄们都在抱怨什么时候能够冲进去,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
于谦叹了口气,这就是大明卫所军的现状,稍吃些苦就满腹怨言,这如何能与敌人对阵?
第四百六十八章 密室魅影
于谦想起土木堡驻地的卫所兵已完全退化成了一群农民,眼前的事便也见怪不怪了。
“邓指挥使,”于谦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教训的口吻说道:“为将者,当令行禁止,切不可被手下人所左右,否则本官还要你做什么?”最后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罗亨信便是因为约束不住大同镇的那群骄兵悍将而轻易的落入对方的彀中。
“是,于大人。”邓祖鹏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冬日昼短,一进酉时天就已完全黑了。
外面响起一片嘈杂声。
“看,着火了。”有人喊道。
“这是谁家着火了?”有人问道。
“看样子应该是马家......”
一听马家这两个字,于谦身子一震,目光向窗外看去。只见将台胡同方向马家大宅火光冲天而起,果然是着火了。
“呀,于大人......”邓祖鹏看到这一幕吃惊的说道:“马家失火了,怎么办?要不要卑职带人进去看看?”
“走——”于谦脸阴沉沉的说了一句,转身出了雅间快步走向楼下,邓祖鹏忙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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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府失火的地方不止一处,在黑色的天幕下显得异常刺目。随着火起,府内也乱了起来。
一条黑影在这府中乱象下飞一般直奔后院西南角,她身子轻盈,在院墙屋瓦上纵越如飞,有如谪仙。
“西南角......”她嘴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脚尖在墙头轻点几下,又跃过几椽房院,在府内角落一座寥落的偏院跳了下来。
院中只种了几棵松柏,幽静异常,好像没有人居住的样子,跟前院的人声鼎沸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应该是这里了吧?”她轻轻的上前走了几步,脸孔蒙着黑色纱巾,一双晶亮的眸子警惕的扫视着院内的一切。
她便是林媚儿,府内的火是她放的,目的是引开府里其他人的注意力,她好方便行事。自打从博日都嘴里知晓脱脱不花今日便会集齐人手后,她就知道不能再等了,一定要抢在前面先把人救走,否则的话待脱脱不花领人杀入城内,那一切都晚了(她不认为危机四伏的关城有守御住的可能性。)
林媚儿轻手轻脚的一步步接近房门,目光谨慎的向四下里洒扫,手握峨眉双刺的指节有些发白。这里太安静了,异乎寻常的静谧,反而给人一种奇诡的感觉。
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离房门越发的近了,林媚儿屏住了呼吸,脚步逐渐放慢。刚踏入房门两丈处时,突听“呼喇——”一声两扇门板大开,“嗤嗤——”之声不绝,无数点寒芒扑面飞来。林媚儿心里早有准备,纵跃腾挪,将之一一避过。
“呼——”一张大网兜头罩了下来,林媚儿眼疾身快,就地一个侧翻,堪堪避过。手中一支峨嵋刺如流星般脱手而出,向着一侧松树的树冠激射而去。
只听一声惨呼,一隐藏在树冠中的人自树上一头栽了下来,噗通一声在雪地中溅了一片血花,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嗖——”一击而中,峨嵋刺又收回了林媚儿手中,她手腕处系有一条坚韧的肉眼几不可见的细细丝线,与手中峨嵋刺连在一起。使得这对利器既可当兵刃,也可做暗器。
周围风声骤起,几条人影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向着林媚儿扑了过去。一时人影翻腾,劲风大作,林媚儿和他们在雪中大战起来。
他们胜在人多,而林媚儿胜在身法够快,比他们的身法都快。
判官笔、双钩、九环刀、凤翅镏金镋四件兵刃刮起凌厉的劲风卷向林媚儿!可没有一件兵刃沾到林媚儿的衣角。
使判官笔的是一个认穴高手,他一向认穴极准,出手必中,在他明明觉得自己已打中林媚儿穴道的时候,全身的劲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一支冰冷的峨嵋刺已戳穿他的咽喉。他带着一脸的惊诧与不甘倒了下
去。
林媚儿并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一分就已足够。她的兵刃是峨眉刺,所以她的招法没有“削”,没有“截”,只有“刺”!
刺,本来只有向前刺。但林媚儿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刺,无论往哪个部位都能刺!她能往肋下刺,往腰胯刺,从耳旁刺。而且还能向前刺,向后刺,向左右刺,向任何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刺。
忽然间,一人着地向她身后滚来,刀花翻飞。
地趟刀!
这是一种极难练的刀法,所以练成了就很有威力。本来这一刀林媚儿是不容易察觉的,可他刀上的九只铁环发出的脆响提前暴露了他的意图。刀锋还未划中林媚儿的要害,咽喉就已被一支冷冰冰的峨眉刺刺中,听音辨位,就如同背后也长了一对眼睛,不用回头就能准确的刺中对手的关键要害,这是林媚儿多年练就的功力。
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让自己的兵刃有过多装饰的,因为有的装饰足让自己致命。
“歘——”一柄又长又威猛的兵刃向林媚儿迎面戳来,林媚儿仰面避过。这杆兵器形似三股钢叉,却比叉粗大,中有利刃枪尖,称为“正锋”,两面出锋,侧分出两股,弯曲向上成月牙形,有如凤翅,因此叫凤翅镏金镋。镋上满是倒刺,可刺,可撕,可挂,无论谁只要被它沾着一点,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这种兵器江湖中更少人用,能用这样兵器的人武功也必有独到之处。
那人一戳不中,紧接着一扫,逼林媚儿向后退跃。而使双钩的人恰好封住了林媚儿的退路。
她若向后退,就会失却先机,而那对锋锐的双钩立刻就可能致她的死命!
而她更不能前迎,若向前迎,镏金镋瞬间就会让她毙命。
无论谁看来,她都一定死定了的。可林媚儿却不想死,她偏偏纵身迎了上去。
使镏金镋的人一怔,使出全力向前一推,力气未使足,眼前寒芒一闪,“哧”一阵奇特的刺激的痛感袭入喉头,使他全身肌肉猛然一缩,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镋翅再推出半分。
他双眼渐渐凸出,全身的肌肉关节渐渐失却控制,裤裆里突然变得湿湿的,双腿也渐渐弯曲下来。
难以置信的神情挤上他的面孔,他实在不能相信对方出手这么,这么准!可残酷的现实不由得他不信!
“扑通——”他跪倒在雪地里,头垂了下来,可身躯却久久没有倒下。
“你还要打么?”林媚儿转过身,目光逼视着那个使双钩的人。
那人一脸恐惧的后退几步,突然弯腰蹲下身剧烈呕吐起来。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求生的本能会让每个清醒的人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林媚儿的眸子闪过一丝怜悯,转过身,向着大开的房门走去。
里面还会有什么机关么,她仍旧没有放松戒备,每走一步都很谨慎。
屋里面很是静寂,仿佛没有什么危险。她目光扫了一圈,床上的锦被铺在榻上,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战战兢兢的立于榻前,看到她后尖叫一声,浑身瑟瑟发抖。
“赛因孛罗呢?”林媚儿开口向她问道。
美人吓得牙齿格格直响,已说不出话来,抖颤得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向床上的锦被一指。
林媚儿哼了一声,走上前去,伸手一把掀开锦被,里面不是人,而是一大团棉布包袱。
“不好——”她心弦一紧,一股凛冽的杀气已袭至颈侧,她不及细想,猛地斜身扑倒在床上,反手挺起手中峨眉刺。
“铿——”手臂一震,峨嵋刺差点儿脱手,连带着自己在床上一个翻滚。
“嚓——”一柄散发着彻骨寒气的钢刀贴着林媚儿的鬓角砍在床榻上,数十茎青丝在锦帐里飘荡。
林媚儿只觉背脊发凉,再慢半分自己的半爿脑袋就要被切下来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比外面那几个货色加起来还要强十倍的高手。”她
心中暗道。伸手一拽锦帐向对方可能所处的位置罩了过去,然后自己一跃而起,闪至一边。
她凝眸仔细看去,方才那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美人儿不见了,屋中空荡荡再无一人。
“刷——”一股令人战栗的刀气自林媚儿身后扫来,林媚儿不及硬接,纵身一跃,身形暴窜丈余,落在了房梁上。目光迅即向下扫去,还是没有一人,那人仿佛会隐身般,一击不中便遁去身形。
“刷——”刀气的威压自脑后闪现,迫得林媚儿自房梁上凌空一跃而下。她袖子一甩,罩在身上的外衣瞬间脱体向后飞去,然后拧身掷出手中的峨嵋双刺......
“嗤喇——”衣服被剖为两爿,“叮当——”两下钢铁交鸣,两个身影自上几乎同时跃下地来。
待看清楚了对方后,林媚儿不由一惊,立于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进屋所见到的那位吓得花容失色、我见犹怜的美人。
美人现在一点儿也没有了娇怯怯的模样,一双刀锋一样锐利的眸子在林媚儿身上一扫,冷冷说了句,“你的反应倒快。”口气生硬,听起来很是拗口。
林媚儿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把造型奇异的钢刀,刀身极长,刀刃极薄,刀柄也极长,她双手握住了刀柄,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站立的姿势也颇为怪异,右脚向前踏出,左脚略为靠后,脚尖和前脚的脚后跟呈一条笔直的直线。一抹流光在锋刃极薄的刀身上闪过,弥漫一股肃然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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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年纪虽轻,但见识广博,却也从未见过中原的哪个武术流派使这样奇特的刀,而姿势又如此古怪。
“难道是......”她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思忖片刻方吐出一句,“倭刀,你是倭人?”
美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没有说话。
“赛因孛罗呢?”林媚儿接着问道:“你们把他弄哪里去了?”
“想知道么?”美人冷然说道:“胜了我,我便告诉你。”你字刚咬下去,她人已欺身到林媚儿面前,双手一挥,一片凛冽的刀光便朝着她当面倾洒了下去。
林媚儿身形疾退,手腕一动,峨嵋双刺向着美人爆射而去。
“叮叮——”美人挥刀磕开,纵身前跃,钢刀卷起漫天刀气向林媚儿当胸搠来,刀势又准又狠。
林媚儿侧身避过,收回峨嵋双刺握于手中运转如风,跟她战在一起。
两人一个武功招式轻灵飘逸,一个狠辣诡异,交手竟然一时难分高下。
“她的身法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林媚儿脑中灵光一闪,“那日在一胡同里救走观音教楚明心的,难道便是此人?还有那对眸子,不是刚入马府时姓白的少年身后那个黑衣蒙面人么?”
“你是观音教的人!”林媚儿张口说道。
“你看出来了,是么?”美人哂笑一声,“可惜,居庸关很快就不为明人朝廷所有了。而你,也再不能耀武扬威了。”
“你们这些邪教乱党,不但反叛朝廷,而且还勾结鞑子......”林媚儿忍不住怒道。
“你说过,我是倭人,”美人唇角微扬,面带不屑的说道:“这朝廷是你们明人的朝廷,与我有何关系?”
“你为何要与邪教乱党一起,与我大明作对?”
“你真想知道?”美人闪身避过她峨嵋双刺的刁钻一击,一刀横扫了过去,“放下你手里的那两根刺,我便说与你听。”
“你做梦!”林媚儿娇叱一声,左手一根峨嵋刺架住她的刀锋,右手舞动着另一根峨嵋刺划出一道耀眼的亮弧向着她的颈侧狠狠的刺了过去......
“嗤——”锋芒扫处,却刺了个空,美人的身影凭空消失了。
林媚儿一愕,退开几步,手中峨嵋刺左右一摆,先护住全身。
第四百六十九章 斜云挂月
“歘——”一股凌厉的劲风自身后飚来,林媚儿身子一侧,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疾速滑向一边。
“嗤——”还是慢了一步,她右臂的衣袖被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还未立稳,一条鬼魅般的倩影欺至她身侧,一道刺目的刀光划向她的脖颈。
林媚儿螓首一偏,刀锋贴着面颊而过。她运招也快,皓腕一动,峨嵋双刺闪电般直搠芊鹤樱子胁下,刺芒止处,美人的身形又一次消失了。
“她这是什么妖术?”林媚儿的额角沁出了冷汗,“怎么人说消失便消失了?”眸光一闪,心念微动,纵身向门外疾奔而去。
刚奔至门框边,一道耀眼的厉芒迎面劈来。
“叮——”峨嵋双刺在刀锋上一格,她整个人被逼得凌空一个倒翻,落地时又回到了屋中。
“阁下何不现身堂堂正正一战?”林媚儿朗声说道:“你就只会使些鬼魅伎俩么?”声音在屋内回荡,可对方却一点儿没有现身的意思。
林媚儿一步步向后退去,目光紧张的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她想背后先贴住墙壁,再慢慢挪向屋外。
“刷——”一点寒芒突地从地上弹起,挑起一道烁目的亮弧,自林媚儿小腹直划向咽喉,“当——”峨嵋双刺横于胸前,被锋利的刀刃一磕,林媚儿向后疾退,背心刚好抵住墙壁。瞳仁一缩,螓首微偏,“铿——”的一声,刀尖贴着她的颈侧钉入墙壁。
林媚儿身子一矮,“嗤喇喇——”一声,刀锋在她头顶墙壁上划出一连串的火花。
眼前衣袂一闪,林媚儿目光一凝,双膝微微一弯,腰身稍稍下挫,足跟上收,足尖猛地一点地面,整个人有如一只雌豹,暴然跃起,两支精钢峨眉刺一上一下划出两道厉芒直刺了出去,一戳胸口,一取肋下。
“嗤——”峨嵋双刺破开的是一件衣衫,人却杳无踪影。
林媚儿心一惊,还未回过身。“啪——”背心处已重重吃了一掌。
“哇——”一口血箭自她口中喷出,身子蓦然一旋,连转了两个圈子,一跤坐到在地。
眼前人影闪动,对方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一道炽烈的刀光自她头顶凌厉无匹的劈了下来......
林媚儿见闪避不及,遂一咬牙,右手峨嵋刺骤然横在头顶上一格,“锵——”的一声暴响,钢刀狠狠的劈在峨眉刺上,震得人耳膜嗡嗡鸣响。
林媚儿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一缕血线顺着唇角溢出。
钢刀一寸寸的下压,林媚儿手执峨眉刺苦苦支撑,手肘回曲,却离自己的额头越来越近。
美人的目光凝注着她,嘴角带有一丝戏谑的口吻说道:“你又何必苦苦挣扎呢?只需开口求我,我便会撤刀饶你一命的。”
“呸——”林媚儿啐了一口血沫,气息一乱,对方的刀锋又迫进少许,她提起左手的峨嵋刺,向着对方的心口递了过去。
谁知对方不闪不避,眼看着峨嵋刺在离自己心口三寸处停了下来,再也递不进半分。
林媚儿心中一叹,她的劲力快要耗尽,再过一会儿便支撑不住了。
“难道我要毙命于此么?”林媚儿感觉自己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想好了么?”在对方刀锋的力压下,锋刃离她的额头只有不到一寸距离了。刀刃迸发的寒气刺得她肌肤生疼,对方好整以暇的注视着她,就像看一只猫爪下的老鼠,“再犹豫下去的话,求饶可就来不及了。”那语气,好像林媚儿已成她刀下鱼肉般,就看如何宰割了。
林媚儿咬了咬嘴唇,左手握住的峨嵋刺开始回转,她想对准自己的心口刺下去——她宁可自杀,也决不在别人手下受辱。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突然微风吹拂的鬓边发丝一动,紧接着手肘一松,头顶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怎么回事?”她愕然睁大了双眼。一个熟悉的、让她日思夜想的身影飘进了屋内
,与那个美人战在了一起。
“这个冤家,他终于来了。”林媚儿贝齿咬着樱唇,欣喜的眼眸中透着一丝幽怨。
......
“芊鹤樱子,是你?”过了几招之后,杨牧云从身法招式上认出了她的身份,这已是他们之间的第三次交手了,之前对方都是蒙着面纱,这还是第一次她以真面目示人。
她的相貌着实称得上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大大眼睛,长长的细眉,精致的五官,肤白如瓷,透着淡红的菡萏色,身材窈窕纤细。一双眸子却透着一股狠戾之色,让人感觉难以亲近。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是么?”芊鹤樱子冲着他嫣然一笑,“为了这个女人你真的可以不顾一切来送死吗?”
“我感兴趣的是你,不是她,”杨牧云嘻嘻一笑,“不过这次来收获也蛮大的,终于可以一睹你的真面目了。”
“怎么样,你是否觉得失望?”芊鹤樱子细眉一挑,下巴微扬说道。再狠戾的女子都会很在意男人对自己相貌的看法。
谁知杨牧云摇摇头,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是把脸蒙起来更好些。”
林媚儿“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这句话当真阴损得很。作为一个女人,你说她笨,说她不解风情都可以,但你如果说她长得难看,她非跟你拼命不可。
果然,芊鹤樱子的脸色变得错愕,既而愤怒起来。冷厉的眸子像刀锋一样在杨牧云身上划过,似乎要把他大卸八块。身形微动,便移至杨牧云面前,双手执刀猛地一劈,炽烈的刀光卷起的弧度仿佛能把空气撕裂。
“锵——”一声暴响,杨牧云拔刀在手,格挡住了芊鹤樱子的凌然一击。
两人四目相对,芊鹤樱子眸中射出的怒火足够把杨牧云烧化。两人的身形倏然退后,又倏然交织在一起,“锵锵——”金铁铿锵之声大作,接连发出一连串的暴击。
朱骥送给他的这把刀的确是一件神兵利器,经过剧烈交锋之后,刃口丝毫不卷。
“刷——”杨牧云觑准机会,斜劈一刀,角度刁钻,势要让对方避无可避。可刀锋过处,只切下一片衣角,人蓦地隐然无踪了。
“牧云,小心!”林媚儿一脸担忧的在旁提醒他道。
杨牧云知道对方又使遁术,不等她发难,左手在怀中一掏,一包雪屑挥洒开来,弥漫了整间屋子。他身侧的地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清晰的脚印,杨牧云见状一刀横扫了过去。
“嘡——”芊鹤樱子现出身形,挡了他这一刀后,身形滑向一边,一扬手,几点寒芒打着旋儿划出几道巨大的弧度朝杨牧云爆射而来。
“叮叮——”杨牧云手腕一翻,卷起一片刀花磕飞几枚十字镖,凌空一跃,一枚十字镖在他脚底飞过。他身子在空中一弹,遽然向芊鹤樱子飞去,刀光凛然大盛,朝着她当头罩了下去。
“铿——”芊鹤樱子硬接了一刀,身子斜滑出丈余,一矮身,又隐去了踪迹。
杨牧云两眼紧盯着地上的雪屑,见一处稍有异动,左袖微抬,“嗤——”的一声一支袖箭激射过去。
“啊——”一声尖叫,芊鹤樱子捂着左臂现出身形歪倒在一边。紧接着“当”的一声,她手里的钢刀被磕飞,再接着脖颈一凉,一柄森寒的刀锋架在了她的颈下。
杨牧云手疾如风,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媚儿,你怎么样?”杨牧云这才转过身,关切的向林媚儿问道。
“我......我没事,”林媚儿强撑着站起身来,蹙了蹙秀眉说道:“快问她赛因孛罗在哪里?”身子一晃,杨牧云连忙过来扶住了她。
他们一齐看向芊鹤樱子时,却见她一脸倔强。
“你是自己好好说呢?还是让我把你的嘴巴撬开?”杨牧云扶着林媚儿走过来冲她说道。
芊鹤樱子充耳不闻,缓缓闭上了眼睛。
“媚儿,”杨牧云转向林媚儿说道:“我先扶你出去,回来我单独审她。”
“你要做什么?”林媚儿眸光闪烁,秀眉微挑问了一句。
杨牧云知瞒她不过,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男人自有男人的审问法子,你们女人在旁边看着有些不方便。”
“你是想趁机沾她便宜吧?”林媚儿哼了一声,“不行,你审她我必须在旁边看着。”
杨牧云像是被她戳中了心窝,尴尬的笑笑,“那你在这里还用我审么?”
林媚儿瞥了他一眼,俯下身子在芊鹤樱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她蓦然睁大眼睛,脸色因惊惧而变得有些潮红,挣了几下身子,可穴道被封,全身劲力使不出来,只能胡乱扭动几下。
“怎么样?”林媚儿看向她时脸上似笑非笑,“你要再不说,我可要真的出去了,他一个男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话音甫落,外面一片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她脸色不禁一变,向杨牧云看去。
“你看着她,我出去看看。”杨牧云对她说了一声,纵身出了屋子。
偏院的门被人给踹开了,一群手持兵刃、高举火把的官兵冲了进来。
“哎哟,这院里好像打斗过。”一名士卒晃了晃火把说道。
“这儿还躺着四个人呐,”另一名士卒走上前来,盯着雪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说道:“好像已经死了。”抬腿在一具尸体上踢了几脚,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总旗大人,”一名士卒指着大开的房门,对一名领头的将官说道:“您说要不要弟兄们进去看看?”
那名总旗还未答话,就见一名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环视了一遍众人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哟呵,”一名膀大腰圆的士卒走上前来,晃了晃手中的大刀片子,目光在杨牧云身上洒扫了一遍,带着戏谑式的口吻说道:“俺们还没问你,你倒问起俺们来了。”将手中的大刀片子一扬,做了个恐吓的动作,“从现在起,马府由俺们邓指挥使大人接管了,识趣的你给俺们乖乖的自个儿滚到前院去接受讯问,不然的话老子把你踹到前院去。”
“邓指挥使?”杨牧云心中略定,“原来他们是昌平卫的。”不想与他多说,从怀里摸出块牌子在他面前一举,差点儿拍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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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干啥?”那士卒眼一瞪,正待发作,却见杨牧云哂笑道:“怎么,上面的字看不清楚吗?”
“俺管你上面是啥字?”那士卒吼道:“俺又不识得它,你竟敢拿那块破牌子拍俺,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看着他一脸咆哮的样子,杨牧云愕然,这才想起大明的卫所军中大部分人都不识字,就是拿块皇帝的玉玺过来,这帮丘八也同样不知所云。于是清了清嗓子,朗声说了一句,“锦衣卫办案,无关人等回避。”
“啥?你说啥卫?”那士卒瞪大了眼珠子,“那个锦啥子卫难道还大过俺们昌平卫?你小小年纪拿根鸡毛当令箭使,吓唬俺们不成?实话告诉你,这整座马府院子都是俺们昌平卫的人,要俺们回避,你算哪儿根葱?”身边的一众士卒跟着他起哄。
杨牧云彻底无语了,心里总算明白了什么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跟这群丘八加文盲打交道,孔夫子都得气得从坟头里爬出来。他瞅见人群里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便走过去,冲他板着脸说道:“这些兵都是你带的么?”
那军官还未说话,众士卒便呼喇一下围了过来。
“总旗大人,这小子胆敢跟您这样说话,不教训教训他还以为俺们昌平卫的人都是吃素的。”一名士卒忿忿说道。
“他们不识字,你一个总旗总不会一个大字不识吧?”杨牧云把那块牌子朝他扔了过去。
那军官连忙接住仔细一看,脸色大变,恭恭敬敬上前将那牌子递回给了杨牧云,“请恕卑职眼拙,得罪了。”
第四百七十章 马家兄弟
“你既然识货,”杨牧云淡淡的说了句,“下面的话就不用我跟你挑明了吧?”
那军官阴鸷的目光一扫周围的士卒,一挥手,大喝一声:“撤!”
“总旗大人,”那个膀大腰圆的士卒有些摸不着头脑,“指挥使大人说这府里的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要细细搜查一番......”
“啪——”话未说完脸上已重重的吃了个耳光。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那军官斥道:“指挥使大人那里有我担着,撤——”
这群官兵来得快去得更快,顷刻间走了干干净净。
杨牧云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把那块随身的锦衣卫千户腰牌又重新揣了回去。自己的差事虽然被免了,可官衔仍在,时不时的可以掏出这块牌子狐假虎威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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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不知从这东瀛女子嘴里问出什么来没有?”杨牧云瞄了一眼屋内,转身又走了进去。
芊鹤樱子依然倒在哪里,眼眸里带着愤恨,一脸倔强的神色丝毫没变。
杨牧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她的嘴不会比她手里刀软上多少。目光一瞥,见林媚儿围绕着屋里的那张大床看得津津有味。
“有什么发现?”杨牧云来到她身边问道。
“外面的人都打发走了?”林媚儿乜了他一眼。
“嗯,”杨牧云点点头,“他们都是昌平卫的官兵,应该是于大人下的令。”
“是我放的那几把火让他下定的决心吧?”林媚儿忽然叹道:“或许我们都下手晚了。”
“此话怎讲?”
林媚儿没有回答,伸手掀开床上的被褥,露出下面的床板。
杨牧云不知她这是何意,目光中带着询问。
林媚儿用纤长的手指在上面轻叩了几下,发出“噔噔”的脆响,根本非木头的沉闷声。
杨牧云大奇,伸手摸去,虽然上面看上去是木纹,可触手却是冰凉的石板。
“古怪古怪......”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与林媚儿对视了一眼,“这下面一定有一条暗道通向外面,你是怎么发觉这里不对的?”
“我刚进来时便着了她的道儿,”林媚儿瞥了一眼芊鹤樱子,“当时倒在床上,便感觉下面有些不对劲,现在掀开来一看,果然是有机关。”
“那这机关要如何打开呢?”
“这就得要问她了。”林媚儿再看去时,芊鹤樱子的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忧色。她突然明白了,外面布置的人,还有她竭力与自己和杨牧云死斗,是在拖延时间。原因便是让进入机关暗道的人能够有充分的时间逃走。
她秀眉一凝,瞪视着芊鹤樱子说道:“快说,你那白公子和马崇韬是不是带着赛因孛罗从这里跑了?”
芊鹤樱子闭上眼,一声不吭。
“不用问了,多半是这样,”杨牧云脸色有些焦急,“我们得赶快想办法把这机关打开,否则人就跑远了。”
“这个还用你说?”林媚儿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打开暗道的机关除了她,你我又怎会知道。”
被她说了一通,杨牧云脑中突然想起半年前在庐州的深山古宅打开观音教秘道的事。
“机关一定是在这屋里,”杨牧云对她说道:“我们赶紧找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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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立在马府正厅,看着牌匾上“鸿鹄凌云 ”四个大字怔怔出神。忽听背后“咚咚”一阵脚步声响起,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到了。
“于大人,”邓祖鹏在离他丈许处顿住脚步,抱拳一揖,“这府内里外都搜寻遍了,没有发现马崇韬的踪迹。”
“难道他跑了?”于谦霍的转过身,目光紧紧盯住住他,“有没有问府内的人,他藏哪儿了?”
“卑职已拷问过府里的一些人,”
邓祖鹏抬头看了于谦一眼,“都说不出来马崇韬去哪里了,倒是......”
“倒是什么?”于谦皱了皱眉。
“倒是他们异口同声说火起前就见不到他们老爷了。”邓祖鹏终于说了出来,语气中隐隐有一丝责怪之意。
“不好,”于谦花白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鞑子今晚可能会攻城,你马上召集人马,随我去西门城头。”说着匆匆走出了马府正厅。
“鞑子会攻城?”邓祖鹏有些难以置信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远处的烽燧上并没有举火示警呀!于大人是不是魔怔了?”喃喃自语,还是跟着于谦身后出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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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轧轧——”石制的床板裂开了,一条幽深的地道口露了出来。
“没想到开启机关就是床底的两只绣鞋。”杨牧云感叹了一声,有谁会去注意女人的一双绣鞋呢?可这双绣鞋却在地板上像生了根一样,想拔却拔不动,他想起昔日在观音教古宅中转动香炉的事,想试着去转一下,刚推了推,绣鞋便移开尺许,地道口就打开了。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呐!”林媚儿跳入了地道,见他还在上面犹豫,蹙了蹙秀眉说道:“你还等什么?”
杨牧云转身扶起倒在地上的芊鹤樱子,把她拖了过来。
“你把她拉过来做什么,要带她一起走么?”林媚儿的一双眉毛弯了起来,唇角带着一丝讥嘲。
“这女人武功不弱,还是看紧她好些。”杨牧云笑笑说道。
“把她杀了不就一了百了了?”林媚儿眉角一扬,亮出了手中的峨嵋刺。
“不要......”杨牧云向前一步,护在芊鹤樱子身前。
“怎么,舍不得了?”林媚儿嗤笑一声,“是不是觉得她长得漂亮,要留在身边侍候着?”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脸一红,佯怒道:“她是一个重犯,知道很多观音教的内情,怎可不好好审讯一下,就随随便便给杀了?”
“嗯,”林媚儿微点螓首,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是个很好的理由,那你可得把她给看好了,这女人的功夫很厉害的,还会点儿邪术,你要看不紧的话,我怕她会一刀把你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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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小小的灰油布马车停在一个偏僻巷子里的不起眼角落,马车夫的帽沿压得低低的,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孔。车帘掀起,一张面孔探了出来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对那马车夫轻轻说了句,“走吧!”
“是!”马车夫低低应了一声,甩了个鞭花出去。马车动了起来,向巷子外驶去。
“大哥,”车内马威着急的向马崇韬问道:“那赛因孛罗人呢?怎么就大哥你一个人过来了。”
马崇韬叹了口气,向马威摆摆手,要他稍安勿躁,“二弟,别说了,我让那个姓白的小子给涮了,他和我带着那个赛因孛罗一同从那密道里出来,说是一起过来这里,可一转身,他们就不见了。”
“啥?”马威瞪大了眼珠子,“他们观音教要做什么,向朝廷出卖咱们么?”
“不好说,”马崇韬摇摇头,看了马威一眼说道:“二弟,情势对咱们是越来越不利了,那个吕惟敬想要扳倒咱们,朝廷也开始关注起咱们了。不管有没有赛因孛罗被掳这件事,朝廷是一定要拿咱们开刀的,把昌平卫的人马调来便是先摆咱们一道,”顿了顿道:“你看着吧,下一步便是以换防的名义把咱们调离居庸关,然后再一步步的收拾咱们......”
马威听着打了个寒噤,看着马崇韬道:“大哥,那怎么办,咱可不能坐以待毙呀!”
“这个我岂又不晓得,”马崇韬冷笑一声,“朝廷不仁,就别怪咱们弟兄不义,这么多年来,你大哥我豢养了一批死士,现在该让他们出来为咱们办事了。”从身上摸出一枚铜板码在垫子上,“第一步,跟那个鞑子大汗脱脱不花联手,将居庸关城拿下......”
马威皱了皱眉,“可怎样跟脱脱不花取得联系呢?蒙伊格又没跟咱们一起......”
“那个蠢货,提他做什么?”马崇韬不悦道:“一个酒色之徒,济得甚事?没有他,脱脱不花照样会找到我这里来。”
“那......拿下居庸关城后呢?”马威问道:“脱脱不花难道还能去攻打京城么?”
“他还没这个实力,”马崇韬轻叹一声,目光黯淡了不少,想是对未来的出路很是忧心,伸手将第二枚铜钱码在垫子上,“事成之后,恐怕咱们就得跟着脱脱不花去塞北了。”
“啊?”马威低呼一声,想到要从这个花花世界去塞北那个苦寒之地啃沙子,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马崇韬瞅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放心,这么多年我积下不少好东西,够咱弟兄在外快活一世了......”见他犹脸怀疑虑,笑骂道:“没出息,大丈夫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能干成什么大事?蒙古人做梦都想再打回关内来,咱们弟兄在他们手底下办事,一旦他们重回关内,照样会封咱们一个大官做。”
“可脱脱不花会容得下咱们么?”马威说出了他心中所担心的。
“他容不下你大哥我领着你们去投别人去,”马崇韬满不在乎的说道:“斡剌特人私下里一直跟脱脱不花不对付,若是惹得咱兄弟不快,咱们就去投斡剌特人的首领也先去。”伸出手臂拍拍马威的肩膀,“放心吧,到哪里都会有咱兄弟的活路,放不下眼前的坛坛罐罐,怎会有今后的好日子......”话音一转,说道:“岳斌人现在哪里?所有的人手可都布置好了?”
“放心吧,大哥,”马威拍着胸脯说道:“岳斌跟着咱们多年,一向办事稳健,所有的人手都已布置在了瓮城附近,等您一到,便即动手......那些昌平卫的兵,在咱的死士面前屁都不是,一旦行动起来,最多半个时辰,便可控制整个西门还有瓮城。”
“好,”马崇韬脸泛红光,一拍大腿说道:“拿下西门和瓮城,事情便成了一半,等脱脱不花的兵马过来......嘿嘿,整个居庸关城就又重新成了咱兄弟的囊中之物了。”
“对了,大哥,”马威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大嫂她还没回城......”
“让她在泰安寺继续待着好了,”马崇韬目光闪烁了一下,“城里马上就要有一场大变,与其卷进来,还不如在寺里清清静静的礼佛......”声音微顿了一下,“等走的时候,再带上她。”
“大哥......”马威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拉车的马一声嘶叫,紧接着马车一震,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马威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只见外面火把闪耀,不知哪里冲出一队人马把他们给围了起来。马威眯着眼看去,前面列队的人中间有一人身穿青色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颔下三绺长须,目光炯炯,正向他这边看过来。
“吕惟敬?”马威微感错愕,“怎么他会在这里?”
此时吕惟敬也看见了他,面目一动,向着他朗声说道:“马副指挥使,别来无恙。”
“吕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马威脸一沉问道。
“闻听指挥使大人路经此处,”吕惟敬遥遥一拱手笑道:“因此本官领人到此特来恭迎。”
马威身子一震,脸色微变,“吕大人说笑了,家兄正在府里养病,怎会到此,你莫不是在开我玩笑吧?”
“非是玩笑,”吕惟敬面容一正,“若本官猜的不错,指挥使大人并未在府中,而是在这辆车上,你说是也不是?”
“这狗官,他是怎么知道的?”马威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暗暗握紧了刀柄,脸上却强笑道:“吕大人,你这玩笑可开得大了,你与家兄同城为官,抬头不见点头见,何必在此拦住府里的马车,来为难我呢?”
第四百七十一章 连环算计
“为不为难,天知地知,”吕惟敬悠悠说了一句,“马副指挥使敢不敢一下马车,让本官带人上去搜查一番呢?”
马威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大喝一声,“姓吕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吕惟敬冷笑一声,“马威,有人举报你们勾结外贼和乱党,欲对我大明朝廷不利,本官是奉命缉拿你们,还不快束手就缚?”一挥手,周围的兵丁“呼喇”一声围了上来。
猎猎的火光照耀下,矛尖、刀锋、箭头都发出凛然的寒光。
马威心弦一紧,握着刀柄的手心沁出了汗水。马车四周至少围了有七八十人,看装束应该是州衙的捕役和召集的丁壮,战斗力不知如何,可声势着实骇人。
“二爷,”车驾上的车夫低声对他说道:“你赶紧带大爷走,小的在这里挡住他们。”
“呛——”的拔出腰间长刀纵身一跃,向着吕惟敬砍了过去。
“快保护大人——”一名捕快持刀护在吕惟敬身前,登时有十余人向那车夫扑去......
笔趣阁
“大哥,快走!” 马威一扯车帘,拉着马崇韬跳下了车,挥舞着刀向一处看起来围堵得较薄弱的地方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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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漆黑异常,天空还在飘着雪,街道上除了时不时走过一队甲胄铿锵的军士,再无旁的行人。两个人影在街角一闪,转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这两个人影一大一小,让人奇怪的是那个小的人影扯着大的人影快速奔走。
“不行了......”大的人影甩脱他的扯拽,立定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得歇息歇息,等一会儿再走吧?”祈求似的目光瞄向拉着他走的人。
“王爷东征西讨,曾一昼夜带兵奔驰过八百里,天亮时没歇片刻便一战而克土鲁番城......”说话的是位白衣少年,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二三岁,他嘻嘻笑道:“跑这点儿路对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本王的事你倒知道得很清楚,”说话的这人便是赛因孛罗,他穿着一身很普通的青布棉袍,头戴皂条软巾,打扮得跟一个寻常汉族士人没什么两样,叹了口气,“老了,不然也不会着了你的道儿被带到这里来......”瞥了白衣少年一眼, “那边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可以给你双倍。”
“我想要的好处你可给不起。”白衣少年向他眨了眨眼笑道。
一听这话赛因孛罗面皮有些涨红,下巴一扬说道:“白公子不妨说出来,我这个草原王爷虽然比不上中原的达官豪富,可很少有我拿不出手的。”
“我想要大明江山,你能给得了我么?”白衣少年看向他时嘴角带着一丝戏谑。
“你......”赛因瞪视着他,鼓了鼓腮帮子,气极反笑道:“本王有这么值钱么,居然顶得了一座大明江山?”
“别人眼里或许看不出来,”白衣少年悠然道:“但我可以让你值这么多。”
赛因孛罗瞪大了眼睛,突然嗤笑一声,“你把我交给脱脱不花,难道他会付给你一座大明江山么?”
“谁说我要把你交给他了?”白衣少年笑着眼睛一霎。
“那......”赛因孛罗愕然,“那你急急慌慌的扯着我走,难道不是要将我交给他吗?”
“不是,”白衣少年很肯定的轻摆了一下下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如果把你交了给他,下面的戏就没法再演下去了。”
“唔......”赛因孛罗不解。
“你最好一直别露面,谁也不知你究竟在哪里?”白衣少年悠悠道。
赛因孛罗还是不明白。
白衣少年慢慢跟他解释,“我会把你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这样每一方势力都会因为你的下落而互相猜忌,大明朝廷会以为你被蒙古大汗给劫走了,脱脱不花会认为你仍然
在大明朝廷手里......而没有你的确切消息斡剌特人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同时对汗廷和大明心怀龃龉......”眸子一转,笑道:“因为你,蒙古会向大明要人,而也先会向脱脱不花要人......到时三方势力会互相攻伐不休,此消彼长之下,我们观音教问鼎天下的时机就不会太远了。你说,你值不值得一座大明江山呢?”
赛因孛罗一惊,“那你为何还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脱脱不花既然开出了大价钱要你的人,”白衣少年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我又怎能不把你带了来让他的人好好看一看?要知道交易之前总得让人验一验货的,不然的话对方怎肯放心付钱呢?”
“你是要让他脱脱不花人财两空,对不对?”赛因孛罗睨了他一眼道:“连我们大汗你都敢骗?”
“你们那个大汗也未必存有好心思,”白衣少年说道:“他带了好几千人过来恭迎你,是不是有些太隆重了?”
“大汗不会委屈他手下的儿郎们,”赛因孛罗明白这其中的含意,面目平静的说道:“是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的。”游牧民族的特性,入得关来必抢掠一番。
“所以我得赶快带你离开这里,”白衣少年笑了笑说道:“我怕他把我也抢了,到时人财两空的可就是我了。”
赛因孛罗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白衣少年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还会让你过王爷一般的日子,你只要乖乖的,就一定会安全得很。”
“你们从来就没相信过任何人吗?”赛因孛罗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白衣少年炯然有神的眸子闪烁了几下,“以前,你们蒙古人主天下的时候,就没有断了对我教的清剿,如今,姓朱的坐了天下,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你说,我们能够相信谁呢?”见他没有说话,笑了一笑说道:“方才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也应该休息够了,前路尚远,可不能再耽搁了。”见他还在磨磨蹭蹭,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赛因孛罗只觉浑身像是被电流击过,“腾”的一下跳了起来。
“如何,现在不乏了吧?”白衣少年向他挤挤眼笑道。
“这小子一定会使邪术。”赛因孛罗离他远了一些,怕他再碰自己。
两人朝巷子里又走了一阵,白衣少年突然定住脚步,眉尖微蹙,低喝一声,“谁,出来!”
“这周围有人么?”赛因孛罗的目光扫了一圈,漆黑的夜幕下万籁俱寂,根本没有半条人影。
“呼——”风声骤起,十几条人影从两边的墙头一跃而下。
赛因孛罗后退几步,还未惊喊出声,就见他们来到白衣少年的面前单膝跪倒,齐声呼道:“少主——”
“勿须多礼,起来吧,”白衣少年脸有不悦的问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其中一人长得方面阔口,像是一个领头的,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少主,属下有些担心,便带人过来了。看您一切安好,属下这心也就安了。”
“事情都安置妥当了?”白衣少年向那人问道。
“禀少主,”那人身子一躬,毕恭毕敬的说道:“所有人都已准备完毕,就等你一声令下了。”
“好,”白衣少年目泛异彩,显得有些兴奋,话音一转,“那姓马的弟兄俩呢?你有没有派人把他们招呼好?”
“属下已令人透露消息给延庆知州吕惟敬,想来他已带人去捉拿那马氏兄弟了,”那人又加了一句,“吕惟敬与那马氏兄弟向来不对付,抓他们定会不遗余力。”
“很好,”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他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掌握他们私兵死士的岳斌会是我观音教玄水旗的旗主。而那些人也全是我观音教的教众。”
“他们想打开关门迎脱脱不花的人马入关,将关城洗劫一番,之后再投效脱脱不花帐下,随他回
返漠北......”那人嗤笑一声,“可惜这个算盘落空了。”
“从昌平卫的人马一入关城时起,他们弟兄俩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白衣少年说道:“作为朝廷的弃子,他们也就没了可利用的价值,还想脱脱不花会接收他们,真是做梦。”
“少主......”那人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我们还要掌控关门迎那些鞑子入关么?”
“当然,”白衣少年没有丝毫犹豫说道:“戏既然已开场,何不做大些?脱脱不花入关可以让他抢些东西,但人决不能给他......不如此,又怎让他心甘情愿背这口锅呢?”
那人眼睛一亮,“少主是说只要脱脱不花一入关,劫走那人的这顶帽子他就扣定了?”说着看了赛因孛罗一眼。
“你能想到这儿,不枉我教栽培你一场,”白衣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岳旗主?”
“属下明白,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岳斌拱了拱手,“属下这就带人去拿下西门和瓮城,那些昌平卫的兵,好对付得很。事情一成,我就大开关门,然后便领着弟兄们撤出居庸关,让鞑子跟那些朝廷的卫所官兵们去打吧!”
听他这么说白衣少年感到很满意,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对方一点就透,这样的感觉很是舒服。
“你去吧,”白衣少年说道:“这件事相信你会办好,马府所有的财物都已装好,需要押运上路,我就先走一步了,事成之后,别忘了派人禀报于我。”
“是,少主,”岳斌环顾左右,“属下去了,这些人就留下来听你差遣吧?”
“不用,”白衣少年摆摆手,“我这里的人手足够了,用不着他们,”声音微顿了一下,“楚明心她现在伤好得怎样了?”
“回少主,”岳斌说道:“楚旗主只不过受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嗯,”白衣少年下巴轻点,瞥了一眼赛因孛罗说道:“那你派人把他送到楚旗主那里,由她来好好安顿这位王爷。”
“是,少主。”岳斌一挥手,当即有几人向赛因孛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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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一支羽箭飞来,不偏不倚射中了马崇韬的左腿,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有摔倒。马威连忙扶住他,惊问:“大哥,你怎么样?”
“我没事,”马崇韬一咬牙,“这几个虾兵蟹将还奈何不了我。”
马家兄弟俩行伍出身,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对方人多,他们也不惧怕,拼了命一般杀将过去,这些临时纠集的丁壮一看这架势,竟也不敢太过近前,大声呼喊着,由着他们弟兄二人杀了出去,然后在后面紧紧追赶。
马氏兄弟在前面不停的奔跑,他们就在后面不停的放箭,经过不懈的努力,在射空了很多支箭后,终于有一支碰巧射中了马崇韬的腿。
马崇韬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一个趔趄,受了箭伤的腿单膝跪倒在地。后面的喊杀声又近了些,马威连忙蹲下身子,催促道:“快,大哥,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
“这......”马崇韬手拄单刀回头看了一眼,追兵越来越近了。
“你还犹豫什么?”马威急道:“再耽搁的话,他们就追上来了。”
“二弟,你走吧,”马崇韬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帮你抵挡一阵。”
“你胡说什么呢?大哥,”马威瞪着圆圆的眼珠子说道:“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走?岳斌带的死士就在西门附近,我们只要到了那里就安全了。况且他只听你一人的命令,我一个人去到那里也不顶事呀!”不由分说,将兄长扛在了自己背上,迈开大腿就跑。
“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出卖了我们,老子非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不可。”马崇韬咬牙切齿的说道。
第四百七十二章 瓮城杀戮
一支甲胄铿锵的官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向西门,从装束上看跟其他的卫所官兵没什么不同,这么多人走在一起却没一点儿喧哗,沉默的让人看起来有些异样。
“站住!什么人?”守卫西门的一名士兵的警惕的向开来的这支队伍高声发问。
开过来的这支人马一点儿也没有停住的意思,走在最前边的一支骑兵一闻喝问反而加速冲了过来。守门的总旗官是个很有经验的老兵,他没有再去查明对方身份,立即喝令:“放箭!示警!”
“梆梆梆——”示警声大作,“咻咻——”几枝利箭飒然射出,随即眼前暗影一闪,几名士兵惨叫着倒了下去。一根长长的乌黑的东西流星般飞来刺入了那名总旗官的大腿,他疼得惨呼一声,就地一滚逃到了一边。
虽然没有看清,但他已经知道对方投出的标枪,标枪势大力沉,又借着奔马的速度,手中的盾牌也刺得透,举起兵器格架更是绝不可能,他捂着大腿大吼起来:“有人要夺门!”城门上的官兵忙弯弓搭箭向下射去。
对面冲来的奔马上虽然也被利箭射落了几个人,但是其他的人已经飞快地冲到面前,他们没有顾得及去搬动鹿角、拒马枪,而是提着刀剑绕过障碍,抢扑上来夺门。那名总旗官只喊了一声,一个黑影就势若奔马地疾奔过来,挥刀斜劈,鲜血四溅中紧接着一脚踢出,将他的尸体踹到了一边。
后面的步兵一拥而上,把挡在门前的路障搬开,然后去拔厚重城门上的大木闩。另一些步兵顺着城门两边石阶向城门楼上杀去,上面的昌平卫官兵见敌方势大,发一声喊,都逃散了。
来人顺利控制了城门楼的制高处。下面隆隆声响起,西城门也打开了。“官兵们”蜂拥冲进了瓮城,向着关门杀了过去。
关门前静悄悄的,似乎无人看守,“官兵们”冲到近前,正要去推开紧闭的关门。突然关门楼上亮起了无数火把,紧接着暴雨般的箭矢倾泻下来,准确的钉在了下面蜂拥而至“官兵们”身上,来人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岳斌带着十几个亲信匆匆赶了过来,远远听到西城门外的瓮城里喊杀声震天,眉头一皱,抓过一名教众问道。
那名教众识得这位旗主,忙躬身施礼道:“禀旗主,关门上的官兵很厉害,弟兄们根本冲不近前,伤亡很大呢......”
“什么?”岳斌闻听一惊,不能吧?昌平卫的官兵何时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了,当日昌平卫的人马开进居庸关城时,自己曾仔细观察过,他们行走时队形松散,一个个吊儿郎当,根本不像是久经战阵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般悍勇了?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又问了那教众一句,“冉副旗主在哪里?”
“冉副旗主正领着弟兄们攻打关门呢!”那教众向西城门外一指。
“走——”岳斌沉着脸领着十几名亲信穿过拥挤的西城门,进入了瓮城。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喊杀声震天,城上城下俱亮着火把,教众们抬着梯子冲至城墙下,抵住墙根,一个个挥刀持盾向上攀爬,“砰砰——”,关城上火光频现,是火铳发出的声音。声音响处,这些刚攀爬了一半的观音教教众发出一声痛呼摔了下去。
又有一群教众扛着巨木向关门冲去,想要撞开关门,谁知刚冲到关门洞下,上面扔下无数个冒着火星的黑罐子,落在地上碎裂开来,“呼——”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把那群扛着巨木的教众裹了进去。
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呼声弥漫开来,一个个火人在关门前翻滚着、嚎叫着,凄惨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
“弟兄们,给我上,咱们一定要杀出去!”一个大汉面目狰狞,挥舞着手中的刀驱赶着教众上前。“弓箭手还击、刀盾手进攻。”
训练有素的教众们在骤急如雨的箭矢掩护下举盾再
次扛梯直扑至墙下。上面的人没再用火铳弓箭还击,待下面的人贴近城墙,又扔下无数个冒着火星的黑陶罐,“蓬蓬——”城墙脚下顿时一片火海,盾牌和木梯被次第引燃,很多人身上冒着火又退了下来。
那个正在指挥的大汉急得直跳脚。
“冉副旗主......”岳斌眼睛一亮,领着众亲信向那大汉走去。
“岳旗主,您来了,”那大汉一见他,脸露欣喜之意,忙过来施礼,“由您来主持大局,我和弟兄们这心里就有了主心骨了。”大汉姓冉,叫冉勇,是观音教玄水旗的副旗主。
“冉副旗主,”岳斌皱了皱眉说道:“这不对呀,关门上守卫的真是昌平卫的人吗?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还有这火铳、火油罐是从哪里来的?无论是延庆卫还是昌平卫军中都没有配发这些东西。”
“这......”冉勇一下子被问住了,他光顾着喊打喊杀,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额头叠起深深的纹路,“之前拿下西城门时很是容易呀,根本没费什么力气,谁知一来到这关门前就碰到了硬茬儿......”
“这肯定是一个圈套。”岳斌的心一沉,不祥的预感隐隐变成了现实。
“叫弟兄们停止攻击,”岳斌当机立断的说道:“赶快撤!”
“什么?”冉勇有些心有不甘的看看满地的尸体,向岳斌问道:“撤,往哪里撤?死了这么多弟兄难道就这么算了?”
“对,要快,再迟一会儿恐怕就晚了......”岳斌话还未说完,只听身后发出隆隆的声响,西城门缓缓的合拢了。西城门一闭,关门又未打开,所有的观音教众都被堵在了瓮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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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是谁关的城门?”冉勇高声喊道。
“呼——”瓮城四周的城墙上亮起了一圈火把。火光下,无数官兵立在城墙上,面目冷肃的看着下面。
“西城门不是由我们的人控制吗?”岳斌瞪视着冉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冉勇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额头渗出了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底下人听着......”关门楼上闪出一位顶盔贯甲,相貌英武的年轻将军,他的目光一扫瓮城内的一应人等,朗声说道:“尔等若是放下武器,束手就缚,朝廷必从轻发落。要仍顽抗到底的话,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妈的,拼了。”冉勇红着眼睛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正要挥刀发号施令,却被岳斌拦住。
“给我一副弓箭,”岳斌低声说道:“要六石的硬弓,再多找几个人掩护我。”
“嗯。”冉勇微微点头应道。
“让兄弟们都安分点,”岳斌又低声告诫,“现在万不能做出过激的事,否则吃亏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三石弓是明军中的标准配备,可实际上除了专门的弓弩手中的少数精英,大多数人都用不了三石弓,能够使两石弓都已是军中了不起的弓箭手了,而岳斌能够拉开六石弓,可见其臂力是如何的惊人。他原本便是明朝边军中的一员,因为忍受不了上司克扣军饷,一怒之下杀官亡命江湖,后来加入了观音教,在观音教的暗中帮助下,他投效到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那里,成为其私兵死士中的一员,由于他本领高强、行事狠辣、替马家兄弟私底下办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颇受马崇韬青睐,因此提拔为私兵统领。之后他在私兵中清除异己,暗地里成立了观音教玄水旗,把马崇韬的私兵全部纳入到了观音教旗下,成为观音教在北方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而他也顺理成章为玄水旗的旗主。
岳斌常用的弓是六石弓,六石弓洞石穿壁,要射穿盾牌也如摧枯拉朽一般,在五百步外也能使人一箭毙命,这种强弓能使得
动的人天下根本就寥寥无几,他很自豪的成为了其中一个。眼下自己所有的教众都被困在了瓮城,已成瓮中之鳖,要想不任人宰杀,只能兵行险着。关门楼上那个年轻英武的将领一定是个领头的,要是射杀了他,那么领着部众冲杀出去还有一线希望。
岳斌摸出铁板指戴在手上,在几名教众的掩护下从箭囊中摸出一枝雕翎狼牙箭,缓缓搭在弓弦上。关门楼上的那个年轻英武的将领仍在慷慨激昂的讲着话,希望下面的人能够听从他的劝告,放弃抵抗。
“讲吧,多说几句,过一会儿你就再也讲不出一个字了。”岳斌嘴角噙起一丝冷笑。锋寒的箭镞一点点的向上抬起,他的眼也渐渐眯了起来。他很有耐心,记得还在边军里当兵的时候,在寒冬的一个大雪天,他趴在一座山头的雪堆里足足一天一夜未动,直到目标出现,那是鞑子骑兵的一个首领,他带着大队人马刚在山脚下出现,岳斌的箭便射了出去,那支箭准确的射穿了他的咽喉,余势未衰,又插入了身后一人的胸膛。一箭射杀两人,震惊了整支鞑子的骑兵队伍,使其锐气顿失。埋伏在山上的明军趁机冲杀下来,那一仗......胜得真是酣畅淋漓。
岳斌微瞑了一下眼神,那一幕还会重现么,他很是期待。关门楼上的那个年轻英武的将领讲的一时兴起,向前跨出了一步,和身边的人都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好机会!”岳斌霍的睁大了眼,拉满的弓瞬间抬起,开弓、离弦,铮然一声,箭似流星赶月直奔关门楼而去。
那个年轻英武的将领惊呆了,一时忘了躲闪。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一名长得俊秀之极的少年眼疾手快,抓起旁边的一名卫士向他扔了过去。
“砰——”将那年轻英武的将领撞至一边,这时那枝雕翎狼牙箭也到了,“噗——”不偏不倚,正中这名卫士的胸口,箭矢的巨大冲力把他带得飞了起来,“笃”的一声把他钉在了关门楼的立柱上,他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所有人见了都相顾骇然,那个年轻英武的将领惊魂未定的站了起来,瞬间涨红了脸膛大吼道:“杀,把他们全部杀了,一个不留。”瓮城周围城墙上所有弓弩火铳都对准了城下......
岳斌心中一凉,手中的弓箭掉落在地上,慨然长叹一声,“天意,天意如此,夫复奈何?”目光瞥了一下周围的教众,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
“大哥,快到西城门了。”马威背着马崇韬远远望见了西城门的门楼上的亮光,心中一喜,扭头对兄长说道。
马崇韬看看后面还在紧追不舍的州衙捕役丁壮,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抬眼向前瞄了瞄,问了一句,“岳斌和他的人呢?是不是就在前面?”
马威眯缝着眼看去,踌躇了片刻说道:“天太黑,看不大清楚,但感觉前面有些安静。”
“看来他们还没有动手,”马崇韬拍了一下兄弟的肩膀,“也罢,二弟,你再跑快些,跟岳斌他们一汇合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好嘞。”马威精神抖擞起来,脚下步子更加快了。
......
“这、这......”兄弟两人站在西城门前面面相觑,放眼看去,门洞前倒了一地的尸体,一片狼藉,像是刚刚激战过。
马崇韬从马威的背上下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几具尸体前俯下身子仔细翻看了一下,向呆立在一旁的马威说道:“二弟,别担心,这些都是昌平卫的兵,岳斌一定带着人杀过去了。”
“可、可那门......”马威伸手一指紧闭的城门,“那门怎么是关着的?”
马崇韬眉峰一皱,走上前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关门空开
城门后隐隐传来阵阵惨呼,马崇韬听得心头一紧,正欲去推那扇厚重的城门。突听背后一声呼喝,接着是“当啷”一声兵刃落地的声音,忙回头看去,只见从城门楼上下来一队身穿黑色甲胄,头戴宽沿盔帽的军士,他们把马威围了起来,马威刚想动手,领头的一身穿黄褐色云肩通袖膝襕曳撒的军官眼疾手快,“啪”的打掉了马威手中的单刀,将一把薄刃长刀架在了马威颈中。
马崇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身装束和刀他是识得的,是京里来的锦衣卫。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那军官森然的目光洒在马崇韬身上。
马崇韬还未回答,后面一直追他们的人赶到了。延庆知州吕惟敬老远便大声喊道:“他们是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和副指挥使马威,快抓住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原来你们就是马崇韬和马威,”那位锦衣军官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正好,我们千户大人有请,快随我走吧!”话音一落,两位黑衣校尉来到马崇韬面前。
“一切都完了......”马崇韬哀嚎一声,感觉全身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双目失神的倒在了地上。
“带走!”在锦衣军官冰冷的一声令下,两名黑衣校尉架起这位曾经居庸关的主宰者像拖死狗一样向城门洞外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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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一声木笼子的锁链打开了,莫不语蜷了蜷身子,眯着眼睛看去,火光下,四名身穿皮甲的武士冷冷的瞪视着自己。
“出来!”一名武士冲他喝道。
一阵铁链子哗啦啦曳地的声音响起,莫不语很不情愿的站起身来。自从杨牧云“脱逃”后,脱脱不花命人在他身上又加了一副锁链。
莫不语出得木笼,外面天已全黑,周围一片静寂,似乎除了他和那四名武士外,再无旁人。
一阵晚风吹过,雪屑打进了他的衣领中,莫不语缩了缩脖子,一丝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
“他们不会是想杀了俺吧?”他瞥了一眼那几名皮甲武士,他们的面无表情,目光森然而冷酷。
“快走——”其中一人在莫不语身后推了一把。
莫不语只得踉跄前行,他手脚都套上了重重的铁锁,走不快。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知前行了多远,他只觉路越来越难走,周围也越来越荒僻,心也沉到了谷底。
蓦然,他顿住了脚步,挺直了身子转身对那四名皮甲武士说道:“你们要杀俺的话,便在这里吧,俺不想走了。”
他的反应让四个人一愕,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也好,”其中一名皮甲武士狞笑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你既然自己选好了地方,那我们便在此成全了你......”说着一刀向莫不语砍了过去。
莫不语不肯引颈就戮,一挥铁链子迎了过去,“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那名武士感觉被一股浑厚的力道一弹,向后退了一步。
那名武士显然没想到他会反抗,目光转向其他三人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呀,大汗带着人都已经出发了,我们再迟的话,那是一点儿功劳和战利品也捞不到了,如何还有脸回去?”
“呛呛——”其余三名皮甲武士拔刀在手,呼喝着向莫不语扑了过去。
风雪纷扬的夜色中,莫不语跟他们四人战在一起。
若论平时,这四人根本不是莫不语的对手,可自从杨牧云昨晚出走后,一天都没有人再来送吃的。这还不算,脱脱不花还让人给他上了好几十斤重的手铐脚镣,让他行动起来有如腿脚灌铅一般。
饥肠辘辘,又添了一身的累赘,莫不语动起手来有些掣手掣脚,再加之身子移动间慢了许多,几个照面下来,一时险象环生。
“当——”他举起铁链架住了当头劈来的一刀,然后一脚踢去,正中那
名皮甲武士的胸口,那人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倒,稳了稳身子,又一脸狰狞的扑了上来。
莫不语心中暗叹,若手脚灵活的话,他定会将那人踢飞出去,纵踢不死,也非踢得他丢掉半条命不可。
四名皮甲武士出手越发急了,显然他们想速战速决,不愿意再拖延下去。莫不语艰难的又闪开一刀后,忽然转过身,向一旁奔去。
“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一名皮甲武士喊道:“大汗还要咱们提着他的人头过去。”
四人大声呼喝着挥舞手中的刀紧追不舍。
跑了一阵,莫不语猛然一个回身,如泰山压顶般扑向紧蹑在身后的一人。那人吃了一惊,还未及反应,莫不语庞大的身躯已扑到他身上......“骨碌碌”就地一滚,将那人死死压在身下,手上铁链一紧,已勒住了他脖颈。
其余三人大惊,其中就近一人连忙挥刀向莫不语脑后砍去。
莫不语已勒得身下那人眼珠子凸起,眼看要断了气,突觉颈后劲风袭至,想要躲开已然不及。
“噗——”一个沉闷的入肉声钻进自己耳中,他扭头看去,只见挥刀砍向自己身后的那人咽喉处插了一支小小的利箭。紧接着“当啷——”一声弯刀落地,那人鼓起双目两手捂着脖颈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一跤仰面倒地,口中嗬嗬连声,鲜血不住的自他指缝间溢出,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是大人......”莫不语心中一喜,他知道杨牧云是善使袖箭的,可那些鞑子不是说他遭遇不测了么?
剩下两人“呀呀”狂吼着继续挺刀向他扑了过来,忽然人影一闪,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人拦住一名皮甲武士战在一起。
莫不语勒死压在身底的那人,站起身呼喝着向最后一名皮甲武士冲了过去。
一对一交手那就轻松多了,斜刺里冲出的那人没几个照面便将当面的皮甲武士一刀砍死。最后一名皮甲武士不敢恋战,转身便逃。莫不语哪肯舍了他,手中的铁链“呼——”的一下甩了出去,正好套住了他的脖颈,手一使劲,那名武士就像收紧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拖了过来。
莫不语的手越绞越紧,那名武士挣扎了一会儿,便垂下头颅和双手一动不动了。
“大......大哥,”莫不语将尸体扔至一边,看清楚了出手救自己的人身材瘦小,正是胞兄莫不言,“您怎么来这里的?”
“是杨大人他指点我到这里救你的,”莫不言笑了笑说道:“可真是让我好找。”
“大人他......他还活着?”莫不语闻听喜道:“我听他们说大人掉下了悬崖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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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是掉下了悬崖,不过没有摔死,”莫不言解释道:“我,宁公子还有朱大人遇见了他,听他说起你还囚在鞑子处,我便寻过来救你了,还好来的及时,不然的话......”他笑笑走上前来,看看莫不语身上的手铐脚镣,拿刀运劲在上面斫了一下,“叮”的一声火星窜起,而镣铐却丝毫未损。
“好硬......”莫不言皱了皱眉头。
“钥匙或许在他们身上。”莫不语说着俯下身子在一具尸体上仔细摸索起来。
莫不言也过去帮他搜索其他尸体。
“大哥,你看。”莫不语终于在第二具尸体上找到了钥匙,兴奋的举起晃了晃。
......
“喀——”被打开的手铐脚镣扔在了地上,莫不语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和脚踝,看着哥哥说道:“大哥,咱们得赶紧走,俺听这些鞑子说今晚去偷袭居庸关城,而且他们都已经出发了。”
“杨大人跟宁公子和朱大人提及了此事,料到他们今晚必会对居庸关下手,”莫不言脸上的表情没有太过惊异,拍拍弟弟的手臂说道:“放心吧,朱大人和宁公子此来带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上千精锐,今晚之前肯定都已集中到了居庸关城,鞑子一定
讨不了便宜的。”
“可居庸关城的延庆卫指挥使马崇韬暗中勾结鞑子,”莫不语依然一脸担忧,“他若带人与鞑子里应外合的话,那居庸关就危险了。”
“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莫不言沉吟道。
“那咱们赶快走吧。”莫不语抓起地上的一柄弯刀催促道。
“等等,”莫不言拾起地上的一顶四耳圆绒帽戴在头上,嘻嘻笑道:“正好,挺暖和的。”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莫不语有些不解。
“不语,你也找一顶戴上,”莫不言冲着他狡黠的一笑,“我突然有个好主意,但不知行不行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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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居庸关城只剩下一道隐隐的轮廓,要不是关门楼上的点点灯光,想看清它的方位都不容易。
“大汗,”沙布丹这时急匆匆的拍马来到脱脱不花面前,抚胸施礼道:“那边直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我们要不要过去攻城?”
“不急,”脱脱不花骑在马上眯着眼凝望居庸关方向,“再多等一会儿。”
遥遥看去,居庸关城门楼上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了起来,如此连续三次。
脱脱不花的眼睛一亮,马鞭一指说道:“看见了么,马崇韬在向我发出信号了,他已控制了关门......”看向身边的将领说道:“沙布丹,阿格勒,传本汗的指令,现在全军向居庸关出发。”
“是,大汗。”沙布丹和阿格勒二人兴奋的勒转马头,各自传令去了。
脱脱不花一抖缰绳,率先向前行去,他最宠爱的妃子娜仁托娅也是一身甲胄戎装,策马紧随在他身后。数千骑兵缓缓朝着居庸关蔓延开去。
......
行到近前的时候,巍峨雄伟的居庸关城仿佛在演空城计,关门大开,却无一兵一卒立于关前。
脱脱不花的嘴角微微翘起一抹笑意,两百多年了,居庸关城再一次向蒙古铁骑敞开了它的大门。上一次,是他的祖先成吉思汗,他率领十万大军就是从这里直趋金国的中都城,进而一统天下。现在,他要重拾祖先的辉煌,证明黄金家族的血脉依然可以延续他们的荣光。唯一遗憾的是,所带来的兵马少了些,只有不到五千人,就算拿下了居庸关城也不能再进一步。
“等我抓住赛因孛罗那个叛逆,狠狠打击了斡剌特人的势力,”脱脱不花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柄,眼中闪出异样的光彩,“将草原所有的力量整合在自己的帐下,到那时我会像我的祖先一样率领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军重趋这居庸关前,破关夺隘,直捣京师,重新恢复我大元天下。”
想到这儿,他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潮红,显得有些兴奋,正要拔刀发号施令,却见娜仁托娅策马行至自己面前。
“大汗,”娜仁托娅如星般璀璨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他,她身上虽披着甲胄,但仍掩饰不住婀娜的身姿,“请让我代替您领着勇士们杀入关内,您在这里坐镇可好?”
“怎么,你要把本汗一个人留在这里喝冷风吗?”脱脱不花笑着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随即笑容一敛说道:“我是他们的大汗,草原上至高无上的王者,勇士们的眼睛都在盯着本汗,要让你一个女人替本汗出去打前阵,那本汗还如何统领部众呢?”
“可是大汗,”娜仁托娅看了大开的关门一眼说道:“前方情况未明,您身份尊贵,如这样贸然过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是怕那马崇韬跟本汗耍花枪么?”脱脱不花冷笑一声说道:“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明人的朝廷已经不信任他了,他除了投奔本汗外,还有其他的路可走么?”
“大汗,”娜仁托娅言辞恳切的说道:“那马崇韬可以出卖自己的朝廷,又安知他不会对大汗您不利?凡事小心一些,总不会错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踏入瓮中
“真是妇人之见,”脱脱不花怫然道:“他想对本汗不利?他马崇韬有这个本事吗?居庸关的大门已为本汗打开,因为你几句话,本汗便要驻足不前么?”他越说越大声,“本部的勇士们都在看着本汗,斡剌特人在看着本汗,科尔沁人也在看着本汗,还有兀良哈人......他们的眼睛统统在盯着本汗,本汗若踟躇不前,愧为成吉思汗的子孙,这个汗位也就不用坐了。”
“大汗......”娜仁托娅还想再劝,一头骆驼从骑兵队列中驰了出来,一名红衣喇嘛从驼背上一跃而下,几步来到脱脱不花面前合十一礼。
“诺布丹增大师,”脱脱不花乜了一眼那红衣喇嘛说道:“你也是来劝本汗的吗?”
“无量寿佛,”诺布丹增神态恭敬的宣了句佛号,“大汗是凡世间最伟大的君主,岂有甘于人后的道理,佛陀有云‘藏六如龟,防意如城,慧与魔战,胜则无患。’大汗布诚于众生,众生则拥簇大汗......”
脱脱不花听得眉尖一挑,神色渐舒平缓。
诺布丹增继续说道:“大汗的一言一行,无不牵涉草原众生的福祉,因此大汗当以众生为念......”话音一转说道:“冲锋陷阵,臣子之为,大汗欲亲冒矢石,有些鲁莽了......”
“大师之言太过了吧?”脱脱不花的目光扫了一下静静大开的关门,“我只需纵马踏过去即可,矢石何在?”
“一切皆为幻象,”诺布丹增面目平和的说道:“若不踏入其中,便永远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大汗有数千铁骑护驾,又何必执意做一先锋呢?”
这时沙布丹整顿好部伍回转来,听了两人的对话下马走上前对着脱脱不花深深一躬,“大汗,沙布丹愿先带一千健儿为您开路。”
“说了半天,你们都不愿意本汗第一个入这关门了,”脱脱不花微微一笑,“也罢,就由沙布丹你打头阵,本汗在后面为你压阵便了。”
“多谢大汗,”沙布丹挺直身子,气昂昂的说道:“为了大汗我沙布丹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嗯......”脱脱不花微眯起眼睛,远远看见关门内闪出两个黑影。
“有人从关里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大汗,”阿列克赛在旁躬身一礼说道:“请让小人过去看看。”见脱脱不花颔首示意,便带着两个护卫骑马向来人迎了过去。
......
不大会儿功夫,阿列克赛便领着两人来到脱脱不花面前。
一人约摸三十余岁,样子很是精悍,身后一人像是个随从,年纪甚轻,模样很是俊秀。
“延庆卫指挥副使马威见过大汗。”那人上前几步,学着草原上的礼节向着脱脱不花抚胸一礼。
“你便是马威,”脱脱不花看了那人一眼,微扬起下巴说道:“马崇韬呢,他为何不亲来见我?”
“我大哥正在关内恭候大汗大驾,”马威说道:“特命在下来迎接大汗。”
“他倒挺小心,怕我吃了他么?”脱脱不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赛因孛罗呢,是否在他手里。”
“回大汗,”马威目不斜视,“您一入关城,我大哥便亲来向您当面交人。”
“本汗若不入关城,这人他便不交了么?”脱脱不花一笑。
马威一怔,面露囧态,“大汗,您别误会,在下决不是这个意思。”
“大汗不过向你开个玩笑,”娜仁托娅上前对他笑着说道:“马副指挥使不必介怀,你现在便向大汗说一说关城内的情形吧!”
马威见她笑靥如花,不禁一呆,忙道:“是,我大哥已带人控制了关门和瓮城,于谦和昌平卫的兵马还在内城,恐他们得知消息后会很快打过来,因此还请大汗赶快派人带兵前去应援。”
“原来他还没有控制整座居庸关城,”娜仁托娅悠然道:
“我听闻马指挥使久镇关城,打仗很是厉害,怎么连一个昌平卫也收拾不下来吗?”
“大汗,”马威说道:“于谦乃兵部侍郎,一入城便收了我大哥的兵权,我大哥还是动用自己的私兵才拿下的关门,然这并不能持久,还请大汗明鉴。”
脱脱不花闻听略微点了点头。
“马副指挥使,”娜仁托娅看着他道:“你和你兄长这么做,在你们皇帝眼中已形同叛逆,不知今后你们有何打算?”
“扑通”一声马威朝着脱脱不花跪倒在地,深深叩下首去,“我和大哥已走投无路,还望大汗垂怜,能够收留我们。”
“马副指挥使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脱脱不花轻轻一笑,“只要你们兄弟忠心为本汗办事,本汗就决亏待不了你们。”
“多谢大汗。”马威喜道。
“这位小兄弟人倒生得俊俏得很呐!”娜仁托娅瞥了一眼跟马威一同来的随从说道。
那少年忙垂下头去。
“小孩子没见过世面,”马威起来忙道:“还请大汗见谅。”
“马副指挥使,”脱脱不花扬起面孔,“你这便头前领路吧!”
“是,大汗。”马威神态恭敬的应了一声,和那少年随从转身上马。
......
数千人的骑兵队伍井然有序的向着关门移动过去,没有任何嘈杂的声响,可见脱脱不花治军之严。
临近关门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脱脱不花不禁皱了皱眉头。
“大汗,”马威看到了他面部表情的不适,“方才为争夺关门和瓮城,我们跟昌平卫的人大战了一场,死了不少人,很多尸体没能及时移走,还请大汗包涵。”
脱脱不花还未说话,只听娜仁托娅说道:“沙布丹将军——”
“娘娘,”沙布丹策马上前身子微躬道:“您有什么吩咐?”
“你领着你的千人队先入关去廓清道路,我和大汗随后就到。”娜仁托娅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如遇不对可相机处置。”
“是,娘娘。”沙布丹又看向脱脱不花,见他没说什么,便发出一声唿哨,引领一大队人马脱离队伍率先驰入关门。
“这场战斗打得很激烈么?”娜仁托娅看着马威说道:“拿下关门和瓮城很不容易吧?”
“唔......”马威不敢看她的眼神,“是碰到了些麻烦,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哦?”娜仁托娅眨了眨妩媚的眸子,“是什么样的麻烦,能跟我说一说么?”
“这个......说来话长。”马威面呈难色。
“没关系,说说嘛,”娜仁托娅露出一副娇憨的模样,瞄了一眼脱脱不花,“我想大汗也一定很有兴趣听的。”
“大汗,娘娘,”这时马威身边那个俊俏之极的随从少年开口说话了,“这一场战斗死了我们不少弟兄,连副指挥使大人的心腹也折进里面了,他心伤感怀,恐不能言,还请大汗和娘娘原宥则个。”
娜仁托娅听了格格一阵娇笑,“小兄弟可真会说话,难怪马副指挥使会把你带在身边,那场战斗小兄弟也参与了吗?”
“娘娘若是想听的话,”俊俏少年瞅了一眼马威说道:“等入了关城,小人再细细说给娘娘听。”
“那可说好了,”娜仁托娅眸子微微眯了起来,“等入了关城可不能躲着我。”
“这个鞑子娘娘的举止有些过于轻浮了,竟然当面跟一个随从小厮调笑,”马威偷眼看了一下脱脱不花,见他面色如常,不由心下大奇,“大汗居然也不生气。”
几人说着话,和骑兵队伍一起进入了关门洞中。
或许是沙布丹带了千余骑兵先入了关门,脱脱不花更加有恃无恐,仿佛整个居庸关城已攥入了他的手中一样,举止神态像是专门来接收的。走在幽深的关门洞中,他的目光向前望去,一些骑兵下得马来,把瓮城中横
七竖八的尸首拖至一边,为大汗的到来清理道路。沙布丹带着另一队骑兵把守住了内城城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安祥和,没有一丝异样。
“就算于谦带着昌平卫的人赶过来也已经晚了,”脱脱不花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以明军的战斗力,倚靠高墙深垒还能与蒙古骑兵周旋一二,一旦大开了关门,屏障尽去,那还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么?唯一的遗憾就是身边没有一支十万人以上的骑兵了,没办法,整个草原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别说心怀叵测的斡剌特人,就是科尔沁人和兀良哈人跟自己都不是一条心,拿下那个跟明人暗通款曲的赛因孛罗,再夺下这居庸关城,自己这个大汗就再也不是徒有虚名了......”他越想越美,简直有些飘飘然了。
两名蒙古武士正要拖拽一具尸体时,这具尸体突然活了,一蹬腿,站了起来,把那两名蒙古武士吓了一跳。“尸体”朝着脱脱不花飞奔了过去,脱脱不花身边的护卫连忙弯弓搭箭,略一瞄准箭便射了出去。
“噗噗——”“尸体”瞬间就扎成了个刺猬。
“我是马指挥使的人......这是朝廷设下的圈套,快走!”“尸体”再次倒下前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这么一句,尤其“快走”这两个字喊得更是凄厉。
脱脱不花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丝透骨的冷意寒彻了了心肺,他连忙拉住了马缰,开始回头向后看去。四周城墙上突然亮起来了无数的火把,亮得眼花,无数 寒芒星星点点的对准了城下,那是锋锐的箭镞。
“刷——”一股凛冽的劲风向他背后袭来,他还未回过身,就听“呛——”的一声,眼前人影闪动,爱妃娜仁托娅跟马威身边的那个俊俏少年战在了一起。
“大汗,快走!”娜仁托娅冲着他大叫一声,见脱脱不花仍懵懵懂懂的策马立在那里,紧接着喊道:“诺布丹增大师,阿格勒将军,你们赶快保护大汗出去,快——”
“蹭——”俊俏少年飞身跃起,朝着脱脱不花扑了过去,手中长剑挽起一朵凌厉的剑花向着他疾刺了过去。
“当——”的一声,一柄凌厉的刀锋磕开了长剑,俊俏少年凝目看去,是娜仁托娅,心中一惊,“这个鞑子汗妃好快的身法,竟连着两次提前预判出了我的动向。”
“小兄弟,”娜仁托娅脸上似笑非笑,“你有点儿太不老实了,如此处心积虑掩人耳目,便是冲着我们大汗来的吗?”
“你们已经落入瓮中了,还想顽抗吗?”俊俏少年冷冷道:“进来的人别想一个出去。”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娜仁托娅秀眉一挑,“我不杀无名之辈,你究竟是什么人?”
“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宁祖儿。”俊俏少年唇角微微翘起说道。
......
“咻咻——”利箭如雨般泼下,蒙古骑兵猝不及防之下,倒下了一大片。
一支利箭径直朝着脱脱不花飞来,他要闪躲,已然不及,“叮——”的一声,眼前红影一闪,一面金钹将利箭削至一边。
“大汗,快走!”诺布丹增飞身坐于脱脱不花身后,一圈马首,挥掌使劲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马儿“唏律律”一声嘶叫,撒开四蹄向着来时的关门飞奔而去。
“快,保护大汗!”阿格勒指挥身边的骑兵赶快过去护卫脱脱不花。
将近五千名蒙古骑兵,进来统共不到两千。突遭变故之下,关门下和关门外的骑兵不知是进还是撤,乱成一团。
“让开——”诺布丹增作佛门狮子吼,红着眼睛冲关门前挤成一团的蒙古骑兵吼道:“谁敢拦大汗的路?”
“呼通——”关门楼上砸下一块大石,将一名蒙古骑兵连人带马生生砸死。“呼通、呼通——”又是几块大石砸了下来,砸得关门洞前人喊马嘶,一阵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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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布丹增的心一沉,大石这般砸下来,谁又能顶得住?
第四百七十五章 壮士断腕
大石接连不断的从关门楼上砸了下来,就算下面没有人了也不间断。不大会儿功夫,关门洞前地上叠了厚厚一层,还有逐渐垒高的趋势。
“他们是想把关门用大石堵住......”诺布丹增这才省悟过来,一旦关门被堵塞住了,那么瓮城里的每一个人将被彻底困死。当下牙一咬,双腿使劲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向着关门飞驰而去。
“大汗,”诺布丹增在脱脱不花耳边低声说道:“请恕本尊无礼,您在草原上的地位至高无上,决不能成为明人的俘虏。”
眼看前方大大小小的石头纷纷落下,脱脱不花脸色苍白,紧张得已说不出话来。
“呼通——”一声,一块百余斤重的石头在马首前半尺处落下,马儿“唏律律”嘶叫着扬起前蹄,不敢向前。
“走——”诺布丹增拔出身上的短刀,在马股上狠狠刺了一下,马儿一声悲鸣,纵身高高跃起,奔向关门洞。眼看就要驰入洞门内,“呼——”一块大石当头砸了下来。
“大汗小心......”诺布丹增在脱脱不花背后使劲推了一把,“蹭”的双掌高举,从马背上弹跳起来,运足全身的劲力向头顶落下的大石击去。
“蓬——”他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一边,而大石也被他的掌力击得一歪,在脱脱不花身侧落下。
“噗——”一口血箭自诺布丹增口中喷出,目送脱脱不花连人带马冲入了关门洞中。
“快保护大汗离开!”他冲着拥挤在关门内的骑兵们喊道。
“大师——”脱脱不花扭过身子,眼看诺布丹增一跃而起,想要跟进,大石如冰雹般砸下,将他们之间隔断。
“大汗,我去救小可敦夫人,您快走。”诺布丹增说着转过身向正跟宁祖儿拼斗的娜仁托娅奔去。
“大师,爱妃......”脱脱不花禁不住潸然泪下。
“大汗,快走吧,”阿格勒和阿列克赛不知何时也冲入了关门内,向他急道:“再不走就晚了。”
“欻——”眼前血光一现,护在脱脱不花身边的两名护卫骑兵被砍落马下。
脱脱不花浑身一个激灵,凝目看去,一个高大如山的身影和一个瘦小如猴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他们手握淌着血滴的利刃,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
“莫不语......”阿列克赛吃惊的看着那个高大如山的身影。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莫不语抬眼冲他冷笑一声,扬起刀,一连串的血珠自锋刃滑落,“拜你所赐,我和大人差点儿因为你而死在关城外,现在你见了一定很失望吧?”
“阿格勒将军,你赶快保护大汗走,”阿列克赛“呛——”的一声拔出重剑,朝着莫不语劈了过去。
“铿——”的一声,两个巨大的身躯都晃了晃,各自退开一步。
“别急,我和你有的是时间玩。”莫不语向身边的胞兄使了个眼色,莫不言飞身向脱脱不花扑去。
阿格勒大惊,忙抢身上前,拔刀斫去,谁知对方身形灵活之极,一闪身挥刀划向他颈中。
阿格勒身子一歪,差点儿没摔下马来,躲得甚是狼狈。莫不言刀锋一转,弯过一道耀眼的弧度,直取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惊呆了,一时忘了躲闪。
“快保护大汗......”阿格勒冲着离他最近的几名护卫骑兵喊道。
几名骑兵冲过去时,脱脱不花拔出刀来抵挡,却已经迟了。
“嚓——”刀尖划过他的肩头,带出一道血槽 他的手拿捏不住刀柄,“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几名骑兵大惊之下,当即分出几人护住脱脱不花,另几人向莫不言杀了过去。
“呛呛——”、“噗——”莫不言与他们没斗几个回合,便一刀搠入了一名骑兵的胸口,那名骑兵哼都没哼一声便一头栽下马来。另外几名骑兵见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凶猛的扑了上来。
趁莫氏兄弟被纠缠住的当口,阿格勒忙策马过来和几名骑兵一起护着脱脱不花出了关门。
眼看到手的天大功劳就此黄了,莫不言不禁扼腕叹息,想追上去,可关门外还有几千蒙古骑兵,一见他们的大汗冲了出来,便迎上去团团护住......“要是有个默契的帮手就好了。”他看看与阿列克赛战得正酣的胞弟,摇了摇头,这夯货,光顾着报一箭之仇,凡事孰大孰小都不顾了。郁闷之下将剩下的几名蒙古骑兵一一解决掉了。
眼看脱脱不花跑了,阿列克赛无心恋战,想要脱身,却被莫不语死死缠住了。
“想逃?”莫不语轻蔑的盯着他道:“看俺手里的刀答不答应,俺倒要看看,你脑后的反骨倒底长什么样子?”
阿列克赛一咬牙,只能跟他拼命死斗,两人都是出名的身大力沉,刀剑硬碰硬的磕撞在一起,发出“铿铿——”的声响。看样子两人在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莫不言眉头一皱,上前几步抬起袖口,“嗤——”的一声一支袖箭向阿列克赛激射了过去。
这一动作被阿列克赛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想要躲闪,莫不语重若千钧的一刀又迎面劈到。
“锵——”的一声巨响,由于要分神躲避暗器,阿列克赛的力量没能运足,被莫不语一刀劈得连退了十几步才拿桩站稳,刚抬起头,一道森寒彻骨的刀锋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中。
“你在动一动的话,我便一刀砍了你。”莫不言的声音比刀锋更森冷。
“大哥,”莫不语一脸不高兴的说道:“这是俺跟他之间的比试,你插手做什么?”
“闭嘴,”莫不言呵斥道:“你真是昏了头了,为了这么一个货色,把一个天大的人物给放走了......”他简直感到有些痛心疾首,要是捉到了脱脱不花,该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呀!自己就此可以青云直上,封个总旗或百户也不在话下。
见兄长训斥自己,莫不语不敢回嘴,只嘟囔了一句,“俺不是也被他缠得分不开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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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格勒将军,快,”被层层护卫起来后,脱脱不花惊魂略定,挥鞭遥指居庸关的大门,“快给本汗杀回去,本汗的爱妃、诺布丹增大师还有沙布丹将军率领的一千多勇士,可都陷在里面了,本汗要救他们出来。”
“大汗,”阿格勒面目沉痛的劝他道:“城内敌情不明,我们的兵马有限,实不能再有所折损了,况且......”喘了口气续道:“这里是明人的地界,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得到增援,而我们是孤军深入,稍有不慎便可能全军覆没呀,大汗......”说到最后声音里微带哭腔。
“我不管,”脱脱不花目呲欲裂,咬牙切齿道:“姓马的竟敢欺骗本汗,本汗非把他们挫骨扬灰不可。”
“大汗......”阿格勒仍旧苦苦哀求道:“老鹰留下翅膀,才可飞越高高的雪山。只要大汗您无恙,就能有机会来救他们;大汗要是有个好歹,一切就都完了。那斡剌特人也先窥伺您的汗位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草原,为了汗廷,您千万不可鲁莽行事啊......”
阿格勒的话说得脱脱不花脊背有些发凉,他沉默了片刻,只得咬紧牙关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恨意瞅了几眼高大巍峨的居庸关城,和阿格勒率领着剩下的不到三千名骑兵渐渐远去。
丢下同伴和战友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可这有什么办法呢?硬抗下去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只有保存好自己方会留有报仇的希望。阿格勒现在心里只剩一个念想,就是把大汗安然带回草原......
关门外的蒙古骑兵撤了,关门被扔下来的乱石完全堵塞,不但隔绝了外面,也堵塞了瓮城里被困人等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们的眼神因绝望而变得更加凄厉,嘴里发出一阵阵的闷吼。
内城城门四周突然出现大量明军,把城门重新夺了回去。沙布丹和他的部下伤亡惨重,但仍死战不降。瓮城现在真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巨瓮。
在整个大明王朝的北疆,蒙古骑兵是每一个戍边战士的噩梦,他们往来如风,他们彪悍、他们勇猛、他们嗜血......要斩下一个蒙古骑兵的头颅,通常要用几个明军士兵的命去换。可现在,情势颠倒,一千多蒙古骑兵被困在了瓮城里,就像被关进笼子里的猛虎,就算是小孩子都不会再惧怕他们。
“可惜,可惜,”于谦站在关门楼上捋着胡须发出一阵阵感叹,“若不是那个装死的观音教余孽突然站起来示警,脱脱不花连同他的数千人马便可一网打尽了。”
他身后站着三人,分别是昌平卫指挥使邓祖鹏,延庆知州吕惟敬,还有一位顶盔贯甲、相貌英武的年轻将军,他便是于谦的女婿,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朱骥。他没有穿飞鱼服,而是找了一身盔甲穿戴上,因为他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威武。其实威武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在别人眼中他很招摇,很醒目。观音教玄水旗旗主岳斌便是因此差点儿没有将他给射杀了,要不是宁祖儿及时出手掷来一个人将他撞开,钉在关门楼立柱上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那数千鞑子骑兵可以忽略不计,单只拿住或杀死脱脱不花一人,便是不世奇功一件。”吕惟敬也扼腕痛惜不已,他说的话没错,自打朱元璋时起,连同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都还没有擒杀过一名孛儿只斤家族的大汗。要是真把脱脱不花捉住的话,整日端坐在紫禁城的那位年轻皇帝不高兴得蹦上天才怪,只此一件,便超越了太祖太宗,他非激动得率领文武百官连夜去祭祀太庙不可。
邓祖鹏也跟着摇头叹息,只有朱骥暗自哂笑,剿杀数千观音教乱党的主力,是他带来的这一千锦衣卫,本来全部化整为零去搜寻赛因孛罗的下落,自从杨牧云口中得知脱脱不花带兵隐藏在居庸关附近,他便当机立断,将人手全部召集起来。从发出讯号到全部集结,仅仅用了四个时辰,可见锦衣卫的精悍和训练有素。他们不仅仅能做皇帝的密探和耳目,一个个出色的谍报人员,更出彩的地方或许很多人都没意识到,那就是上阵作战时要远强于一般的边军,更别说退化成农民的卫所兵了。
“之前还担忧居庸关会守不住,现在便扼腕没能抓到脱脱不花了,真是得陇望蜀,贪心犹未足也!”朱骥暗道。
“其实能守住居庸关何尝不是一件大功呢?”于谦眼中目光闪烁,似意有所指,“能够懂得舍弃,方能全身而退。”遥望了一下渐行渐远的鞑子骑兵。
“大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邓祖鹏似有些不甘,“依卑职看应该去追击一下,说不定仍能擒获那个脱脱不花呢!”
朱骥嗤的一笑,“那就请邓指挥使带兵下去追吧!要真如你所愿,加官进爵,泼天的富贵都在等着你呢!”
邓祖鹏嘿嘿笑了几声,“我麾下的兵马步卒居多,两条腿的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真追的话,鞑子早跑远了,不像朱大人,手下锦衣卫人手一匹快马,追上去的话倒多半能有所收获。”
“我们锦衣卫能做到守土安民,已甚是不易,”朱骥不理他的挑唆,“拿兄弟们的鲜血来染红我的官袍,这我朱某人做不出来。”
邓祖鹏脸色一变,阴阳怪气的说了句,“锦衣卫的官服是怎么染红的,恐怕没人比朱大人更清楚吧?”
“你什么意思......”朱骥眼一瞪,还待再说,就见于谦袍袖一挥打断道:“行了,那些鞑子已走远,多说无益,下面的鞑子如何解决,你们还须携手并肩,共同协作为是!”
第四百七十六章 攻其不备
“叮叮当当——”一连串暴响和炫目的刀光剑影闪过,两条互相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乍然分开。
宁祖儿和娜仁托娅脸上都现出极为惊异的神色,对彼此的武功深为震撼。
“看这小子白净俊俏的模样,不成想却是个硬爪子。”娜仁托娅的眸子变得锐利起来,看到脱脱不花逃出了关城,她逐渐放下心来专心面对对方。
“没想到脱脱不花身边的一个妃子竟然有这样的身手,”宁祖儿心中暗暗纳罕,脸上却不动声色,向着她眨眨眼笑道:“你的大汗把你丢下自己跑了,你还要跟我打下去么?”
“你若不纠缠我,我也不想寻你晦气,”娜仁托娅眯着眼睛瞟了他一眼道:“别以为你生的俊俏,我便不会痛下杀手,再不让开,我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我怎舍得放手?”宁祖儿嘻嘻一笑,“我倒想试试,你对我是怎么个不客气法,”作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目光在她身上不住扫来扫去,“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尝到蒙古大汗女人的滋味......”
“你找死!”娜仁托娅柳眉一竖,身形已经飚起,手中刀挑出一道耀眼的光弧如流星一般向着宁祖儿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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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儿好凶!”宁祖儿好整以暇的挺剑挥去,蓦然一道金光闪来,后发先至,眨眼间已到面前。他心中一惊,闪躲已然不及,回剑一封......
“嘡——”的一声,宁祖儿手臂一麻,身子疾向后退去。还未立稳,娜仁托娅的刀已到了,“嗤——”胸前的衣襟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好他身形收缩得快,不然立时便得开肠破肚。
娜仁托娅还欲上前,将轻薄自己的这个小子大卸八块,眼前红影一闪,诺布丹增一脸焦急的向她说道:“娘娘,不能再纠缠下去了,赶快跟随我走!”
宁祖儿见一名红衣老喇嘛扯走了娜仁托娅,正待去追。却见迎面冲上前一群蒙古骑兵,二话不说,张起弓箭就朝宁祖儿射去,他赶紧远远躲开,一支支利箭“嗖嗖——”在他身边穿过,他不敢有丝毫停顿,几个纵越便来到城墙根边,后面蹄声嘚嘚,那群蒙古骑兵也紧随而来。
宁祖儿后背紧贴着城墙,已无路可走,那群蒙古骑兵顷刻散开,呈半月形向他围了过来。
箭镞闪着寒芒再次对准了他,宁祖儿攥紧手心,脑中急思对策。忽然,“咻咻——”之声从头顶传来,一片箭雨泼洒而下,登时有几名蒙古骑兵中箭落马,其他的蒙古骑兵慌忙抬起手肘,将箭镞瞄准了上面......
宁祖儿眼见蒙古骑兵与城墙上开始展开对射,已无暇顾及到他,正要趁机脱身离开,突见一条绳索从上面垂了下来,他抬头看去,只见朱骥正指挥几名锦衣卫扯着绳子的另一端。
“赶快上来呀!”朱骥急向宁祖儿招手。
宁祖儿再不迟疑,抓住绳索垂下的一端纵身一跃,身子沿着城墙轻飘飘的抬高了一丈有余。众蒙古骑兵一惊,扯开弓箭纷纷朝他射去,宁祖儿在上跃之际早已防到此着,扯下衣袍,右手拉索,左手将袍子在身前舞得犹如一块大盾牌,劲力贯袍,将羽箭尽皆挡开。城墙上的人一齐用力,将他越拉越高。
瞅见离城头只剩六七尺了,宁祖儿脚尖在城墙上一蹭,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飞跃至城头。
“宁大人好功夫。”几名锦衣卫赞道。
“朱兄,”宁祖儿脚一落地便向朱骥说道:“下面的人里面有一个是脱脱不花的妃子......”
“宁贤弟稍安勿躁,”朱骥笑着向城下看了一眼,“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
瓮城中能够战斗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少,明军将士甚至都不用下到瓮城,站在城头发射弓弩就行了,反正城下的目标都是一个个移动的活靶。
可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蒙古骑兵们依然镇定的弯弓搭箭,瞄准城墙上的目标将一支支箭射了出去,控弦声响过,城墙上也有不少明军将士倒下。这是一支曾横扫过欧亚大陆的队伍,虽然辉煌不再,但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辱的,因此他们虽居劣势,却并没有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场面。要消灭他们,明军将士必须要付出比剿灭观音教乱党大得多的代价。
关门已完全被抛下的乱石堵塞住了,想从这里冲出去根本不可能。娜仁托娅根本也没想着要从这里冲出去,城门和关门处明军定然严防死守,硬要从这里冲的话,不过多填人命罢了。
“娘娘......”沙布丹一身一脸的鲜血,骑马领着还剩为数不多的骑兵聚了过来。
“看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娜仁托娅目光瞪视着他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怕吗?”
“能为了大汗和娘娘而死,是我沙布丹的荣幸。”沙布丹迎着她的目光,眼中没有一点儿惧色,他身边的部下也俱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那好,我拜托你一件事。”娜仁托娅的目光仍然紧盯着他说道。
“娘娘请尽管吩咐,我沙布丹再所不辞。”沙布丹昂然道。
“你要紧跟在我身边,”娜仁托娅的脸色严肃得吓人,“一旦我力竭不能再战的话,你就一刀杀了我......”
“娘娘......”沙布丹吃惊得睁大了眼。
“我是不能被俘的,”娜仁托娅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能丟大汗的脸。”
沙布丹的额头沁出了汗水,明白她话中的含意,是不想被俘后遭受侮辱。
“娘娘,”诺布丹增在一旁沉声说道:“您切不可如此想,我就是豁出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您的周全。”
“多谢大师,”娜仁托娅身子微欠了欠,凄然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感激不尽了。”不是她万念俱灰,此地已成死局,万难有一人能够逃出生天。
“将士们,”娜仁托娅的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圈,见所有能够站着的人几乎人人带伤,眸子一潮,声音有些哽咽,“你们是大汗帐下最英勇的勇士,能够跟你们在一起战斗,我感到无比的骄傲,现在大汗脱离了险境,我们尽可以放手一搏,长生天将为我们做个见证,我们没有给大汗丢脸,大汗会记得我们并为我们复仇的。”
娜仁托娅的声音并不甚高,但说得每个人身上都热血澎湃,连大汗的妃子都拿起刀和他们一起战斗了,他们还能不勇往直前,让女人看笑话吗?
一番鼓动之后,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嗷嗷叫着要跟明军决一死战,既然冲不出去,也打不赢,那就干脆多拉几个垫背的,这样就是死了也够本了。
娜仁托娅、沙布丹和诺布丹增三人一合计,关门那里的防御力最强(因为大部分都是锦衣卫),内城门那里就薄弱多了,连射出的弓箭都绵软无力得多,且失准头(因绝大部分都是战斗力不强的卫所兵)。这样的布置是出于思维惯性,鞑子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击关门,打内城门做什么,是想闯入居庸关城再陷入另一个地方?这怎么可能,别逗了。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 娜仁托娅大胆决定,集中手里现有的数百骑兵,全力攻击昌平卫兵马把守的内城门。
沙布丹愕然,有些不解的问道:“内城内背后就是居庸关城,娘娘你还是出不去呀!”
娜仁托娅眸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左右是突不出去了,不如闹腾得更厉害一些......”
诺布丹增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击节赞叹道:“娘娘是想借城内的街巷民居来跟明人周旋,是么?”
“这瓮城无遮无挡,明人不用攻,困也困死我们了,”娜仁托娅很欣赏的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翘,“城内就不一样,有房屋楼宅做掩护,我们就算是死,也能狠狠的重创明人。”
......
困在瓮城里剩下的数百蒙古骑兵向着内城门迅速移动过去,他们散开长长的一线在距离内城门还有三百步的时候便拉满了弓,“歘——”漫天的箭雨向着城头倾洒了过去。
城门上守卫的昌平卫官兵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近百名官兵中箭倒地。
“指挥使大人,鞑子向咱们这儿打过来了。”一名总旗官向着邓祖鹏惊喊道。
“慌什么?”邓祖鹏呵斥道:“鞑子的马还能插上翅膀飞上城头不成,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话未说完一支利箭自他头顶飞过,“笃——”的一声深深嵌入身后的立柱上,尾羽兀自颤动不已。
邓祖鹏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喊道:“快,快发讯号,让那些锦衣卫马上过来支援。”他带兵冲出来夺回内城门的时候,蒙古骑兵都收缩至瓮城保护他们的大汗去了,没打什么硬仗。尔后蒙古骑兵冲击的主要方向也一直放在关门一线,他也乐得看他们与那帮锦衣卫死磕,现在蒙古骑兵全部掉转了头来攻击自己这里,不但他,手下人也全部慌了神。
一些兵掉头就跑,邓祖鹏急了,挥起手中的大刀片子砍下了一名逃兵的脑袋,大吼道:“都给老子回去,鞑子都还在下面呢,你们跑什么跑?再跑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砍喽,还不快滚回去。”
“大......大人,”一名百户结结巴巴的说道:“鞑子的箭射得太准了,弟兄们不敢冒头啊!”
“笨蛋,他们的箭都快射完了,”邓祖鹏用刀背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那些鞑子方才跟守卫关门那里的锦衣卫打了那么久,还能有多少箭剩下?告诉弟兄们不要慌,准备好滚木礌石还有火油罐子,等他们一贴到城墙下就给我狠狠砸他丫的。”
在必杀令的威慑下,官兵一个个又回转到城墙垛口边,战战兢兢的瞄着城下的动静。
邓指挥使这回猜的不错,每名蒙古骑兵箭壶里的箭只剩下了三四支,三波箭雨射过去,多数人的箭壶都空了,但他们依然毫不畏惧,疾冲至城墙下,抡起胳膊向上一甩,一个个连着绳索的挠钩飞上了城头。
“鞑子要攻上来了,弟兄们,拼了!”邓祖鹏挥刀大喊一声。
官兵们见没有箭矢再射上来,便大着胆子站起身,搬起石头砸了下去,还有的抖抖索索撑起弓箭,对着下面,还没瞄准,箭就“哧溜”一声滑脱了下去。
蒙古骑兵冒死顶着上面不断射下来或砸下来的矢石贴近至城墙根下,拉紧绳索蹭蹭攀援而上。在向上爬的过程中不断有人中箭(这么近力道再小的箭也不可能没有杀伤力)或被石头砸中摔下城墙,可其他人仍悍不畏死,口中衔着刀一步步的接近城头。
......
这一幕被关门这边的人远远看见。
于谦脸上变色,“鞑子想要干什么,怎么死命攻向内城门那里了?”
“他们这是想要突进城内。”朱骥看出了他们的意图。
“不错,”宁祖儿接口道:“他们一旦突进了城内,就有众多的房屋街道做掩护,还有百姓可以胁迫,再剿灭他们可就难了。”
“那还等什么?”于谦看着他们急道:“你们还不赶快带人过去增援。”对卫所兵的战斗力他很不放心,怕他们顶不住压力会瞬间溃散。
“可关门这里......”
没等朱骥说完于谦便打断了他的话,“外面的鞑子都已经撤了,这里暂时没什么危险,你们赶快带人过去,一旦让被困的鞑子冲到城里,那百姓们可就遭殃了。”见朱骥向宁祖儿看去,明白了他的意思,态度决然的说道:“宁公子也过去,他们里面有武功高强的人,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朱骥无奈的拱手说道:“卑职这就和宁副千户带三百人过去......”
“三百人怎够?”于谦说道:“再多加两百人。”
第四百七十七章 搏命疏漏
在蒙古士兵亡命似的攻击下,终于有一些人登上了城头,他们二话不说,见人就砍。明军人虽多,见了这不要命的架势也惊呆了,“呼喇——”潮水般向后退去。
“混蛋,”邓祖鹏暴跳如雷,“不要退,给我滚回去,要不然砍了你们......”大刀片子上下挥舞,几名逃在前面的士卒立时身首异处。眼见冲上城头的蒙古士兵追在明军官兵的后面乱砍乱杀,他按耐不住,爆了几句粗口,提着大刀片子就上了。
“嚓——”一名蒙古兵被这位邓指挥使一刀便卸了一个胳膊,还没嚎出声来,又是一刀挥去,腔子里鲜血狂喷,脑袋骨碌碌的在地上滚出老远。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一群行将崩溃的明军当中还能拱出一个如此凶悍的大煞星。
“看见了吗?鞑子也不过如此,”邓祖鹏满腔豪气的大声叫道:“他们也是娘生肉长的,怕个鸟,剩了这么点子人,就算老子领一群娘们,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了......”
有时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为将者只会逼自己的部下去卖命,那他迟早会被自己的部下砍死。可为将者身先士卒就不同了,再懦弱的士卒都会被激起埋藏在心底的血性,何况己方这边本就人多势众,昂藏七尺男子汉,真要被人讥讽得连个娘们都不如么?
昌平卫的官兵们嗷嗷叫着又重新反扑了回来,好几人联手对付一个蒙古兵,不大会儿工夫,就把那些蒙古兵骄狂的气焰给压制了下去。
一看这情状,邓祖鹏开心的大声叫道:“弟兄们,加把劲儿,上面说了,活捉一个鞑子赏银二十两,斩首多加十两......”
这些平时慵懒散漫的卫所兵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直冒金光,不要命的向突上城头的几百蒙古兵扑了过去。刀被砍断了?没事,还有牙,一个士卒扔掉手中的断刀,上前死死抱住一名蒙古兵的腰身张嘴朝他脸上狠狠的咬了下去,直咬得对方满脸是血。
一名蒙古兵一刀削断了一名明军士卒长矛的矛尖,谁知对方丝毫不惧,操起矛杆没头没脑的朝他?将过来......
剧情反转,刚才还被撵着跑的明军官兵将上到城头的蒙古兵都围了起来,发疯似的往死里打,因为斩首的赏格高,所以基本上都没留活口。等朱骥和宁祖儿带着一干锦衣卫赶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就算想帮忙也有些插不上手了。
“朱大人,您来了?”邓祖鹏得意的将大刀片扛在肩上,乜了朱骥一眼,“有劳你亲自带人过来一趟,可惜没能帮上什么忙。”最后一个“忙”字咬音极重,似是炫耀,更像讥讽。
朱骥笑笑,没有说话。宁祖儿的目光略一扫视,上前一步对这位洋洋自得的邓指挥使说道:“邓大人,鞑子里面有几个大人物,身手很是厉害,可要当心呐!”
“从哪儿冒出来的长得像个小娘们的小子?也敢在老子面前叽叽咕咕......”邓祖鹏瞄了他一眼,左右看了看,哂笑道:“有么?这些鞑子都很稀松平常,哪个又身手厉害了?”
宁祖儿的心咯噔一下,一个箭步窜向城墙的另一边,向下看去,这一侧面对的是居庸关城。漆黑的夜幕里,有几个人影在城墙下一晃,闪入了街巷民居之中。
“不好,”宁祖儿忍不住叫了一声,“他们跑了,”转向朱骥,“朱兄,我先去追他们,你随后赶快带人过来封锁住城内各个出口......”说着纵身跃了下去。
邓祖鹏瞪大了眼,这城墙有四五丈高呢!这般跳下去,也不怕摔死了,忙扛着刀跑过去看,却见宁祖儿向下飘落丈余,足尖在城墙上一点,在空中滴溜溜的转了几个圈子,稳稳的落下了地,姿态潇洒之极。又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邓祖鹏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白脸,还挺有能耐的,跑的那几个鞑子也跟他一般的身手吗?还好他们没跟自己交手。
“邓大人,”朱骥在那里冷冷的说了一句,“快把城门打开吧,跑了那几个鞑子头目,可是功不抵过的。”
“是,是,”邓祖鹏回转身来看去,城头上的战斗已快接近了尾声,就剩打扫战场了,忙不迭的大声叫道:“来人,快去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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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娜仁托娅回望了一眼高高的城头,“咱们就这么走了,沙布丹将军他不会有事么?”
“娘娘,”诺布丹增叹了口气说道:“沙布丹将军是专门保护你和大汗的,只要娘娘你没事,将军他虽死而无憾。”殿后的人生还几率都很低,况且他们在战场上虽然勇猛无匹,但却不会这高来高去的本事。除非打开城门从里面出来,不然的话学他和娘娘从上面跳下来......嗯,那一定会摔得很惨。
娜仁托娅脸上的神情复杂,遥望着城头停住了脚步。
“娘娘,”诺布丹增急道:“明人很快就会追上来的,你千万不能在此耽搁,不然的话沙布丹将军和他的数百名部下岂不白白牺牲了?”见她默然不语,继续劝道:“俗话说的好,雄鹰留下翅膀,才能飞越那高高的雪山之巅,娘娘但凡留得性命和大汗汇合,就一定能够找到机会来为他们报仇的。”
娜仁托娅眸中闪过一丝火花,咬了咬银牙恨恨道:“要是让我抓住了这姓马的兄弟俩,一定将他们挫骨扬灰,方泄我和大汗的心头之恨。”话音甫落,陡然听到“嗤”的一声轻笑。
“是谁?” 娜仁托娅霍的转身,去寻声音的来处。这边诺布丹增一个金钹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掷了出去,舌绽春雷,“出来!”
一个黑影自树冠上一跃而下,几个纵越来到二人面前。
“什么人?”诺布丹增心弦一紧,闪身挡在娜仁托娅的面前。
“不用紧张,”来人冲着他们笑了一笑,“我对你们并无恶意。”笑得甚为牵强,也甚为苦涩。
“说起来我能逃出那个地方,也是托了你们的福,”那人向他们拱了拱手,“在下观音教玄水旗旗主岳斌。”
“是观音教的?”娜仁托娅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那瓮城内死的人......”
“都是我观音教玄水旗的弟子。”岳斌一脸沉痛的说道:“除了我之外,他们都死了,一个都没剩下......”顿住平复了一下情绪续道:“我躺在地上装死等待时机逃出去,谁知你们大汗就领着人马进来了......后来你们全力攻打内城门,我便混于其中趁机脱身出来......”看了她一眼,“马崇韬和马威冬窗事发,已被朝廷拿住,马威引你们大汗入城,是受了朝廷的胁迫。”
“那你们呢?”娜仁托娅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们观音教要撇开马氏兄弟,想单独占领关门和瓮城迎接我们大汗,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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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岳斌一点儿也不避讳,“姓马的兄弟二人已不能再在居庸关立足,也便没了存在的价值,由我们观音教和你们大汗联手,不是更好吗?”
“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娜仁托秀眉微挑,轻笑一声,“不过你现在孑然一身,还如何谈什么联手?”
“我玄水旗虽遭受重创,可观音教的实力仍在,”岳斌不卑不亢的说道:“你们大汗如若真想重兴大元,问鼎中原的话,还需尚多助力吧?”
“此话原也不错,”娜仁托娅的眸子紧盯着他,“你们帮助大汗,想要获得什么好处?”这句话至为关键,所为合作不过是为了求利,有了共同的利益才能把不相干的两方联合在一起。
“在下只是观音教下的一名小小旗主,”岳斌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如何敢遑论向大汗讨取好处?这只能请我们教主和少主去见大汗时当面细谈了......为表诚意,在下愿送娘娘出城,以此取信。”
娜仁托娅陷入
了沉思,蓦然去信任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让她感到有些难以决断。少顷抬起秀眸凝望着他,“我可以信任你么?”
“娘娘必须信任我。”岳斌仿佛成竹在胸。
“唔,为什么?”她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因为娘娘你别无选择,”岳斌很肯定的又加了一句,“没有在下的帮助你是出不了城的。”
“哦?”娜仁托娅的目光又看向诺布丹增。
他的面容似乎抖了一下,“娘娘,我对这座城里不甚熟悉......”
娜仁托娅收回目光直直的看向岳斌,一字字的道:“只要你能送我出这座城,我会请大汗重重赏你。”对方说的对,自己的确无法选择,只能赌一把了。
“娘娘放心,”岳斌嘴角微翘,“在下定不会让你失望。”
两人说着话,诺布丹增脸色微变,目光向一旁看去,“不好,有人追上来了,娘娘快走,我来引开他们,”侧目瞪了岳斌一眼,“你领着我们娘娘出城,要是娘娘有什么闪失,本尊定不会放过你。”
“大师尽管放心,”岳斌一脸肃然,“在下舍了自己这条命不要,也要护得娘娘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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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林媚儿从秘密通道的出口出来的时候,已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三人......对,身边还押着一个芊鹤樱子。
“里面好似迷宫,把人都绕晕了。”杨牧云长出了一口气,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这个女人你要一直带着么?”林媚儿瞪了他一眼,“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她了。”在密道中时,杨牧云无论绕得多么晕头转向,都要紧紧的拉着这个东瀛女人,她因此腹诽不已。
“等把她投入大牢便不用一直带着了,”杨牧云笑笑说道,他抬头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幕,又向西北看去,默默说了一句,“不知那里怎么样了......”目前为止,城内尚一切安静,这说明脱脱不花并未带着蒙古骑兵杀进城来。可这又不能代表一切安然无事,一般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异常静谧的。
三人走了一段路,没碰见一个人,也就无从打探消息。这地方的路也不太熟,杨牧云只能依稀辨着方向朝西北走,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什么,你说还有一个林媚儿?杨牧云看了她一眼只有苦笑,就是拜她所赐,自己才在密道里转悠了这么久,这女人的方向感还不是一般的差。
正走着,突然前方人影一闪,杨牧云立刻警觉起来。
“你帮我盯着一下她,”杨牧云对林媚儿说道:“我过去前面看看。”
林媚儿也看到了前方人影闪现,攥紧了袖口里的峨嵋双刺,“你小心些......”她叮嘱杨牧云道。
杨牧云点点头,紧了紧衣襟,手握刀柄快步上前。
没走多远,“呼——”一条红色人影迎面而来,杨牧云瞳仁一缩,“嚓”的一下拔出刀来,挽起一道亮弧向来人圈了过去。
“歘——”的一声,红色人影甩出一道金光,闪电般直奔杨牧云面部。
杨牧云心下微惊,刀锋圈转,迅即一封,“锵——”的一声,只觉手臂有些发麻。那人将金光操于手中,凌空一个筋斗,落下地来。
“是你?”两人看清了彼此的面孔之后,齐齐发出了一声惊诧。
那条红色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大喇嘛诺布丹增。
“你......你居然还活着?”诺布丹增咬牙切齿的盯着杨牧云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惊疑不定,目光向四下里洒去,“难道你们的脱脱不花大汗他进城了?”
“谁说脱脱不花进城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第四百七十八章 心潮涌动
紧接着一个人影几个起落来到两人面前,却是个俊俏之极的少年。
“果然是你。”杨牧云向他眨了眨眼,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宁祖儿。
“你跑哪儿去了?”宁祖儿看着杨牧云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一言难尽......”杨牧云轻叹一声,转而问道:“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还好,”宁祖儿淡淡一笑,“有惊无险,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那就好,”杨牧云舒了一口气,神情变轻松了些,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诺布丹增,“这个人怎么会到这里的?”
“不过是一条漏网之鱼罢了。”宁祖儿笑着说道。
两人谈笑风生,视诺布丹增如无物。他一咬牙,起身欲走,眼前一晃,杨牧云背负着双手拦在了他面前,“大师何故来去匆匆,在下那晚幸得大师殷勤招待,无以为报,不如留下一叙如何?”
诺布丹增侧目向后看去,宁祖儿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封住了他的退路。他侧过身子,向旁走出两步,仰天打了个哈哈,“很好,你们两个一起上吧,本尊决不惧你们。”
两人的目光齐齐的向他定视了一眼,然后彼此看去。
“宁公子需要杨某跟你联手么?”杨牧云摸了摸鼻子问道。
“杨兄硬要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宁祖儿笑笑说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杨牧云站远了些,很有风度的做了一个手势,“宁公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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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祖儿不再推让,向着诺布丹增走近了几步,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你,用不着跟任何人联手,只我一个便绰绰有余了。”
诺布丹增袍袖微拂,身子一动,两道金光向着宁祖儿风驰电掣般飞去。
宁祖儿亮出束腰剑,划出一道耀眼的光圈迎了过去。谁知诺布丹增身形急转,朝向另一边的杨牧云一甩袖口,数十点刺目的寒芒向他爆射而去。
杨牧云心下一惊,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大喇嘛正准备与宁祖儿动手,却忽然又向自己发难。身子疾向后跃,手中刀在身前旋出一道大弧,只听“叮叮”作响,射向自己的暗器被如数扫落于地。
“不好,这大喇嘛想逃......”心念及此,杨牧云抬眼看去,远处红影晃动,眨眼间诺布丹增人已飙至十余丈之外。
“追——”杨牧云和宁祖儿很默契的齐喊了一声,两人如旋风般追了上去。
诺布丹增的轻功非同一般,一拉开距离等闲人很难再追得上了。他奋力越上一座墙头,再跳入迷宫一般的民居院落,很容易就能把紧追在后面的人甩掉。
可惜算盘打得虽精,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刚一踏上墙头,还未稳住身形,就见两道寒光挟着劲风扑面而来,招式精妙狠辣,让他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怎么这里还埋伏着一个高手?”他惊讶之余来不及细想,翻手挥起一对金钹护住头脸,从墙头倒跃而下。甫一落地,头顶“呼”的一声,那人若大鹏展翅疾扑而下,手中的两道寒光划出一个十字向自己当头扎来。
诺布丹增脚下力道已老,无法再避,一咬牙举起金钹迎了上去。
“嘡——”他身形一震,不由自主的挪开了数步。
这时杨牧云和宁祖儿也追了上来,和那人分三个方位站定,将这个大喇嘛围在了中间。
“你怎么过来了?”杨牧云双眉一阵挑动,定定的看向那人,“我不是让你看着她么?”
那人正是林媚儿,她闻言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我,这个喇嘛早就不知逃到哪里了?谢都不谢一声,心里面光想着那个‘她’......”
杨牧云啼笑皆非,心说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不过问了一句,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见杨牧云不说话,林媚儿又酸酸的加了一句,“放心吧,那个女人我已安置在一个妥帖的地方,万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这家伙,又不知在哪儿惹得风
流债。”宁祖儿心中着实鄙夷了一把,目光暼向脸色阴晴不定的诺布丹增,嘴角微微上翘,“大师,你还要逃么?”
“公子紧追不舍,本尊如之奈何?”诺布丹增叹道:“惟有奉陪到底而已。”
“那好,”宁祖儿剑眉一轩,目光一转,“杨兄,林姑娘,你们且退后一些。”
“人是我拦下来的,你说退后......”林媚儿的秀眉一挺,正待顶他几句,却见杨牧云打手势要她噤声。
“对付这个大喇嘛,宁公子一人足够了,”杨牧云向林媚儿使了个眼色,“你我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林媚儿遂听他之言乖乖的离远了些。
“这个杨牧云,摆弄女人的手腕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宁祖儿收回目光,凝注在诺布丹增身上,沉沉的说了一句,“大师准备好了么?可不要再整什么幺蛾子的好。”
“我只想问一句,”诺布丹增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本尊若是侥幸赢了你一招半式,该当如何?”
还没等宁祖儿回答,林媚儿在一旁抬高嗓音说道:“你赢了他,还有我们呢?”
“原来如此,”诺布丹增眼角一挑,“那你们还是一齐上的好,这样不用浪费时间就可以将本尊打倒了。”
“你在拖延时间?”宁祖儿盯着他的眼睛,“这样可以让你的主子跑得更远,是么?”
诺布丹增打扮身子一震,没有说话。
“你若赢了我,便可以走,我决不拦你,”宁祖儿语音有些生冷,“而且别人也不会拦你,但若是我赢了......”目光凝视着他一字字的道:“你得把你主子的去向交代给我。”话音一落腾身而起,挺剑朝着诺布丹增面门直刺过去。
“咣——”金钹一合,夹住了剑锋,夹得很牢,牢得无法让宁祖儿抽回。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便没辙了,只能撒手弃剑后退,可宁祖儿不是一般人,他的神情依然是那么镇定。
诺布丹增微觉诧异,突然眼前剑芒爆闪,被夹住的剑锋陡然暴长,剑尖像蛇在吐信子一样,直奔自己的咽喉刺去......
他急忙撒开金钹撤步避开,样子略显狼狈。宁祖儿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锋不离他身前三寸之地,“锵——”诺布丹增挥起金钹格挡了一下,谁知宁祖儿的束腰剑可刚可柔,剑锋一折,剑尖有如蛇一般弯转了过来,“哧——”的一下在大喇嘛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被破了相的诺布丹增又惊又怒,一对金钹使得风雨不透,将全身护得严严实实。就在他认为对方无计可施的时候,眼前寒光一闪,一支灵动的剑尖又几乎触到了自己的眉心......
在宁祖儿的凌厉的剑锋下,诺布丹增处处被动,仅能勉为支撑。
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这才多久不见,宁祖儿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如果把诺布丹增换成自己的话,恐也讨不了好去,真真应了那句俗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喂,”林媚儿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个喇嘛撑不了多长时候了,”微顿了一下续道:“最多十招,这个娘娘脸就可以把他拿下。”
“唔......”杨牧云吧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两人小声说着话,宁祖儿这边剑芒大盛,风卷残云般向诺布丹增倾洒了过去,“叮叮当当——”击在金钹上有如敲鼓点一般。
诺布丹增猛提一口气,身体向后疾跃数丈,一甩衣袖,手中金钹化作两道金光向着宁祖儿闪电般旋了过去。紧接着双足在地上一蹬,身形暴跃前冲,手腕一翻,一柄利刃以千钧之势向宁祖儿劈了过去,这架势,是要将对方一击致命。
宁祖儿被卷入了对方布置的漩涡中,就算能躲开金钹的左右夹击,也势难避过对方泰山压顶般的一击。
“歘——”金钹锋利刃口自宁祖儿腰间划过,诺布丹增的刀锋也劈了下来。
“啊——”林媚儿忍不住惊呼一声。眼看着一条
颀长的身影瞬间被劈划成数段。
杨牧云心一紧,手握刀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诺布丹增一刀劈下去的时候,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因为刀锋如砍在一团棉花上,丝毫没有着力的地方,被劈落和划开的不过是一件丝绵长袍,而穿着长袍的人却杳然无踪。他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了一下,蓦然脖颈一凉,伴随着些微刺痛,一柄剑锋从身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输了,”一个清脆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还要打么?”
“哐啷——”金钹和利刃都落在了地上,诺布丹增低低的喘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我输了,你动手吧!”
剑锋却自他的脖颈间撤开了。
“我不杀你,你欠我一个交代,”宁祖儿淡淡道:“说罢,你主子现在在哪儿?”
诺布丹增闭目不语。
“你不说便以为她会逃掉么?”宁祖儿收剑重束腰间,转到他面前微微一笑,“待会儿锦衣卫会封锁住整座居庸关城,你那位娘娘不过多捱得一时三刻罢了。”
诺布丹增身子微微一颤,仍旧是不开口。
看着宁祖儿询问那个大喇嘛,杨牧云突然一个激灵,看向林媚儿,“那个东瀛女人呢?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林媚儿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还记挂着她?一眼看不到她你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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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东城外的一个小树林中,一片厚厚的积雪似乎松动了一下,接着向上一掀,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一双眼睛探出洞口向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动静,便从洞里跳了出来。
“楚旗主,”那人俯身对洞内轻声呼叫道:“一切太平,请出来吧!”
话音甫落,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从洞中一跃而出,闪着晶亮的眸子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待确认无人后,遂低喝一声,“快把人带出来。”当即有两名汉子自洞内押出一个人来。
这人虽神情委顿,但一身的贵气却掩饰不住。他看了相貌清丽的女子一眼,有些愤懑的问道:“你究竟要把本王带到哪里去?”
“别生气呀,王爷,”相貌清丽女子娇笑一声,“我是奉少主的命令送你去享福的,你若气坏了身子我怎生向少主交代呀?”
那人便是赛因孛罗,他冷笑一声,“我可没这个福气,你们不如一刀杀了本王倒还干净。”
“王爷,我可不敢,别说杀你,就是你身上掉根汗毛,少主追究起来也够我受的,”相貌清丽女子便是楚明心,她紧接着笑道:“王爷不要误会,我们少主对您并无恶意,要知道你私自去觐见大明的皇帝,使你们那个大汗动了真怒,亲自带人来拿你,恐怕他现在已攻破居庸关了吧?少主不忍让你遭难,便吩咐我送你去一个稳妥的地方,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了,自然会送你回草原,还望你稍安勿躁的好。”
赛因孛罗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楚明心转向一人问道:“你过去看看,马车是不是还在那里?一发现有什么异动立即过来禀报。”
“是!”那人朝楚明心拱了拱手,提刀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你们带我到这居庸关,不就是想把我亲手交给脱脱不花么?” 赛因孛罗睨了楚明心一眼问道:“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谁让我们少主跟王爷你有了交情呢?”楚明心笑道:“我们少主对你很是倾慕,不忍心将你交给脱脱不花处置,所以就命我把你带了出来,你放心,我们观音教上下绝不会慢待了王爷。”
“你们这样对待本王,形同拘禁,慢不慢待也只能由得你们了,”赛因孛罗轻叹一声,“你们反叛明人的朝廷,亡命江湖,过这样的日子当真快活得紧么?”
“我们观音教的宗旨是要让天下人过上好日子......”楚明心收起笑容,一脸庄重的说道。
第四百七十九章 车帷夜话
“建立一个大同的社会,”楚明心说的眸子放光,“人与人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皆为兄弟姐妹,互相关爱,没有争斗,没有仇杀......”
赛因孛罗听得目瞪口呆,真怀疑说话的人是不是真脑子进水了。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说法很不可思议。且不说这个社会真的能否建成,就是观音教内部不也等级壁垒森严么?这样一个有着上下尊卑意识的教派,如何能建起一个理想中的大同社会?
楚明心正满怀憧憬讲述的时候,派出去的人返回了。
“楚旗主,”那人恭敬一礼,“马车就停在向南五里处。”
“嗯,”楚明心泛彩的眸子又转得冷厉,打个手势道:“走!”
......
马车在雪地中摇晃颠簸着前行,夜色浓重,但却丝毫没有影响马车的行进。
赛因孛罗坐在车内,脸上没有一丝睡意,神情落寞,显得心事重重。一介草原枭雄,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的人物,现在却被人摆布来摆布去,生生能让人憋屈死。
楚明心坐在他对面,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个草原上的王爷跟之前侍奉过的大明朝周王爷是那样的不同。一个看起来英明神武,浑身傲气;另一个却垂垂老矣,只敢待在王府的小小圈子里打转转,不敢越雷池一步。
要不是老圣主的有意安排,她决不会去嫁给一个老头子。往事已如过眼云烟,如果重来一遍,她会做出如何的抉择呢?楚明心轻叹一声,她又想起了为她而死的朱子墐,濒死时饱含情意的眼眸。
他为了自己这个朝廷眼里的邪教乱党而舍弃了一切,包括开除宗籍,甚至生命。
楚明心白净的面颊现出两道浅浅的泪痕,斯人已逝,而自己还在一天天的捱日子。
“有心事?”赛因孛罗瞥了她一眼问道。
楚明心抹抹脸上的泪痕,没有说话。
“女人总得嫁人生孩子,”赛因孛罗说道:“不能一直在江湖上一直漂泊下去的。”
“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物,”楚明心绷起面孔,“女人同样可以像男人一样做很多大事。”
“是么?”赛因孛罗嘴角微微翘起,“我倒想听听,女人都做成了一些什么大事?”
“过去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楚明心淡淡道:“我们观音教的老圣主就是一位奇女子,在永乐年间就纵横天下,当时的明朝皇帝朱棣派兵几番围剿,甚至搜遍全国,都没能找到我们老圣主,你说她是不是很了不起呢?”
“唔......”赛因孛罗点点头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们的老圣主莫非就是那唐赛儿?”
“原来王爷也知道老圣主的大名。”楚明心笑道。
“她不是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么?”赛因孛罗带着疑问说道。
“明朝皇帝抓她不着,就找了一个人代替她的身份处死,”楚明心嗤笑一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原来她一直都活着,”赛因孛罗对此感到很是惊奇,“她把白莲教改成观音教,就是在掩人耳目吧?”
“王爷真聪明,”楚明心赞了一声,“我觉得你比那个明朝的皇帝要强多了。”
“姑娘谬赞了,”赛因孛罗苦笑一声,“我要真如姑娘说的那样,又如何会成为你们的阶下囚呢?”
“王爷可不是阶下囚,而是我教的贵客,”楚明心笑道:“我们老圣主还有大事要与王爷商量呢?”
“你们老圣主可真瞧得起本王。”赛因孛罗嘿嘿笑了两声。
”那是自然,”楚明心眸子一闪笑道:“草原上真正最有实力的恐怕并不是你们的大汗脱脱不花,而是太师也先和王爷你吧?”
赛因孛罗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实力再强也不过是为人臣者,在草原上只有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才能真正称汗,我们斡剌特人永远只能屈居他们之下。”
“那是因为孛儿只斤家族出了一个成吉思汗罢了,”楚明心说道:“你们立的功劳如果远远超越了他们黄金家族的祖先,所有草原人自然也会奉你们绰罗斯家族的人为尊。”
“当真可以吗?”一番话说的赛因孛罗心中一动。
“横亘在草原人面前的,是大明,”楚明心说道:“如果谁能够真正将大明击败的话,那谁就能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王者,这除了也先和王爷领导的斡剌特人有这个实力之外,草原上还能有谁呢?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教会撇开脱脱不花,不把王爷交予他的原因。”
赛因孛罗默然不语,现在斡剌特人的实力壮大得很快,西边打败了察合台汗国,东边击垮了兀良哈人,除了科尔沁人之外,还真没有其它势力敢捋其锋了,正因为如此,脱脱不花对他们越来越是忌惮。
“你们老圣主究竟有什么事要跟本王商量?”赛因孛罗沉声说道。
“我不知道,”楚明心的眸子霎了霎说道:“老圣主的心意岂是我能够揣摩的?不过王爷要真想领着自己的部众问鼎中原的话,我想我教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现在绰罗斯家族当家做主的人并不是我,”赛因孛罗说道:“你们老圣主应该找我的兄长也先才对。”
“可王爷是也先的亲弟弟,是斡剌特人中最有实力的人物之一,”楚明心悠悠道:“只要王爷能够答应我们老圣主的事情,也先太师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你们真是打得好盘算。”赛因孛罗嘿然一笑。
“其实王爷仔细想一想,就不会心生抵触了,”楚明心的秀眉微微弯起,嘴角漾着笑意,“你们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也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既然都能够帮对方达成愿望,又何必不互相帮对方一把呢?”
“我明白了,”赛因孛罗说道:“听你说了这么一番,我大概也能猜到你们老圣主会与我商量什么,无非是她帮我们击败大明,取黄金家族而代之。而我们帮她谋取大明天下,是么?”
“王爷真太聪明了,”楚明心嫣然一笑:“你既然能这么想,我们老圣主与你一定会相谈甚欢的。”
“可大明的江山,我们也想要,”赛因孛罗的眼睛微眯了一下,“那你们老圣主会同意么?”
“那这
你得跟我们老圣主谈了,”楚明心神色不变,“大明的疆域这么辽阔,应该是够分的。”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同时一笑。
“跟楚旗主说话就是让人感到痛快,”赛因孛罗见她笑靥如花,目中闪过一抹暧昧之色说道:“脱脱不花身边有一个最宠爱的女人,是科尔沁王锡古苏台的女儿娜仁托娅,这个女人不但相貌美丽,武功高强,更是聪明绝顶。脱脱不花有很多事情都会跟她商量,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脱脱不花南来也一定是带上了她......”见楚明心听得仔细,续道:“我观楚旗主实不下于她。”
楚明心莞尔一笑,“能得王爷如此称赞,我可是愧不敢当呢!”接着缓缓道:“如果小女子不曾嫁人的话,倒真想效仿那位科尔沁汗妃为王爷效力。”
“能够做楚旗主身边的男人,”赛因孛罗笑着说道:“一定非同凡人吧?”
“他当然非同凡人,”楚明心的笑容转冷,“因为他早已是个死人。”
“什么?”赛因孛罗一惊。
“他是为我而死的,”楚明心脸上带着寒意,“你会吗?”
赛因孛罗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身份之高贵,不在你之下,”楚明心继续说道:“可他宁愿舍弃这一切,甚至生命也要跟我在一起,这些王爷能做到么?”
车厢里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赛因孛罗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
“你做不到,”楚明心的嘴角现出一抹讥嘲,“在你眼里,女人不过是个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需要对她们付出什么的。我说的对么?”
“本王......本王刚才失言了,”赛因孛罗半晌方开口说道:“还请楚旗主不要放在心上。”
“我说过,王爷是我教的贵客,”楚明心的眸波一转,“你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又加了一句,“如果老圣主要我去侍奉在王爷身边,我也不会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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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因孛罗突然感觉身上起了一丝寒意。
马车行着行着忽然缓缓停了下来,楚明心秀眉一蹙,转身掀开车帷叱道:“怎么不走了,这个地方也是能停下来的?你们......”声音嘎然而止,车驾上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无人赶车,拉车的马儿自然也就停了下来。
楚明心紧紧握住剑柄,目光警惕的向四周看去,四下里一片寂然,除了她与车上的赛因孛罗外,再无一个人影,心弦猛地抽紧。
她和赛因孛罗上马车时,除了赶车的车夫之外,还有五个随从。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没有任何征兆。
“楚旗主,发生什么事了?”赛因孛罗似乎也感觉到外面不对,开口问道。
“你待在车里别动,”楚明心俏脸肃然,用命令的口气叮嘱道:“千万不要出来,我下去看一下。”
第四百八十章 阑干影卧
黎明前的冬夜最为漆黑而寒冽,夜风刮起雪粒卷进入人的脖颈内,让人从头冷到脚底。
楚明心的心就跟这寒冷的冬夜一样,阴冷至极。自她下车的那一刻,就嗅到了一丝非常危险的味道。六个大活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要么他们是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已变成了死人。
楚明心的俏脸僵住了,因为她发现了第二种结果。
尸体是平躺在地上的,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惊惧与痛苦之色,他们死的都很安详。伤口都在咽喉处,长宽深度都一样,显然是一人所为,之所以他们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是因为他们在还没有发现敌人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呼吸。
楚明心的手心沁出了汗水,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可怕的让人心悸。
寒冷的夜风又吹起来了,拂动着她鬓角的几缕青丝。
她蓦然转身,剑已拔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叮——”电光石火般的一声脆响过后,一条灰影倏然跃至一边。
一顶斗笠下露出一张异常冷峻的面孔,刀削斧劈般的五官衬托着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是你?”楚明心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涵依王妃,”那人冷冷的说道:“开封一别,没想到还能在此处相见。”
“是呀,时光一晃便是数月,没想到你还能记起我,”楚明心轻笑了一声,“跟到这里你方下手,姓冷的你真好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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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是冷一飞,他冷冰冰的说道:“过奖了,你祸乱宗室,处处与朝廷作对,今番以为还能再躲过去么?”
“我压根便没有想过要躲,”楚明心的眸子也变得冷厉,“要不是你、杨牧云还有那个姓宁的,子墐又怎会死?我曾发过誓,一定要取了你们的性命,你既然出现了,那很好......”
冷一飞嘴角轻轻一撇,“我们不出现的话,朱子墐便能逃过这一劫么?你反叛朝廷,他迟早也要被你害死。”
“住口!”楚明心娇叱道:“如果我们成功了,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都是你们,坏了我教的大事......”
“你们会成功么?”冷一飞嗤笑一声,“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着你们邪教去造反?别自欺欺人了,现下我给你两个选择,是自己乖乖的束手就缚呢?还是要我动手?”
“在我的印象里,你一向是不多话的,”楚明心眸子盯着他说道:“我的选择很简单,就是杀了你,继续走我的路。”
“很好!”冷一飞话音一落,身形瞬间便移至她面前,一道森寒的刀光向着楚明心划了过去。
“当——”楚明心的长剑一格,紧接着一收,斜挑起数道剑影向冷一飞刺了过去。
剑光到处,冷一飞的身影蓦然消失。楚明心随即变招,长剑反撩至身后,“嘡——”的一声,封住了自后袭来的刀锋......
两人的身法都极快,出招迅
疾如风,夜色中不断有火星四处溅落及铿锵声响起,根本无法看清两人是如何交手。
“铿——”的一声,楚明心奋力挥出一剑,冷一飞的身影一闪,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楚明心屏息凝气,发现一棵树后似乎有衣袂一动,飞身而起,剑光甫动,“嗤——”的一声剑气过处,一件挑裂的灰色衣袍悠悠荡荡的落于地上。她眸中瞳孔一缩,转身向四处看去,寒风瑟瑟,再无一点儿人的踪影。
“不好......”楚明心的秀眉一蹙,足尖一点,身子迅速的向马车疾飞而去。
车帘一挑,里面空空如也,人已不知去了何处。
“冷一飞......”她咬了咬银牙,转身飞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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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楚明心带着赛因孛罗出来的城外那个秘道口,又鬼魅般的闪出两个人影。
“娘娘,”岳斌向着娜仁托娅说道:“这里已是城外,您暂时安全了,不过这儿仍是关内大明的地界,一切还得小心,不如你还是跟我去找少主,让她安排人送您回草原更为妥当些。”
“少主?他又是谁?”娜仁托娅问道。
“她是我教老圣主的最钟爱的一位弟子,也是老圣主的衣钵继承人,”岳斌解释道:“我观音教中的很多教务都是由少主她打理的,你别看她年少,但为人很是精明强干,而且武功也很高......”
“是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见一见她,”娜仁托娅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怅惘看向夜幕中的居庸关城方向,“不知诺布丹增大师现在怎样了,你能把他也带出城么?”
“这......”岳斌面呈难色,“要不是大师将那名朝廷高手引开的话,恐怕我们谁也出不了城了。”踌躇了片刻说道:“现在在下的人手已尽数折在城内了,只能找到少主后请他派人去城内打探大师的消息......不过娘娘放心,大师武功高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晚些时候他一定会来跟娘娘汇合的。”
“但愿如你所说......”娜仁托娅叹息一声。
————————————
“奇怪,我确实把她关在了这间屋子里了呀?”在一座普通小院的厢房,林媚儿吃惊的看着屋里对杨牧云说道。
房中靠墙铺着麦草,从上面的躺卧的痕迹来看,确实曾有人在上面待过。
“你是怎么安置她的?”杨牧云问道:“要知这个东瀛女人的武功不错。”
“这还用你说?”林媚儿瞪了她一眼说道:“我点了她的穴道,还捆绑了她的双手,除非有人来到这间屋子救了她去,否则就凭她一人决计脱不了身的。”
“是么?”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了她几眼,“那你点的是她身上哪几处穴道?”
“你什么意思?”林媚儿气道:“你是怀疑我故意放她走的么?告诉你,本姑娘没这个心情,当时你擒住她时,依本姑娘的脾气,就当一刀杀了干净。”
宁祖儿看着他们争吵,有些不明所以。插口问了一句,“你们说的那人是谁?”
“唔,你也见过的,”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数月前开封城南燕门外十里处的小山岗和我交手的那个东瀛女人,宁公子还记得么?”
“是她?”宁祖儿颇感意外,“她也来了这里么?”
“嗯,”杨牧云微微点头说道:“媚儿在马府寻找赛因孛罗的踪迹,遇见了她,结果失手不敌......”
“谁说我敌不过她的?”林媚儿出言反驳道:“这个倭人女子会一些邪术,我是猝不及防才着了她的道的,如果面对面光明正大打一场,她才不会是我的对手。”
“这么说那个东瀛女子是杨兄你擒住的?”宁祖儿看向杨牧云问道。
“那个东瀛女人会一些遁术,”杨牧云解释道:“我也只是侥幸破了她的遁术才拿住她的。”
“哦,”宁祖儿眨眨眼,“我相信林姑娘是决不会放她走的,此事只怕另有蹊跷,不管怎样,人都已经跑了,就不要再追究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赛因孛罗,皇上可是下了旨意,要一定找到他的。”
“赛因孛罗被劫持到了哪里,芊鹤樱子应该是知情的,”杨牧云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她不见了,再要探寻那位鞑子王爷的踪迹可就难了。”
“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个倭女吧?”林媚儿睇了他一眼说道:“一看到漂亮的女人你就有些神思不属了。”
“你......”杨牧云为之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那个东瀛女子不见了,我们只能从别的地方着手,”宁祖儿转开话题,“鞑子已经退了,关门以及瓮城的将士一定会大部移至内城,到时封锁了全城后,再仔细查找吧!”
“那他若是被带出了城呢?”杨牧云问道。
宁祖儿一怔,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沉吟片刻道:“那到时我们再去城外查找,总之一定要把人找到。”
“你不是拿住了那个番僧吗?”林媚儿目光瞥向他说道:“不如好好审一下那个番僧,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撬开他的嘴恐怕不容易,”宁祖儿微微摇头,“那个番僧抱了必死之心,就算动用大刑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还是暂时把他羁押起来再做计较。”
......
天终于蒙蒙亮了,居庸关的百姓惊奇的发现,整座城里除了昌平卫的官兵外,还出现了一支很特殊的队伍,他们的装束很醒目,佩刀也和一般的刀不一样,人也趾高气扬,昌平卫的官兵和延庆州的衙差见了他们都恭恭敬敬的。
“他们便是京里来的锦衣卫,”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说道:“连京里的王侯大官们见了都怕得很呐,咱这个地方又不得清静了。”
锦衣卫挨家挨户的搜索每一户民居,直闹得整座居庸关城都人心惶惶。他们又哪里知道,关城昨晚刚度过了一场危机。
第四百八十一章 归途漫漫
在居庸关城南城墙根的一个小院,杨牧云、宁祖儿和林媚儿正在察看一个地道口,地道口设在正屋卧室的炕铺下,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他们表情严肃的盯着这个地道口,不一会儿,从里面钻出几名锦衣卫校尉。
“宁大人,”其中一名校尉向宁祖儿一拱手,说道:“这个地道通向城外五里处的一个小树林,林中有脚印和车辙的痕迹,看样子那伙乱党已经跑远了,几名弟兄沿着印记追了下去,属下特来将情况禀告给大人。”
“唔......”宁祖儿目光看向杨牧云和林媚儿,“事不宜迟,我得赶快带人追过去。”
“宁公子,”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还有我......”林媚儿也忍不住说道,待看到他人的目光都向自己这边看来,俏脸一红,垂下螓首。
众人正准备下地道,一个熟悉且冷峻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你们谁都不用去了,”话音未落,一个灰色飘然进了屋子。
“冷兄?”“师兄?”三人脸上齐齐现出惊讶之色。
冷一飞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赛因孛罗我已经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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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春楼后院的一座八角小亭内,一位长发逶迤,身纤如月的佳人正在抚弄一张古朴的长琴,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铮综有声,一道道清悦亮丽的音符便顺着亭角悠悠荡荡飘向远方。
她身后,站着一位俊秀异常的少年,相貌比这抚琴的佳人还漂亮几分,听着这悠扬的曲调,她微微颔首。
一曲已毕,佳人的一双秀眸看向少年,“林姑娘,你看奴家弹得可对么?”
那少年便是林媚儿,她一身男装,站在那里有如芝兰玉树。
“嗯,”她冲着抚琴佳人微微一笑,“思艳姑娘天资聪颖,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这梅花三弄的第七段曲谱已完全熟练了,想来这最后三段用不了几日也可完全掌握。”
“还是林姑娘教得好,”思艳灿然一笑说道:“忙了这许久,你不嫌奴家愚笨,奴家已然感激不尽了。”看看天色,应该已近午时,便盈盈站起身来,对着林媚儿福了一福说道:“奴家已在厅中备好了饭食,望林姑娘勿嫌粗陋,移步休憩片刻。”
“不了,”林媚儿摆摆手说道:“我也该上路回京,不能再有所耽搁了......”从袖中取出一本发黄的书卷递了过去,“思艳姑娘精通乐理,就算我不在身旁,想必也能自己钻研,这是梅花三弄后四段的乐谱,就留下给姑娘细细研习吧!”
思艳惊讶的睁大了眸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家如何能受......”
“拿着,”林媚儿不由分说将书塞到她手里,“宝剑赠壮士,红粉赠佳人。我是个喜欢舞刀弄剑的人,对乐理只是偶尔涉及,远没思艳姑娘痴重,能将乐谱交予姑娘,理所应当,姑娘就不要再推了。”拱手一礼,“告辞!”说罢转身向亭外走去。
思艳凝望着她的身影,突然高声问了一句,“林姑娘,我们还会再见么?”
“如果有缘的话,自当会再相见。”林媚儿头也不回,声音还飘荡在院中,人却杳然出了院子。
......
“大人,”莫不语再次见到杨牧云时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半晌才说了句,“见到您没事,我这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
杨牧云拍拍他的手臂(他个子太高,想拍肩头却够不着),安慰道:“你能安然回来我很高兴,怎么样,没伤着哪儿吧?”
“哪儿能呢?”莫不语笑着抬起胳膊,以示自己现在棒得很,“多亏了俺大哥及时赶到,不然就难说了,”话音一转,一脸神秘的说道:“对了,大人,俺让你见个人。”
“是谁?”杨牧云问道。
莫不语嘿嘿一笑,转身出去带了一个跟他身躯一般无二的人重新进来
。他的一头金发碧眼甚是醒目。
“阿列克赛?”杨牧云眉尖一挑。
......
马氏兄弟落网,观音教在居庸关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除少数头目脱逃外,几千教众被一网打尽。连蒙古人的突袭也被击退,不但消灭蒙古骑兵一千八百余名,还俘虏了蒙古大将沙布丹。更重要的是赛因孛罗也救回来了,内忧外患俱已解除,京西锁钥转危为安。于谦终于可以长长松一口气了。
忧患虽除,但居庸关的防务还需彻底整顿,延庆卫的军卒不能再用了,需要全部裁汰。要如何处理,还需慎重,于谦仔细想了想,以护送自己回京为名,把几千延庆卫的军卒都带上,再辅以一千锦衣卫看护,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将他们先带入三大营圈禁起来,如何处置,等上奏了皇上让皇上定夺吧!这样居庸关一线的防务就空了,暂时只能让昌平卫顶上,尽管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这么着了。提高卫所兵战斗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是急不得的。
这一日,大队人马向京城开拔,赛因孛罗的安全由锦衣卫全权负责。
几辆木制囚车出了居庸关东门的时候,一名中年妇人步履蹒跚的走了上来,双手抓住了囚车的木栅栏,泪眼滂沱看着囚车内的人。
她便是马夫人,囚车内关的正是马崇韬。
“夫人,你怎么来了?”马崇韬吃惊得扑过去握住她的手道。
马夫人穿一身青布棉衣,脸上没有涂抹任何脂粉,发髻上只斜插了一支木簪。他反握住丈夫的手,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来。
押解囚车的将官正要把人赶开,却被一人拦住。
“让他们夫妻俩把话说完再走不迟。”说话的人是杨牧云。
那将官认得他,是于侍郎身边的人,便客客气气的朝他拱了拱手,然后退至一边。
“夫君,”马夫人凄然说道:“妾身早劝过你的,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来往,可你就是不听,如今身陷囹圄,要后悔却也晚了。”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作甚?”马崇韬叹了口气,不欲跟她纠结过往的事,握紧了她的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和孩子们......”声音越压越低,“你赶快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还有弟妹一家......”将一个纸团偷偷塞到她手里,又小声叮嘱道:“老家你也不要回去了,要去的地方我已详细写在了上面,在那里我给你准备好了你们一切需要的东西,就是把孩子养大也绰绰有余了。”
“夫君,那你呢?你还会回来么?”马夫人泪眼婆娑的问道。
马崇韬惨然一笑,“我犯了大罪,此次进京,必死无疑,断无生还之理,你就不要再挂念我了,你到了那个地方后,再找个人好好嫁了......”
“不,”马夫人痛哭失声,“妾身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绝不会背弃夫君你的。”
“你这又是何苦?”马崇韬摇头苦笑。
夫妻二人又抱头痛哭。
“你们哭完了没有?”押解将官有些不耐烦起来,“快些,我们还要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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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阵阵催促声中,夫妻二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
“没想到马崇韬这个人都死到临头了,他的夫人还是对他不离不弃。”看到这一幕后林媚儿感叹道。
“你觉得马夫人应该远远躲开他,以免惹祸上身是不是?”杨牧云说道:“他们毕竟曾经相濡以沫过,岂是说割舍便割舍得了的?”
林媚儿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一言不发。
杨牧云被她瞅得浑身有些发毛,禁不住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林媚儿收回目光,眸子一转说道:“有时我在想,如果坐在囚车里的是你,你的妻子们会不会也哭天抢地的来送别你?”
杨牧云的表情像吞了一个鸡蛋一样,心里大骂,有你这样
咒人的吗?
“被我说中了吗?”林媚儿很俏皮的说道:“看来你和你的妻子们不曾相濡以沫,所以谈不上割舍不下。”
杨牧云涨红了脸,正待反驳几句,却凝神半晌,长长的叹息一声,纵马向前驰去。
“你生气了吗?”林媚儿策马追了上来,小心的问道。
“我想你说的不错,”杨牧云的神情有些萧索,“梦楠她是因为躲避皇上选秀女才嫁给我的,我们成亲之后聚少离多......还真谈不上相濡以沫。”
“你喜欢她么?”林媚儿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与她相敬如宾,她待我很是客气,无论我说什么,她都顺着我的话说,生怕惹我生气。”
“这说明她对你很好,”林媚儿不胜感叹,要是她找一个男人,就让他事事顺着自己,哄自己高兴。眸子冲着杨牧云霎了霎,“她这么向着你,你为什么又娶了紫苏呢?是因为她长得更漂亮吗?”
“这个......”杨牧云吭哧了半天,目光瞥向骑马走在前面的宁祖儿,“你得问问宁公子。”想起跟紫苏成亲就像是一场梦,宁祖儿为他设计好的梦,由不得他自己提前醒来。
“哦?”林媚儿秀眉一挑,“难不成这个娇滴滴的绝色佳人是宁公子让给你的?”
......
居庸关离京师不到二百里,快马用不了两个时辰便到,可大队人马行起来就慢了,延庆卫的官兵几乎全是步卒,况且还有一些囚车随军行走,兼之路上积雪甚厚,因此一行人行走颇慢。自午时初刻到申时,才到了大榆河镇,离京师还有一半路程。
朱骥看了看拉得长长的队伍,策马来到于谦的马车前,隔着帘帷说道:“岳父大人,照这样的行进速度,到戌时才会抵达京城,那时天都黑了,入城多有不便,不如您带着那位鞑子王爷骑快马先行,这样天黑前便可到京城了。”
于谦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沉吟道:“骥儿,你带着这位王爷先行,天黑前务必赶到京城,我就留在这里慢慢走就行了。”
“岳父大人,”朱骥担心道:“这支延庆卫里面不知还藏有多少观音教余孽,一旦晚间他们发难的话,我怕仅凭着这不到千人的锦衣卫无法护得了岳父大人您的安全。”
“我是兵部右侍郎,”于谦沉声说道:“重新安置延庆卫是我一手策划,怎能就此撒手?延庆卫中有多少人包藏祸心,有多少人心向朝廷,还未可知。怎能如此武断的猜测他们一定会作乱。”
“是,是,岳父大人说的极是,”朱骥不欲和他争辩,继续劝道:“正因为您位高权重,才不能在外轻易涉险。您护着那位鞑子王爷先行回京,有小婿领着他们徐徐而行,也决不会出了岔子的。”
“不行,”于谦断然道:“你不过是一千户,如何当的了指挥使的重任?一旦有事,追究起来,朝廷里的那些言官是不会弹劾你的,只会说我处置不当,以致酿成大祸,”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不眼睁睁的亲手把他们全部送入三大营看管起来,我这心又如何能放得下?”
“可是......”朱骥眉头一皱。
“放心吧,”于谦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杨牧云还有林姑娘,他们都武功高强,一路保护我到这里,有他们在我身边,我的安全可确保无虞,你就不用担心了。”又加了一句,“有我在这里镇着,他们必不致生乱子。”
见老岳父态度坚决,朱骥也不好再劝什么,只得说道:“那小婿将宁副千户也留下来,有他保护岳父大人,小婿更放心些。”
“你做事还是那样小心谨慎,”于谦笑笑说道:“也罢,就如你所请,让宁公子留下。”又看了他一眼,“若你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这朝廷可就清静多了。”
“小婿做事但问心无愧,”朱骥正了正脸色说道:“又岂能只看重仕途?”
第四百八十二章 军中律法
“宁贤弟,”朱骥向着宁祖儿深深一揖说道:“于大人就拜托你了。”
“朱兄放心,有我在定保得于大人无恙,”宁祖儿回礼道:“你尽管放心去便是。”
“宁贤弟,”朱骥左右看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马氏兄弟虽然拿获,可延庆卫的兵马中不知还有多少人与乱贼勾结......他们可是有好几千人呐,于大人想到把他们带入三大营分散看管起来,可这路上难免他们不会出乱子,一旦他们有不轨之举......”
“我就先保于大人离开。”宁祖儿眸子里精光闪烁,“几千人做起乱来我可打不过,可保护于大人脱离险地我还是能做到的。”
“如此有劳贤弟了。”朱骥又是一揖。
“朱兄一路上也得小心些,”宁祖儿叮嘱道:“虽说离京城只有不到一百里了,可观音教的人无孔不入,这人不能再有失了。”
“这我省得。”
“还有,”宁祖儿说道:“马氏兄弟最好你也带走,这样延庆卫的人即使有所异动,也出不了大乱子。”
朱骥听了他的话沉思片刻,遂道:“好,我便听宁贤弟的。”
......
朱骥领着百余锦衣卫精锐护送赛因孛罗先行,当然也带走了马氏兄弟。宁祖儿目送他们远去,脸上表情有些异样,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朱兄这一走,你身上这担子就重了。”不知何时杨牧云来到了他身边。
“你听到了我跟他说的话?”宁祖儿头也不回说道。
“盯锦衣卫的梢我可不敢,”杨牧云的嘴角微微一翘,瞥了他一眼说道:“依这样的行军速度天黑前是到不了京城的,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长,发生变故的几率就越大,那些延庆卫的官兵不都是傻子,知道将他们调离居庸关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看出来了?”宁祖儿转过面孔看着他说道。
“现在延庆卫军中的议论很多,”杨牧云说道:“有人说等他们一到京城,就会全部抓进监牢里;还有的说三大营的军队早就埋伏在前方,等他们一入京师地界,就会伏兵四起,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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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宁祖儿叹息一声,“朱兄与我出京时所率锦衣卫不下千人,经那晚居庸关瓮城一战,折损超过三百,方才朱兄又率领百余人护送赛因孛罗先行回京,所余之人不过五六百,要看住几千人,难呐!”
“还好离京城已不远了,”杨牧云安慰他道:“不过几个时辰的辛劳而已。”
宁祖儿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没到京城估计天就黑了,到时还得在城外安营扎寨,多耽得一刻就多一分隐患......”也难怪他心事颇重,第一次独立面对五六千人,能不抓狂就已经不错了。
而杨牧云经过一路征战,态度要从容得多,很平静的对他说道:“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这上面还有于大人呢!有他镇着,你再看管得紧一些,应该不会出大乱子。”
......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喊叫声,举目看去,只见前面有五六个人在拼命狂奔,后面十余人紧追不舍。
“嗖嗖——”几支羽箭射了过去,其中一支正中前面一个人的后心,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二人看得分明,前面跑的是延庆卫的军卒,后面追的是锦衣卫。
“有人开始跑了。”杨牧云低低说了一句。
“你我分开包抄上去,”宁祖儿沉声道:“一定要活捉他们。”
......
“豹哥,”一名军卒对前面一个圆脸大汉说道:“宽子他中箭了。”
“顾不得他了,”圆脸大汉一咬牙说道:“再不快点,弟兄们都得栽进去。”
几个人沿着一个山坡向上跑,刚跑至山上的林子边缘,蓦然一个俊秀之极的少年自树后闪出,拦在他们面前。
“让开——”圆脸大汉一把推了过去,想把那少年推开,谁知那少年的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使他推了个空。
圆脸大汉吃了一惊,脚下不停,欲钻入林子,陡然腰胁处一麻,浑身登时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道,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其余几人大惊,拔出身上的腰刀,一齐向俊秀少年砍了过去。
俊秀少年身形有如鬼魅,左一闪,右一晃,穿梭于他们之间,顷刻间又打倒几人。剩下一人大叫一声,扔掉手中兵器,掉头就跑,没跑出几步只听一声闷哼,那人胸口好像被重重的捶了一下,翻身便倒。
俊秀少年抬眼看去,就见杨牧云双手抱胸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你这厮好不讲义气,”宁祖儿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这会儿才知道出来。”
“宁公子大杀一方,”杨牧云笑道:“杨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两人正说着,后面的锦衣卫追了上来。当先一人向着宁祖儿躬身抱拳道:“宁大人......”此人身材瘦小,但目泛精光,显得极为精干。
“不言,是你,”宁祖儿微微一笑,瞥了眼倒了一地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队伍正向前走着,这几个人说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莫不言说道:“我领人悄悄蹑了过去,谁知他们一离开大队人马的视线撒腿就跑......还好大人在这里,把他们拦了下来。”
“嗯,”宁祖儿微一颔首,吩咐一句,“把他们绑了,押回去!”
“是——”众锦衣卫一拥而前,将这几人五花大绑押了起来。
“狗东西,”圆脸大汉破口大骂,“有种给你豹爷来一刀痛快的,不敢你们就是婊子养的......”一连串的污言秽语破口而出。
杨牧云眉头一皱,伸手在地上抓了一大把雪往他嘴里塞了进去,雪里带着泥土和枯枝败叶抹了他满脸,圆脸大汉呜呜叫着把声音闷进了肚内。其余几人均一脸惨白,其中一人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带下去!”宁祖儿冷冷的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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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一脸肃然的听着宁祖儿和杨牧云的禀报,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先命他们管好手下人,不要将消息透露出去,以免动摇军心。再派人将那几个逃兵严加看管起来,避免跟其他人接触。
大军继续行进,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队伍走到清河店的时候天渐渐黑了下来,此时离京城只剩下三十里的距离,于谦吩咐安营扎寨。
寂静的雪原上黯黑无光,夜色清冷,偶然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一片雪粒子刮在人脸上生疼。营寨中所有的士兵都被集中在雪地中动也不动,四下里锦衣卫手举火把,火光熊熊。
前方燃着两堆篝火,竖起的木架上绑着白日里逃跑被抓回的士兵,影影绰绰的大概有三四十人,有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有的面色苍白,瑟瑟发抖;更有的破空大骂,要求速死,一脸豪气的宣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云云。
下面的人目光呆呆的看着他们,脸上表情各异。
白日里发生好几起士卒逃跑事件,但毫无例外的都被捉了回来。
杨牧云和宁祖儿一脸紧张的盯着这好几千士卒,生怕他们被人鼓动起来骤然发难,那样的话局面可就彻底失控了。林媚儿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神情要轻松得多。
“喂,”林媚儿捅了捅杨牧云的胳膊,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说于大人会怎样处置他们,会不会把他们都杀了?”
“不知道......”杨牧云微微摇头,他虽见惯了战场搏杀,但在这寂静的雪夜里眼看着几十颗人头落地,这场面也太让人感到恐惧了。
“照我说,就应该把他们全都杀了,”林媚儿的唇角一撇,“啰里啰嗦那么多干嘛?”
杨牧云诧异的瞥了她一眼,“怎么在你嘴里面说出来杀一个人就像砍瓜
切菜似的,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留点儿口德?”
“你不喜欢听么?”林媚儿轻轻一笑,眸波流转,“那我就不说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绑缚的破口大骂的人也骂累了,声音弱了下来,整座军营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噼剥剥声响,一切静得出奇。
在无边的静寂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于大人来了。”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后看去。
于谦在几名锦衣卫的护卫下昂然向这边走来,列队的军卒“忽剌”一声让开了中间一条路。于谦目不斜视,不紧不慢的自这些军卒的阵列中走过,倒是紧跟在他身边的几名锦衣卫,都暗暗的替他捏了一把汗。
“于大人真有胆魄。”杨牧云心中暗赞了一声,要换成别的文官恐怕腿肚子都会打哆嗦,遑论还敢从这群居心叵测的士卒中间走过?
于谦走到熊熊燃烧的篝火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面沉似水,目光从面前的人群中缓缓扫过,一脸威严的朗声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无规矩无以勒令部众,如何做到另行禁止......”微微侧目扫视着绑在立柱上的一干人等,加重语气说道:“我大明军中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尔等可知?”
此言一出,不少人刷的一下脸色变得惨白,牙齿格格直响。
“此非作战,”被绑缚的人当中有一人昂然答道:“逃离军伍被抓回应挨五十军棍,不当斩。”
“说的好,”于谦目光炯炯的盯着他道:“有胆色,看来你对军中律法颇为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是一名圆脸大汉,他身材魁梧,对视着于谦的目光夷然不惧,“我叫严豹,任延庆卫左翼军小旗。”
“唔,还是一名小旗官,”于谦点点头,“这些人当中是不是有几人受了你的鼓动而逃走的?”
“不错,”严豹答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想走,又不想撇下他们,这才带他们一起走。”
“你还自称好汉?”于谦冷笑一声,“你当我大明军中是什么所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大家都没了活路,岂能坐以待毙?”严豹脸色丝毫不惧。
“没了活路,此话怎讲啊?”于谦扬声问道。
“我延庆卫中正副指挥使,指挥佥事,千户,百户都被拿了起来,”严豹大声说道:“这还不算,还把我们全体延庆卫的士卒拉出居庸关,请问于大人,你究竟是想干什么?”
“军中大事,岂是你随便问的?”于谦脸色一寒,“军中调动甚为平常,如此你们便没了活路么?”
“马指挥使等人勾结鞑子,私通乱党,与我等何干?”严豹说道:“于大人既拿了他们,又将我们调出,究竟是何道理?”
“你便是因为这个鼓动人跟你逃跑么?”于谦寒声道:“你们身为我大明军兵,便调动不得么?”
“朝廷分明是不信任我们,要拿我们所有延庆卫的弟兄开刀。”严豹高声说道,话音一落,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你是听谁说的?”于谦冷然道:“如此造谣生事,你可知该当何罪?”
严豹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于谦威严的目光再次扫向一众延庆卫官兵,他们的视线一接触于大人的目光,便连忙垂下头去,嗡嗡的议论声也停止了。
“你们此次属于正常调动,”于谦说道:“本官可以保证其中并无任何内情,你们有没有附逆叛贼,做过不利于朝廷的事,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么?一受人挑拨,便蠢蠢欲动,究竟是何居心?”见众人默不作声,便转向严豹说道:“你既然对我大明军法甚熟,那你便跟本官说说,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第七条任何说?”
严豹的身子一震,默然不语。
“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于谦凝视着他道:“严豹,本官说的对也不对?”
第四百八十三章 深夜营啸
“你要杀便杀,说那么多做什么?”严豹目光瞥向盯着自己的一众人等叫道:“弟兄们,左右不过一死,我严豹不过先走一步......”
“大胆——”于谦脸色铁青,“死到临头,犹自鼓动他人......来呀,把他的嘴给本官堵上。”
当即一名锦衣卫上前把一个布团塞进了严豹嘴里。
“严豹、鲁光、何天寿......”于谦一口气连说了五个人的名字,“以谣言蛊惑军伍,煽动他人逃跑,按律当斩,其余人等一概五十军棍,如若再犯,定当严惩。”
森寒的刀光闪电般的劈下,跪在雪地中的五人腔子里喷出一团血雾,人头骨碌碌的滚落在地上,看得人心里一揪。
“一、二、三......”执刑官一五一十的数着棍子落下的次数,漆黑如铁的军棍此起彼伏的落下,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那些人发出的一阵阵惨嚎,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于谦威严的目光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将士们,你们为国戍守边关,朝廷感念你们的功劳,是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服从军令,听从调度,不可相信他人谣言以致做出蠢事来......”顿了一顿续道:“明日本官便领你们进抵新的驻地,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今晚好好休息,一早出发......”又安慰了众人几句,便让他们散去回营休息。
看着这些延庆卫的军卒一脸惊惧之色,各自散归营房后,杨牧云和宁祖儿才长出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宁祖儿瞥了杨牧云一眼说道:“我真怕他们当场便闹起事来,那就真的不好收拾了。”又看了于谦一眼,“于大人真有胆略,这样的情况下也敢带着几个侍卫过来。”
“于大人虽然是个文官,但也是一路征战沙场过来的,”杨牧云淡淡道:“在塞外草原领军跟鞑子骑兵生死搏杀,九死一生,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会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胆怯了?”
“主要是于大人为人磊落,”宁祖儿说道:“不是谁都能炼出这一身胆魄的,朱兄能有这样的岳丈,当是幸事。”
“希望今天晚上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不要再生波澜的好。”杨牧云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天色说道。这些日子以来,冬日的夜晚很少露出星月之光,无边的黯夜总是隐藏着处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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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在垠垠绵天的旷野雪原上,是冰寒而沉静的。
天地间,似乎所有的一切全停止了呼吸。
偶尔一些夜间活动的小动物钻出了雪地偷偷跑动几步步,重又隐入雪原之下。
军营里火光闪烁,一支支锦衣卫的巡夜队伍穿梭其中,警惕的盯着看似一座座安静的帐篷。
杨牧云和宁祖儿也分别各自领着一支锦衣卫在营帐之间穿行,见一切平静如常,一行人紧绷的神情都放松了些。
“经过于大人一番连杀带打,这些人应该都老实了。”林媚儿看着这些帐篷眨了眨眼,杨牧云让她去休息,不用跟着自己一起值夜,可她偏不。杨牧云见拗不过她,也就由着她了。
“希望如此......”杨牧云轻叹一声,他也盼望着整晚无事,可所想与结果往往相反。
“喂,”林媚儿的胳膊轻轻碰了一下他,低声说了一句,“明日就要进京了,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旨意的话,就回府军卫交职,”杨牧云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回家赋闲。”
“你立了这么多功劳,皇上还不大大奖赏你一番么?”林媚儿诧异的问道:“怎么还会让你在家赋闲?”
“我没有单独向皇上上奏的权力,也没机会面圣,”杨牧云苦笑道:“功劳是由指挥使上报给兵部,再由兵部奏给皇上。你以为沈荣会把我的功劳报上去么?”
“可于大人不是兵部的大员么?难道他也不会
替你说话?”林媚儿眸子一霎不解的问道。
“于大人要操心的事太多了,”杨牧云说道:“天子幼军出征,回来十不存一,折了皇上的面子,谁还会再提及府军卫的事?”
“那......你甘心在家赋闲么?”林媚儿又问。
“甘不甘心这不是我所能左右的,”杨牧云吁了口气说道:“像我这个年纪官做到这个品秩,已是皇恩浩汤,还能奢求什么呢?”
“你不是还挂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衔么?难道不能回锦衣卫北镇抚司当差?”
杨牧云觉得她问这话很可爱,两眼瞄着她说道:“我们做臣子的差事都是出于皇上的恩典,皇上存心晾着你,又有谁敢把你要去当差?”
林媚儿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皇上现在冷落你,是因为公主殿下么?”
“不完全是吧,”杨牧云淡然道:“关键我在朝中无根无基,骤然谋得高位,难免为人诟病,皇上晾着我,也是不想我成为众矢之的。”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见我师父?”林媚儿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投在我师父门下做事,也胜过在家赋闲。”
“你想让我加入玄鸟卫?”杨牧云眉峰一动,随即摇摇头,“玄鸟卫中的人都是你师父带出来的弟子,我一个外人怎能投到她的门下?”
“凡事没有那么绝对,”林媚儿朝他嫣然一笑,“师父最听我的话了,我向她提的事没有不应过。”说着一脸企盼的等待他的回答。
“这......”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听到一声尖厉的惨呼,在静谧的夜色中听起来极为瘆人。
“哪里传来的声音?”杨牧云看向身后的锦衣卫。
“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一名锦衣校尉一指大营的西北角落。
“走,过去看看。”杨牧云抬腿便走。
当他走到发出尖厉惨呼声的营帐前时,正好碰到了宁祖儿也带队来到这里。
他们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一齐掀开帐帘向里看去。
黑洞洞的营帐里,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一名小卒满头大汗的挣扎着,攥紧拳头手舞脚踢,嘴里不断发出尖厉的惨呼声。
旁边被惊醒的士兵大怒,推搡着他叫道:“嚎什么,你他娘的哭丧呢?”
“怎么回事?”杨牧云问道。
营帐里的其他士兵见进来一群锦衣卫,吃了一吓,嗫嚅道:“大......大人,他好像中邪了。”
“中邪?”宁祖儿眉头一皱,还没待他上前仔细查看,就听见旁边的帐篷也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声,紧接着军营中所有的营帐好像都被传染了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响起了尖叫声......
杨牧云和宁祖儿连忙冲出营帐,耳畔听闻疯狂尖叫的人越来越多,声浪此起彼伏,一波接一波歇斯底里的嘶吼迅速传遍整个大营。他二人不禁面面相觑,手下人也有些手足无措。
黑漆漆的夜幕下,整个营地一片鬼哭狼嚎,嚎叫声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恐惧,纷纷抓起武器戒备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
“噗——”利刃入肉的声音冲击着人的耳鼓,紧接着一声惨嚎,殷红的鲜血溅在了灰白色的帐幕上。不知是哪一个人先动手了,随后大骚乱爆发了,五千多人的兵营变成了如修罗地狱般的战场,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瞬间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一边像疯子似的大喊大叫着,一边抓起一切能够打击别人的武器,悍不畏死地拼命劈砍。
杨牧云、宁祖儿、林媚儿还有所有的锦衣卫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乱象,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人,”莫不语向杨牧云问道:“我们要不要把他们分开?”
“他们有五六千人呢?”杨牧云摇摇头,“都搅到一起了,就凭咱们这点儿人手,自保尚且不及,如何能分
得开他们?”
“不好,”宁祖儿看向杨牧云道:“于大人,于大人那里不知怎样了,我们得赶快过去保护于大人......”
“嗯,”杨牧云表示同意,“传令下去,让大家伙儿一定要保持克制,不要跟他们动手,全部去到于大人的营帐前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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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正在自己的营帐中奋笔疾书,正准备写一封书信让人带去总督三大营军务的成国公朱勇处,让他派一支兵马过来将这支延庆卫的军卒带回去分散看管起来,谁知书信没有写完,忽闻外面人声鼎沸,俄而兵器相交之声大作,有如乱成了一锅粥般。
“怎么回事?”于谦放下手中笔,披上衣服站起身欲向外看看。
“大人——”一名亲兵侍卫冲开帐帘跑了进来,喘着气一脸惊惧的说道:“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于谦感觉不可思议,“鞑子来袭营了?”略想一下便知不可能,京郊之地如何会有鞑子的大队骑兵杀到?
果然那名亲兵侍卫说道:“不......不是,是延庆卫的人自己跟自己打起来了。”
“他们疯了么,怎会如此?”于谦神色一凝,挥手道:“走,带我去看看。”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惨叫,一条人影“蓬”的一声跌入营帐中。却是另一名亲兵侍卫,只见他一身的鲜血,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呛——”那名亲兵侍卫拔出刀挡在于谦身前,“大人......”他刚吐出这两个字便闻“嗖——”的一声,一支利箭自帐外飞来,狠狠的钉入他的胸口,他的身子晃了一晃便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陡遭变故,于谦一惊之余遂平静下来,返身拔出挂在帐内的宝剑,横在胸前,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帐门口。
“于大人......”声音悠悠荡荡的如幽灵般,帐帘唯一晃动,帐内便多了一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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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抬眼看去,来人长得方面阔口,一双眼睛带着森然的杀气瞪视着自己。
“你是谁?”于谦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问道。
“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来人冷冰冰的说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来意......”放缓语气一字字的说道:“知道居庸关瓮城死的那几千人么,我是来替他们向你索命的。”一语已毕,满室皆寒。
“原来阁下是观音教的......”于谦已查出死在瓮城那几千人的身份,是以面色不变的说道:“外面的情状,应该是阁下所为吧?”
“你这大营发生了‘营啸’,与我何干?”来人依旧冷冷的说道:“马氏兄弟伏法,你将延庆卫中的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等一百多个军官捋了个干净,这让下面的士兵如何不心生恐慌,这还不算,你还把他们一个不剩,全部带走。只能让所有人心里更加惊惧......”
于谦默然,他虽入军旅不久,也是知道“营啸”的。人会因为压抑、恐惧导致精神高度紧张,一旦控制不住就会导致精神崩溃,从而做出异常疯狂的举动。历朝历代都有军中发生“营啸”的记录:三国时曹休伐吴,军夜惊,士卒乱,弃甲兵辎重甚多,使大军不战而溃......
“军中的谣言是你散布的吧?”于谦盯着来人的眼睛说道。
“于大人自以为很聪明,”来人悠悠道:“以为杀几个人,打某些人一顿军棍就可以把全军震慑住,实不知恰恰相反,这只能让延庆卫的军卒更加恐慌,让他们认为随时都会大祸临头......”
“所以你利用了他们这份心理,大造谣言说明日一早三大营的军队便会开过来,要将他们斩杀干净,是也不是?”于谦目光紧盯着他说道。
“于大人都知道了?”来人眉毛一挑,“大人好灵通的消息。”
“我不过是猜测罢了,”于谦面沉如水,“你这等下作伎俩倒不难猜。”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余烟袅袅
“我下作?”那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手下那几千教众全部葬身瓮城的时候,你可有一丝的恻隐之心?”
“他们若是做一个老实本分的百姓,又怎会遭此杀身之祸?”于谦有些鄙夷的看着他道:“可惜他们受你蛊惑,平白送了自己一条性命。”
“住口,你这个朝廷鹰犬......”那人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上前几步,手腕一动,刀光一闪,斜斜劈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当——”于谦虎口一痛,手中剑脱手飞出。紧接着颈侧一凉,对方刀已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你若跪下向我求饶的话,我说不定会饶了你一条命。”那人冷笑一声说道。
于谦嘴角微微一瞥,眼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惧色。
“你当真不怕死?”那人又加重语调问了一句。
“我怕了你就会把刀撤下么?”于谦面部表情淡然,“我于谦已年近半百,还有什么事是看不开的?”目光灼灼的瞪视着他道:“既然要死在你的刀下,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也好,”那人一咧嘴狞笑道:“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听好了......”他的声音微微拉长了一些,“我就是观音教玄水旗旗主岳斌,瓮城一战中我也在其中,幸得上苍保佑,让我留得一命寻到你......”
“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也要忠告你一句,”于谦看着岳斌那张狰狞的脸,“你若执意对抗朝廷的话,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岳斌怔了一怔,眼睛微眯了一下,刀还是砍了下去......
于谦阖上双目,陡然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轻飘飘的飞了出去。他愕然睁开眼,帐中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灰色如幽灵般的身影,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冷一飞?”于谦的目光一凝,脸上微露诧色。
岳斌的刀砍了个空,暗吃一惊,待看到眼前这个寒到骨子里的人,微微一震,握着刀柄的手一紧。
冷一飞森寒的目光在他身上略微一扫,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就只会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开刀么?”
“你是谁?”岳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脚下略向后退了一步。
冷一飞没有说话,身形微晃,瞬间便移到了岳斌面前,“欻——”岳斌微感风动,一道青幽的流光已逼至眼前,刀锋之快,世所罕见。他大惊之下身子一低,刀锋自他头顶划过。
他只觉头皮一凉,头顶的发髻被生生削断,万千断发凌空飘散。还未起身,青幽的流光又划至面前,他忙挥刀去封......“嗤——”的一声,自左肩直至胸口,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虽入肉不深,还是让他一脸惊惧的向后暴退。
“不要伤他性命......”于谦突然冒出话语使得冷一飞的若飙风般的身形一窒,岳斌趁机闪身出了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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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宁祖儿等一行人艰难的穿过一团团厮杀的人丛。军营里每一个延庆卫的士卒似乎都疯了,他们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面目狰狞而扭曲,见人便砍,举起长矛没头没脑的乱戳,甚至有人拿起火把往人身上杵了过去,着了火的人不住在雪地上打滚哀嚎。
好不容易接近于谦的营帐,突然看见帐门前的亲兵侍卫都横七竖八倒卧在地一动不动,不禁大吃一惊,杨牧云、宁祖儿和林媚儿立即拔出兵刃疾步上前,还未接近营帐,陡见一条人影从营帐中飞身闪出。
“什么人?”杨牧云抬手便是一支袖箭射了过去。
“噗——”正中那人的肩头,那人一个踉跄,宁祖儿便到了他近前,“刷——”的一声拔出腰带剑便刺了过去。那人忍痛挥刀格挡,“锵——”的一声,刀剑相交,那人连退数步,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身后劲风飚然,他身子一侧,却是一对闪烁着精芒的峨嵋刺已袭至背后。“叮叮——”勉强封挡了对方一击之后
,他身子一软,差点儿坐倒在地。
三人一鼓作气,正待将他拿下,陡听风声骤然,“嗖嗖——”之声不绝,一蓬乌芒向他们兜头激射过来。
“小心——”杨牧云三人疾忙向后纵跃数丈,“笃笃——”方才他们所立之处钉满了利箭。
几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拉起地上那人便走。
“站住——”三人正欲上前,还未踏出几步,又是一蓬箭雨袭来,待躲闪过去之后,那人和几个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杨牧云还想去追,却被宁祖儿拦住,“我们还是去看看于大人,他的安全要紧!”
......
“冷兄,原来你在这里。”三人进了营帐中,见冷一飞护在于谦身前,无不又惊又喜,见于大人安然无恙,都松了一口气。
“他跑了?”冷一飞的目光看了看他们说道。
冷一飞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方才与他们交手的那人。
“师兄,”林媚儿说道:“外面有人把他救走了,我们担心于大人的安危,所以没有去追。”
“其实你们不应该都去巡营的,”冷一飞淡淡说了句,“若是有一人守在于大人身边,也就不会出现之前的险境。”
杨牧云和宁祖儿默然,这一点他们确实有些疏忽。
“不是还有师兄你吗?”林媚儿笑着向他投去一瞥,“你虽说不跟我们一起走,可我知道你一定离我们不远。”
冷一飞哼了一声,“你们三个居然也没将他拿下,真是有趣!”
见杨牧云和宁祖儿脸现尴尬之色,于谦便出来打圆场,“其实这怨我,要不是我出言阻止冷公子,可能那个人出不了帐外,”接着衣袖一摆说道:“好了,不说了,我们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怎样了?”
......
大营中仍是一片乱象,于谦不敢命令宁祖儿手下这几百名锦衣卫冲入阻止,一个是人太少,冲进去也不顶什么用,那样做很可能把仅剩的一点儿力量也拉进疯狂地漩涡,把他们给消耗掉。他沉吟了一会儿,下令所有人严加戒备,并让他们纵火焚烧四周的栅栏围墙,火光冲宵而起将他们围在营中,明亮而炽热的火焰可以使许多士兵清醒过来。
营房外靴声橐橐,震得地面微微抖颤,还有战马的嘶叫声隐隐传来,好像是一支兵马向这里开过来了。
杨牧云目光一动,不待于谦开口,便道:“于大人,您请在这里不要轻动,我过去看看是什么人过来了。”末了又对宁祖儿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守护大人,可千万别让刺客再惊着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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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不守在这里,让我过去呢?”宁祖儿睨了一眼旁边的冷一飞,转而向杨牧云眨了眨眼说道。
“因为朱兄是把于大人托付给你,而不是我。”杨牧云微微笑着说道,转身上了一匹马,使劲在马臀上拍了一记,那马一声长嘶,扬蹄飞奔向营门外。
“我跟你一起去。”林媚儿也飞身上了一匹马,紧撵在他身后而去。
......
营房外不远处,一条长长逶迤的火龙正向这里快速移动过来,杨牧云纵马上前,高声喊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运气十足,将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我们是五军营的,你是什么人?”当先一名顶盔贯甲留着小胡须的年轻将领横刀立于马上向杨牧云叫道。
“兵部左侍郎于谦于大人在此,”一听不是鞑子,杨牧云的心稍稍安稳了些,继续高声喊道:“快让你们的统兵官过来相见。”
“于......于大人?”年轻将领闻言稍愣了一下,立即拨转马头向后队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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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军营左哨军参将孙镗拜见于大人。”一位头戴宽沿六瓣铁盔,身披山文
甲的将领一见于谦纳头便拜。
“请起请起,孙参将不必多礼。”于谦托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
“谢于大人。”孙参将就势站起,他原本也没打算真拜下去。
于谦看了看他,见他岁数不算太大,应该四十出头,紫红脸膛,一把大胡子几乎垂到了胸口,身材虽不甚高,但很是粗壮,站在那里就像一堵矮墙一样。
“孙参将,”于谦看了看他问道:“你怎么会带兵出现在这里的?”
“回于大人,”孙镗说道:“鞑子现在闹腾得厉害,皇上下了旨意,要加紧京畿之地的巡防,末将带人巡视城西,远远见这里出现了火光,便领着兵马过来了。”
“嗯,”于谦微微颔首,脸上难掩激动兴奋之色,“孙参将,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你赶快带人把这里围起来,让弓箭手做好准备......”
“于大人......”孙镗也听到了营中的兵刃交击和厮杀声,眉头一皱问道:“这大营内是出了什么乱子么?”
“不瞒孙参将,”于谦叹道:“营内夜里发生了营啸。”
“营啸?”孙镗不言语了,带过兵的人都知道营啸的破坏力,它可以使一整支大军在没有交战的情况下迅速崩溃。据说这种情形是死神发怒或者惊了太岁,营啸时军中士卒如颠似狂根本没有理智,打斗时不闪不避,以无比悍勇的姿态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枪,互相以命换命。一但见了血,士兵们会更加疯狂,直到将一切付之一炬。
孙镗开始分派兵马将大营团团围住,调集军中神射手,骑马游走于营寨之外,但见寨中疯狂杀人不知停歇的士兵,立即毫不留情飞箭射杀,冷酷无情地箭矢将一条条人命钉死在皑皑白雪上,直到把白雪染得鲜红。随着最疯狂士兵的逐渐减少,士兵们渐渐恢复了平静,浑身染满鲜血地站在营中,傻傻地发楞。
天蒙蒙亮了,火光也即将熄灭,营中的杀伐已逐渐平静下来。于谦这才命孙镗率大军入营,将士兵们缴械分离看押,凡遇有反抗者立即斩杀,以这种铁血手段,总算平息了“营啸”。极目看去,大营内尸横遍野,死去的不下两千人,受伤者更不计其数,简直不下于跟鞑子大军打一仗。
于谦一边让孙镗派人看押士卒,清理尸体,包扎伤员,一边派人将此处发生的事情飞报京内。
军营中的大火终于熄灭了,寒风卷起硝烟向四处飘散,呛人的烟味中带着血腥气,闻之令人作呕,一眼望去说不尽的凄惨荒凉......
于谦走在营内,心情说不出的沉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曾有人对他说马氏兄弟经营居庸关十几年,所有的延庆卫兵卒已不堪再使用,劝他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他没有答应,认为这太伤天理人心。好几千人怎么就全部都成了马氏兄弟的死党了?他相信除了少数一些死硬分子之外,大多数还都是本分人。仔细调查甄别一下,让他们中的多数继续为朝廷效力,谁知......他长叹一声,想起了那句俗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是他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带回京师的,如果这一切不曾发生,他们还会平平安安的过自己的日子。
“大人,”冷一飞在他旁边说了一句,“当时你不该出言阻止我的。”
于谦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当时我只是想让你活捉他,而不是杀他。”
“这些观音教的人都万死莫赎其罪。”杨牧云恨恨的说道。
“大人......”宁祖儿抬头看看天边微露的晨曦,“天马上就要亮了,您也该动身进京了。”
“不,我不走,”于谦摇摇头,眼眶有些湿润,“我总得把他们都安置好了,才好离开。”看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抬了下去,他越发心中恻然,突然看见其中一具尸体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连忙上前拉住了那只手。
“我......我不想死,”“尸体”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第四百八十五章 脉脉花语
“他还活着,”于谦对抬着他的两名士卒说道:“快,快把他抬回去好好救治。”话音刚落,拉着他的那只手抖颤了一下,便松开来垂下去一动不动了。
“大人,他死了。”抬着担架的一名士卒小声说道。
于谦一脸怆然,挥了挥手,让他们径直抬下去。
......
“这一切都是观音教做的恶,”林媚儿目睹这一切悠悠叹了一声,“于大人不必担如此大的心事的。”
“于大人的本意是想把他们带出来好好探查一下,不成想却弄成了现在这样,”杨牧云摇摇头,“这可是几千条人命啊,谁看了能不揪心?”
“那朝廷会怎样处置这事呢?”林媚儿问道:“会不会把于大人的官给罢了?”
“不好说,”杨牧云的目光转向京城方向,“于大人并不在乎头顶上的这个乌纱帽,他是一位真正把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放在心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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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军营发生营啸的事很快传进了京城,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一军营的人,晚上突然都发起疯来......”阜城门大街一个早点摊上,一个刚进城的百姓边吃早饭边向周围的人聊起他的所见所闻,“互相都不认得了,拿起刀见人就砍......”
“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一个食客不信,目光盯着他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在西郊外的单家庄,”那人说道:“昨晚便从西边开过来一支兵马,见天晚了,就在西郊扎下大营,谁知半夜就闹腾开了,俺还以为鞑子的骑兵夜里来偷袭他们呢......”喝了一大口豆汁咂咂嘴继续说道:“这天还没亮,便有兵马开进俺们村子,让俺们庄子的人过去掩埋尸体,一村的老少爷们都去了,那家伙......”长吸一口气,似乎惊魂未定,“军营里全是尸体,开膛破肚的、身首异处的、缺胳膊少腿的......要多惨有多惨。”说着连连摇头。
一个食客抬头看看天,“照你这么说,那里够让人忙活几天了,你怎么又跑到这儿了?”
那人嘿嘿一笑,拍拍额头说道:“我这人晕血,一看那场面腿肚子都转筋了,啥也干不了......还好有位小大人对我甚是体恤,打赏了我点儿钱,让我回来了。”
“小大人?”一名食客听得哂笑一声,“大人便是大人,小人就是小人,哪里来的小大人?”一语已毕,听得周围食客一阵哄笑。
那人涨红了脸,两眼盯着调侃自己的食客说道:“你还甭不信,那个官儿年龄小得很,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吧?啧啧啧......俺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呢!人家可都当官了......”说着一脸艳羡之色。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当官儿的?”一名食客乜着眼笑道:“或许是哪位大官儿身边养的童儿呢?”说完
几名食客不怀好意的笑出声来。
“俺一开始也这样想,”那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可周围那些黑衣云纹装束的兵老爷都对他恭敬得很,叫他什么杨大人......你想啊,大人那能是随便叫的么?我私下一打听,可不得了,这小大人还是一位千户咧,千户你们知道是几品么,那可是正五品呐!俺本家一个叔父,在边关上折腾半辈子了,身上大小上百处伤,临到老来也不过只是一个把总,正六品,人家年纪轻轻可都是一个正五品千户了......”
“这小子不会是袭封的祖荫吧?”一个食客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要不然这么小年纪怎会当上千户?”
“不管怎么样人家已经是大官了,”那人“啪”的将一块银锭拍在桌上,用一种炫耀似的口气说道:“要说这大官儿出手也大方,俺愣是一点儿活没干,就赏了俺一锭银子放俺回来了。所以俺巴巴的一早来到京城,采买点儿东西......”话未说完“咚”的一声一块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他面前的桌上,灿然生光,他低首垂眉看去,惊得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原来那是一大锭银子,比自己的那块大了足足一倍。
他抬眼看去,一位相貌极为俏丽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只见她穿一身浅蓝色斜襟薄棉长袄,不显一丝臃肿,丝带束腰,身如柳枝,风动杨摆,窈窕怡人。
那人不禁看呆了。
少女见他呆呆的样子,“噗哧”一笑,伸出一根春葱般的玉指轻点了下那锭大银,语音无比娇柔的说道:“这锭银子一共是五两,你......想要么?”
“姑娘要把它给俺?”那人激动的脸颊一抖一抖的,看着银子的两眼直放光。
“只要你带我们小姐去西郊的那座军营,这锭银子就是你的。”少女说道。
“这......”那人犹豫了一下,“那里都是死人,已被别处官兵封了,任何人不得靠近,你家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少女一对弯弯的秀眉向上一挑说道:“到了地方,我再给你五两,怎么样?”
“成!”那人拍桌而起,跑一趟能挣十两银子,傻子才不干呢!
......
一辆马车匆匆出了阜城门,向西驰去。
车上,一位雍容美丽的少妇捧着紫铜手炉,看着身边相貌极为俏丽的少女,额头微微蹙起,“相公他真的在那里吗?”
“应该不会错的,”少女眨着一对明亮动人的眸子说道:“那人说赏给他银子的人姓杨,十五六岁,而且还是个千户,这不一一跟老爷对上了么?”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少妇疑惑的问道:“府军卫的兵马都已经回京了,他为什么不跟着他们回来呢?”
“这婢子就不知晓了,”少女说道:“等一会儿见到了老爷,小姐尽可以问他。”
“就好像你笃定了他便是老爷似的,”
少妇浅浅一笑,心中的忧虑释怀了些,“要是认错了人,我可不会饶你。”
“有什么罪过婢子担着便是,”少女格格一笑,“从小到大婢子给小姐担的过错难道还少了?”
“你个蹄子,”少妇嗔怪的看了她一眼,“真真的什么话都敢讲,也不怕我把你的嘴撕了?”
“婢子要是真说错了话,自己动手便是,不劳小姐费事,”少女眨了眨灵动的眸子,“老爷一走这么多日子,小姐日日挂心,就是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少妇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掀开车窗上的棉布帘向外看了看,京城郊外荒野空旷,大地一片银白。喃喃道:“自从相公走了后,天就下起了大雪,而且一连下了好些天,就没个晴的日子,他自小是在江南待惯了的,如何捱得了这样苦寒的天气?”
“捱得了捱不了老爷都得去,”少女在一旁劝慰道:“京城里的仕途不好走,自老爷出了锦衣卫的诏狱后,就赋闲在家,一直也没个差事做。陈......世子夫人替他争得了这个出征的机会,老爷无论怎样都要去搏一搏的。”
“有时我真想他不要做这个官了,”少妇的看向窗外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跟我一起经商倒也挺好。”
“小姐这样想,老爷心里肯定不会愿意的,”少女伸手拈起红泥小炉上的青花茶壶壶盖,一股浓浓的水汽冲了出来,显是里面的水已烧开了。她信手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入茶壶中,又盖上了盖子对少妇说道:“老爷自小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科举仕途是他毕生的希冀,纵遇挫折,也决不会放弃的,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么?让他像老太爷一样做一商贾,他肯定不愿的,而且,那个女人也肯定不会同意他官弃从贾......”
“看来你比我还要了解他,”少妇瞄了她一眼,“还那个女人,你对她的怨气可是不小。”
少女抿了抿嘴唇说道:“老爷跟小姐新婚不久便去了南都办差,谁知一去便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还在哪里置了宅子,把她迎娶进门,连说都不跟小姐您说一声......”
“住口,”少妇面色一寒,叱道:“相公也是你能编排的?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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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垂下螓首咬了咬樱唇默不作声,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双手捧至少妇面前。
少妇伸手接过,语气稍缓,“紫苏妹妹进门已成事实,你再心中怨恚又有何用,况且......”轻叹一声,“我嫁给他本就是为了躲皇上选秀,他便是知道了也从未怪过我。”
“小姐你貌美如花,又兼亿万家资,谁娶了你,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少女有些不忿的说道:“老爷当时不过是乡下一穷秀才,娶了小姐又哪里吃亏了?照我说,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这蹄子......”少妇微摇螓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就在前面了......”车外传了一个声音。
第四百八十六章 倚栅相望
五军营的兵士和附近召来的民工正在热火朝天的在营内挖一个大坑,以便埋葬那几千具尸首。冬日的土地冻得比较坚硬,挖起来比较费事,因此进程较慢。
孙镗领着一部分五军营的官兵把延庆卫剩余的士卒和伤者都带走了,去三大营安置。于谦还留在那里,他要见了死者得到好生安葬才走,无论谁劝他都无动于衷。
看着一众人等挖了个把时辰也没也没刨出多深的坑,于大人有些不耐,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跳入坑中抡起一把铁镐便往一处硬土上狠狠的凿去......在他的带动下,杨牧云、宁祖儿和手下几百名锦衣卫也跳进去如火如荼的大干起来。
“没想到你干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林媚儿讶异的看着杨牧云十分熟稔得挥舞着尖头铁锹一上一下,泥土很有节奏的被挥洒至坑外。
“我本出身农家,”杨牧云笑笑对她说道:“农活是自小做惯了的。”这话倒是不假,他在湖州府杨家埠的家中有八十亩上好水田,虽然平时家里也雇了长工,但父亲也是经常下地干农活的。自己平日里在湖州府学就读,农忙时还是要回家帮工。因此,对使用农具自是得心应手。他见林媚儿手中的铁铲使得不甚得劲,便劝道:“你又何必一定要亲自下手,干这活计,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
“连于大人都亲力亲为了,我又怎好在一旁看着?”林媚儿展颜一笑说道。
“像于大人这样的官不多,”杨牧云远远看了一眼于谦说道:“朝廷能够重用这样的好官,是朝廷的幸事,是百姓的福气。”
“那你呢?”林媚儿的眸子向着他眨了眨,“你不也是立志做一名好官么?”
“像于大人那样,我恐怕一辈子也达不到,”杨牧云微微摇头,“况且我还不知自己有没有起复的可能?”
“要不我请公主殿下去皇上那里去帮你说几句好话......”
话未说完便被杨牧云出声打断:“这万万不可,因为我的事,已经闹得公主跟皇上、太后不合,你再让公主为了我出面,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公主殿下她对你一直念念不忘......”
“别说了,”杨牧云少见的冲她变了脸色,“我倒希望她把我忘了。”
“你这人真是无情无义,”林媚儿没好气的乜了他一眼,“为了你公主她在自己的宫中都做了道姑了,每日里念咒打坐,你倒好,嘴里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杨某出身寒微,又已有了妻子,实在不值得公主挂念,”杨牧云面沉似水,“若断了彼此的念头,对我,对公主而言都是好事。”
“若公主她断不了对你的挂念呢?”林媚儿目光凝视着他问道。
“那她不仅害了我,还害了她自己,”杨牧云一锹深深嵌入土中,咬着嘴唇沉声道:“还惹得皇上和太后不快......我与她之间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么吗?”林媚儿轻叹一声,眼眸
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女人可以不问出处死心塌地的去爱一个男人,为了他可以不惜与最亲最近的人翻脸,可男人避之唯恐不及,很理智的做出最现实的选择。”
她说这番话时杨牧云就当没听见。
这时只见莫不语领着一个人匆匆向他走了过来。
“这便是我们杨大人。”莫不语刚介绍完毕,那个“啪”的抱拳行了个军礼,“卑职五军营左哨军把总路玮,方才来了一个年少的妇人,说是要找杨大人。”
“找我?”杨牧云皱了皱眉问道:“那个年少的妇人是谁?”
“她说姓周,是您的夫人......”
路玮的话未说完杨牧云便脱口而出,“梦楠,是她?她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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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楠,果然是她。”杨牧云远远看见营外一辆马车旁俏生生立着一位雍容美丽的少妇,正是自己的妻子,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
“相公——”周梦楠也看见了他,面容开始激动起来,迎着他走了过去。
两人在相距尺许处站定,互相凝视着对方。良久,杨牧云方长吁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素月在城内从一人处打听到你的消息......”周梦楠侧目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素月,“我便让那人带路到这里来了。”
“婢子见过老爷。”素月裙裾微摆向着杨牧云盈盈一礼,脸微微一红,垂下螓首。
“你们有心了......”杨牧云淡淡一笑,“许久不见,娘子可好?”
“我这里安好,多谢相公过问......”周梦楠仔细打量了一下杨牧云,几月未见,他变黑了,皮肤也粗糙了许多,脸上的五官变得有棱有角,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
“这些日子你一定过得很苦吧?”周梦楠的眸子开始潮润起来,咬着嘴唇说道。
“没事,我都习惯了。”杨牧云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前些日子府军卫的兵马回京,那里面没有你......”周梦楠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当时我真担心坏了,托人去修武伯府上打听你,却被告知相公跟着兵部侍郎于大人,要晚些日子才能回京。”
“唔......于大人那里离不开我,”杨牧云不想向她过多解释,“我这不已经回来了么?”
“嗯,回来了好......”周梦楠衣袖微动,素月忙递过去一块帕子,她接过举袖在眼角摁了摁,展颜一笑,“相公现在便能随我一同回去么?”
“现在可不成,”杨牧云侧目向后看了一下,“于大人正在那里安排善后事宜,我得跟他一起走。”
“那......不妨事的。”周梦楠淡淡笑道:“我在这里等相公便了。”
“这样......不妥吧?”杨牧云眉头一蹙说道:“这里昨晚上死了那么多人,血腥气太重了些,你待在这里
不太合适,还是和素月回去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梦楠笑了笑说道:“相公征战沙场归来,妾身翘首以待,军营里不方便女子进去,我便在这里等上几个时辰又能如何了?”
“你若执意如此,由得你便是了,”杨牧云心中微微感动,“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我又不知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你待多久我便在这里等多久,”周梦楠毅然说道,转向素月,“你这便回府让下人们好好准备准备,若哪处做的不到,我决不轻饶。”
“是,小姐,”素月福了一福,“婢子晓得了。”
“不,我不回你那里。”杨牧云迎着她们诧异的目光说道:“我还是去宝巷胡同我原来的住处便了。”
“老爷......”素月心中登时不平起来,勉强压抑住波动的心绪说道:“自从您走后,小姐她整日整夜的为您担惊受怕,人都清减多了......她好歹是您的正室原配,您怎能急着去找那黛羽姑娘呢?”
“黛羽还在那里么?”杨牧云奇道。
“她当然一直都在那里,”素月说道:“小姐让我把迎到府里去住,她不,说要一直守在那里,不管您回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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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又是何苦?”杨牧云摇摇头,看向周梦楠,“不是我不愿去你那里......”顿了一下声音放缓,“那里原是太平侯的府邸,侯爷因获罪急需银钱打点免罪,便将他的府宅低价卖与了你。”定定的看着她:“要知道,我在京里只是一个无根无基的五品散官,蒙圣上眷顾,才得以入京任职,住那样的宅子着实僭越了......娘子你想,京里四品以上的大员有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他们都住什么地方?更别说那些高爵显贵人家了,我这样的人住在那样的高宅大院里,不是给了那些言官标靶用来弹劾吗?何况现在皇上已将我冷落至一旁不再见我,我再不知好歹的话,这京里就不用再待下去了......”
一番话说的周梦楠俏脸一变,转向素月说道:“相公所言极是,你就按相公说的办吧!”
“可是......”素月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你回去把相公在宝巷胡同的那座宅院好生布置一下,需要什么人手、物件只管去府里调拨分派便是了,”周梦楠说道这里重重加了一句,“回来我会和相公一同去那里。”
“什么,你也要去?”杨牧云不解。
“怎么,我去不得么?”周梦楠抬手轻抚了一下鬓发,笑道:“你那宅子虽不大,还是能容得下我吧?”
“当然容得,”杨牧云苦笑,“我是怕你在那里待不惯。”
“相公待得,我还有什么不惯的?”周梦楠还想再说几句,陡然瞥见杨牧云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凝目注视着自己。那是一位跟相公年纪相若,相貌极为俊秀的少年。
“这是谁?真好生轻薄......”周梦楠心中恚怒,一个男人盯着一个女人看是很失礼的表现。
第四百八十七章 心绪愁绝
“哦,这位是林姑娘......”杨牧云揉了揉鼻子介绍道。
“她是一位姑娘?”周梦楠一怔,又仔细看去,见她脸型娇小,五官精致,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细腻得有如凝乳一样,哪里像个男人了?
“林姑娘她也是朝廷的人......”杨牧云解释道:“一路上她帮了我很多忙。”
“原来是这样,”周梦楠浅浅一笑,盈然上前,拉起林媚儿的手道:“妹子生得好俊,连姐姐我看得心都动了呢!”
林媚儿脸微微一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姐姐过奖了,其实姐姐才好看呢!”
“妹子,”周梦楠瞥了杨牧云一眼,柔声说道:“相公他这一走,我不知有多担心,战场上刀剑又不长眼睛,万一他要有个好歹,我可真不知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说着眸子一红,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
“姐姐不要这样,”林媚儿劝道:“牧云他武功高强,又兼智勇双全,在战场上多次化险为夷呢......这不,他囫囫囵囵一个人回来了么?”
“我还从未听见有人如此夸他呢!”周梦楠莞尔一笑,“妹妹真不愧是相公的知己,有你在她身边,我便放心多了。”
林媚儿看着她一脸的笑意,一点儿也不似作伪的样子,心下暗暗纳罕,“杨牧云的这位夫人心胸倒蛮开阔的,自己相公身边一直跟着一位女子,她不妒不恨,反而姐姐妹妹叫得如此亲热......”
两人说着话,周梦楠把发髻上斜插的一支莲花嵌宝累丝金簪摘了下来向林媚儿递了过去说道:“跟妹妹初次相见,姐姐我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支簪子是纯金打造,足足有二两重呢,还望妹妹勿嫌粗陋,收下为是。”
“不不,”林媚儿忙摆手道:“我怎能要姐姐你的东西......”
“拿着,”周梦楠不由分说把金簪硬塞到了她手里,“相公一路上得你照顾,我还不知怎么谢你,些许之物,又值得什么?”
思路客
“娘子,”杨牧云走过来轻咳一声说道:“我和林姑娘之间没有什么,你不要想多了。”
“相公误会了,”周梦楠眸子一霎,“妾身与林姑娘一见如故,又兼心生感激,不知如何表达,区区一支簪子不过是聊表寸心罢了。”
“姐姐实在太客气了,”林媚儿不知该如何推脱,遂道:“我很少打扮的,这支簪子真用不上......”
“用不上就收着,”周梦楠握着她的手,使她攥着簪子的手心不致松开,“女人总不能一直穿男人的衣服,哪一天厌了,总得换回女儿的装束,真有那一天,妹妹可得穿出来让姐姐我好生瞧瞧。”
林媚儿脸更红了,缓缓垂下螓首。
“等回了城,你可得来姐姐这里,咱们俩好生聊聊......”周梦楠眸子一转,“聊聊相公他跟你在一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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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这位夫人倒是挺健谈的,”林媚儿
和杨牧云回营的时候,她拿起那支金簪仔细看了看,“这支金簪打造得好生精致,应该值不少银子吧,尊夫人出手真大方。”
“她是没有把你当成外人......”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想起在南都时周梦楠第一次见紫苏时,给了紫苏一对冰花芙蓉玉镯。紫苏接受的同时,也默认了周梦楠大妇的身份。“她该不会认为我跟媚儿之间有什么吧?”想到此杨牧云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见他样子颇为古怪,忍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杨牧云言辞有些闪烁。
“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林媚儿追问道。
“没有啊,你想多了吧?”杨牧云快走几步,超出她约摸一丈的距离。
“喂,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林媚儿追了上去,“你夫人送我这支簪子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她能有什么用意?”杨牧云头也不回的答道:“她家里是经商的,最不缺这黄白之物,随手送出一支金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唔,是这样,”林媚儿若有所思,“一见人就自来熟,便是尊夫人的行事风格了?”
“媚儿你这么聪明,说什么都是对的。”杨牧云忽然扭头冲她一笑。
......
营中终于挖出了一座长宽各数十丈,深数丈的巨坑。等把全部尸体搬运到里面,再掩埋起来,天已全黑了。朔风怒吼,于谦站在那里久久未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杨牧云和宁祖儿行至他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大人......”
于谦抬起一支手臂,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用多说,我便在这里待上一晚,明早再进京便是。”
“大人之风骨,卑职甚是感佩,”杨牧云说道:“可大人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夜里寒风甚重,您总不能在这里站上一夜吧?”
“牧云......”于谦长叹了一声,“你说老夫我这次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营啸造成几千人的伤亡,成了他一块心病,让他感觉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使他久久不能释怀。
“大人悲天悯人,安葬死者,救治伤者,这些人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怨恚大人,”杨牧云劝慰道:“行军露宿,难免有意外发生,大人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了。”
“本官若不将他们从居庸关一线调出,昨晚之事便不会发生......”于谦怆然道:“我心中一念及于此,便不胜痛悔。”
“大人的思虑有些过重了,”杨牧云缓缓道:“他们受了观音教的暗中蛊惑,才发生了昨晚的惨剧。就算不将他们调离居庸关一线,仍让他们驻守的话,是大人您放心呢,还是皇上会放心?”
于谦霍然转身,怔怔的看着杨牧云。
“居庸关乃京西锁钥,得失直接关乎京师的安危,大
人您愿意赌上一把么?”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于谦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却在不住变化着。
“卑职相信大人读过不少兵史,”杨牧云继续说道:“两百多年前,蒙古骑兵就是突破了居庸关,才纵横驰骋中原如入无人之境,那时死的人何止千万?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呐!如果让一支不安稳的队伍继续驻守这雄关要地,一旦出了疏忽,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无数的黎民百姓可都要遭了殃,到那时大人您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于谦长吁一口气,默然半晌方道:“牧云你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是老夫拘泥了,不该患得患失。”
“大人心慈,痛惜这么多人身死......”杨牧云看着他道:“可也不能把这全背在自己身上,罪魁祸首是那观音教,私通外敌,策动守关将士,乱我大明江山。一计不成,便煽动军营生乱,实万死莫赎其罪。越是如此,大人您越是要稳住心绪,革新军制,增强边关的守备力量,这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剿灭观音教......”目光转向宁祖儿,“那是锦衣卫和地方各级官府的事,大人又何必感伤至此?”
“牧云,你说的对,”于谦目中闪光,“本官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怎能像一女子在这里自怨自艾?你说的我现在就想进京城了。”
“大人,”杨牧云一拱手,“现天色已晚,京师城门已关,再大开城门恐有所不便......大人您也累了一天了,应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进京就是了。”
“嗯,”于谦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已经填平的墓坑,“本官总得给他们上柱香,拜祭一下,才好放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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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中灯火通明,年轻的皇帝一边审阅奏章一边和一位红袍老监说着话,这老监便是王振。
“这么说延庆卫的事都已经了了?”朱祁镇抬眼看着王振问道。
“回皇上,”王振恭恭敬敬答道:“首犯马氏兄弟已经缉拿,现已押解入京关入锦衣卫的诏狱里了。余下的士卒也被于谦押送回来,昨晚抵达京师西郊,因天色已晚在郊外安营扎寨,不料晚上突然发生营啸,延庆卫的士卒自相杀伐践踏,死伤惨重......”
“哦,还有这事?”朱祁镇脸露诧色,紧接着一笑,“不会是怕朕欲惩处他们,因此给吓疯了吧?”
“这个老奴可就不清楚了,”王振笑道:“圣天子在位,心怀不轨之人自戕以谢天恩,也是有的。”
“你这张嘴呀,”朱祁镇哧的笑了一声,摇摇头,“于谦呢,他怎么不来见朕?”
“于大人......”王振愣了一下说道:“大人正忙着善后呢,据报他正和临时招募的民夫还有五军营的士卒一起,埋葬那些延庆卫死去的军卒。”
朱祁镇闻听皱了皱眉,不悦道:“区区小事交给底下人办就是了,他一个兵部侍郎不赶快来见朕,在那里磨蹭什么?”
第四百八十八章 禁城对语
“于大人是位性情中人,做起事来心中难免挂碍,”王振笑道:“况且死了这么多人,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像他这样的人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性情中人?”朱祁镇鼻腔中轻哼了一声,“这读书人比那些武将就是会卖弄,难不成他还要披麻戴孝做足个头七再来见朕么?”
“皇上说笑了,”王振脸上笑容不减,“于大人他明日一早准进京来见皇上。”
“你就这么肯定?”朱祁镇乜了他一眼说道:“不会是东厂给你传来的消息吧?”见他嘿嘿干笑几声没有答话,若有所悟道:“朕倒忘了,守在于谦身边的可都是锦衣卫。”把手中的奏折摆在案上,欲长身而起,移开话题说道:“那个鞑子番王赛因孛罗可安顿好了?”
“回皇上,”王振连忙躬身上前托住他的手肘,“那番王所住的会同馆周围已派驻了重兵,东厂和锦衣卫也调派了不少人手过去,决不致再出什么乱子。”
“嗯,好,”朱祁镇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抽走衣袖,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此番北征,朕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总想着派一支轻骑过去闹腾一番,虽不致有大的斩获,可也不会损失什么,谁知......”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
“皇上,”王振拱手说道:“此次北征,无关胜败。主要是展示了我大明的一种姿态,鞑子能打过来,我大明亦能够打过去。何况我军虽损失大了些,但鞑子也伤亡不小,还被俘获了一个王爷,总的来说还是我大明略占上风......”
“你这张嘴呀,总是变着法的哄朕高兴,”朱祁镇笑笑,话音一转说道:“赛因孛罗想要见朕,脱脱不花却拼命阻止,这其中的动机实在是耐人寻味呐!”
“皇上,”王振说道:“据可靠线报呈上来的消息,漠北鞑子各部之间也是龃龉不断,脱脱不花虽贵为草原各部之汗,但手中实力有限。能威胁其地位的是斡剌特绰罗斯部的首领,被称为太师的也先,这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一直暗中蓄积力量,欲取脱脱不花之位而代之......”
“好哇,敌人相攻,实我大明之福,”朱祁镇淡淡说了一句,侧目看向王振,“朕闻这个也先威名远播,手里有精锐骑兵十余万,曾远征过西域各国,最近又击败了朵颜卫,真不可一世呀!他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了脱脱不花,不夺取汗位,他还等什么呢?”
“在等候草原各部人心的归附,”王振笑道:“自两百多年前乞颜部的铁木真一统漠北以来,草原上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非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不得称汗。那也先虽有实力,但却没有名望,草原各部是不会接受一个西边来的部落首领做他们至高无上的大汗,况且还有一些实力较强的部落支持脱脱不花,他取代脱脱不花的时机还不成熟。”
“那赛因孛罗来求见朕的目的是什么呢?”朱祁镇又问。
“赛因孛罗是也先的亲弟弟,”王振缓缓说道:“此人能征惯战,被也先倚为左膀右臂,经常代替也
先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这么说,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完全代表也先喽?”朱祁镇看了他一眼说道。
“皇上英明,”王振躬了躬身说道:“此人对也先忠心耿耿,也先对这个弟弟也是极为信任的,他来见皇上一定为了绰罗斯部的利益。”
“那朕能给予他什么呢?”朱祁镇皱了皱眉头。
“皇上,”王振笑了笑,“我大明乃天朝上国,文明昌盛,威播四海,周围各番邦小国无不以得到我大明的支持和诰封为荣,他绰罗斯部实力虽然强大,但声望不足,若是能借我大明来抬高自己的话,那就可以跟脱脱不花的鞑子汗廷平起平坐了,如此下去,取其而代之那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唔,不错,是这个道理,”朱祁镇点点头,瞥了王振一眼说道:“没想到你王先生心中倒颇富韬略,让你做一个内官倒真是委屈你了。你应该到外廷出将入相才是。”
“皇上的话真折杀老奴了,”王振扑通跪倒在地,“老奴只知道侍候皇上,别的是一概不懂的,一些个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起来,起来,”朱祁镇额头一蹙,“这又不是外殿,动不动就跪,成什么样子?”
“是,是,”王振站起身来,一抖袍袖,连连作躬道:“老奴一时激动,有些忘乎所以了。”
“赛因孛罗来求见朕,朕也不能急着见他......”朱祁镇沉吟道:“此事还是拿到朝堂上讨论一下,看诸位臣工有什么说法?”
“皇上圣明,”王振笑着说道:“先吊一吊他,杀杀他的气焰,让那个番王知道知道我大明天子的威仪。”
“朕有什么威仪,”朱祁镇嗤的一声自嘲道:“他们的骑兵说进来便进来,在京师城下晃了一圈儿又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不把朕看轻就不错了。”
“皇上万不可如此说,”王振忙道:“一时的疏忽,怎能拿来较真,这老虎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呢!他赛因孛罗又怎样,还不是被我大明的忠勇之士给生擒活捉了,说好听点儿把他当一个番邦使节供着,其实还不是一个阶下之囚,又岂能在皇上面前托大?”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脸色缓和多了。
“皇上......”王振踌躇了片刻恭恭敬敬禀道:“活捉赛因孛罗,使我大军安然回到关内,避免全数倾覆塞外,这其中有一人居功至伟......”
王振话还未说完,朱祁镇便打断道:“别说了,朕知道你说的是谁?”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替他说话。”
“老奴为国荐才,绝无二心,请皇上明察!”说完王振一脸正气。
“是么?”朱祁镇淡淡道:“难得王先生如此有心,那此人的妻子跟王先生也是毫无关联了,是么?”
王振身子一震,登时脸色变了。
“数月前鞑子兵临城下,京城人心浮动,
一时有人谣传朕动了迁都之念,一些豪绅大户和官员勋贵纷纷低价变卖京城的产业南逃......”朱祁镇的一对龙目紧紧盯着王振,“王先生这财可发得不小啊!”
“皇上......”王振一脸恐惧,膝盖一软,“噗通”曲到了地上。
“王先生,今儿你可是第二次给朕行这大礼了,”朱祁镇脸上似笑非笑,“怎么,给朕说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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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以头触地,浑身有如筛糠般,“老奴一生侍候皇上,从没生过异心,还请皇上明鉴啊!”
“王先生的忠心,朕自是晓得的,”朱祁镇轻叹一声,“朕还在东宫之时,你就陪着朕,这么多年来,也真是苦了你了。”
“老奴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王振叩头如捣蒜,“只求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声音抖颤,微带哭腔。
“朕继位转眼也有十二个年头了,”朱祁镇静静的看着他,“一开始满朝的臣工视朕年幼,动辄以祖制和朝廷律法来压朕,上面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那时在朕身边真正给朕办事的人,苦哇!有一次太皇太后想要打杀了你,是朕苦苦求她保下了你......”
“皇上洪恩,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王振瑟瑟发抖。
“起来,”朱祁镇拉起了他,见他依然面如土色,放缓了语调说道:“你不像那些大臣,可以封侯拜爵,封妻荫子,等你死后,连个供奉祭奠的人都不会有。”
王振见他脸上没有震怒之意,一颗悬着心慢慢放了下来,唏嘘道:“老奴应一心侍奉皇上,不该存有私心的。”
“人非圣贤,又怎能做到无欲无求?”朱祁镇淡然道:“那些弃朕而走的人,朕又岂会为了他们而问罪你......”
“那......那皇上您是?”王振张口结舌,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杨牧云这个人朕一直记在心里,不用你为他出头,”朱祁镇脸色一沉说道:“他救过郕王和公主,他的夫人也救过朕,这些朕一直都记着。此次出征在外,他立的那些功劳就算沈荣不说,别人也会奏给朕......你知道朕为何现在还不能重用他么?”
“老奴愚钝,不敢妄加揣度圣意?”王振垂下头去。
“王先生但说无妨,你跟朕之间如此拘束。”朱祁镇笑了笑。
“是因为太后?”
“......”
“是因为成国公?”
“......”
“老奴愚鲁,请皇上明示。”
“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朱祁镇淡淡说了一句,“他才十五岁,便爬到了正五品这个位置上,这满朝公卿中也只有他一人吧?”
“皇上......”王振愕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你应该也知道吧?”朱祁镇静静看着他道。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君心臣节
“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再多历练历练?”王振试探着问道。
“人忠心能干是好事,”朱祁镇说道:“朕不是瞎子,能看得到。是他的,朕会给他,至于什么时候给,怎么给,朕说了算。他自己就甭惦记了,好好当好他的差便是。”
“是,老奴明白了。”王振垂首说道。
“还有......”朱祁镇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朕素闻他的夫人也很能干,但能干也不能太过招摇。太平侯的府邸不错,又大又宽敞,但并不是谁都能住进去的。京城人多口杂,蓦然见到凭空有人住进这么大一座府邸,让他人如何议论啊!”
“皇上说的是,”王振忙道:“老奴回去后马上按皇上的意思提点提点他。”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朕虽然让人摘了那块宦官不得干政的牌子,但你也不可跟外臣走得太近,私下里培植些势力也无不可,不过切不可做得太过,懂么?”
“是,是,”王振额头冒出了丝丝冷汗,“老奴是一个断了根子的废人,这一辈子只能待在宫里了,惟知忠心耿耿侍候皇上,举荐的人也是为皇上忠心办事,老奴一早便这么提点他们的。”
“王先生的忠心还用向朕表白么?”朱祁镇的嘴角带着一丝戏谑,“朕越信任你,重用你,朝廷上下盯着你的眼睛就越多,这从关于你的折子越来越多就可以看出来,那些人怎么说你,相信你心里不会一点儿不知道吧?”
“那些个外臣不管怎么说老奴,老奴只求能办好皇上交待给老奴的事就行了。”他说着脸色放松了下来。
“很好,”朱祁镇面色如常的瞥了一眼桌案上堆积得高高的奏折,放慢语调说道:“说也奇怪,这些奏折里面都写的是对王先生的赞誉之辞,倒没有一张写你不好的。”
“老奴......老奴惭愧。”王振虽如此说,脸上却微带得色。
“看来王先生倒一点儿也不惊讶呀!”朱祁镇悠悠道:“朕倒希望里面出现一些骂你的奏章,这样倒还正常一些。”
“皇上......”王振的心弦又绷紧了,一脸紧张的看着朱祁镇,腿肚子又开始抽起筋来。
看着他一脸惊惧的神色,朱祁镇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司礼监积压的奏章太多了,朕担心王先生忙不过来,就私下里令人取了些来,从中随意抽了一张来看,啧啧......你猜上面写了些什么?”
“老奴......老奴......”王振牙齿开始打战,又想跪下,却被皇帝托住了手肘,没能跪下去。
“写奏折的人朕就不说了,上面的内容......”朱祁镇意味深长的一笑,略微拉长了声音说道:“嬉笑怒骂,蔚为大观,将王先生你比作汉末的十常侍,唐时的仇士良......”
“皇上——”王振大惊,脸上的肉一哆嗦,“这都是小人的造谣中伤,老奴对陛下一片赤诚,绝不敢有半分的不敬。”
“朕知道,”朱祁镇轻抚了抚他的背,缓声道:“那些可都是盛极一时的权宦,手中还握有兵权......”凝目看着他道:“据朕所知,王先生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吧?”
“皇上......”王振哭丧着脸道:“老奴就是一侍候皇上的奴才,皇上可怜老奴,让老奴跟在皇上身边分分忧,若是老奴不得用了,皇上一句话,就可把老奴贬到南都去给太祖爷守陵去。”
朱祁镇哈哈一笑,“王先生,折子上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你是朕身边最信任的人,很多人都盯着你看呐,这里面有些人会捧你,还有些人会傍你。”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王振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万没想到只是为杨牧云填几句好话,却换来这年轻的皇帝一番敲打。心中暗道这小皇帝一天天长大,威势日重,越来越不好哄了。
“其实听一些逆耳之言也不是坏事,”朱祁镇看着他慢慢道:“最起码可以时时修正己身,警醒自己少犯错误......王先生不是自小教导过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么?”
“老奴惭愧,惭愧之至,”王振赧颜道:“皇上天纵英姿,老奴愧对之前与皇上的教导。”
“其实朕很怀念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朱祁镇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憧憬,“那时先生与朕无话不谈,不像现在,很多事先生都不与朕说了......”
“但老奴对皇上的这一片忠心没变,”王振一脸真诚的说道:“老奴扣下的那些奏章固然攻讦老奴,其实何尝不是编排皇上的不是?皇上想重振大明军威,可他们却说皇上穷兵黩武......”
朱祁镇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王先生累了,下去歇着吧!”
“是。”王振心怀忐忑的跪下磕了个头,慢慢退了出去。
朱祁镇轻叹一声,重新坐回龙案前拿起先前的折子慢慢细看......
————————————
“你一直守在营门外么?”第二日一早,杨牧云随于谦出得营门时看见周梦楠的马车仍然停在那里,佳人俏立于外翘首以待,颇为讶异的问道。
“相公还在这里,妾身又怎好独自回去?”周梦楠看到他时嫣然一笑,在野外待了一晚上她的神情也看不出有任何委顿,相反格外精神,目泛异彩的向杨牧云问道:“相公入京后准备先去哪里?”
杨牧云瞥了眼一辆正在款款而行的马车,于谦正坐于其上,他没有注意到杨牧云跟妻子的答话。
“我先送于大人回兵部,”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再去一趟五军都督府,我毕竟还是府军卫的人,去见一下上官点卯归队还是必须的。”
“相公随我去见一见王公公吧?”周梦楠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王公公他一直为相公的事而奔走,为了今后的仕途,相公也应该前去拜望一下他。”
“你让我去求一个太监?”杨牧云皱了皱眉。
周梦楠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快,微微笑道:“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凡求他答应办的事没有不成的。”
杨牧云没有说话,脸沉了下来。
“相公......”周梦楠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们读书人的风骨,不愿为了官场上的事折节去求一个内官,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要实现抱负,是不能死守一个人的清高的,与其那样,不如去学靖节先生那样,干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罢了。”
“娘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杨牧云终于张开了口,“我总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去说是靠一个阉人谋官。”
“相公这样想就错了,”周梦楠语音轻柔的说道:“这官职都是皇上派的,又怎能说是王公公为你谋的呢?现在皇上在很多大事上都任用内官,相公想要做官谋事又怎能绕得开他们?”
杨牧云默然。
“相公......”周梦楠言辞恳切的说道:“你孤身一人来京任职,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过硬的靠山,成国公那里已经被你得罪了,你若还想还在京城官场上继续安然行走下去,只能拜在王公公门下......”
杨牧云蓦然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要真这样的话,那我就辞去一切官职,回乡当一名教书先生便了。”说着打马扬鞭,向着于谦的马车追去,无论周梦楠在背后如何喊他,他都置之不理。
......
“怎么?你跟她吵架了?”林媚儿看杨牧云脸色不愉,小声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
”
“哦?”
“可能你不知道,”杨牧云看了一眼林媚儿说道:“我岳丈是湖州第一富商,在整个江南都很有名气。梦楠是她唯一的女儿,与别的富家小姐不同的是,梦楠并未束之闺阁,而是自小跟她父亲走南闯北。所以别看她年纪不大,见识、魄力、手腕俱非常人可比......”
“那挺好呀!”林媚儿眨眨眼说道:“你当官,她替你铺路,一个富,一个贵,相得益彰。”
杨牧云苦笑一声,“可她铺路铺到王振那里了,我当官任职要求一个阉宦,这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你夫人她也没做错呀,”林媚儿说道:“王振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很多人求上门他都不理的,你夫人能够替你找到这个门路,可真了不起。”
“你就别讥讽我了,”杨牧云摇摇头,“我怎能屈身于一个阉宦门下,这说出去羞也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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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林媚儿深深凝望着他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既然选择了仕途,你就不能用一种超然的眼光去看待一些世俗的事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一种隐士的节操,而不能用于官场。”
“你怎么跟她说话的口气都一样了?”杨牧云睇了她一眼,用一丝嘲讽的口气说道:“看来她送你的那支金簪可真值,这么快你都帮着她说话了,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随便你怎么说,”林媚儿不以为然道:“我说这番话是因为有一点和她是共通的,那就是都盼着你好,求到王振那里看似不体面,可能够让你的仕宦之路更好的走下去,你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学而优则仕,以此来报效朝廷么?你这么年轻,稍遇挫折便寄情山水做一隐士,你甘心么?”
“那我也不能去投王振那个阉宦啊!”杨牧云看着前方行驶的马车说道:“我跟着于大人,不也很好么?”
“我也没说不好,”林媚儿淡淡笑道:“你是武职,他是文官,只是临时交集在一起,若是今后再见面,那就难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五军都督府名义上虽然归兵部辖制,可你不会真以为兵部的大员能够管得了那些公侯勋贵吧?拿于谦来压你的顶头上司成国公朱勇,这份量未免太轻了些,如果换成王振就不一样了,京城里谁还能不卖他几分薄面呢?你投到王振门下,成国公今后也不会再难为你。”
林媚儿一番话说得杨牧云无言以对,这些日子来,他已摸清了整个武官系统的运作。要说这五军都督府,与各地卫所的关系之密切,实际上远在兵部之上。凡武职世袭官、流官、土官的袭替、优养、优给等项,皆须上报五军都督府,再由五军都督府转送兵部。兵部批准之后,具体的发放、任命,还要通过五军都督府。 也就是说,在明前期的时候,兵部只有调兵权,五军都督府才是总揽内外军事的中枢机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外任职的武官来京都要到朱勇的成国公府来拜望。
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向是由公侯勋戚们担任的,职位最高的是大都督,能担当这一级别的官员是张辅、朱勇一类的公侯,次一级的官员大多也是勋戚,少部分是循资历一步步熬上来的。京城里有爵位的勋贵基本上入了都督府,在里面担任大小官职,他们又不像文官有流动性,基本上一进去就在里面混一辈子了。他们有爵位有资历,兵部的指令和调令等闲不放在眼内,因此一般兵部要跟五军都督府协调军事上的大事,就得向皇上请一道旨意,否则就行不通。那群丘八才不理会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书生呢!
后来爆发了土木堡之战,很多武臣勋贵都死在了那里,其中就包括军方的两个大佬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这也造成了武臣集团一下子衰落了下去,文臣集团崛起开始左右朝局。五军都督府威风不再,变成兵部的应声虫儿,处处受制于兵部,这已是后话了。
第四百九十章 中军都督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杨牧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虽然于谦说过,现把他调至自己身边当差,可也要没有任何阻碍才成,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到这儿,杨牧云忽然感到有些意兴索然起来。
“你夫人是真心为你谋划的,”林媚儿轻声说道:“虽然方式让你有些看不惯,但确是为了你好。”
“这我知道,”杨牧云默默道:“比起她的行事风格,我太囿于己见了。”
林媚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
杨牧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跟平常有什么不对么?”
“你当然没什么不对,”林媚儿眨眨眼,“我只是觉得你跟你的夫人之间很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杨牧云的眉毛挑了挑问道。
“你跟她之间太客气了,”林媚儿若有所思的道:“客气得感觉不像是夫妻......”
“哦?”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我跟她自成亲后便聚少离多,可能在别人眼里显得彼此不那么亲近。”
“是这样么?”林媚儿看着他时似笑非笑,“你自见了她后并没有露出太过亲昵的态度,而且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她就算想离你近一些,你都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你看得蛮仔细的嘛,”杨牧云脸一板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偷看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也不怕羞。”
林媚儿脸一红,有些着恼,“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我才懒得偷看你的事呢,不过是觉得你有些对不起她。”
“我怎么对不起她了?”
“你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你的妻子。”林媚儿一句话把杨牧云说得呆住了。
“你,你......”杨牧云抬起手指着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悟道:“昨晚你跟待她在一起说了很多话,是不是?”
“怎么,你把自己的妻子扔在营门外,”林媚儿秀眉一扬说道:“我过去陪她说说话,这就让你心虚了么?”
“我心虚什么?”
“啧啧啧......”林媚儿的目光将他重新审视了一番,撇撇嘴,“周姐姐这么好的人,又对你死心塌地的,你这人却总是对她不冷不热,未免太对不住人家了吧?”
杨牧云苦笑,这女人的同情心一旦泛滥起来,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的了。
......
他们这一行人是从阜城门进的城,进城后,于谦家也没回,径直去了兵部衙门。
临进衙之前,他拉着杨牧云的手殷殷嘱咐道:“你此番回五军都督府,一定要低调行事,同僚之间少生龃龉,我这就想办法把你调至兵部,你只管在那里安心点卯当值好了。”
“是,卑职谨遵大人教诲。”杨牧云拱了拱手,目送于谦进了兵部的大门,再看着这曾经待过兵部衙署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方才
转过身来。
“杨兄,”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我也要带人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了,不知杨兄欲至何往?”
“我既不能在皇上身边侍候了,”杨牧云看了看他,精神有些倦怠,“虽在你们都指挥使司挂个千户衔,可没什么具体差事,这便去五军都督府报个到吧!”
宁祖儿见他兴致不高,笑了笑劝慰他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杨兄通过此次出征,已渐露锋芒,他日封侯拜将,定当不远矣。”
“借宁公子吉言......”杨牧云脸上虽挤出一丝笑,心中却大摇其头,沈荣和朱仪都曾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在他们手下当差,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什么区别。
“我刚进都指挥使司的时候,也不甚顺利,”宁祖儿说道:“这不也相处过来了,义父前些日子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若是我在这儿待得不顺的话,再想办法将我调回南镇抚司呢!”
“如沈大人需要的话,我倒想回南都。”杨牧云自嘲的一笑。
“这个我义父恐难办了,”宁祖儿笑笑,“你现在是五军都督府的人,要是兵部提调的话,尚能转圜一二,南镇抚司要你,怕是不行。”
“我不过开个玩笑,宁公子你不必往心里去。”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紫苏她现在还好么?”
“当然好,”宁祖儿说道:“教坊司的歌舞艺妓都归她管,?萝院的事她也没放下,她现在可是忙得很......”唇角一翘压低声音说道:“你若在五军都督府不忙的话,不如去她那里帮忙好了。”
“宁公子慎言......”杨牧云向身后看了看,周梦楠挑开车帘不知在跟林媚儿说着什么。
宁祖儿嘻嘻一笑,细长的眉毛一挑说道:“杨兄可真是个多情种子,每出外一趟总能有所收获,想当初在庐州时这位林姑娘恨不得取你性命,没想到此刻却被你给收服了。”
“宁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杨牧云苦笑一声,话音一转说道:“芷晴郡主近来可好?”
宁祖儿闻听表情有如吞了个鸭蛋,说不出的古怪,当即一抱拳说道:“宁某还要回都指挥使司复命,就不陪杨兄闲聊了,告辞!”说罢转身招呼一众手下快步而去。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杨牧云怔怔的站在那里,觉得宁祖儿这个人很怪,如此俊秀的一个人,却视女子如洪水猛兽一样。
......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六部衙门的对面,分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其中以中军都督府为首,依着长安街右门一字排开。府军前卫为天子幼军,归中军都督府管辖。
中军都督府的大门很是气派,两队侍卫自两边一字排开。杨牧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总旗官凭是陈思羽给他的,他拿了之后便去了三大营,并未到这儿),莫不语看得呆呆出神,“这阵仗,比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也是不遑多让......”向杨牧云道:“大人,要不要俺陪您进去?”
“不
用,你待在这里别给我惹事儿就行。”杨牧云整了整衣襟,昂然上前,向侍卫头儿禀明来意,给他验过了官凭和腰牌,被一名侍卫领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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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随他进了一间签押房,见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名吃茶的官员。 那官员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脸、两眼有些浮肿,好像一晚上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侍卫向他行了一礼,介绍道:“夏经历,这位大人是府军前卫的,是来向沈佥事沈大人(沈荣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报归的。”
那位夏经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府军前卫的?府军前卫的人前些日子不是早就都回来了么?怎么又来一位府军前卫的?”
不等那侍卫回话,杨牧云上前一步道:“本官因另有差事去办,所以没有跟沈大人一同归来。”
“哦?”夏经历抬起头来,眯着两眼打量着杨牧云,“这倒没听沈大人提起过......官凭和腰牌带了么?拿来我看。”得,还得再验一回。经历这官儿虽不大,可在这中军都督府,那是门神一样的存在,无论在地方上权柄多大的武官,对他都得客客气气的,否则就得给你使绊子。
杨牧云将官凭和腰牌呈上,夏经历乜起眼看了看,腰牌上是御前五品带刀官,官凭上却是府军前卫中军总旗。
“嗬,五品的总旗,”夏经历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可真让下官开了眼了,竟然会有这样的稀罕事。莫非阁下在御前待着不快活,一心想着去战场上立军功么?”
“夏经历说笑了,”杨牧云脸色如常,不卑不亢的说道:“似我等样人,都是奉上命办差的,调至御前便在御前当差,需要去战场拼命,便是血溅沙场那也是毫无二话的。”
“啧啧......”夏经历咂咂嘴,像看一个稀罕动物似的看着杨牧云,“这么说此次出征你的斩获那是蛮大的了?”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佥事大人不在这儿,有事出去了,”夏经历故意拉长声调说道:“你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那我何时再来比较合适?”杨牧云强抑住胸中怒气说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夏经历下巴一场,望空吐了一口茶叶沫子,瞅都不瞅他,淡淡地道:“你就安心等着吧,每天来点个卯,啥时碰见佥事大人回来了,不就见着了。”
......
“相公他执意不愿走王公公的门路,”中军都督府大门外,周梦楠一脸忧色的看着林媚儿,“妹妹,你说我该怎生劝他才好?”
“姐姐不必忧心,”林媚儿劝慰她道:“他是个直性子,你总得给他点儿时间让他慢慢考虑一下。我想,他总能想通的。”
“希望如妹妹你所说吧,”周梦楠轻叹一声,“他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折节求人,恐非他所愿......”
“主要是他走到今天,太一帆风顺了些,”林媚儿笑道:“多磕碰一些,人就变得圆滑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火锅酒宴
周梦楠听了微微一笑,用一种极为亲近的口气对林媚儿说道:“跟妹妹这一席话,真让姐姐我感觉相见恨晚呢!不知妹妹住在哪里,可否告知姐姐我,如有什么疑惑了还可以登门讨教呢!”
“我......我没有住的地方,”林媚儿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一直待在师父那里。”
“哦,”周梦楠眸子一霎笑道:“那妹妹你就住在姐姐这里吧,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我想相公他也会同意的。”
“不不......”林媚儿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是妹妹不敢应承,实在是我师父那里须臾离不开人。”
“是么?”周梦楠轻轻一笑,正要再劝她几句,突然听到莫不语的大嗓门叫道:“大人,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梦楠和林媚儿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杨牧云缓缓从中军都督府的大门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落寞。莫不语走上前不住问这问那,杨牧云充耳不闻。
“相公......”周梦楠来到他身前刚启朱唇便被杨牧云抬手止住了。
“娘子,我想静一静。”杨牧云没有过多解释,便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坐骑前,解缰上马,踽踽而去。莫不语也打马跟了上去。
“老钱,”周梦楠吩咐驾车的车夫,“赶快掉过马头,追上去。”
“是,小姐。”老钱恭恭敬敬应了。
“姐姐,”林媚儿在一旁开口劝道:“看样子他刚才进去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他既不愿意开口,你也不用迫他,让他好好想一想,或许就会答应姐姐的建议了。”
“可是......”周梦楠看了看她,“妹妹,你身手好,能不能替姐姐过去看着他,我怕相公他会想不开......”
“姐姐放心,”林媚儿眯着眼瞅着杨牧云的背影,“牧云他千军万马的拼杀中都挺过来了,小小挫折还不至于让他走不出来。”
......
“你不用跟着我,”杨牧云瞪了一眼跟在身后莫不语,“让我一个人静静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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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人。”莫不语见他心情不太好,当即放缓了缰绳,也不敢撇下他,只远远的缀着。
京城的街道上依然熙来攘往,寒冬的气息并没有挡住人们外出的热情,仿佛逢年过节般一派喧闹景象。杨牧云策马行走其间,对眼前的热闹场景视而不见,脑海中思绪万千:中军都督府一个小小经历也敢给自己脸子看,看来这个勋臣贵戚聚集的衙门不好进呀。即使今日见到了沈荣,他也不会为自己撑腰的,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他又想到了于谦对自己的劝诫,一切以隐忍为主,万不可因一时意气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于大人不是说过么,会想办法把自己调离五军都督府,又何必此时跟一个小人争闲斗气?想到这儿,他波动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马忽然停了下来,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拦在了自己马前。
这是一个相貌极为平常的小人物,穿一声灰布短袄,肩搭短巾,一副讨好的模样。
“公子,”那人点头哈腰,脸上带着笑,“您里面请!”
“里面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杨牧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骑马来到一座酒楼前,由于日已近午,来酒楼吃饭喝酒的食客众多,马被挤得步子慢了下来,店伙计不失时机的过来他这里兜揽生意。
杨牧云哑然失笑,也不多说,反正他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在这儿盘桓一下也好,于是翻身下马。
店伙计乐得眼眯成了一条缝,当下伸手牵住了马的缰绳,招呼另一个伙计把杨牧云领进去。
“公子,您请!”另一名店伙计伸手挑开了店门口的棉布帘,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杨牧云定睛看去,只见里面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口铜锅,底下烧着旺旺的炭火,锅子里热气蒸腾。锅边摆满了各色清菜、肉片、鱼丸和蘸料,食客们围桌而坐,举起筷子夹起桌上的菜肴在沸腾的锅里一涮,
蘸了蘸酱料大快朵颐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涮锅店。”杨牧云怔了怔,他自幼生长在江南,那里不及北方苦寒,是很少吃涮锅的。他只是听闻,还真没这样吃过。
“小二,”杨牧云停住脚步对那店伙计说道:“我一个人可吃不惯这个,你不用费事了。”说罢转身欲走。
“公子且留步,”店伙计叫住了他,陪着笑说道:“是一位客官让小的将公子请进来的,你走了,小的可没法向那位客官交代。”
“哦?”杨牧云听了一脸诧异,他还以为自己是被随意拉进来的呢!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问道:“那人是谁,现在哪里?”
......
这间涮锅店分上下两层楼,楼上被分隔开了一个个雅间,是专门面对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的。
店伙计将他领到楼上角落的一个雅间,只将门推开一条缝便退下去了。
“这里面会是谁呢?”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王......王爷,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张大了眼睛,雅间中坐着的人居然是郕王朱祁钰。只见他身着暗红色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还是那样的风流倜傥。
“请坐!”朱祁钰冲着他淡淡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
“谢王爷!”杨牧云向他作了一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顿酒早就应该请你的,”朱祁钰端起酒杯,向着他遥遥一祝说道:“也是我失礼,直到今日才好好坐在一起一聚,还望你不要怪我!”
“王爷言重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杨牧云双手碰杯遥相一敬,“让王爷这般相待,真是折煞小人了。”
“本王每日派人去城门口打探你到来的消息......”朱祁钰伸手拈起酒壶想要给他斟酒,杨牧云赶紧起身接过先满了他面前的酒杯,尔后再给自己斟酒。
朱祁镇笑了笑,续道:“直到今日才候到了你,不容易呀!”
“小人何德何能,让王爷如此相待,真是惭愧......”
“来,尝尝,”朱祁钰夹了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到他碗里,“这可是上好的塞外羔羊,肉质鲜嫩肥美,没有一点儿膻味儿。你在江南的时候一定吃不到吧?”
“多谢王爷。”
“你不用一口一个谢字,弄的你我之间都生分了,”朱祁钰的目光看着他道:“说谢的应该是我,要不是你,本王又如何坐在这里跟你把酒言欢?”
“王爷......”杨牧云的脸色有些惶恐,“这都是我做臣子的本分,您这样说可折杀小人了。”
“杨公子慎言,”朱祁钰看了看他,“你是皇上的臣子,本王也是。你切不可再说出如此糊涂的话了。”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杨牧云闭住嘴不再言语。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挑在此刻请你喝酒,”朱祁钰两眼盯着他一字字道:“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机会了。”
杨牧云一惊,迎着他的目光道:“王爷怎么这么说,难道您是碰到什么难事了么?”
朱祁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淡然的说道:“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把杨牧云都听糊涂了。
“你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么?”朱祁钰嘴角弯出一抹笑意,笑得有些苦涩,“为什么整个京城只有我一个王爷?”
事涉皇家私密,杨牧云只有默默听着。
“我大明的皇子封王后必须得就藩外地,不得在京城停留,”朱祁钰道:“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够例外,除非他死了......”
“王爷......”杨牧云忙道:“您切不可说如此不祥的话,圣天子在位,温
厚慈和,王爷又怎会有杀身之祸?”
“你认为皇上会杀我?”朱祁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玩味,“我如果手握重兵,称雄一方的话,或许会,但我孑然一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没有任何危害,他杀我做什么?”悠悠长叹一声:“到明年,我就整二十岁了。而那时,皇上应该也已经有皇子了。”
杨牧云恍然,他见过周妃,知道她有了身孕,算着日子应该也快生产了,如果诞下一个男婴的话,那将是皇帝朱祁镇的皇长子。
看着他脸上不住变化,朱祁钰道:“你也想到了吧,周妃娘娘快临盆了,御医说看胎相应该是一位皇子。如果真这样的话,明年开春后本王便要离开京城了。”
“王爷这么说,难道皇上下明旨了么?”杨牧云问道。
“何须皇上下旨,”朱祁镇道:“我自上表便是,等皇上下旨撵我,不是让皇上背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么?我这做臣弟的怎能让皇兄为难?”
“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杨牧云劝道:“不会是王爷所想,再说皇上只有您这一个王弟,怎好将你发往外地就藩。”
“你不知道,”朱祁钰摆摆手,“把本王留在京城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原先的说法是皇上年幼,留本王在这儿给皇上做个伴......可太皇太后薨逝后,皇上已经亲政,孙太后也没提过让本王就藩的事,”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这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皇上没有子嗣,把本王留在京城,实际上是作为一个储君......”
“当啷——”杨牧云刚端起的酒杯滑落到桌上,酒水溅了半个桌面。
“王爷,你喝醉了......”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怕了?”朱祁钰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放心,这些话出的本王之口,入的你耳,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王爷对小人倒是信任得很。”杨牧云苦笑。
“你虽然也挂着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但本王并不怕你拿办。”朱祁钰笑笑,用筷子敲了敲铜锅,“光顾着说话了,吃菜,吃菜......”
杨牧云:“......”
“本王听说湖州紧邻太湖,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江南数得着的富庶州府呢!”朱祁钰眼神一挑似重还轻的说道。
“那是当然,在湖州很多人都经商,大明建国之初的天下第一富商沈万三,便是我们湖州府人。”杨牧云边吃边道。
“听说你岳丈是当今湖州第一豪富,此话可真?”
“小人的岳丈经商有成,不过在湖州像他这样的人物还有很多,”杨牧云抬起头眼珠子一转,“不知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朱祁钰悠然一笑,“就快离开京城了,多打听点儿地方,如果知道哪个地方好的话,本王可以奏请皇上,把本王藩封到那个地方去。”
“王爷倒是好盘算,”杨牧云轻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爷如果就藩的话,柳姑娘会随同你一起去么?”
朱祁钰闻听一怔,放下手中酒杯说道:“她说过,今生和本王不分离的,本王就藩,她是一定会跟去的。”
“是么?”杨牧云微微一笑,“那个女人可不简单,王爷还是防着她些好。”
“本王要防她什么?”朱祁钰奇道:“难道本王这里有什么她值得图谋的吗?”
“小人不知,不过柳云惜是个不甘于平淡的人,”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要她放弃京城的繁华去随你到外地就藩,我看不可能。”
“所以本王要争取去一个繁华富庶之地,”朱祁钰轻叹一声,“她既然要跟着本王,本王总不能委屈她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那女子心怀大志,可不是你所能了解的,恐怕你出京之日,就是她与你这个郕王爷的分别之时......”思虑再三,这些话也没有宣之于口。
第四百九十二章 春威难折
两个失意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着边际的话,倒似越来越投机。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正喝得高兴,突然几名身着劲装的汉子推门而入,把杨牧云吓了一跳,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谁知来人向着朱祁钰齐齐躬身一礼,“王爷......”
“你们来干什么?”朱祁钰的脸黑了下来。
“王妃让小的们前来请王爷回府。”当先一人恭恭敬敬说道。
“知道了,”朱祁钰沉声说道:“等一会儿本王自会回去。”
“是——”几人齐声应道,然后立于一旁,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酒杯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正待发作。杨牧云起身向着他施了一礼,“王爷,天色已晚,小人该告辞了。”
“哎?”朱祁钰摆手说道:“杨公子,你我好不容易在此相聚一回,得好好喝他一个痛快呀!不要走,再喝上几杯......”
“王爷......”杨牧云垂首道:“小人自回到京城后还未往家中一趟,恐家人担心,他日有暇,由小人做东,跟王爷再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回。”
见他态度坚决,朱祁钰便不再强言挽留,遂淡淡一笑,“那说好了,改日你可一定要请本王。”
“一定,一定,”杨牧云再三出言保证,“小人绝不敢失信的。”
朱祁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冲着旁立的那几人沉声说了句:“走,回府!”
......
杨牧云目送朱祁钰出门后,又在雅间中停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下得楼来,突见一正在吃涮锅的食客立起身来,向他躬身说道:“大人......”
此人身材奇高,又兼肩宽背厚,把杨牧云的去路堵了个严实。
杨牧云被惊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是莫不语,不禁笑骂道:“你个夯货,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俺一直在这里等大人,”莫不语说道:“总算把大人等来了。”
“哦?”杨牧云向桌上看去,满桌的菜蔬和鱼丸肉片都已吃得七七八八了,遂笑道:“你在这儿倒挺不错的,有吃有喝......”话音一凝,目光落在饭桌对面的一个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长相很可爱的少女,髻挽双鬟,穿一身湖绿色的袄裙,见他的目光看来,便起身甜甜的一笑,“杨公子......”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的眉头一拧,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柳云惜身边的贴身婢女蓉儿。
“婢子奉小姐之命在此专门迎候杨公子。”蓉儿向着杨牧云福了一福。
“你们小姐也在这里么?”杨牧云的目光向四处扫去,想在一楼的食客中搜寻出柳云惜的踪影。
“我家小姐不在这儿呢?”蓉儿掩嘴一笑,盈盈转身,“杨公子请随我来。”侧目瞥了莫不语一眼,“莫爷若还没吃饱的话,还请继续慢用。”
“唔......”莫不语手足无措的向杨牧云看去。
“真是一个吃货,”杨牧云肚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难得蓉儿姑娘她请客,你要不把满桌子的菜吃完的话,不亏了吗?”
莫不语一愣,“大人说的是。”坐下来接着大吃大嚼起来。
杨牧云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冲蓉儿说道:“蓉儿姑娘,我们走吧。”
————————————
涮锅店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蓉儿上前一掀马车的帘帷,对着杨牧云笑道:“杨公子,请!”
杨牧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红毡毯,温暖如春,甫一进去杨牧云便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气息,让人熏然欲醉。
柳云惜斜梳一弯月髻,穿一身玫瑰粉绕领缠枝花卉的对襟圆领褙子,状态慵懒的斜倚在一个靠垫上,见杨牧云进了来,冲他嫣然一笑,直了直身子,伸出纤纤玉手从一个红
泥小炉上提起一个青花茶壶,将黄绿色的茶水斟入一个碧玉茶盅里,双手轻举,语音娇柔的说了一句,“杨公子,请用茶,这可是上好蒙顶甘露,对解酒的效果是很好的。”
“多谢柳姑娘,”杨牧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柳姑娘,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有不妥,杨某还是先行告退,柳姑娘若有什么话要问杨某的话你我改日换个地方再叙......”说罢正欲转身。
“杨公子......”柳云惜叫住了他,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道:“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杨公子是不敢见我,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呢?”
“柳姑娘,”杨牧云目不斜视,“王爷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却与我相处于暗室,说出去恐对你我都不好。”
“你怎知他对我情深意重,莫非你方才和他的谈话中提起我了?”柳云惜眸波一转说道。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
“杨公子,”柳云惜的目光盯着他道:“我柳云惜并不属于某一个男人,你我之间不必忌讳,坐吧!”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方挨着门边坐了下来。
“此次一路征战可好?”柳云惜微笑着问道。
“好,非常好,”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下头,“能够活着回来的感觉已足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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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惜笑了,“杨公子福大命大,经此一役,前途当不可限量。”
杨牧云一笑,“你我之间就不用再客套了,想问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杨公子快人快语,倒显得小女子不够坦率了,”柳云惜的眸子凝视着他道:“你跟王爷都说了些什么?”
“柳姑娘想知道些什么?”杨牧云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谈天、说地、叙旧......还有话别。”
“话别?”柳云惜的眸子霎了一霎,意在询问。
“王爷没跟你提过么?”杨牧云道:“他可能就要离开京城了,到那时杨某再想见他就不容易了,所以王爷特招杨某来此一叙......”
“他要走,去哪里?”柳云惜讶异道:“为什么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
“或许王爷不想你为他担心吧,”杨牧云道:“大明的藩王是不能留京的,迟早都要去皇上藩封的属地去,王爷也不能例外。”
“可王爷说他自己留京是先帝的遗诏,是不用藩封外地的。”
“此一时彼一时,”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先帝只有皇上和王爷两个皇子,皇上还没有子嗣,太皇太后为大明社稷计,自然不会放王爷轻易离京,可现在太皇太后早已薨逝,周妃即将临盆,据太医说是个皇子,如此一来皇上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子嗣。王爷再留在京师有些不太合适了......”说到这里顿住不语。
“你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矫先帝的遗诏,为的是把王爷当成大明实际上的一个储君?”柳云惜秀眉微蹙问道。
“应该是这样,”杨牧云续道:“大明皇位的继承关乎天下的安危,太皇太后她不得不慎重。如果皇上真有了皇子,王爷就不能再留京了......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等周妃一诞下皇子,那些言官御史们就会纷纷上折子,敦请皇上将王爷藩封出去。所以王爷他现在心情很是不好,把我叫来一是叙旧,二是一舒心中的苦闷。”看了柳云惜一眼,“王爷他还想带你离京,但不想苦了你,因此想打听一个富庶的地方先上奏给皇上,这样就可以占据主动了。”
“难得王爷他有心,”柳云惜咬了咬嘴唇,“如果周妃生的不是皇子的话,王爷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留在京师了?”
“当然,”杨牧云说得很肯定,“国无储君,社稷不稳。”
“那就好,”柳云惜脸色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王爷他既不想离京,那我就尽力帮他留在京城便是了。”
“你......你可不能乱来。”杨牧云面色一变,目光盯着她道。
“你放心,”柳云惜看着他笑道:“王爷待我这么好,我是决
计不会害他的。”眸波一转,“你既已回了京,不去见见紫苏妹妹么?”
“她......她还在?萝院么?”一提起紫苏,杨牧云心头一热,期期艾艾的问道。
“她不在那里还能在哪儿呢?”柳云惜轻笑一声,“像我和她这样的人自然是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可又怕男人对自己不好,还怕受到正室的欺压,原来手头的那一摊生意自然不能轻易的丢了......杨公子,你不会怪她吧?”
“不,不,”杨牧云忙道:“只要她过得开心,她做什么,我自然不会过问。”
“她现在管着教坊司,还住在?萝院那里,可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柳云惜缓缓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可怜她还是一个姑娘家的身子,身边带着一个孩子......”
“圣文?圣文一直养在她那里么?”杨牧云脸露一丝诧异之色问道。
“怎么?你认为她的身份不配给你养孩子么?”柳云惜的目光一凝,有些不悦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微一沉吟说道:“我还以为她不再养那个孩子,把他给送人了。”
“杨公子真是妙人,”柳云惜秀眉一竖,哂笑道:“你把紫苏妹妹看成什么人了,你既然已认了他做自己的孩子,紫苏妹妹就会一心一意待他如己出,岂有再送人之理?我们虽然都不是什么身世清白的人,可也不会去做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柳姑娘,你......你误会了。”杨牧云结结巴巴的道。
“我误会?”柳云惜嗤笑一声,脸色一寒说道:“你跟紫苏妹妹成亲也有不少日子了吧?为什么她直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你就如此轻贱她,连碰都不碰她一指么?”
“你......你怎么知道?”杨牧云愕然。
柳云惜冷笑不语,稍顷方道:“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是你的原配夫人那儿,还是随我去?萝院?”
“我......我......”杨牧云语塞。
“你们这些虚伪的男人......”柳云惜暗暗摇头,遂道:“好,我也不迫你,你是紫苏妹妹的男人,原也轮不到我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你这就下车,好好想一想吧!”话说到最后开始下逐客令了。
杨牧云默默的选择下了车,随着一声马鞭声响起,车子发出辚辚的响声驶向远处。
“大人......”莫不语不知何时从涮锅店里出来到了他身边。
“你吃饱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问道。
“唔,饱了。”莫不语拍拍自己的肚皮,还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那你把咱们的马都牵过来吧。”杨牧云吩咐道。
“是,大人。”莫不语转身时又问了一句,“大人,咱们接着去哪里?您府上么?”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杨牧云翻了翻白眼呵斥道:“这么晚了,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啊?”莫不语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这都到家了......”见他脸色不善,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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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谨身殿,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章。
“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要求见皇上。”一名小太监进来向他禀道。
“哦?”朱祁镇的眉毛挑了挑,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龙案上,“宣他进来。”
“宣——,兵部右侍郎于谦觐见!”小太监跑到殿外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于谦身穿大红官服,头戴双翅纱帽快步走入殿中,来到皇帝的御案前约摸两丈远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臣于谦叩见皇上!”
“平身——”朱祁镇的声音不高不低。
“谢皇上!”于谦站起身来。
“于大人,你可总算是来了,”朱祁镇看着他唇角微微一翘说道:“朕盼你盼得真是望眼欲穿呐!”
第四百九十三章 君臣相托
“臣没能及时回来复命,”于谦躬身道:“臣来迟了,臣有罪。”
“朕并没有给你规定期限,”朱祁镇笑了笑说道:“于大人何罪只有?”
“臣昨日便当来见皇上,”于谦垂首说道:“直至今日方姗姗来迟,有负皇恩,请皇上降罪!”
“于大人重情重义,将事情善了之后才来见朕,”朱祁镇瞥了他一眼说道:“朕敬重你还来不及,哪儿能治你的罪呢?”
“臣惶恐!”于谦将头伏得低低的。
朱祁镇站起身,踱步来到于谦面前,悠悠道:“自兵部右侍郎的位置空缺以来,群臣为朕推荐了很多人选,朕却独独选中了你来补这缺,你可知是为什么?”
于谦将头伏得更低了,默然不语。
“你为人稳重,是个可堪当大事的人,”朱祁镇的目光盯着他道:“兼知人善任,所荐举的人无不能独当一面......开封的事就做的很好嘛!没有给朕捅出大乱子来。”
于谦将头抬高了些,神情肃然道:“臣愿为了大明,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的好!”朱祁镇目光闪烁,“于大人学识渊博,为人忠诚刚毅,自比诸葛武侯,若朝中人人都如于大人般,我大明重兴有望了。”
“皇上......”于谦的脊背挺直了些,“臣何德何能,当得皇上如此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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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何必过谦?”朱祁镇微微笑着说道:“你这趟宣大之行差事办得令朕很是满意!”
“臣......臣无能,”于谦的眼神一黯,“臣督军塞外,使宣大的精锐折损大半......”
“此非战之罪,你就不要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了,”朱祁镇看着他道:“经过这几番接触,朕也看明白了,我大明的军旅已远不能与太祖太宗时相比,你能带领一部分人马全身而退,已很难得了。”
经年轻的皇帝一番夸赞,于谦心潮澎湃,扬了扬下巴说道:“臣和一部分将士能够安然退回关内,其中一人居功至伟,他就是......”
“是啊,全凭将士们用命,”朱祁镇截住了他的话头,“朕已吩咐下去,凡是入关的将士均有赏赐......”最后定定的说了一句,“于爱卿辛苦了。”
“皇上......”于谦热泪盈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给朕上的折子朕看过了,”朱祁镇说道:“上面说边镇的卫所军已不能用,朕深以为然,他们自太祖太宗那一代人起,可能还有一些战斗力,到了如今这一代,除了握锄头种地尚还熟练外,其余的刀枪战阵应已完全生疏了。要是真跟鞑子爆发大战的话,这些人是不足恃的。”
“皇上英明,”于谦说道:“朝廷与其每年花费大量的财力养这些不能打仗的兵,不如把他们都裁撤了,招募一些忠诚勇武之士重新组军。这样可大大加强边镇的防卫力量,大同镇和宣府镇就有这样一部分招募来的军士,战斗力比卫所军要强得
多了。”
“爱卿言之有理,”朱祁镇点点头,略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可改变我大明军伍的弊病非一朝一夕能成,依目下情势,宜缓不宜急。这一点,还要你们兵部跟五军都督府多多沟通才成啊!”
“皇上,”于谦听了眉头一皱,急道:“如今五军都督府与天下各镇卫所的利益关系纠结在一起,势力盘根错节,要兵部跟五军都督府一起改革军制,那......那不是与虎谋皮么?”
“那你想如何?”朱祁镇的目光盯着他道:“撇开五军都督府,你们兵部单独改革军制?这怎么可能,你以为兵部的指令可以绕开他们直接下达给天下各军镇卫所么?”
于谦为之语塞,鼓了鼓腮帮子没有说话。
“你想让朕亲自出面,是么?”朱祁镇盯着他的眼睛,“使朕来做这个恶人,对不对?”
“臣不敢!”于谦又重新垂下头。
“于谦,”朱祁镇的声音抬高了些,有些肃厉:“朕觉得你是个正臣,有着铮铮铁骨,不畏权贵,跟其他庸庸碌碌的官儿不一样,才把你从河南巡抚的位置上调来京师,做了兵部的右侍郎,你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皇上......”于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臣身单力薄,怕担不了这么重的担子,让皇上失望了。”
“这可不像是你于节庵的话,”朱祁镇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相当初先帝在时,平汉王之乱,让你当着群臣的面斥责朱高煦之罪,那文采,那语气,当真是慷慨激昂,朕现在读了都感佩不已呢!”
“臣当时年轻,不知所谓,”于谦说道:“让皇上见笑了。”
“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况复阳和景渐宜,闲花野草尚葳蕤,风吹柏树将何为?北风吹,能几时!”朱祁镇高声吟道。
于谦心中打了一个突,“这不是我所做的诗词么?”
朱祁镇吟诵完冲着他轻轻一笑,“这首诗词于爱卿想必比朕更为熟悉吧?”
“这是臣的拙作。”于谦硬着头皮回道。
“朕每读一回这首词时,就会去想,这该是有着怎样一副风骨的人才能做出如此荡气回肠的诗作,”朱祁镇目光炯炯,“爱卿虽不再年轻,但当年的傲骨都已不复在了么?”
于谦额头一紧,忙道:“臣不该让皇上为难的,臣惭愧!”
“朕想做一名有为之君,但也少不了你们这些能臣干吏的辅佐啊!”朱祁镇的语气柔和了些,“朕希望爱卿能像你诗作上所写出的棱棱风骨一样,冰霜历尽心不移。”
“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于谦挺起胸膛昂然道。
“你想怎样做尽管放手去做好了,”朱祁镇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看着他道:“要知道朕是支持你的。”
“臣肝脑涂地,亦难报皇上深恩。”于谦双臂平平端起
,向朱祁镇作了一揖。
“朕也知道你难做,但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明一天天的沉沦下去,”朱祁镇喟叹一声,“听之任之,朕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你我勉力而为之吧!”
“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于谦说完这句话沉吟了片刻道:“皇上,臣还有一件事想要奏请皇上......”
“是关于杨牧云的事吧,”朱祁镇悠悠一笑,“这几天想为他说话的人倒不止你一个。”
“皇上明鉴,”于谦道:“臣能回来见皇上,实赖杨牧云之功,敌酋赛因孛罗也是为他所擒,居庸关能够转危为安,他也是从中出了大力的。此人文武双全,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
“哦?”朱祁镇的眉峰一扬,淡淡道:“那你希望朕如何拔擢赏赐他呢?封公还是封侯?”
“皇上......”见他一副平淡的样子,于谦一时摸不透这位年轻的皇帝是怎么想了。
“朕如果没记错的话,于爱卿有一位女婿是官居锦衣卫千户吧?”朱祁镇睨了他一眼道:“他年方几何呀?”
“小婿他年方二十七。”于谦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二十七岁就做了锦衣卫的千户也是难能可贵了,”朱祁镇一笑,“他是袭的祖荫吧?”
“正是。”于谦答道。
“杨牧云今年十五岁,比你女婿小了十二岁呢!”朱祁镇说道:“可朕封他为御前五品带刀官兼锦衣卫千户,品秩跟你女婿不相上下呢,难道朕薄待他了么?”
“皇上,”于谦说道:“杨牧云的才干远在小婿之上,在塞外与鞑子周旋时,臣做主给了他一千人马,他带的是有声有色,还直趋鞑子的中军大营,擒获了赛因孛罗......”
“这在你的奏章上都已经说了,勿须赘述,”朱祁镇道:“杨牧云立的功劳何止你奏章上所述?朕并不糊涂。”
“是。”
“一个人冒得太快,对他而言并非是好事,”朱祁镇缓缓道:“朕闻听江南的竹子最容易被风吹折的并不是长得最细的,而是最长的,于爱卿是江南人,不知朕说的可对?”
“皇上,”于谦恍然大悟,“臣明白了,皇上是想让杨牧云多历练历练,不宜拔得太高。”
“朕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朱祁镇神情淡然说道:“杨牧云虽然不在朕身边当差了,可他的官衔朕一直没有拿掉,俸禄按双倍照发,难道朕做的还不够么?”
“皇上洪恩浩荡,是做臣子未能体恤圣意,”于谦身形略微一躬道:“臣替杨牧云向皇上陈个不情之请......他想调回兵部,还请皇上允准。”
“好哇,这么快他也学会钻营了,”朱祁镇唇角一勾说道:“朕想听听,是个什么样的理由?”
“皇上,”于谦脸色郑重的说道:“杨牧云在军中毫无根基,那些勋臣贵戚出身的军官都排挤他,使他感觉在军中待得很不如意。”
第四百九十四章 夜静无声
“所以他托你把他调到兵部去,是么?”朱祁镇的嘴角微微一翘,“于爱卿为人还是太刚直了些,区区小事本不用对朕说的。”
于谦脸色微红,有些赧颜道:“他毕竟是在皇上身边侍候过的人,臣要用他,多请示一下皇上总不会错的。”
“看来于爱卿对是他颇为欣赏呐,”朱祁镇笑了一笑,“他原本便是在兵部当差的,你可知朕为何将他从兵部调出呢?”
“臣不知,”于谦下颌略低,垂眉道:“还请皇上明示。”
“我大明不缺文臣,”朱祁镇声音放缓,“而能征惯战的武将越来越少了,满京城皆是承荫袭爵的庸碌之辈,朕遣朕亲自操练出来的幼军去出征,就是想试一试这群膏粱子弟的斤两......”说着连连摇头,“这些人真是大失朕望,不过也好,最起码还能拔擢一些下层军卒出来,杨牧云打得就不错么,否则你也不会去抬举他......”
“臣是为国荐才,绝无私心。”于谦面色一正说道。
“你刚入兵部,想身边用一些得力的人手,这本无可厚非,”朱祁镇看着他道:“可朕认为,在军伍中多磨炼一下这个杨牧云,更合适些......那些勋臣子弟眼高于顶,排挤为难他是很正常的。毕竟让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把自己的风光夺了去,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皇上说的是,”于谦附和道:“依臣看来,与其将杨牧云留在京里,不如把他派到边关上去。他带过宣府兵,宣府的都督佥事杨洪杨老将军对他很是欣赏呢!”
“你呀,”朱祁镇伸指点了一下他笑道:“总是想方设法帮着他说话,怎么用他,如何用他,朕心中有数,你就不必再置喙了。”
“是,皇上。”于谦神态恭谨的说道。
“好了,先不说他了,”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自京师三大营的军队大部南调后,亟需补充新兵,朕以为应从山东和两河的备倭军和备操军中抽调,爱卿以为如何?”
“两河与山东地近京师,抽调新兵自是方便快捷,兼又都是地处北方,到来之后不会产生水土不服,臣以为甚善。”于谦答道。
“那好,这件事朕就全权交予你督办,务必将至少十万人的新兵在十二月底之前调入京师,”朱祁镇说着又深深加了一句,“不光京城的百姓,朕也想着安安稳稳的过个年。”
“臣遵旨,”于谦面容整肃,“臣一定想办法在年前将京师三大营的兵力补充完整,若办不到,便脱下这身官袍呈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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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客官,”一名店伙计陪着笑脸说道:“小店里客已满了,要不您去别处看看?”
“呔——”莫不语忍不住大吼一声,揪住那名店伙计的衣襟说道:“怎么这么巧客都满了,俺不信,你领俺进去看看。”
“这......这......”店伙计苦着脸看向杨牧云。
“不语,放开他。”杨牧云沉声道。
“大
人......”
“我让你放开他。”杨牧云又提高了声调。
莫不语悻悻的松开了那店伙计的衣襟。
“得罪了,”杨牧云向那店伙计拱了拱手,转向莫不语,“我们走。”
......
“大人,”出了这家客栈后莫不语忍不住说道:“也真是邪了门了,问了好几家客栈,家家店满,怎么就这么巧呢?”
“你哪里知道,”杨牧云像是在意料之中,一点儿也不惊讶,“明年是春闱之年,今冬京城的客栈里自然住满了应试的举子,若是有空余的客房那才是很奇怪的事。”
“是么?那俺就不清楚了,”莫不语挠挠硕大的脑门吗,嘟囔了一句,“到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呢,这帮书呆子,来得也恁早了些。”
“你知道什么?”杨牧云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来京应试的举子全国各省的都有,离京师近的,自不必着慌,若是远隔千山万水,譬如云南广西等偏远之地,现在出发的话,不知开春时能否赶到呢!”
莫不语吐了吐舌头,“大人说的是,这帮读书人也忒不怕折腾了。”
“折腾?”杨牧云乜了他一眼,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道:“十年寒窗苦读,所为何来?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就算京师再远个十万八千里,天下读书人也会趋之若鹜的。”
“俺明白了,”莫不语嘿嘿笑着说道:“大人您说的金榜题名便是被皇上给选中了,一选中便是有了官做。”
“你也不笨么。”杨牧云哂笑道。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莫不语接着说道:“这京城里的客栈问一个满一个,如果要是都没有空房的话,咱们今晚住哪儿啊?”
杨牧云抬头看看漆黑如墨的夜空,上面只隐隐约约挂着几颗星辰,唇角一勾笑道:“天当被子地当床,怎么,你住不得么?”
“俺倒是没什么,”莫不语从小跟哥哥流浪惯了,露宿街头是常有的事,自不以为意,“这么冷的天,俺是怕大人您受罪。”
“咱们这都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杨牧云面色淡然,“一路自塞北而来,哪一日不风餐露宿,这点儿罪又算得了什么?”
“可大人您在京里有住处呀!”莫不语道:“又何必自找罪受?”
“闭嘴,你这夯货懂得什么?”杨牧云呵斥道:“你若不愿跟我,可自去找你兄长,我决不拦你。”
“俺不过随便说说......”莫不语嗫嚅道:“大人您又何苦生这么大气?”
“不语,”杨牧云放缓了声音说道:“你也都看到了,我可能要有一段时间赋闲在家了,你跟着我左右没有事做,不如回宁公子那里继续跟着他当差吧!”
“不,”莫不语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盯着他,断然道:“大人,俺既然跟了你,便辈子不会离你身边的,你便是赶俺,俺也不走。”
“那便由得你,”杨牧云的目光和他对视着,“你可不要后悔。”
“俺从来没感到后悔过,以后也不会,”莫不语的话没有丝毫犹疑,“就是日日跟着大人天当被子地当床,俺也绝不后悔。”
......
在一条幽僻的小巷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说是客栈,不过是临时改成的。这座宅子的主人常年不在京城,于是看管宅子的老两口便自作主张把宅子临时改成了客栈,这么多举子入京,到处找住处,这钱不赚白不赚。在这里,杨牧云没有再吃闭门羹。
老两口人看起来很和蔼,但价钱要得挺凶,一看杨牧云和莫不语两人两马,便向他们要一晚二钱银子。杨牧云二话不说,便掏出一块一两的银锭递了过去。
老头子大喜,忙招呼老伴去打扫房间,自己亲自把马牵去马厩。
“两位客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老头子笑眯眯道:“小老儿一定让二位满意。”
杨牧云看了看虽显陈旧,但尚算干净的房间,点点头道:“有的话我自会说,你先下去吧!”
“二位如果早半日来的话,还有两个房间,”老头子脸带歉意的说道:“如今你们二位只能挤一挤了。”
“不妨事的。”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
“大人,”莫不语抻了抻腰,打了个哈欠说道:“俺可要先睡了。”
“唔,”杨牧云微点了一下头瞪视着他道:“我丑话先说前头,若是你晚上睡觉打呼噜的话,我就一脚把你蹬下去。”
“俺不敢,”莫不语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真那样的话,不等大人你蹬俺,俺就自己滚到院子里睡去。”
......
夜深了,杨牧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身边的莫不语还是忍不住响起了鼾声,但杨牧云也懒得蹬他了,就算他不打呼噜,杨牧云也睡不着。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呢?”杨牧云眉头深锁,“每天去中军都督府签个卯么?就算遇见了沈荣又怎么样,他还会把自己召入麾下?”满腹的心事让他睡意全无。
蓦然,纸窗前黑影一闪。
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人?”他抓起佩刀跳下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屋内,莫不语兀自酣睡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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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冲入院中时,见一条黑影飞身跳上了院墙,当下更不迟疑,一个箭步奔向前,脚尖在地上一点,腰身一拧,身子拔地丈余,稳稳落在了墙头。
那条黑影跑得很快,在屋宇墙头如履平地,转瞬间已至十余丈开外。
杨牧云心中略惊,胸中深提一口气,拔足紧追了上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那条黑影飞身跳入一个院子,晃了几晃便不见了踪迹。杨牧云紧跟着跳进了院子,略一凝神,便向一道月亮门奔去。
刚穿过那道月亮门,便觉脑后劲风飚然,他毫不惊惶,拧身挥肘,手中刀连着刀鞘向身后击了过去......
“啪——”对方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刀鞘上。
第四百九十五章 镜中花月
杨牧云的身子被震退数丈,一惊之下,“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刷——”一刀向对方扫去,却见对方身子微晃,刀锋堪堪离他半寸距离划过,没有伤及分毫。杨牧云大惊,出刀更加凌厉如风,手腕翻动间,已连劈出十余刀,刀刀狠辣,刀刀致命,可却连对方身上的一块衣袂也没碰到。
谁知对方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句,“不错。”身形瞬间移至杨牧云身侧,左手竖掌如刀,若鬼魅般探了出去,在他脖颈上一划,然后倏地立于一旁。
杨牧云只觉颈侧被人触碰了一下,不禁一呆,收住刀势,怔怔的看着那人,“你,你是......”
那人双眉微扬,摘下了脸上的蒙巾。
“师父——”杨牧云瞳孔一缩,失声叫了出来。
那人微笑颔首,“这么多日子不见,没想到你的功夫又进步了。”
“弟子拜见师父,”杨牧云向着那人一揖,脸色黯然道:“弟子的这点儿功夫,比之师父还是差得有些太远了。”
“能认识到这点,孺子可教也,”那人一笑,“你的武功比为师虽然差距尚远,可也不致于这么快被为师所趁......”面容一肃,缓缓道:“遇见高手,更应该平复心绪,以不变应万变,似你方才那般,失了先着心便乱了,大砍大杀一气,看上去威势汹汹,可在真正的高手眼里不值一哂。若是刚才在你脖颈上划过的是不是为师的手,而是一把刀的话,你现在还有命么?”
“师父说的是,”杨牧云垂首赧颜道:“弟子有负您的教诲。”
“也罢,”师父轻叹一声,“这段日子你一直在行军打仗,功夫能不落下就很不易了。”
“师父,”杨牧云声音有些激动的说道:“那日在开平卫堡的鞑子大营外与你一别,弟子真一直担心你呢!”
“担心我什么?”师父淡淡一笑,“怕我被鞑子掳了去么,你师父我又岂会如此不济?”
“师父,你把弟子引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么?”
“难道有事为师才能见你么?”师父的目光甚是柔和,“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最近可好?”
“师父......”杨牧云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儿夺眶而出。
“看来你心里很是委屈啊!”师父轻声叹息了一声说道。
“没有啊,师父过虑了,”杨牧云佯装笑容道:“弟子此次出征归来,恐要在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这样就能跟师父在一起,日日聆听您的教诲,岂不是好?”
“这是你的心里话么?”师父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为师听闻你所立的功劳不小,怎么,朝廷不会重用你么?”
“此次天子幼军出征几近全殁,”杨牧云苦笑一声,“皇上不下旨降罪就不错了,至于重用,弟子更不敢奢望。”
“不用这么悲观吧?”师父笑了笑,“不过在
天子幼军中担任军官的都是勋臣子弟,你一人表现太过耀眼的话,的确太扫他人颜面了。”
杨牧云默然不语。
“皇上把你安插在这支出征的队伍中,一则是要你在军旅之中多加磨炼,二则是要你结交这些勋臣子弟,”师父悠悠道:“看来第一个目的你是达到了,第二个目的么......”摇了摇头。
“弟子得罪了成国公世子朱仪,”杨牧云道:“他父亲成国公朱能现在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旁人避我还来不及,至于结交,弟子可是高攀不上。”
“你呀,”师父指着他笑道:“就是放不下你清高的架子,也难怪,比起你一刀一枪拼杀赚来的功劳,那些袭爵封荫的勋贵子弟的确不大让你看得起......”面容一肃,续道:“可你既然想打入这个圈子,就得放低身段,好好高攀一下他们,就是高攀不上,也得摆出一副谦逊的低姿态来......官场可不比江湖,不能只顾自己的一时快意而触怒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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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教诲的是,”杨牧云眉峰微拧说道:“可弟子一开始便触怒了世子朱仪,北征时不愿与他们一起屠戮草原部落冒功又惹了众怒。这个圈子弟子看来不好再待下去了。”
“怎么,就遇见这么一点点难处便打退堂鼓了?”师父睨了一眼杨牧云道:“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弟子么?”见杨牧云不答,面带有追忆的神情说道:“为师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十二岁,别看年纪不大,说话却带着冲天的豪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常以国之干梁著称......”
“弟子当年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杨牧云的面容有些尴尬。
“若果是如此,为师当年就不传授你武功了,”师父定定的看着他,“为师收你为徒,便是认定你为一可造之人,你也没让为师失望,不到一年时间便由一介白丁升为五品官衔,还受到当今皇上青睐,做了御前的五品带刀官。”
“可现在皇上已不信任我了,”杨牧云慨叹,“我也早不在皇上身边当差了。”
“那皇上为何不把你的官衔一并拿掉呢?”师父说道:“这御前五品带刀官和锦衣卫千户的官印和腰牌还在你身上带着吧?就连那俸禄,也仍旧是双倍照发,你以为皇上是真的忘了让人收回你的官凭么?”
“那师父您是说......”杨牧云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
“皇上并没有忘记你,”师父淡然道:“把你搁置在一边冷落冷落也是为了你好。不然的话,你是很容易成为朝廷内外的众矢之的的,”瞥了他一眼续道:“你是不该招惹公主的,否则的话又怎会招来这么多眼睛盯在你身上?”
“这个......这个却非弟子故意为之。”杨牧云双手一摊,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个为师知道,”师父笑了一笑,“说实话,你也挺不容易的了。”说着话音一转,“为师听说你在南都时结交了几位勋臣子
弟,可是真的?”
“师父你是说他们......”杨牧云抬起头,眼前浮现出宋平、陈成锋、蒋文英和张天合几人来,除了宋平跟国色馆的红姑娘蝶雨私奔隐姓埋名在居庸关安家落户外,其他几人都来了京城,尤其是陈成锋,出征时还在这支天子幼军中当了一名千户。可能是出于被人告诫,出塞期间他与杨牧云从未说过一句话,很多时候他像是在躲避自己,对此杨牧云也并未太过意外。后来在无名山谷一战,这支府军前卫的兵马被鞑子切为两段,杨牧云最终将指挥使沈荣,千户朱仪、郭聪、徐永宁给救了出来,陈成锋和另一千户郑宏却陷在了谷中生死不知。
“听说你跟宁阳侯陈懋的孙女陈思羽的关系倒是非同一般呐!”师父似笑非笑的说道。
“师父......”杨牧云脸一红说道:“思羽她已嫁入成国公府,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
“你不提人家便会忘记么?”师父说道:“你出征的这张总旗官凭还是她帮你弄来的吧?”
“思羽她不忍我一直赋闲在家,因此想帮我一把,”杨牧云面色一正说道:“我和她之间并无别的意思。”
“她为你创造了这个机会,而你又把握好了这个机会,”师父轻笑一声,“在校阅过后,皇上并未反对你出征,看来这个宁阳侯陈家对你是有大助的。”
“可弟子与陈成锋交情泛泛,跟宁阳侯府的其他人也从未谋过面,”杨牧云不解道:“他们又怎会助我?”
师父冲他神秘的一笑,“你救了宁阳侯陈懋的长孙陈成锋回来,卖了这么大一个交情给宁阳侯府,他们又怎会不好好的助你?”
“师父怎么说得我越来越糊涂了?”杨牧云奇道:“陈成锋陷在塞外,生死不知,我又怎会救他回来?”
“没有么?不见得,”师父微微一笑,“待会儿我让你见一个人,等你见着了他,便知为师所言非虚了。”
“是谁?”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跟我来。”师父转过身,向庭院中的一条幽径走去。
杨牧云随他过了庭院,穿过一道角门,来到一座清幽的小院内,院内只种了几棵松柏,掩映住了一间不大的小屋。
“到了。”师父侧过脸对着杨牧云一笑,伸手推开了屋门。
屋里面陈设比较简单,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下站立一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相貌。
“这便是为师想让你见的人,”师父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神秘,朝立在那里的人说道:“你转过身来吧!”
“是,师父!”立在那里的人爽朗的应了一声。
“这也是师父收的徒弟么?”杨牧云心中陡然升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师父为何要带我来见他呢?”待对方完全转过身来,借着朦胧的灯光看清他的面容后,杨牧云大吃一惊,这人的相貌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宁阳侯府
“你,你......”杨牧云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方一笑,向他作了个揖,“怎么,不认得了么?敝人姓杨,名牧云。”举手抬足,连语气腔调都跟他一模一样。
“这个人怎么会跟我如此的相像?”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师父。
师父一笑,看了看那假“杨牧云”,又转向他道:“怎么样,如果让他到你熟识的人面前,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不会,”杨牧云摇摇头叹道:“别说旁人,连我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杨公子夸奖了。”假“杨牧云”嘻嘻一笑。
“陈成锋呢?他现在哪里?”师父问那假“杨牧云”。
“我把他安顿在了京城外北郊的榆河镇,”假“杨牧云”瞥了一眼真杨牧云,“剩下的事可以交给杨公子去做了。”
“嗯,”师父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陈成锋有没有看破你的身份?”
“杨公子刚才不说了么?”假“杨牧云”笑道:“我的扮相连他也看不出破绽。”
“好,”师父颔首道:“那郑宏呢,跟陈成锋一起么?”
“郑宏当日就战死了,”假“杨牧云”说道:“连同几千府军前卫的将士,都埋在了那山谷中。”
“可惜、可惜......”师父面带惋惜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如果能把郑宏也救出来,你也能卖武安侯郑能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师父的意思是让弟子把陈成锋领回来?”杨牧云顺着他的目光说道:“把他交给宁阳侯?”
“怎么,这事你还要让他去做么?”师父的目光瞧向假“杨牧云”道。
“杨公子若不反对的话,”假“杨牧云”笑着说道:“敝人倒是极愿代劳的。”这话说得杨牧云的心“嗵”的一跳。
“不成不成,”师父笑着摆手,“其他人倒还好说,只是陈思羽跟牧云生过情意的,他们又曾经共处过一室......你是瞒不过他的。”
“这我倒没想到,”假“杨牧云”似笑非笑的睨了杨牧云一眼,“看来我想好人做到底也是不成了。”
“行了行了,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师父对他笑道:“这一路上可辛苦你了,任务已经完成,你还是早些下去休息吧!”
“多谢师父,”假“杨牧云”向着师父拱手一礼,“其实鞑子看管的这位陈公子并不紧,弟子救出他并没有费太大力气......”抬头与师父对视了一眼,“弟子告退。”又转向杨牧云,“杨公子,告辞。”
“哦......”杨牧云想还礼,却不知他如何称呼,总不能也叫他一声“杨”公子吧,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假“杨牧云”一笑,转身出了屋子。
待门板合上后,杨牧云忍不住问道:“师父,这人是谁?他为何跟弟子长得这般相像?”
“找个和你一模一样之人何其困难,”师父悠然一笑,“你在江湖上闯荡也有些日子了,难道看不出他是用了易容术么?”
“师父说他是易容装扮的?”杨牧云奇道:“他怎么连说话举止也......”
“也和你这般相像,是么?”师父轻轻一笑,“其实这也很好解释,他以前是见过你的,以他的聪慧,记住你的形貌举止再模仿出来并不难。”
“他以前见过我,是谁?”杨牧云的脑海开始飞速转动起来,极力搜索这个人会是谁。
“不要去想这个了,”师父打断了他的思路,“现在你需要做的是把陈成锋从城外接进来,然后安然送回侯府......宁阳侯陈懋可是前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他要是能够帮你的话,你今后的仕途走得可就顺畅多了。”
“唔,师父说的是。”杨牧云收起思绪应道。
“还记得他给你说过陈成锋被安置在哪里了么?”
“京城外北郊榆河镇。”
“很好,”师父凝视着他说道:“接下来你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吧?”
“弟子这就出发,”杨牧云沉吟了片刻又道:“可弟子如到了榆河镇,又该如何寻找呢?”
“你到了就知道了,”师父微微一笑,“现在是丑时,以你的轻身功夫,应该会在辰时前到达榆河镇,那时天大概也快亮了,正好接了他返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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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天总是亮得很晚,而且也异常寒冷刺骨,通常这个时候路上不会有什么行人的,特别是荒郊野外,更是连一个鬼影也不会出现。
京城北郊的一条官道上,正飞驰着一辆马车,马车向正南的德胜门行驶而去。
车厢内,一个神情有些委顿的青年向着杨牧云连连拱手,“杨贤弟,这一路上愚兄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的好。”
“哪里哪里,”杨牧云有些心虚的笑了笑,“陈兄福大命大,是上苍护佑,能把你从鞑子那里救出来,纯属侥幸而已。”
“杨贤弟你那是真本事,哪里侥幸了?”陈成锋还以为他故作谦虚,“换一个人,恐怕你我都得葬身塞外,回到京城?等下辈子吧!”
“哦?”杨牧云眨了眨眼睛,顺着他的话道:“陈兄莫非还记得我当日是如何救你的?”
“怎么不记得,”陈成锋眉峰一扬说道:“杨贤弟那日可是飞天遁地,大杀四方啊!”
“唔......”杨牧云脸色有些不自然,含含糊糊的说道:“陈兄......陈兄有些太夸大其词了吧!”
“杨贤弟何必过谦,”陈成锋笑道:“你的本事愚兄和天合、文英他们都知道,那日鞑子军营四处火起,你骑一匹白马,使一杆长枪,带了愚兄,在营中左突右冲,不知多少鞑子丧命在你的枪下......古时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亦不过如此。”
“嗯,原来他使枪......”杨牧云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中。
“贤弟,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你继续说,他骑马带着你......不,不我骑马带着你左冲右突,然后呢?”
“你这人真是奇怪,”陈成锋目露异色,“当日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么?”
“不是不是,”杨牧云忙辩解道:“陈兄说的如此传神,我都感觉那都不是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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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陈成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没有之前那么洒脱了?”
杨牧云嘿嘿笑了笑,“快要进京城了,想得未免多了些,陈兄不要见怪。”
“哦,”陈成锋恍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问道:“贤弟莫不是怕回去那位朱世子再来为难你?”
“陈兄所料不错,”杨牧云神情一黯说道:“小弟比不上陈兄这等勋爵人家,一旦触怒了显贵,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那愚兄替你撑着便是,”陈成锋接过了他的话头,“朱仪是我妹夫,他父亲成国公虽然身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可也只能待在中军都督府,我爷爷可掌握着前军都督府呢!到时我求爷爷发一道调令过去,把你调来前军都督府,我那妹夫又如何能再难为你?”
“这个......那小弟就在这里多谢陈兄了。”杨牧云说着向陈成锋拱手一礼。
“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又何须如此多礼?”陈成锋话锋一转,“不过愚兄也是知道你是怎样跟我那妹夫结上梁子的......”眼一瞪说道:“你思羽之间可不能再有任何瓜葛了。”
“原来他之前一直与我保持距离,便是因为这个。”杨牧云心念及此,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道:“陈兄放心,我已有了妻室,而思羽她也嫁了人,我和她之间是再无任何私情了。”
“是么?”陈成锋睇了他一眼道:“没有私情,不见得吧?出征前皇上检阅全军,你那张总旗的委任官凭是不是思羽她交给你的
?”
“什么都瞒不过陈兄,”杨牧云苦笑,“小弟那些日子整日赋闲在家,思羽她是可怜我,才为我弄了这么一张委任官凭来,其实我跟她是真的没有什么,我可以赌咒发誓......”
“行了行了,”陈成锋摆手道:“你也莫赌咒发誓了,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不要净整些幺蛾子出来,我保证你和我妹夫的恩怨就此揭过。”
“陈兄如此看顾小弟,小弟又怎能不识抬举?”
“你知道就好,”陈成锋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这人武功高强,又通文墨,我爷爷见了你说不定也会喜欢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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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阳侯府坐落在小时雍坊的庆封胡同,杨牧云见到了侯府,便要告辞,陈成锋哪里肯依,硬扯着他下车去敲府门。
朱红嵌着铜钉的侯府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露出一个须发花白的头颅。
“窦伯,是我呀!”陈成锋笑着向那个花白头颅打了个招呼。
“你是......大孙少爷?”花白头颅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了激动的大叫起来,“大孙少爷,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当即转过身向门内大声喊道:“大孙少爷回来了!”
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平静的侯府登时如同炸了锅一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分别从各个庭院,各间房屋内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挤满了二门前的院子。
“成峰,你回来了?”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脸色激动的走上前来,眉宇间跟陈成锋有几分相似,想是他的父亲了。
“孩儿拜见父亲,儿让父亲担忧了。”陈成锋说着就要跪拜下去。
“好好好......能回来就好,”中年男子忙伸手托住他,目光看向他身边的杨牧云,“这位是......”
“他是孩儿的救命恩人,”陈成锋介绍道:“叫杨牧云,孩儿被鞑子俘虏后,是他把孩儿从鞑子那里救出来的。”
“晚辈杨牧云拜见伯父!”杨牧云上前恭敬一礼。
“勿须多礼,勿须多礼,”中年男子连连摆手,“你救了小儿,便是我陈家的恩人,快里面请!”又对陈成锋说道:“你爷爷一直念叨着你,你快随我去见他老人家吧!”
......
宁阳侯府虽比不上成国公的规模,但也是一座豪宅深第,府内高阔平和,远眼过处还有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的。杨牧云跟着中年男子穿过几座庭院来到内院一座高大的厅堂前,由一个老家人将他们领了进去。
厅堂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年约六十开外,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穿一件赭石色的团花圆领棉袍,脚蹬步履,坐在那里很有威严。陈成锋一见到他,便紧走几步,在离他丈许处双膝跪地,叩下头去,“孙儿成峰叩见爷爷!”
“好好,你总算回来了,”老人声如洪钟,笑眯眯的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杨牧云吃了一惊,这老人身材高大,比寻常人都高了一个头,肩宽背厚,身形一点儿也不佝偻,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上满是老茧,应是常年抓握兵器所致。
“沈荣回来时说你陷在塞北,我正想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老人说道:“没想到到锋儿你却安然回来了。”眯着眼看向他身后的杨牧云。
不等那老人发问,杨牧云便上前拱手施礼道:“小人杨牧云拜见侯爷。”见这老人如此派头,应该便是宁阳侯陈懋了。
“爷爷,”陈成锋对那老人说道:“他是随孙儿一同出征的,在军伍中任一名总旗,孙儿被鞑子俘虏,是他不顾危险救了孙儿出来......孙儿才能回来见到爷爷。”
“这么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老人笑道:“既是同过生死共患难的,那就不是外人了。”袖子一摆,“杨总旗,勿须客气,请坐!”话语中自有一股威势,让人无法相拒。
第四百九十七章 心生隔阂
“谢侯爷!”杨牧云身子微躬,脸色淡然,却并不就座。
陈懋微微一笑,向着那中年男子说道:“我跟他们说会儿话,你先下去吧!”
“是,父亲大人。”中年男子躬身一揖,退了出去。
“你们来得正好,”陈懋的目光扫了一下孙儿和杨牧云,“我正想出去走走,你们两个就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去后园散散心吧!”
......
侯府的后花园种了很多蜡梅,隆冬时节梅花竞相开放,让人感到这里依旧一片生机盎然。缕缕北风吹过,冬日的晨雾弥散出浓浓寒意,一夜冰凌霜结,梅花枝头上探出冰晶玉洁,剔透着珠光宝气,宛若玉女亭立。透着绿芽含苞红颜顶立着白雪,红梅欲绽严寒,洋溢着别样的姿彩。
陈懋在碎石径上慢慢踱步,杨牧云和陈成锋在后面不疾不徐的跟着。
“这么说你所领的那支千人队已全部覆没,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陈懋站定脚步,吐出一口气说道。
“是的,爷爷,”陈成锋脸一红,嗫嚅道:“我们中了鞑子的埋伏,跟沈指挥使他们失去了联系,只有我和郑兄率领所部浴血奋战。激战了一日一夜,矢尽刀折,左右伤亡殆尽,郑兄他想尽最后一搏,以期突出重围,谁知身上连中十余箭,命丧当场......孙儿并未贪生怕死,想着多杀几个鞑子,也不能辱了父祖的威名,谁知......”脸色一黯,“谁知马失前蹄,失手被擒......”
陈懋面色凝重,缓缓道:“此非战之罪,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侧目看了杨牧云一眼,“你方才说你跟沈指挥使他们一起冲了出去?”
“是的,侯爷,”杨牧云说道:“小人在前方探路,并未跟大队人马一起......”将那夜的情形详述了一遍。
陈懋点点头,“后来你们遇见了罗总督和于大人他们所率的宣大兵马,这才返回关内......可你又怎么回去救了我的孙儿呢?”
杨牧云被问得心儿一跳,暗道这个谎可不好圆。当即答道:“小人还有一个锦衣卫的身份,朝廷在关外布置了不少眼线,专门侦测鞑子的动向,是他们传来消息说鞑子押送一批俘虏正准备返回漠北,其中就有陈兄。于是小人就带了一帮弟兄夜袭鞑子军营,将陈兄救了出来。”
“哦?你是锦衣卫?”陈懋转过身定定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爷爷,”陈成锋在旁插口道:“在南都孙儿与杨贤弟相识时他就已经是锦衣卫百户了。”
“这就奇了,”陈懋伸手捋了捋颔下胡须,目光炯然道:“锦衣卫怎么到府军前卫里当了一名总旗?这是朝廷的意思么?”语气隐然变得有些不善。
“爷爷,不是这样的,”陈成锋忙道:“此事说来话长......”
“老夫累了,”陈懋沉着脸开始下逐客令,“改日再聊吧,锋儿,送客!”说完迈开步径自走了。
“杨贤弟,”陈成锋面带歉意的对杨牧云说道:“我爷爷他岁数大了......说的话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侯爷是长辈,教训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是应该的,”杨牧云笑了笑,话音一转,“看来侯爷对锦衣卫成见很深。”
陈成锋叹了口气说道:“这说来也话长......”
“那咱们就改日再聊吧,”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说好了,你可不能躲着我哟!”
“愚兄这条命都是贤弟你给的,”陈成锋讪讪的笑笑,“你就是让愚兄去一趟刀山火海,愚兄也欣然去一遭。”
......
陈成锋亲自送杨牧云出了大门,又连连致歉。杨牧云慰藉了他几句,准备要走,一辆马车向侯府这边行驶过来。
“哥哥——”马车还未停下,便传来一句女子娇柔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张俏丽的面庞探出了车窗外。
“思羽......”两人齐
声叫出了这个名字,互相对视了一眼,又转向一边。
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丫鬟景莲跳下马车,掀开车帷,扶陈思羽从车内下来。
陈思羽身穿一件正红牡丹掐金锦绣华服,发髻上插着五凤朝阳金丝累珠衔红宝的大头钗,耳坠一对红珊滴珠嵌赤金流苏耳环,浑身珠光宝气,更衬着她明媚动人。
“哥哥,你回来了?”陈思羽脸带喜色的说道:“你不知道全家有多担心你......”声音蓦然顿住了,目光怔怔的落在杨牧云身上,灿然的双眸中满是惊喜、羞涩......带着浓浓的情意。
陈成锋看得脸色一沉。
陈思羽丝毫没有觉察出哥哥的不悦,对着杨牧云深深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杨牧云淡淡的应道。
“你......还好吗?”
“我很好,”杨牧云目不斜视,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礼,“多谢朱夫人关心。”
看着心中一直牵挂的人如此漠然的回应,陈思羽贝齿轻咬着朱唇道:“你好,我也就放心了。对了,你怎么会跟我哥哥一起来侯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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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正要答话,却听陈成锋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间的交谈,“思羽,你今日怎么来了?”
“我是想过来陪陪爷爷,”陈思羽道:“自打听说哥哥你出事了以后,爷爷一直心情郁郁,我怕他会闷出病来......”说着霁颜一笑,“你既然回来了爷爷的这块心病应该也就好了。”
陈成锋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既来了便随我进去吧!”向着杨牧云说了一声,“我要带舍妹进去,就恕不远送了,杨贤弟请!”
“陈兄不必客气,告辞!”杨牧云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杨公子......”陈思羽正想追上去,却被哥哥拉住。
“哥,你干什么?”陈思羽秀眉一蹙。
“思羽,”陈成锋沉着脸道:“你已嫁作人妇,还与外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可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可以讲给哥,哥再转述给他也是一样,”陈成锋沉声道:“你要再跟他纠缠不清的话,就只会害了他,懂么?”
陈思羽俏脸一黯,默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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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给我打的好盘算恐怕要落空了,”杨牧云边走边喃喃自语,“宁阳侯那个老头儿好像对锦衣卫很有成见......也是,我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出自己锦衣卫的身份。”心中懊悔不已,但转念一想,“不对,在南都时陈兄他们就已知道了我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差,迟早还是要说给他爷爷听的。”
此时离宁阳侯府已远,他来到一人流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站住脚步,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渐高,遂思忖道:“去哪里呢?中军都督府的夏经历让我每天去那里点卯等那位沈伯爷......我用不用去理那个茬儿?在塞外时,沈荣还私底下派人杀我,在他底下当差,可得时时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了。”杨牧云心中犹豫,“此次出征,府军前卫这支天子幼军几乎全军覆没,回京的人个个应该都是戴罪之身,看夏经历阴阳怪气的样子,完全就是在幸灾乐祸。我若是那个姓沈的,便告病在家算了,哪有脸面日日入衙当值?”想通这个关节,心中便敞亮多了,去中军都督府的念头立时就淡了。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杨牧云向人打听了修武伯府的位置,便去那附近打听消息。
修武伯府在小时雍坊北面安富坊的银带胡同,路程并不算太远,走到那里时天还没到正午。修武伯府大门紧闭,看起来很是冷清。杨牧云在伯府大门前来回踱了几步,见斜对面不远处有一群人在围观什么,便走上前去。
原来那群人在观看两个老者下象棋。其中一名老者洋洋自得,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另一名老者眉头紧锁,苦思下一步的走法。
杨牧云在湖州府学读书时也经常和人下象棋的,便饶有兴致
的向棋盘上看去。洋洋自得老者的车和马已逼得对方老帅没有腾挪的地方,眼看是要输了,周围人也开始议论,都说这是一步死棋,再无盘活的可能,劝那眉头紧锁的老者放弃,老者却执意不肯。
“如何?”洋洋自得老者乜了他一眼,“都快到晌午了,你还不认输,难道要请大家伙儿吃饭不成?”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眉头紧锁老者又凝视片刻,叹息一声,正待出言认输。杨牧云这时开口说道:“其实这步棋是能解开的......”
众人侧目看去,见他年纪很轻,都颇不以为然。
洋洋自得老者哂笑道:“你个娃娃真是口出狂言,若是能破开这死局的话,我便磕头拜你为师。”
眉头紧锁老者摇摇头,也是不信杨牧云的话。
“把炮拉过来,不就成了。”杨牧云伸手把遗忘在角落里的炮拉在士和帅之间,对准了对方的车。这一下情势逆转,若车吃士,炮便可以飞过去打掉对方的老将,这棋便赢了。若车不吃士,炮就可以打掉车,而且车还不能跑,车一跑,炮越过士照样可以打掉对方老将。
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变得有些钦佩。
这下换成洋洋自得老者皱紧眉头,盯着棋盘半天也想不出破解之法,只好忍痛让对方的炮打掉了自己的车,这一下攻势大减,眉头紧锁老者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感激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下面棋路就顺畅多了,杨牧云又出言指点了他几步,洋洋自得老者很快便拱手认输。
“没想到这小娃娃棋下得蛮厉害的。”必胜的棋输了,洋洋自得老者有些意兴索然,眼见已到晌午,站起身话也不说一句转身便走了。
“这老王怎么就走了,他还没有向这小兄弟磕头拜师呢!”围观的人中有人凑趣道。
在众人的一片起哄声中,那老者只当没听见,步子走得更快了,转眼消失在胡同的拐弯处。
“多谢小兄弟,”眉头紧锁老者赢了棋,心情大好,连连向杨牧云道谢,“要不是你出言指点,我这一上午呀都别想赢他一局。”
“小事一桩,老丈不必言谢,”杨牧云看他兴致挺高,便开口问道:“老丈,有个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小兄弟请讲,”老者呵呵笑道:“只要是小老儿我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请问这沈伯爷在府内么?”杨牧云伸手一指斜对面的修武伯府。
“哦,你想见沈伯爷啊,”老者摆摆手,“这恐怕不成,伯爷他自从回来后便紧闭府门,概不见客。”
“这却是为何?”杨牧云问道。
“听说伯爷他回来后生了重病,”老者说道:“连五军都督府的衙门都去不成了。”
“真的?”杨牧云惊讶道。
“我骗你做什么?”老者瞪了他一眼,“我天天坐在这里下棋,就前些日子见他回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而且有人来看他也不开门。”
“沈伯爷他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生病的?”
“这小老儿就不清楚了。”
“我看八成是吓病的,”一个围观的闲汉说道:“我有一亲戚也在府军前卫里当差,就是在那一天和沈伯爷一同回来的,听他说,这一趟出征,府军前卫五千精锐,回来仅剩三百,其余的人全部死在塞外了,其中好些都是勋爵人家的子弟,这让沈伯爷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那些勋爵人家交代?”
“还交代什么?”另一个闲汉说道:“这沈伯爷自己不是也差点儿把命丢在塞外了么?想当初太祖太宗皇帝的时候,出关征讨鞑子的大军从来就没下过十万,五千人,想想就是去送死的。”
“这话原也不错,”先前那人说道:“可那沈伯爷出征前是拍着胸脯向皇上保证不但有所斩获还会全军而还。”
第四百九十八章 湖州来人
“谁知这话说的有些大了,”那个闲汉续道:“如今惨败而回,真是无脸面见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证实了杨牧云心中所想,沈荣是暂时不会露面了,中军都督府的夏经历针对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看整个府军前卫都不顺眼。惨败归来,十有八九是要等待皇上治罪的,这个时候能得到旁人的好脸子看才怪。
杨牧云离开了银带胡同,突然感到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要向何处去,点卯?不过是他人加在自己头上的羞辱,难道自己还要上赶着去凑别人的冷嘲热讽么?
因为公主的事情,皇上一直没有再召见他,不知以后他还会不会有入宫的机会。他心中又一次萌生了退意,眼看快要到年底了,自己左右在京里没有事做,不如回湖州吧!一想到回湖州,低落的情绪又一次兴奋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行走在大街上,杨牧云忽然发现街道上的人流比往常要多了许多。家在外地的京官们开始置办礼物,趁着过年封印休衙的时候,他们是要告假还乡的。由于交通不便,道远的官员一般两三年才回一次家。辞旧迎新,无论什么阶层的人都是要讲究孝道的,拜望父母高堂,免得让老人们挂念。
京城里的各个衙门都在忙着年终的盘点、总结一年的事务,这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所能期待的是朝廷会下一份什么样的诏书,不过这可能也要等到年后了,皇上也很忙,庆贺新春、祭拜祖宗,宗室团聚,自有皇家的一套礼仪。各地的藩王、封疆大吏们已陆陆续续派人回朝见驾了,一些外国使节也要召见,皇帝小儿恐怕都要忙得连轴转,触霉头的事都要尽量往后放一放了。
“爹娘在湖州不知怎样了?”杨牧云心道:“我已有大半年没有见到他们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我离开京城,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他拿定主意后,便向着城南方向行去。
......
“咦?”一辆与他擦肩而过的马车挑开了车帘,一个憨头憨脑的少年向探出头向外张望开去。
“怎么了?”车内一名三十开外的妇人拍了一下那少年的肩头问道。
“我怎么感觉刚才过去的人很像小舅舅?”少年挠了挠脑门说道。
“你看花眼了吧?”妇人伸指一点少年的额头,叱道:“要知道你舅舅现在可是有品秩的官员了,这出门不是骑马便是坐轿,怎会像寻常人一样在街面上行走?”
“娘说的是,”少年讪讪的道:“可能是我真的看花眼了。”
“这到了京城,你可得给我机灵着点儿,”妇人斜了少年一眼说道:“这里可不比咱湖州,规矩可是大得很呐,你要是错漏了礼数,没的给你舅舅和我丟脸。”
“知道了,娘,”听妇人一通说教,少年有些手足无措,目光又向外看了看,“娘,你说小舅舅他住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比湖州知府大人的宅子还要气派?”
“那是自然,”妇人得意的道:“要知你舅舅他现在可是京官,自然比那些个地方官更有排场。”
思路客
“啧啧啧......”少年连声惊叹,脸上不无艳羡的说道:“要是我也像小舅舅一样,那该有多好?”
“你?”妇人鄙夷的横了他一眼,“论文你连一本三字经都背不下来,写个字跟蚯蚓爬一样,论武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比你爹那庄稼把式强不了多少。还想做官?下辈子吧!”
“娘......”少年脸一红,有些气鼓鼓的说道:“那你拉我来这京城做什么?”
妇人叹了口气,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就你舅舅这一个兄弟,他发达了,总不能眼瞅着他外甥庸庸碌碌的不管,你跟着他,总能多少有些长进吧?”
“娘,你是要把我扔在这里不让我回湖州了吗?”少年惊问。
“京城不好么?”妇人没好气的说道:“你回湖州做什么?跟你爹一样当个捕快么?被人呼来喝去的永远也没个出头之日......娘拉你来这京城,就是要你好好
见见世面。等过了年你都十六岁了,也该说个媳妇了,可你现在这样子,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嫁你?在这儿跟你舅舅几年,要是能混出息了,也好跟你说亲!”
“娘......”少年忸怩的垂下头去。
......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妇人向外看去,见马车拐进了一个胡同,在一个颇为气派的宅邸前停了下来。
“到了。”车把式说道。
“哦。”妇人满心欢喜的和少年下了马车。“不对......”妇人眯着眼看去,只见前方府门大开,无数人出出进进的在搬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妇人心一紧,走上前向一位正在指挥搬东西的老者问道:“请问老丈,这里是杨牧云的府上么?”
“正是。”
“这里如此繁忙,是要搬家么?”妇人又问。
“嗯......”老者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妇人还未答话,就见府内飘然出来一位相貌极为俏丽的少女,冲着众人说道:“你们手脚都轻着点儿,里面的东西可贵重了,要是摔坏一两件,你们陪得起么?”
“宁馨姑娘......”老者满脸堆笑,正要禀报搬运情况,只见那少女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在跟自己搭讪的妇人身上。
“姑奶奶,你怎么来了?”少女走过去朝着妇人福了一福,又对她身边的少年甜甜的说了一句,“胡公子好!”
少年登时脸一红,不知所措的回道:“宁馨姑娘好!”
这妇人便是杨牧云的姐姐杨兰,少年是杨兰的儿子胡文广。
“宁馨姑娘,”杨兰脸带忧色的说道:“这是要搬家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的,姑奶奶,”宁馨笑着解释道:“老爷他住不惯这里,要搬去另一个地方住,所以小姐让婢子收拾这府里东西往那里搬。”
“哦,是这样,”杨兰轻舒了一口气,又问:“那个地方在哪儿?离这里远么?是不是比这处宅子还要大?”
“姑奶奶随婢子去了不就知道了?”宁馨启齿笑道。
————————————
“府军前卫的?”宣武门前的守门将官看了看拿在手中的腰牌冷冷一笑,将其掷回了两名骑在马上、浑身披挂的军卒手中,高声说道:“上面有令,凡是府军前卫的人一律不许出京,二位,请回吧!”
“我们是奉了军令要出外公干的,”其中一名军卒拱手抱拳行了个军礼说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本官是为朝廷把守这宣武门,”守门将官面目冷然的瞪视着他们,“方便那两个字本官是不懂的。”
“若是误了大事,你吃罪的起么?”另一名军卒忍不住斥道。
“要是让你们出去,那才是本官吃罪不起的大事,”守门将官的态度越发的冰冷,手按刀柄沉声道:“二位若再不走的话,本官就让人把你们拿下送到五军都督府去。”话音一落,只听“歘——”的一声,守门的官兵围拢过来,手执刀矛齐齐指向那两名军卒。
“走!”两名军卒黑着脸拨转马头,向来路回返而去。引得聚在城门口的人一片议论声。
这一切全部被杨牧云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所有府军前卫的人都被留在京城里,不准外出。
“朝廷这是要做什么呢?”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是要严惩府军前卫回来的官兵么?可又不见上面降罪......”他伸手捏了捏衣兜里的腰牌,一个是御前五品带刀官的,一个是锦衣卫千户的,要是拿出来会不会也被顶回去呢?他心里没底。自己是此次出征的府军前卫军中一百名总旗官之一,在早上自德胜门入城时便亮出了这个身份,他记得德胜门守城将官看自己时的脸色异常复杂,让身边的人将自己记录在案,当然,还有
陈成锋。而昨晚自己是偷偷出城的,没有人知道。
“朝廷这么做不知是出于什么用意?”杨牧云心中暗忖,“看来在皇上没有具体的旨意下来之前我也不方便离京了。”心中想着又要在京城里无所事事的待下去,就不禁有些怅然。唉,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家乡以外准备过年,看来这年注定是要在憋憋屈屈中度过了。
“啪——”他的肩头不知被谁人拍了一下,霍然转身,映入眼帘是一张五官挤在一起的圆圆胖脸。
“真的是你!”那张圆圆胖脸欣喜道:“我还怕认错了人呢!不想果然是杨大人你。”
“是你呀!”杨牧云皱了皱眉,拍自己肩的圆脸胖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京城有名的红莲帮少帮主雷擂。
“你找我有事?”杨牧云问道。
“不,不,是偶遇,”雷擂笑着向他一拱手,“小人跟杨大人您真是有缘呐!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好好喝他几杯!”
“改日吧......”杨牧云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说道。
“别介,”雷擂不依道:“大人您帮我们打掉了青龙会,我们红莲帮上下还没好好谢谢大人您呢!今天说什么好好请您一请。”
看他满是热络的样子,杨牧云不好推脱,只得应允了。雷擂兴奋得拉起他就走。
“那日在春香阁的花酒没有吃成,”雷擂说道:“这次小人会好好给您补上。”
“喂——”杨牧云甩开他拉扯自己衣袖的手,板着脸道:“我可先给你说好,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我是决不会去的。”
“杨大人放心,”雷擂拍着厚实的胸脯说道:“小人知道你为人正派,这顿酒呀,无关风月,您放心好了。”
......
雷擂好似早有准备,把杨牧云领到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嘉运楼。这座酒楼的规模与气派与飞鸿居酒楼不相上下,雷擂把他领入酒楼三楼的一个雅间里,便催促着酒楼的伙计上菜。
“杨大人,”雷擂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要是没有您,我们红莲帮......不不,现在不叫红莲帮了,叫红莲商会。”笑着续道:“没有您的帮助,我们红莲商会还被那青龙会压在头上......这份情我们全商会不知如何还才好。”
“青龙会勾结鞑子,帮着鞑子偷运火药军械,这是他们自作孽,非是我刻意帮你们,”杨牧云淡淡道:“你们接管了青龙会的地盘,这买卖可比以前做得大发多了吧?”
“那是,”雷擂眉飞色舞,“我父亲他老人家也说要好好谢谢大人呢!不过他有事不在京城,不然的话他老人家也定当作陪,跟大人您好好喝上一杯。”
“你们还念着我,真是难得,”杨牧云淡然一笑,“有机会的话,自然还是会相聚的。”
“是是是,”雷擂笑道:“杨大人您说的再对也没有了,小人跟您从相遇到相识,就一直好运不断,自当是要跟您多多聚聚的。”
两人喝了几杯,雷擂嫌上菜上得慢,便向杨牧云告一声罪,出了雅间催菜去了。
杨牧云独自喝了几杯酒,只听一阵环佩叮当,门板响处,香风扑面,飘然进来一位丽人。
“姑娘你进错地方了吧?”杨牧云眉峰微蹙,并没有抬头看她。
“你看都不看,又怎知我来错地方了呢?”一个娇柔而又带有磁性的声音说道。
这个声音好熟,杨牧云忙抬首看去,“你......”愕然站起身来。
“怎么,这也没有多少日子,便不认得了么?”佳人启齿一笑,百媚丛生,这艳绝人寰的容貌不是别人,正是紫苏。
“夫人,你......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杨牧云感觉舌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紫苏没有直接答他,幽幽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夫人。”
第四百九十九章 别来倾诉
“夫人生气了么?”杨牧云站起身,来到紫苏身旁,握住了柔若无骨的纤手。
紫苏幽幽一叹,一双秀眸看向他道:“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哪儿能呢?”杨牧云拉着她坐了下来,笑道:“我对你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你毕竟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夫人,怎么能说这样的气话?”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紫苏的眸子盯着他问道。
“我才刚回来,”杨牧云解释道:“哪儿都还没有去呢!”
“那你打算去哪里?”紫苏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杨牧云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讪讪的笑了笑,“我总得去把差事交了,不然的话今后可不好去任职了。”
“你准备如何去交呢?”紫苏眸光闪烁,唇角微微勾起,“整个府军前卫上至指挥使,下至普通兵卒,都被勒令待在家中,连京城都不准出,你莫非有通天彻地之能置身事外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杨牧云脸色微变,突然想起宫里的内官监总管金英是她的义父,“莫不是宫里带给你的消息?”
“别忘了我现在也是朝廷任命的女官了呢!”紫苏秋泓般的眸子霎了一霎,“你方才刚刚在宣武门吃了个闭门羹,难道还看不出眼前的情势么?”
“你......”杨牧云松开了握着她纤手的手掌,吃惊道:“这是那个姓雷的说给你的?”转过头看向门口。
“你不用看了,”紫苏淡淡的说道:“他不会再进来了......”见他一脸疑惑,续道:“是我让他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的,事办完了,还不赶紧溜么?”
“你认得他?”杨牧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雷擂怎么会听你差遣?”
“因为他们红莲帮最大的生意往来客户是宫里,”紫苏说道:“看好我义父他是宫里的内官监总管,专管采办宫中所用器物,可以说是他们红莲帮的衣食父母呢!你说我一句话吩咐下去,那个雷胖子会不会屁颠屁颠的抢着去办呢!”
“看来他跟你更熟一些......”杨牧云顿觉心中不是滋味,他还真以为雷擂是与他攀交情呢!现在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如何,这人心看起来不是你所想得那样厚道吧?”紫苏的俏脸上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夫人要我来,不过一句话的事,”杨牧云脸色有些不大自然的道:“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如你肯爽快的来见我,”紫苏悠悠道:“我就不用如此费事了,”瞥了他一眼续道:“你果真是刚回来吗?昨日你不已经回到京城了么?而且还绕有兴致的跟郕王殿下吃了一顿涮锅,不是么?”
“这是柳云惜她告诉你的吧?”杨牧云苦笑,“我怎么感觉夫人你现在就像那锦衣卫一样厉害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呢!”紫苏笑着拉住他的手,一脸动情的说道:“自从你离开京城后,你不知我有多担心你,毕竟这是一次孤军深入的征战,我一妇道人家虽然不通军事,也是知道此次出征凶多吉少的......菩萨保佑,夫君你总算平安无恙的回来了。”怔怔的看着他,两行清泪顺着自己清丽的毫无瑕疵的玉颊淌了下来。
“你看你......”杨牧云伸手揩了一下她玉颊上晶莹的泪珠,不悦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还哭什么?也不嫌晦气。”
“我是觉得心里委屈,”紫苏哽咽道:“我为你担惊受怕了这么些个日子,你回来了却见都不来见我。”
“好好好......”杨牧云无奈的说道:“是为夫错了,为夫向你道歉行不行?再不成为夫跪下来向你磕头赔罪了。”说着真的站起身来作势欲跪。
“我可当不起......”紫苏连忙拉住他,破涕为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夫君这样做不是折煞妾身了么?”
“这就对了,”杨
牧云笑着将她一把揽入怀里,“我最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夫人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真的么?”紫苏扬起娇巧的下巴,眸子向着他眨了眨,“比起你身边的那位林姑娘,我跟她笑起来谁好看?”
杨牧云身子一震,脸带异色的笑笑,“夫人的话好生有趣,我与林姑娘不过是偶然在塞北相遇,一路上患难与共,有几次若不是她出手相救的话,为夫我恐怕就回不来了。”
“你以为我是在吃你的醋?”紫苏吃吃一笑,眸波流转,“若你迎林姑娘进门的话,我也不会反对的。”
“真的?”杨牧云讶异的对视着她的眸子说道。
“那还有假?”紫苏编贝似的玉齿一咬樱唇,伸手在他腰间狠狠的拧了一把,“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心里不龌龊的。”
杨牧云大声呼痛。
“你你你......”杨牧云瞪视着他道:“你下手也不轻着点儿,想谋杀亲夫么?”
“夫君真觉得很疼么?”紫苏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怅然叹道:“男人的疼通常是在身上,而女人的疼却是在心里,比之男人可是要疼得多了。”
杨牧云怔了怔,默然不语。
紫苏轻抚他的腰间,一双眸子似欲要滴出水来,柔声说了一句,“还疼么?”
杨牧云哼了一声,仍旧没有说话。
“夫君......”紫苏似梦呓般说道:“你说男人为什么可以喜欢很多女人,而女人只能喜欢一个男人?”
杨牧云:“......”
“夫君你不要怪我,”紫苏继续说道:“要我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我真有些不舍得呢!我是不是有些太善妒了?”
杨牧云轻叹一声,抚摸着她柔软如丝缎般的长发说道:“其实我也想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真的?”紫苏眸子一亮。
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家在湖州的乡下,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我爹娘在家务农,相濡以沫的过了大半辈子,互敬互爱,连架都不曾吵过。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嫁了一个衙门里的捕快,姐夫他老实本分,对姐姐她千依百顺,从未红过脸。那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像他们那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那你喜欢过周姐姐么?”紫苏的眸子霎了霎,“为什么在南都的时候你从未跟我提起过她?”
“我跟她成亲是因为长辈的撮合,”杨牧云说道:“这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周家不愿自己的女儿被朝廷召去京城选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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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不喜欢周姐姐了?”紫苏说道:“其实周姐姐人挺不错呀,不得人长得貌美如花,而且还有亿万家财,更难得的是,她不像我这么善妒,她能主动送自己身边的丫鬟给夫君你做妾呢!”
“可我和她很难像跟你一样,”杨牧云说道:“梦楠无论做什么事都像她的为人一样,很成熟,很理智。她照顾得我很周到,周到的让我感觉不像是他的相公......她没有办法全付身心的去爱一个男人,因为她有周家偌大的家业要去打理。她不能时时陪伴在我身边,所以她让身边的丫鬟服侍我,来代替她的存在。不管我喜不喜欢,梦楠她都是我的娘子,我敬重她,她敬重我,这对我和她之间就已足够。”
“我明白,”紫苏微颔螓首,“她不但敬重你,还包容你,甚至包容你所喜欢的其她女人。她第一次在南都见我时,就认可了我和你的关系,还送了我一份很厚的见面礼。这种大妇的风度和胸怀我是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谁让你学她了?”杨牧云看着她道:“我就喜欢这样的你,任性、率真,特别是你吃我醋的样子,最是可爱了。”
“讨厌!”紫苏在他胸口轻轻的捶了一拳嗔道,心里却觉得甜甜的。
“你能吃我醋就说明你心里特别在乎我,”杨牧云说道:“被一个女人歇斯
底里爱的感觉可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够有的。”
“谁歇斯底里爱你了?”紫苏白了他一眼,“你这个人真是自恋得可以。”
杨牧云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你虽然不是我第一个妻子,但却是我最爱的夫人,如果能够让我选的话,我会选择天天和你在一起。”
“你们这些男人啊,天生都是会哄女人的,”紫苏的眸子闪了几下,“把一个女人哄高兴了,转过脸便把这些甜言蜜语拿去哄另外一个女人。”
“在你眼里我便是如此不堪么?”杨牧云说道:“我跟林姑娘虽一路走来,但却始终以礼相待,从不曾逾矩......”
“好啦,你不就是想让我说你从没招惹过别的女人,都是她们来撩拨你么?”紫苏睨了他一眼道:“撩拨你的何止一个林姑娘?塞外草原、皇宫大内、甚至苗地,都有你播下的情种吧?哦,对了,絮儿前些日子从南都给我来信了,字里行间提的都是你,哼哼,你这家伙,连我身边的人你都不放过。”
“没办法,”杨牧云叹了口气,厚着脸皮说道:“谁让你夫君这么招女人喜欢呢?”
紫苏狠狠瞅着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忽然莞尔一笑,“你既然这么喜欢收女人的心,那你就帮帮我的忙,我院子里的红姑娘绮晴、怜依、芷雪她们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你就大发善心,把她们都收了吧,反正对你来说,女人多多益善。”
杨牧云的面容僵了一下,抱着紫苏的双臂松开了,向旁退开几步,讪讪道:“夫人你何必开这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紫苏一本正经的说道:“她们几个你也都见过了,无论才艺、姿色,在这满京城里都是屈指可数的。曾有一些达官贵人要花大价钱为她们赎身,都被我顶了回去......”斜了他一眼,“跟了你也不辱没了她们,要知道她们虽自小都待在这院子里,可都是不折不扣的清倌人儿呢......”说罢吃吃笑出声来。
“夫人,”杨牧云苦着脸道:“你要再这样说的话我就立刻消失,决不敢再见你,大丈夫说到做到。”
“哟,还大丈夫呢,”紫苏笑道:“不见我也就罢了,连圣文你也不见了么?”
“圣文?”杨牧云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白胖可爱的婴儿样子,脸色变得激动起来,“他......他在你那里还好么?”
“好,当然好,”紫苏说道:“我就当他是亲生的一样,难道还能亏待了不成?你要不要一起跟我去看看他?”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这么小他的亲生父母和家人都不在了,现在我就是他的父亲,自是要去好好看看他。”
“那你便跟我来吧。”紫苏嫣然一笑。
......
马车的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毯子,车壁上放着靠垫和褥子,确保马车在行驶的时候也不至于让人在车厢里感到很颠簸。
孩子的乳母抱着小圣文靠了过来,杨牧云张目看去,几个月不见,孩子又胖了不少,变得越发得可爱了。
孩子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看向杨牧云,突然咧嘴一笑。
“夫人,你看孩子笑了,他冲着我笑了......”杨牧云喜不自胜的对紫苏说道。
“看来他并没有忘记你。”紫苏笑道。
“那是自然,我是他父亲么。”杨牧云笑着张开双臂要去抱孩子。
乳母看向紫苏,似乎是在等她发话。
“我夫君要抱抱孩子,便让他抱抱吧,”紫苏吩咐道:“离开京城这么些日子,他也该跟孩子好好亲热亲热了。”
......
“小圣文,想爹爹了吗?”杨牧云把孩子抱在怀里,忍不住去亲孩子的小脸,“圣文真乖......”
孩子“咭儿”的笑了。
第五百章 携手归家
看着孩子可爱讨喜的样子,杨牧云也禁不住乐了。逗弄着孩子胖乎乎的胳膊小手说道:“宝贝,叫爹爹,叫爹爹呀!”
“孩子还不到半岁呢,哪里会说话?”紫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把孩子抱了过来又递给乳母,“孩子该吃奶了,你等会儿再逗他吧!”
“你怎么不喂......”杨牧云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紫苏的目光狠狠向自己瞪来,忙闭上嘴,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下,“你看我这嘴,口没遮拦的乱说,真真该打!”
“你该打的又何止这张嘴?”紫苏轻叹一声,眸子流露出一抹复杂难言的意味。
她这样子颇让杨牧云感到有些心疼,自南都时这位名极一时的花魁就嫁给了自己,大概也有半年了吧,自己却从未......杨牧云默默的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低语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夫君要是真有什么隐疾的话妾身可以延名医给你诊治......”紫苏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真不能为夫君你生下一男半女,妾身也认命了。”自从跟这个可爱的婴孩相处了一段时间,紫苏心里母爱泛滥,很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跟杨牧云自成亲以来,他一直没能跟自己圆房,一个还是黄花少女的少妇如何能够生育自己的子女呢?
“......”杨牧云的脸登时涨成了紫猪肝色,什么意思,当你夫君不能跟你尽一个男人的人事么?你男人若不是因为练功,不早就要了你的身子?
紫苏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以为自己的话让他生了难堪,便拉住他的手柔声道:“是妾身的话说重了么?夫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有病医病就是了......就算真的治不好,我们已经收养了一个孩子,等悉心养大了,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分别。”
若是旁的女子,自小在一个较为封闭的环境中长大,不知男女之事,还可以用几句话糊弄过去。可紫苏从小就生长在这烟花场所,耳濡目染之下,对男欢女爱又怎能不知?
看着她一脸黯然幽怨的神色,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出言安慰她道:“夫人说哪里话来,你夫君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凑过去在她耳畔低语道:“我只是想再等两年,等夫人你的身子长开了,变得跟那柳云惜一样成熟,我们再行房不迟......”
紫苏听了不禁俏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说道:“先前是借口练什么功来推脱,现在又拿我来取笑,我不如柳姐姐么?”说着挺直了身子,胸脯饱满,身材纤细,再加上她那艳绝人寰的容颜,能让每一个男人的眼珠子都瞪出来。
“你们两人一南一北,均是人间绝色,无论相貌才艺,都是不分轩轾,”杨牧云笑道:“你比她年轻,她比你成熟......等再过两年,你有了她那一份成熟的风韵,她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过你的了。”
“你看上她了,是不是?”紫苏目光盯着他问道。
“怎么会?”杨牧云被她说的眼皮子一跳,忙道:
“她可是郕王殿下心仪的女人。”
“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敢与他过于亲近的,是么?”紫苏又问。
“夫人你真是......”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跟她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你跟宁公子之间也走得很近,可我从来都没说过什么,以己度人,你应该相信我的话才对。”
“也是,”紫苏凝视了他片刻,才移开目光说道:“我要是柳姐姐的话,怎么会抛下一位王爷,去欣赏你这样一个五品的小官呢?”
听她这样说,杨牧云方松了一口气,跟漂亮的女人面前解释自己跟另一个同样漂亮的女人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关系的话题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柳姐姐跟我说你昨日回来后去跟郕王殿下喝酒了?”紫苏话音一转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郕王殿下不过是想感谢我在庐州时对他的相救之恩罢了。”
“那他没有跟你说别的什么吗?”
“没有,”对于朱祁钰在酒桌上的话杨牧云并不想透露出来,“殿下只是跟我叙说一下在南都时的旧事罢了,这你也是知道的......对了,他还说要跟我再比试一次投壶呢!”
“那你跟他比试投壶的时候,要不要那位公主殿下在一旁看着呢?”紫苏乜着眼促狭笑道。
杨牧云心突地一跳,连连摆手道:“夫人,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就因为公主的事,我才被皇上贬出了御前,到现在都还没翻过身来呢!”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些明白的,知道什么人可以亲近,什么人必须敬而远之,”紫苏轻笑一声,“我还认为你真的以为自己有当驸马的命呢!”
“夫人说笑了,”杨牧云叹道:“皇上没有治我的罪,便已是皇恩浩荡了,我若再不知好歹,别说丢官罢职,就是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也该挪一挪位置了。”
“你能想通这些,说明这一趟出征就没有白跑,”紫苏说道:“还有,你跟郕王之间最好也不要来往了。”
“这是为什么?”杨牧云不解。
“夫君是读书人,中过秀才、举人,学贯古今,难道没有听说过‘冯唐已老,李广难封’的典故么?”
“夫人是想提点我什么呢?”
“夫君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紫苏眨了眨秀眸,唇角微微翘起说道:“飞将军李广骑射武功俱佳,一生大小上百战,威名远播,却总是不能封侯赐爵,你说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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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广为人刚直粗犷,得罪朝中同僚甚多,他们在皇帝面前对他颇多诋毁,因此使其郁郁不得志......”
“非也,”紫苏微摇螓首,“汉武帝乃一代名主,识人甚明,又岂能是朝中宵小几句诋毁的话便将一大将之才给抹杀掉的?再说了,李广的弟弟李蔡、儿子李敢不都被汉武帝封侯了么?论武功征战,他们可并不比李广更强。”
“这......”杨牧云被她给问住了,一时语塞
。
“因为在景帝平定七国之乱时,李广私下接受了梁王刘武的印绶,”紫苏说道:“作为皇帝的臣子,他暗地里结交诸侯王,是犯了大忌。”
杨牧云身子一震。
“做臣子的只能效忠一人,那就是当今皇帝,”紫苏目光看着他继续说道:“梁王刘武觊觎皇位,已然为皇帝所忌,李广却与他眉来眼去,置当今皇帝于何地,所以他一辈子没能受封,是一点儿也不冤的。”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我若想以后的仕途走得顺畅些,就必须与郕王殿下划清界限。”
“还有,你不能再跟公主纠缠不清了,”紫苏神色凝重的说道:“义父他老人家这些日子在太后跟前为你填了不少好话,就是想着让太后去影响皇上,能够重新重用你,你......你就少让人操些心吧!”
“金公公和夫人恩情,我不知该怎样报答?”杨牧云长叹一声说道。
“你跟我还见外么?”紫苏幽幽道:“之前在扬州清水潭镇,你救了义父他一命,这个好他老人家一直记着。又因着我跟你的关系,他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帮你......毕竟你好了,我也会过得好,难道不是么?”
“对,”杨牧云握住紫苏的手,动情的说道:“为了你,我不会再意气用事了......就算我不能让你过上风光的日子,也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受了牵连。”
“好了,不说这些了,”紫苏嫣然一笑,“我们现在该走了。”
“去哪里?见你义父么?”杨牧云问道。
“我义父在宫里当差,哪儿有功夫见你?”紫苏笑道:“你都已回到京城了,难道就不想归家么?”
“家?是去?萝院么?”
“看你,就惦记着风月场了?”紫苏白了他一眼,“出去这么些个日子,连自己的住处都忘记了不成?”
“你是说宝巷胡同的那个小院?”
“不是那儿还能是哪儿,”紫苏没好气的说道:“我就不能跟你一同回去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讪讪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那儿怎样了,你还带着孩子,天这么冷,真怕你们住不惯。”
“我没那么娇弱,”紫苏说道:“你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么?”
“愿意,愿意......”杨牧云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
......
马车轧过长街,向鸣玉坊的宝巷胡同行去。
杨牧云和紫苏在车内说着话,突然感觉马车一顿,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紫苏秀眉一蹙,掀开车帘问道。
“姑娘,”车夫马鞭遥指前方,“前边好像出乱子了......”
“哦?”杨牧云也探出身子向前看去,果见前方乱成一团。
第五百零一章 闹市风波
一群官兵正与人厮打,现场一阵鸡飞狗跳。
杨牧云从那群官兵的号衣看去,不禁吃了一惊,这是一群大同镇兵。京城里出现大同镇兵,当真让人匪夷所思,而这些大同镇兵竟然还在这里闹事。而与他们对峙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军卒,领头的人杨牧云看起来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居然是中城兵马司的常副指挥。想当初他刚来京城,与蒙古使节团发生冲突,便是被这位常副指挥押送的刑部。
“你们胆敢顽抗,难道想要造反么?”常副指挥向那群大同镇兵大声喊道。
“不过是吃了几杯酒而已,”其中一位军官模样的人乜着眼看向常副指挥,“大爷我忘带了银子,过几天还给店家便了,怎么就连你们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给惊动来了?”
“大人,您可别听他们胡说,”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跌跌撞撞的来到常副指挥身边,指着那群大同镇兵说道:“他们一进来便要这要那,吃完了抹抹嘴便走,根本不提给钱的事,小的不过多问了几句,就被他们一通好打,他们说这都是朝廷欠他们的......”
“奶奶的,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军官脸色一变,正待上前,立时被几名中城兵马司的人持刀阻住。
“干什么?”军官乜着眼睛叫道:“在老子面前动刀子?也不称称你们自己的斤两?别说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就算是鞑子老子也斩得多了,还不给老子滚一边去!”
“这可是天子脚下,”常副指挥沉着脸说道:“还容不得你们这些外镇的人在这里放肆!”
“怎么着?”那军官狞笑一声,“想跟咱爷们练练?那好哇,你们一起上,若是能打得过我们,老子二话不说,拍拍屁股任你们处置。若是不敢,就自己割了卵子入宫去吧!”说罢一众大同镇兵便哄笑起来。
“不是老子夸口,”那军官大声笑道:“就老子手下的兵,一个打你们十个,不服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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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城兵马司的官兵人人脸上变色,目光一齐向常副指挥身上聚去。
这群大同镇兵不过三四十人,而常副指挥所带的人马过百。可这群边镇来的骄兵根本不惧,在他们眼里,这群京城里的巡检兵不过银样镴枪头,人再多又济得甚事?
常副指挥脸阴沉得黑如锅底,如果此时示弱的话,自己在这京城也就不用混了,当下一挥手,大喝了一声,“拿人!”
中城兵马司早就憋不住劲儿了,挥舞着刀枪冲了上去。
“呛呛——”大同镇兵也纷纷拔出腰间的挎刀,迎了上去。
“乒乒乓乓——”双方混战在一起,看热闹的百姓赶紧远远避开。
这群大同镇兵果然悍勇,人数虽少,与那群中城兵马司的兵丁打斗并不落下风,反而压得对方节节后退。不大会儿功夫,便有十多人伤在这群大同镇兵的刀下。
眼看要有越来越多的人
血洒当场,忽然有一个人影飞身跃入正在激斗的双方人群中......“砰——”一名大同镇兵被突如其来的这人一拳打倒在地,兵马司的人立刻扑上前将他摁住。
其余的大同镇兵吃了一惊,舍下对阵的中城兵马司官兵,纷纷举刀向那人身上招呼过去。那人如穿花蝴蝶般在众大同镇兵中穿梭来去,左一拳,右一脚,“哎唷、啊呀......”呼痛怪叫之声不绝,兵刃撒了一地,有七八人在顷刻之间被击倒,而对方的衣袂都未被刀锋扫到一片。
那军官喝骂一声,举刀冲上前去,舞动着手腕向那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劈。十几刀过去,没有卷到对方一根发丝。那军官心头微震,刀势一窒,对方便欺近前来,不由一惊,正要举刀奋力砍去,陡觉臂弯和腰间一麻,浑身力道顿失,紧接着腿弯似乎被什么给戳中了,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歪向一边。等他被人拽起来时,脖颈间已多了几把明晃晃的刀锋。
一见头儿被人拿住,其余的大同镇官兵大惊,纷纷举刀冲上前来。
“站住——”那人舌绽春雷,将一众持刀的悍卒喝立当地。
“让他们把刀放下!”那人目光转向被拿住的军官。
军官瞪视着他咬牙不语。
“不说的话,你死,他们也活不成!”那人的目光比刀锋还要锐利,话音中满带杀气。
军官脸上肌肉抖了几抖,终于长出一口气说道:“兄弟们,把刀都放下了......”
“铛啷啷——”刀掷了一地,中城兵马司的人这才上前将他们一一绑缚起来。
常副指挥松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襟,上前抱拳一礼道:“多谢阁下出手......”眼睛蓦然睁得老大,“你......你不是兵部武库清吏司的杨主事么?”他面前的人正是杨牧云,第一次与相见时他报的身份是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因此常副指挥以杨主事相称。
“常副指挥,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微微一笑还礼道。正待交代几句抽身,忽见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豁喇——”让至两边,一队兵马开了过来。
众人举目看去,当先两人头戴凤翅盔,一身山文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甚是威武,后面跟着一群魁梧彪悍的将卒。
被缚军官一见那二人,眼睛一亮,扯开嗓子叫道:“石将军,小石将军,快来救救属下呀......”
马上全身披挂的人正是石亨和石彪叔侄俩。
石彪一见他,眉头一皱,大声说道:“张鹏,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他们欺负属下,还打伤了咱大同镇的人,您一定要替小的们做主哇......”说得声泪俱下。
“住口!”一名中城兵马司的士卒抽了他一鞭子,喝了一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在此叫嚣!”
“本官乃大同都督佥事石亨......”石亨在马上一抱拳,向
着常副指挥朗声说道,目光瞥见一旁站立的杨牧云,惊讶道:“杨千总,你也在呀!”在塞外时于谦和杨洪临时授杨牧云千总之职,在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石亨还以当时军阶相称。
“石将军,好久不见了。”杨牧云微微一笑,向他拱了拱手。
“本官方才还和侄儿谈论你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你相见了......”石亨的目光又瞥向张鹏等人,“这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一说么?”
“我也只是比石将军先到片刻而已,”杨牧云淡淡的说道:“见他们大打出手,恐出人命,因此便多管了一回闲事,制止他们继续相殴罢了。”
“杨千总这闲事管得妙啊!”石彪阴阳怪气的说道:“咱们好歹也是在塞外与鞑子的刀光箭雨一路拼杀过来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可倒好,拳脚净往昔日在战场上相扶相携的兄弟们身上招呼了,你这哪儿是管闲事,简直是拉偏架呐......”
“小石将军这话差矣,”杨牧云眉尖微微一挑说道:“须知这里是京师,不是边镇,是处处讲规矩的地方,一个不好,便会遗人话柄。小石将军能走到今日也是不易,万不可被底下人给拖累了呀!”
“哦?你倒说说,我的这些手下究竟犯了何事?”石彪马鞭遥指张鹏等人说道。
“他们聚众生事,又打伤了我的手下多人,”常副指挥插口说道:“还不该拿办么?”
石彪冷笑一声,“你们人多,他们人少,如何聚众生事?莫不是你觉得我们这些在边关跟鞑子浴血奋战的将士好欺负不成?”
“你......”常副指挥气极之下一时语塞。
杨牧云伸手止住了他,对石彪说道:“杨某也京城当过差,颇知京城里的法度。外镇兵马入京,如非应差,是不能随身携带兵刃的。而他们在茶楼酒肆闲逛,也须臾刀不离身,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声音微顿了一下笑道:“要是被言官御史风闻了此事,在御前奏上一本,对两位石将军可是大大不利呀!”
“杨千总说的不错,他们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石亨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他们如有得罪,本官便在这里替他们赔礼了。”说着向常副指挥抱拳一礼。
常副指挥见他军阶颇高,不敢托大,连忙还礼。
“是我等疏于管教,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石亨继续道:“本官这就带他们回去,重重责罚。”说着一挥手,身后的一群大同镇兵上前准备脱去张鹏他们身上的绑缚。
“慢着,”常副指挥面沉似水,“他们寻衅滋事,打伤我手下多人,石将军如何能轻言一语带过?”
“双方都有损伤,”石彪忍不住说道:“你们又打又抓,这还不够么?你还待怎样?”
“这里不是大同,是京城,”常副指挥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须知人言可畏,在这里犯了事,牵涉的可就不仅仅是军法了。”
第五百零二章 姐弟重逢
“那你想如何?”石彪手按刀柄,面色不善,沉声道:“你一小小兵马司副指挥,莫非还想处置我们大同镇的人?”
“不敢,”常副指挥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五城兵马司维持的是京城治安,并未处置人犯的权力......不过,下官虽然无权处置他们,但有人可以处置他们,下官可以将他们押送五军都督府处置,这也不算坏了朝廷的法制。”
“你......”石彪按捺不住,正欲拔刀,却被石亨伸手死死摁住。
“常副指挥所言不差,”石亨微微笑道:“本官正欲往五军都督府一趟,不如将他们交予本官,本官将他们带去发落。”
“职责所在,不敢劳烦,”常副指挥看起来丝毫不想给他面子,“下官作为当事人,是一定要过去做个证的,还有我这些部下,他们当中有多人受伤,也需去那里鉴定一下。”
“也好,”石亨面色不变,“那我们便一起同行吧?”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千总也要同去么?”
“我还有事,便不与石将军一起了,”杨牧云侧目瞥了一眼常副指挥,“若常副指挥需要本官去做个见证的话,请派人知会一声,本官决不推辞。”向着常副指挥拱了拱手,转过身子踏步而去。
......
马车轧过街道,发出辚辚的声响。车厢内,一对少年夫妇在小声说着话儿。
“夫君,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紫苏看着他道:“是后悔刚才出手了么?”
杨牧云摇摇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种情况是迫的人不得不出手啊,双方真刀真枪的大打起来,顷刻之间便会出人命,如果那样事情就真闹大了......”深吸一口气,又道:“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彻底得罪了石家叔侄俩,他们可是成国公的人。我本不受成国公待见,又横出这么一件事端,往后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过了。”
“那怎么办?”紫苏俏脸带着忧色握住他的手道:“不如我去求一求义父,看他有没有办法托人把你调到别处去?”
杨牧云拍拍她的纤手,展颜一笑说道:“内官结交外臣,乃是朝廷大忌,你义父好不容易从南都调回京师,又做了内官监总管,你就不要再麻烦他老人家了。我这人吉人自有天相,江湖上的风险,朝堂上的暗箭,塞外战场的拼杀,我不都过来了么?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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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是不让自己担心,只得幽然一叹,不好再说什么。
......
林媚儿静静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目送那辆马车远去,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冷一飞悄然无声的来到她身边,默默不语。
直到马车消失在前方拐角处,林媚儿仍然没有移动脚步。
“你若舍不得他,不妨追上去。”冷一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追上去又能如何?”林媚儿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依旧目视前方,“他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他什么人?我有什么理由追上去?”
“既然你心里已下了决定,又何必割舍不下?”冷一飞说道:“你原本就该明白,一旦入了京,就该会面对什么?”
“可我已经面对了,”林媚儿幽幽叹了口气,“却还是割舍不下,有些东西已经深植在了心里,不是那么轻轻易易的就能放下的。”缓缓侧过脸来看向冷一飞,“师兄,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我想离开京师。”
冷一飞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跟他的事也请你不要告诉师父,”林媚儿继续说道:“另外,还请你帮我询问一下师父,看最近有没有需要去外面办的差事,离京城越远越好,最好一连几年都不用回京。”
“你是想离他越远越好,对吧?”冷一飞双眉微锁,“你想用这种方式忘记他?”
“我只是想试试,”林媚儿淡淡笑了笑,“要完全忘记他或许不可能,但时间一长,总有一些心里的东西会变淡的。”
冷一飞吁了一口气,看着她道
:“你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我如果继续留在京城的话才是真的折磨自己,”林媚儿的目光又转向前方马车消失的地方,眸子像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想见又不能见,见了只能徒增尴尬,不如远远的避开。”
“那好,”冷一飞道:“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师父那里我去说。”
“谢谢师兄......”林媚儿眼帘低垂,神色有些黯然。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冷一飞一向冷漠的脸庞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去哪里,我陪你。”
“不用,”林媚儿微微摇头,“我已不需要师兄你的照顾了。”
“你爱他已深,想走出来恐怕很不容易。”冷一飞提醒道。
“你怕我想不开?”林媚儿与他的目光略一对视,便转向一边,“多谢师兄关心了,我还不至于像你想得那样......”纤腰一摆,人已在数丈之外,晃得几晃,便隐没在茫茫的人海中。
冷一飞的眼眯了起来,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师妹,看来你还是放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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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宝巷胡同口的时候,杨牧云吃惊得睁大了眼,胡同里进进出出拉木料砖瓦泥灰的车辆和来来往往的工匠确凿无疑的告诉他人,里面有一座宅邸正在修建。
“这巷子里面并没有居住什么大户人家呀?”杨牧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清楚的记得,这胡同里居住的都是寻常住户,要说官嘛,则只有自己。
“难道新到任的京官搬了进来?不会,刚来的官儿有谁会这样大张旗鼓?”杨牧云思索道:“莫非是哪个朝廷勋爵相中了这里,要圈建新的宅邸?”
杨牧云当下叫停了马车,拉住一个工匠问道:“请问这是哪位大官人要搬来这里么?”
那人的回答让杨牧云大吃一惊,“不瞒您说,这是杨大人家扩大宅院呢!”
“哪个杨大人?”
“就是一直在胡同最里面住的那个杨大人呀,”那个工匠显然心情颇好,不免与他多唠了几句,“杨大人把周围的几户民居都买了下来,院墙要打通,大门也需修缮,因为临近过年,赏了我们两倍的工钱呢!”
看着那工匠兴高采烈的坐上拉木料砖瓦的车驰向胡同里,杨牧云呆呆的愣在了当地,“这是谁要这么做?是黛羽么?不会。是......”他的目光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紫苏。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紫苏冲着他嫣然含笑,“破土建宅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我操心。”
“是梦楠。”杨牧云恍然,向着胡同里快步走去。
......
杨牧云原来居住的小院在胡同的最里面,本来甚是清静,现在却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里面连着好几户人家的院墙都扒开了,连同胡同里窄路对面的房舍,也被掀翻了重建,现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其中有一人正在那里指挥,相貌甚是熟稔,杨牧云仔细看了看,“这不是周府的管事冯全么?”
冯全这时也看见了他,满脸堆笑的上前打躬作揖,“姑爷,您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杨牧云伸手指了指所看到的景象。
“这是小姐吩咐的,”冯全笑道:“姑爷住的地方实在太小太简陋了,小姐便让小的重新修整一下......”
“可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呀,”杨牧云脸上变色,“梦楠呢?她在哪里?”
冯全还未说话,就见一名相貌极为俏丽的少女袅娜着纤细的娇躯向这边走了过来。
“老爷,您回来了,”说话的正是素月,只见她穿一身崭新的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缎面小袄,乌黑的秀发挽了一个桃心髻。目光瞥处,见紫苏也步态轻盈的走了过来,不禁怔了一怔,向她福了一礼,“紫......二夫人,您也来了。”
“嗯,”紫苏微颔螓首,问道:“周姐姐呢?她在哪里?”
素月没有回她
的话,却对杨牧云道:“老爷,请您随我来。”说罢转过身向一处敞开门的小院行去。杨牧云携紫苏跟在她的后面。
“梦楠呢?她在干什么?”杨牧云问道。
“小姐正在待客,”素月头也不回的说道:“特让婢子出来看看老爷到了没有。”
“哦,什么客人?莫非我也认识?”
“不但认识,跟老爷你还很熟呢!”素月侧过脸狡黠的一笑。
“唔......”杨牧云的脑筋开始转动起来,刚跨入院门,只听有人叫了一声,“小舅舅......”
杨牧云一愕,抬眼看去,一个浓眉大眼,年龄和自己相若的少年迎了过来。
“文广,是你?”杨牧云又惊又喜。
胡文广拉着他激动的道:“小舅舅,果然是你,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不等杨牧云说话,便转向后面的厅房大声喊道:“娘,舅母,小舅舅回来了......”
“姐姐也来了?”杨牧云惊讶道。
“嗯,”胡文广使劲点了一下头,“我跟娘一起来的......”拉着杨牧云的衣袖说道:“小舅舅你是刚上完朝回来的么?怎么没有穿官服?”
杨牧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这位憨头憨脑的大外甥一眼瞅见了紫苏,不由呆住了,“这位姐姐......生得好美,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说的紫苏噗哧一笑,显得更加娇艳动人。
“你胡说什么呢,”杨牧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瞪着他道:“还不快叫舅母,什么姐姐的没上没下......”
“啊?”胡文广方缓过神来,目光兀自落在紫苏身上没有移开,“她......她莫非是小舅舅你新近娶的二舅母?”连忙作躬打揖,“外甥文广见过二舅母......”
“真看不出么?你还有这么大一个外甥,”紫苏睨了杨牧云一眼,对胡文广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几人正说着话,厅房的门帘掀开了,几个女子走了出来。
杨牧云凝目看去,周梦楠陪着一位年约三十开外的妇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黛羽和宁馨。
“姐姐——”他激动得向那妇人喊了一声。她正是杨牧云的姐姐杨兰。
“果然是你,小云子。”杨兰也激动起来,快步上前拉住杨牧云左看右看,眼中噙着泪花,“你长高了,也瘦了,变黑了。”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杨牧云的脸庞。
“姐姐,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傻小子,姐姐就不能来看你呀?”
“爹娘他们还好么?”
“好、好......”杨兰说道:“他们的身体都好着呢,只是都心里记挂着你,让姐姐我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我......”杨牧云的声音哽住了,嘴唇哆嗦了片刻说道:“弟弟不孝,不能回去奉养二老。”
“不妨事的,”杨兰一摆手,“只要你在这里好好的,爹娘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姐姐,相公,”周梦楠在旁说道:“外面冷,还是进屋里说话吧!”
“嗯,”杨兰用手帕沫沫眼角的泪痕,一眼瞥见杨牧云身旁的紫苏,不由怔了怔,“这位小娘子是......”
“这位紫苏妹妹,是相公在南都时纳进门的......”周梦楠笑着在旁解释,又对紫苏说道:“紫苏妹妹,这是相公的亲姐姐,赶快过来见礼。”
“紫苏拜见姐姐。”紫苏向着杨兰盈盈一礼。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免了,”杨兰看了一眼杨牧云,“你这小子,才当上官儿没多久便急着给自己的媳妇儿房里拉姐妹了。”说的杨牧云和紫苏脸上俱各一红。
“只要多个人照顾相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周梦楠赶紧打圆场。
“你呀,也是前世修来的,”杨兰嘴上依旧不饶人,“娶了个这么大度的媳妇。”
第五百零三章 仁寿宫语
紫苏听了一张雪白如玉的俏脸微微有些泛青。杨牧云连忙说道:“姐,您远道而来,也不知会弟弟一声,不然的话我还能迎一迎你呢!”
“哎哟,这可不敢当,”杨兰嘴角微撇说道:“你现在可跟以前不同了,我怎么还敢劳你的大驾呀!”
“看姐姐你说的,真让做弟弟的无地自容了,”杨牧云干笑两声,“您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我一定找个好地方好好的给您接风洗尘。”
“何必那么破费?”杨兰看向周梦楠说道:“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就行了,在外面反而让人感到不惯。”
“相公,”周梦楠笑着对杨牧云道:“妾身一切都安排好了,保准让姐姐她满意。”
“哦,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眼看着她们回往屋里,便拉住紫苏的手,也欲跟过去,“哎唷......”他的手被紫苏狠狠掐了一下,忍不住呼痛。
“怎么了?”杨兰回过头问道。
“没事,没事,”杨牧云忙把手拢到袖子里笑道:“我见到姐姐心里一时高兴,没看清脚下的路......差点儿把脚给崴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杨兰瞄了弟弟一眼,与周梦楠一起回返了厅里。
“你进去吧,”紫苏绷着脸睨了他一眼道:“我回去了。”说罢便欲转身。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杨牧云赶紧拉住她,“我姐姐大老远的从湖州来了,你不陪陪她怎么行?”
“谁是你夫人?”紫苏看了看兀自晃动的棉布帘子,“你夫人不是陪你姐姐进去了么,还拉着我做什么?”
“夫人生气了?”杨牧云笑着说道:“你有什么气只管冲着我便是,千万不要在姐姐面前失了礼数。”
“妾身怎敢生杨大人您的气呀?”紫苏哼了一声说道:“反正你姐姐横竖看不上我,她身边又有周姐姐作陪,我还过去讨那没趣干什么?”
“夫人......”杨牧云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说道:“也罢,你既不愿去,我跟你一起走就是了。”
“什么?”紫苏一双明丽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惊讶道:“里面坐的可是你亲姐姐,你哪里能够撇下她?我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妾室,万不可因为我伤了你们姐弟俩的和气。”
“谁说你是个没名没分的妾室了?你可是我杨牧云明媒正娶的妻子,”杨牧云一脸郑重的看着她道:“你可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沈云沈大人保的大媒,全南镇抚司的弟兄们看着我以正妻之礼娶你过的门,何来没名没分?”伸手拍拍她的香肩,“别再说什么妾室的丧气话,我不爱听。”
“可是妾身并没有见过夫君家中长辈......”紫苏心中一暖,语音缓和了下来,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这不就见着了,”杨牧云笑笑说道:“我姐姐虽说话尖酸刻薄了些,可其实人再厚道不过,可能是第一次见你吧,她还不太习惯。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你身边呢,有什么我替你挡着就是了。”
“可她要是问起我的身份来,我怎么说?”紫苏眨着一双秀眸向杨牧云问道。
“你就说你爹是当朝宰相,你娘是一品诰命夫人......”
紫苏“噗哧”一声笑了,乜了他一眼道:“有你这么胡乱编排的么?”
“怎么让你有面子就怎么说呗,”杨牧云笑道:“反正我姐姐她也不知道你的底细,要编就编个大的。”
“去你的......”紫苏举起粉拳捶了他一下,眸中满是笑意。
“我们进去吧,”杨牧云拉住她的手,“要是让人出来催就不好看了。”
“嗯。”紫苏微颔螓首,任他拉着手进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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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散朝后,朱祁镇在谨身殿正跟几名大臣议
事,有一小太监进来禀报说太后身体偶感不适。朱祁镇事母甚孝,听了后便打发那几位大臣回去,自己由小太监引着匆匆向仁寿宫而来。
一入仁寿宫,朱祁镇跨过高高的门槛,直奔太后寝殿。
寝殿内,紫铜熏炉里燃着珍贵的龙涎香,如袅袅青烟般细细散开,弥漫得屋内异香扑鼻,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直欲照出人影。转过屏风,朱祁镇不禁一愣,孙太后坐在一张红木凤椅上正和一位年约四十的宫装贵妇聊着什么,看她那言笑晏晏的样子,不像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皇上,你来了。”孙太后看见皇帝进来了,身子略略坐直了些。
“皇上......”那位宫装贵妇也向朱祁镇打了个招呼。
“吴太妃也来了,”朱祁镇向那宫装贵妇微倾了一下身子,转向孙太后,“朕听说太后身子有恙,便赶紧过来了......太医可曾来看过?是什么病?”
“这些奴才,总是大惊小怪,”孙太后笑着微微摇首,看了一眼吴太妃道:“哀家不过感到有些胸闷乏力,幸好妹妹过来看我,陪着说了几句话,便感觉好多了。不曾唤太医过来。”
朱祁镇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太后,为以防万一,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的好。”
“哀家真的没有什么,皇上不必忧心,”孙太后目光凝视着朱祁镇,“皇上既然来了,便陪哀家说会儿话,有你在哀家身边,能顶一千个太医呢!”
“是,太后。”朱祁镇神态恭谨的应道。
这时吴太妃站起身来,向着孙太后欠了欠身道:“姐姐与皇上聊,那妹妹便告退了。”
“你那么急着走做什么?”孙太后冲她笑道:“陪哀家和皇上再多聊会儿。”
“妹妹已经叨扰姐姐许久了,”吴太妃笑着看了一眼皇帝,“姐姐一定跟皇上有很多的体己的话要说,妹妹又怎能如此的不识趣......”说着又向朱祁镇招呼一声,转身便去了。
看着吴太妃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朱祁镇方收回目光向孙太后说道:“太妃她一向深居简出的,今日怎么有暇到太后这里来了?”
“自先帝和太皇太后先后仙逝后,这宫里还有几个老人?见一面也是少一面了......”孙太后看着他道:“皇上,坐吧!”
“谢太后。”朱祁镇说着在一张红木凤椅上坐了下来。
“皇上这么急急的过来,一定渴了饿了,”孙太后高声说道:“来人,上茶,把点心糕饼也端上来。”
“是,太后。”一名红袍老监忙招呼宫女太监上茶水点心。
朝会后朱祁镇便没怎么用膳,又跟几名大臣在谨身殿议事议了半天,一听太后不舒服便赶了过来,也真是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想伸手去抓块点心来吃,看看一旁立的太监宫女,犹豫了一下,掸了掸衣袍,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孙太后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对那些太监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需要你们伺候你们再上来。”待他们都退下去后,转向皇帝道:“皇上,这里就剩下咱们娘儿俩,你也不必拘着了。”
“嗯......”朱祁镇没等太后的话音完全落下,便一手端着茶水,一手抓.asxs.心,边吃边喝起来。
看着皇帝狼吞虎咽的样子,孙太后有些欢喜,也感到有些心疼,“皇上,你勤于政事是好的,可也不能不顾着点儿自己的龙体,偌大的江山社稷还需要你来担呢!”
朱祁镇没有说话,把一大块点心塞入口中,嚼了几下便吞下肚去,又咕咚喝了几口茶水,方掏出一块手帕抹了抹嘴角。
“这些奴才是怎么侍候皇上的?”孙太后有些忿忿的道:“回头哀家把他们都撤了,换上一些老成点儿的......”
“太后误会了,”朱祁镇笑着说道:“是朕下旨在朕议事时不让他们打扰的,朕故意空着肚子来,就觉着
太后这里肯定有好吃的东西,果不其然,当真是大快朵颐!只有在太后这里,朕才能变得洒脱些。”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顽皮,”孙太后笑道:“觉着好吃就多吃点儿,这松子百合酥、桂花蜜制蒸糕都是你爱吃的。”
“太后知道朕今日一定会来么?”朱祁镇一笑,“准备的点心竟然都是朕爱吃的。”
“皇上就是不来,哀家也一直准备着这些点心,”孙太后的眸子似乎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说起来皇上或许会不信,无论你是做太子的时候,还是当上了皇帝,哀家这里日日备着你喜欢吃的点心,就是希望皇上您过来能够吃到......”鼻子一酸,泪水溢出了眼眶。
“朕相信,朕相信......”朱祁镇忙把手帕递过去给她擦泪,“都是朕不孝,本应该经常过来陪陪太后的,现在却让太后伤心了。”
“皇上日理万机,哀家怎好让皇上时时过来,”孙太后叹道:“不过看着皇上这么辛苦,我这做娘的心里很不好受,要知道,先帝在世时都没有你这么劳累。”
“父皇英明神武,朕就是夙兴夜寐,也难及先帝之万一,”朱祁镇说道:“祖宗的基业既然落在了朕身上,朕实在也不敢稍有懈怠啊!”
“皇上勤于政事,哀家无话可说,”孙太后道:“可皇后及后宫嫔妃那里,皇上也不能冷落了,我大明江山也需要有人替你打理下去不是?”
孙太后的话让朱祁镇笑了,“太后说的是,周妃那里快生了,好几个太医看过了都说是个皇子,到时她真诞下一个麟儿,朕就把他放在太后这里养着,说不定到时太后一喜欢呀,把朕都给忘到脑后去了。”
“看你,都是快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样,”孙太后目光闪烁的说道:“想当初太祖皇帝膝下共有二十六个皇子,到了太宗皇帝时只有三个,再到了你父皇就只有你和祁钰两兄弟了......”
“朕明白太后您的意思,”朱祁镇笑着安慰她道:“朕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说不定会像太祖一样也生他二十多个皇子,那时今儿这个来请安,明儿那个来请安,太后这里可就热闹了。”
“胡闹,”孙太后轻轻叱了一句,嘴角一翘笑道:“好了,皇上你也别竟哄哀家开心了,你如果还有政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也没什么大事,”朱祁镇笑嘻嘻的说道:“朕还是在这里多陪太后一会儿吧,朕也有好长时间没在太后您这儿好好坐坐了。”
“随你,随你,”孙太后一高兴,兴致也高了起来,“你若有闲暇的话,也多去周妃那里坐坐,好让她安心待产,方才吴太妃她也问起周妃了呢!”
“哦?”朱祁镇目光一闪,“太妃到太后您这里来,应该不是单单询问周妃待产的事吧?”
“看来皇上是真大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了呢?”孙太后喟叹一声,目光看着他道:“哀家本想晚些时候再向皇上提起,但既然皇上问了,哀家现在就说了吧!”微顿了顿,缓缓道:“吴太妃她这次来是向哀家说的是祁钰的事儿。”
“祁钰?他怎么了?”朱祁镇淡淡的问道。
“皇上,”孙太后一脸庄重的说道:“先帝崩逝后,就留下你和祁钰两人,当时太皇太后觉得皇上年幼,就把祁钰留在了京城,而没有去外地就藩。如今皇上大了,已经亲政,而且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子嗣,祁钰他也就再没有留在京城的理由......”
“朕并没有说要撵祁钰出京呀?”朱祁镇平静的说道。
“可我大明藩王不能留京,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孙太后说道:“况且祁钰他已成年,也是该分封外地了。吴太妃是祁钰的生母,自然要为她的儿子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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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想请太后求朕把祁钰留在京城?”朱祁镇皱了皱眉。
“不,”孙太后微微摇头,“她是聪明人,是不会求皇上破坏祖制的。”
第五百零四章 家庭聚会
“那她想替祁钰求什么呢?”朱祁镇目光炯炯的问道。
“做娘的,哪一个不是为子孙计长远的?”孙太后微微笑道:“祁钰一旦藩封,子子孙孙便要在那里繁衍了,因此挑一个好的封地至关重要......”目光与皇帝对视了一下,“皇上要是站在她的立场,会把祁钰的封地选在哪儿呢?”
“太后有何意见?”朱祁镇没有直接回答。
“哀家问的是皇上,皇上却把球又踢回哀家这里了,”孙太后一笑,正容道:“封地的事儿哀家也问过吴太妃,她说江南各府不错,除了南都之外,杭州苏州可都是极为富庶的州府。”
“她倒是替祁钰打得好盘算,”朱祁镇笑了笑,“江南可是朝廷的财赋重地,朝廷一半以上的赋税可都是出自南直隶和浙江,苏杭那可是天堂一般的所在,祁钰要真是封到了那里,比待在京城还要快活呢!”
“怎么,皇上同意了么?”孙太后道。
朱祁镇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下说道:“自太祖武皇帝以来,我大明宗室藩封之王多矣。太后可曾听过有谁封到了南直隶和浙江?”
孙太后一怔,思索了片刻说道:“那还倒真没有,太祖一脉二十多个皇子,封国不是在北方便是在荆楚一带,太宗只有三子,除却汉王造反作乱藩国被废除外,赵王被封在在河南彰德府。你父皇九个弟弟除了早夭的之外,封地倒大多在南方,不过都在江西和湖广两省......”
“太后以为历代先祖为何不将自己的子孙封在东南形胜之地呢?”朱祁镇紧接着问道。
“这......”孙太后摇摇头,“朝堂上的大事,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知晓?”
“太后,”朱祁镇目光看着她道:“非是朕刻薄,朕就祁钰这么一个弟弟,是不是苛待他的。南直隶和浙江是朝廷的经济命脉,拱卫京都,是名副其实的畿内之地,其财政和赋税必须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只要这两省乱不起来,我大明就稳如泰山。”
“你是怕祁钰会在那里作乱?”孙太后脸上微微变色。
“那倒不至于,”朱祁镇淡淡笑道:“不过封一个藩王过去,毕竟对那里政令的施行有或多或少的影响......”微顿了一下续道:“太后放心,朕就这么一个弟弟,一定会封他一个好去处,觉不会把丢到一个蛮荒的地方。”
“皇上是仁厚之君,哀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孙太后微微颔首道:“其实吴太妃她也知道皇上不可能把苏杭之地封给祁钰,就又提了一句其实湖州也不错......湖州应该是归浙江管吧?看来也只能作罢了。”
“湖州?”朱祁镇目光一闪。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么?”孙太后见皇帝的脸色有些异样,不禁问道。
“没什么,”朱祁镇淡然一笑,“一说起湖州,朕便想起一个人来。”
“哦?是谁?”皇帝的话也勾起了孙太后的兴趣。
“
这个人太后也是知道的......”
朱祁镇的话还未说完,孙太后面容一动,打断他的话道:“皇上莫非说的是他么?”
“看来太后也记起来了。”朱祁镇下巴轻点说道。
孙太后一阵沉默,两人之间热络的氛围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那个人......已经回京了么?”好半晌孙太后才开口问道。
“嗯。”朱祁镇颔首道。
“这个人倒是命大,”孙太后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府军前卫五千人大部折在了塞北,而他居然回了来。”
“看来他还是挺有本事的。”朱祁镇说道。
“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回来了,皇上打算怎么用他呢?”
“朕......”朱祁镇话还未出口就见孙太后的脸色有些怪异,话音一转道:“太后认为该怎么用他呢?”
“这哀家可就不知道了,”孙太后悠悠道:“朝廷的规制后宫是不能干预政事的,如何用这个人皇上看着办吧!”
“他还年轻,朕觉得还是让他在下面多磨炼磨炼的好。”朱祁镇试探着说道。
“皇上能这样认为,哀家甚感欣慰,”孙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些,“熙媛把她的毓景宫都折腾成一个道观了,这事皇上可知道?”
“熙媛她还年幼,有些小孩心性,”朱祁镇说道:“朕让皇后多加教导也就是了。”
“皇上说的倒轻松,”孙太后轻轻哼了一声,“自打她那次和杨牧云胡闹回来后,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可有何改观?”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调也微微抬高了些,“一个堂堂大明的长公主,为了一个男人,竟然闹到要出家当姑子的地步,这要传出去,让外面的人怎么看待我皇家?”
“太后教训的是,”朱祁镇听得头都大了起来,“朕一定对熙媛严加管教。”又加了一句,“不会让她跟杨牧云再有所接触。”
“皇上......”孙太后长长吐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他救过熙媛和祁钰,他的夫人也救过你,也算是对我皇家有恩......你做事也不要太过了,要是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实在有损天颜。”
“朕明白,”朱祁镇安慰她道:“朕会把握分寸,太后敬请宽心。”
“嗯......”孙太后望了他一眼道:“皇上政事缠身,哀家也累了,就不留皇上了。”
朱祁镇站起身来,向着孙太后恭恭敬敬一礼,“太后敬请安歇,儿臣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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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杨牧云重重打了个打喷嚏,感觉到一阵寒意,把身上的衣衫捂紧了些。
“怎么了,夫君你不舒服么?”紫苏关心的问道。
“唔,我没事,”杨牧云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可能这一段日子奔波的有些累了,突然闲下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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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自在罢了。”
外面天色已暗,厅中已掌上了灯,杨牧云和杨兰、周梦楠、紫苏围坐一桌一起用晚饭,胡文广坐在杨牧云的下首相陪,素月、宁馨、黛羽站在一旁侍候。厅内四角都扣上了火盆,还是抵不住外面的寒气渗进来,这只是一间普通的民宅,墙体单薄,而且没有地龙。在房舍和院子没有整修好前,只能暂时在这里凑合了。
晚饭还算丰盛,看来周梦楠是让人精心准备的:炸糕、肉松香葱花卷、酱香肘子、糖醋炸鱼、干丝清炒牛肉脯、麻油凉拌熏肉丝、枣熬粳米粥......席间,众人言笑晏晏,一派祥和气氛。
看着杨牧云害冷的样子,胡文广赶紧斟了一杯酒端给他,“小舅舅,喝杯酒暖暖身子。”
杨牧云点点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还没把酒杯放回桌上,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我看你是受了些寒气,”杨兰睇了他一眼道:“还是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吧!”话音刚落,素月、宁馨、黛羽便将盛好的粥一起端到了杨牧云面前,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俱各俏脸一红,默默退至一旁。
“弟弟你可真有福气,”杨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子服侍你,真是羡煞他人了。”
“哪里哪里......姐姐说笑了。”杨牧云讪讪的道。
杨兰没再调侃他,转向周梦楠道:“这寒冬腊月的,京城比起湖州来可冷得多了。弟妹你在原来那个大宅子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折腾到这边来?”
“姐姐不知,”周梦楠笑着说道:“那所大宅子是暂居别人的,主人家年底回来了,要收回宅子,没办法,我也只得张罗着搬到这里了。家里的箱笼家具多,一个小院腾不下,便把周围的十几户人家的院子都盘了下来,待院墙打通,房屋整好后,就有个样子了。”
周梦楠的话说得杨牧云心突地一跳,抬头看向她道:“你圈了十几户人家的院子?弄那么大阵仗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相公且请安心,”周梦楠面色淡然的说道:“这周围的房舍屋院妾身早在几个月前就盘下来了,住户百姓也都安置到了他处,不会给相公你添什么麻烦的。”
“娘子一番好心,恐我无福消受啊!”杨牧云叹道:“你要想我过得太平,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些好,原先那个小院我住着就蛮舒适的......”
“相公的话甚是,”周梦楠一笑,“不过到年底了,不说京城里的高官勋贵人家,就连皇宫也在大张旗鼓的修葺呢!我们这儿的这点子阵仗等闲人也看不到眼里......”微顿一下继续说道:“相公原先住的那间小院只相公和黛羽两人住着还可以,姐姐和文广来了如何安置?再者说了,相公您现在是官居正五品,行走官场,免不了同僚之间往来,你总不能让人来咱家连个奉茶待客的地儿都没有吧?”
“对,弟妹说的对,”不等杨牧云答话杨兰便插口道:“梦楠这么替你着想,还落了你一通不是,连姐姐我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呢!”
第五百零五章 不欢而散
看着姐姐如此护着梦楠,杨牧云摇头苦笑。
“夫君为人不好铺张,”紫苏浅浅一笑开口说道:“其实京里面像夫君这样的五品官儿比比皆是,有些住的地方还不比他原先的小院强呢!甚至一些刚到任不久的京官找不到住处,还租房住呢!梦楠姐姐要是把宅子建得阔了,被一些心眼儿窄的言官御史看得眼红,回来在皇上那里参夫君一本,那可是大大不妙了。”
“妹妹提醒的是呢!”周梦楠也是一笑说道:“回来姐姐我自会吩咐下去,扩建的宅院勿须太大,四五进院子也就可以了。”
“就是,”杨兰瞥了一眼杨牧云道:“梦楠自小当家做主惯了,办事稳当得很,岂能拿捏不住分寸?小云子,你切不可听她人挑唆,扰了你和梦楠之间的夫妻情分。”
紫苏听了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纤手一紧,却是被杨牧云伸手握住了。
“瞧姐姐你说的,”杨牧云笑道:“都是一家人,哪儿能说出两家话来。紫苏和梦楠都是为我着想,弟弟我得妻如此,夫复何憾?”
杨兰不去看他,目光转向胡文广道:“文广呐,你看你小舅舅,功成名就,又有娇妻美妾在旁,简直过得就像神仙一样的日子,可比你小子强太多了。”
“母亲说的是,”胡文广神态恭谨的说道:“小舅舅文武双全,自小便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文广自是远远不及。”
杨兰唇角翘起,向着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小云子,我和你姐夫就文广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你姐夫不过是衙门里的一个捕快,没什么大出息,教不了你外甥什么,姐姐我见识又短,不能把他一直拘在湖州乡下,你看可不可以把文广他放在你这儿,兴许你能把他带得出息些。”
“姐姐要把文广留在京城?”杨牧云一怔,“可您和姐夫只文广一个独子,您把他留在我这儿,姐夫他愿意么?”
“又不是充军发配,文广如能留在京城和你一块儿,你姐夫高兴还来不及呢!”杨兰兴致颇高的看着弟弟,“你若觉得这个外甥还不算太蠢笨,可堪造就,就是留在身边当个小厮姐姐也高兴。”
“这......”杨牧云有些犹豫,现在自己的处境并不太好,皇上将自己冷落在一边不闻不问,自己在这武官系统颇受排挤,不知未来会怎样,这个时候让文广跟着自己万一受到牵累怎么办?
“怎么,弟弟你可是有什么难处么?”杨兰略带失望的问道。
“姐姐误会了,”周梦楠笑着说道:“相公只是怕把文广安置得低了,姐姐姐夫面上须不好看。”
“这个却是不妨,”杨兰展颜道:“我说过,只要能将文广留在这儿,就是做个看门的小厮姐姐我也没意见。”
“看姐姐你说的......”周梦楠抿嘴笑道:“文广在我和相公这里,自当倾心照顾,姐姐怎能说出这样没气力的话来?这不是让我和相公难堪么?”
“这么说你们是答应了?”杨兰喜道:“文广,快过来拜谢你舅舅和舅母。”
“甥儿谢舅舅和舅母提携。”胡文广向着杨牧云和周梦楠恭敬一礼。
“自家人何必这样客气?”周梦楠眸子一霎向着杨兰笑道:“相公他来京不久,很多事还不熟悉。要给文广谋个合适的差事,恐怕得等一段日子了......要不这样,让文广先到我这里来做个管事,等相公他那里觑好了机会,再让文广过去,姐姐看如何?”又加了一句,“这月银比其他管事要高一倍。”
“好好好,”杨兰眉开眼笑的说道:“反正文广我是交给你们了,你们夫妻俩也不会亏待了他去......”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厅内的人闻听一怔。紫苏站起身来,门帘一掀,奶妈黄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冲了进来,一脸惊惶的对紫苏说道:“姑娘,小公子他一直啼哭个不停,不知道是怎么了?”
“哦,让我看看。”紫苏说着将襁褓中的婴孩接了过来,说也奇怪,刚才还哇哇啼哭,小脸涨
得通红的婴孩一见紫苏马上安静了下来。
“宝贝,是想我了么?”紫苏抱着他摇了摇,轻声软语的说了一句,婴孩“咭儿”的笑出声来。
“看来奴婢是真的不中用了,”奶妈黄氏面带惭色,“奴婢怎么哄都哄不住,小公子一见了姑娘,就立刻不哭了。”
婴孩可爱的样子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杨兰走上来摸摸婴孩的小手,问道:“这孩子真是可爱,叫什么名字?”
“圣文......杨圣文。”紫苏头也没抬说道。
“啊?”杨兰一愕,她是知道杨家下一辈是圣字辈的,弟弟跟周梦楠是在今年四月份成的亲,迄今不到八个月,是不可能生下孩子的。而和紫苏成亲还在梦楠的后面,又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了孩子?
“这......这是小舅舅的孩子么?”胡文广忍不住问道。
“闭嘴!”杨兰脸色一寒叱道。
“姐姐不知,”周梦楠在一旁解释道:“那日相公和紫苏妹妹在路上打跑了一个拐带婴儿的女贼,救下了这个孩子,后又找不到孩子的生父生母,便收养了他,杨圣文这个名字还是相公给取的呢!”
“哦,原来是这样......”杨兰恍然。
“两位姐姐,”紫苏抱着圣文向杨兰和周梦楠略欠了欠身子,“孩子看起来有些不适,妹妹得带他回去了,不能再陪两位姐姐,还请不要见怪。”
“那你路上慢点儿,我就不送了......”杨兰和她客气了两句,见杨牧云陪在紫苏身侧一齐向门口走去,便问:“小云子,你......”
“我送她回去。”杨牧云截住了她的话头道:“梦楠,你好好照顾一下我姐姐。”
......
待两人的身影没入落下的门帘,杨兰方坐回了椅中,看了一眼周梦楠道:“弟妹,这个紫苏是何来历,她是怎么和我弟弟搅在一起的?”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呢,”周梦楠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跟相公成亲了没几日他便去了南都,听说他和紫苏是在那里认识的......”
“那她是怎么过的门?”杨兰又问,“我弟弟他没跟你提过这事么?”
“相公带她来见我时他们俩已成过亲了,”周梦楠眸子带着些许落寞,“我为了打理父亲的产业,不得不东奔西走,很少陪在相公他身边......我看得出,相公是很喜欢她的。”
“那是当然,男人都喜欢长得俏的,”杨兰“嗤”了一声,“你看她长得那个娇媚的模样,别说男人,就是我见了也觉得身子发酥呢!”狠狠的瞪了胡文广一眼,“你个没出息的,一直盯着人家看,难道不知道她是你小舅舅的女人么?”
胡文广脸一红,忙低下头去。
“不长进的东西,还不快给我出去。”杨兰双眉一拧斥道。
......
待胡文广出去后,杨兰转向周梦楠道:“你老实告诉我,我弟弟是不是一直跟那个紫苏在一起,就没在你房里待过。”
周梦楠登时脸红得跟抹了胭脂一样,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我就知道......”杨兰有些忿忿然,“那小子一定是被她给迷住了,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数落他,刚当上官儿便做出这等宠妾灭妻的事......”
“姐姐,”周梦楠抬起头,踌躇了片刻说道:“其实相公跟紫苏妹妹她根本就没行过周公之礼,他们并没有夫妻之实......姐姐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紫苏妹妹她行走举止间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已婚妇人,而是跟我一样都还是处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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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杨兰惊讶的张大了嘴,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当真不知?”周梦楠看了她一眼道:“相公说他在练一种武功,不能亲近女色,否则会功力全失。”
“这个......倒真没听他说过,”杨兰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喃喃道:“自小他就在湖州府学读书,他怎么学的武功,跟谁学的武功,我们家里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目光瞄了一眼周梦楠,“他......真的没有碰过你?”
周梦楠微摇螓首,眸光向素月、宁馨、黛羽逐一扫去,“她们也都给相公侍过寝,可相公并没有跟她们行过男女之事。”
“唔......”杨兰也向她们逐一看去,这些少女个比个的水灵,个比个的娇艳,一个男人跟这样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明艳少女躺在一张床上竟然什么都没做,那就真让人匪夷所思了。
“弟弟他不会真的有什么内疾吧?”杨兰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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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轧过铺着青石板的街道,发出吱吱的声响。
杨圣文在紫苏的怀里晃着晃着就睡着了,看着孩子睡得甜甜的,紫苏的唇角挂起了一抹笑意,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放在厚厚的绒垫上。
杨牧云看着她,突然说道:“是你让奶娘把孩子弄哭抱进来,好使你脱身的,是吧?”
“你看出来了,”紫苏抬起头嫣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夫君你。”
“你又何必要这样?”杨牧云叹了口气。
“那我要怎样呀?”紫苏眸波一转,“等你们一家人用完晚饭,然后让你姐姐开口下逐客令,好把我灰头土脸的赶走,是么?”
“我姐姐怎会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紫苏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一进门她就对我冷嘲热讽,我为什么要受她的气?”
“我姐姐她第一次见你,可能你们之间有些不习惯罢了。”杨牧云的声音尽量放得很平缓。
“我想依着你,”紫苏眸中莹然有了泪光,“尽量平平和和的陪你吃完这顿饭,可是......可是我没忍住。”话音刚落便低低的啜泣起来。
杨牧云默默的伸出手揩掉滚落到她玉颊上的泪珠,将她轻轻拥到自己怀里。
紫苏香肩耸动,想挣脱他的怀抱,可是却被他的双臂给箍紧了。
“孩子在这里呢,”紫苏提醒他道:“你要干嘛?赶快放开我。”
“不管我姐姐承不承认,你都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杨牧云说道:“你在家里的位置跟梦楠是一样的,绝不是什么妾室。”
“你就会拿甜言蜜语来哄我,”紫苏佯怒,“哄完了好赶紧回去,是不是?”
“谁说我要回去了,”杨牧云一笑,在她耳畔低语道:“今晚呀,我就住在你那里不走了。”
“你敢?”紫苏乜了他一眼,“你姐姐好不容易来趟京城,你却撇下她跟我走了,小心她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你夫君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的,”杨牧云在她莹白润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我说过了,有什么我替你受着。”
紫苏脸红红的像喝醉了酒一样,贝齿咬了咬樱唇,一双眸子睇着他道:“你......今晚当真要陪我?”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跟我做真正的夫妻么?”紫苏鼓起勇气问了这关键的一句。
“......”杨牧云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你还是要躲避么?”紫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解答,微感失望道:“你想躲避到什么时候?”声音中带着一丝幽怨。
杨牧云下巴垂到她的香肩上,脸和她如玉般柔滑的脸颊贴在一起,“这一次出征,我经历了很多生生死死,曾一度认为自己回不来了,上天保佑,我又回到了京城,还能见到你,和你相拥,简直跟做梦一样。”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第五百零六章 浓情蜜意
杨牧云默默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脊背和肩膊上凹凹凸凸的布满了伤疤。
“呀,怎么会......”紫苏瞪大了眸子,一双纤柔的玉手缓缓的抚摸了过去,两行清泪顺着玉颊淌了下来,“早知道你要受这么多罪,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思羽姐姐为你求的这个机会真真害死人了。”
“思羽她是一番好意,”杨牧云叹息着穿上了衣衫,“男人么,想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这条路本就很不好走。比起很多再也不能回来的将士,你夫君我要幸运得多了。”
“你回来了,朝廷对你有什么安排?”紫苏大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问道。
“没有,”杨牧云摇摇头,“我去了一趟中军都督府,那里的经历官让我每天去那里点个卯,并未说上面派给我什么差事。”
“那太好了,”紫苏喜道:“看来朝廷无暇过问府军前卫的事,至于点不点卯的,倒无关紧要,趁这个机会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吧。”
“我这都是皮外伤,无关大碍。”杨牧云说道:“我当时就想,如果朝廷仍不派我一件具体的差事,让我继续赋闲的话,我就回一趟老家,见见我的父母,毕竟他们年纪大了,我有些放心不下......”
“雷擂在宣武门前寻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想着离开京城,是么?”紫苏问道。
“嗯,”杨牧云微点下巴,“不成想姐姐带着文广来京了,想让文广留下来跟着我......”喟叹一声,“我怎好将现在的境遇说给姐姐听,让她平白替我担心?”
“梦楠姐姐倒挺急智,把事情揽了过来,也省却了你的难处,”紫苏一笑,看着他道:“你那个外甥胡文广,看起来跟你一般大呢!”
“唔......我爹娘在我姐姐嫁人后才有了我,”杨牧云解释道:“文广与我同岁,从小我便跟他一起玩,一起读书。不过他这人读书不大成,姐夫只是衙门里的一名捕快头儿,姐姐不想文广再像姐夫一样,便让他来投奔我......”看了她一眼,话音一转说道:“姐姐她并不是针对你,我爹爹和姐夫都没有纳过妾,母亲在生下姐姐后一连十多年都无所出,那时她劝爹爹纳妾,爹爹执意不肯......姐姐见我娶了你也没知会家里一声,有些看不惯,只是想训斥我,不想却连带你受了委屈。”
“这么说你姐姐是替你的原配娘子鸣不平了,”紫苏浅浅一笑,“听夫君这么一说,我心里现在是一点儿也没有怨气了呢!不过公公他始终待婆婆如一,让人感到好生敬重。”
“夫人,”杨牧云握住她的手道:“我姐姐她说话虽尖厉了些,但人却再厚道不过,她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我心里明白,”紫苏深深凝望着他道:“只要你待我好,我什么都不会在乎的。”
“夫人......”
“夫君......”
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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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也真是,丟下俺一人
不声不响的就跑了。”莫不语牢骚满腹的牵着两匹马走在京城夜晚的街道上,瞪大了眼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要从里面寻摸出杨牧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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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上起来后,便发现杨牧云不见了,问那对老夫妇,他们懵懵懂懂的是一问三不知。
“大人难道去五军都督府了?”莫不语想起杨牧云说过每天需要去那里点卯的事。他便牵着两匹马直奔那里。
一个小小的校尉守门的侍卫如何肯放他进去,就连他的问话也是爱搭不理的。惹得莫不语憋了一肚子火,差点儿没跟他们打起来。想起杨牧云对他的告诫,便生生的忍了下来。
在五军都督府门前碰了钉子,他想起杨牧云跟兵部侍郎于谦关系不错。“或许大人他去了兵部呢!”一想到此他牵着马便又奔向兵部。
兵部离五军都督府也不远,中间就隔了一条正阳门大街,宗人府后面便是。可不巧的是,于谦不在兵部,据衙门口的守卫说于大人进宫见皇上去了。
这样的结果一下子让这个粗豪的汉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好。自小他跟胞兄莫不言游荡江湖,所有事都由哥哥做主。跟了杨牧云后,一切以他马首是瞻,从未有过自己想法。
“大人他究竟去了哪里?”他捧着自己硕大的脑袋苦苦思索,猛然一拍脑壳,“之前听宁公子他说过,大人的住所好像在城西鸣玉坊的宝巷胡同,他不会是回自己家了吧?”他振奋起精神,一路打听着向城西而去。待快走到宝巷胡同时,天已全黑。
借着街角朦胧的灯光,他隐然看见胡同口站着一个人,身形纤细,风姿绰约。
“这个人的身影看起来好熟悉呀!”莫不语心中一动,牵着马儿向那人走了过去,待走近了,恰好那人转过脸来。
“林姑娘......”莫不语失声叫道,面前的人正是林媚儿。
林媚儿似乎也没想到是他,微怔了一下。
“林姑娘,大人他是不是在里面?”莫不语开口问道。
林媚儿摇摇头,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林姑娘你......”莫不语话还未说完,林媚儿人已在十余丈之外,身影晃了几晃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林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语挠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跟大人他吵架了?”待他正准备进入胡同口时,一辆马车自胡同里驶了出来,几乎撞上了他。
他连忙闪至一边,待马车驶远了还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老侯,你慢着点儿,姑娘、姑爷和小公子都在车上,要是撞着了人,看姑娘怎么惩治你......”
莫不语愣了一下,浑没在意,牵着马儿向胡同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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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小舅舅在京城办公的衙门是什么样?要是能领我去看一看就好了,肯定比爹的捕房要气派得多。”胡文广边走边想,这院里的人对他都很客气,称呼他为胡少爷。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称为少爷。一般这个称谓都是加在官老爷和大户人家的公子头上的。他登时觉得自己比往日要高
了几分,胸膛高高挺起,连走起路来都有些不一样了。
他听见院门口有说话声,便走了过去。
院门外,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汉子牵着两匹马正和司阍在说什么。
“这个汉子长得好高啊!”胡文广心中暗自惊叹,“爹爹捕房里的那个李二柱在所有捕快中个子最高,块头最大。可跟这汉子比起来,娇小得就跟个娘们儿似的。”
“胡少爷......”司阍见了他忙满脸堆笑的打招呼。
“怎么回事呀?”胡文广下巴一扬问道。
“这位大个汉要找老爷,可老爷他已陪二夫人出去了......”司阍说道。
“是找小舅舅的?”胡文广一听来了精神,眨巴眨巴眼打量了一下那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你是谁呀?找我小舅舅有什么事?”
“大人是你小舅舅?”高大魁梧的汉子挠挠脑门道:“俺的大名叫莫不语,是杨牧云杨大人的部下......”
“你是小舅舅的部下?”胡文广眼睛一亮。
“昂,怎么了?”看他那一脸激动的样子倒把莫不语给惊着了。
“那你跟我来吧!”胡文广说道。
看着这素不相识的少年一脸热情的样子,莫不语摆摆手,“俺是来找大人的,大人要是不在这里,俺就不进去了。”
“我小舅舅去送我小舅母了,”胡文广解释道:“或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你跟我进来耐心等一会儿也就是了。”
“哦,”莫不语点点头,“可这马?其中有一匹是大人的......”
“这马好办,”胡文广吩咐司阍,“你去叫个人来,把马牵到后院去好生照看一下。”
“这......”司阍有些踌躇。
“这什么这?”胡文广眼一瞪说道:“你没听这位莫爷说么?这两匹马其中有一匹是我小舅舅的,难道你要连人带马拒之门外?”
“小人不敢,”司阍说道:“要让这位莫爷进来,小人做不了主,还得请夫人示下。”
“甭那么麻烦了,”莫不语有些不耐烦道:“大人不在的话,俺也不稀罕进去,就在这门口等大人回来就是了。”
“这怎么行?”胡文广急道:“要是被小舅舅知道把你堵在门外不让进来,不骂死我才怪!”
......
这几人正争执间,周梦楠和杨兰从屋内来到了院门外。
“这不是莫校尉么?”周梦楠一眼认出了莫不语,在陪杨牧云回到京城时她便知道了丈夫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
“小人莫不语见过夫人。”莫不语上前向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小人是来找大人的。”
“你来时没有碰到相公么?”周梦楠看了看他说道:“他坐在一辆马车上,应该刚出了胡同......”
“难道是那辆马车?”莫不语忽然想起刚进胡同时驰来的一辆马车差点儿撞到自己。
第五百零七章 酒馆夜话
弥漫着氤氤氲氲水汽与馨香的房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木桶,桶中注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水面上飘浮着馨香柔嫩的各色花瓣。隆冬时节还能找来这么多其它季节的花瓣,杨牧云不知这是怎么做到的,他现在已舒服得说不出话来,全身暖洋洋的泡在桶中,如浮在云端。
“每个季节我都会让人采集花瓣,”紫苏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香肩上,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淡玫瑰粉绯红边的纱罗下晶莹剔透的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躯体若隐若现,更显得人美似玉。她站在桶边,纤柔的十指按揉着杨牧云的肩窝,柔声细语的说道:“然后放入冰窖内储存起来,这样每一次沐浴的时候便能拿出来浸泡。”
“这样的感觉可真舒服,”杨牧云微微阖上双目,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完全忘了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北方可真冷,塞外的雪一下便没过了膝盖,整日整夜在茫茫雪原上行军,那些日子啊......”长叹一声,似乎有些不堪回首。
“好在你回来了,”紫苏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身上的疤痕,轻声说道:“不过身上添了一些伤疤而已,要知道很多出塞的将士一生都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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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杨牧云睁开眼,缓缓道:“每打一场仗,我的身周都会布满了尸体......昨天还在你身边欢蹦乱跳,豪言壮语的战友,经过一场征战,便会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再也不会发出任何声息......”紫苏揉按的双手一窒,杨牧云侧过脸,“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紫苏的神情怔了一怔,便又在他身上揉搓起来。
“我不该给你说这些事情的......”杨牧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这次出征,有没有遇见过她?”紫苏迟疑了一下问道。
“谁?”
“那个逼你拜堂成亲的鞑子郡主啊,”紫苏的秀眉微微一挑,“别给我说你们没有邂逅过。”
杨牧云默然。
“你们真的遇见了?”紫苏的手指一紧,话语中微带醋意。
“我不但遇见了她,还碰见了她的男人。”杨牧云忙道。
“哦?”紫苏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他是鞑子大汗的亲弟弟,阿噶多尔济,”杨牧云不带丝毫停顿的说道:“一个郡主,一个殿下,你说谁会更可能跟她走在一起呢?”
紫苏揉搓他肩头的手指灵动了些,毫无瑕疵的俏脸似笑非笑,“那个叫阿噶多尔济的一定很想杀了你吧?”
“何止?他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杨牧云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看把你大卸八块也是轻的,应该把你剁成肉酱,”紫苏吃吃一笑,“看你还敢不敢勾搭不相干的女人。”说着狠狠在他肩背上狠狠拧了一下。
“哎哟,”杨牧云呼了一声痛,“夫人你轻点儿。”
“怎么,疼啊?”紫苏嘴角轻轻一撇,“我没咬你一口,算是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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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咸宜坊一个幽僻的小巷里亮着一抹昏黄的灯光,这是从一个小酒馆里发出来的。
这个小酒馆很不起眼,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为人很和气,对待每一个客人都很周到,所以他们开的酒馆位置虽然偏僻,但并不乏上门的客人。
平常他们一般过了酉时就打烊了,可现在一直到了亥时他们还没有关门,因为店里还有一个客人,而这个客人一点儿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这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模样长得异常俊秀,唇红齿白,鼻挺腰细,比巷子里的姑娘还好看。他是在酉时末来的,进来时眉宇深锁,仿佛满怀心事,踱至一个角落里要了一壶酒、两个菜细斟慢饮起来。
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中间添了几回酒店主记不清了。这个少年酒量不错,一点儿也没有醉的样子,更没有要走的意思。
店主几次想开口请少年离开,都被他婆娘拦住了。
“人家肯定是有心事,来这里排遣郁闷,就由着他在这里喝下去吧!”他婆娘如是说。
“他要在这里喝一晚上,我便要陪他一晚上不成?”店主有些不耐。
“那又如何,不少了咱酒钱就行,”他婆娘说道:“你要是困了,便去后面休息,我在这里盯着。”女人总是比男人打算精细,知道像这样一个位置偏僻的小酒馆培养一个回头客不容易。
店主不说话了。
门帘一挑,一个相貌英挺的青年步入店来。他身穿淡青色儒衫,脚蹬长靴,手摇折扇,举止很是潇洒。
店主夫妇瞪大了眼,一到了戌时这巷子里便没有了行人,这个时候还能有客人光顾,真是太罕见了。
“客官......”店主满脸堆笑的迎上去,谁知那青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向角落里的少年走去。
“师妹你真让我好找。”青年在那少年对面一坐笑道。
原来那是一位姑娘,店主夫妇对视了一眼,怪不得那模样长得比女人还要俊俏。
少年理也不理他,拈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慢慢啜着。
受了对方一个冷脸,那青年也不生气,目光一扫这简陋的酒寮,“刷”的展开手中折扇笑道:“要说喝酒这个地方未免太冷清了些,这样,师兄给你介绍个好地方,你我到那里一醉方休如何?”
少年仍然没有搭理他,就当他不存在般自斟自饮。
“怎么,师妹没兴趣么?”青年悠悠道:“我说的是?萝院,那可是京城有名的所在,王孙公子都会去的地方。不但酒好,姑娘也美......”见少年依旧不答话,声调抬高了一些,“如果那个人也在的话,师妹会不会去呢?”
“咚——”酒杯重重的顿住了桌上,少年目光如电般射在青年的脸上。
“师妹动心了?”青年一笑,伸手掂起酒壶在顿在桌上的酒杯里斟满了酒,一点儿也不介意酒杯被用过,伸臂过去将酒杯端
起一饮而尽。唇角一勾,“师妹用过的东西总是有一丝与众不同的香气,让人回味悠长啊!”手中折扇摇了摇,“啧啧”连声。
“喝完了?”少年瞥了他一眼。
“嗯。”青年咂咂嘴,仍在回味。
“喝完就请便吧,”少年冷冷说了一句,“不送!”
“师妹先不用忙着撵我这当师兄的走,”青年嘻嘻笑道:“先容师兄把话说完......”拉长了语气说道:“你在这里冷冷清清的喝闷酒,那姓杨的可是温香软玉抱满怀,日子过的好不快活呢!”
“你在我面前提他干什么?”少年脸色一寒。
“师兄我只是替师妹你抱不平而已,”青年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若不是师妹你,那姓杨的早死在外面了,哪儿还能有今日?他可倒好,一回到京城,便将师妹你抛到脑后,去那烟花之地左拥右抱去了,此人......当真该杀!”
少年的目光瞪视着他,良久方吐出一口气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师兄我只是不忍心看你这样,”青年“啪”的一合扇子说道:“为了那个姓杨的男人不值得,只要师妹你说句话,师兄我便去替你把那个姓杨的好好教训一顿。”
“你?要替我教训他?”少年的一双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唇角一翘,“我倒要听听,你要如何替我教训他?”
青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悠然道:“师妹不跟我去?萝院看看么?他现在可是与那里最美的姑娘在一起......鸳鸯共浴,风光旖旎呀!”说到最后故意拖长了声调。
“我没兴趣,”少年的声音很冷淡,“另外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要想找那姓杨的晦气,这就请便,不要扰了我在这里喝酒的兴致。”
“一个人喝闷酒的滋味可不好,”青年笑道:“师兄我怎忍心丢师妹你一个人在这里?”
“你待怎样?”少年的目光如霜。
“师妹不走,师兄在这里陪你好了,”青年又倒了一杯酒,悠悠道:“长夜漫漫,一人在此独斟是很难熬的。”
“乔子良,”少年直接呼出了他的名字,“你是自己出去呢?还是我把你打出去?”
“师妹何必动怒?师兄我是一片好心呐!”青年笑着说道:“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就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嗤——”少年不再答话,出手如风,一支筷子闪电般向青年的面部戳去。
“笃——”青年手中折扇疾如闪电,夹住了那支筷子。“好些日子不见,师妹的身手是越发的利落了......”乔子良话音未落,另一支筷子已戳至自己胸口。
“呼——”乔子良身子一侧,筷子贴着自己胸口而过。右手疾探而出,“啪——”的一声抓住了少年左手手腕。
“放开我!”少年脸色一变,娇叱一声。
“好不容易抓住了你,我怎舍得放开?”乔子良嬉皮笑脸的说道。
第五百零八章 幽室杀气
“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林媚儿怒道。
“师妹你生气的样子真是更好看了。”乔子良嬉皮笑脸的赞道。
寒光一闪,一根峨嵋刺夹着劲风直刺他的咽喉,又疾又狠。
“哎呦——”乔子良身子急向后仰,右手仍抓着林媚儿手腕不放。“叮”折扇扇骨封架住了刺来的峨嵋刺,顺势点向林媚儿的手腕。
林媚儿急忙撤招,峨眉刺反切乔子良右手,逼其不得不撒手。
乔子良纵身而起,“刷——”的展开折扇,脸上笑意不减,“师妹你何必这样凶巴巴的对待我?我又哪里不如那个杨牧云了?他身边妻妾成群,哪里还有你的位置,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师兄,请自重,”林媚儿俏脸生寒,“看在师父的面上,我还不想跟你翻脸,你可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你不已经跟师兄我动手了么?”乔子良笑道:“但是我还是要与你说一句,不论你对我怎样,我都不会跟你翻脸的。”
林媚儿不理那话茬,瞪着他说道:“你还不走么?”
“我这做师兄的怎忍心留你一人在此?”乔子良迎着她剑一般的目光,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你不管不问,这也不是做师兄的道理。”
“我的私事不用你管,”林媚儿踏前一步,亮出了随身携带的峨嵋双刺。“你非逼着我下杀手么?”
“怎么,我和你多年的同门之情还比不上区区一个外人么?”乔子良手中折扇微摇,脸上笑意依然很浓,“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知道。”
“说完了。”林媚儿嘴里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乔子良微笑不语。
“你若再不走,我便不再认你这个师兄!”林媚儿冷冷的说道。
“师妹,”乔子良目光闪烁,“要是让师父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有多痛心呢!”
“你不用扯上师父她老人家,”林媚儿握着峨眉刺的双手一紧,沉声道:“我数到三,你若还是不离开这间屋子,我便真的出手了。”
“师妹,我是一番好意。”
“一......”
“师妹,我对你是一片真心。”
“二......”
“师妹,我......”乔子良话还未说完,林媚儿“三”已出口,人已飞身扑到他面前,手中的峨嵋双刺挑起两道惊艳的亮弧,一道自上而下,一道从右至左,向他的头顶、腰间划去。
“叮叮——”乔子良手中折扇如旋风般在身前旋转了几个圈子,将林媚儿的杀招一一封挡。
林媚儿的眸子微眯,身形绕着乔子良越发的快了,手中的峨嵋双刺仿佛化成无数的飞刺,从四面八方向乔子良激射过去......
在一旁观战的店主夫妇看得眼都花了,两个人影犹如旋风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也不知两人已过了多少招。
两人师出同门
,相互都十分熟悉,交起手来一时难分胜负。
房内劲风鼓荡,桌椅纷纷被掀翻倒地,“啪啦——”杯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店主脸上的肌肉一抖,转向自己的婆娘说道:“你快到后面躲起来,我不叫你就不要出来。”
“那当家的你呢?”婆娘颤声拉住他的手臂没有放开的意思。
店主喘了一口气,还未说话。只听“啪——”的一声,两条人影乍分开来。林媚儿飞身回掠,脚下踩出一串凌乱小弧圈,总算是稳住了身形。一丝浅浅的血线自她的唇角溢出,显是受了内伤,但手中的峨嵋双刺却丝毫不颤。
乔子良并不急于追击,站在原地脸带微笑岿然不动。
“师妹,”他的目光在林媚儿身上轻轻掠过,开口缓缓说道:“你的功夫其实已经很不差了,所缺的只是厚重的功力而已,想要胜我,还得再多练几年。”
“你赢了,想怎样?”林媚儿还是不跟他废话,握着峨嵋双刺的手依然很紧。
“不想怎样,”乔子良的嘴角微微一勾,“只想让你跟我回去,不要再想那个杨牧云了。”
“我若是不从呢?”林媚儿紧绷着俏脸说道。
“那你便打赢我,”乔子良潇洒的摇了摇折扇,悠然道:“否则的话就听师兄的。玄鸟卫的规矩一向如此,师妹不会不知道吧?”
林媚儿俏脸一沉,暗自运行体内气息,但胸中气血翻涌,稍一提气,便感觉经脉紊乱,无法将劲气汇聚于一处。
“如何?师妹还能战么?”乔子良眉尖一挑笑道。
林媚儿还未答话,就听到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她不能战,我替他如何?”
二人的目光循声看去,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衣人,扬起一张冷峻的脸,漆黑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的眼眸瞪视着乔子良,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气,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冷一飞?”乔子良一愕,折扇刷的一收,“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冷一飞一脸冷然的说道。
“你想插手我跟师妹之间的事?”乔子良脸色一变。
“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冷一飞扫了他一眼说道:“只是不想眼看着师妹受人欺负而已。”
“你是说我欺负她?”乔子良哼了一声道:“她为了杨牧云迟迟不回师父那里复命,我做大师兄的难道不该管管么?”
“所以你私下里逼迫师妹从你,是么?”冷一飞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作为大师兄的表率?”
“冷一飞,除了师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乔子良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那你便打赢我吧!”冷一飞乜了他一眼说道:“这可是你说的,按玄鸟卫的规矩,只要你赢了,再摆大师兄的谱不迟。”
“你......”乔子良的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冷一飞,你别太嚣张,莫以为我乔子良怕了你。”
“是么?”冷一飞嘴角微微一撇,缓缓朝他踱了一步,“那你便放马过来,让我掂掂你这大师兄的斤两,看是不是只有欺负师妹的本事?”
“好——”乔子良折扇一展,摆开了架势,“我倒要领教领教冷师弟的本事。”脚步微动。
“慢!”
“怎么,冷一飞,你怕了?”乔子良目光一转,哂笑道。
“顺便提醒你一句,”冷一飞的声音变得跟他的目光一样冷厉,“我冷一飞跟人动手,只分生死,不决输赢。所以,这将是输的一方最后一次跟人比试了。”
乔子良脚下一窒,脸上的笑意登时僵住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弥漫了全身。他看着冷一飞,冷一飞的目光也在盯着他,两人就在那里静静站着一动不动。
四目相对,乔子良握着扇柄的手心微微冒出了汗,小时候刚入门时,冷一飞的武功是不及自己的,可这人寡言少语,专心武学,变得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他记得不久前有一次,师父让他们两人去取横行辽东的黑白双罴的性命,他们连续追踪了十七个日夜,终于在白山黑水间莫温河畔找到了他们......那是一场很惨烈的战斗,他对白罴,冷一飞对黑罴。一场大战下来,他身披七创,最终斩杀了白罴。黑罴的武功比白罴要高,所以冷一飞对阵要比他吃力得多,他清楚的记得,黑罴十指如刀,戳向冷一飞的胸口,可冷一飞不闪不避,手中刀抹向对方的咽喉......最后两个人都倒下了,黑罴在断气前整个手掌都戳进了冷一飞的胸膛,距离他的心脏只差一分......冷一飞还是活过来了。他杀死了比他武功高的对手,因为他比对方还要拼命。
在乔子良的印象中,冷一飞每一次都是在搏命,以命相搏让他一次比一次变得更强。
“我也要跟他搏命么?”乔子良知道自己心里在问这句话时,在气势上便已经输了。他长出一口气,缓缓收住了势子说道:“今日天色有些太晚,我改日再领教冷师弟的高招。”
笔趣阁
冷一飞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乔子良身形微动,只见门帘一晃,他人已飘然出了这家酒馆。
林媚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一口血箭吐了出来。
冷一飞眉头一皱,走上前递给她一颗药丸,“赶快服下去,坐下好好运功......”
......
林媚儿再次睁开眼时感觉好多了,冷一飞站在离她丈许处默默看着她。
“你......一直在跟着我?”林媚儿问道。
“我没这个兴趣,”冷一飞说道:“我先回到师父那里发现你一直没来,便出来找你。”
“你知道乔子良要对我不利?”林媚儿又问。
“不知道,”冷一飞的答话没有丝毫踌躇,“我只是怕你去做傻事。”
“我明白了,”林媚儿淡淡一笑,“你怕我登上门去找杨牧云的晦气,对不对?”目光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第五百零九章 锦鸾绣帐
“你已经十五岁了,”冷一飞看着她道:“也非初入江湖,应该知道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不该喜欢。”
“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林媚儿幽幽叹了口气,“我也努力不去想他,可是......可就是忘不了之前和他的种种事情。”
“所以你就来这里喝闷酒?”冷一飞目光盯着他说道:“如果你还没喝够的话,我陪你喝。”
林媚儿贝齿咬着樱唇,没有说话。
“怎么,不欢迎么?”
“我......我不想喝了。”林媚儿嗫嚅道。
“那好,”冷一飞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我告诉你一件你可能想知道的事,杨牧云现在?萝院,你要不要去找他?”
林媚儿摇摇头。
“那便去师父那里复命吧,”冷一飞说道:“你一直待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嗯,”林媚儿微点了一下螓首,突然向他问道:“冷师兄,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冷一飞身子微晃了一下,脸上迅速滑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异色。数月前,苗地,白果树下,和一名冷艳的苗女意外的邂逅,她和自己一样,使的是弯刀,性子冷若冰霜,难以亲近。他还记得那个苗女的名字——妘玛。他和她一共交手了两次,却没能占一次上风,说也奇怪,一向对人心坚如铁的他却莫名在妘玛面前心软了起来。难道这便是喜欢么?他还记得妘玛临别时对她说的话,“冷一飞,如果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杀了你。”话语里充满了悲怆与决绝。她不能离开苗地,也不能离开傩神的宫殿,所以她希望冷一飞能够留下来。可他离开了,因为他不属于那里。
“她还好么?”冷一飞轻叹一声,冷厉的眸子变得有些迷离,林媚儿的一句话搅动了他沉寂已久的心绪,久久不能复归平静。
林媚儿从他变得些许复杂的神情上得到了解答,轻声问道:“师兄你也不能做到忘记么?”
“有些人和事是不容易被遗忘的,”冷一飞缓缓转过身去,“但再不情愿,也得努力把她忘掉,否则只会让自己痛苦......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我随你去见师父。”
“好,”冷一飞话锋一转,“店家,这是给你的。”
“当——”的一声一锭大银落在了柜台上,店主夫妇瞪圆了眼睛,再抬头看时,方才说话的两人已没了踪影,只见棉布门帘微微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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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典雅、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卧房里,红烛闪烁着暧昧的烛火,锦鸾绣帐低垂,荡漾着旖旎的春色。
“你......还要回去,是么?”紫苏盈盈立于帐前,咬着嘴唇睇了杨牧云一眼说道。
“唔......”杨牧云揉了揉鼻子,看着如玉般的佳人,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说了句,“谁说我要回去了?”
“你难道不怕你姐姐训斥你?”
紫苏的眸光凝望着他。
一股夜风吹过,烛焰霍亮了些,薄如蝉翼的纱罗拂紧了紫苏凹凸有致的躯体,勒出一道道诱人的弧线。
杨牧云眼都看直了,颔下喉结滚动,吞下一口唾涎,跨步上前,一只手揽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抄到她腿弯里,娇呼声中,将她横身抱起。
“我留下陪自己的夫人,天经地义,怕什么训斥?”杨牧云满腔豪气的说道。
紫苏媚眼如丝,纤柔的手指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抚过,娇声呻吟一声,“冤家,你今晚当真能要了奴家么?”
“我......”杨牧云喉头咕哝一声,将她放到床上,一脸颓然的坐在床沿重重叹息一声。
紫苏格格一阵娇笑,坐起来从背后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良辰美景,你叹息什么?”
一股女儿体香扑鼻而来,杨牧云只觉浑身一阵痒痒,当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升腾起的火焰,叹道:“可惜了夫人的一番精心装扮,你夫君我是无福消受啊!”
“怎么,还是因为练功么?”紫苏眸波一转幽幽道:“夫君为了练功就一辈子不碰妾身了么?”
杨牧云脸带歉意的握住紫苏的手,“自成亲以来,你我便聚少离多,我一离开,总是让夫人你为我担惊受怕......为夫对你亏欠良多啊!”
“夫君是做大事的人,”紫苏心下感动,“怎能一直待在温柔乡里耳鬓厮磨?你我夫妻一体,万不可再说这样见外的话。”
“虽是如此,可一直没跟夫人你成就夫妻之实,错在为夫。夫人......一直以来让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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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说哪里话来,”紫苏安慰他道:“夫君你为朝廷效命,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怎能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嫣然一笑,“你我都还年少,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呢?”
“夫人能这样想,为夫甚慰,”杨牧云深深凝视着她,“若为夫三年内不能有所建树的话,当辞官归乡,跟夫人你好好过日子,再不作他想......”
“夫君你未免太急于功成了,”紫苏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三年?有人居官一辈子不过才是一六七品的小官,而夫君你不到十六岁就已官居五品,已是建树非凡,让大多数为宦者望尘莫及,难道你还想在二十岁之前出将入相么?”反握住他手深深的说道:“夫君你勿须想太多,妾身理解你的心思......我既嫁了你,再不作他想,况且现在有了圣文,夫君一心一意为官便是,妾身相夫教子,绝不相负。”
“夫人......”杨牧云眼眶湿润,声音哽咽。
“好了,”紫苏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唇角微微翘起,“男儿有泪不轻弹......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让妾身早些服侍你休息吧!”
“嗯,夫人先睡,我去吹蜡烛!”
......
帘幕低垂,两人相拥而卧,紫苏身上罩着的那层薄薄的纱罗并未褪下,埋首在杨牧云胸
前喃喃细语,杨牧云则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应答,两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同榻而眠了,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你管着这一大摊子的事,可还习惯?”杨牧云问道。
“一直不都是这样么?能有什么不习惯的?”紫苏秀眉轻挑,带着一丝戏谑说道:“我也想把这一大摊子事给撂了,好能整日陪着夫君你,可夫君真愿意那样么?”
“唔......我只是怕你太忙累着了,”杨牧云岔开话题,“你也应该在外面置一座宅子,这样我来找你也不用非得经过这座院子。”
“这里不好么?”紫苏抬起娇巧的下巴侧过脸来向他眨眨眼,“莺莺燕燕的到处都是可人的女子,男人不都是喜欢这样的地方么?”
“我可是你的夫君,不是流连烟花之地的登徒子,”杨牧云伸手在她俏挺的小瑶鼻上一勾,“为夫我替你着想,你却还来取笑我。”
“我若是真在外面置一座宅子,岂不要跟周姐姐打擂台了?”紫苏笑道:“到时还是让你为难,不像在这里,不会有人上门来罗唣。”
“你真的打算在这里一辈子么?”杨牧云问道。
“我不知道,”紫苏缓缓阖上了双眸,“未来的事情谁能预料呢?我想嫁一个老实敦厚的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谁知......”微摇螓首,没再说下去。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会不会就不选择嫁给我了?”
“或许吧,”紫苏淡淡的说道:“我发过誓,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绝不与人做妾,不成想你从未跟我提过你成过亲的事......”轻轻一叹,“便是后悔却也晚了。”
杨牧云一怔,默然不语。
“你就是我前世的冤家,上辈子欠你的让我这辈子来还你,”紫苏继续说道:“我假装和宁公子好用来气你,谁知你当了真,对他的挑战你应也不应,索性一走了之......”
“那你当时为什么干脆嫁给宁公子呢?反正他也没有结亲。”杨牧云发出埋藏在心底的疑问。
“宁公子没有告诉你原因么?”紫苏唇角弯起一个诱人的弧度。
杨牧云没有答话。
“看来他不想让你知道,”紫苏笑了笑,“我能嫁给你,是你欠他的。”
“唔......”杨牧云若有所思,“我要还他人情,还得撮合他一段姻缘才行。”他想起了跟宁公子纠缠不清的朱芷晴,堂堂周王府的郡主能够嫁给一位锦衣卫的副千户么?
“你可不要多事,”紫苏抬起螓首看向他,一张毫无瑕疵的俏脸似笑非笑,“若你胡来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把你杀了,我可救不了你。”
“哦......”杨牧云还想再问,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紫苏秀眉一蹙,“这些没规矩的,真不让人轻省。”抬高了声音说道:“是谁?什么事?”
“姑娘,”外面传来了姚妈妈的声音,“您睡了么?”
第五百一十章 醉香夜语
“是姚妈妈,”紫苏从床上坐了起来,?萝院外院的大小事都是交给姚妈妈打理的,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她轻易不到自己这里,当下拿起一件衫子披在身上下了床过去开门。
“什么事,非得大半夜的过来找我?”紫苏脸色不悦的看着一脸惊惶的姚妈妈问道:“是出人命了?还是有人来这里闹事了?”
“都不是,”姚妈妈头摇得像拨浪鼓,吞吞吐吐说道:“前院来了一个客人,我把院子里的姑娘都给他介绍了个遍,他一个都看不上,指名点姓的要姑娘你过去。”
“我?”紫苏蹙眉道:“他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姚妈妈忐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管这个院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点子事就来找我?”紫苏叱道:“这个人分明就是来捣乱的,找人把他打出去便是,还用过来跟我说么?”
“打不得,打不得......”姚妈妈连连摇头。
“有什么打不得的?”紫苏不以为然的道:“来我们这里的公侯公子多了去了,什么人没见过?只管找人打发了去便是。”
“哎呀!姑娘......”姚妈妈跺了跺脚,贴近前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声。
“有这等事?”紫苏吃惊的瞪大了双眸,侧目往屋内看了一眼。
“如果要是让人知道他在咱们么院子里......”姚妈妈话还未说完便被紫苏打断,“我明白了,你先去吧,好好招呼他,千万不可怠慢了,一会儿我便过去。”
“是,姑娘。”姚妈妈欠身一礼,退了下去。
紫苏关上门,回到房中,点燃了蜡烛,开始穿衣服。
“你要是出去么?”杨牧云奇怪的坐起来问道。
紫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是啊,我要去见一位客人,不好好打扮一番怎么成?”
“什么?”杨牧云腾的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双眼瞪着她道:“你把我丢在这儿,大半夜的去见客人?”
“很奇怪么?”紫苏没有看他,“客人指名点姓的要我去,我能不过去么?”
“可......可你不是这里的老板么?而且还是教坊司的女官,怎么还需要你去见客人?”杨牧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紫苏刚说到这儿话音一转,“好了,你也别想太多,我去去就来,你若觉得寂寞,我便叫人来陪你......绮晴、怜依、芷雪她们三个如何?”
“不......不用,”杨牧云连连摆手,“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好了。”
紫苏一笑,高声说道:“茗儿、韵儿,快过来帮我梳头更衣。”
......
?萝院的醉香阁里,坐着一位少年,只见他身着一件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衣,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腰带,腰带上别了个滚蓝边月白色心形荷包,上面缀着一颗闪亮的青蓝色碧玺珠子做饰扣,脚蹬粉底长靴。他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眉清目秀,很是俊俏,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手握折扇,神态很是潇洒。他旁边站着一位青衣小厮,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公......公子,”青衣小厮说道:“都这么晚了,我们不如回去吧?要是被人发现了......”
“既来之,则安之,你慌什么?”少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说,我不说,又怎会被发现?”
“可......可要是皇上或太后......”
“好了,好了,”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皇兄他忙得很,这几天通宵达旦的在谨身殿召集大臣议事,何曾回过后宫?至于太后,她正忙着拜祖礼佛,把官眷们召来宫中叙话,哪儿有工夫理会我的事?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是,公主,”见少年的眼一瞪,忙结结巴巴的改口,“啊不,公......公子。”
“哼,真朽木不可雕也,”少年呵叱一声,“如果在人
前说漏了嘴,当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了。”
“婢子不敢,”青衣小厮见少年的目光又凶了起来,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道:“不,是小的不敢。”
少年细长的眉毛皱了皱,正待再训斥他几句,忽听环佩叮当,香风拂面,一位艳绝人寰的佳人走了进来。
紫苏精心妆扮了一番,上着银红色遍地散金缂丝对襟长绸袄,下配浅粉色百褶妆花裙,乌黑的秀发绾成个温婉的弯月鬟,用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的累丝含珠金雀钗,钗形双翅平展,微颤抖动,十分灵俏。
“自打来京还是第一次有客人点我的名字,”紫苏看着那椅中端坐的少年,俏脸似笑非笑,“请问你可是朱公子?”
少年两眼盯着她没有说话,半晌方惊叹一声,“久闻紫苏姑娘乃南都第一美人,今日一见,真名不虚传。”
“朱公子,”紫苏嘴角含笑,来到少年身边盈盈坐了下来,手摇团扇,“有话请明说,我破例出来见你,贽金可要比这里的头牌高十倍。”
“紫苏姑娘快人快语,这要价为免太凶了些,”少年笑道:“不过为了南都第一美人,值了。”向身边的青衣小厮递了个眼色。
青衣小厮恭恭敬敬的端上一个红绒锦盒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一按弹扣,打开了盒盖,里面登时现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由极品西域紫晶玉打造的头链,”少年介绍道:“与紫苏姑娘的人间绝色正好相配。”
紫苏凝目看去,这条打造的极为精致的黄金头链的正中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紫色玉石,通体浓艳纯正,亮色逼人,一看便知是世间罕见的极品。
“如何?”少年笑道:“这可是昔日西域帖木儿皇宫珍藏之物,跟姑娘的名字同样带一个紫字,可见跟姑娘极为有缘。”
“朱公子真大手笔,”紫苏嫣然一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盒盖合上,“初次见面便送如此贵重之物,我可是不敢当呢!”
“首饰赠佳人,宝剑赠英雄,”少年看着她笑道:“本公子既然送给了姑娘,便没有收回的道理,紫苏姑娘你就不要推辞了。”
“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紫苏秀眉一挑,明眸如水,“不知朱公子喜欢什么呢?琴艺?对弈还是字画?”
“紫苏姑娘多才多艺,本公子素有耳闻,”少年笑道:“琴棋书画本公子均涉猎粗浅,就不在姑娘面前献丑了......”略为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本公子此来是想找一个人。”
“朱公子所说的这个人难道不是我么?”紫苏笑道:“不知朱公子想要找的是谁?”
“他姓杨......”
“哦,”紫苏打断了他的话道:“原来朱公子想要找的人是杨芊芊姑娘,真是好眼力。芊芊姑娘才貌双全,尤其是月下吹箫,让人听之如痴如醉。我这就让人把她叫过来......”
“不是她。”少年摆摆手。
“唔,那就是杨菲菲姑娘,菲菲姑娘的舞跳得很是不错,朱公子想欣赏的话......”
“她们统统不是,”少年有些着急的说道:“我说的那个姓杨的,其实是一个男人。”
“男人?”紫苏吃惊的眨眨眼,“我这?萝院里都是姑娘家,朱公子要找男人,莫不是来错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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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少年气鼓鼓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那个男人是谁?他就在你这里,你别想瞒我。”
“朱公子若是无理取闹的话,”紫苏的俏脸沉了下来,“我便叫人把你给请出去了。”
“你敢?”少年腾的站了起来,双目瞪视着她道:“你当真不知我是谁么?南都的贡院门外,京城的皇宫大内,我们见过两次面的,你都忘了吗?”
“请恕我眼拙,”紫苏板着俏脸站起身来,转过了身去,“朱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若是撕破了脸面,大家面上可都不好看了。”
“你......”少年戟指怒道。
“哗啦——”门帘一掀,一个人走了进来,屋里的人立时呆住了。
紫苏紧走几步,来到那人身边,埋怨道:“你怎么过来了,这里事我都可以帮你解决好,不用你出面的。”
“我知道,”来人正是杨牧云,他看了一眼紫苏默默说道:“我自己种下的因,理应我出面解决,否则你替我挡得了今天,也挡不了明天。”
“可是......”
“没有可是,”杨牧云对她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跟朱公子说。”
“嗯。”紫苏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娉娉婷婷的走了出去。
“你去门外等我,”少年一脸激动,吩咐那个青衣小厮,“我不叫你就不要进来。”
“是。”
......
屋里就剩了杨牧云跟那少年两人。
少年咬着嘴唇睇了他一眼,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你没想到我能寻到这里来吧?”
“你真好本事,居然能出得宫来。”杨牧云叹了口气。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是永清公主朱熙媛。
“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朱熙媛的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杨牧云默默看着她:“你在宫里,还好么?”
“我......”朱熙媛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好了,不要哭了,”杨牧云劝慰她道:“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要是让人知道你不在宫里,那可就糟了。”
“我不要......”朱熙媛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就是为了看你一眼,你却要轰人家走......你知不知道,我一听说北征的兵马几乎在塞外全军覆没,就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天天在三清真君面前祈祷你能够安然归来。听说你回京了,我说不出的高兴,想方设法出宫来见你一面......”
“你已见到了,便回去吧,”杨牧云说道:“我没事,很好,让公主殿下你操心了。”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么?”朱熙媛眸中带着一抹失望。
“我要说什么,又能给公主殿下你说什么?”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自那一次带公主殿下你出宫,我便被皇上贬黜了御前,而公主你也被禁锢在宫中勒令带发修行......”
“是我影响了你的仕途,是么?”朱熙媛的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怆然一笑,“好,杨牧云,算是我朱熙媛连累了你,你不愿见我,我这就走。”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
“公主......”杨牧云一闪身,拦在了朱熙媛面前。
“你拦着我干什么?”朱熙媛怒道:“你不是希望我走么?”
“公主您能听我说几句话么?”杨牧云神色淡然的说道。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朱熙媛伸手去推他,“我只会给你带来噩运,你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这一推杨牧云却纹丝不动。
“你要欺负我么?”朱熙媛抬起螓首怒视着他,一对粉拳在他胸口擂了起来。
杨牧云默然不语,任她在自己身上捶打。
“你欺负我......呜呜......”在他胸口打了几下,朱熙媛终于忍不住,倒在他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杨牧云静静的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哭泣,一言不发。待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方开口道:“公主,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们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见她止住了哭泣,两眼看着自己,续道:“我出身寒微,而你是金枝玉叶,况且我已有了妻子......你对我好,只会害了我,还害了你自己。”
“我只想问你一句,”朱熙媛盯着他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看着她灼热的目光,杨牧云沉默片刻说道:“臣内心一直尊敬公主,从不敢越雷池半步,还请公主明鉴。”
第五百一十一章 御前奏对
“我不想听这些套话,”朱熙媛一拂衣袖,离他远了些,两眼紧盯着他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若我不是公主,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公主的话臣不知如何回答好,”杨牧云苦笑,“臣若说不喜欢,便是对不住公主;若说喜欢,便是大逆不道。”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啰里啰嗦那么多做什么?你又不欠我的......”朱熙媛紧问了一句,“说实话。”
“臣......臣心里喜欢公主。”杨牧云硬着头皮回答道。
“你......你心里当真是这样想的?”朱熙媛吃惊的看着他,显然她没有料到杨牧云会真的说出来。她逼着对方表白时,心里也着实紧张,怕他会拒绝自己,可杨牧云说出自己想听的话时,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因为臣,让公主与皇上,还有和太后不和,臣对不起公主。”杨牧云垂首说道:“是臣让公主受连累了。”
“你还算有良心,”朱熙媛心中一阵酸楚,珠泪盈眶,“不枉我念你一场。”
“公主,”杨牧云怕她再哭,忙道:“臣现在已表白了心迹,您赶快回宫吧,要是被人发现您又偷偷出宫到了臣这儿,臣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嗯,”朱熙媛不像方才那样情绪激烈了,一脸娇羞的瞄了他一眼,“我在这里跟你多待一会儿,好么?”
“不行!”杨牧云断然拒绝道:“公主私自出宫,已是犯了大忌,这要是被皇上和太后知道了......”加重口气说道:“公主要被禁锢,臣会被拖出去杀头,那就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朱熙媛紧咬樱唇,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来日方长,”杨牧云放缓语气说道:“公主有什么要对臣说的话,以后找个好时机再说好了,现在实不益在臣这里多待。”
“那好,”朱熙媛眨眨眼说道:“那你送我回去,不然的话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臣遵命!”杨牧云有些无奈的答道。
......
“你疯了,”在醉香阁的一间抱厦里,紫苏瞪视着杨牧云道:“你还要送她回去,还怕你和公主的关系不够尽人皆知么?”
“我有什么办法?若不送她回去,”杨牧云解释道:“她在这里闹腾起来,别说我,连你也得跟着受牵累下刑部大狱。”
“这个公主,真真的揪住你不放了,”紫苏忿忿道,乜了杨牧云一眼,“你不会真的喜欢这个黄毛丫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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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说笑了。”杨牧云摇摇头,“我怎敢喜欢她。”
“你们这些个男人,个个口是心非,没一个好东西,”紫苏哼了一声,“你跟她说的话,我可是都听见了,她问你喜不喜欢她,你可是亲口认了的。”
“这都什么当口了,你还吃的哪门子醋?
”杨牧云哭笑不得,跺了跺脚说道:“我不过是暂时哄住她,以为权宜之计,不这样,我怎能劝她回去?”
“怎么,心虚了?”紫苏的眸子霎了霎,悠悠道:“你们男人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呀?这可是皇上的亲妹子,堂堂大明朝的长公主殿下,你要是能娶了她,便是驸马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那是唾手可得。到那时谁都得高看你一眼。”
“跟你缠七加八的说不清楚,”杨牧云气呼呼的说道:“公主还未满十三,如何婚配?现在朝中上下都知道我已娶妻,把公主嫁给一个有妇之夫,大明朝皇家的脸面何在?夫人这样说,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还嫌我烧得不够狠么?”
看他真的生气了,紫苏噗嗤一笑,柔声说道:“哟,真生气了呢!妾身不过跟夫君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么?”
杨牧云沉着脸没有说话。
“妾身是怕夫君你陷进与公主的是非中去,再也不好抽身了,”紫苏轻轻叹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看那个丫头是个性情中人,可不好糊弄呢!夫君现在是拿话把她给哄住了,她要是以你的托词往后跟你纠缠个没完没了,夫君又当如何自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杨牧云没奈何道:“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要哄不好这个祖宗,我现在就得人头落地,连你也得......”长叹一声止住了下面的话。
“那你送她回去时可要小心,”紫苏俏脸浮现一抹忧色,“现在皇宫各道门户都已上闸了吧,你如何不声不响的把她送进宫内去?”
“见机行事吧!”杨牧云深吸了一口气,“我会些武功,大不了寻一段巡守薄弱的城墙偷偷带她攀爬进去,尽量不让人发现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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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身殿内,灯火通明。
曹鼐、陈循、苗衷、高榖四名内阁大臣口沫横飞的在朱祁镇面前陈述着军机要务。
四人中,苗衷年纪最大,已年近八旬,头发胡子全白了,却精神矍铄,侯琎随军南征后,他暂时署理兵部左侍郎。只见他跨前几步,微微躬身奏道:“皇上,臣刚接到浙江方面来的军报,闽浙赣三省提督柳华剿贼不力,叶宗留贼匪日渐势大,已发展到过万人,叶宗留本人在浙江庆元称王......”
“什么?”朱祁镇一惊,拍案而起,“年初的奏报说叶宗留贼众不过数百,短短不到一年便发展过万,这柳华是怎么剿贼的,越剿贼众越多,越剿贼势逾大,还让贼首称起王了。”
“柳提督在奏报上说贼匪在山野丛林中流窜,动向不好掌握,只能处处设防,但他手下兵力单薄,又防不胜防,”苗衷加重了语气说道:“他恳请皇上增调兵力......”
“增调兵力?”朱祁镇冷哼一声,“他想要朕给他多少兵啊?年初朕给了他一万兵,他可倒好,把数百人的贼匪愣是剿成了上万人,还有脸向朕提出增兵......”将龙案上的一本
折子狠狠的掷到了地上,沉声道:“没用的东西,传朕旨意,把他给朕械送京师。”
“这......”见年轻的皇帝龙颜大怒,苗衷侧目向曹鼐看去。
四人中曹鼐年纪最轻,只有四十多岁,相貌儒雅,却是内阁首辅,他见苗衷朝自己看来,当即会意,上前向朱祁镇奏道:“皇上,柳华劳师糜饷,剿贼无功,致使贼焰嚣张,自当定罪。”话音一转,“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选派一位能臣干将,带兵去收拾东南局势。”
“是啊,皇上,”陈循也站出来说道:“闽浙赣交界之处紧邻江南财赋重地,那里不宁,则江南不安,进而影响江南税赋的征收......”他是户部右侍郎,自然更操心赋税征收的事。
“嗯,爱卿言之有理,”朱祁镇眉结深锁,“诸位爱卿说说,派何人带兵去东南为好?”
“此人须是久在军旅,知兵又善于带兵......”苗衷说道:“臣推荐英国公。”
“英国公?”朱祁镇眉尖一挑,沉吟片刻说道:“这倒是一位久在戎旅的沙场老将,不过他年事已高,前几日又卧病在家没能上朝,带兵剿贼少不了要翻山涉水,不知他能否吃得消啊!”
“皇上顾虑的是,”曹鼐说道:“驸马井源久在军中,英勇善战,可供皇上驱策。”
“井驸马英勇有之,善战倒未必,”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数月前鞑子骑兵抵近京师,井驸马率军战之,损兵折将,使鞑子骑兵从容而去。让他去东南剿贼,恐比柳华强不了多少,到时又得劳师糜饷......这东南再也不能乱下去了。”
一连被年轻的皇帝驳了两个人选,四名内阁大臣面面相觑,一时谁也不吭声了。
还是陈循小心的问了一句,“不知皇上中意何人?”
朱祁镇沉吟不语,他原本看好修武伯沈荣,沈荣一直操练他驾下的这支天子幼军,谁知出塞一战,五千精锐回来不到四百......这沈荣是不能再用了。可派谁去呢?成国公朱勇么?现在他总督三大营军务,负责整个京畿之地的安全,可在与鞑子没有媾和之前,他又岂能轻动?朱祁镇突然悲哀的发现,整个大明竟然很难找出一位可战之将。
四位内阁大臣只高榖一人还未说过话。朱祁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高爱卿,你给朕说说,我大明还有谁能够带兵啊?”
“皇上,”高榖皱了皱眉说道:“臣出身工部,不通军旅之事......”
“哎?”朱祁镇打断他的话道:“高爱卿是永乐十三年的进士,历经四朝,怎么说见识也是强过朕的,怎么会连一个带兵的人选也提不出来呢?不要有所顾虑,尽管提便是。”
“是,皇上,”高榖知道不说不行了,便硬着头皮道:“宁阳侯陈懋,早年参与靖难之役,永乐年间又随太宗皇帝五征漠北,战功赫赫。宣德年间佩征西将军印,出任宁夏总兵官,多次击退番兵对我大明的侵扰,实在是一不可多得的将才。”
第五百一十二章 太液池畔
“高大人,”不等朱祁镇发话,曹鼐便道:“宁阳侯的岁数比起英国公来可年轻不了几岁。”
“虽说如此,可宁阳侯老当益壮,”高榖说道:“前些日子宁阳侯府办寿,宁阳侯当着满座宾朋的面,舞了一回陈家刀法。皇上,要知道宁阳侯上阵杀敌用的那把大砍刀重七十斤,他舞得那是虎虎生风啊!一盏茶的时分,脸不红,气不喘,实不减当年之勇。”
“哦?”朱祁镇提起了兴趣,“此言当真?”
“老臣决不敢欺瞒皇上。”高榖拱手道。
“那你便替朕去探探宁阳侯的口风,可愿带兵去平定东南的贼匪。”
“臣遵旨。”高榖应道。
“臣听闻宁阳侯的长孙随同府军前卫征北,”曹鼐插口说道:“可是却没能回京,据说是战殁在塞外了,宁阳侯心情郁郁......”
“曹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苗衷呵呵笑道:“宁阳侯的长孙陈成锋刚刚已回到京城,只要皇上下旨,宁阳侯他定不会推辞。”
“嗯?陈成锋他回来了?”朱祁镇看着苗衷问道。
“未时前军都督府已经给兵部发来公文,”苗衷说道:“告知陈千户今早业已回到京城,现就在宁阳侯府。”
“那他是怎么回来的?” 朱祁镇接着问道。
“据陈成锋讲是被杨牧云救回来的。”苗衷回道。
“是么?”朱祁镇皱了皱眉,“可兵部的于爱卿对朕说杨牧云一路护送他回京......那这个杨牧云是怎么救的陈成锋呢?”
“这......”苗衷一怔,有些语塞。
朱祁镇背着双手在御案前来回踱了几步,抬起头对着这四位内阁大臣说道:“东南是我大明的根本之地,切不可让那群乱匪再闹腾下去了,你们四个回去再好好商议商议,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再来报给朕。”
“是!”四人齐声应道。
“你们下去吧!”年轻的皇帝脸上略显疲惫,斜倚在龙椅中向四人挥了挥手。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还有什么要奏的么?”朱祁镇略微正了正身子。
“皇上,”苗衷犹豫了一下奏道:“大同总兵朱冕向兵部发来了军报,说大同军在接应府军前卫南返的途中一路征战,伤亡较大,需要补充兵力和马匹......”
“唔,问朕要兵马来了,”朱祁镇唇角微微上翘,拉长了声调说道:“他是想向朕要多少呀?”
“大同军出塞两万,俱是精锐骑兵,回到关内只剩三千余,战马不到两千匹,”苗衷说道:“朱冕在军报上说如果要保证大同一线的防务不受鞑子侵扰,至少需要补充一万五千精兵,战马两万匹。”
朱祁镇脸上不动声色,淡淡的问了一句,“还有吗?”
“嗯......还有对战死战伤将士的抚恤银两,”苗衷看了一眼陈
循说道:“大概需要白银四十万两。”
“他还真能开口,”朱祁镇眉峰一挑,“还有没有?”
“没了。”
“那宣府呢?就没有奏报么?”朱祁镇抬高了声音问道。
“暂时还没有。”苗衷回道。
“没有?”朱祁镇冷笑一声,“宣府兵不是跟大同军一起出的塞么?宣府距京师比之大同更近,大同向朕讨要兵马银子的军报到了,宣府方面就没什么要跟朕说的么?”
“这个......”苗衷踌躇了一下禀道:“可能过几日宣府的军报就会传到兵部吧!”
“过几日?”朱祁镇嘴角微微一撇,“怎么,是不是他们比大同军损失更大,怕报到你们那里把朕给吓到了?”
“这个绝无可能,”苗衷说道:“宣府出塞的兵马不过一万,再如何损失也不可能超过大同军。”
“你这句话倒挺老实,”朱祁镇坐直了身子,目光注视着这四位内阁大臣说道:“兵部的于爱卿这次随宣大的军队出塞,跟随其一路征战,回来时将个中情形一一禀报给了朕。宣府的军队损失不多,除了一些辎重外,只战殁了千余人马,也就是说,他们回到关内时还有八千多人,真是大出朕的意料之外呐!”目光落在了苗衷身上,“苗爱卿,你可知这其中缘由?”
“哦......”苗衷略一迟疑禀道:“军报上说府军前卫被至少十万鞑子骑兵围困,罗总督、朱总兵还有石亨石彪等一众大同将领为使修武伯他们脱离险地,几次杀入鞑子阵中,经过连番血战,才把府军前卫的几百残兵给解救出来,为此罗总督也受了伤......”
听苗衷一一道完,朱祁镇脸上似笑非笑,良久方说了一句,“也真苦了罗亨信了,既要跟鞑子作战,又要出面一一摆平大同镇的那群骄兵悍将,还给朕上了一封遮遮掩掩的折子,真是用心良苦。”目光看向陈循,“朱冕向朕要四十万两银子,你们户部那里可还能拿得出?”
“回皇上,”陈循叫苦道:“今年我大明四处用兵,户部的银子早就用尽了,这几个月京里的百官还有内廷公公们的俸禄都是用官仓里的粮米发放的。臣也不怕皇上怪罪,现在就是宫里过年的钱户部也拿不出来了。别说四十万两,就是四千两,户部也没有了啊!”
“朕是要你替朕想办法的,可不是听你诉苦的,”朱祁镇紧皱着眉头说道:“户部没钱,就不用办事了么?那朕要你何用?”
“皇上,”陈循说道:“这大同军的军报实在蹊跷,为何同是跟鞑子作战,大同军损失惨重,而宣府兵损失不多?臣实在有些怀疑。”
“你怀疑什么?”
“怀疑朱总兵刻意夸大他们大同军的损失,”陈循道:“现在连京城里人都知道,大同镇兵桀骜不逊......”
“这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这是白日里刚刚发生的事,”陈循昂然道:“就在咸宜坊的西单牌楼北街,大同镇兵吃饭不给钱,
还殴打人,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他们不但拒捕,还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干起架来。要不是有人出手制止,还不知会出多大乱子......皇上,这些人应该好好惩处才是。另外,还需派人去大同镇那里好好彻查一下,他们倒底损失多少,究竟是如何损失的,为何会跟宣府兵的损失相差如此之大,这样一一核实了,抚恤银子才好发放。”
“嗯......”朱祁镇默然不语,瞟了他一眼,这老狐狸,分明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彻查清楚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年底是各衙门最繁忙的时候,如何抽得出足够的人手去彻查大同镇的事?拖得一拖,等开了春事情说不定就转圜过来了,当即伸手一拍桌案,“有这等事?这群丘八,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闹起事来了,这朱冕是怎么带兵的?那帮闹事的大同兵呢?现在哪里?”
“已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押到五军都督府去了。”
“此案是要让五军都督府来审么?”朱祁镇眉头一皱,“朕不放心,你们帮朕拟一道折子,让刑部、都察院还有大理寺派人去五军都督府旁听,看他们是如何审理,回来详细禀报给朕。”
“是,皇上。”
“至于彻查大同军损失一事,朕命你们户部和兵部联合派人彻查,”朱祁镇的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不过大同一线的防务不能有丝毫松懈,兵马么就先从京营里调,先抽一万人和五千匹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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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么?”杨牧云此时站在皇城北边的一片湖泊边,这段城墙有一道水闸,连通着太液池和城外的湖泊,现在水闸是关着的。
朱熙媛点了点头。
“我的天,”杨牧云看着高达三丈的城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怎么出来的?”
“是翠柔帮我出来的,”朱熙媛嘻嘻一笑,看着他道:“她的武功你也知道,偷偷送我和菁儿出来并不太难办到。”
“那翠柔呢?”杨牧云问道。
“她偷偷把我们送出来的时候,有一队巡逻的禁卫过来了,”朱熙媛描述当时的情形,“她让我们先走,自己去引开那队禁卫。”
“那队禁卫发现你们了?”杨牧云心头一紧。
“不知道,”朱熙媛微摇螓首,“我当时赶紧和菁儿离开了。”
杨牧云凝目沿着城墙和湖面逡巡了一圈,四周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异常,方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宫里发现公主失踪,不把整个京城掀个底朝天才怪,绝不至于这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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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应该是亥时末了,”朱熙媛抬首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时辰说道:“正是城中禁卫换班的时候,这个时辰进去是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嗯。”杨牧云神色凝重,把耳朵贴在城墙根底下听了听,再一步步走到湖边的水闸口。
“你是想要从这里游进去么?”朱熙媛问道。
第五百一十三章 纠缠不清
“我可以游进去,但公主你能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现在有没有很后悔自己偷偷出了皇宫,结果连回来都很难了?”
“你再这样说的话,我就真不回去了。”朱熙媛小嘴一撅,露出几分生气的模样,还真的转过了身子,硬梆梆的甩下了一句,“我朱熙媛做出的事情,从来没后悔过。”
“公主......”杨牧云忙抓住她的衣袖,陪着笑脸说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为了你,我不惜跟皇上和太后翻脸,”朱熙媛怒道:“你却风言风语......”
杨牧云知她性子刚烈,不好再逗她,遂正色道:“公主对我的好,杨某一直记挂在心,可公主你一直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这对你对我都不好。”
“那你要我怎么做?”朱熙媛的情绪有些激动,“你现在有妻有妾,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我也想忘记你,所以干脆带发修行,现在我的毓秀宫布置得跟一座道观一样,每天早晚都会在三清祖像前念一遍静心咒......可有用么?我的心里都是你的影子,怎么都挥之不去。你随军北征,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怕你会......”声音一窒,抽泣一声续道:“你回来了,我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只想远远的看你一眼。只要你无恙,我也就心安了......”珠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没想到她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杨牧云暗暗心惊,看她一副凄楚的样子,当真我见犹怜,强忍下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淡淡的说了一句,“公主殿下,请您小声些,要是被人发现您在此处,可就糟了。”
朱熙媛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停止了抽泣,看着他道:“你打算把我怎样送进宫里?”
杨牧云看着黑漆漆高达三丈的城墙,皱了皱眉说道:“还是由我上到上面,放一根绳子下来,请公主把绳子系在身上,我好拉公主上去。”
“这么高,你上得去么?”朱熙媛担忧道。
“试试吧。”杨牧云轻轻说了一句,伸手抚摸了一下城墙上的砖缝,正欲提气,忽然一物自城墙上坠了下来,在他眼前不住的晃动。
杨牧云吃了一惊,迅速闪身跳开。
“怎么了?”朱熙媛问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一根绳索自城墙上垂了下来。
“难道我们被发现了?”朱熙媛惊问。
“嘘——”杨牧云竖指唇中,要她噤声,凝目看去,绳子上好像系着什么东西。
“是一张纸,”杨牧云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了一圈,见没什么异样,便走上前,将那张纸解下来在手中摊开。
上面写着几个娟秀的字迹,“速上。”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使得杨牧云怔住了。
“是翠柔,”朱熙媛一脸欣喜的说道:“这是她的字迹。”
“哦?”杨牧云呀然的抬头向上看去,城墙上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真的是她么?”杨牧云心中一阵犹疑。
“断不会错的,”朱熙媛倒是很肯定,“翠柔就是在这个地方用绳子把我和菁儿缒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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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内阁大臣都退下去后,朱祁镇打了个哈欠,耸了耸肩,在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忙来到他身后替他揉揉肩颈,捶捶背。那力度恰到好处。
朱祁镇颇为满意的侧目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万岁爷的话,”小太监陪着小心说道:“奴婢叫小云子。”
“小云子?”朱祁镇闻听微怔了一下,又问:“读过书么?”
“奴婢幼时曾在私塾里读过几年书的,”小云子答道:“没读完便净身入宫了。”
“哦?”朱祁镇有些惊讶,“这却是为何?你不想考取功名么?怎么想着入宫了?”
这句话问的小云子脸色一黯,“万岁爷,奴婢家贫,父亲身染重病,急需钱来医治。家里便把奴婢卖给了宫里的一位公公......这才,这才到了宫里。”
“嗯,”朱祁镇瞥了他一眼道:“那你恨你家里的人么?”
“奴婢不敢有瞒万岁爷,”小云子一脸平静的说道:“其实卖身宫里是奴婢自己提出来的......我父亲的病因此而治好了。奴婢还有一个兄弟,读书比奴婢强,奴婢把每月的月例银子寄回家里供兄弟读书,只要他出息了,还是能光耀门楣的。”
“你不但是个孝子,还是一个好兄长,”朱祁镇微微一笑,“只要你好好干,在宫里也是能照样出人头地的。”
“谢万岁爷!”小云子心中一喜,差点儿当场跪下来磕头谢恩。
朱祁镇合上一道折子搁在龙案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站起身来。
“万岁爷要回宫休息了么?”小云子托住他手臂小心问道:“要不奴婢把后宫的牌子给万岁爷端上来请您翻看?”
“不用了,”朱祁镇脸带倦意的摆摆手,“朕只想一个人静静......”迈步向殿外走去,扔下一句话,“你就在身边侍候着吧!”
“是,万岁爷。”小云子喜道,忙快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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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杨牧云上到城墙上,见到翠柔,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是谁?”翠柔顽皮的睇了他一眼说道:“要是宫里的禁卫早就示警了。”
“翠柔姑娘艺高人胆大,那自是不凡的,”杨牧云笑笑,“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转向朱熙媛一拱手,“公主,杨某就此别过......”
“你想走?”朱熙媛的一双眸子紧盯着他,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那可不成,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
“这......”杨牧云脸色登时有些紧张起来,“这怎么行,杨某又不是在宫里当差的,要是被人发现......公主你可就是害了我了。”
“我说了,你想走,不
成!”朱熙媛又将声调抬高了些,“若真有什么事,我会去向皇帝哥哥求情,你要现在走,我马上就喊人过来。”
“公主,你......你这不是无理取闹么?”杨牧云急得直跺脚。
“杨公子,”翠柔在一旁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公主她在宫里是无时无刻的不在念着你,跟你好不容易见了,自要好好与你在一起叙叙。”
“公主好意,杨某恐无福消受,”杨牧云脸上露出一副苦相,“多耽搁一刻,杨某便在这里多一分危险。来日方长,就请公主今日放过杨某吧?”
“杨牧云,你既然来了,就休想走。”朱熙媛伸手拉住了杨牧云的衣袖。
“杨公子,”翠柔在一旁劝他道:“我们公主如此盛情,你怎好一走了之,况且这里离宫城还有些远呢!我一个人护着公主回去恐有所闪失,你就当帮帮我吧!”
“可是......”
“等公主一回到毓秀宫,我就帮你出宫,你看如何?”翠柔一脸郑重。
看到几双眼睛紧盯在自己身上,杨牧云长叹一声,“你们苦苦相逼,还由得我不答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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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您要回乾清宫休寝么?”过了乾清门,小云子在朱祁镇身旁问道。
“不急,”朱祁镇淡然道:“朕还不困,想四处走走,你们切不可惊动旁人。”
“是。”小云子和前后左右一众打着灯笼的宫廷禁卫躬身应道。
漆黑的天幕难得露出了月亮,皎洁的月光洒在地上一片银白。朱祁镇心中感到一阵畅快,也不坐轿,信步而走,穿廊过院,不知走到了哪里。
“小云子——”朱祁镇放慢了脚步。
“奴婢在!”
“等会儿你带几个人回一趟谨身殿,”朱祁镇吩咐道:“把案上的奏折给朕抱到乾清宫来。”
“万岁爷您还要批改折子么?您可一定要保重好龙体啊!”小云子说道:“夜都这么深了,不如奴婢把折子抱到司礼监去,等那里的公公们批过红,奴婢再抱过来呈给万岁爷。”
“也好,”朱祁镇犹豫一下说道:“你不是也读过书识得字么?也帮着去看看,有什么好说给朕听。”
“是,万岁爷。”小云子应着退后几步,刚欲转身,突然见几条黑影在不远处闪过,忙冲上去护在朱祁镇身前,对一众宫廷禁卫喊道:“有刺客,快保护万岁爷。”一指左前方,“刺客在那儿......”宫廷禁卫当即分成两队,一队紧紧护在朱祁镇身周,一队向小云子所指方向围了过去。
未闻兵刃相交的打斗声,一名禁卫匆匆来到朱祁镇面前躬身道:“皇上,不是刺客,是长公主殿下。”
“熙媛?”朱祁镇眉头一皱,“都这么晚了,她不在自己的毓景里休息,到处乱跑什么?”对那禁卫说道:“把她们带到朕这里来。”
“是,皇上。”
片刻之后,禁卫便把几个人带了过来。
第五百一十四章 长宁宫闱
其中一人身穿儒衫,一副书生打扮,长得明眸酷齿,不是朱熙媛是谁?她身后跟着三人,两名宫女,一名太监,那名太监把头垂得很低,看不清相貌。
朱祁镇脸色一沉,像周围的禁卫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是——”众禁卫躬身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朱祁镇对小云子说道。
“是,万岁爷。”小云子略微迟疑了一下,远远的退了开去。
“扑通——”翠柔和菁儿跪了下来,连连叩首,“皇上饶命!”
“朕回来再和你们算账,”朱祁镇铁青着脸说道:“你们两个先给朕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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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柔和菁儿又给皇帝叩了个头,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了朱祁镇、朱熙媛和那个垂首不语的小太监。
朱祁镇两眼盯着朱熙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皇帝哥哥,”朱熙媛强堆出一副笑脸,“您怎么会在这里。”见朱祁镇的脸更沉了,才觉得这似乎是该问自己的话,忙解释道:“我这身装扮是想试试宫里是不是有人还会认得我,皇帝哥哥,你说我穿上这身男装俊不俊?”
“朕倒想看看,你身后的这个小子俊不俊?”朱祁镇目光凝聚在那名太监身上,大喝一声,“抬起头来。”
那名太监身子一颤,缓缓的将头抬了起来。
“果然是你......”在看到他相貌的一刹那,朱祁镇的脸色由愕然转为震惊,既而变得恼怒,那人便是杨牧云。
“皇上......”杨牧云跪了下来,以额触地。
“皇帝哥哥,”朱熙媛娇呼一声,挡在杨牧云身前,“是熙媛自作主张把他带进宫来的,你千万不要怪罪他。”
“让开——”朱祁镇呼的走上前,一把将她推开,嘴里骂道:“你还有脸护着他?皇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瞪视着伏在地上的杨牧云:“你还有何话说?”
“臣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饶恕,”杨牧云没有抬头,“这都是罪臣的错,跟公主她无关,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公主。”
“你倒挺讲义气,”朱祁镇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朱熙媛,“你既然自称罪臣,那么朕问你,你罪在何处啊?”
“回皇上......”杨牧云额头上满是冷汗,但容不得他慢慢去想对策,忙道:“罪臣......罪臣不该乔装改扮,偷偷潜入宫里来见公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皇帝哥哥......”朱熙媛急道:“不是他来宫里见我,是我乔装改扮出宫去找他......他送我回来,不巧在这里撞见了皇帝哥哥。
“是呀,可真巧,”朱祁镇没理她,依旧盯着杨牧云,“杨牧云,你把头给朕抬起来!”
“是......”杨牧云颤抖着缓缓抬起下巴,映入眼帘的是皇帝一张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
朱祁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唇角微勾,“杨牧云,你说你私自入宫来见公主
,而公主说她是偷偷出宫去见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在骗朕?”
“我没有骗皇上......”杨牧云和朱熙媛异口同声的说道。
“闭嘴——”朱祁镇狠狠瞪了一眼朱熙媛,“朕问的是他,你再多嘴,朕便让人将他捆起来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去......”声音微顿了一下,“你是要朕问他,还是让锦衣卫拷问他?”
朱熙媛脸色一变,贝齿咬着樱唇没有说话。
“罪臣、罪臣......”杨牧云见一副花容惨淡的样子,遂把牙一咬说道:“罪臣心中一直暗恋公主,此番回京,心中按奈不住,便找了一身太监的衣服换上,偷偷潜入了宫里......刚在这里碰见公主,便被皇上发现了,罪臣万死,请皇上降罪。”
“你暗恋公主?”朱祁镇冷笑一声,扫了一眼朱熙媛道:“那公主为何一身宫外的男装打扮?你跟着她要去哪里?”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
“杨牧云,你把朕当成了三岁小儿不成?竟敢欺瞒朕!”朱祁镇厉声喝道。
“罪臣不敢!”杨牧云垂下了头。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朱祁镇说道:“你要对朕说实话,否则,哼哼......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说实话你便会放过我么?反正事已至此,我难免要落得一身剐,何必再饶上公主?”杨牧云暗道,当下心一横,“罪臣所说句句属实,是罪臣昏了头脑,做下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跟公主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请皇上明鉴。”又加了一句,“公主的一言一行,关乎皇家体面,从未对微臣有过逾矩之举,皇上切不可冤枉了公主。”把“冤枉”二字咬得极重。
“你很好......”朱祁镇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是要把所有的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把朱熙媛撇清,给皇家留住颜面,轻轻吁了口气,“你可要想清楚,既然这样认了,该当知晓朕会如何处置你。”
“罪臣明白,罪臣做下的事,从未想过要推诿她人,”杨牧云没有丝毫踌躇,“罪臣没有玷污公主殿下的清誉,无论皇上怎样处治罪臣,罪臣都绝无怨言,只是......只是恳请皇上放过罪臣的家人,她们不知罪臣犯下的糊涂事,不应......不应受到牵连。”
朱祁镇心中暗叹一声,向他挥了挥手,“你起来吧!”
“是。”杨牧云默默的站起身来。
“朕其实是很看重你的,”朱祁镇深深凝望着他,“你出征后立下的功劳于谦都已经跟朕说了,朕本打算要重用你的,可是......”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事你不能一错再错......要知道,有的事做错了,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有的事你只要犯了,就是朕也无法回护你的。”
“罪臣知道,”杨牧云一拱手,“罪臣有负皇上重望,着实惭愧!”
“朕不会牵连你的家人,”朱祁镇缓缓说道:“你尽管放心便是。”
“皇帝哥哥......”朱熙媛
在一旁幽幽道:“我可以说句话么?”
“不可以,”朱祁镇很断然的拒绝了她,“他已认罪了,你还说什么?”睨了她一眼,“你身为大明的公主,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朕和太后还是要皇家的脸面的,而有的人更可能会因为你的任性而丢掉性命。”
朱熙媛身子一晃,一张俏脸惨白如纸,“皇帝哥哥,你真的会杀了他么?”忍不住看向杨牧云。
朱祁镇默然不语。
“皇帝哥哥,你要是真杀了他,我也不......”朱熙媛最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见小云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万岁爷......”
“朕不是让你退下了么?”朱祁镇眉头一皱,呵斥道:“谁让你过来的?”
“是,是......哦,不,不是......”小云子有些语无伦次。
“没用的奴才,”朱祁镇没好气的道:“究竟怎么回事?把你慌成这个样子?”
“回万岁爷,”小云子一叩到地,喘匀了气说道:“周妃娘娘她......”
“她怎么样?”朱祁镇心头一紧。
“周妃娘娘她快要生了......”小云子说道:“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让奴婢禀告给皇上......”
“什么?周妃她快生了?”朱祁镇一怔,随即狂喜道:“快,快摆轿,朕要去长宁宫!”说着迫不及待的飞步而去。
“万岁爷......”小云子高喊着撵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喜事让年轻的皇帝欣喜若狂,把方才的事忘在脑后,将杨牧云和朱熙媛晾在了当地。
看着一众禁卫和太监簇拥着朱祁镇渐行渐远,朱熙媛对杨牧云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走?去哪里?”杨牧云一愣。
“出宫呀,”朱熙媛急道:“难道你还等着让皇帝哥哥杀你不成?你赶快走,能跑多远跑多远。”
“公主这是让罪臣畏罪潜逃么?”
“傻瓜,你哪儿有什么罪?”朱熙媛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皇帝哥哥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先出宫去避一避,待他气消了,我再向他去求求情......”
“不成,”杨牧云的语气很是决然,“皇上一直以来对臣是以诚相待,臣怎能欺瞒皇上,臣做了错事就要一力承担,再不能让公主和皇上之间产生不和了......”说着向朱祁镇远去的方向奔了过去。
“喂,你要去哪儿?”朱熙媛跺了跺脚,只得追了上去。
————————————
杨牧云紧随着朱祁镇来到了长宁宫外,宫门外的禁卫见是皇帝来了,忙躬身让至一边。杨牧云便跟着入了长宁宫。
长宁宫里一片繁忙,许多太监宫女出出进进,一见皇帝,纷纷施礼。朱祁镇不耐烦的一挥袖子,进入宫内。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宫闱喜事
随扈的众禁卫留在了宫外,杨牧云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朱祁镇走进了寝宫,禁卫们见他一身太监的服饰,无人上前阻拦。
寝宫内的人全都是一脸紧张,眼睛紧盯着微微颤动的鸾帐,杨牧云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周妃头发散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钱皇后站在床榻边不停的指挥忙碌着,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紧张。一见朱祁镇过来,忙施施然过来行礼,“皇上......”
“皇后不用多礼了,”朱祁镇一挥手,单刀直入的问道:“周妃现在怎么样?”
“妹妹她自酉时起便开始肚子疼痛,臣妾忙让人......”
“朕是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朱祁镇不耐烦的打断她。
“臣妾......”钱皇后嘴里刚吐出两个字,便听见周妃一阵惨叫。
“爱妃——”朱祁镇赶紧俯过身子去看,却见周妃她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皇上......”周妃紧紧抓住朱祁镇的手,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声音由于肚子剧痛而有些发颤,“臣妾快不行了,臣妾快不行了......”
朱祁镇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爱妃你不要多想,你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的......”
周妃的脸色由黄变红变紫再变白,脸上的水珠已经分辨不出来是眼泪还是汗水,手心沁出了汗滴,不停地抖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周妃快要生产的事你有没有禀告给太后?”朱祁镇转向钱皇后问道。
“天太晚了,”钱皇后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嗫嚅道:“臣妾......臣妾不敢惊动太后她老人家。”
“嗯,”朱祁镇点点头,吩咐道:“在周妃顺利生产之前长宁宫的事不可让太后知道。”
“是。”钱皇后低低应了一声。
“不好了,”一位头戴簪花双翅纱帽,身穿青色官服,长相俏丽的女官惊惶道:“周妃娘娘下面来红了,快,快端热水来,快呀......”
一见到那女官的相貌,杨牧云一怔,“玟玉?”
床榻边的太监宫女都被玟玉打发了出去,见杨牧云还在一旁呆呆的站着,玟玉起身上前推了他一把,“你还在这儿愣着干嘛?还不快......”声音突然止住了,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杨牧云的脸庞,“你......”
“哦,我这就去。”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向寝宫外走去。
“皇后娘娘,”玟玉向着钱皇后施了一礼,“那些个奴才笨手笨脚的,玟玉不放心,想出去看看。”
“那你快些回来。”钱皇后说道:“周妃这里离不开你。”
“是,皇后娘娘。”玟玉应道。
......
“杨公子......”一出寝宫,玟玉扯住了杨牧云的袖子,见周围人都
没有注意这里,声音有些发抖的问道:“真的是你么?”
“唔,”杨牧云垂首道:“姑......大人认错人了吧?”
“是你,”玟玉目光紧盯着他道:“你怎么会这身装扮?你......你净身了么?”说到最后声音愈发得抖颤。
“你这丫头居然咒我,”杨牧云心中大骂,“你才净身了呢!我就是去当乞丐,也绝不入宫当太监。”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玟玉紧接着问道:“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杨牧云一把将她扯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在她耳边低声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偷偷进的宫,你千万不要声张,这身太监的衣服是让别人帮我找来的。”
“原来是这样,”玟玉轻轻松了口气,连忙问道:“你偷偷进宫干什么?”
“来看看你呀,”杨牧云眼珠子一转说道:“也不知你在宫里怎么样了,我心里好生记挂,所以偷偷进来瞧瞧你。”
“你这人......”玟玉脸一红,随即跺了跺脚说道:“你想见我,我出宫找你也就是了。谁让你这样子进来的?皇宫是什么地方,怎能容你如此行事,你......”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门口的禁卫高声叫道:“太后驾到——”
“太后来了?”玟玉一惊,对杨牧云道:“你就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胡乱走动,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宫。”
杨牧云还未说话就见玟玉迎了出去。
孙太后身穿冠服气相威严的进了长宁宫,玟玉向前紧走几步,朝孙太后盈盈一礼,“玟玉参见太后!”
“免了,”孙太后乜了她一眼道:“周妃现在如何了?”
“周妃娘娘她......”玟玉还未说完就听见寝宫内传来周妃一声惨叫。
“还不敢快过去侍候着!”孙太后眉头一皱,叱道。
“是,太后。”玟玉匆匆去了。
“这些个奴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孙太后摇头轻叹一声,“主子在里面要死要活,她们却还在外面晃荡。”
......
“娘娘,吸气!”
“娘娘,您忍着点儿疼。”
“娘娘,您省着些气力千万别喊了。”
“娘娘,您再加把劲,马上就好了。”
......
一干接生婆子为周妃摇旗呐喊,场面蔚为壮观。玟玉紧张得都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虽然医术高超,却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周妃惨叫连连,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痛苦,俏丽的脸庞由于痛苦变得扭曲而显得有些狰狞。
她现在只能用针灸不断的穿刺周妃娘娘身上的一些穴位,来减轻她的痛苦。
“热水、热水,快点儿......这个时候热水不能断,快吩咐下去,伙房要不断的烧热水......”一名婆子喊道,她手中正拧着一条巾帕,血水顺着她手腕和巾帕滴答到盆里。
“太后,周妃她不会有事么?”朱祁镇紧张得向
孙太后问道。
孙太后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女人生子不啻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至于能不能走回来,就要看个人造化了,孙太后对这个是深有体会。
“哇——”一个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寝宫里的沉闷。
一个稳婆用几乎变了调的嗓音尖叫道:“——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哥儿,是个大胖小子!”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玟玉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蹒跚,向着朱祁镇一礼,差点儿没有软倒,声音也有些虚脱,“是位皇子。”
朱祁镇霍的从椅中站了起来,声调由于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快,快抱出来让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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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
......
襁褓中的婴儿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肿肿的眼睑下面是一条秀长弯弧的眼线,很瞧不清五官如何,只是不断发出小动物般的声响。
朱祁镇将婴儿抱在怀里,兴奋得鼻子眉毛都几乎挤在了一块儿。
“来,让祖母瞧瞧,”孙太后把孩子从皇帝怀里接了过来,高兴得眉毛一跳一跳的,“整整十几年了,皇宫里终于又有喜事了。”
“适才小皇子哭的可得劲了,嗓门大的快把屋顶震翻了,是个健壮的哥儿呢!”玟玉在一旁笑着说道:“这会儿怕是哭累了。”
朱祁镇微微颔首,大手一挥,“赏!大伙儿都辛苦了,在这里的每个人都重重有赏!”
“谢皇上!”
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婆子都纷纷躬身道谢。
孩子又哭了起来,孙太后笑道:“这小子莫不是饿了,赶快叫奶妈过来。”话音未落,就见一宫女疾步上前。
孙太后眉头一皱,正待呵叱。突觉手臂一松,那宫女竟然将自己怀中的婴儿夺了下来。
“你......”孙太后惊叫一声,见那宫女抱起婴儿飞快向宫外奔去。
“快拦住他!”朱祁镇也看出不对,高声叫道。
寝宫里只有宫女太监,皇帝一声令下,当即便有几名宫女太监冲了过去,欲将那宫女拦住。
“刷刷——”几道耀眼的寒光闪过,那几名太监宫女发出几声惨呼,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有刺客,快来人呐!”钱皇后惊叫道。
那宫女的身形已然飞起,眼看就要出了宫门。
“嗤——”的一声,一道乌光直奔那宫女的后心。
“叮——”那宫女手臂圈转,手中兵刃将那道乌光震飞。飘动身形也为之一窒。
“呼——”劲风拂面,一只手掌已拍至自己面前。
那宫女一惊,显然没有料到寝宫内会有这样的高手,手中兵刃回封已然不及,身形便疾向后退去。谁知对方身法也极快,紧贴着自己而上,瞬间已攻出六掌。
那宫女左飘右闪,躲过了五掌,眼看第六掌就要按在自己胸口,手肘一提,把怀里的婴孩挡在自己胸前,对方迅即变招,变掌为爪,抓向她的咽喉。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又立一功
“啪——”宫女挥掌切在他手腕上,陡觉手肘一松,襁褓中的婴儿已被对方扯走。当下一惊,手中兵刃划过一道耀眼的寒光,砍向那脱手而出的婴儿。
再满殿人的惊呼声中,杨牧云不及细索,迅速将婴儿抄在怀里。
“噗——”一声沉闷的入肉声,宫女手中的利刃重重的斫中了杨牧云的肩背。杨牧云忍痛双足一蹬,抱着婴孩身子滑出数丈。那宫女正待追上前,这时禁卫们冲进宫来,一见她手持利刃,便“呛啷啷——”的拔出刀来。
“快——保护好皇上、太后和皇后!”禁卫官高声喊道。登时有一队禁卫持刀护在朱祁镇、孙太后和钱皇后身前。
“拿刺客——”禁卫官大声喊着首先掌刀向那宫女劈了过去。
那宫女纵身高高跃起,一展手中利刃,直取那禁卫官的面门。那禁卫官吃了一惊,连忙闪身躲开。
“嗤嗤——”那宫女紧接着袍袖一甩,数十点寒星向四下里撒去。
“啊、哎唷......”七八名禁卫惨叫着倒地。禁卫官大惊,大声呼喝着要更多的人入宫来拿人。可一眨眼的工夫那宫女便冲出了宫门,杳无踪迹了。
朱祁镇铁青着脸一脚将挡在面前的一名禁卫踹翻,冲那名禁卫官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要是让刺客跑了,朕扒了你的皮。”
“是,是。”禁卫官面如土色,向那些没头苍蝇似的冲进来的宫廷禁卫叫道:“快、快去追刺客,刺客向外面跑了。”
众宫廷禁卫乱糟糟的退出去后,长宁宫里重归宁静。
“皇上......”杨牧云脚步蹒跚的走上前来,高举襁褓中的婴儿向朱祁镇跪倒在地,“小皇子安然无恙,请皇上察看。”
“好好好......”孙太后上前赶紧将杨牧云手中的婴儿接了过来,眼噙泪花的对他说道:“好孩子,多亏了你,回来哀家一定重重的封赏你。”杨牧云一身太监服色,孙太后没有认出他来。
“谢......谢太后!”杨牧云强撑着一口气把话说完,身子一颤,险些歪倒。
“杨公子......”玟玉俏脸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朱祁镇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连忙吩咐道:“快,你快扶他下去,好好包扎一下。”
“是,皇上。”玟玉连忙扶起他,向宫外走去。
“杨公子?”孙太后诧异看了一眼杨牧云背影,“此人是谁?难道不是宫里的人么?”
“此事回来朕再向太后慢慢解释,”朱祁镇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肃清刺客,把皇儿看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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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他怎么受伤了?”一出宫门朱熙媛便迎了上去,一见杨牧云浑身是血的被玟玉扶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刚才长宁宫里出了刺客,欲对小皇子不利,”玟玉解释道:“杨公子他是为救小皇子而受的伤......”
“周妃娘娘她生了个皇子么?”朱熙媛怕被朱祁镇和孙太后训斥,一直在宫门外徘徊,并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嗯,小皇子现在已经平安了......”玟玉显然不想对她说太多,“公主殿下,杨公子他失血过多,需要赶紧医治,我得赶紧带他走......”
“那你赶快带他跟我去毓秀宫。”朱熙媛急忙道。
“不行,”玟玉断然拒绝,“杨公子是外臣,怎能去公主您的寝宫?臣还是先把杨公子送到乾清宫,再细细包扎的好。”
“那好,我跟你一起去。”朱熙媛点点头说道。
“不......”杨牧云强提起一口气出言阻止她道:“公主现在应该到长宁宫里,恭喜皇上喜得皇子。”
“可是你......”朱熙媛秀眉一蹙。
“臣没事,”杨牧云摆摆手,喘息了一下看着她道:“公主要真是为我好,就请按我的话去做,否则......”话未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杨公子,你现在千万不要多说话,”玟玉轻轻抚了抚他后背,转向朱熙媛道:“公主,你就按杨公子的话去做吧!他的外臣,公主实不宜与他太过亲近,不然便是害了他。”
“那......你一定要照顾好他。”朱熙媛不舍的看了杨牧云一眼。
“公主请尽管放心。”玟玉不欲多说,扶着杨牧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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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请你忍着点儿疼......”乾清宫东暖阁的一间偏房内,玟玉替杨牧云解开了衣衫,伤口从颈侧直到后背,约摸一尺,让人看了触目惊心。玟玉忍着泪将伤药敷在长长的创口上,又用纱布给他包扎好。
“你看你,哭什么?”杨牧云活动了一下手臂,冲她一笑,“不过皮肉伤,不碍事的。”
“你是偷偷跟着永清公主殿下进的宫,是么?”玟玉默默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的眼睛,”杨牧云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公主她私下里出宫来找我,我送她回宫,不成想被皇上给发现了,后来便跟着皇上来到了长宁宫......”
“杨公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玟玉说道:“你......你都已经有家室了,居然还跟公主私下来往,你就不怕皇上降罪么?”
“我又何尝不知?”杨牧云苦笑,“可公主她非要纠缠于我,弄得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唉......”摇摇头,似乎一言难尽。抬头看了她一眼,“先别说我了,好久不见,你在宫里可好?”
“嗯,”玟玉微颔螓首,“我主要待在长宁宫里负责给周妃娘娘调养身体,皇上和娘娘对我都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我还一直担心你在宫里待不习惯呢!”
“我原先也只是周王府的一个奴婢,本就是侍候人的,”玟玉睇了他一眼,幽幽道:“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侍候人而已,能有什么不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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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不开心?”杨牧云看着她道。
“没有啊?”玟玉强笑了一下,“从王府到皇宫,由一奴婢升到了六品司药,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杨牧云轻叹一声,“你心里有什么事可以讲给我听,或许我能帮上忙的。”
“你看你,都成这样了......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玟玉启唇一笑,“周妃娘娘那里离不开我,你如果没什么大碍,我便回去了。”
“唔......也真是难为了你,”杨牧云说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然也要学着给人接生了。”
“我也没有办法,周妃娘娘她硬拉着我不让走,说我在她身边安心,”玟玉拍拍自己胸口,似乎心有余悸,“刚才的情形可真是吓死我了,真怕娘娘她挺不过去。”
“还好娘娘母子平安,”杨牧云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杨公子何尝没有立下功劳?”玟玉凝视着他说道:“小皇子能得以保全,全赖杨公子舍命相救,待会儿你好好恳求一下皇上,说不定皇上会赦免了你跟公主的私相幽会之举。”
“圣天子在位,做臣下的岂能以功相胁?”杨牧云一脸正色说道:“我杨某襟怀坦荡,跟公主之间绝无逾矩之举。皇上信则信,不信治我的罪,做臣下的也无话可说。”
“好一个襟怀坦荡——”外面传来了朱祁镇爽朗的声音。
“皇上......”杨牧云一惊,连忙冲着门口跪倒在地。
朱祁镇大笑着走了进来。
玟玉连忙行礼,只见他摆摆手,“玟司药勿须多礼,周妃能够安然诞下皇子,朕还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皇上的话折杀玟玉了,”玟玉垂首说道:“周妃娘娘和小皇子俱都平安,是皇上洪福齐天,臣只是安分做事,实在没有什么功劳。”
“很好,”朱祁镇微微点头,“你不但会做事,而且还很会做人,比跪在地上的这位要强多了。”
“臣惶恐!”杨牧云以额触地。
“起来吧!”朱祁镇袍袖一挥说道。
“谢皇上!”杨牧云起身侍立一旁。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朱祁镇问道。
“臣皮糙肉厚,区区小伤不劳皇上过问。”
“皇上,”玟玉开口说道:“杨公子他方才因为失血过多差点儿没有昏过去,还好臣给他止血及时,才能使他强撑着等候皇上陛见。”
“怎么,怕朕重重处罚他?”朱祁镇唇角一勾,“放心,有你玟司药保他,朕不会过分为难他的。”冲杨牧云一笑,“你小子倒是桃花照面,不但我御妹要保你,连玟司药也为你填好话,要怎么处置你,可真让朕为难了。”
“臣行事糊涂,实罪该万死。”杨牧云躬身道。
“你行事何止糊涂,简直胆大包天,”朱祁镇瞥了他一眼,“跟朕的御妹在外面幽会还不够,居然跟他跑到宫里来,你眼里还有朕么?”
第五百一十七章 君臣交心
“皇上......”杨牧云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皇上,”玟玉在一旁心有不忍说道:“请您看在杨公子他刚才救了小皇子的份上,就不要再怪罪他了。”
朱祁镇眉尖一挑,对玟玉说道:“周妃她刚生下皇儿,身体虚弱得很,你还是赶快回长宁宫吧!”
“是......”玟玉犹豫了片刻应道。
“要如何惩治他,朕自有分寸,”朱祁镇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声音放缓说道:“你不必过分担心他,只管放心去便是。”
玟玉又应了一声,方退了出去。
此刻房中就剩下了朱祁镇和杨牧云两人。
朱祁镇静静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杨牧云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朕给你两条路,”年轻的皇帝先张开了口,“第一,把你身边的妻妾全部遣散了,朕会考虑把熙媛嫁给你,不过熙媛尚还年幼,你要娶她还得再等两年。”
“皇上,”杨牧云垂首说道:“古人曰富不易妻,臣虽出身寒微,但也知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实在不敢领命。”
“那好,”朱祁镇脸上没有丝毫不悦,随即说道:“熙媛一直忘不了你,为了你不惜忤逆朕和太后,这一次又是因为你偷偷出宫......你说朕该怎么办?”
“臣......臣......”杨牧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上。
“朕倒有个主意,”朱祁镇微微一笑,扫了他一眼身上的装束说道:“你不如现在就净身入宫,当一名内宦得了,朕这就安排你去毓秀宫当差,与熙媛她朝夕相对,如何?”
“皇上?”杨牧云犹如头顶响了个暴雷,差点儿软倒在地。
“你答应了?”
“不不不......”杨牧云一脸惊恐的抬起头,“臣......臣宁愿一死,也绝不敢领命。”
“那朕就很为难了,”朱祁镇悠悠道:“朕给你指明的这两条路你都不走,那你要朕该当如何呢?”
“皇上——”杨牧云一叩到地,咬牙发誓道:“臣愿离开京师,到边关去,终生不踏入京师半步。”
“哦?”朱祁镇眉峰一耸,“看你这意思是朕逼你离开京师的喽!”
“臣不敢!”杨牧云扬起头,一脸正色的说道:“为陛下廓清寰宇,驱除外虏,是臣毕生的志向。臣自小习武,心中憧憬的便是成为卫青、霍去病那样护家卫国的大将。自太宗皇帝北征以来,已有二十余载,漠北的鞑虏死灰复燃,屡屡犯边,前些日子更是直至京师城下......臣不才,愿做一士卒,为陛下守边。”
“嗯,”朱祁镇点点头,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塞北苦寒,更兼风霜露雪,大漠
狂沙,牧云你文韬武略,真愿意毕生待在那里?”
“御敌于国门之外,永保大明太平盛世,乃臣之毕生所愿,请陛下成全。”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随军一路征战的事情,于谦都与朕说了,”朱祁镇说道:“朕的天子幼军还有宣大的军队能够安然回到关内,你出力不少,还有在居庸关,你也是立了大功的......有功当赏,这个时候你让朕把你贬到边关去,让朝臣们如何议论朕呐?”
“皇上,可是我......”
“朕其实也知道,熙媛纠缠于你,非你所愿,”朱祁镇轻叹一声,“她有些太任性了,罪名也不能全扣在你头上......”
“皇上......”杨牧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你对朕的一片忠心,朕不是全无所觉,”朱祁镇上前将他拉了起来,“为人臣者,光是一片忠心是不够的,还要跟你的同僚搞好关系......此番回来,除了于谦之前,再无一人说你一句好话,你要深以为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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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提醒的是,臣一定改过。”
“你跟公主的事,朕也相信你会处理好,”朱祁镇说道:“要知道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传言四起。到时候朕即使不说什么,太后也会逼着朕向你发难的。你总不会让朕一直难做吧?”
“臣......臣惭愧!”杨牧云赧颜道。
“记得朕小时候,先帝一直教导朕做一个有为的明君,”朱祁镇叹道:“言犹在耳,先帝却已不在了。可做一代明君谈何容易?大明立国八十载,奢靡之风日盛,就算朕想有所作为,身边的臣工也都没这个雄心壮志了,他们个个糊弄朕,得过且过。朕想办什么事都不知该找谁商量......”
“皇上身边还是有一些铮臣的,”杨牧云说道:“譬如于谦于大人,他就忠心任事,不计较个人得失......”
朱祁镇微微颔首,“于谦做事还算勤勉,可是在朝中根基太浅,”轻叹一声,“朕手底下真正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在朝诸君个个庸庸碌碌,不然的话集朕的天子幼军和宣大精锐也不会跟鞑子打成这个样子回来......”冷笑连连,“他们动不动就说被鞑子十万大军围困,经过奋勇拼杀,方突出重围......呸!真把朕当成傻子了。”
“皇上......您是从赛因孛罗那里了解到的战况么?”杨牧云小心的问道。
“难道还要他们清清楚楚告诉朕么?”朱祁镇冷哼道:“连于谦对朕的奏报都语焉不详,况乎他人?”
“那皇上准备怎样处置这个赛因孛罗呢?”杨牧云问道。
“他是你拼死抓来的?”朱祁镇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
“这个赛因孛罗在漠北的地位极高,”杨牧云说道:“现在漠北势力最大的是
斡剌特人,他们一共有十几万精锐骑兵。臣听说他们的首领也先率领精骑十万征伐西边的帖木儿国,留在草原的兵马并不多,尽数掌握在这个赛因孛罗手里。此人极会打仗,朵颜卫便是被他给带兵击溃的......要不是臣带人趁夜袭取他的中军大帐,将他生擒的话,恐怕我军绝难再回到关内。”
“嗯,所以你立下的功劳不小啊!”朱祁镇笑道。
“皇上,”杨牧云一拱手,“臣不敢居功,臣还闻听那个也先在西方大胜贴木儿国,不日便会重回草原,到那时鞑子的力量就更强了,若那也先率军南下的话,我大明北方诸边镇可就压力大增了。特别是大同镇,精兵猛将损失大半,防卫力量更是吃紧。”
“朕这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京师三大营的力量大部抽调南下,就算新兵加紧补充过来短时间内也形成不了战力......”朱祁镇摇摇头,喟叹道: “如此......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既不能战,不如求和,”杨牧云说道:“斡剌特人实力虽强,但也只能屈居于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之下,为何?因为他们血统并不高贵,草原上有一句俗语,那就是非元裔孛儿只斤家族的成员不能称汗。也先和赛因孛罗都是绰罗斯氏,这就注定了他们实力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嗯,朕也听说他们和脱脱不花的嫡系察哈尔部不合,”朱祁镇点点头,“你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皇上可以抬高斡剌特人的地位,”杨牧云说道:“那个赛因孛罗皇上可以待他为上宾,封他为王。”
“封王?”
“不错,”杨牧云道:“不但封他为王,还要遥封也先为王,把斡剌特人跟鞑子汗廷的人分开,准许他们单独向大明入贡。”
“你的意思是把他们单独看成一国?”朱祁镇眼睛一亮。
“对!”杨牧云继续说道:“皇上把他们抬为跟鞑子大汗平起平坐的位置,他们一定会对皇上心生感激,再多给他们一些好处,这样他们便暂时不会侵扰我大明了。鞑子大汗虽心生不忿,但其实力较弱,断不敢与我大明单独开战,如此眼前的危机自可解去。”顿了一顿又道:“从长远看还必加深斡剌特各部和鞑子汗廷各部的敌视,对我大明来说可是一大幸事。”
“唔,牧云你说的有理,”朱祁镇频频颔首,赞誉有加的说了一句,“朝中诸卿可没你想得那么深远,他们只是让朕把赛因孛罗严加看守起来,等鞑子上门来跟朕和谈。看来牧云你这一趟塞北之行没有白跑。”
“朝里的大人们可能是怕皇上放不下架子吧?”杨牧云说道:“毕竟抬高一名被囚的番王有失大明天子的身份。”
“身份是靠实力打出来的,”朱祁镇长出一口气道:“前些日子鞑子骑兵兵临京师城下的时候,他们可曾在乎过我这位大明天子的身份?他们说来就来,说走便走,我这皇上的架子早就被他们给端下来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刺客疑云
“杨牧云,朕可以相信你么?”朱祁镇瞥了一眼恭恭敬敬侍立在旁的杨牧云。
“臣愿供陛下驱策,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牧云拱手昂然道。
“你我君臣一场,套话也就不多说了,”朱祁镇目光凝视着他道:“朕交办给你的差事,希望你兢兢业业的办好,还有,你和公主的事......”
“臣绝不会与公主殿下再私相会见了。”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是朕不相信你,”朱祁镇目光一闪,淡淡道:“凡事还是把话说开了的好,你对熙媛一味的躲避,也不是办法......要是能从根本上断了她的念想,就再也不会生出瓜葛了,”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根节在你这儿,如何把它断好,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是,臣决不负皇上厚望。”杨牧云忙垂首应道。
“至于你的差事,”朱祁镇沉吟了片刻说道:“五军都督府那里你就不用去了,朕会专门给礼部下一道旨意,三日后你便去礼部报到吧?”
“礼部?”杨牧云一愣,“臣是武职,礼部衙门那里臣恐怕......”
“你文武双全,也就不必推辞了,”朱祁镇微微一笑,“若不是你身上有伤,朕本打算让你明日去......歇息几天,也不妨事。”
“臣......遵旨!”看皇帝态度和蔼,杨牧云只得应了下来,心中却不住嘀咕,“皇上派我去礼部做什么?”
“你就先在这里待着,”朱祁镇说道:“天亮时会有人把你带出去。”
“是,”杨牧云躬身道:“臣恭送皇上。”
朱祁镇点点头,转身去了。
......
待朱祁镇完全出门后,杨牧云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皇上为什么会派我去礼部呢?”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也不得头绪,索性也不再去想了。
“皇上喜得皇子,一定会大赦天下,也暂时不会因公主的事再来为难我了,”杨牧云暗自庆幸,转念一想,“要是公主再来找我怎么办?我是见她不见?”他又把皇帝对他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皇上让我斩断公主对我的念想,应该是让我当面把话跟公主说清楚,自然是不忌讳我跟她见面了,皇上宽宏大量,我可不能不识抬举,怎样好好回复公主,又不能让她寻死觅活,这可就有点儿难度了。”在房中来回踱步。
一缕微光顺着窗棂洒了进来,天渐渐亮了。杨牧云抬起头看着微微发白的窗纸,心道:“现在外面不知怎么样了,那个女刺客不知抓到没有......”想起那个假扮宫女的刺客僵硬得毫无表情的脸,杨牧云便知她是易容改妆过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她的身手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对了......”他突然想起朱祁钰和他喝酒时向他吐槽的话,要是周妃诞下皇子的话,他这个王爷就不得不离京去外地就藩了。这番话他告诉朱祁钰的红颜知己柳云惜后,柳云惜却淡淡的表示,她绝不会让朱祁钰离京的。
“莫非是她
?”杨牧云蹙了蹙眉,那女刺客是直奔婴儿去的,若是观音教的乱党,应该是直接刺杀朱祁镇才是。“若真是柳姑娘的话,万一她被抓住了,会不会牵扯上王爷呢?”
他正想着,忽听“吱嘎——”一声,门帘一掀,进来一名绿袍小监。
“杨大人......”那小监向着杨牧云施了一礼。
“不敢,”杨牧云连忙回礼,“公公有礼了。”
见杨牧云谦和有礼,小监脸上带着几分欢喜,“杨大人现在能走动了么?”
“唔......无碍无碍。”杨牧云说道。
“那就随咱家走吧?”小监说道:“现在文武百官都已上朝,正好可以出宫门了。”
“有劳公公了。”杨牧云一拱手说道。
......
两人出了乾清宫的宫门,一路向南而行,杨牧云向那绿袍小监问道:“公公如何称呼?”
“不敢,杨大人叫我小云子便是。”小监头也不回的说道。
“小云子?”杨牧云微微一愣,突然想起昨晚跟朱祁镇初见面时他管身边的一名小监叫小云子,“原来是云公公。”
“哎哟!咱家可不敢当,”小监侧过脸来一笑,“咱家不过是侍候主子的,没有品秩,当不得公公二字。”
“哪里?”杨牧云笑道:“云公公在皇上身边侍候,前途不可限量啊!”
小云子听了更是一乐。
“云公公,”杨牧云问道:“杨某请问一下,昨晚的那个刺客不知抓到了没有?”
“唉——”小云子叹息一声,“那个刺客还真有两把刷子,在宫廷禁卫的重重堵截下,竟然杀出宫去了......”
“什么,居然让她逃了?”杨牧云吃惊道。
“可不是,”小云子连连摇头,“宫里的禁卫被她连伤了二三十个,其中死八人,重伤十三人,连宫禁副指挥使毛逯童毛大人都被她给伤了......”
“这刺客的本事倒真不小。”杨牧云叹道。
“谁说不是呢?”小云子瞅了他一眼,“杨大人被她伤的地方......”
“不碍事!”杨牧云摆摆手,“只要皇上和小皇子一切平安,杨某就算把这条命豁出去也在所不惜。”
“嘿嘿,杨大人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小云子笑道。
“借公公吉言,”杨牧云说道:“没抓住刺客,皇上一定不会甘休吧?”
“那当然,”小云子说道:“杨大人你是不知道,皇上是龙颜大怒,当场就革了宫禁指挥使蒋逸周的职,让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火速入宫,查询刺客的踪迹......”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午门前。
“杨大人......”小云子朝他拱拱手,“已经到了,从这儿出去您应该熟门熟路,咱家就不送了。”
“多谢公公!”杨牧云也向他拱拱手。
......
听说刺客没
有抓到,杨牧云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他也是不愿朱祁钰和柳云惜出事的。
出了承天门,杨牧云远远望见金水桥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一位披着狐裘的绝色丽人正焦急的向自己这边看来。
“紫苏?”杨牧云看到她时不由一怔。
“夫君——”紫苏也看见了他,展颜一笑,欢快的向他跑了过来。
“你知不知道,你一晚上没回来,真把我担心坏了。”紫苏激动的扑到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的拥住他,好像怕他再从自己眼前消失似的。“我让人去找义父,想打听你的讯息,没想到你就出来了。”抬起娇巧的下巴,一双秋泓般的眸子看着他道:“你......没事吧?”
“夫人你快松开手,”杨牧云眉峰微锁,“你搂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紫苏脸一红,松开双臂。
“哎哟——”杨牧云皱起眉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头,方才紫苏抱他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
“你怎么了?”紫苏顺着他的手看去,突然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樱唇,“你受伤了?怎么会这样?”
思路客
“说来话长......”杨牧云苦笑,看了一眼马车说道:“此处非说话的场所,我们到车上再说。”
“嗯,夫君,我扶你!”紫苏双手扶在了他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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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西长安街清晨空旷的街道,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
“这么说你救了刚出生的小皇子,反而是因祸得福了?”马车上,紫苏听了杨牧云的一番述说,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
“嗯,”杨牧云点点头,掀开车帘向外投去一瞥,“听宫里人说刺客最终是跑了,锦衣卫难免要大索全城。”
“谢天谢地,只要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紫苏并不在意刺客的事。
“刺客很可能是一位熟人,”杨牧云目光看向她道:“而且这个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怎么会?”紫苏愕然。
杨牧云俯过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是她?”紫苏脸上变色,“你怎么会认为是她?”
“我只是猜测,”杨牧云淡淡道:“她会武功,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嗯,”紫苏微微颔首,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说道:“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会潜入宫里对刚出生的小皇子不利?”
“当然是为了一个人,”杨牧云说道:“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是谁?”紫苏澄澈的眸子紧盯着他问道。
“那个男人不是我,”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她喜欢的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是郕王爷,”紫苏更加吃惊了,“你是说,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郕王爷?”
“夫人,噤声!”杨牧云向她摆摆手,掀开车帘又朝外看了一眼,“这些话千万不要声张,要是被锦衣卫的人听到了,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
第五百一十九章 表明心迹
紫苏咬着樱唇默默看了他片刻,转开话题说道:“你与公主私下来往的事,皇上不再追究了?”
“皇上希望我能处理好与公主之间的事......”
“如何处理?”紫苏睇了他一眼说道。
“当然是结束我跟公主殿下之间的一切,”杨牧云很坦然的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不再产生任何交集?”
“你舍得?”紫苏嘴角一翘,带着一丝戏谑。
“夫人你就别再嘲讽我了,”杨牧云苦笑道:“这几个月来我可是吃尽了苦头,对这位公主殿下现在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若真能跟她一刀两断的话,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真的?”紫苏哂笑道:“要知道驸马爷可不是谁都能当的。跟皇上成了一家人,还有谁能不高看杨大人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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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杨牧云鼓起腮帮子瞪着她,无奈的摇摇头,“我是有妇之夫,说这样的话是嫌你夫君的脑袋掉得慢么?”
“妾身可是一心替夫君你谋划呢?”紫苏笑道:“你把一纸休书给了我和周姐姐,不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向皇上提亲了么?”
“我又岂是那样的人,”杨牧云叹道:“当今天子圣明,我若是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就算皇上不降罪,我亦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夫人你太小看我杨某的为人了。”
“夫君......”紫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俯过身去靠在他怀里,白嫩的玉颊贴在他胸膛,柔声说道:“有你这句话,妾身就是立时为你而死,也是心甘情愿。”
杨牧云伸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叹道:“夫人,我既然娶了你,就一定会跟你长相厮守下去,始乱终弃的事,我杨牧云就算是死也做不出来......”
紫苏的纤纤玉手按在了他的嘴唇上,嗔道:“你和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个死字不要再说了。”
“好,不说,”杨牧云一笑,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我还要跟夫人你白头偕老呢?”
“夫君......”紫苏咬了咬了嘴唇,握住她的手说道:“妾身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孩子,你......”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沉默片刻说道:“夫人,来日方长,你我都还年少,此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见紫苏俏丽的面庞有些黯然,搂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说道:“非是我不想,只是现在时机有些不合适......这样吧,夫人,为夫跟你定个约定,十八岁之前,为夫一定会与你行周公之礼,你看如何?”
紫苏听了嫣然一笑,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你这话好像是我逼着你似的,你与我有没有夫妻之实,你都是我的夫君,这是一辈子也无法变更的事。况且,我已有了圣文,我会好好把他养大,跟自己亲生的没什么分别......”
“夫人,我说的是真心话,”杨牧云一脸正色,“三年内我一定会要了你的身子,让你做我真正的女人,让你为我生孩子,我保证......”
“好了,我
知道了,”紫苏忽然感到有些羞涩,自小生长在风月场所的她,对男女之事已是见怪不怪,但听到自己的男人说这样的话,心儿还是有些突突的跳,毕竟她还是完璧之身。话音一转,“皇上有没有对你说别的?还是要把你闲置在家么?”
“哦,对了,”杨牧云一拍自己的脑袋说道:“皇上让我去礼部,不知是什么意思?”
“让你去礼部?”紫苏眸波一转,有些失笑的说道:“夫君你在外征战回来,皇上怎么一下子把你弄到了那么个最讲究繁文缛节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
“那皇上让你担任何职?”紫苏又问。
“皇上没说,”杨牧云道:“他只是让我三天后到礼部去报到,说去了自然会有安排。”
“唔,那可就有趣了,”紫苏沉吟道:“到时夫君你就去吧,总好过待在家里赋闲。”
“嗯,”杨牧云点点头,伸手掀开车帘又向外瞥了一眼,“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回?萝院么?”
“你倒想,”紫苏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嗤的一笑道:“都一晚上了,我若再不领你回去,你姐姐她不吃了我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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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可算回来了,”一见到杨牧云下了马车,莫不语便兴奋得迎了上去,咧开大嘴说道:“可把俺担心坏了,以为大人您真出了什么事呢?怎么不声不响的一晚上就失踪了呢?”
杨牧云嘿嘿笑着没有说话,看着杨兰和周梦楠也迎了过来,便朝着她们打了个招呼。
“小云子......”当姐姐再这样招呼自己的时候,杨牧云觉得分外刺耳,这使他想起了皇上身边那位叫小云子的小太监,忙道:“姐姐,我都这么大了,您还这么叫,这要让外人听了成什么样子。”
“哟,还真是大了,都跟姐姐生分了,”杨兰没好气的乜了他一眼说道:“那我叫你一声杨大人这总行了吧?”
“姐姐你就会让我难堪,”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叫我牧云吧,这样听起来更亲切些。”
“好好好,姐姐遵命就是,”杨兰说道:“牧云啊,也不是我这当姐姐的说你,你送人回去竟送了一个晚上,把梦楠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你这样做合适么?”说着睨了紫苏一眼。
“唔......”杨牧云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昨晚我去了宫里,直到今早才出来,紫苏她一大早等在宫门外,接了我赶快到这里来的。”
“你进宫了?”杨兰两眼发光,“是皇上召你入宫的,你见到皇上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
“那皇上都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封赏你了?”杨兰激动的问道。
“姐姐,”周梦楠插口说道:“有什么话还是去屋里说吧,外面冷,不要把相公给冻着了。”
“嗯,好好......回屋里说,”杨兰说着
又瞪了杨牧云一眼,“还是梦楠她最关心你,你可不能对不起她。”
杨牧云啼笑皆非,只得嗯呀哈的应着,也不反驳,进屋时紧紧拉着紫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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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厅中才刚坐下,杨兰便忍不住问东问西,从皇帝的相貌年龄到宫里的摆设,一一都问了个遍。杨牧云笑着一一应答。
“这么说皇上生了皇子?”杨兰见弟弟点头应是,忍不住道:“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呀,皇上不但要大赦天下,还要对臣子们进行封赏呢!小......哦,牧云,皇上他赏你什么了?”
杨牧云没有对她说宫中出了刺客的事,便道:“皇上倒没对我说什么,只是让我三天后去礼部报到。”
“礼部?”杨兰也不知道礼部是做什么的,但觉京城里的官儿个个显赫无比,眨眨眼,“那一定是升你的官了。”
“或许吧。”杨牧云不置可否。
“那......到时能带着文广他一起去么?”杨兰看了站在一旁的儿子一眼,说道:“文广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还得你这当舅舅的带他多见见世面。”
“这个......”杨牧云沉吟道:“礼部衙门我还从未去过,里面的情形我还不甚熟悉......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带文广去。”
“也好,”杨兰瞅了周梦楠一眼,又转向他说道:“姐姐我第一次来京城,你陪我出去走走,这总行吧?”
“小弟自当奉陪,”杨牧云笑着拱了拱手,“这几日正好左右无事,我就陪姐姐到处逛逛。”
“嗯,梦楠你也一起去。”杨兰说道。
“姐姐,我这里还有事......”周梦楠话未说完便被杨兰的声音打断,“梦楠,你就是再忙,连半日的工夫都挤不出来么?”向她挤了挤眼,“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那......我向素月宁馨她们交代一下,”周梦楠微微笑道:“相公他一宿未睡,想是累了,不如歇息歇息再说。”
“我没事,”杨牧云摆摆手,“在塞外出征的时候,我常常是几日几夜都没合过眼,这一宿没睡又算得了什么?难得姐姐这么有兴致,我这做弟弟的陪你便了。”
......
“妙春堂。”杨牧云一看匾额便皱了皱眉头,妙春堂这名字一听就是药铺,京城十有八九的药铺,不是叫这个春堂,便是叫那个春堂,如此种种,雷同得让人以为都是一个东家开的。
他陪杨兰逛街,专挑卖胭脂水粉等女人物件集中的地方,可姐姐偏偏对这些绸缎首饰没有兴趣,一见到药铺,便兴致盎然的一头扎了进去。看杨兰一脸神秘的跟坐堂老郎中说这问那,真不知他们再嘀咕什么。
于是询问似的看向周梦楠,谁知她却俏脸红红的转向一边。
紫苏似笑非笑的在他耳边说道:“看来你姐姐真是关心得你紧呐!”
第五百二十章 郎中看病
杨牧云额头微蹙,没有说话。突见姐姐向自己招了招手,便懵懵懂懂的走上前去。
“公子请坐!”坐堂老郎中朝杨牧云微微一笑。
“唔......”杨牧云不知所措的坐了下来。
“请公子把手伸出来。”坐堂老郎中又道。
杨牧云知道这是要号他的脉了,满腹狐疑的看向姐姐杨兰,“姐,我没病啊,你这是要他做什么?”
“弟弟你风尘仆仆的在外出征归来,”杨兰意味深长的冲他一笑说道:“让这位邵先生为你好好看一下也不多,这样姐姐也就放心了。”
“姐姐你不放心什么?”杨牧云正问着,坐堂老郎中的手指已搭上了他的手腕。
杨兰没理他的问话,向坐堂老郎中问道:“邵先生,我弟弟怎么样?”
坐堂老郎中双目微眯,捋须沉吟道:“令弟血脉运行平稳,中气十足,面色红润,无不虚之相,不像是得了不举之症。”
“什么?”杨牧云听了一怔,不解的看向杨兰,“姐,你这是......”
“别说话,听邵先生的。”杨兰一句话把弟弟给堵了回去。
“不过,这也难说......”坐堂老郎中很同情地瞟了杨牧云一眼,说道:“公子如此年少,便得了这毛病,可怜可怜......”
“邵先生,这可有的治么?”杨兰有些担忧的问道。
“夫人放心,”坐堂老郎中拈须笑道:“老夫从医几十年,什么疑难杂症没瞧过,像公子这样的,老夫见得多了。有病用药去医治也就是了......老夫这里有一剂药方,名为‘灵龟蛇行’......”
“刷刷刷——”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就一个方子,摇头晃脑的说道:“淫羊藿、党参、黄芪各三钱,当归、远志、白术、炙甘草各二钱,仙茅一钱......按这个剂量日服三次,保证公子你吐气扬眉,雄风大振......唉唉唉,公子你别走啊,老夫还没说完呢!”眼看着杨牧云起身而去,却呼之不及。
“邵先生,”杨兰面带歉意的说道:“我这个弟弟性格有些古怪,您可千万别见怪。”
“无妨无妨,”坐堂老郎中笑了笑说道:“男人有了这毛病,在外人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令弟如此反应,倒没出老夫意料之外,咳咳......”轻咳几声,目光一转说道:“不过令弟尚还年少,等几年再过这行房之事也是不迟......你也不要太心急了。”
“邵先生,”杨兰有些难为情,“实在不瞒您说,我就这一个弟弟,爹娘对他期望也是极深,这不早早与他成就了亲事,可他还不知足,在外面拈花惹草,私纳妾室......”
坐堂老郎中听得目瞪口呆,拈须叹道:“少年人如此不自爱,可叹可叹......”遂脸色一沉,“年纪轻轻便戕害自己的身体,唉......夫人还需多约束着他些,凡事不可太过了。”
“是是是,多谢邵先生,多谢邵先生。”杨兰站起身,拿起那张方子向着坐堂老郎中躬了一躬,
转身去了。
————————————
杨牧云一脸忿忿的走出了妙春堂。
“夫君,”紫苏迎了上来,看他脸色不愉,柔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唔,没什么,”杨牧云含糊的应了一声,看了站在一旁的周梦楠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周梦楠的目光有些躲闪。
“那为什么姐姐她拉我到这个地方来?”杨牧云问道。
“姐姐她也是为了你好,”周梦楠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好长时间没见相公了吧?想找个大夫给你好好看一看,她心里也会安稳些。”
“是么?”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她时有些怪异,“你不妨看看她让大夫给我开的方子。”
“姐姐让大夫给相公开方子了么?”周梦楠听了微微一怔。
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抬步便走。
“相公......”周梦楠喊了一声,见他头也不回,正不知所措间,紫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不必着急,我去问问夫君,看他是因什么事不好启齿。”
“如此有劳妹妹了。”周梦楠无奈道。
......
“什么?”听了杨牧云对自己的一番倾诉,紫苏哑然失笑,“原来姐姐是为夫君你看隐疾来了。”
“你笑什么?”杨牧云看向她时面色有些古怪,“你不会也认为我得了那种隐疾吧?”
“这个妾身也不好说,”紫苏掩唇吃吃而笑,“总之大夫也不会无缘无故给夫君你开那样的方子的。”
“连你也取笑我。”杨牧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真的‘不举’么?”
“这个妾身也没试过,不敢妄下断语。”紫苏脸上似笑非笑。
“唔......”杨牧云阴沉着脸,“那你该当和姐姐她一起去抓药便是,跟着我又做什么?”
“怕你做傻事呀!”紫苏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除了妾身之外,周姐姐和她身边的丫鬟都和夫君侍过寝吧?可你对她们连碰都不碰,难怪姐姐会多想......”见他脸上阴气越来越重,忙柔声道:“她们都不了解夫君,难道妾身还会不知道么?夫君是有大志向的人,怎会坠入温柔乡里,反正妾身是决不信你是身有隐疾的。”
杨牧云长长吐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些,握着她的手道:“自娶了你后,一直没能跟你......让你受委屈了。”
“妾身不委屈,”紫苏眸光凝视着他道:“夫君壮志未伸,才是真的心里有委屈。”
“谁这一生的仕途能不坎坷呢?”杨牧云道:“我还年轻,皇上又给了我一件差事,不用再在外征战,已是很好了。”
“用不用妾身去问问义父,”紫苏说道:“让他派人去礼部打听打听,看是皇上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不用了,”杨牧云摆手道:“其实皇上
心里最希望的是我能处理好跟公主之间的事,只要能让公主她不再念着我,不让皇上为难。皇上就会重新重用我的。”
“可是能摆脱这位公主殿下的纠缠并不容易。”紫苏淡淡说道。
“我知道,”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就是再难办我也不能只顾躲避了,早些说开对她和我都好。”
、 “可你要如何与公主殿下解释清楚呢?”紫苏眸子一霎,“你总不能闯进宫里拉着她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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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杨牧云苦笑,“此事须从长计议,急是急不得的。”
两人说着话,忽然被两个汉子拦住了去路。
杨牧云还未开口,却见二人向自己深施一礼,“杨大人......”
“是你们?”杨牧云看清来人相貌时脸现异色,原来这二人是锦衣卫里的门达和逯保。
“杨大人还记得我们?”二人脸露欣喜。
“杨某刚进京时还是门兄和逯兄接待的呢,”杨牧云笑着还礼,“杨某怎会忘记?不知二位找杨某何事?”
“杨大人,”门达一拱手,“我们指挥使大人有请!”
“马顺要见我?”杨牧云心中一惊,不露声色的道:“不知马大人因何事让二位来请杨某?”
“在下不知,”逯保说道:“您去了也就知道了。”
“你们是要带我夫君去锦衣卫都指挥使么?”紫苏忍不住问道。
门达与逯保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夫人放心,我们马大人只是想请杨大人喝杯茶......”说罢让至两边,“杨大人,请!”
杨牧云点点头,待他们转过身时在紫苏耳边悄悄说道:“他二人都未穿公服,想是并无什么大事,夫人不必担心。”
“那......你要当心些,”紫苏还是有些不放心,“言语可别冲撞了他们。”
“夫人放心,”杨牧云轻轻一笑,“别忘了我还是锦衣卫的挂名千户,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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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与马顺是在一间酒楼的雅间相见的,马顺身穿一身青色直缀,头上挽了一个髻,用一根玉簪子别住。朱骥和宁祖儿就站在他的身后。
看着宁祖儿向自己挤了挤眼睛,杨牧云微悬的心才缓缓放了下来。
“杨大人,请坐!”马顺见了他微微一笑,做了请的手势。
“不敢。”杨牧云向他施了一礼,并不就座,“不知马大人请下官来,有何吩咐?”
“杨大人不必紧张,”马顺脸上依然带着笑,“你我依然是同僚,不必紧张,本官只是想向你询问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杨牧云眉头微微一蹙。
“对,昨晚,”马顺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昨晚皇宫里出了刺客,欲对皇上和刚出生的小皇子不利......”
“原来他是问的这个,”杨牧云松了口气,心绪彻底静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杯酒话锋
马顺目光一闪,极细微的捕捉到了杨牧云脸上的表情变化,“怎么,杨大人这里难道别有隐情?”
“哦,马大人误会了,”杨牧云面色一正说道:“下官......下官只是想到昨晚皇上和小皇子俱都平安,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是么?”马顺淡淡一笑,“皇上和小皇子洪福齐天,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幸事。本官听说杨大人与那刺客交过手,可是有的?”
“那时下官就在旁边,”杨牧云回道:“见小皇子被那刺客劫持,也没多想,便冲上去想把小皇子从那刺客手里夺回来......”轻吁一口气,“幸好小皇子无恙,下官当时也是紧张得很呐!”
“杨大人说的是,”马顺悠悠道:“别的倒也不打紧,要是小皇子有丝毫损伤的话,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杨牧云听了心不由咯噔一下,连忙问道:“小皇子他难道受了惊吓?”
“这倒没有,”马顺唇角一勾,“杨大人不必多心,本官听说那女刺客武功高强,杨大人为救小皇子而受了伤,不知现在伤势如何了?”
“承蒙大人关心,”杨牧云拱手说道:“下官无恙。”
“那就好,”马顺轻轻点头,“久闻杨大人文武双全,不但文章写得拍案叫绝,武功也是甚高,有人对你很是夸赞呢!”说着侧目看了宁祖儿一眼。
宁祖儿向着杨牧云微微一笑。
“大人过奖了,”杨牧云谦逊道:“下官这点儿微末技艺,在大人眼里实在不算什么!”
马顺轻叹一声,“要不是皇上对你青眼有加,本官倒真想在锦衣卫里给你安排一个实职。”
“大人身边人才济济,”杨牧云说道:“也不独缺下官一个。”
马顺笑了笑,站起身来,斟了一杯酒向杨牧云平端了过去,“杨大人,请——”
“谢大人!”杨牧云不敢推辞,上前一步,身形略躬,平举的手臂放低了些,想要把酒杯接过。刚碰到杯沿,但觉入手灼热,有如火炭,吃了一惊,也不缩手,镇静如常的将酒杯接了过来,但听“嗤嗤——”微响,杨牧云触摸酒杯的手指如同被火炙烤,隐隐有烟气升腾而起。
杨牧云眉头也不皱一下,朗声说道:“多谢大人的酒。”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灼热如火炭,而杯中酒却甚是冰凉,可见马顺的功力是如何的深厚。
杨牧云心中一凛,他与马顺见面不多,一直以为马顺不过是一阿谀奉承的小人,靠拍王振的马屁才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不想此人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嗯,好!”马顺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杨大人这般年少,便有如此的武功造诣,当真难得!”
“马大人原来是试我武功来着。”杨牧云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意,只拱了拱手,默然不语。
“杨大人与那女刺客交过手,”马顺目光一阵闪烁说道:“可曾从她武功招式上摸清她的来路?”
杨牧云沉吟片刻说道:“下官出道晚,对江湖上一些门派的武功招式并不甚熟悉......当时下官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解救小皇子,没有过多注意她的出手路数......”
“唔......”马顺点点头,“听宫里的玟司药说杨大人是被刺客的兵刃所伤,但不知刺客使用的是何兵刃?”
“嗯......”杨牧云思索片刻道:“刺客所使用的兵刃薄而长,应该是刀吧?”
“刀?”马顺的眉峰微微一扬说道:“本官询问过一些跟刺客交过手宫中禁卫,他们都说刺客使用的兵器两边都有锋刃,或许是剑。”
“哦,可能是下官看错了,”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下官一晚没有合眼,有些疲累,请大人见谅。”
“是么?”马顺的眼睛微微一眯,向他打量了几眼,“杨大人劳心劳力,又受了伤,难得还这么有兴致和家人一起逛街......”
“不过是家姐不放心下官的伤势,硬拉着下官出来再看看郎中罢了,”杨牧云忙道:“下官别无兄弟,就这么一个姐姐......自小姐姐便对下官爱护非常,一见下官受了伤,便难免关心则乱了......”
“也是也是,”马顺拈须笑道:“本官也有个姐姐,从小也是对本官关爱有加,实不下于高堂的舐犊情深呀!”
“马大人,”杨牧云掂起酒壶在一只空杯里斟满了酒,双手端起神态恭谨的敬向马顺,“下官入京后理当请您喝一杯,谁知却一直没能如愿,这一次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马顺呵呵一笑,伸手接过,“杨大人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应当互相扶持,切不可在一些大是大非上有所隐瞒啊!”
“下官知无不言,”杨牧云说道:“何况马大人如此照顾下官,一直未把下官这面锦衣卫千户的腰牌收去,下官自是感激不尽。”
“这个倒不是本官徇私......”马顺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锦衣卫乃皇上身边第一亲军,一官一职何等重要,千户这样的要职可不是我能够任免的......”
“这么说,是皇上......”杨牧云登时明白。
“杨大人知道就好,”马顺嘴角微微一翘说道:“皇上隆恩,咱们做臣子的可要尽心报效啊!”
“是是是......马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连声说道:“皇上的恩德下官铭感五内。”
“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马顺看着他道:“说也惭愧,那个女刺客本官一直未能拿住,杨大人要是有什么线索,还请一定要告知本官。”
“一定一定,”杨牧云躬身道:“下官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你我难得相聚,”马顺轻轻笑道:“你便留下来与本官多喝几杯如何?”
“大人有命,下官自当奉陪,”杨牧云说道:“但下官身体不适,恐不能多饮,还请大人恕罪......改日吧,改日让下官来请大人,大人以为如何?”
“也好
,”马顺也不勉强,对身后的宁祖儿说道:“你一向与杨大人相熟,又都是南都来的,便替本官送一送他。”
“属下遵命!”宁祖儿拱手应道。
......
宁祖儿送杨牧云出了酒楼的大门,便见紫苏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你真把我担心死了,要是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要进去找你......”一眼瞥见了宁祖儿,“原来宁公子你也在。”
“杨夫人......”宁祖儿笑嘻嘻的向紫苏施了一礼。
“宁公子客气了,”紫苏向他眨了眨澄澈的眸子,“要早知道是你,我也就不担心了。”
“我们大人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问杨兄,”宁祖儿睨了一眼杨牧云说道:“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倒是杨兄有些太紧张了。”
“那我可以跟他走了么?”紫苏问道。
“杨兄,杨夫人请便!”宁祖儿笑道。
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
“那位马指挥使都问了你些什么?”看看离那座酒楼已远,紫苏忍不住问道。
“不过是昨晚皇宫里闹刺客的事,”杨牧云面色平淡的说道:“向我打听那名刺客的武功路数。”
“他们还没有抓到那名刺客么?”紫苏微觉诧异,“连锦衣卫对此事都一筹莫展?”
杨牧云似乎满怀心事,没有应声。
“你......你把她说给马大人了,是么?”紫苏小声试探着问了一句。
杨牧云霍的转过脸来看向她,脸色有些古怪。
“你......你干嘛?”紫苏被他骇得向旁退开一步,“我不过随便说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杨牧云的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监视他们,便把紫苏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脸郑重的小声说道:“我跟你说过的话,千万不要当真,也万不可跟他人提起,明白么?”
“我......我没跟任何人说过,”紫苏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不过是你猜测的嘛,我又如何能当真了?”
杨牧云微微点头,“很好,从现在起你我都不要再提此事了......要是被锦衣卫听到,便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明白吗?”
“嗯,妾身明白了,”紫苏咬着樱唇说道:“妾身定会守口如瓶,夫君你勿须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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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杨牧云微微抬起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跟她要好......你能不能把她约出来和我见上一面?我有些话要跟她说。”
“有什么话不能让我转告给她吗?”紫苏睇了他一眼问道。
“夫人,”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俯过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你可不能乱吃飞醋,我有重要的事要当面问她。”
“谁吃醋了?”紫苏一脸羞涩的瞟了他一眼,“我只不过是怕有人误会罢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馆藏深语
傍晚,清韵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梁妈妈正粉面含春的招呼着每一位贵客。能进到这里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任何人都不能怠慢,不光是梁妈妈,连每一位迎宾的少女都使出浑身的解数,笼络得每一个客人都意乱情迷,她们的歌舞技艺差些,所以才做了迎客端茶的事情,只能凭借自己的青春面貌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妈妈,”一名青衣少女袅娜着纤细的身子来到梁妈妈身边,低声说道:“有人入了西侧门,想见柳姑娘。”
梁妈妈眼皮也不抬,漫不经心的说道:“每天想见咱们姑娘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每个人都让姑娘去应酬吧?你就去回了他,说柳姑娘她没空。”
“可是......”青衣少女犹豫了一下说道:“要见柳姑娘的是个女人。”
“女人?”梁妈妈听了不禁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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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馆西侧偏厅,坐着一位头戴帷帽的霓裳丽人。她端坐椅中,气质十分优雅。
门帘一掀,梁妈妈走了进来,瞄了一眼那位丽人,笑道:“真是稀罕,老身我还是头一次接待女客呢?”
“梁妈妈,你好!”霓裳丽人盈盈站起身,把帷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绝世容光的面庞。
“紫苏姑娘?”梁妈妈微微一愕,随即淡然道:“姑娘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有劳梁妈妈了,”霓裳丽人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有事要见柳姐姐,还望梁妈妈通报一声。”
“哦,”梁妈妈面皮微动说道:“我们姑娘她现在不在这里,紫苏姑娘想要见她的话,还是改日吧!”
“柳姐姐她真的不在么?”紫苏眸波一转。
“老身骗姑娘作甚?”梁妈妈笑着回道。
“那她去哪里了?梁妈妈可否告知?”紫苏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想要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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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梁妈妈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们柳姑娘去了哪里老身也不知道,紫苏姑娘如果有事的话能不能先告诉老身,等姑娘她回来了由老身转告给她?”
“不是我不相信梁妈妈,”紫苏笑道:“这件事干系很大,只有当面给柳姐姐说才行。”
“既是这样,”梁妈妈淡淡道:“那就请紫苏姑娘你先回去,等我们姑娘一回来,老身立马派人去告知姑娘。”
“也好,”紫苏微微一笑,“若是平常,我就不劳烦梁妈妈了......”聘聘婷婷的移至梁妈妈身侧,低低的说了一句。
梁妈妈登时脸色大变。
“事关柳姐姐,我不得不亲自前来......”紫苏眸光一闪,轻声道:“还望梁妈妈对我说句实话。”
梁妈妈身子一颤,看向紫苏的眼中充满了复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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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馆西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杨牧云打扮成一名车夫的样子坐在车驾上,头戴一顶笠帽,帽沿压得低低的。
蓦然,不远处胡同口伸出一个脑袋向他这里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杨牧云心里一紧,从车驾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来到那胡同口,马鞭一挥,鞭梢向一个人的脖颈上缠去。
“大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不语?”杨牧云一愕,再去看被自己马鞭卷住脖颈的人,居然是胡文广。
“不语,文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杨牧云讶异的问道。
“小舅舅,你快松开......咳咳......”胡文广满脸涨红,双手使劲去扯那鞭梢,大张着嘴,舌头都伸了出来,“我快喘不过气了。”
杨牧云手腕一抖,将马鞭收回。
“我问你们,”杨牧云脸色一沉,“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小舅舅你别误会,”胡文广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娘让我来的,她怕你今晚又不回去,才让我......让我......”话说到最后吞吞吐吐起来。
“大人,”莫不语挠挠后脑勺说道:“您晚上一个人出来,俺不放心,就和胡兄弟偷偷跟来了,不成想被您给发现了......”
“就你们两个还想学锦衣卫去跟踪?”杨牧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幸亏我没下杀手,不然的话,哼哼......”
“小舅舅武功高强,”胡文广揉了揉脖子讪笑道:“我们是望尘莫及。”
“少拍马屁,”杨牧云虎着脸说道:“别在这里待着了,赶快走吧!”
“这可不成,”胡文广摇摇头说道:“娘说了,不能让小舅舅你在外面过夜,就是拉也要把你拉回去。”
“谁说我要在外面过夜?”杨牧云眉头一皱。
胡文广向清韵馆那边瞟了一眼,支支吾吾说道:“小舅舅,小舅妈已经熬好了药在家里等你,你还是回去吧,不然的话她们都得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担心......担心......”胡文广心一横,鼓足勇气说道:“小舅舅,那个地方是待不得的,你如果执意胡来,我娘她也不好向姥爷和姥姥交待。”
“你们都想哪里去了?”杨牧云哭笑不得,只得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胡文广和莫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既没说话,也没挪动脚步。
杨牧云额头一蹙,正待再说几句,一眼瞥见清韵馆的西侧门开了,一个头戴帷帽的佳人风姿绰约的走了出来。当下顾不得与他们多说,转身快步返回......
......
“你到哪里去了?”紫苏隔着帷帽的薄纱看了他一眼问道。
“唔,没什么,”杨牧云不想过多解释,只含糊的说了一句,“我只是去方便了一下而已。”
“嗯,那好,咱们走吧!”紫苏说道。
“去哪里?”杨牧云一愣,“柳姑娘她不在吗?”
“我们上车再说!”紫苏踏上马车旁安放的木凳上了车子。
杨牧云会意,也不忙着赶车,向那边的胡同口招了招手。
莫不语和胡文广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
“我还有事,须晚一些才能回去,”杨牧云对他们俩说道:“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赶快回去吧!”
“小舅舅不在这里停留了么?”胡文广看了清韵馆的高墙一眼,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杨牧云眉毛一竖,呵斥道:“再不听话,我就赶你回湖州去......”又转向莫不语,“还有你,是不是不想再跟着我当差了?”
两人听了一缩脖子,吓得不敢言语。
“我确实有事要办,又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杨牧云放缓了语气对他二人说道:“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会回去,你们不要多心,好好跟姐姐和梦楠她们解释一下。”
“知道了,小舅舅。”胡文广只得应道。
“那......大人,您要多加小心。”莫不语不忘说一句。
“嗯。”杨牧云点点头,一跃而上马车,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驾马而去。
......
“你姐姐是不是怕我把你留宿在我这里,”紫苏隔着车帘说道:“所以让他们来看住你,好替周姐姐她打抱不平?”
“夫人你说笑了,”杨牧云不想跟她扯这个话题,话音一转道:“我们这是去哪里,郕王府么?”
“夫君你真是妙人,”紫苏吃吃笑道:“郕王爷虽然对柳姐姐她一往情深,但也不能不顾忌他们皇家的脸面,别说他已经有王妃了,上面还有一个皇太妃就把郕王爷看得死死的,怎能如此造次......再说了,柳姐姐她是随便的人么?一个王爷向她招招手,便轻易的以身相许?”
“那......你这是让我去哪里?”杨牧云问道。
“去该去的地方呀!”紫苏好像在跟他故意卖关子,“京师虽不比南都纸醉金迷,但也有许多花前月下的地方可供痴男怨女一诉衷肠的。”
“他们难道还有这心情?”杨牧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有没有心情也要借此来掩盖呀!”紫苏说道:“可能事情真的像你预想的那样,清韵馆的梁妈妈死活不愿说柳姐姐在哪里,我一吓唬她,她便支支吾吾的说了。”
“哦,你是怎么吓她的?”杨牧云突然来了兴趣。
“你想知道?”紫苏晶璨的眸子转了转说道:“你要是答应我今晚不回你姐姐那里,我就告诉你。”
杨牧云闭上了嘴。
紫苏轻叹一声,“看来你很是听你姐姐的话!”
“夫人,”杨牧云默默道:“姐姐她从小没少照顾我,毕竟是我们的长辈。如今好不容易来到京城,我怎能做让她难堪的事?况且姐姐她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返回湖州的......”
“夫君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紫苏幽幽说了一句,话音一转,“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到了顺天府街再转向西,一直到什刹海再停下......”
“柳姑娘去了什刹海么?”杨牧云问道:“郕王爷也在那里?”
第五百二十三章 什刹海畔
一间四壁空空的静室里,雪白的墙壁正中写着一个巨大的“禅”字。“禅”字对面是一张禅床,禅床上有一位宫装丽人盘膝而坐,她紧闭双目,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丝毫血色。
一名相貌俊秀的锦衣公子站在禅床边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良久,宫装丽人的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脸色渐渐由白转青,青油油的看起来有些瘆人。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宫装丽人忽然檀口一张,一口黑色的血箭吐了出来。
“云惜——”锦衣公子一惊,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宫装丽人缓缓睁开了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王爷放心,我没有大碍!”
“唔......那就好,”锦衣公子惊惧的脸色缓和了些,“你要不要喝口水?”
宫装丽人微颔螓首,锦衣公子扶她坐好,从一旁的矮几上拈起一把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至宫装丽人的唇边。宫装丽人朱唇轻启,浅浅的啜了一口便不再饮了。
“王爷,”宫装丽人对他说道:“我在这里休养数日便可大好,你不用一直陪我,还是回王府吧!”
锦衣公子摇摇头,满是怜意的看着她道:“你这个样子,我怎放心离开?况且现在也无人注意到我,就是在这里多待几日也是无妨。”
宫装丽人惨然一笑,“是我连累王爷了,要是真有人查到王爷府上,我便出去自首,决不会让王爷为难的。”
“不可,”锦衣公子断然道:“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分毫,这种话你就不要说了。”
“王爷......”宫装丽人凝望着他,鼻子一酸,两行清泪顺着白玉无瑕的脸颊流下来了。
“你怎么又哭了?”锦衣公子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拭她的面颊,和声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如果能与你在一起,就是舍了这个王位又能如何?”
“王爷你千万不能这样说,”宫装丽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是真牵连到了王爷,我就是万死也莫赎了。”
锦衣公子轻叹一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叹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受到丝毫伤害的,这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风声过去了之后再回清韵馆吧!”
“嗯,”宫装丽人靠在他的怀里微微点了点头,“我听从王爷您的安排。”
锦衣公子脸上露出了笑意,轻声道:“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放心,我是决不会说出去的。”
宫装丽人脸色一变,离开了他的怀抱,“王爷请你不要再问了,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便是,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
夜幕中,月亮悬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落在波光粼粼的什刹海湖面上,像洒了一层银屑。一辆马车沿着湖边蜿蜒的小路而行,杨牧云挥舞着马鞭让马车驶得慢了下来,目光瞥向夜色下寂静的湖面,默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紫苏掀开车帘向他问道。
“这里倒很像是南都的莫愁湖。”杨牧云轻叹一声。
“又想南
都了?”紫苏浅浅一笑,看着他道:“如果让你选的话,是不是宁愿待在南都,也不来京城?”
“嗯,”杨牧云轻点着下颌说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话倒真是不假,与其在这里天天胆战心惊,倒不如回南都过那惬意而舒心的日子。”
“是谁让你天天胆战心惊,公主么?”紫苏的唇角俏皮得翘起一个诱人的弧度。
杨牧云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猛地一挥手中的马鞭,缓行的马车登时疾驰起来。
“夫君,”紫苏朝他一笑说道:“别跑得太快了,再有大概三百步的路程就要到了。”
“哦?”杨牧云手中马鞭高高举起,却没再落下。
......
“夫人,是这里么?”杨牧云停下马车,满腹狐疑的抬起头,看着面朝湖边的一扇门楣上的匾额,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龙华寺”。
“就是在这里了。”紫苏微颔螓首,掀开车帘盈盈起身。
“夫人,你慢些。”杨牧云跳下马车,伸手扶她下来。
紫苏聘聘婷婷的走上前,在庙门上“咚咚咚——”的叩了三下。
“吱呀——”庙门露开了一条缝,一个小沙弥探出光光的脑袋。
“女施主,”他单手合十,一脸警觉的看着紫苏,“你夤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听说贵寺方丈善于解梦,”紫苏笑着双手合十说道:“我因做噩梦无法入睡,特来向方丈求解来了。”
“方丈他已经休息了,”小沙弥说道:“打扰不得,还请女施主明日一早再来。”
“明日怕是迟了......”紫苏侧目向杨牧云递了个眼色。
杨牧云倏然上前,挥掌切向小沙弥颈侧。
“施主你......”小沙弥话还未说完,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杨牧云赶集推开门,让紫苏进去,回首看看庙门外,见没什么异样,把庙门重新关上。
......
“柳姑娘她便在这里么?”杨牧云把晕过去的小沙弥拖至一边,向紫苏问道。
“梁妈妈给我说的便是这里,”紫苏说道:“晾她也不会骗我。”
“这可真是稀奇,”杨牧云讶异道:“柳姑娘竟会躲在一个和尚庙里。”
“这世上稀奇的事儿多了,”紫苏瞥了一眼晕倒在地的小沙弥说道:“你把他打晕做什么?这庙里的屋舍多了,咱们总不能一间间的摸过去吧?要是惊动了更多人,可就不好了。”
“夫人,要让他醒来,又有何难?”杨牧云笑道:“就算他不知道,我再找一个和尚问便了。”
————————————
“我待在这里不碍事么?”柳云惜从禅床上下来,眸子看向朱祁钰问道。
“不碍不碍,”朱祁钰笑着保证道:“这座寺院是我母妃让人建造的,她常来这里礼佛,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不会搜到这里。你便是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也是没问题的。”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奇怪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敲门。”朱祁钰也没想太多,便上前开门。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娉娉袅袅的站在门外。
“你......”朱祁钰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王爷不认得我了么?”女子摘下了帷帽。
“紫苏,是你?”来到朱祁钰身后的柳云惜秀眉一蹙,欲上前去抓她的衣襟,突然紫苏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拿向自己的手腕。
柳云惜吃了一惊,并指反戳对方掌心。
“啪——”两人迅速变了几招后拼了一掌,柳云惜气血未复,劲力不歹,被对方掌力震得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对方又逼至面前。
“不要伤她——”朱祁钰大叫一声,挡在了柳云惜面前。
“郕王殿下,是我。”对方摘下了头上竹笠。
“杨牧云?”朱祁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
静室门被重新关上,四人静静的站在禅房中互相看着对方。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朱祁钰脸上惊疑不定。
杨牧云没有说话,侧目看了紫苏一眼。
“你们去清韵馆了,是么?”柳云惜一声轻叹,“是梁妈妈告诉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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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勿怪,”紫苏向着她盈盈一礼,“我是一番好意,否则梁妈妈就是死,也不会吐露姐姐在哪里的。”
“好意?”柳云惜的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杨大人,你真是好本事呀!”
“柳姑娘,”杨牧云拱手道:“自与你在宫里交过手后,在下很是挂念,因此让内子寻出了你的下落。”
“你们在宫里交过手?”朱祁钰吃惊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郕王殿下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杨牧云欣慰道:“柳姑娘也没有告诉殿下么?”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朱祁钰的两眼盯着杨牧云,“快告诉本王,云惜她是怎么受伤的?”
“柳姑娘受伤了么?”杨牧云看向柳云惜。
“是的,快告诉本王,是谁伤了她?”朱祁钰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凸起。
......
“原来是这样......”朱祁钰听杨牧云述说完,看着柳云惜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
“我只是想帮王爷......”柳云惜咬着樱唇说道:“我不想看着王爷被赶出京城。”
“你不该瞒着我这样做的,”朱祁钰叹息一声,“本王并不想赖在京城不走,只是有些舍不得太妃一人留在京城......其实,在外就藩也没什么,至少比规矩森严的京城自在些。”深深的看了柳云惜一眼,“本王说过,我就算离开京城也一定会带上你,在这里,我给不了你名分。但出了京,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你接进王府里。”
杨牧云鼻腔里“嗤”的一笑。
“你不相信本王所说的么?”朱祁钰怒道:“本王可以指天立誓,一定不会委屈了云惜。”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东厂高手
“王爷以为,云惜姑娘跟着你就是为了博取一个名分么?”杨牧云的目光看着朱祁钰说道。
“难道不是么?”朱祁钰愕然。一位风尘女子,无论容貌再怎么艳绝天下,也不可能在豪门巨宦中得到真正的尊重。朱祁钰能够允诺自己就藩后把柳云惜迎娶进门,已是很破天荒的恩典了。
“如果她只是一个寻常的烟花女子,王爷此举,自然会让他感激涕零,”杨牧云悠悠一笑,“可王爷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么?”
“她......她能是什么身份?”朱祁钰如坠五里雾中。
“柳姑娘,”杨牧云的目光转向柳云惜,“你是要亲口告诉王爷呢?还是让杨某转述?”
柳云惜的樱唇如欲咬出血来,见朱祁钰的目光呆呆的看向自己,遂一咬银牙说道:“我自己的事会亲自说给王爷听,用不着他人替我嚼舌根子。”
“云惜......”朱祁钰欲言又止。
“王爷......”柳云惜深深的凝望着他,缓缓道:“其实,我不姓柳,而是姓李,我的真名叫李惜儿。”
“唔,原来你姓李,”朱祁钰疑惑道:“可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呢?”
“王爷,你昔日来清韵馆找我时,是不是见我写过一些笔划繁复,形状古怪的文字?”柳云惜幽幽道。
朱祁钰沉吟了片刻,抬首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不错,当时我问你时,你说是在画茅山道士的符箓......可观之又不太像,再问你,却又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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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博览群书,应该知道西夏文吧?”柳云惜说道。
“你是说......你所书写的是西夏文?”朱祁钰奇道:“你怎会书写那么古怪的文字呢?”
“西夏的皇族姓李,而我的李姓便是出于此。”
“原来你是西夏皇族的后代,”朱祁钰脸现异色,“可是为什么会沦落风尘呢?”
“若不如此,她又怎会邂逅王爷,”杨牧云插口道:“柳姑娘可是一心想着复国的。”
“复国?”朱祁钰脸色一变,“难道你与我的相遇是有意为之么?”
柳云惜沉默不语。
“可是我不过是一个赋闲在家,并无实权的大明朝亲王,”朱祁钰道:“帮不了你的什么复国大业。”
“王爷说的不错,”杨牧云说道:“如果王爷一直在亲王的位置上待下去,是帮不了李姑娘复国的。可王爷别忘了,皇上在没有自己的子嗣前,你还有一个皇储的身份存在,否则以我大明的国法,是不允许亲王待在京城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假如皇上有什么不测的话,王爷便可以登基面南为君了。”
朱祁钰身子一震,他终于明白了柳云惜为什么不顾生命也要私入皇宫谋刺周妃诞下的皇子,只要掐断有可能继承朱祁镇大统的血脉,自己便可以一直在京城里以储君的身份待下去,如果她
暗中再对朱祁镇......朱祁钰倒吸了一口冷气,下面的事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柳云惜见朱祁钰的脸色变幻不定,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心一横说道:“我接触你是心里存了一些目的,王爷若是心里不忿的话,可以叫人来抓我,我绝无怨言。”
“你好......”朱祁钰惨然一笑,“在你心里,恢复那亡了几百年的西夏国就如此的重要,是么?”
“我不敢有瞒王爷,”柳云惜幽然长叹一声,“我们西夏的遗民虽然迁入中原两百余年,却无时无刻不心向故土,若是王爷能够帮助我们完成心愿,我愿率领西夏的遗民全力扶助王爷上位。”
“住口——”朱祁钰怒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竟然能够宣之于口。我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人伤害皇上分毫。”
“那好,”柳云惜静静的看着了他一眼,“王爷......我与你就此别过。”说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朱祁钰想要叫住她。
“我这就回清韵馆,”柳云惜头也不回的说道:“王爷若是想让人来拿我,悉听尊便。”
“你站住......”朱祁钰想要拉住她,门开处,突然脸色一变。几个幽灵般的身影站在门口处。
当先一人身形极瘦极高,站在那里就向一根细竹竿一样,目光看向他们时阴恻恻的一笑,“不用急,今晚你们谁都走不了了。”
“你......你居然能跟到这里来。”柳云惜一脸骇异的后退一步。
“你以为我会轻易的让你逃出宫去?”那人看了她身后的朱祁钰一眼,阴笑道:“不放你一马,又怎会把你背后的大人物给挖出来?”
“我的事跟王爷无关......”柳云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那人截住道:“有什么话跟我到东厂的大狱里去解释吧!反正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严晖,你竟敢对本王无礼?”朱祁钰脸上变色道。
一听朱祁钰说出这人的名字,杨牧云心里一震,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身材高瘦的人,“他便是东厂的二档头严晖么?听说他的阴魔手端的厉害,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严晖的眼珠子一转笑道:“王爷,刺杀皇子可是谋逆的大罪。你把这钦犯藏在此处,可不要说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朱祁钰刚张开口便被柳云惜止住,“入宫行刺皇子是我所为,与王爷无关,你们千万不要冤枉王爷,我随你们去也就是了。”
“这位姑娘对王爷可真是有情有义,”严晖阴阳怪气的说道:“宁可自己深陷囹圄,也不愿牵连上王爷,真是让人感动啊!可惜可惜,我严某人纵然想成全二位,也不能罔顾朝廷律法,这样吧,你们若是束手就擒,我便让你们少吃些苦头......”
柳云惜俏脸一变,暗暗提了口气,右手握
紧了藏在袖口里的利刃,正要暴起发难,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的目光看去,却见杨牧云走上前来,向着严晖一拱手说道:“严大人请了,这两个钦犯可是我们锦衣卫先寻到的。”
“你是锦衣卫?”严晖看向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杨牧云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在他眼前亮了亮,“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杨牧云见过严大人......”声音微顿了一下,“本官与纪欣纪大人,尹天随尹大人他们都相熟,可惜尹大人不久前被乱党所害......”
那块锦衣卫千户的腰牌货真价实,又听他提起了纪欣和尹天随,由不得严晖不信,他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锦衣卫的杨千户,你缘何到此啊?”
“当然是调查昨晚宫里的刺客,”杨牧云说道:“找到他们本官可真是费了不少周章呐!”
“既然如此,杨千户便请吧!”严晖侧目递了个眼色,他身后的手下便稍稍向两边让了让,似是让杨牧云出去。
“严大人,多谢了!”杨牧云笑着瞥了朱祁钰和柳云惜一眼,“这两人本官得带走,回去便把他们下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里。”
“哦?”严晖的目光一闪,“这么说杨千户是要与严某抢功了?”话音未落便见紫苏一脸震惊的上前对杨牧云说道:“夫君,你不是说要来救他们的么?怎么现在又要抓他们?你......你怎能这样做?”
“闭嘴,贱人,”杨牧云冲她呵斥道:“我是朝廷命官,怎能包庇钦犯?再要罗唣,本官连你这贱人一块儿抓,还不快退下去!”
“你......”紫苏两行晶莹的珠泪的夺眶而出,“原来你都是在骗我,利用我。”
“你个愚蠢的贱妇,”杨牧云喝骂道:“回去我再给你慢慢的算账。”转向严晖,“妇道人家不明事理,让严大人见笑了。”
“杨千户的手段非常,真让严某见识了,”严晖冷笑了几声说道:“可你要把他二人领走,却甚是不妥。”
“严大人,”杨牧云向他一拱手说道:“本官可是先发现他们的......”
“是么?”严晖嘴角一撇,有些不屑的说道:“他们可都是我们东厂布控缉拿的人,不瞒杨千户,这个女子是我严某人故意放出宫的,目的 便是追查出她幕后的主使人......嘿嘿,她的武功可不低呀,不是我严某人小瞧你,要不是她中了我的蚀气散,伤了她大半功力,你要拿她?恐不是她对手呢!”
“严大人,”杨牧云说道:“缉拿钦犯,可是皇上对我们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的旨,我们指挥使马大人还巴巴的等着本官拿他们回去复命呢!您横加阻拦,这不是难为本官么?”
“哟,拿马顺来压我,”严晖哼了一声说道:“别忘了我们东厂的督公可是王振王公公,他马顺也是我们王督公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马指挥使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们王督公叫板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情势立转
“这东厂的人真是跋扈已极,全然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杨牧云心中暗道,遂笑了笑,“严大人言重了,不过本官来此马大人也是知道的,如双手空空回去见他,可是不好交代呐!”
“你交不交代关我们甚事?”严晖的一名手下忍不住说道:“再要啰嗦,把你也安个罪名拿下了。”
“就是,敢跟我们东厂抢人,你小子也算头一个。”另一名手下见杨牧云年纪颇轻,话语中露出轻蔑之意。
......
严晖挥手止住了众手下的聒噪,笑眯眯的对杨牧云说道:“人我是必须要带走的,杨千户若是不服,回去可如实禀报马顺,想要人,可来我东缉事厂......嘿嘿,不知马指挥使有没有这个胆子。”话音未落引发一阵哄笑。
朱祁钰和柳云惜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对方言语之间压根就没将他二人放在眼内,就当是砧板上的鱼肉,看谁能够提走了。
柳云惜握着利刃的手心沁出了冷汗,杨牧云的武功他的知道的,跟自己也就是在伯仲之间。严晖的武功更高一些,而且还善于使毒,自己功力未复,根本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别说交手,连逃脱都是很难。
“云惜,你快走。”不知何时朱祁钰挡在她身前低声说道。
“王爷......”柳云惜一怔。
“我挡住他们,你快走,”朱祁钰又说了一句,“他们不敢对本王乱来的,你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柳云惜心中正犹豫间,却见身边人影闪动,严晖的几名手下将自己和朱祁钰围了起来。
刀光迎面闪烁,其中一人狞笑道:“想走?晚了。”
这边杨牧云沉着脸对紫苏说道:“我们走!”
“不,”紫苏一脸悲愤的看着他,“姓杨的,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嫁给你......”退后几步,离他远了些,昂然道:“从现在起,我与你一刀两断,再没任何关系。”
“贱人,你疯了么?”杨牧云踏前一步,吼道:“难道你想跟他们到东厂大狱去,尝尝那万般酷刑的滋味?”
“纵如此,也好过跟着你这衣冠禽兽,”紫苏一脸倔强的叱道:“为了你个人前程,什么人都可以出卖。”
“贱人......”杨牧云咆哮着冲上前,一把抓住紫苏的手腕使劲一甩,无巧不巧的把她甩到了严晖脚下。
“杨千户,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可别给伤着了,”严晖脸带鄙夷的笑道:“看在马指挥使的份上,本官就卖你一个面子,你的女人可以带走。”
“多谢严大人,”杨牧云向严晖拱了拱手,“贱内缺乏管教,让严大人见笑了。”走到严晖跟前,冲紫苏叫道:“贱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俯下身子便去抓她。
不经意间,严晖陡见一点乌芒迎面飞来,由于近在咫尺,根本无从闪避,身形甫动,左眼一阵钻心的剧痛,却是被一支袖箭射中,紧接着“噗”的入肉声,胸口又被砍中。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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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反应过来,耳中听到一句,“柳姑娘,快动手!”兵刃相交之声迭起,柳云惜已和他的一众手下交上了手。
严晖大叫一声,双臂一挥,“锵——”的一声,把砍中自己身体之物给砸开。
杨牧云被震得手腕一麻,赶紧持刀跃至一边。方才他俯下身之时,左手拢在袖口的袖箭便对准了严晖的咽喉,右手也握紧了藏在衣衫下的刀柄,袖箭射出之时他也拔出了刀。
还好严晖反应极快,不然的话袖箭入喉,便得立毙当场。饶是如此,他的左眼中箭,胸口也被杨牧云砍了一刀。待他用仅剩的右眼看清了一切是杨牧云所为时,怒发如狂,挥舞着双臂向杨牧云扑了过去。
杨牧云这才发现,原来严晖的武器是他的手。
严晖的手上,戴着一副暗青色的铁手套,形状看来丑恶而笨拙,上面满是带着倒钩的尖刺,使人一看就不禁毛骨悚然。看来“阴魔手”之名由此而来。他这双铁手套以金铁之英炼成,坚硬不下于任何神兵利器,再淬以剧毒,更是让人望之而变色。
几个照面之后,严晖的铁手套狠狠的砸在杨牧云的刀锋上。“铿——”的一声巨响,两人都后退了一步。
严晖抚住胸口不住的喘息,他身负重伤,武功大打折扣,暴怒之下想要将杨牧云立毙自己手下,可对方武功非同泛泛,就算自己无恙,想要战胜对方也不是急切间能够办到的事。
他看向杨牧云的右眼如欲喷出火来,此时身侧传来几声惨叫,原来是柳云惜将他的手下打得节节败退,有几人甚至重伤倒地,心下蓦然一紧。
“杨牧云,你想要造反么?”严晖咬牙切齿的说道。
“造反?”杨牧云嘻嘻笑道:“这我可不敢,倒是你,对郕王爷如此不敬,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你......”严晖为之气结,恨恨道:“你胆敢如此,我定上报朝廷,将你满门抄斩。”
“严大人的话我好怕,”杨牧云笑了笑,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目光一闪说道:“你还是有命离开这里再说吧!”
严晖一咬牙,猛一提气,身子扑至杨牧云面前。
“嗤——”一道青幽色的厉芒闪过,杨牧云胸前的衣衫被划出一道大口子,隐隐露出了肌肤。
杨牧云吃了一惊,身形暴退。
严晖暗叹,若不是自己身负重伤,这一下定能将这小子的心脏掏出来。鲜血已染遍了他的衣衫,血水兀自不住的在他左眼眶中渗出,全身的气息渐渐涣散,势不能持久。
旁侧又发出几声惨叫,是自己的手下又有人被柳云惜所伤,严晖的脸色登时一变。由于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他带来的手下不多,想着就凭自己的阴魔手,也绝不能让人从自己的手指缝里飞了去,谁知顷刻间遭人暗算,情势立转,别说拿人,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不好说。一旦柳云惜将自己的手下全部解决掉,与杨牧云联起手来,他严晖就再无脱逃的机会。
杨牧云好像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暴退之后揉身而上,手中
刀卷起几道刺目的亮弧挟着丝丝劲气向严晖周身扫来,严晖只得咬牙应战。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交击声响过,严晖的身形闪至一边。
“再跟这小子纠缠下去我这条命就得撂在这里了。”严晖只觉伤口处越来越疼,气息越来越接续不上,正着急处,一眼瞥见悄悄行至一边的紫苏,心中一动,纵身向她扑了过去。
杨牧云一惊,大声叫道:“夫人,赶快闪开。”飞身疾跃了过去。
紫苏一声尖叫,身子紧贴着墙坐倒在地上。眼见一道青幽色的掌影向自己当面抓到,赶紧闭上了双眸。
“当——”的一声,劲风扫面,刺得肌肤生疼。再睁开眼时,杨牧云撵在严晖身后追了出去。
“柳姐姐......”她转向柳云惜那边看去,只听一声惨呼,柳云惜手中利刃刺入了最后一名东厂番子的胸膛。
严晖带来的手下全部倒在了屋里。
“柳姐姐,你快去帮帮我夫君!”紫苏朝柳云惜喊道。
“嗯。”柳云惜微微颔首,手中利刃向着倒在地上的人又重新戳了一遍,确保没留一个活口,这才冲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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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跃出了龙华寺的院墙,飞一般向着湖边驰去。
杨牧云一脸紧张,他知道要是让严晖逃脱了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拼了命也要把他追上。
严晖也知道要是被杨牧云追上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于是强忍伤痛向前飞奔。
湖边有一条小船,船头蹲坐着一人,头戴竹笠,笠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相貌。
严晖率先奔至湖边一跃上船,冲那人喊道:“快,快开船!”
“是。”那人拿起横放在船上的船桨,在岸边的一棵树干上使劲一撑,那船便悠悠晃晃的向湖中荡去......
杨牧云追过来的时候,船已离岸数丈远了。他当即不假思索,深提一口气,纵身一跃,“扑通——”一声,在离船丈许处落水。
严晖看得身子一颤,冲身边那人道:“快,快划!”
杨牧云虽会游水,但水性并不太高。深夜中与那船渐渐拉开了距离。
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杨牧云也追之不上,严晖方吁了一口气,恨恨道:“这小崽子,待我以后抓住了他,定将他抽筋剥皮,剁为肉糜,方消我心头之恨......”
船行至湖中央,划船的那人突然把手中的船桨远远的丢了出去。
“你......你要做什么?”严晖一惊,立刻全身戒备。
那人不答。
“你是什么人?”严晖又问了一句。
那人仍是一声不吭。
严晖突感脊背有些发凉,再不迟疑,挥起手中的铁手套向那人狠狠的砸了下去。
那人飞身而起,“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第五百二十六章 湖畔低语
严晖心头一紧,霍然站起身来,看着那人落水处,卷起一圈圈的涟漪向四周扩散开去。这位东厂的二档头虽武功极高,但却不会游水,而现在船已行至湖中央,船桨已失,连划船的人都跳入了湖里,小船上就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人。
一阵夜风吹来,严晖只觉寒彻入骨。当下不敢多想,俯身将双臂探入水中,哗哗的划起水来。划了没多一会儿,但觉身下一凉,原来湖水已浸透船板,漫过了自己脚背。
“船漏了......”这是他头脑中首先冒出的念头,情急之下不假思索,挥动铁手套向船板上砸去。“喀嚓——”一声船板裂开,他抄起一块船板远远的掷了出去,“咚”的落在了湖面上,紧跟着身形高高跃起,飞出三四丈后落下正好踩在掷出的那块船板上,借力再次跃起,又一块船板在他手中飞掷而出,纵身跃出几丈后再次踩在掷出的船板上,腾身而起时他又掷出一块船板......
如此一起一落严晖瞬间便飞身跃出了十余丈开外,杨牧云浮出水面时看得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位东厂二档头的轻身功夫如此之高,如果他的气息足够深厚的话,踏着水面行至湖对岸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见严晖再一次纵身跃起时,突然自水面下窜出一条绳索,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脚踝,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这不知是什么人在暗中帮我......”杨牧云如是想,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中,向着严晖落水的方向飞快的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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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晖落入水中,也不惊慌,闭住气息,挥舞着铁手套护着全身。说也奇怪,周围并无人接近他。此时正是寒冬,湖面虽然没有封冻,但湖水异常冰冷,使得他的左眼和胸口两处伤口有如万针攒刺,疼到了骨髓里。
他不敢多耽,用仅剩的一只眼迅速辨明方向,正欲游动,突然触碰到一层软软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猛然浑身一紧,被一张网给紧紧的罩住,瞬间被缠得如同一个粽子一般。
“哗啦——”一声,他连人带网被拖出了水面,丢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宁公子,”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向身边一名相貌异常俊秀的少年公子说道:“这厮好不厉害,受这么重的伤还能踏水如履平地,要不是事先宁公子你安排得好,还真不容易拿住他。”
“鼎鼎大名的‘阴魔手’难道是白叫的?”俊秀公子笑道:“人家纵横江湖几十年,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们是什么人?”严晖嘴里吐出一口水说道:“难道不知道跟我们东厂作对的下场么?”
“与东厂作对,本公子可不敢,”俊秀公子俯下身笑嘻嘻的看着他,“不过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做掉,却是不难的。”
严晖心中一凛,闭上了嘴,正待寻思对方是何来路时,忽觉后颈一麻,头脑一阵晕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宁公子,怎么处置这厮,杀了么?”见他被点了穴道晕过去,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向那俊
秀公子问道。
“不忙,”俊秀公子的目光向远处一瞥,“划船过去,把杨兄拉上来。”
“是。”
.......
“宁公子,不言,”杨牧云被拉上船见到是宁祖儿和莫不言,十分惊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大人,”莫不言上前向他施了个礼说道:“自你和马大人见面后,宁公子就带着小人暗中一直跟着你。”
“你们是奉了马指挥使之命吗?”杨牧云脸色一变。
“杨兄不必担心,”宁祖儿笑道:“由我暗中盯你的梢总比别人要好些。”伸脚踢了踢罩在网中晕过去的严晖,“我这次帮了一个大忙,你要如何谢我?”
“宁公子已知道了他的身份?”杨牧云试探着问道。
“东厂二档头‘阴魔手’严晖,本公子又如何不知了?”宁祖儿笑着说道。
“宁公子这样做不怕得罪东厂么?”
“怕,当然怕,”宁祖儿悠悠道:“不过悄无声息的把他处治掉,应该不难吧?”声音微顿了一下,“此事仅我们三人知道,应当不会泄露出去。”
“宁公子,”杨牧云看向他,“难道你不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宁祖儿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宁公子......”杨牧云眼眶微湿,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
“杨兄不必婆婆妈妈,”宁祖儿说道:“如果换成了我遇见危难,相信你也不会袖手吧?”
“那是自然,”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宁公子周全。”
“这不成了,”宁祖儿脸带笑意,“你我莫逆之交,又问那么多做什么?”
......
船靠在了岸边,宁祖儿向着杨牧云一拱手说道:“杨兄,东厂在附近布置的暗桩我都已帮你解决了,你放心回去便是,请好自为之。”
“大恩不言谢,”杨牧云拱手还礼,“宁公子若有差遣,杨某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兄言重了,”宁祖儿扫了一眼兀自昏迷未醒的严晖,“我会清除一切痕迹,你还是快些和他们离开这里为好。”
————————————
杨牧云目送宁祖儿的船离开,待其行至远处,方转过身来。一个人影杳无声息的出现在他面前,把杨牧云骇了一跳,后退几步拔刀护住身体,仔细看时,却是柳云惜。
“杨大人的胆子也不大么?”柳云惜启齿一笑。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收起刀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样出来也不怕我伤了你。”
“就算你出手伤了我,我也不会怪你,”柳云惜看了一眼远处的船说道:“他是你的朋友?”
“嗯,”杨牧云点头道:“是很值得信赖的朋
友,就算把我的命交给他,也心甘情愿。”
“那我就放心了,相信你那朋友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柳云惜目光转向他,话音一转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和王爷?难道你不知道事情的后果么?”
“知道,”杨牧云说得很淡然,“可我还是想赌一把。”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和王爷都落到东厂手里,”杨牧云说道:“皇上定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你和王爷今后还是小心为是。”
“我知道,”柳云惜眸光闪烁,“我就是死,也决不会牵扯出王爷的。”
“柳......”杨牧云笑了笑,“我是叫你柳姑娘呢?还是称呼你为李姑娘?”
“随便吧,”柳云惜眨了眨眸子说道:“我在你面前已没有什么秘密了。”
“那我还是叫你柳姑娘吧,你的真正身份可轻易揭露不得,”杨牧云面容一正说道:“柳姑娘,杨某给你一句忠告,江山已改,往事如烟,如果人一直执着于过去的事不放,不但害了自己,还会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柳云惜幽幽叹道:“但是我没有办法选择,纵然知道要办的事很是渺茫,可我不得不去做。”
“你们西夏的故土已成为我大明的疆土,生活在那里的人也已成为我大明的子民,”杨牧云说道:“都过去两百多年了,沧海巨变,有些事是不能依着自己一厢情愿去强行改变的。”
“这我何尝不知,”柳云惜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们汉人有一句俗话说的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其难为而勉力为之。我就是那个不识时务的人,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苦苦挣扎自己的命运。”
“柳姑娘你还是不肯放下么?”
“这已由不得我了,”柳云惜叹道:“我的子民都在看着我,希望我能领他们重回故土,在那里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你把希望寄托在王爷身上,”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她道:“就算王爷真当了皇帝,可你凭什么认为他会帮助你恢复故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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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就像你所说的赌一把吧,”柳云惜的笑容里有些苦涩,“除此之外我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那你还要回王爷身边么?”
柳云惜微摇螓首,“不,我已经没脸再见他了......”转过了身去,“请你转告他,我不会让他难做。我现在就回清韵馆,等他带人来......要抓还是要杀都由他,我决不躲避。”话音未落,她的身子已飘然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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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这样说的?”听杨牧云陈述完柳云惜的话,朱祁钰感到有些茫然。
“嗯,”杨牧云点点头,“王爷若是不信,明日带人一去清韵馆便知。”
“不不不......”朱祁钰连连摇头,“我是不会带人去抓她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 郕王府邸
朱祁钰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杨牧云,“你不会把我和她的事情说出去的,是么?”
“在下敬重王爷的为人,”杨牧云说道:“不然的话又何必甘冒风险除去严晖和他带来的一众手下呢?”
“严晖死了?”朱祁钰问道。
“王爷且请安心,”杨牧云信誓旦旦的说道:“此事绝不会让东厂知晓,王爷只保证寺里的人守口如瓶即可。”他扫了一眼躺倒在禅房内一众东厂番子的尸体,血腥味渐浓,躲在一旁的紫苏秀眉一蹙,忍不住干呕起来。
“夫人觉得不舒服么?”杨牧云走上前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
“这里是不能多耽了,”朱祁钰对他们说道:“你们跟我来。”
“可这些尸体......”
“本王会让人把他们全部清理掉,”朱祁钰面色很是平静,“寺里的人都是太妃的心腹,他们是决不会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
朱祁钰领着杨牧云和紫苏出了龙华寺的后门,经过一条长长的窄道,在一个胡同口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沿着一条长长的斜街向东南而去。马车的车厢内,朱祁钰一言不发,满腹心事。
杨牧云在一旁劝道:“王爷也不必过于忧心,这一段时间就待在府里,您是皇上的亲弟弟,没有皇上发话,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朱祁钰深吸一口长气,缓缓道:“周妃生了一个皇子,本王理应入宫亲自面见皇上拜贺的。”
“王爷入宫,别的也不要多说,”杨牧云叮嘱他道:“尤其是宫里闹刺客的事,更是提也不要提。”
“这个本王晓得,”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说道:“本王入宫还想向皇上求一件事......”
“是王爷你就藩的事么?”杨牧云脱口而出。
朱祁钰微微颔首,“皇上既已有了子嗣,本王就再无在京城里待下去的必要了......”苦笑一声,“与其让人上门来赶,不如本王直接提出,这样也体面一些。”轻声叹息,“待本王离开了京城,所有的风波应该也就烟消云散了。”目光转向紫苏,“紫苏姑娘......哦不,杨夫人,请你代本王去一趟清韵馆,让柳姑娘她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可柳姐姐要是不愿意离开呢?”紫苏的眸子眨了眨问道。
“那就请她小心保护好自己,”朱祁钰说道:“现在京城里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应该是倾巢而出,龙华寺的事也不知能否隐瞒的住......”说着又看了杨牧云一眼。
“王爷放心,”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事情纵然泄露,在下也决不会供出王爷的。”
“牧云你多心了,”朱祁钰亲切的叫出了他的名讳,“若你是那样的人,又怎会当着本王的面跟东厂的人翻脸动手呢?”微顿了一下续道:“你有恩于本王,本王很是感激,不忍看你在外面出什么事......牧云,你和你夫人不如到本王府
里避一避,待外面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回去家里,你看如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杨牧云向他拱手一礼说道:“在下听从王爷您安排。”
“好!”朱祁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淡淡一笑。
紫苏眸光一闪,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张开口。
————————————
黑漆漆的夜幕还没有褪去,马车便来到了郕王府前。
杨牧云掀开窗帘一线,见王府大门紧闭,周围寂然无声,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便见赶车的车夫跳下马来,快步来到钉着碗口大铜钉的朱红大门前,掀起兽口里的铜环轻轻叩了叩,大门吱呀裂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不知跟车夫说了几句什么,那车夫点点头,转过身来到马车前掀开了车帘。
“走吧,”朱祁钰看着杨牧云和紫苏说道:“看来东厂的人并没有来府里罗唣,本王这儿暂时还是安全的。”
“郕王爷做事还是小心得很。”杨牧云心中暗道,拉着紫苏跟朱祁钰一起下了马车。
待进了王府,一名身着蓝袍的老太监匆匆走了过来。
杨牧云认得他,他便是数月前在南都时跟在朱祁钰身边的贴身太监李云锦。
却见李云锦来到朱祁钰面前躬身一礼,脸色惊惶的说道:“王爷,您去哪里了?太妃她可是在这里等了您一天了。”
“我娘来了?”朱祁钰一惊,“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一名宫装贵妇脸带寒霜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太监宫女。她挽着高高的发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簪子上镶拇着指大的祖母绿,穿一身大红刻着金丝凤纹的对襟长袄,相貌不怒自威。她约摸四十来岁年纪,眉宇间依稀与朱祁钰有几分相似。
朱祁钰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孩儿拜见母妃。”
“罢了,”宫装贵妇电一般的目光扫向杨牧云和紫苏,最后落在紫苏那艳绝人寰的容颜上,哼了一声说道:“又去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去寻花问柳喝花酒了吧?夤夜不归,成何体统?这还不算,居然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府里带,真不怕那些御史们奏你一本,叫皇上下旨让宗人府治你的罪么?”
“母妃误会了,”朱祁钰忙介绍道:“这位是孩儿的好友,锦衣卫千户杨牧云,这是她的夫人......”
“下官杨牧云拜见太妃!”杨牧云上前朝着宫装贵妇深施一礼。紫苏也跟在他身侧福了一福。
“哦?”宫装贵妇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杨牧云不等她发问,便道:“下官和夫人是在路上碰见的王爷,现在京城里不甚太平,下官不放心,便送王爷回来了,还请太妃明鉴。”
“是呀,母妃,”朱祁钰也道:“杨千户他是一番好心,您看这么晚了......”
“这么晚了还麻烦人家,你这王爷当得也够让人见笑了....
..”宫装贵妇微微摇头。
“是,是孩儿荒唐,”朱祁钰转向李云锦说道:“你快去安排杨千户夫妇到侧厢去休息。”
“是,王爷。”李云锦恭恭敬敬应道。见太妃没有反对,转向杨牧云和紫苏道:“二位请随我来!”
“有劳李公公了。”杨牧云向他一揖。
......
待李云锦领着二人走远后,宫装贵妇脸一沉,对朱祁钰说道:“宫里出了恁大事情,你却找不到人,行事也未免太出格了些......”紧接着道:“赶快更衣,随我入宫去见皇上。”
朱祁钰吓了一跳,“母妃这样急,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当然是大事,”宫装贵妇乜了他一眼,“现在不便多说,你快去更衣,在路上我再细细道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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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李云锦将他二人带到一处幽静的房舍内,推开门笑道:“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咱家让下人们去备就是了。”
“李公公,多谢了,”杨牧云向着他施了一礼,“南都一别,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杨千户过奖了,”李云锦回礼笑道:“短短数月,杨公子便官运亨通,当真让人意想不到,”又看了紫苏一眼,“咱家在这里先恭贺你和紫苏姑娘喜结连理。”
“同喜同喜。”
“好了,天太晚了,咱家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告辞!”
“李公公慢走!”
......
杨牧云关上门,转过身见紫苏俏脸一沉,别过脸不去理他。
“夫人怎么生气了?”杨牧云笑着问道。见她依然沉着脸一声不吭,又道:“为夫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说出来,我定向夫人你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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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敢当,”紫苏绷着脸冷冰冰道:“贱妾出身寒微,只能任由人轻贱,哪儿当得起杨大人您赔不是。”
杨牧云一笑,朝她深深施了一礼,“夫人勿怪,为夫救人心切,口不择言,言语中难免伤到了夫人,还请你原谅。”
“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认为我是一个贱人?”紫苏的目光带着幽怨,“我非你明媒正娶,又出身烟花柳巷,你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说到最后轻轻抽泣了起来。
“能娶到夫人是我天大的福分,”杨牧云忙道:“有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僚属们作证,我又如何不是明媒正娶了......”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那严晖是东厂的二档头,武功比之尹天随是只高不低,正面交手我可没有胜算,若不出此下策,你我、郕王爷还有柳姑娘现在只怕都在东厂大狱里了。”
听他这么一说,紫苏的心情好了些,抬头看向他道:“你说,王爷为什么要把我们留在他的王府里?”
“龙华寺的秘密你我都看在了眼里,”杨牧云沉吟道:“把我们留在这里他会更放心些。”
第五百二十八章 宫闱秘话
“你的意思是说王爷对我们都不放心?”紫苏问道。
“兹事体大,他不得不谨慎小心从事。”杨牧云淡淡说道。
“那他要把我们一直留在这里么?”紫苏脸色一变,“是你把他从东厂的人那里救下的,他怎能这样对待你?”
“王爷是一番好意,”杨牧云笑笑,“在这里待着总要安全得多,如果外面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动静的话,相信待上个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
一辆豪华的马车辚辚的驰向皇宫。
马车上,吴太妃一脸肃然,双目微暝,似在思索着什么。
“母妃,”朱祁钰看着她怯怯的说道:“这么晚了入宫去见皇上不太好吧?等天亮了......”
吴太妃霍的睁开眼,目中闪过一抹厉色,使得朱祁钰不禁打了个冷战。
“在皇宫里试图刺杀刚诞下小皇子的那名女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吴太妃厉声喝问。
朱祁钰身子一颤,“孩儿怎敢?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孩儿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人做出这样的事呀!”
“那你去哪儿了,一天一夜都寻你不着,”吴太妃继续问道:“连李云锦都吞吞吐吐的不肯跟我说实话。”
“孩儿......孩儿......”
“怎么,说不上来了?”吴太妃一声冷笑,“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大明朝堂堂的郕王殿下,当今天子唯一的亲弟弟......你皇兄喜得贵子,而你却没有在第一时辰去恭贺,你可真会做弟弟呀!”
“是孩儿疏忽了,”朱祁钰俯下身子不敢看她的眼神,“孩儿惭愧!”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吴太妃叹了口气,“宫里出了刺客,而你却又见不到人,是怕别人都怀疑不到你身上么?”
“我......”朱祁钰紧张得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又去找那个小贱人了?”吴太妃瞪视着他问道。
“请母妃明示,”朱祁钰道:“孩儿不知您说的是谁?”
“少在我面前装糊涂,”吴太妃一拂衣袖,“这京城里还有几个第一美人?你以为我天天待在宫里,便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么?”
“孩儿不敢。”朱祁钰垂首道。
“被你带进府里的那女子便是他吧?”吴太妃哼了一声,“人果然长得妖媚异常,你皇兄的后宫佳丽可没一个能比得上,难怪你迷得神魂颠倒......她身边的男人是你的贴身护卫吧?为了替你欲盖弥彰,连锦衣卫的人都敢假冒,这胆子也忒大了。”
“母妃,不是这样的......”朱祁钰连忙辩解。
“你还想编个谎话来诓骗我么?”吴太妃怒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深更半夜在街上遇见一锦衣卫,他还带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妻子,接下来便跟你回了王府......你当你母亲
是三岁小儿么?”
“孩儿......孩儿是万万不敢诓骗母妃的。”朱祁钰匍匐在地,身子颤抖不止。
“你骗我也好,不骗我也罢,眼前这一关你想好怎么过了么?”吴太妃紧盯着他问道。
“孩儿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刺客失手逃出了皇宫,皇上龙颜大怒,下旨要东厂和锦衣卫大索全城,”吴太妃道:“你一天一夜没有露面,想好用什么理由来回皇上了么?”
“孩儿......”朱祁钰踌躇了片刻说道:“还请母妃指点。”
“你没有官职在身,只知整日放浪形骸,为人所诟病,”吴太妃眼角微微一翘,“说不定这反而掩盖了你的可疑。”
“孩儿愚鲁,请母妃指明。”
“等待会儿进了皇宫见了皇上,你便跪在地上向皇上请罪,”吴太妃说道:“说你这几日一直待在那个小贱人处饮酒作乐,刚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这才急急忙忙赶来,请求皇上宽恕你的荒唐......这样应该可以把你撇清了。”
“孩儿明白了。”朱祁钰抬起头怔怔的看向她。
吴太妃的脸色缓和了些,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希望你一切平平安安的......记住我给你说的话,请完罪后,多向皇上说几句吉祥话,哄得他高兴些,念着你是皇上仅有的一个弟弟,让他不至于太为难你。”
“皇上会为难我什么?”朱祁钰眼睛转了转,低声道:“刺客......刺客与我并无什么干系呀?”
“我说的不是这个,”吴太妃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叹道:“如今周妃给皇上诞下了皇子,而你业已成人,去外就藩势在必行,能恳求皇上为你选一个富庶之地就藩,我......我这做娘的也就心安了。”说罢眼圈一红。
“母妃,”朱祁钰直起身子说道:“我可以请求皇兄让我留在京城么?”
“那怎么可以?”吴太妃脸色一变,叱道:“我大明敕封的亲王成年之后不得留在京城,这是祖制,你看自太祖皇帝起,有哪一位王爷是长期待在京城的?当年你年纪小,皇上也没有子嗣......”叹了口气,“现在你已没了任何继续留在京城的理由,就算皇上不撵你,朝中大臣们搬出祖制来,也是没人敢回护你的。好孩子,娘也舍不得你,但没办法,为了你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些,不得不好好的为你筹划一番。”
“为我筹划什么?”朱祁钰不解,“皇兄难道还会亏待了我不成?”
“傻孩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吴太妃的眼中充满了怜爱,“昔日太祖皇帝的第二十子韩王被封到了甘肃的平凉府,那可是个荒凉之地啊,整日黄沙扑面,日常连口干净的水也用不上!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咸涩的,喝上几口,人的脸都肿了。连韩王身边的太监都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私下里偷偷逃回了京城。你要是去了那样的地方,可怎么活呀!”
“母妃,不会的,皇兄断不会把我藩封在那样的穷山恶水之地..
....”
“你又知道怎么不会?”吴太妃道:“就你这平时轻浮放荡的言行举止,被哪个御史弹劾到了皇上那里,要皇上对你进行惩戒的话,还会有你好果子吃?”音调抬高了些,“所以今后你要老老实实的待在你的王府里,哪儿也不要去,还有那个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回去后便让人悄悄打发她出府,莫要让人看见了。”
“是,母妃,”朱祁钰道:“孩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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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朱祁镇仍然在批阅奏章。
王振小心的侍候在一旁,不断看着这位年轻皇帝的脸色。
“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么?”朱祁镇乜了他一眼道。
“皇上,”王振神态恭谨道:“现在是丑时了,您该歇息了。”
“朕还不困,”朱祁镇焦躁的将手中的奏章扔至一边,“刺客呢?抓到了么?”
“回皇上,”王振身子微微一躬说道:“等有了消息老奴一定会禀告皇上。”
“那就是还没抓到刺客了?”朱祁镇冷笑,“刺客在皇宫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直入无人之境......朕可不敢去睡,生怕一合眼朕这脑袋就被不明不白的让人给摘了去。”
“让皇上担惊受怕,是老奴的罪过,”王振双手一拱,“老奴着人细细查了,这刺客对宫中的道路和布置十分熟悉,肯定是宫里的人透露给她的,相信用不了几日便会有结果,请皇上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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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朕便在这里静候佳音了,”朱祁镇的嘴角微微一翘,“希望王先生不会让朕等得太晚,朕的耐性可是有限。”
“老奴明白,”王振道:“宫中现在已加派了三倍的禁卫,皇上勿须担心。”
朱祁镇不耐烦的向他摆了摆手,“空话朕听腻了,要是没有什么结果的话,你下去吧!”
王振默然站在那里,一声不语。
“怎么,你还不走么?”朱祁镇的目光盯着他道。
“老奴就在这里,和皇上一起静候消息,”王振的话语很平和,“皇上不睡,老奴也不去休息。”
“看来王先生已胸有成竹了,”朱祁镇目光一闪,“朕今晚能等来消息,是么?”
“这个老奴可不敢保证,”王振说道:“抓住刺客事小,揪出她幕后的主使才是大事,这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得出确切结果的。”
“莫非王先生猜到是谁了?”朱祁镇眼中目光闪烁。
“老奴不敢妄言,”王振恭恭敬敬道:“只是觉得此事很是蹊跷罢了。”
“哦,如何蹊跷,给朕道来。”朱祁镇手肘支起下巴,饶有兴味的问道。
“是,皇上,”王振拱了拱手,“老奴若说的不对,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声音微顿了一下,说道:“这其中的第一个疑点,刺客是如何知道周妃快要生产了呢?这只有宫里的人知道周妃确切的生产日子,而且不会是一般的宫女太监。”
第五百二十九章 互相刺探
“有理,”朱祁镇眼睛一眨不眨,“那第二个疑点呢?”
“其二,与我大明不共戴天着,除了蒙元余孽之外,还有各地的邪教乱党,”王振微顿了一下,瞄了一眼皇帝的目光说道:“他们最主要的目标,应该就是皇上。可奇怪的是,当晚在长宁宫中,刺客与皇上近在咫尺,却舍皇上而对小皇子不利......这就有点儿让人看不懂了。”
“不错,他们要乱我大明的话,刺杀朕要比刺杀朕的皇子要有利得多,”朱祁镇的嘴角微微一勾,“还有第三个疑点么?”
“皇上,”王振身子稍稍一躬,迟疑片刻说道:“世人所做之事,无不求利。周妃娘娘所生皇子乃是皇长子......刺杀了皇长子究竟会对谁有利呢?”
朱祁镇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朕的皇子死了,得利最大的那个人便是指派刺客入宫的人?”
“老奴只是推测,”王振说道:“皇上英明,非老奴所能及,一定比老奴更加洞微知著。”
“看来你言犹未尽呐!”朱祁镇长身而起,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忽尔一声轻笑,“听你这一通分析,是意有所指,怎么,有些人的名字你不敢说出来,是么?”
“皇子恕罪,”王振的额头压低了一些,“凡事要讲证据,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出来之前,老奴不敢乱说。”
“证据?”朱祁镇哂笑道:“这可不是你这东厂的督主的风格,东厂与锦衣卫可不比刑部和大理寺,要讲证据抓人......通常你们不是一有怀疑对象,便不需驾贴迅即拿人么?”
“皇上......”王振一惊,忙道:“老奴约束过下面的人,让他们切不可肆意胡来,请皇上明鉴。”
“你一直掌管司礼监,做事还算克勤尽勉,”朱祁镇淡淡道:“能让你顾忌而不敢说的人,一定不比寻常,容朕想想......皇后无子,必不希望其她嫔妃先她而诞下皇子......”
“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决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王振道。
“看来是朕不如先生厚道了,”朱祁镇拍拍他的肩,笑道:“这世上最诱惑人的,无非是给人以生杀予夺的权力,而天下最大的权力,是在朕这儿,历朝历代,因为皇位而反目成仇的父子、兄弟比比皆是。王先生,朕说的可对?”
“老奴......”王振敢张开口,见皇帝眼中目光犀利,忙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朕之子,是要继承朕的皇位,”朱祁镇缓缓道:“如果朕没有儿子,会由谁来继承朕的位置呢?”
王振把头垂得低低的,默然不语。
朱祁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刚想再说下去。忽然小云子走了进来,跪下禀道:“万岁爷,吴太妃和郕王殿下要求见皇上,现正在外等候。”
“刚想说到他,他便来了,”朱祁镇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宣他们进来。”
“是,万岁爷。”小云子起身退了下去。
“皇上要召见太妃和殿下,”王振拱手道:“老奴告退。”
“也好,”朱祁镇点点头,“你暂避一下。”
......
“臣,拜见皇上!”
“本宫见过皇上!”
吴太妃携朱祁钰一进来便向朱祁镇深施一礼。
“太妃,祁钰,勿须多礼,”朱祁镇上前轻托了一下他们的手臂,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来见朕,有什么事么?”
“本宫是来向皇上请罪来了。”吴太妃一脸沉痛的说道。
“请罪?”朱祁镇的两眼一眨,“这从何说起?”
“皇上,”吴太妃看了一眼朱祁钰说道:“皇上喜得皇子,当普天同庆,可祁钰他......他居然在外风流浪荡,置皇上的大事于不顾......”说着身子微微颤动起来。
“太妃,不急,有话慢慢说,”朱祁镇高声道:“来人,为太妃看座。”
小云子忙搬上一个锦墩放置吴太妃身后,然后识趣的退了下去。
“太妃,请坐!”朱祁镇扶着吴太妃在锦墩上坐了下来。
“谢皇上,”吴太妃说得有些急,脸颊有些潮红,喘了口气,伸手戟指向朱祁钰说道:“这个孽障,说起来当真气人,皇长子诞生,他当第一个来向皇上庆贺,谁知他竟夜宿妓馆,失了我皇家体面......”说着轻轻啜泣起来。
“太妃勿要伤心......”朱祁镇劝慰了几句,转向朱祁钰道:“事情真是这样么?”
“臣弟荒唐,请皇上重重责罚!”朱祁钰一撩袍袖,跪倒在地。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妃不必苛责过甚,”朱祁镇将弟弟扶起,“祁钰你起来说话。”
“皇上,”吴太妃肃然道:“朝廷律法,大臣不得在外嫖宿,祁钰身为天子的弟弟,更应严于律己,如今他坏了朝廷的制度,本宫也不能包庇他,还请皇上严加责罚,本宫绝无异议!”
“这是我皇家之事,就不必动用朝廷律法了,”朱祁镇看向吴太妃道:“说出去有损的还是我皇家的颜面,朕会让内廷的人过问一下,如果属实,就让祁钰闭门思过,要打要关就免了。”
“皇上宽宏大量,本宫无颜以对,”吴太妃向朱祁钰道:“还不快叩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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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朱祁钰刚欲再跪下去,却被兄长伸手托住。
“祁钰你不必再说,”朱祁镇看着他说道:“太妃也说了,朕喜得皇子,当普天同庆,你就算有些许荒唐罪过,朕也会赦免你的。”
“多谢皇上,”朱祁钰高声道:“臣弟恭祝皇上千秋万岁,子嗣繁茂。”
“嗯......”朱祁镇点点头,拍拍他肩膀道:“祁钰,你也将及弱冠了,不能一味在外玩乐胡闹,让太妃为你忧心,这样有违人子的孝道。要知道御史台的那些人,可眼尖嘴利得紧,要是被他们抓住一点儿把柄,就会大肆宣扬,到那时朕也不好回护于你,可要仔细了......”
“臣弟惭愧,从今而后,臣弟当惕厉自省,决不再做有损我皇家颜面的事。”
朱祁钰拱手说道。
“皇上宽大为怀,本宫在这里谢过了,”吴太妃站起略微欠了欠身,“本宫腆着这张老脸还想求皇上一事。”
“太妃请说。”
“诚如陛下所讲,祁钰他年及弱冠,按祖制该藩封了,”吴太妃娓娓言道:“趁着皇上喜得皇长子,还请皇上为祁钰指明一地,好让他早做准备。”
“这个不急,”朱祁钰笑道:“如今到了年底,朕诸事繁多,此事等过了年再说。你安心待在京里便了。”
“谢皇上!”朱祁钰脸现喜色说道。
“太妃,”朱祁镇又转向吴太妃道:“祁钰藩封之事朕会详加考虑......朕就这么一个弟弟,决不致亏待了他,请太妃放心。”
“如此本宫多谢皇上了。”吴太妃颤巍巍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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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吴太妃和朱祁钰退了出去,朱祁镇陷入了沉思。王振悄悄来到他身后,一言不发。
“如何?”朱祁镇头也不回的问道:“他二人身上可有什么疑点?”
“老奴不知。”王振淡然回道。
朱祁镇转过身看着他,笑了一笑,“是你挑起了这个话头,怎么,现在反而什么也不敢说了?”
“这是皇上的家事,”王振的脸色很是平静,“老奴在宫里是专门侍候主子的,怎能随意置主子们的喙?”
“有什么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朱祁镇目光盯着他道。
“是,皇上,”王振不紧不慢的说道:“从理论上说若是皇上没有皇子,郕王殿下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他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历朝历代兄终弟及也并不鲜见。”
“你是说谋刺朕皇子的刺客与他有关喽?”朱祁镇眯起了眼问道。
“老奴只是替皇上分析而已,”王振道:“别的老奴可并没有说。”
“老滑头,”朱祁镇笑骂了一声,“朕幼时先生尚敢事事直言不讳,怎么现在处处跟朕打哑谜了?”
“皇上现在业已亲政,”王振说道:“一言一行均关乎他人生死,老奴怎敢随意轻言?”
“你呀,”朱祁镇拉长了声调说道:“年纪越活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也罢,朕也困了,懒得与你多说。”
“老奴侍候皇上歇息。”王振身子一躬说道。
“王先生,”朱祁镇凝视着他道:“你能让朕放心去睡么?”
“老奴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深知圣意,”王振的目光一眨不眨,“老奴决不会给皇上弄出动静来。”
“那朕就放心了。”朱祁镇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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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的灯烛已熄,杨牧云与紫苏和衣而卧。
“夫君,”紫苏躺在杨牧云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说道:“龙华寺的那些尸体当真不会被人发现么?”
第五百三十章 心系愁绝
“王爷已安排人打理,应该是不会泄露出去的,”杨牧云安慰她道。
“可我还是很担心,”紫苏清澈如水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道:“你和柳姐姐杀的可都是东厂的人,他们在京城里可是比锦衣卫都要可怕。”
“事情既然做了,还担心它作甚?”杨牧云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当时我若不动手的话,恐怕你我就不会安然躺在这里了。”
“夫君,”紫苏怔怔的问了一句,“你说王爷明日会带人去捉柳姐姐么?”
“不会,”杨牧云摇摇头,“王爷是至情至性之人,况且她对柳姑娘一往情深,断然不会做那样的事。”
紫苏轻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以前我一直不明白柳姐姐为什么要与郕王爷交往,他们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原来......原来柳姐姐她心中是一直带有目的的。”
“她高看了郕王爷,”杨牧云说道:“王爷他根本就没有染指皇位的可能,恢复她的西夏故国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希望她能放下执念,”紫苏轻轻说道:“她所谋划的事情要是被朝廷知道了,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她是不会放下的,”杨牧云叹道:“有些事情做或不做已经由不得她了。”
“莫非你知道她很多事情?”紫苏眨了眨眸子。
杨牧云笑笑,一言不发。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稀罕知道,”紫苏朝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有一件事我想要你答应我,你可不能拒绝。”
“什么事?”杨牧云心口突地一跳,“她不会又要我跟她那个了吧?”
“柳姐姐的武功挺高的,”紫苏坐起身朝他嫣然一笑,“夫君你能不能教我武功呢?”
“你怎么突然想着要学武功了?”杨牧云松了一口气,诧异的问道。
“学武功好啊,”紫苏眸波一转,“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打抱不平。”
杨牧云嗤的一笑,“就因为这个吗?”
“这个还不够么?”紫苏说道:“我可是很认真的。”
“夫人......”杨牧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身边保护你人的还少么?你不但是?萝院的老板,还是教坊司的女官,出入皆有人保护,哪里用得着自己保护自己。”
“怎么,你不答应?”紫苏瞪了他一眼,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哎唷——”杨牧云大声呼痛,向她挤眉弄眼的说道:“夫人,你轻点儿......”
“你答不答应?”紫苏紧问了一句。
“我答应,我答应......”杨牧云苦笑,“我答应还不行么?”
“跟你好好说你倒拿起架子来了,”紫苏睨了他一眼,“看来还是不能给你好脸色。”
“夫人,”杨牧云揉了揉她拧过的痛处说道:“练习武功可很是辛苦呢!你能捱得住么?”
“你小看我?”紫苏秀眉一拧说道:“我自小由宫里的房嬷嬷督导,舞蹈乐器
,书画棋艺,每日从天不亮一直练到皓月初升呢!什么苦没吃过?”
“哦?原来你是由宫里的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
“房嬷嬷可是宫里的首席教习,”紫苏说道:“她是轻易不肯教人的,除非她认为你天资聪颖,可堪造就,否则你就是给她磕百八十个响头,她也是理都不理。”
“夫人能入她的法眼,可见天资非常人能及。”
“那是自然,”紫苏骄傲的挺起酥胸,“你以为要成为南都第一花魁只凭过人的姿色么?才艺也得技压群芳才行。”
“那是,那是,”杨牧云笑道:“我夫人无论相貌还是才艺在南都......哦不,在我整个大明那都是首屈一指的。”
“你别只顾着拍我的马屁,”紫苏扬起娇巧的下巴,“夫君打算怎么教我武功呢?”
“这个不急,”杨牧云打了哈欠,讪讪一笑,“天太晚了,等明日再说吧!”
“又想糊弄我是么?”紫苏的眸子霎了霎,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你......你要干什么?”杨牧云的身子一缩,拦住了她的手。
“给夫君你宽衣呀,”紫苏一双澄澈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我是你妻子,自当好好服侍你才是。”说着嫩如春葱般的纤指挑逗似的勾了一下杨牧云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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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阵心惊胆战,忙道:“夫人你别这样......我,我教你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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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小轿出了皇城的东安门折而向北,拐入了东厂胡同。
“干爹,您怎么来了?”纪欣匆匆进了东缉事厂的内堂,向着端坐正中太师椅的王振拜了下去。
王振手中端着一盏茶盅,另一只手揭开茶盖,轻轻撩开上面的浮沫,看着升腾热气中茶针沉浮,瞧也不瞧纪欣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怎么,咱家来不得这里么?”
“瞧干爹您说的,您是东厂督主,孩儿们还想时时听您耳提面命呢?”纪欣谄笑道。
“你还知道咱家是东厂的督主呐,”王振呷了一口茶水,将茶盅放回几上,乜着眼说道:“咱家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们这帮猴崽子都反了天了吧?”
“干爹说笑了,”纪欣拱手道:“有孩儿约束着手下的弟兄们,他们不敢胡来,说什么也不能丢了干爹您的脸面不是?”
“猴崽子,就你会说话,”王振笑了笑,一挥手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干爹,”纪欣站起身肃立在王振身边,笑着说道:“干爹有什么吩咐,派人来召孩儿过去就是了,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别竟说没用的了,”王振目光一扫说道:“严晖呢?他不在这里么?”
“严老二去搜捕刺客了,”纪欣说道:“等天一亮应该就回来了吧?”
“那好,咱家就在这里等他。”王振面无表情的说道。
“干爹,”纪欣不安的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道:“您在司礼监日理万机,怎敢劳您在这里久等,等严老二
回来,孩儿一定让他入宫去拜见您。”
“怎么,有什么事瞒着咱家么?”王振瞥了他一眼说道:“宫里出了刺客,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儿吗?皇上都睡不安稳了,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对,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咱家都给了你们一天了,还没有丁点儿消息么?”
“干爹,”纪欣拱手道:“那刺客中了严老二‘阴魔手’的毒,不会跑出多远,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抓住那刺客了。”
“是么,那咱家就在这里静候他的佳音了。”王振嘿嘿笑了一声。
“干爹......”纪欣迟疑了一下问道:“是不是皇上那里给您出难题了?”
“只要你们办事得力呀,”王振拉长了声调说道:“咱家这里还会有什么难题?”瞅了他一眼淡淡道:“纵然皇上不说,你们就好意思一直不交差么?”
“干爹是不信任孩儿们么?”
“纪欣呐,”王振眼中目光闪烁,“前一段日子东厂失火,狱中的钦犯逃掉烧死了不少,连坐镇在这里的尹老四也死了。现在这里替我管事的就剩下了你们三个,咱家心里是担心呐,怕你们当中又有谁遭遇了不测。”
“干爹,”纪欣不以为然的说道:“严老二的武功您是知道的,一对‘阴魔手’独步武林。天下间可是少有敌手,比之尹老四要高出一筹,您尽管放心便是。”
“现在皇上可是坐在宫里通宵等候刺客的消息,”王振说道:“你让咱家现在两手空空的回去复命么?”
“嗯......这......”
“别跟咱家耍嘴皮子了,”王振脸色一沉问道:“严老二现在哪里,快告诉咱家。”
“干爹您是知道的,”纪欣说道:“严老二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他的行踪又怎会告诉我?”
“纪欣啊纪欣,”王振摇摇头说道:“你这个东厂大档头是怎么当的?咱家让你节制严晖、成毅和尹天随三人,你就是这样节制给咱家看么?”
“干爹,”纪欣一脸无奈的说道:“您是让孩儿节制他们不假,可他们一直是奉您的指令行事啊!没有您在这里坐镇,他们何尝把我放在眼里?”
“好了,咱家不想听你说这些......”王振摆摆手,缓缓站了起来。
“干爹,您这是要回宫么?”纪欣小心的问了一句。
“你巴不得咱家回去,是不是?”王振哼了一声,“你现在便带上你的人手,随咱家来。”
“去哪里?”
“郕王府。”王振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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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练武呀,需要先练气。”杨牧云在床上对紫苏说道:“我现在先教你吐纳调息内气之法......”将一些调息的法门详细讲解给她听。
“这能练出高深的武功么?”紫苏眨眨眼问道。
“夫人千万不可小看了这练气调息的法门,”杨牧云一脸郑重的说道:“这可是修习武功的基础。”
第五百三十一章 王府早宴
“能变得跟夫君你一样厉害么?”紫苏眨着灵动的眸子问道。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杨牧云笑了笑,“夫人请先依我所教之法......夜半生气时,若鸡鸣时,正卧闭目,存左目中出日,右目中出月,并径九寸,在两耳之上。两耳之上名为六合高窗也。令日月使照一身,内彻泥丸,下照五经八脉之中,皆觉见了了,洞彻内外;令一身与日月光合。此乃导引日月之气始......”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练气之始先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神神叨叨,让人不明所以,”紫苏的眸波一转,“你莫不是在糊弄我吧?”
“我一开始也是自练气学起呢!”杨牧云面色一正说道:“一开始是可能有些索然乏味,但练着练着就能逐渐入境......”
“好吧,我就信你,”紫苏淡淡道:“你若是敷衍我,我可不饶你。”
“这哪儿能呢?”杨牧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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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旭日初升的时候,紫苏只觉神清气爽,身子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服。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来,眼前的一切都是异常的清晰。
“你教的东西果然有点儿门道。”紫苏瞥了杨牧云一眼轻轻笑着说道。
“夫人这下该相信我了吧?”杨牧云笑道:“你依照我所教你的法门每日早中晚各修习一次,每次不少于半个时辰,如此半年下来,可有小成。”
正说着,外面笃笃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杨牧云警觉的问了一声。
“二位可醒了么?”一个苍老尖尖的声音在外面说道。
“是李公公......”杨牧云与紫苏对视了一眼。
“二位既然醒了,便请更衣吧,”李云锦在外面说道:“王爷和王妃已在正厅相候。”
......
在一间敞亮的正厅中,朱祁钰一身便服和一位满身贵气的少妇端坐在一张暗紫色八仙桌的正中,身后侍立着女使若干。他目不斜视的看着杨牧云和紫苏携手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杨牧云见坐在他身旁的少妇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相貌很是端庄秀丽,上穿着簇新的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一派修身窈窕,下系着绯紫月华百褶裙,头上款款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簪子头上镶拇指大的祖母绿,迎着朝阳熠熠生光。
这位想必就是王妃了,杨牧云携紫苏上前几步,躬身一礼,“小人杨牧云见过王爷、王妃。”
紫苏也跟着福了一礼,“小女子拜见王爷、王妃。”
“来来来,不必拘礼,”朱祁钰伸手在身旁的椅背上拍了拍,“牧云啊,坐本王这里来,和本王一起用餐。”
“谢王爷!”
“令夫人便陪着王妃
吧!”朱祁钰笑道:“我们多亲近亲近。”
杨牧云挨着椅子边坐了,那边王妃也很是热情,让紫苏坐在了她身边。目光在桌子上略扫了一下,上面摆放着一些京城富贵人家常吃的糕点:莲藕蜜糖糕,奶油松酿卷酥,炸糕,肉松香蒜花卷,糖汁麻球......还有一些佐餐的小菜:腊肉蒸蛋,燕窝炖豆腐,干丝清炒牛肉脯,麻油凉拌熏肉丝......中间是两个瓷盆,一个盛着枣熬粳米粥,另一盆汤色浓白鲜香,令人闻之垂涎。
“牧云,你还是第一次来本王府上吧?”朱祁钰笑着说道:“本王招待不周,还望你见谅啊!”
“王爷言重了,”杨牧云拱手道:“小人何德何能,能与王爷同坐一席。”
“你这么说,就显得有些太见外了,”朱祁钰转向王妃道:“素沅,这位便是我与你常说的救命恩人杨牧云,在南都时,本王为人所劫,要不是牧云搭救,我就不能回到京师来见你了。”
“嗯......”王妃仔细端详了杨牧云几眼,微笑着说道:“没想到王爷你跟我说的恩公竟如此年轻,不亲眼一见还真叫人难以相信呢!”
“你别看他年轻,”朱祁钰说道:“他武功着实非凡,等闲几十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呢?”
“哦?”王妃秀眉微扬,“如此我倒要敬杨恩公一杯了,替王爷他好好答谢一下恩公。”身后女使上来斟了一杯酒,王妃双手端起向杨牧云敬了过去。
“岂敢岂敢,”杨牧云谦逊的站起身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将酒杯接了过来说道:“小人分内之事,岂敢让王妃娘娘言谢!真是折煞小人了。”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朱祁钰拉着他坐下,“本王自回京后,一直在素沅面前念叨过你,她一直想着要当面答谢,你此番前来,正好了了她的心愿。”
“这位便是你夫人么?”王妃看了一眼紫苏说道:“生得可真是好看,比起那京师第一美人柳云惜亦毫不逊色呢!”
朱祁钰听了脸色微微一变。
“王妃娘娘也见过柳姐姐么?”紫苏问道。
“你称她为姐姐?”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还不等紫苏答话,朱祁钰插口道:“杨夫人不过才十五岁,自然称比她年纪大的女人作姐姐......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杨恩公真是好眼力呢!”王妃瞥了他一眼轻轻笑道:“这么娇滴滴的绝世美人怕是王爷也把持不住吧?”见朱祁钰的脸色沉了下来,转言道:“是臣妾多言,惹王爷不高兴了,自罚一杯。”说着掩袖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杨牧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看来朱祁钰并不怎么喜欢这位王妃。王妃她像是知道王爷跟柳云惜之间的事,而且因为她没少跟王爷闹不痛快。”
“杨夫人,”王妃转向紫苏,“我听闻那位柳姑娘多才多艺,你一定不逊于她吧?”
“承蒙王妃娘娘下问,”紫苏说道:“琴棋书画,舞蹈技艺,我都只略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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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那杨夫人是从哪里学的呢?”王妃的眼睛霎了霎问道。
“杨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朱祁钰插口说道:“有此才艺不足为奇,王妃你又何必多问呢?”声音中颇显不悦。
王妃一笑,便不再问了。
杨牧云心中暗暗感激,紫苏出身青楼,说出身份难免让人看不起。而王妃故意去揭紫苏的身份,便是拿柳云惜来暗讽朱祁钰流连风尘女子,有失王爷的身份。
“牧云,来尝一尝这汤......”朱祁钰指着中间那浓白鲜香的汤盆,“这是从太液池钓上的鲫鱼煨的汤。”
“好鲜好鲜,”杨牧云尝了一口连连赞道:“这鲫鱼汤能做出如此鲜香的味道,当真难得。”
“牧云你不知道吧?”朱祁钰说道:“这野生的鲫鱼原本就鲜美可口,把鲫鱼在油中略微炸成金黄色立刻投入砂锅中,配以笋片新鲜蘑菇香菇和嫩豆腐,再放足了香姜料在小红泥炉上足足煨两个时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得成的,你看这汤色,乳白如奶,又如何不鲜美润口?还有这葱香鲫鱼脯,是将鱼肉片开,用盐姜汁和酒腌渍上一个时辰,再用小胡椒和葱段放在温油中反复煸炸而成,葱香浓郁,微辣鲜咸,轻酸薄甜,极是开胃爽口,你可得好好尝一尝。”
“多谢王爷,”杨牧云怕王妃又问出什么让紫苏难堪,便道:“王爷盛情招待,小人甚是感激。只是我和夫人在您府中叨扰了一个晚上,心中甚觉不安,待会儿等用毕了这餐饭,便当告辞!”
“牧云要走么?”朱祁钰眉峰微皱,摆手道:“不成不成,你好不容易来本王府上,若不多住些日子,本王如何心安?不成,本王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走......”
“王爷,”杨牧云向着他郑重抱拳一礼,“小人如今便在这京城中任职,可时时来王爷府上拜访......”
“杨恩公急于要走,”王妃打断他的话道:“是嫌王爷招待不周么?”
“不不,小人绝无此意。”
“那便是本王妃口不择言,得罪了恩公夫妇么?”王妃目光一转说道。
“王妃娘娘这样说,当真让小人无以面对王爷了。”杨牧云垂下头不想看她。
“那你们便留下吧,”王妃笑道:“恩公夫妇要真走了,王爷指不定怎么埋怨妾身呢!”说着瞄了朱祁钰一眼。
“王妃娘娘误会了,”杨牧云说道:“小人衙门里还有差事......”
“真有差事也不在这几日吧?”朱祁钰的目光凝视着他道:“等到后日,本王亲自送你去礼部!”
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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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我们不进去么?”纪欣看着郕王府朱红的大门压低声音在王振耳边说道。
“纪欣,”王振乜了他一眼,“我看你在东厂待久了,觉得什么地方都能横着进去,是么?”
纪欣悚然一惊,忙道:“孩儿不敢。”
第五百三十二章 郁郁心结
“咱家现在就给你一句忠告,”王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奴才再风光都不过是个奴才,上面的主子若是不想给你这份风光了,你会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是,干爹您说的极是,”纪欣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冷汗,讪讪的笑道:“孩儿记住了。”
“严晖还没有消息么?”王振皱了皱眉头,话音一转问道。
“没有。”纪欣说道:“若是有的话,孩儿老早就告诉干爹了。”
“这可就真真的有些奇怪了,”王振轻轻抚摸着下巴沉吟道:“他昨日跟咱家保证过,今儿一早便会有好消息带来,怎么会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孩儿这就派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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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范围并不很大,比之朱勇的成国公府还颇有不如。这让杨牧云大感意外,想想这位年轻的王爷立府不久,而且还极有可能封藩外地,这也就好解释了。杨牧云和紫苏住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池塘,隆冬时节,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枯萎的荷叶在冰面上耷拉着,寒风一吹,便瑟瑟发抖。
“王爷很不喜欢那位王妃娘娘,是么?”紫苏站在池塘边突然问了杨牧云一句。
“唔......或许是吧?”杨牧云含糊答道。
“王爷不喜欢她,是因为柳姐姐,对不对?” 紫苏说着向杨牧云眨了眨眼睛。
“这个你得去问王爷。”杨牧云天生对女人的八卦不感兴趣。
被他堵了这么一句,紫苏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你们这些男人,总是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无论平头百姓还是王爷,都是一个样。”
杨牧云笑了,向她挤挤眼打趣道:“若是男人不再拈花惹草,你那?萝院岂不要关门大吉了?”
“你要是肯舍了现在的官位,退隐山林,”紫苏的目光盯着他道:“我便关了?萝院,跟着你长相厮守!”她的话语很是决然,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杨牧云一怔,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头。
“男人呐,总是舍不下那份功名利禄,”紫苏轻叹一声,“不像我们女人,总是痴痴的把自己拴在男人身边,割舍不断。”
“男人不该有自己的抱负么?”杨牧云看着她道:“你说的归隐山林应该在功成名就之后,我还不到十六岁,你总不能让我学一个老头子进山修道去吧?”
紫苏噗哧一笑,白了他一眼,“你便是去修道,也是个不正经的道士。”
“好好好,夫人你说我是什么便是什么。”杨牧云也不跟她抬杠,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也只有你,肯跟我说句真心话。若是梦楠,她只会盼着我官越做越大才好。”
“周姐姐家里是经商的,”紫苏笑道:“要想家大业大,自然盼着你官运亨通,所谓官商一体,原本是谁也缺不了谁的。”
“还有我爹娘,”杨牧云叹道:“他们都希望我光宗耀祖,若是现在激流勇退,我爹
爹他非气死不可。”
“你们男人总是会找很多理由,”紫苏说道:“恨不得把自己说的有多么无辜,其实肚子里满腹的花花肠子。”
“我可不像夫人你说的那样......”杨牧云叫起撞天屈来。
“得了吧,”紫苏不由分说打断了他,眸中略带鄙夷之色,“我就不信你们男人会心甘情愿守着一个婆娘过一生一世。”
杨牧云只有闭上嘴。
“真是可怜了我那柳姐姐,”紫苏一声长叹,“把自己完全寄托在一个根本靠不住的男人身上。”
杨牧云还没说话,便听见一个悠长清朗的声音说道:“那个男人是谁呀?”
杨牧云和紫苏同时霍然转身,一位高贵的妇人俏生生的立在他们身后。
“王妃娘娘?”两人异口同声。
王妃披着一身火红的裘衣,见他们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微微一笑,“真是有些唐突了,没有扰着贤伉俪的谈兴吧?”
“小人(小女子)见过王妃娘娘。”二人齐齐上前一礼。
“此处勿须多礼,”王妃脸上挂着笑意,“听闻王爷说二位是第一次来王府......我便过来看看,底下人有没有怠慢了二位。”
“王爷和娘娘盛情款待,小人不胜惶恐,”杨牧云很是谦恭的说道:“只是小人家眷还在家中翘首以盼,望娘娘跟王爷说说,放小人和内子早些回去。”
“不过三两日而已,”王妃笑着说道:“杨恩公和尊夫人只管耐心住在这里便是,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说给我听......王爷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要是惹了他不高兴,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杨牧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莫非......莫非王爷他现在不在府中么?”
“你怎么......”王妃把下面的话生生止住,展颜一笑,“二位方才在谈论那位柳姑娘么?”
“王妃娘娘,”紫苏和杨牧云对视了一眼,转向她说道:“您见过她么?”
王妃微摇螓首,俏脸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王爷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她,便是我问起,他也用旁的话支吾开去......杨夫人,你跟她很熟,是么?”
“倒是见过几面,说不上很熟......”紫苏犹豫了片刻,说道:“王爷在外面免不了应酬,那些逢场作戏的事,王妃娘娘又何必当真呢?”
“可是他对那位柳姑娘却是认真的,”王妃的脸色有些伤感,“他的书房里珍藏着许多那个女子的东西,从书画到香囊,不一而足,每当我问起,他便顾左右而言它......这些东西都是由他亲自收藏,碰都不让旁人碰一下。”
“王爷要是真对她有意的话,为何不把她纳进门呢......”
“夫人......”杨牧云截断了她的话,对王妃拱手一礼说道:“内子胡言乱语,王妃娘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不妨事的,”王妃淡淡一笑,“尊夫人快人快语,倒
是很让人感到亲近呢!”目光转向紫苏说道:“非是我不能容人,这话我也向王爷提过,可王爷他从不置一语。弄得我也不知如何才好?”
“或许王爷还有其他思量吧!”杨牧云说道:“最近宫里发生了许多事,王妃娘娘可知?”
“嗯,”王妃微点螓首,“皇上喜得皇子......可是我能看出,王爷他不太高兴。”
“这其中的原因,想必王妃娘娘应该知道。”杨牧云紧接着说了一句。
“这个太妃跟我说过,”王妃说道:“皇上既然有了皇子,那么王爷封藩也就该提上日程了,王爷的苦恼或许在于此。”
“听王妃娘娘的话,王爷他是不愿意离开京城?”
“京城的繁华富贵,又有几人能够割舍?”王妃叹道:“何况这里还有他的红颜知己,他又如何能够决然离开?”
“柳姑娘她心中还有重大图谋,怎会因为儿女私情跟王爷离开京城?”杨牧云偷偷瞄了王妃一眼,只是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她说的。
王妃见他们都不说话,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自我嫁给王爷,便一心一意的服侍于他,再不作他想,生恐有什么地方会惹他不高兴。杨夫人......”
“王妃娘娘......”
“我们女子要嫁给谁是从来都由不得自己的,你说,是么?”王妃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王妃娘娘说的极是,”紫苏忍不住看了杨牧云一眼,“女人把一切都给了男人,可男人也不见得会领情,要男人守着自己,则更是奢望。”
“杨夫人真是性情中人,敢爱敢恨,”王妃有些感慨,“可我却不能像你那样洒脱。”
“王妃娘娘看起来很是尊贵,”紫苏心中暗道:“可她心里却是要苦得多,她嫁给王爷是由不得自己,可王爷要娶一个女人又何尝能自作主张了?不像我跟他......要不是宁公子他从中使坏,我又如何能嫁给他?好在他虽然花心,但一直却待我不错,不像这位王妃娘娘,什么都憋在自己心里,无人能够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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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陪着王妃说了一阵子话,王妃便神情落寞的离开了。杨牧云和紫苏送出了一段路,方折回他们的住处。
“王爷现在肯定离开了王府。”杨牧云神情肃然。
“你既断定了他不在,莫非还猜出了他去哪里?”紫苏的目光看向他道。
“首先王爷去的不是宫里,”杨牧云对视着她的目光,“否则王妃娘娘也不会跟我们说这一番话了。”
“你的意思是说王爷他又去找柳姐姐了?”紫苏的眸子霎了霎。
“王爷是性情中人,是决对放心不下柳姑娘的,”杨牧云缓缓道:“不然也不会一再将我们挽留在他的府里了。”
“他的胆子可真大,”紫苏有些感到不可思议,“刚发生了昨晚那么一件大事,相信东厂的眼线已布置得满京城都是,他还要甘冒风险去见她。”
第五百三十三章 尸房辩论
“若非是真喜欢上一个人,他又岂能去冒这个风险?”杨牧云叹道。
“那你呢?”紫苏若有深意的向他眨了眨眼,“换成是你,会不会也甘冒这个风险?”
“好端端的又扯到我身上做什么?”杨牧云笑着抚摸了一下她鬓边的秀发,“我将你明媒正娶的娶进门,这还不够么?哪儿像他们,王爷连给她一个名分都身不由己。”
紫苏轻轻叹了口气,“明媒正娶么?那倒不见得,你那位嫡亲的姐姐恐怕就不这么看。她对我的印象这么不好,怕是你的父母就更难接受我了。”
“谁说的,我姐姐人再好不过,”杨牧云笑道:“等时间一长,你们自然就相处得好了。”说着摘下挂在床头的秀春刀佩戴在身上,他原先用的双刃刀没有寻着,便一直将朱骥送给他的这把刀带在身边。
“你要做什么?”紫苏脸色微变。
“夫人,你千万不要声张,就安静的待在这里,我去去就来。”杨牧云一脸轻松的安慰她道。
“你要去寻王爷么?”
杨牧云没有说话。
“夫君,”紫苏秀眉微蹙,“他是王爷,会有什么事?东厂和锦衣卫都不会轻易动他的。”
“可他会去找柳姑娘,”杨牧云说道:“寻常事不会有人找这位王爷的晦气,可冒犯了天颜,就谁也保不了他们了。”
“但是相公你昨晚刚杀了东厂的人,现在正应该避避风头,”紫苏劝他道:“我怕......我怕东厂第一个寻到的人就是你。”
“夫人别怕,”杨牧云轻轻拍拍她的香肩,“我会小心的,你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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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的脸色阴沉沉的犹如染了墨的池水。他静静的站在一间暗室内,暗室中放置着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死人,死人身上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死人的左眼被刺穿,胸口有一道长约一尺的伤口。
纪欣站在王振的身后,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床上的这个死人正是东厂的二档头严晖。
一名仵作仔细的检验了尸体,转过身向王振躬身一礼。
“如何,他是怎么死的?”王振沉声问道。
“禀督公,”仵作回道:“严大人的左眼和胸口虽受创较重,但并不致命,但他腔颅和腹部积水较多,确是被人绑上一大石扔入水中,沉入湖底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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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振微点了下头又问,“那他身上的创口是被何兵器所伤,你可曾检验?”
“回督公,”仵作沉吟了片刻说道:“严大人的左眼是被一尖窄的利器刺入,或许是距离较近,他猝不及防下以致于贯穿瞳孔,几入脑髓。能产生如此近距离的杀伤,应该是弩箭。他胸口的创伤自下而上,伤口由窄渐宽,从切口处看应该是刀伤......”
“唔......弩箭,刀伤?”王振陷入了沉思。
“那为何不会是剑伤呢?”纪欣插口问道。
“纪大人,”仵作看了他一眼说道:“剑锋较直而薄,而这伤口处带有一定弧度,且里窄外宽,当是刀伤无疑。”
“可还验出了其它什么?”王振问道。
“回督公,没有了,”仵作迟疑了片刻说了一句,“严大人入水时没有挣扎,应该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好了,你下去吧!”王振摆摆手。
仵作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现在只剩下王振和纪欣二人,气氛有些阴冷。
王振面目凝重的绕尸体走了一圈,久久不语。
“干爹,”还是纪欣先开了口,“孩儿想带人进郕王府,杀害严老二的凶手应该就藏匿在郕王府里。”
“你想强闯进去?”王振抬头乜了他一眼,用沉重而缓慢的语气说道:“要知道那是一座亲王的府邸,可不是寻常的大臣家。你冒冒失失的带人冲进去,就算抓到了凶手,皇上也得治你个不敬之罪。”
“可我们东厂无须驾贴便可以......”
“住口,”王振喝止住了他的话,“东厂是皇上的东厂,行事但为君分忧。你忘了郕王是皇上的亲弟弟了么?若没皇上的旨意,你擅闯亲王的府邸,置圣上的颜面于何地?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咱家来教你么?”
“是,是,干爹说的是,”纪欣忙不迭的说道:“是孩儿轻率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让人先把郕王府围起来,静观其变吧!”王振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没咱家的指令,任何人不得轻动。”
“是。”纪欣恭恭敬敬应道。
王振又看了严晖的尸身一眼,“几个月前是尹老四,现在是严老二,短短旬月之间,我东厂可是连着折损了两员大将啊!”
“孩儿一定会将凶犯缉拿归案,”纪欣扬起脸,慷慨激昂的说道:“为老二和老四报仇。”
王振嘴角微微一勾,“尹老四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这......”纪欣一时语塞。
“你这个老大做的可真够可以的......”王振拉长了声调说道。
“干爹......”纪欣登觉脊背一亮,忙道:“是孩儿无能,请干爹惩治。”
“惩治了你,还有谁来办差呢?”王振一声轻叹,话音一转,“对仵作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回干爹,”纪欣略为思索一下说道:“依严老二的武功,轻易不会为人所擒,就算打不过,以他的身手,全身而退是不难的。仵作方才说,凶手用弩箭伤他的距离较近,严老二不可能察觉不到,唯一的解释是,严老二他根本就没提防凶手,便为他所趁。”
“严老二为人何等的机警,况出门办案,又怎会不提防人呢?”王振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说明他认为对方是自己人,”纪欣说道:“对方也一定是利用了某个身份麻痹了严老二。”
“哦?什么身份?”王振眯起了眼。
“俗话说厂卫一家,这京城里唯一跟东厂亲近的就只有锦衣卫了。”纪欣道。
“你怀疑伤严老二的人是锦衣卫?”王振听起来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只是孩儿的推想,”纪欣指着尸体上的创口说道:“干爹你看,他左眼的受创面较小创口且浅,应该不会是军队用的强弓硬弩,那么只能是一种小型弩箭,据孩儿所知,锦衣卫里便有一种制式武器,叫梅花袖箭。发射机括呈梅花形,里面能装六支箭,可藏在袖口。一旦发射出来让人防不胜防......”
“有理,”王振看了他一眼道:“可使用这种暗器的不止锦衣卫一家,我东厂里面也有类似的暗器吧?”
“干爹说的不错,”纪欣迎着他的目光侃侃言道:“我东厂的追魂钉也是暗藏在机括中发射,可产生的创口要比这小......还有这刀伤,自腹沟而至肩胛,出手之狠,意在一刀毙命,还好严老二他闪开了一些。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凶手发射暗器的同时也拔刀而出,老二他有幸躲过一命,可受此重创,心神大乱,以致不敌......”
“你既这么说,难不成将锦衣卫里的人也仔细排查一下?”王振白眉一挑说道。
“这个只能暗中进行了,马指挥使那边......”
“马顺那边我不会出面,你自己看着办吧!”王振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一口回绝,“东厂查锦衣卫?真是笑话,除非你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还是不要做出这样让人贻笑大方的事情。朝中的大臣一再上奏表要求裁撤东厂,你总不能让锦衣卫也把东厂给孤立了吧?”
“是,干爹顾虑的是,”纪欣暗自喟叹一声,“那这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了。”
“纪欣呐,”王振看着他道:“皇上下旨让东厂和锦衣卫一齐缉拿刺客,现在正需你们同舟共济,为皇上分忧......你不妨去见见马顺,看他那里有什么线索。另外,尸体是在什刹海里打捞上来的,什刹海周围可派人仔细探访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是,干爹。”纪欣应道。
这时,一名身着便装的东厂番子走了进来,向王振拱手道:“督主......”
王振眼皮微抬,“什么事?”
“禀督主,”那番子禀道:“郕王府的侧门出来几个人,赶着一辆车向城南去了。”
“城南?”纪欣眉毛微拧,不悦道:“应该是出去采买东西的,你们派人跟着就是了,这点儿小事也来烦督主么?”
“可,可是......”那番子吞吞吐吐说道:“其中有一个人穿着灰布短袄,看起来有些像郕王爷。”
“什么?”王振和纪欣脸色齐变,纪欣看了一眼王振,转向那番子问道:“是真的么,你可看清楚了?”
“这个......那人虽然用毡帽遮住了脸孔,”那番子想了一下说道:“可还是被布置在那里的眼线看到了面目,鲁鑫他是见过郕王爷的,他说准保是王爷没错。”
第五百三十四章 弦歌雅意
冬日的夜总是很早就落下了帷幕,清韵馆一处幽静的后院,一曲清越而婉转的琴音从里面传出,然后悠悠荡荡的向四处飘散开去。
一位绝色佳人端坐在一座六角凉亭中,一对纤纤素手轻抚着摆在面前一张古朴的长琴。
佳人一身白衣,披散着长发,身纤如月,并不因为外面寒冷而裹着很厚的衣服,一阵晚风吹过,带得那衣带飘飘,纤腰一束,有如谪仙。她身后站着一位身着淡绿袄裙的少女,目光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冬天的园子是萧索的,花树光秃秃的伶仃挂着几片枯叶,地上的草也是枯黄的,就连亭子外的池塘,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走进园子的人很难藏匿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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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悠扬的琴音突然断了,绿裙少女秀眉微微一拧,张开檀口娇喝道:“是谁?出来!”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从一道月亮门后走了出来。
“梁妈妈,你到我这里做什么?”白衣佳人不悦道。
“扰了姑娘的雅兴,还望姑娘不要怪罪老身,”梁妈妈脸上挂着笑欠了欠身,“有一位公子想要见姑娘,老身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我们姑娘岂是谁想要见便能见的?”绿裙少女呵叱道:“姑娘让你管理前院,没让你插手这里,你......”
“蓉儿,”白衣佳人出言打断了她,瞟了一眼梁妈妈道:“你一向是个行事稳重的人,怎么现在却乱起规矩来了?”
“这......”梁妈妈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既然你把人都带来了,便让他进来吧!”白衣佳人抚了一把琴音说道。
“是,姑娘,”梁妈妈转身冲着月亮门外叫道:“外面的客人,我们姑娘有请!”
一名头戴竹笠,身穿短袄,下面穿一条黑棉裤的人走了进来。笠帽压得低低的,看不到他的脸孔。
他一进来,梁妈妈便躬身退了出去。
“你想见我们家小姐,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蓉儿高声叫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笠帽。
白衣佳人纤细的身子微微一震,“王爷......”
“云惜......”那人目光痴痴的看着白衣佳人开口呼道。
“蓉儿,”柳云惜很快回过神,吩咐道:“你快到门外看看......”
“姑娘,婢子晓得。”蓉儿衣裙荡起,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便轻飘飘的到了月亮门外。
整个院内现在只剩下柳云惜和朱祁钰两人。
“王爷,你是要带人来抓我么?”柳云惜的秀眉微微一挑。
“云惜......”朱祁钰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我宁愿我死了,也不要你受到丝毫伤害。”
“真让王爷挂心了,”柳云惜面色平静道:“我现在很好,王爷也见了,现在就请回去吧!”
“云惜,”朱祁钰向着柳云惜走了几步,
在亭外站定,表情似有些痛苦,“你......要赶我走么?”
“王爷言重了,小女子怎敢?”柳云惜淡淡道:“以王爷尊贵的身份是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的。”
“你......这么急着要跟我划清界限么?”朱祁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王爷,”柳云惜用一种告诫的口吻说道:“我不过是一风尘女子,不值得王爷你留恋,否则对你我都不好......还有,小女子注定是要在这京城里继续待下去的,王爷不久便要被封藩外地......”声音微顿了一下,“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何必牵强在一起呢?”
“你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故意接近我?”朱祁钰脸上微微变色,“云惜,我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我?”
“以王爷之尊贵,身边还会少了喜欢你的女人?”柳云惜嗤笑一声,“我虽身份微贱,却还待字闺中。而王爷身边已有了王妃,该当好好珍惜才是。”
“我的事情你不早就知道了么?现在却来给我讲这么一番大道理,”朱祁钰眼目变得赤红,低吼一声,“为什么?”
“王爷若无别的事情,就请回吧!”柳云惜不再看他,指尖在琴弦上划过,挑起一道亮丽的音符。
“云惜......”朱祁镇快步走到亭内,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说道:“你跟我一起走吧,离开这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一起过快活的日子。”
“你疯了么?”柳云惜从他手里抽出衣袖,离他远了些,“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开这京城?我又是你什么人?”
“太妃已经向皇上提出藩封的事,”朱祁钰说道:“相信不久皇上就会颁下旨意,到那时在我的封国之内,再没有人能够阻碍我们了。你我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可以封你作王妃......”
柳云惜静静的看着他,不置一言。
“你......你不高兴么?”朱祁钰看她反应冷淡,止住了话头。
“我在此恭喜王爷了,”柳云惜神色淡然道:“云惜会在此日日祝福王爷的。”
“你......不愿跟我一起走么?”朱祁钰愕然,自己能够给她一个王妃的名分,为什么她还会这么冷淡?
“云惜福薄,不能再陪伴王爷了,”柳云惜的语气很坚定,“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为什么?”朱祁钰急道:“你犯了这么大的......”
“王爷请小心说话,”柳云惜截断了他的话道:“只要王爷念着往昔的情分,云惜就不会有事的。”
“你......你宁愿在这里待一辈子么?”朱祁钰道:“你还在想着那根本不可能的事?”
“事在人为,我的心思你永远不会清楚。”
“是,我是不清楚。”朱祁钰有些忿忿的说道:“你的那个什么西夏故国已灭亡了几百年,你想要恢复他,无异于缘木求鱼。”
“王爷请自重,”柳云惜俏脸一沉,“这是我祖先一代代遗留下来的信念,这个信念已融入了我的血脉
中,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必须尽力做下去。”
“如果给你和你的族人带来杀身之祸,你也要做下去么?”朱祁钰道。
柳云惜转过了身不去看他,悠悠道:“若真有这么一天,便是我和我的族人命中的劫数......天要亡我,又如之奈何?”
“要是你做下的事情暴露了,你也不走么?”
“只要王爷能够站在这里,我怕什么?”柳云惜侧过俏脸瞥了他一眼,“我便是要走也不是现在,更不会跟你去你的封国当什么王妃?”
朱祁钰默然,半晌咬着嘴唇沉吟道:“那我若是帮你恢复了你的故国,你肯嫁给我么?”
“你说什么?”柳云惜霍然转身,怔怔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只有这个才能打动你,是么?”朱祁钰的嘴角勾起一抹异样的笑意,“我们不如做个约定,你要是能把我扶到皇兄现在坐的位置上,我就帮你达成你的心愿,如何?”
“你......你想要当皇帝?”柳云惜俏脸变色道。
“为了你,我可以一试,”朱祁钰看着她道:“要知道我现在是最有可能继承大明皇位的人,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故意接近我的,不是么?”
“可是,当今皇帝已有了皇子......”
“只要我继续留在京城,那一切就皆有可能,”朱祁钰插口道:“为此你先前帮了我一回,现在便不愿再帮了么?”
“你改变主意了,不愿再当一个逍遥王爷?”柳云惜盯着他的目光,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没有你,我又怎逍遥得起来?”朱祁钰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不愿离开京城的,我生于斯,长于斯,太妃也在这里......还有你,我怎舍得?”
“王爷......”看着他炽热的目光,柳云惜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帮你达成愿望,你愿嫁给我么?”朱祁钰又问了一遍。
“我......”柳云惜沉吟片刻说道:“若是王爷能够帮我,我愿一生一世侍候在王爷身边。”
“那好,”朱祁钰道:“我会想办法继续留在京城,怎么帮我,那是你的事。不过,你想要做什么,一定要事先通知我。”
“我明白,”柳云惜眼中闪烁着一抹复杂之色,“请王爷放心。”
“那你现在还要赶我走么?”朱祁钰的话音中带有一丝调笑。
“我现在为王爷弹奏一曲,”柳云惜微微一笑,“算是为王爷赔罪了。”说着来到那张古朴的长琴旁,盈盈而坐。正欲调一下琴音,忽听一声女子惨呼自外传来,不由脸色一变。
“是蓉儿。”她和朱祁钰对视了一眼说道。
一条黑影飘然而至亭外,就像是一个幽灵悄无声息。
“纪欣?”朱祁钰看清了他的相貌,突觉背脊泛起一阵凉意。
“打扰了王爷的清兴,还请王爷不要怪罪!”纪欣桀桀一阵怪笑,双手一拱说道。
第五百三十五章 意外大火
“你把蓉儿她怎样了?”柳云惜紧张得问道。
“小丫头武功不错,看来清韵馆还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纪欣乜了她一眼说道:“放心,我没有要她的命,只是将她打晕了而已。”
“你......你怎么回来这里?”朱祁钰脸色惊疑不定的说道。
“王爷能来这里,我便来不得么?”纪欣大喇喇的走入亭中,伸出两根手指在琴弦上一划,一道凄厉的音符瞿然而起。
朱祁钰与柳云惜互相对视一眼,脸色俱各一变。
“好琴,好琴,”纪欣点了点头赞道:“不知柳姑娘的武功是否跟琴艺一样出类拔萃。”
“纪大人说笑了,”朱祁钰不等柳云惜回答便抢声道:“柳姑娘她又怎会武功呢?”
“是么?”纪欣嘴角微微一勾,袍袖一展,“刷——”卷起一道刀光向柳云惜划了过去。
“纪大人,请手下留情!”朱祁钰惊道。
刀锋在柳云惜眼前飒然而过,带的裙角衣袂一荡。
在朱祁钰的惊呼声中,柳云惜的眸子眨也不眨,千百茎青丝在她的身周悠悠荡荡的飘落下来。
“王爷倒是挺怜香惜玉的,”纪欣阴阳怪气的说道:“可惜柳姑娘未必能承王爷您的好意。”
“纪欣,你倒底要干什么?”朱祁钰怒道。
“王爷,您何必动怒呢?”纪欣嘿嘿笑道:“小的若是有不敬之处,您到宫里向皇上请一道旨,任杀任剐都由得您了。”
“纪欣,你想要干什么就冲我来,”朱祁钰强抑住怒气说道:“不要难为了她。”
“小的不敢,”纪欣嬉皮笑脸的说道:“小的怎敢在王爷您面前放肆?”
朱祁钰冷哼一声,“纪欣,你想要知道什么,本王都可以告诉你!”他面上虽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惊惶不已:难道严晖和他的手下被杀一事已经泄露出去了?应该不会,龙华寺里知悉内情的人我都已让人把他们藏至别处了......抑或是杨牧云夫妇?不会,他们都好端端的待在我的王府里,东厂的人就算胆子再大,没有皇上的旨意晾他们也没有胆子搜本王的府邸......莫非我和云惜方才的话被他给听到了?想到这里他的眉峰微微一动:他刚从外面制住蓉儿冲了进来,应该没有时间听到我和云惜之间说的那番话。
纪欣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必是在思量着对策,遂嘻嘻笑道:“小的怎敢对王爷不敬?只是想请柳姑娘移步到我们东缉事厂叙叙话。”
“柳姑娘她又不是犯人,你怎可将她带走?”朱祁钰挡在了柳云惜的身前,斥道:“这里是京师,天子脚下,难道就没王法了么?”
“小的并没有说柳姑娘是犯人,”纪欣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不过是想请柳姑娘去我那里说说话,绝不致失了礼数的,还请王爷安心。”
“你手里有驾贴么?有刑部的批捕文书么?”朱祁钰厉声道:“凭什么要把人带到东厂去?”
“王爷说笑了,”纪欣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东厂请的人是从来都不用驾贴和批捕文书的。”
“你......”
“王爷,”柳云惜在他身后开口说道:“纪大人看起来也没有恶意,我便随他去一趟东厂罢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么?”朱祁钰急道:“你听说过有谁进了东厂还能出来么?”
“王爷对我的一番好意,云惜心领了,”柳云惜向她福了福说道:“可依现在的架势,还能由得我不去么?”
“聪明,我一看柳姑娘便是个聪明人。”纪欣竖起了大拇指,“我纪某从不为难识相的人,柳姑娘,请!”
“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跟他走......”朱祁钰急得拉住了柳云惜的衣袖。
“我的傻王爷,”柳云惜用轻的只能他听见的声音说道:“这园子的四周都已被东厂的人给围起来了,若真的与他翻了脸,整个清韵馆的人都要跟着遭殃......”
朱祁钰浑身一个激灵,目光向园子四周看去。
“傻子,你看不到的。”说完这句话,柳云惜便飘然出亭。纪欣嘿嘿笑着紧跟了过去。
“纪大人,”堪堪走到月亮门前柳云惜收住了脚步,并未回头看他,“我跟你走,你切不可为难馆内的其她人。”
“纪某是专门来请柳姑娘的,”纪欣笑眯眯的说道:“别的人我一概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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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欣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数十名紫衣红帽的东厂番子,簇拥着一辆马车向东行去。
临近年底,晚上京城的街道依旧像白天一样热闹,人流熙来攘往,但他们看到东厂的人过来,都本能的面带惧色向一旁让开。
一行人行至崇国寺街和椿树胡同的交叉口处,前方聚了一大群人挡住了道路,原来是附近在过庙会,一帮杂耍艺人正在卖力演出,看得周围人不住叫好,由此人越聚越多。
纪欣眉头一皱,命令身后的番子,“把他们都给我赶开!”
“是,大人。”众番子留几人看着马车,其余人挥舞着刀鞘上前赶人。
“都走开,不知道东厂办案么?”
“再不让开,把你们都拿了去!”
......
众番子呼喝叱骂,人们纷纷让开。杂耍艺人们也收起了把戏避至一旁,其中一人正表演喷火的戏法,恰在兴起处,吃番子们一吓,收势不住,火一喷老远,正好喷到一头拉车的牛身上,牛被火一炙,痛得哞哞叫着扬起四蹄,发了狂似的拉起车向前奔去。
“牛惊了!”登时人群大乱。
“快,快拦住它!”一名番子叫道:“千万不要让它惊着了大人!”可现场乱成了一锅粥,如何能拦得下那辆牛车?
纪欣眼见一头牛拉着一辆平板车冲至眼前,车上装满了黑乎乎的坛子,忙一勒马缰,让至一边,冲身后的番子喊道:“快,快把马车拉开!”
可是来不及了,牛车与马车撞在一起,牛车登时翻了。“砰啪”、“咣啷”、黑乎乎的坛子滚落下来碎了一地,一股醉人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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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四周弥漫开来。
“是酒......”纪欣对这味道并不陌生,却见一些提着灯笼的人扔下手中的灯笼便跑。几个纸糊的灯笼掉落在地上裂了开来,里面的灯烛甫一接触倾泻在地上的酒水便“哄”的一声燃起了大火。
“不好了,着火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喊道。
火焰跳跃着向四周散去,现场更加乱了。
“你们,赶快护着马车跟我走。”纪欣挥着马鞭朝着马车周围的几个番子吼道。
马儿看到周围的大火似乎也惊着了,怎么也不肯挪步。那几个番子七手八脚的拽着马,推着马车向火势小的地方赶去。
......
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众番子看着远去的火光,总算松了一口气。见纪欣策马过来,起身齐齐朝他一拱手,“大人......”
纪欣铁青着脸“呛”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用刀尖将车帘挑了起来。
车中坐的是一个五花大绑的肥胖女子,嘴里被布团塞住了,呜呜的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惊恐的看着车外的人。
刀光一闪,肥胖女子嘴里的布团被挑出了。
“大爷饶命......”肥胖女子杀猪似的叫声惊呆了车外面的一众东厂番子。
“人呢?”纪欣凌厉的目光在所有东厂番子的脸上一一扫过,让人不寒而栗。
“大人......”众人哀哀的声音刚刚响起便被一声吼叫打断,“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是,是.......”番子们如蒙大赦,迅速向四下里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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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几条黑影在屋舍墙垣间如飞般奔越,在飞速穿过几条窄窄的胡同,他们身手敏捷的闪进了一个偏僻的小院中,进到一间屋里,掩上了门。
“扑——”一点火焰照亮了屋子,也清晰的映出了几人的五官。
“柳姑娘......”其中一人向柳云惜抱拳一礼,另一位相貌俊俏之极的少年朝柳云惜笑了笑,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杨牧云,宁祖儿?”柳云惜的秀眉一挑,深感意外。
“柳姑娘就暂时待在这里,千万不可露面,”杨牧云开口叮嘱道:“现在东厂的人已盯上了你,清韵馆你暂时回不去了。”
“你们为什么三番两次救我?”
“你懂的,”宁祖儿一笑,“当然不是因为好心。我和杨兄都是朝廷命官,是不会与跟朝廷作对的人站在一起。”
“你们是为了解药?”柳云惜终于明白了。
“不是我,是他。”宁祖儿笑着拍了拍杨牧云的肩膀,“那日杨兄够义气,为了我他一个人服了你的香露丸,我不能不还他这份人情......”说着一伸手,看着柳云惜道:“把解药拿出来吧?”
“哦?”柳云惜唇角微微一翘,“这个解药的事,不急。”
第五百三十六章 执子勿语
“杨兄,”宁祖儿似笑非笑的对杨牧云说道:“你为了她冒如此大风险,看来人家根本不领情呐!”
“看来柳姑娘觉得现在不是谈解药的时候吧!”杨牧云笑了笑,“不急,既来之,则安之。等这一阵风声过去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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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他现在......”
“王爷的事柳姑娘不必担心,”杨牧云说道:“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东厂的人是不会难为他的。”
“嗯......”柳云惜颜色稍霁。
“看来柳姑娘对王爷还是颇有情意的,”宁祖儿在旁说道:“并不只是一味的利用。”
“你什么意思?”柳云惜的目光盯向这个生得比女人还要妩媚的宁公子怒道。
“柳姑娘你不要误会,”杨牧云拦住宁祖儿向她说道:“昨晚严晖逃出龙华寺的时候,要不是宁公子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是么?”柳云惜白了他一眼,“说不定就是他透露给纪欣消息,让纪欣带着东厂的人闯到我那里去的。”
“柳姑娘可真是异想天开,”宁祖儿摇摇头哂笑道:“要抓人我带着锦衣卫就够了,没有必要把功劳让给东厂的人。”
柳云惜哼了一声,“谁知道你会不会再把我抓到你们锦衣卫的诏狱里去?”
“柳姑娘请放心,”杨牧云说道:“宁公子这个人还是信得过的,锦衣卫里一直是他负责盯视你和王爷,要是动手的话也轮不着严晖和纪欣了。”
“这是皇上下的旨意要你们锦衣卫监视王爷的么?”柳云惜吃了一惊。
“就算是皇上的意思,也不见得是恶意,”宁祖儿笑道:“王爷待在京里总得有人保护他的安全,还能有比我们锦衣卫更令皇上放心的么?”
“宁公子的话柳姑娘你都听明白了?”杨牧云态度很诚恳的说道:“我与宁公子对你跟王爷都没有恶意,你就放心的待在这里,等风声一缓,我们会再领你出去。”
“那小女子在这里就多谢二位了,”柳云惜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天色已晚,我也要歇着了。”竟然下起了逐客令。
“那我和宁公子便不妨碍柳姑娘休息了,”杨牧云一抱拳,“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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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宁祖儿从那小院子里出来,走没多远宁祖儿回头看了一眼,“杨兄真以为这个女人会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么?”
“你就是绑了她的手脚,她也会想办法解开逃走的。”杨牧云言下之意就是更别说她现在手脚自由了。
“那杨兄还要把她带到那里,”宁祖儿有些讶异,“把她随便带到一个僻静之处放了不就得了?”
“若如宁公子所说,方才的那番话也就不方便讲了,”杨牧云的唇角稍稍上翘了一下,“她也不会马上走的,总得了解清楚外面的状况她才会动身。”
“杨兄你可得小心一些,”宁祖儿目光看着他深深的说了一句,“东厂的那些人可并不好对付。”
“我省得,
”杨牧云点点头,“倒是因为我的事把你也拉进去了,真是对不住得很。”
“你说这些可就见外了,”宁祖儿笑着说道:“如我换成是你,你难道就会袖手旁观么?都是一起从南都走出来的兄弟,快别说这么没气力的话。”说着轻轻捶了杨牧云肩膀一拳。
杨牧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一抱拳,“如宁公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可是你说的,”宁祖儿嘻嘻一笑,“那你就在这京城里好好的混,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官么?当然是当得越大越好,不然的话我又能用得着你什么?”
“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像是你要跟我说的?”杨牧云的目光一动,“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和紫苏见面?”
“不光我,还有释迦坚赞大师,”宁祖儿一点儿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她经常拉着我去白塔寺,听释迦坚赞大师将经求解,为你祈福。杨兄你能够安然回来,一定是紫苏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让你一路化险为夷,安然回到京城。”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宁祖儿这样说是清清白白的证明他与紫苏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请他放心。
“好,为了你我也要削尖脑袋往上拱,”杨牧云伸手去拍他的肩膀,“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宁公子的一番苦心呢?”
宁祖儿肩膀一缩躲开了他的手,笑道:“我可不敢当,这番话你还是说给自己的枕边人吧,等你封妻荫子的时候,我可沾不了你什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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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坐在一张棋盘前,拈起一枚黑子落了下去。王妃坐在她对面,眼神飘忽,似乎满怀心事,久久不落一子。
“娘娘,该你落子了。”紫苏提醒她道。
“唔......”王妃心不在蔫的拈起一枚白子,看也不看的落了下去。
“娘娘,”紫苏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样落子的话,待会儿可就要被我堵死一大片了。”
“嗯?”王妃的目光向棋盘上扫了一眼,原来自己方才神思不属的瞎放一子,竟放在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占了上风可随时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苦苦挣扎,全凭于此。现下她自己将自己的白棋吃了,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是全军覆没了。
“唉,五内不定,输得干干净净。”王妃一声轻叹,掷白子于盂中,竟是弃子认输了。
“娘娘你满腹心事,无心对弈,”紫苏打圆场道:“小女子实在赢的侥幸。”
“杨夫人棋艺高超,就不必客气了。”王妃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输赢。
“娘娘,你方才心里是在牵挂着王爷么?”紫苏小心的问道。
王妃俏脸一黯,良久方幽幽道:“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在男人眼里,是不是外面的女人永远要比家里的好?”
“娘娘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紫苏浅浅一笑,缓缓说道:“娘娘名分已定,是谁也夺不走的。”
王妃深深叹了口气,眼神愈发忧郁,忽然自嘲的一笑,“也是,男人把名分给了你,总不能连心也拴在你这儿......”看着紫苏道:“杨恩公他对你好么?”
紫苏微微一怔,俏脸略带一丝不自然的笑意,“还好吧?”
“看来你我都是同病相怜之人呢?”王妃的目光在她脸上略微一扫,叹道:“我们做女人的没法选择自己的姻缘,既然嫁给了一个男人,就要全心全意的对他,就算他不喜欢你,你也要喜欢他,关心他......”
“王爷他还年轻......”紫苏忽然想到不宜在此评论朱祁钰,话音一转说道:“等时间一长,娘娘你对王爷的好,王爷终究会感受到的。”
“希望如你所说吧。”王妃还是有些不能释怀,“可他一直忘不了那个女人。”
“娘娘,”紫苏劝慰道:“王爷终归是要藩封到外地的,等离开了京城,便会把心收起来,好好对待王妃你的。”
“就算离开京城,他也会带上那个女......”王妃顿住口,向着紫苏淡淡一笑,“通过这一日相处,我和你颇为投缘,真怕到时离开京城,再难见到你了呢!”
“其实我也不愿一直在京城待着,”紫苏迎着她的目光说道:“如果有机会能到王爷的藩地,娘娘你可不能闭门不纳呀!”
“你若真来,我欢迎还来不及,”王妃笑道:“就怕到时杨恩公他官做的大了,你反而不屑与我相交呢!”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经过这一日相处,相互的心结打开了不少。
这时一名女使缓步走了进来,朝着王妃欠身一礼,“娘娘,王爷他回来了。”
“什么,王爷他回来了?”王妃一愕,急忙站起身,“他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说着顾不得跟紫苏说话,与那女使出了厅门。
看着王妃失仪的样子,紫苏微微摇头。女人,总是会很快忘记男人那不堪的以往,仿佛他已经浪子回头一样,沉浸在无尽的欣喜之中。
......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紫苏转身关上了门,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回来了。”
她吃了一惊,回身看去,只见杨牧云悠然躺在床上,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紫苏快步来到他面前问道。
“刚刚,”杨牧云坐起身来,拍了拍床榻说道:“来,坐下。”
紫苏依言坐在他身边,“王爷也回来了,这不会是跟你有关吧?”
“也有关,也无关,”杨牧云好像在故意卖关子,“人都不在那里了,王爷还待着有甚趣味?所以干脆就回来了。”
“柳姐姐她不在清韵馆了?”紫苏惊讶道:“去哪里了?”
“想知道?”杨牧云拍怕自己的腿,“帮我揉揉这里,我便告诉你。”
第五百三十七章 耐心垂钓
“好,”紫苏眯着眼睛瞄着他道:“我现在就好好侍候侍候你。”说着伸手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杨牧云大声呼痛。
“感觉如何?”紫苏脸上似笑非笑,“要不要我再给你揉几把?”
“不用了,不用了,”杨牧云连连摆手,“夫人的手法当真了得,再揉下去为夫......为夫恐怕就吃不消了。”
“既如此,那就说吧!”紫苏搓了搓纤手说道。
“好......”杨牧云苦笑着把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说的过程中他把声音尽量压低得只有紫苏一人能够听到,末了说了一句,“我对你说的话千万不可说给第二个人听,切记,不然就会有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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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轻叹一声,凝视着他道:“你要真不放心的话,这些话是不必说给我听的。”
“我何尝不知,”杨牧云握住她的手,坦然迎着她的目光说道:“只是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紫苏身子微微一颤,抓住他的手指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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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祁钰没有露面,只是王妃差人来叫紫苏过去叙话。
回来时紫苏告诉杨牧云,朱祁钰这日去了东缉事厂,只是被人挡住了没能进去。
“那我对你说过的话有没有讲给王妃听?”杨牧云问道。
紫苏微摇螓首,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不想你人头落地......”声音微顿,“其实你应该偷偷讲给王爷,不然的话我怕他会疯掉。”
“这是王妃她说给你听的吧?”杨牧云说道:“王爷他疯狂一些不是坏事,这样东厂的人才会认为他跟昨晚的事没有关系。”
“你和宁公子把人给劫了,东厂的人会善罢甘休么?”紫苏有些不安的问道。
“当然不会,”杨牧云的目光一闪,“或许清韵馆的人要倒霉了。”
......
清韵馆,此时一片嘈杂混乱。
“大老爷,我什么也不知道呀!”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向东厂的番子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放了奴家吧!”
东厂的番子冷着脸一言不发,伸手揪住那女子的头发把她拖了出来,往院子里一扔。院中押满了馆内的莺莺燕燕,她们个个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禀大人,”一名东厂的番子来到纪欣的面前一拱手说道:“清韵馆的所有女子都在这里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快说!”纪欣眉毛一竖叫道。
“是,”那名番子打了个激灵说道:“就是柳云惜身边的那个丫鬟不见了,怎么搜也搜不着。”
“继续搜,”纪欣冷冷的说道:“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搜到。”
“是。”
“慢着,”纪欣又加了一句,“把清韵馆的老鸨带到本官这里来。”
......
纪欣如刀锋般的目光在梁妈妈身上扫来扫去,扫得梁妈妈心里直发
毛。
“大人......”梁妈妈怯怯的说了一句,想笑却笑不起来。
纪欣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说吧!”
“大人想叫老身说什么?”梁妈妈颤声道。
“怎么?还在跟我装糊涂?”纪欣伸手摩挲了一下刀柄说道:“让本官把你的嘴给撬开么?”
梁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筛糠不止,“大人饶命,老身真的不知道您要问什么?”
“柳云惜呢?”纪欣沉声问道。
“大人......大人不是把她给带走了么?”梁妈妈打着哆嗦说道。
“看来你的嘴比你的人更加不老实。”纪欣“呛”的一声把刀拔出了一截。
“大人饶命——”梁妈妈扑倒在地,全身抖颤的叫道。
“拖下去,”纪欣向左右看了一眼,“再不说便上刑,直到说出来为止。”
两名番子应声上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这个老鸨拖了下去。
“大人,”一名番子走进来禀道:“外面的那些人怎么办?”
“给我一个个拷问,”纪欣说道:“不招的人就只有死。”
“是。”这名番子只觉脊背有些发凉,几百人呐,如果都招不出来难道都要处死?他抬眼看了一下纪欣,这位东厂大档头面色不善,便不敢多言,默默退了下去。
纪欣轻轻吐了口气,有些心乱如麻,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柳云惜给劫了去,真让这位厂公驾下坐头把交椅的纪大档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纪大人好威风呀!”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纪欣霍然转身,王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瞿然一惊,上前拱手一礼,“干爹......”
王振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不无嘲弄的说道:“你摆出这么大阵仗,不知有何收获呀?”
“孩儿无能,让干爹见笑了。”纪欣垂首说道。
“忙活了一晚上,累了吧?”王振挥手道:“带上你的人,都回去吧!”
“可是......可是她们......”纪欣抬起头,却见王振面无表情的冲着他说道:“她们也不必审了,都放了。”
“干爹,我们要找的人......”纪欣急道。
“要找的人她们不会知道,”王振有些不耐的打断他的话,“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她们中要是有人知道,还会待在这里等你抓么?”
“干爹说的是,”纪欣有些不甘,“要是放了她们,线索又从哪里去找?”
“问的好,”王振轻轻哼了一声,“你若是什么事都问咱家的话,咱家还要你做什么?”
纪欣一惊,感觉背脊有些发凉,忙道:“干爹教训的是,孩儿愚钝,未能领会干爹您的意思......孩儿这就让人放了她们。”说着对周围的手下发出指令,命他们即刻放人。
“还有,”王振又叫住了他,“你也不能去郕王府去闹事,明白没有?”
“昨晚是郕王跟她在
一起,孩儿亲眼所见,”纪欣说道:“柳云惜被劫,或许跟郕王也脱不了干系。”
“咱家给你的忠告你都忘了么?”王振脸色一沉,“现在郕王便在东缉事厂门口,口口声声要见那柳云惜,就差带人闯进来了。看来他并不知道柳云惜被劫一事。你难道想把他抓起来,用刑逼供么?”
“孩儿不敢!”纪欣连忙说道。
“你不敢?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王振冷哼一声,“别忘了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什么手段咱家都知道,除了皇上,恐怕没有你纪大人不敢抓的人吧?就是咱家,你也会下得了手的。”
“干爹......”纪欣一惊,只觉双腿一阵酸软,差点儿没有跪在地上。手肘一紧,却是被王振给牢牢的抓住了。
“怎么,怕了?”王振嘴角微微翘起,“你能够抓人,也要随时等着被人抓。这个世上没有谁是能够活得安稳的,要想命活得比别人长,就要懂得敬畏,比别人也要想得多一点儿,想得远一些......”
“干爹,您的话孩儿记住了,”纪欣说道:“孩儿就是死也不会伤到干爹您的。”
“这话虽然言不由衷,但咱家爱听,”王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做事情不能只一根筋,要知大木顶风它欲折。喊打喊杀的那一套还是少做为好。”
“是是是,孩儿一定遵从干爹的教诲。”
“咱家让你放了她们,并不是置之不理,”王振缓缓说道:“只要布好眼线,鱼儿就总有上钩的一天,你若把这里连根拔起的话,后面的戏就没法唱了。”
“干爹提点的是,”纪欣踌躇了一下说道:“可皇上那里......”
“皇上那里有咱家去说,”王振把手一挥,“你只需办好自己的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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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巷胡同里还未完工的杨家大院。
杨牧云在天还未亮时就起床洗漱,今日是他去礼部报到的日子,他格外珍视。可穿什么衣服去,让他此刻格外挠头。
名义上他还是锦衣卫的正五品千户和御前带刀官,可皇上并未说让他去礼部担当什么差事。自己堂而皇之的穿着五品官服过去,看来是不大合适。自己年轻资浅,总不会一进去就授予郎中或员外郎的官职。
“或许是从主事干起吧,”杨牧云心中暗道:“刚一进兵部时我就已经是主事了,去礼部应该也不例外。”他向身后捧着自己五品官服的宁馨和黛羽说道:“去,给我拿一件便服过来。”
“老爷,”宁馨瞪大了眼睛说道:“今日可是你去礼部报到的日子,哪儿有去衙门当职穿便服的?”
“皇上又未确定我的官职,”杨牧云说道:“怎好穿这五品的官服?要是给我安置一个品秩低的职缺,那不徒惹人嘲笑么?”
“大人说的是呢!”黛羽说道:“这头一天去可不能轻易落人话柄,我替您收了一件黛青色的圆领袍子,精心熨烫过的,穿出去一定很是精神。”
“是么,那你赶快拿来让我试试。”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
第五百三十八章 会同大使
杨牧云身穿圆领黛青色丝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沿着西长安街缓缓向衙署区行去。
莫不语和胡文广一左一右伴他而行。
“大人,这礼部是做什么的?”莫不语问道。
“这说起来范围可就大了,”杨牧云淡淡一笑说道:“太庙祭典、太学、科举还有教授番邦使节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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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妈呀,”莫不语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这都是秀才们干的事,俺可做不来。”
“你若不喜欢,还是回锦衣卫吧,”杨牧云瞄了他一眼,“反正你那个胞兄也在那里,正好做个伴儿。”
“那可不成,”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俺这辈子跟定大人您了,您就赶俺,俺也不走。再说,您身边得有人服侍......”
“莫兄,这你不用担心,”胡文广忍不住说道:“有我在身边照顾小舅舅,你放心便是。”
“你刚来便想赶俺么。”莫不语眼一瞪,“俺跟大人可是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里一起打过来的,那场面你见过么?鞑子的骑兵就像海浪一样拍击过来......”一讲起过往,他便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我小舅舅他就要到礼部任职了,”胡文广说道:“可能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上战场了,莫兄你再跟着,不嫌憋屈么?”
“不让俺跟着,俺才憋屈,”莫不语叫道:“大人上战场,俺便跟着杀敌,大人当文官,俺便笔墨纸砚侍候着......”
看着他们二人打嘴仗,杨牧云骑在马上暗暗好笑,多一个人果然热闹不少。
......
礼部衙门在正阳门大街最南面,紧靠着正阳门。
“这便是礼部衙门么?”胡文广睁大了眼睛叹道:“比湖州的知府衙门可要气派多了。”
“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莫不语看着他语带嘲讽的说道:“这可是大明的京城,天子脚下,岂是湖州那乡下地方之可比?”
“我小舅舅他也是从湖州来的,”胡文广叫道:“你竟然说我小舅舅他来自乡下......”
“胡说,”莫不语涨红了脸道:“俺哪里说大人是乡下来的了?”
眼见他们又要吵个不停,杨牧云脸一沉,“你们吵够了没有,这里是有司衙门所在,往来皆是朝廷一二品大员,你们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再吵闹不休的话,统统给我滚回去。”
吓得二人立马闭上了嘴。
杨牧云下了马,吩咐二人守在此处,不要乱走,自己径自上前向门吏禀明了来历,门吏不敢怠慢,让人把他领了进去。
进到里面左拐右拐,到了一间签押房门前,那人进去禀告了一声,便出来对杨牧云道:“侍郎大人有请!”
“原来接见我的是一名侍郎,”杨牧云暗道:“这礼部的规矩倒不小,想我初到兵部时便直接去拜见了尚书大人......”心中顿觉受到了怠慢。
待进去见到了一名身穿大红官袍的官员端坐书案前时,不由睁大了眼。那名官员同时看到了他,也是一脸惊讶。
这位侍郎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月前领着麓川使节到飞鸿居酒楼的礼部右侍郎孟祥。
“卑职拜见孟大人。”杨牧云上前拱手一礼。
“你,你是......”孟祥恍然道:“莫非飞鸿居的那个杨掌柜?”
“大人好记性,”杨牧云赞道:“那日卑职有幸得见大人风采,一直心向往之,没想到今日又与大人相见了。”
“你......你一介生意人,怎么就当官了?”孟祥感到匪夷所思,能够在朝廷当官的都是两榜进士,商贾做官,真是闻所未闻。
“其实卑职也是读书人,”杨牧云说道:“偶然机缘讨得皇上隆恩,这才到礼部报道来了。”
“哦,”孟祥微微点头,以为他是拿钱捐了个官儿,眼中露出轻视之色,拈须说道:“原来如此,你到我礼部来,想做什么?”
“卑职愚钝得很,还请大人指教。”杨牧云拱手道。
孟祥眼珠子转了转,沉吟道:“你初来乍到,很多朝廷上的规矩恐怕你不懂得,不过,那日你对麓川使节招待得倒是极为周到......这样吧,本官安排你去会同馆任一名大使,那里住的都是番邦蛮夷,个个粗陋不堪,少有知礼节者,你便去那里和他们打交道吧。”
“是,大人。”杨牧云应道。
“另外,你去吏部领一套官服来,”孟祥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说道:“这身便服万不可在当值时穿了。”
“是。”杨牧云脸上恭敬,心中暗道:“这会同馆大使不知是什么官,不过听起来倒是挺气派的。”
......
待杨牧云穿上一身绿色蓝雀补子的官服时,真有些哭笑不得了,所谓会同馆大使不过是一名正九品不入流的小官。他真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不但他百思不得其解,连莫不语和胡文广也吃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这,这......”莫不语有些忿忿然道:“大人百战沙场,功勋卓著,这皇帝老儿有功不赏也还罢了,还把大人降成这么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当真欺人太甚。”
“小舅舅,”胡文广也说道:“这、这真是皇上的意思么?”
“废什么话,”杨牧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呵斥道:“此乃天恩,做臣子的当坦然受之,你们在这里妄自腹诽,究竟是何居心?”
“大人,俺有些想不通......”莫不语忍不住说道。
“我都没说什么,要你替我抱什么不平?”杨牧云将两套皂隶服扔到二人面前,喝道:“想跟着我,便把这身衣服穿上,不然,就滚!”
一见杨牧云真动了气,莫不语和胡文广不敢再说什么,连忙把那套皂隶服换上。
“好,”杨牧云的脸色缓和了些,对他俩说道:“从现在起,你们都把嘴给我闭严实喽,再吐出一句怪话,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了。”
两人连忙捂住了嘴,互相对视一眼,生怕杨牧云真的来割他们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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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同馆座落在京城官
署区的西北,里面有大大小小几百间房舍,专供番邦使节居住。可就如此多的房舍,有时也不一定够住,此时大明如日冲天,向大明朝贡的番国,几达上百,使节往来于途,又带着大量的随从,使得会同馆房舍紧张,那日麓川王妃便带人住进了飞鸿居酒楼,便是因为不愿意挤在会同馆。
主管会同馆的是鸿胪寺少卿汪伟元,这是个圆圆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一团和气,见了杨牧云,寒暄了几句,便交待他主要照看好现居住在会同馆西北角的人。
“其他的人怠慢一二没有关系,”汪伟元再三叮嘱,“可就是那儿的人可得看顾好了,不然的话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
“哦?”杨牧云有些奇怪的问道:“住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你去见了也就明白了,”汪伟元一脸的神秘,“本官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
“看顾个人还要打哑迷,”杨牧云从汪伟元的官署里出来时暗道:“这姓汪的真是莫名其妙。”
“请问您是新来的杨大使么。”一位身穿绿袍的小官迎上来笑道。
“不敢,正是本官,你是......”杨牧云并不认得他,眉尖一挑。
“下官姓顾,草字少钧,是这里的副使。”顾副使向他拱手一揖,“下官见过杨大使。”
“唔,原来是顾副使,不必多礼,”杨牧云说道:“你在此找我有什么事么?”
“下官是奉汪大人之命来请杨大使去见一人。”顾副使神态恭谨的说道。
“何人?”
顾副使不答,只神秘的一笑,“杨大使请随下官来。”
......
杨牧云领着莫不语和胡文广跟在顾副使身后,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又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院前。
顾副使止住脚步,转向杨牧云笑道:“杨大使请——”
“顾副使不进去么?”杨牧云问道。
“下官还有别的事,”顾副使向他一拱手,“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这厮甚是无礼,”莫不语怒道:“待俺过去教训他一番。”
“不语,”杨牧云叫住了他,“由他去吧。”
“小舅舅,”胡文广盯着黑洞洞的院门说道:“这里面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那个顾副使避之唯恐不及呢?”
“说那么多做甚?”莫不语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一晃膀子便要入院,顿觉衣衫一紧,侧目一看,却是胡文广扯住了他的衣角。
“你拉俺干啥?”莫不语瞪着一双大眼问道。
“我想先进去。”胡文广硬梆梆的说道。
“那好,你先。”莫不语咧嘴一笑,罕见的没有和他争执。
胡文广整了整衣衫,挺起胸膛大步向院门走去。
刚进了院门,忽然一股劲风迎面刮来,他吃了一惊,正欲后退,刚移了一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当头罩下。
第五百三十九章 倾心拉拢
胡文广陡觉身子一轻,飘然而起,那黑乎乎的东西贴着自己的鼻尖一划而下,“当——”的一声砸在青石板地砖上,激的火星四溅。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被砸中了......想起来就不寒而栗。侧目向后看去,原来是杨牧云提着他的衣领疾撤躲过了这一劫。
“小舅舅......”他还没说出感激之言,就见莫不语大吼一声,抽出配刀冲了上去。
“嘡——”的一声,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目光扫处,却见两个巨大的身影碰撞在一起。
“阿列克塞?”杨牧云看清了与莫不语交手之人金发飘扬,眼睛泛着蓝光,正是赛因孛罗身边的那个俄罗斯卫士阿列克塞。
他和莫不语都是力大无穷的勇士,交起手来一时不分胜负。
杨牧云皱了皱眉,正欲上前分开两人,突听一个男人大声说出了一连串的话。
他说的是蒙古话,杨牧云虽然不懂,但听起来很有气势。
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相貌威严的男子也向他这边看来。
“赛因孛罗王爷?”
“杨牧云?”
两人微微一怔,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赛因孛罗哈哈笑着走上前来,在杨牧云的肩膀上给了一拳,“怎么是你这小子,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看那亲近的样子,直把杨牧云当成了他的小辈。
“原来王爷被安排住进了这里。”杨牧云生生受了这一拳笑道。
“不在这里难道要把本王关进大牢中么?”赛因孛罗笑着说道:“你们那个皇帝还不至于如此不懂礼数。”
“他怎么又回到王爷身边了?”杨牧云瞥了阿列克塞一眼,“王爷不是把他撵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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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赛因孛罗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走,进去陪我喝一杯。”
......
馆舍里铺着红绒毯,摆着草原风格的案几,几名蒙古打扮的少女怀抱马头琴,拉出悠扬而苍凉的曲调。馆舍内部直装饰的跟蒙古包一般。
“杨公子,请坐!”赛因孛罗盘膝坐在几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他对面。
赛因孛罗拍了拍手,一名蒙古衣装的少女缓步上前给他们各满了一碗酒。
“杨公子,干!”赛因孛罗举起了酒碗。
“王爷,请!”杨牧云也端起了酒碗。
“咕咚咕咚——”两人一气饮尽。
杨牧云入口只觉酒劲甚烈,还微带酸甜的味道,很像是草原上的马奶酒。
“杨公子,这酒如何?”赛因孛罗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问道。
“很有劲道,”杨牧云点点头,“跟贵方的马奶酒很是相像。”
“这就是我们草原的马奶酒,”赛因孛罗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那几名蒙人打扮的少女,“她们也是草原部族的女儿,是你们皇帝专门派来侍奉本王的。”
“皇上对王爷真是关怀备至,饮食起居跟王爷在草原时一样。”
“屁,你们那个皇帝有求于我倒是真的,”赛因孛罗说道:“否则早就把我这个阶下囚扔到你们大牢里去了。”
“王爷在这里待的可还习惯?”杨牧云问道。
“我若说不习惯你们皇帝还能放了我不成?”赛因孛罗一咧嘴说道:“说这不痛快的事做什么,喝酒!”
......
连干了几大碗酒,杨牧云的头开始发蒙。说实话,他对草原人的这种喝酒方式很不习惯,哪像中原文士之间小盅慢饮、再行个酒令那样有意境?一上来就一阵狂饮,就像是牛喝水一样,当真粗俗,跟水浒传里梁山草寇简直有的一比。
“好好......”赛因孛罗连声赞道:“杨公子当真痛快,难怪本王那侄女萨穆尔齐齐克会喜欢
上你。”
“王爷你要再灌下去,我可就真的醉了。”杨牧云微微摇头说道。
赛因孛罗哈哈一笑,睨了他一眼说道:“杨公子你是怎么知道本王在这里的?”
“唔......”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赛因孛罗瞅了瞅他身上穿的官服,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你不会是派到这会同馆来当大使了吧?”
杨牧云淡淡一笑,“不瞒王爷,我便是刚任命的会同馆大使。”
“哦?”赛因孛罗眉峰一挑,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打量了他几眼,“杨公子莫不是在跟本王说笑?”
“我怎能与王爷说笑?”杨牧云提起衣袖展了展身上的这身官服,“王爷应该能看出我穿的官服品秩吧?”
“杨公子文武双全,此次又立了大功,”赛因孛罗拍案说道:“怎么能当一名九品不入流的小官,你们的皇帝也太刻薄了......”
“王爷噤声,”杨牧云截住了他的话头说道:“天子幼军出征,几尽全没,人人皆是带罪之身,我能在此任职,已是天恩浩荡,不敬之语王爷万不可再说。”
“话虽如此,可这非战之罪,战场的情状,我想你们皇帝不会一点儿也不知道吧?”赛因孛罗冷笑一声,“皇帝命你们五千人深入草原,分明就是让你们去送死。”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了笑,没有分辩。
“杨公子,”赛因孛罗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有功不赏,刻薄寡恩,这样的朝廷还值得你为它卖命么?”
杨牧云默然。
“杨公子,”赛因孛罗紧接着说道:“你不如跟我一起回草原,以你的本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而且萨穆尔齐齐克又这么喜欢你,等你立些功劳,我那太师兄长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把她嫁给你......到那时,你在草原上就是数得着的人物,不比在这里窝窝囊囊的当这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强么?”
“王爷,你醉了。”杨牧云抬起头悠悠一笑。
“我说的是真心话,”赛因孛罗脸色一正说道:“本王可以对长生天起誓,方才的话决无一句虚言,若不诚心以待公子,让我的灵魂永远得不到安息。”
“王爷言重了,”杨牧云摆摆手说道:“杨某乃微不足道之人,当不得王爷起如此重誓。”
“杨公子如此英雄人物,要是到我们草原......”
“王爷,”杨牧云微微摇头,“是杨某生擒的你,而且连番大战,死在杨某刀下的各部族战士不知凡几......”
赛因孛罗听他嘴里不再称他们作鞑子,心中一喜,遂道:“你们汉人不是也有句俗话叫什么‘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么?战场上的事,谁也不会记私仇的,杨公子尽管放心。”
“王爷,时候不早了,”杨牧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杨某酒一喝多呀,这脑筋就糊涂得很,什么话也听不清楚了......”向着赛因孛罗拱了拱手,“告辞!”
“杨公子,本王送你!”赛因孛罗嘴角勾起一抹颇含意蕴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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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莫不语看到他的时候,他已连路都走不稳了,干脆将他负于背上。
“小舅舅他认识那个鞑子头儿么?”胡文广在一旁轻轻拍着杨牧云的背问道。
“他们当然认识,”莫不语边走边道:“这一路我们便是与他边打边逃回来的,要不是大人生擒了他,恐怕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
“他可是草原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莫不语说道:“赛因孛罗王爷。”
“啊?那个鞑子头儿居然还是一个王爷?”胡文广听得瞪大了眼睛。
莫不语得意的一笑,“没想到吧?那日大人领着我们几百号人偷偷摸进鞑子的大营,直接就冲到了那位王爷大帐,那时守卫大帐的没几个
人,就刚才跟我交手的那个大金毛还厉害些......”
“那个大金毛也是草原上的鞑子么?长得好生奇怪。”胡文广没有见过色目人,对那个差点儿伤到他的黄头发蓝眼睛的大家伙很是稀罕。
“那个人......”莫不语嗤之以鼻,“听他说是从什么俄罗斯来的,是个在西边很远的地方。那个家伙狡猾得很,假装投靠我们,瞅准机会便在背后捅了大人和俺一刀......”
“他还捅了小舅舅一刀?”胡文广忙去摸杨牧云的背。
“俺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莫不语急得直摇头,“总之他在俺们背后使坏,大人和俺都吃了他的亏。”
“哦,”胡文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他道:“你说那个王爷是小舅舅他生擒的?”
“啊,咋啦?”
“那小舅舅他为什么降成了九品官?”胡文广道:“他在京城时曾给家里来信,信上说他在皇上御前当差,是什么御前五品带刀官。怎么立了这么一件大功回来,反而降成了九品?”
“这个......”莫不语答不上来,只得忿忿的说了一句,“是那皇帝老儿糊涂,忘了大人的功劳。”刚说到这里,后脑壳便“啪”的挨了一下。
他回过头一看,杨牧云正一脸怒色的瞪着他。
“大人,你醒了?”莫不语浑身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
“你活的不耐烦了,”杨牧云斥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所在,乱嚼皇上的舌根子,嫌命长么?”
“大人,俺不敢了。”莫不语忙道。
“小舅舅,”胡文广说道:“莫大哥他说的对,你立了这么大功,皇上却这么对待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住嘴,”杨牧云虎着脸冲他叫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便让姐姐她领你回湖州,从此再不准你来京城。”
胡文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还有,”杨牧云目光盯着他二人道:“我现在醉了,醉得一塌糊涂,明白了么?还有,我的事不许说给任何人听。”
莫不语和胡文广不禁面面相觑。
杨牧云眼一翻,趴在莫不语背上,又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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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他这是跟谁喝酒了?醉成这个样子?”杨兰质问自己的儿子。
胡文广偷偷瞄了一眼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周梦楠吩咐道:“宁馨、黛羽你们扶相公进去休息。素月,你去厨下让他们做一碗醒酒汤端过来。”
“是。”三个俏丫鬟盈盈应道。
“大夫人,”莫不语向着周梦楠拱手一礼说道:“要是没别的吩咐,俺这便去了。”
“嗯。”周梦楠心系相公,也不跟他多说。
莫不语转身离去时,身上“啪”的掉下一件物事。
周梦楠眼尖,看出是一件绿色的官服。莫不语想要遮掩却是来不及了。
“不语,这是什么?”周梦楠看着那件官服问道。
“这,这个......”莫不语本不善于说谎,情急之下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把它拿来我看。”周梦楠声音不高,却让人不得抗拒。
“是。”莫不语无奈的捡起那件官服呈了过去。
“这是谁的衣服?”周梦楠翻开那件官服看了看,向他问道。
“这......这是俺的。”莫不语吭哧道。
“胡说,”周梦楠俏脸一沉,叱道:“这件官服你穿得上么?”
“我,我......”莫不语正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却见胡文广走上前来,朝周梦楠一揖,“舅母,这件官服是我的。”
“哦?”周梦楠眸光一闪,“文广你真是出息了,刚来你舅舅便给你谋了一个官身,真是可喜可贺。”
第五百四十章 各怀心事
胡文广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还是多亏了小舅舅的提携。”
周梦楠没跟他多说废话,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拿来!”
“拿什么?”胡文广心突地一跳。
“官凭啊,”周梦楠秀眉微挑,“怎么,吏部没有给你发一张官凭么?”
“这个......”胡文广忽然紧张起来,“我可能是忘记带回来了。”
“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如此马虎?”
“是,是文广一时疏忽......”
“是这个么?”周梦楠不等他说完,从官服里抽出一张纸。
屋内的人都瞪大了眼。
“这,这......”胡文广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周梦楠抽在手中的是一张真正的官凭,上面还盖着吏部鲜红的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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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官凭么,文广?”周梦楠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舅母......”扑通一声胡文广跪在了地上,以额触地,“是小舅舅他不让我将事情告诉舅母的。”
“大人他不想大夫人您忧心,”莫不语也道:“并不是俺们刻意隐瞒,还请大夫人您恕罪。”
周梦楠的目光向四下里扫了一圈,吩咐屋内的仆妇,“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
仆妇们齐应一声,退了下去。屋内只剩周梦楠、杨兰、莫不语、胡文广四人。
“现在屋里也没外人了,你们可以讲了。”周梦楠说道。
胡文广和莫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不长进的东西,还不快说。”杨兰冲着胡文广叱道。
胡文广一哆嗦,便一五一十的把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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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飞驰在京城的街道上,由于天色已晚,道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马车上,一张俏丽的脸庞掀开车帘向外探视了一眼。
“小姐,”素月合上窗帘回过身对周梦楠说道:“您真要去那个地方么?”
“嗯,”周梦楠微微颔首,眼有忧色的说道:“相公他一定是遇见了大麻烦,不然的话为什么朝廷会对他一贬到底呢?”
“可是小姐,”素月说道:“您去找王公公不行吗?他权倾朝野,一定会有办法帮老爷的,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个女人?”
周梦楠睨了她一眼,“你嘴里说的是哪个女人?都好些日子了,你还不能好好称呼一下么?”
素月脸上带着不屑,“非是婢子不敬,老爷接纳她也好几个月了,可还在青楼妓馆待着,这还不算,不知从哪儿又抱个野孩子过继在老爷名下,真是不知廉耻。就这老爷也不生气,还经常和她一起,我看她就是仗着自己美貌,把老爷给迷晕了。”
“你是这么看待她的么?”周梦楠笑着微微摇头,“那是你对她误解太深了,?萝院是她名下的产业,她不能不打理。那个孩子的底细相公他是知道的,算不得来路不明。还有,我不否认相公是被她世上少有的姿色所吸引,但你认为她是只凭姿色来拴住男人,未免把她看得太轻了些。”
“小姐,你一点儿也不讨厌她么?”素月有些不能理解,所有大户人家的原配正妻都是反对丈夫纳别的女人进门。周伯安的夫人就是因为自己的男人看上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因而把宁馨打发到女儿女婿身边的。
“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多个人帮自己的相公难道不好么?”周梦楠轻叹一声,“若说我一点儿也不嫉妒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毕竟是自己的男人,总不希望他围绕别的女人转。”
素月“噗嗤”一笑,“原来小姐你也有心不宽的时候......小姐,您真认为她能帮老爷么?”
“她也算是相公纳进门的,能多帮相公一分就决不藏半分,”周梦楠说道:
“王公公他现在诸事烦身,我怎好再登门求他。倒是紫苏,背后有一位宫里的大人物罩着,听说权柄不下于王公公呢!”
“那她如果真能帮老爷,以后岂不压小姐你一头?”
“若是真能对相公他有所助益,又何必计较那许多?”周梦楠淡淡道:“平时又不常在一块儿相处,谁又能压着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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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院这边热闹异常,生意比之前红火了许多,也难怪,现在清韵馆被东厂的人一番折腾,很多客人都不敢上门了,况且那里的招牌“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不知所踪,坊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她是乱党,有说她得罪了东厂的王公公,莫衷一是。这样一来,很多清韵馆的常客跑到?萝院这边来了,京城的青楼妓馆由两边分庭抗礼变成了?萝院一家独大。姚妈妈脸上乐开了花,正在她招呼客人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小厮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姚妈妈脸色一变,让别的女子招呼客人,自己随小厮匆匆去了。
?萝院池心小岛的花厅中,紫苏正指导一群年少的女孩儿乐舞。
“都说过多少遍了,”紫苏训斥她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儿,“腿要绷得直些,腰要摆动得像风中柳枝,笑要妩媚一些......像你这样,腿弯腰直,脸僵硬得像抹了一层霜,哪个男人爱看?”
女孩儿被她一通训,忍不住啜泣起来。
“哭,就知道哭,”紫苏叱道:“长了这么一副好面孔,怎么脑筋却转不过圈来?要不是绮晴快要嫁人了,我才懒得教你。”
“好了,姑娘,”怜依和芷雪二人走上前来劝道:“碧柔她刚学舞不久,哪有进境如此快的?能学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你们俩又来充好人不是?”紫苏瞥了她们一眼,“离年底宫里的新春庆典已没多少日子了,到时出了差错,谁担这个罪过?你们么?”
“姑娘......”
“你们俩私下里督导她们不严,别以为我不知道,”紫苏让她们俩先闭上嘴,又转向碧柔,“你觉得自己长得比绮晴漂亮,便不用下功夫了,是么?老实告诉你,三日内再没什么长进,我便打发你到姚妈妈那里去。”
碧柔听了不禁打了个寒噤,啜泣声立马止住了。其她少女只觉背脊有些发凉,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她。
“好了,都散了吧,”紫苏挥挥手,“你们做事都用心些就行了。”
这时,姚妈妈带着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走了过来。
紫苏见了秀眉微微一蹙。
“姑娘......”姚妈妈来到她面前欠身施了一礼。
“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紫苏看了她一眼,“难道前院又出什么状况了?”
“姑娘,”姚妈妈笑了笑,“自从清韵馆那边出了事,我们这里的生意是出奇得好。”
“那你来是向我表功了?”
“姑娘说笑了,”姚妈妈笑道:“老身怎敢,咱院子的生意再好那都是姑娘调度有方,全院上下无不叹服......”
“好了,”紫苏截住了话头看向她身后的两名女子,帷帽垂下薄纱,遮住了她们的面孔。“她们是谁,你带她们来做什么?”
姚妈妈左右看看,上前一步轻轻说了一句。
紫苏脸现异色,盯着那两个女子片刻,说道:“那你让她们随我来吧!”
......
“真是稀客,”紫苏看着摘下帷帽的周梦楠道:“没想到周姐姐会亲自到我这里来。”
周梦楠淡然一笑,对摘下帷帽的素月道:“你先到外面去等我。”
“是。”素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紫苏和周梦楠两人。
“姐姐能屈尊到我这里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紫苏眨了眨眼问道。
“妹妹是聪明人,何必一再讥讽呢?”周梦楠将一张叠好的纸递了过去,“请妹妹看看这个。”
紫苏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原来是一纸官凭。
“兹任命杨牧云为会同馆大使,即日起到任。”官凭下面盖了一个吏部的大印。
“夫君他被派到会同馆去当大使了?”紫苏看完脸色一变。
“看来妹妹也知道这一纸官凭的分量。”周梦楠看着她脸色悠悠道。
“夫君呢,他怎么说?”紫苏急道。
“相公他醉了,醉的人事不知,”周梦楠说道:“所以我来这里找你,看妹妹你知不知道相公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说皇上亲自召见了他,让他去礼部报到,”紫苏思索了片刻说道:“可并未说让夫君他担任何职。”
“相公他从五品一直落到九品,”周梦楠看着她道:“皇上这样做究竟是何用意?”
紫苏一脸凝重,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抬起头看向周梦楠,“走,我与姐姐一起回去,等夫君他醒了,仔细问问他。”
......
杨牧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草原,草原上下了很大的雪,到处白茫茫的辨不清方向。就这样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到了哪里,忽然天暗了下来,周遭漆黑一片。又行进了一段,前方突然出现了两点幽光,待幽光近了些,他才发现,那是一对狼的眼睛,狼龇着满嘴的獠牙,在一步步的向他靠近。他向后退了几步,猛然发现,身后和左右都出现了狼。它们围了一个圈子,而他,就在圈子的中心。
群狼在步步逼近,他浑身戒备着,手心甚至沁出了冷汗。
一只狼呜呜叫了几声,骤然向他猛扑了过来。他一拳向那只狼的头部猛击了过去,忽然手臂一痛,发现另一只狼咬住了自己的臂膀。还有自己的双腿,背颈......统统被狼给咬住了,他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弥漫了全身,正想挣扎,猛地大吼一声......
杨牧云大汗淋漓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相公,你醒了?”
“夫君,你做噩梦了?”
两只纤柔白净的手各拿一块手帕,擦他额头上渗出的汗。两副绝美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紫苏,梦楠,是你们?”杨牧云一愕。
“不然,你认为是谁?”紫苏娇笑着说道。
“你们怎么都来了?”杨牧云问道。
“是周姐姐把我叫来的,”紫苏说道:“她把你的事都给我说了。”
“唔,什么事?”杨牧云突然感到头有些沉。
“你去礼部了?”紫苏问道:“皇上给了你一个什么官职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
“怎么,不好意思说?”紫苏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皇上给你的官太大了,怕说出来吓着我们么?”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如此讥讽?”杨牧云有些着恼。
“妹妹,你不要再逗相公了,”周梦楠静静的看着他:“相公,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上这么安排自有他的深意。”杨牧云这话不假,自他见到赛因孛罗那一刻起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皇上这是让他借着大使的身份看好这位草原来的王爷。
“什么深意?”紫苏说道:“再深下去是不是就让你罢官还乡了?”
“是呀,无官一身轻,这样不好么?”杨牧云哼了一声说道。
“相公,紫苏妹妹她也是关心你,你就别跟她斗嘴了,”周梦楠劝道:“我们都希望相公你好好的......”
“娘子,”杨牧云叹道:“你也不想想,一个九品不入流的小官用得着皇上亲自下旨么?”
第五百四十一章 炉边对答
周梦楠和紫苏互相对望了一眼。
“皇上是君,我是臣,”杨牧云叹息一声说道:“皇上无论下什么旨意,我都必须得遵从的,又何必在意是升是降?”看了她们一眼,“我若真的不会再被起用,你们是不是就会离我而去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紫苏气得俏脸泛红,“我要是图富贵的话,又何必嫁给你?”
“相公,”周梦楠倒没有紫苏那样激动,“你我夫妻一体,说这些岂不有伤我们之间的情分?”
“同富贵易,共患难难,”杨牧云笑了笑说道:“有句老话不是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么?”
“你......”紫苏气极,一扯周梦楠的衣袖,“姐姐,没想到夫君这样看待我们,难为你一直为他忧心如焚,我们走!”
周梦楠轻叹一声,深深望着杨牧云道:“相公,我和紫苏妹妹是怕你遇见了不顺心的事,一心想帮你的。”
“姐姐的好心,都被他当成了驴肝肺,”紫苏说道:“你为了他都可以亲自来?萝院寻我,可他呢?却如此看待你......”
“哦?”杨牧云惊讶的看向周梦楠,“你竟然去那种地方......”话未说完左耳一阵剧痛,竟是被人狠狠的拧住了。
紫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什么地方呀?你再说一遍。”
“夫人你快放手,疼——”杨牧云龇着牙叫道。
“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轻贱我的么?”紫苏眼圈一红,松开了手。
“夫人误会了......”杨牧云伸手揉了揉耳朵苦笑道。
“妹妹,”周梦楠有些看不过去,“相公他一直敬重于你,这你也是知道的......”拉住了她的手,一脸企盼的说道:“我也想与你多亲近亲近,不如你搬过来,我们住在一起,这样有些事我也能跟你商量商量。”
“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紫苏微摇螓首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妹妹我虽然一直待在那烟花之地,但从未做过对不起夫君之事,如你们因此而不能容我,那我这就离开,再不相见......”
“怎么说着说着就成这样了?”杨牧云拉住紫苏的手对周梦楠说道:“娘子你可能不知道,紫苏她是在为他义父做事......”将事情的原委与她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世上很多人都身不由己,但只要她做事问心无愧,又何必拘泥于表面呢?”
“这其中的缘由我还是第一次听呢?”周梦楠脸带歉意的对紫苏说道:“其实妹妹你真心对待相公,只此一点便足够了。”
“是呀,你们都是我的贤妻,”杨牧云又拉住周梦楠的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子一起,永不相疑。”
周梦楠与紫苏心中一甜,便向杨牧云肩头靠去。
杨大公子左拥右抱,心里好不快活。
......
“还是大人有本事,”莫不语偷偷在窗外窥到了这一切,叹道:“两位夫人哄一哄就这么过去了。”
“要是我有小舅舅这样的本事......”胡文广还没感叹完就“啊”的一声痛呼,原来是被人扭住了耳朵。
“小王八蛋,”杨兰骂道:“别的本事没有长进,倒会学着跟人听墙根了。”不由分说,扭住他耳朵便走。
莫不语颇觉尴尬,怕被杨牧云听见,跟在杨兰和胡文广后面,一起退了下去。
......
“娘,你松手!”来到一僻静地方胡文广忍不住叫道。
杨兰哼了
一声松开了手。
胡文广不住揉搓被杨兰扭痛了的耳朵,“娘,你手可真重。”
“小王八蛋,痛死你活该!”杨兰啐了一口,“听人墙根,老娘真该把你的耳朵给拧掉。”
“至于么?”胡文广嘟嘟囔囔说道:“小舅舅和舅母他们又没看见......”
“你说什么?”杨兰眼中射出一抹厉色,“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让娘的脸往哪儿搁?”
“是,是,娘,我错了。”胡文广见母亲真生气了,连忙认错。
“孩子,”杨兰叹了口气,“你做事也太不知轻重了些,牧云他是你亲舅舅不假,可你那两个舅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若是被她们知道了你做下了这样龌蹉的事,岂能容你。”
“容不下我便跟着娘你回湖州呗,”胡文广满不在乎的说道:“小舅舅他现在礼部会同馆任一大使,娘你知道大使是几品官么?”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下,“九品,还不如咱湖州府辖下的一知县呢......”
“你住嘴,”杨兰呵斥道:“你舅舅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九品怎么了,九品那也是京城的官儿,就是湖州知府他也得高看......你看看你,跟你舅舅他一般年纪,又混出什么模样了?还敢笑话他么?”
胡文广垂下头,没有说话。
“文广,”杨兰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娘也盼着你出人头地,可你......”喟叹一声,“学文,你不是读书的材料,学武,你就会你爹那几招庄稼把式。你小舅舅他混出了个样子,你便跟着他吧!我就这么一个兄弟,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他一定会好好待你......”
“我知道了,娘。”胡文广低低的应了一声。
杨兰怜惜的看着他道:“娘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舅舅他遇见了些难处,可谁一生不碰到些坎儿呢?他年轻,又有本事,娘相信他一定会迈过这个坎儿,你就不要多想,一心跟着你小舅舅就是了。”
胡文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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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御前五品降到了九品,杨牧云脸上没有露出丝毫颓丧之色,每日天不亮便去会同馆当值,很晚才归家,有时还连夜待在馆里。汪伟元也没分派他别的差事,只看好赛因孛罗便行。
杨牧云做事倒也尽心尽力,对赛因孛罗的生活关怀备至,只是别的话不再多说。
赛因孛罗还是对他一如既往的热心,没有因为他的态度冷淡而改变什么。
只是莫不语一见到阿列克塞便气不打一处来,两位大力士已私下里较量过好几次。
这一日杨牧云正按赛因孛罗的要求布置他的饮食。隆冬时节,这位王爷突然想吃火锅,杨牧云便吩咐人在他屋里支起了打边炉。一应菜蔬、鱼肉、菌类、蘸料都齐备后,正准备走,却被赛因孛罗给叫住了。
“本王无人在旁相陪,甚感寥落啊!”赛因孛罗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杨大使若无别的事,便留下来陪本王一饮如何?”
“每次都叨扰王爷用餐,杨某已深感不安呐!”
“无妨,”赛因孛罗笑了笑,“不过是借花献佛,杨大使不必拘谨。你每日精心招待,本王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杨牧云不再推辞,便坐了下来,反正每日与这位王爷对饮,也不多这一顿。
“大明真是个好地方,”赛因孛罗感叹道:“物产丰足,生活优渥,本王都有些不想走了。”
“如果王爷志仅于此,那我朝便不会如此盛情招待了。”
赛因孛罗一怔,随即大笑,“有理,有理。贵国怎会养一无
用之人?”高举酒杯,“来,为你我的相识相知,干一杯。”
“在下不胜酒力,只能浅酌则止,”杨牧云端起酒杯,面带歉意的说道:“还望王爷见谅!”
“好,好,”赛因孛罗笑道:“本王干了这杯,杨大使随意!”
......
两人正喝着,忽见顾少均一掀厚厚的棉布门帘,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杨牧云身边低语道:“大人,尚书大人他到了。”
“哪个尚书大人?”杨牧云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礼部尚书胡濙胡大人,”顾少均催促道:“你赶快随我出去迎接一下。”
“哦,”杨牧云心中微微一惊,胡濙这个人他是见过的,自己刚进京时因与蒙古使团冲突而入了刑部大牢,后来便是这位胡濙和刑部尚书金濂、大理寺卿薛璟、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四人审理的自己。
“王爷,在下少陪。”杨牧云站起身来向赛因孛罗拱了拱手,正要随顾少均出门,陡见棉布门帘一掀,进来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大红袍服的官员。他看的分明,此人正是礼部尚书胡濙。
“尚书大人——”杨牧云和顾少均向他齐齐施了一礼。
“嗯,”胡濙微微点了下头,看向赛因孛罗,拱手一揖,“王爷真好兴致呀!”
赛因孛罗端坐在那里并未起身,眼皮微抬了一下说道:“胡大人可真来得巧,本王这里还没怎么动筷你便到了。”
“是么,”胡濙笑道:“正好本官也尚未用饭,就此叨扰一下了。”说着走上前坐在杨牧云刚坐过的位置上。
“你们下去吧,”胡濙向杨牧云和顾少均挥了挥手,“本官这里有事要跟王爷说。”
“是。”两人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就见赛因孛罗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指向杨牧云,“你,留下。他,出去。”接着瞥向顾少均。
胡濙微觉讶异,但还是说道:“你们就听王爷的吩咐。”
顾少均退了出去,留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杨牧云。
“杨大使,坐。”赛因孛罗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座位。
“这......”杨牧云犹豫了一下。
“既然王爷这么赏脸,你还不赶快过来。”胡濙对他说道。他忽然觉得这个年轻的官员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是,大人。”杨牧云这才上前,欠了欠身,坐了下去。
“胡大人此来,有何贵干呀?”赛因孛罗问道。
胡濙笑了笑,没有说话,乜了杨牧云一眼。
“胡大人不必忌讳,”赛因孛罗看出了他的意思,说道:“本王与这位杨大人乃莫逆之交,无论何事都不会避着他的。”
胡濙惊奇的打量着杨牧云,不知这位草原枭雄为何如此看重这位九品不入流的小官。
“胡大人很是奇怪,是么?”赛因孛罗哈哈一笑,“实不相瞒,本王便是被这位杨大人擒获的,若不是他,本王怎能有幸与胡大人相会于此?怎能享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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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胡濙吃惊的问道。
“杨大人,”赛因孛罗嘴角一勾,“就请你向胡大人说说本王是如何被你生擒的经过吧。”
“王爷,”杨牧云拱了拱手,“在下不敢误了尚书大人的公事。”
“也好,”赛因孛罗点点头,“讲完了公事才好谈私事,胡大人,您请。”
“嗯,”胡濙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已答应在新年庆典上册封王爷您和太师,并准许你们斡剌特部可以单独入供我大明。”
第五百四十二章 暗中交锋
“就这些么?”赛因孛罗神色不动。
“还有,”胡濙继续说道:“朵颜卫被掳的人口牲畜归还朵颜卫,并请王爷和太师保证不再侵犯朵颜卫、福余卫和泰宁卫。”
“朵颜卫?”赛因孛罗眼皮微抬了一下,“现在还有朵颜卫么?”
胡濙微微一笑,“王爷怕是不知道,朵颜卫的指挥使现就在京城里。”
赛因孛罗哈哈一笑,“朵尔歹他躲到这里来了么?来干什么?请大明的大皇帝为他恢复牧场和部众么?”
“王爷,”胡濙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朵尔歹是我大明亲封的指挥使,来京拜见皇上也是在尽臣属的本分。”
“是么?”赛因孛罗夹了一筷子涮羊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你们封的这个指挥使可不大老实呀,据本王所知,他们可没少侵扰辽东都司下辖的边堡,本王为你们清除了一个大患,难道不好么?”
“王爷,”胡濙的声音加重了一些,“朵尔歹是我大明的臣子,如有不臣之举,也应当由我大明讨伐,毋须借他人之手。”
“由你们讨伐?”赛因孛罗轻笑一声,眼中满是蔑视之意,“看来大明的军队还是挺能打的,特别是你们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什么天子幼军,不知回来多少呀?”
胡濙捋须笑道:“战场上刀光剑影,死伤难免,就像王爷,不也被我们请到这里来了么?”话虽说的客气,却不无嘲讽。
赛因孛罗目光一转,嘿嘿笑道:“本王一人何足道哉?只要大军尚在,一切主动便尽操于我手。”
“看来王爷对自己掌握的实力很是自信。”
“难道不是么?”赛因孛罗头微微一扬,“你们皇帝的亲军,还有宣府兵、大同军,哪一支能挡我草原铁骑的兵锋?”语音中尽带威胁之意。
“看来王爷不是来向我大明请封的,而是来下战书的。”胡濙脸色微变。
“胡大人不必紧张,”赛因孛罗唇角翘起,端起一杯酒,“来,你我干上一杯。”见胡濙丝毫未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抹唇上的酒渍说道:“本王是诚心来见你们大明皇帝的,可你们皇帝把本王在这里一撂这么多天,连见也不见,究竟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令王爷不快的是这个,”胡濙悠悠一笑,“王爷远来,中间又遭受乱党的劫持,该当好好歇养些时日,好好压压惊才是。觐见天子应该挑个很庄重的日子,还望王爷不要心急。”
“你们好酒好招待,本王倒是不急呀,”赛因孛罗轻轻一笑,“本王这里来了最新的线报,我的兄长太师也先征讨西域大获全胜,现正归来途中,若是知我在此,会不会引兵南下,那就不可预知了......”见胡濙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续道:“最好我们两方的事情快些达成,不然我兄长要是到了,他可不像本王这么好说话了。”
“王爷的意思是不遂你的愿的话,你们便要兵戎相见么?”胡濙脸色一变。
“胡大人,”赛因孛罗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你也是大明朝的四朝元老了,很多事情相信你也知之甚深。草原各部不比中原,他们是没有人发俸禄的,数万大军出来一场,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吧?若是这样,本王还如何指挥得动他们?花钱买平安这个帐要细细的算起来,你们不亏......至于归还兀良哈部的人和牲畜,这个本王可做不得主,凡出征的儿郎人手分得一份掳获,所有的人畜都已分发下去了,如何收回?这不是打本王的脸么?”
“王爷,”胡濙眯起眼睛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大明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事情还是不要把它做得太绝的好。”
“那好,”赛因孛罗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棉巾抹抹嘴说道:“那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请胡大人回复你们的皇帝,这就让本王回去的好。”
“看来王爷是真的喝醉了,”胡濙也站起身
,拱了拱手,“就请早些休息,有话明日再说吧!”说罢袍袖一拂,忿忿的去了。
“胡大人......”杨牧云起身追了出去。
......
胡濙正行间,忽听背后有人呼唤自己。便止住脚步侧目看去,见杨牧云追了上来,向他一揖,“下官送送大人。”
“嗯......”胡濙点了点头,举步先行。杨牧云紧跟在他侧后。
“那个敌酋真的是你擒获的?”胡濙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回大人,正是。”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还挺有本事的,”胡濙颇为赞赏的瞥了他一眼,“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小,就换了区区会同馆一大使,未免太委屈你了些。”
“下官还不到十六岁,”杨牧云说道:“能身居九品,深感皇上隆恩。”
“是皇上把你派到这里来的?”胡濙一怔,随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看来在此事上皇上是真的倚重于你,你可要小心仔细了。”
“下官省得。”杨牧云说道。
“这个敌酋,”胡濙忍不住恨恨的骂了一句,“都深陷囹圄了还这么嚣张,当真不把我大明放在眼里。回去本官便禀奏皇上,将他下到刑部大牢里去,多尝尝苦头,好好杀杀他的气焰......”
“大人不必动气,”杨牧云对他说道:“当务之急是请皇上下旨,加强边关防务,不能让鞑子有可乘之机。至于谈么,还是好好坐下来跟他谈的好。”
“你认为那个敌酋是在跟朝廷施缓兵之计?”胡濙眉头微微一皱。
“大人,所谓能战方能和,多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还是好的。”杨牧云拱手说道。
“杨大使,”胡濙深深凝视着他道:“本官不懂军事,你跟鞑子交过战,应该知道鞑子的战力。你说,我大明的军兵当真挡不住他们么?”
“下官不敢有瞒胡大人,”杨牧云轻叹一声,面色凝重,“鞑子全是骑兵,骑射之术精湛,且往来如风。我大明多是步兵,机动力不如鞑子。只能依靠北境各口处处设防。此次出征,府军前卫几尽全没,大同军的精锐力量也损折大半,这可都是骑兵啊!”
胡濙听着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一支精锐的骑兵力量意味着什么,连他这个不懂军事的人也再清楚不过。大明的骑兵本就不多,若再损失过巨,这就说明明军已经失去主动出击的可能,只能被动挨打。而大明的北境有数千里之长,处处设防,又处处防不胜防,一旦被鞑子骑兵突破一处,后果不堪设想。难怪赛因孛罗被俘也态度张狂,实在是看出了大明的弱点所在。
朝廷没有把真实的情况诉之朝野,只说漠北大胜,迫使赛因孛罗亲自前来求和。自己这才自信满满前来,谁知......他闭目一声长叹,“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上言之不实,臣如之奈何?”
“凡事皆事在人为,”杨牧云劝道:“大人不可虑之太甚。”
“正是如此,”胡濙摇摇头,“我一礼部之文官是压不住那敌酋的气焰了,不如这就禀奏皇上,请皇上派一兵部的人过来和他详谈吧!”
杨牧云心中一动,兵部右侍郎于谦倒是一位很是硬气且干练的人物,说不定派过来跟赛因孛罗交交口舌能比其他人更合适一些。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见一名绯色官服的官员匆匆走了过来。
“这不是孟祥孟侍郎么?”杨牧云心中暗道。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孟祥来到胡濙面前深施一礼。
“你匆匆而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胡濙问道。
“明日麓川使节便要归国了,”孟祥说道:“下官特来询问大人,将以何规格想送?”
“皇上可有什么旨意?”胡濙眉头微皱。
“没有。”
孟祥很干脆的回答。
胡濙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便看着办吧!”
“可麓川使团为首的是他们的王太妃......”
“麓川正与我大明交战,”胡濙说道:“岂能依照正常礼节?皇上仁厚,没有为难他们,我们礼部便不要多事,随他去吧!”
“是,大人。”孟祥应道。
“麓川使节,”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莫不是住在飞鸿居酒楼的那一行人?都这么多日子了,她们还没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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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莫不语来到杨牧云跟前兴奋的说道:“今天俺又赢了那个阿列克塞一场,他和俺比试摔跤,结果被俺重重的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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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胡文广也道:“没想到那个大金毛力气大得很,莫大哥赢得很不容易呢!”
“你天天跟他较什么劲?”杨牧云不悦的看了莫不语一眼。
“他辜负了大人的信任,俺杀他的心都有,”莫不语说道:“要不是大人您一再告诫,俺就一刀劈了他。”
“行了行了,”杨牧云见他连说带比划,越说越起劲,便拦住了他的话头,“那位王爷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那里吃涮锅呀,”莫不语咂咂嘴,一副馋相,“大人,俺很久没吃涮锅了,您看......”
“没出息,一听见吃就流口水。”杨牧云斥道。
“小舅舅,我也想吃。”胡文广也在一旁眼巴巴的说道。
“等晚上下了职吧,”杨牧云有些无奈,这两个大馋虫,脑袋里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我知道有一个涮锅店味道很不错,到时领你们过去。”他想起了刚回京时和朱祁钰对饮的那家涮锅店。
“多谢大人。”
“多谢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脸欣喜。
杨牧云叹息一声,吃货的境界也只有这么宽了。
......
“小舅舅,京城的涮锅可真好吃,”从涮锅店里出来后,胡文广回味悠长的说道:“我明日还要来这里吃,可以么?”
“当然可以,”杨牧云淡淡笑道:“不过明日你请。”
“可我身上没有钱啊。”
“没关系,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也就是了。”杨牧云向他眨了眨眼。
“这样啊......”胡文广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了。
“怎么,不行啊?”
“我......”胡文广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大人,别理他,”莫不语咧开嘴笑道:“他想攒银子娶媳妇呢!怎么舍得扣下来请人喝酒?”
“你......”胡文广涨红了脸,“你莫胡说。”
“俺没胡说,”莫不语争辩道:“你不止一次跟俺讲,你想......”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杨牧云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胡文广毕竟是他的外甥,不想让他太难堪。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在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小舅舅你看,那个人一定是喝多了。”胡文广指着那人说道。
话刚说完,就见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么冷的天,要是躺在外面睡上一宿,非冻死不可。”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又有雪花悠悠荡荡的自黑漆漆的夜空中飘落下来。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下雪的时候很多。
“不语,”杨牧云吩咐道:“你过去把他背起来,然后送回家去。”
“是,大人。”莫不语虽不情愿,但仍走了过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京城戒严
“喂,你醒醒,”莫不语上前俯下身去,晃了晃那人的身体,转向杨牧云,脸有异色,“大人,这人看起来有点儿怪。”
“哦?”杨牧云走上前,垂首看去,见那人咬紧牙关,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脸色赤红,浑身像打摆子一样,不似喝醉酒的样子,略蹙了蹙眉,“这个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思索片刻,双眉一扬,“是韦三笑,飞鸿居酒楼的管事韦三笑。”
“原来大人认得他,”莫不语说道:“这人是怎么了,突然发羊角风了么?”
“莫要再多说了,”杨牧云说道:“应该是得了急症,快,快带他去见大夫。”
......
莫不语在背着他飞奔的时候,许是颠簸过巨,韦三笑伏在莫不语背上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声,口一张,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衫。
“大人,他吐血了。”莫不语惊道。
“慢一些,”杨牧云沉着说道:“前面应该就是一个医馆了。”
三人奔到近前,只见医馆的匾额上写着“妙春堂”三个大字。由于天色已晚,妙春堂已然关门。
“奇怪,怎么这么眼熟呀?”杨牧云不暇细想,冲胡文广说道:“快,上去敲门。”
“是,小舅舅。”胡文广捋起袖口大步上前,照着门板擂了起来。
“嗵嗵——”门板敲得乱响,可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似你这般敲法,人早没的救了,”莫不语不耐的大叫一声,“让开。”上前抬起腿向那门板踹去。
“哐当——”两扇门板被他一脚给踹得分至两边。
一名老者揉着惺忪的睡眼在伙计们的陪同下秉烛走了过来。见房门被人踹开,吃了一吓,向后退去。
“老先生——”杨牧云抢上前,扯住老者衣袖说道:“我这里有一人得了重病,还望您看一下,冒失之处,还请勿怪。”
“你......你不是前些日子来看不举之症的那位公子么?”老者睁大了眼说道。
杨牧云这才想起来数日前杨兰带自己去瞧大夫,好像便是这里,眼前老者便是当日的坐堂老郎中。
“大夫,”杨牧云晃着他的袖口说道:“莫再说那日的事了,您快看看这人......”一指伏在莫不语背上的韦三笑,“他方才咳血了,你赶快诊治一下。”
......
老者皱着眉伸手把了一会儿韦三笑的脉相,又掀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连连摇头,嘴里喃喃道:“面部充血,体热异常,瞳孔渐散,脉相紊乱,间又咳血,应该是得了肺痨......”
“那应该如何医治呢?”杨牧云问道。
“这病可不好治呀!”老者摇摇头,正待说话,突见伙计匆匆跑了进来,“老爷......”
“慌甚?”老者喝道:“有鬼追着你么?”
“不是鬼,”伙计一脸惊惶的说道:“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来看病的。”
“什么?”老者白眉一挑,顾不得多问他,挥挥手说道:“走,过去看看。”
......
病人都是或背、或抬进来的,在妙春堂的大堂上躺了一排。症状几乎都跟韦三笑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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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一些刚进来的人见到杨牧云不由一愕,他们都是飞鸿居酒楼的伙计。
“你们......你们怎么都成这个样子了?”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不......不知道,”一个伙计说着咳出了一口血,“酒楼里很多人都染上了这种怪病,还有......”指着其他的一些人说道:“他们都是咱酒楼里的常客,没想到也到这里来了。”
“瘟疫,一定是染了瘟疫。”老者看着他们突然大叫一声。
“胡说,”杨牧云喝止住了他,斥道:“隆冬时节,哪儿来的瘟疫?”
“公子,”老者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赶快去顺天府报案吧,让官府出面,这样才能尽最大力量遏制住瘟疫的蔓延,不然,一切都晚了。”
“不语,文广,”杨牧云面目凝重的对他们说道:“你们出去看一下,其它医馆门前有没有聚集这样的病人,有的话,赶快去找顺天知府详细禀明此事。”
“是!”莫不语和胡文广齐声应道。
“还有,”杨牧云又叮嘱了一句,“顺天府如果不受理的话,就去找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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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京城里就开始弥漫起一丝恐慌的气息。一夜之间,数千人被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染病之人浑身乏力,呼吸困难,高烧不退,还伴有咳血症状,更恐怖的是,此病症极具传染力,常人接触了患者,数个时辰之后,便出现浑身发热症状。京城各大小医馆前一时人满为患。
顺天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出动了,他们封锁住了京城街巷的各个路口,到处张贴告示让人们待在家中,不要随意走动。他们个个布巾蒙面,如临大敌。
莫不语一回来便把身上被韦三笑咳过血的衣衫脱下来扔到火盆里烧了,一边看着衣衫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一边不安的看向杨牧云,“大人,俺不会染上这样的病吧?”
杨牧云没有回答,将一块棉布巾扔给了他,“快戴上,把口鼻遮起来,不要随便靠近其他人,要想不被传染上,就按我的话去做。”
......
杨牧云带着莫不语和胡文广离开妙春堂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已戒严,各个路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杨牧云亮出随身官凭,这才畅通无阻。
路上,一群顺天府的衙役在一些人家的门口悬挂黑色布条,杨牧云上前询问,一名衙役说这些人家中有人染了疫病,悬挂黑色布条是警示其他人切勿靠近。
“大人,才一个晚上,这京城就变天了。”莫不语叹道。
“顺天府的动作倒快,”杨牧云有些惊讶,目光转向他二人,“你们俩见到顺天知府了?是怎么跟他说的?”
“哪儿呀,”胡文广摇摇头,“我和莫大哥一到顺天府的门口,便看见那里灯火通明,所有的衙役、捕快都被集中在了院里,一个大官儿在跟他们训话,然后他们个个布巾蒙面蜂拥出了衙门,我们连话都没说上......”
“看来顺天府在他们去之前便得了消息,”杨牧云心中暗道:“这可真是奇怪了,顺天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息灵通了?”
“大人,”莫不语看了看天,天色渐亮,问道:“您待会儿是回大夫人那里呢?还是去会同馆?”
“如此非常时刻,会同馆那里一定是戒严了,”杨牧云沉吟道:“便是慢慢回去也是无妨,大不了上面问下来,就说全京城已经戒严,道路寸步难行。”
“大人高明,”莫不语挑起了大拇指赞道,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俺正好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用一顿饭。”
“你个夯货,总惦记着吃。”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骂道。
“几位若是饿了的话,我倒知道有一个好地方,不如去那里饱餐一顿,几位看如何?”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杨牧云霍然转身,只见一个蒙面少年带着几个蒙面手下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少年向自己挤挤眼,“这么快杨兄便不知道小弟是谁了么?”一对清澈的眸子灵动之极。
“宁公子?”杨牧云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莫不语一脸激动的向宁祖儿身后一名瘦小的蒙面汉子快步走去。
“这京城里的大小事还有能瞒得过我锦衣卫的么?”宁祖儿的双目扫了一眼正在路上巡视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说道:“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这么快行动起来?”
“向顺天府通消息的原来是你们锦衣卫,”杨牧云恍然大悟,“怪不
得顺天府会动作这样迅速,有锦衣卫这条鞭子抽着,他们想不快都不行。”
“明白了吧?”宁祖儿的眉毛稍稍一扬,眼角漾起一丝笑意,“杨兄若是腹中饥饿的话,不如随我去一个好地方。”
“不用了,”杨牧云摆摆手,“天色不早,我还要回去当值,宁公子的好意杨某只能心领了,改日若有闲暇......”
“杨兄先别急着推辞,”宁祖儿笑道:“如今整个京城已经戒严,几乎所有的官儿都被堵在了家里限制出行,杨兄已然派人去礼部告了假,还急着去会同馆做甚?”
“杨某何时派人去礼部告假了?”杨牧云奇道。见宁祖儿眼中闪过一抹狡猾之色,随即便明白了,苦笑一声,“宁公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
“杨兄仕途不顺,小弟自当帮你一把,”宁祖儿笑道:“不过是一九品的差事,少了杨兄会同馆里也不见得就无人办差了。”
“宁公子的盛情看来我是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杨牧云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宁公子想要带杨某去哪里呢?难道要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用饭么?”
“杨兄说笑了,”宁祖儿目光一转,“你我什么交情,我怎会对杨兄做这样绝情的事呢?实不相瞒,那个地方杨兄也是很熟悉的,不然我也不会请杨兄亲自走一趟了。”
“哦?是哪里?”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宁祖儿悠悠一笑,“请恕我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
杨牧云来到宁祖儿所指的地方时,不禁呆住了。眼前出现一座规模宏大的酒楼,楼高三层,地阔九间,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
“这不是飞鸿居酒楼么?”杨牧云奇怪的看了宁祖儿一眼,不知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
此时又有一队人来到飞鸿居酒楼前,其中一顶官轿落地,轿帘一掀,出来一位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
“孟大人,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杨牧云心中一阵讶异。这名官员正是礼部右侍郎孟祥。
“卑职见过孟大人。”杨牧云上前一揖。
“唔......原来是杨大使,”孟祥脸露异色,“杨大使不在会同馆,来这里做甚?”
杨牧云还未回答,便见宁祖儿过来朝孟祥说道:“是我把杨大使带到这儿的。”
“你是......”
“本人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宁祖儿,”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有一件案子想要询问一下杨大使,孟大人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孟祥脸色一变,目光转向杨牧云,“这位宁大人要问你话,你切不可有所隐瞒,也不得胡乱说话,明白么?”
“是!”杨牧云应道。
“孟大人,你因何来此呀?”宁祖儿好像突然对孟祥产生了兴趣。
“嗯......”孟祥颇为不悦,心说我堂堂一朝廷三品大员,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副千户来问本官话了,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含糊以应,“麓川使节住在这里,今日她们要启程回国,本官特来迎送一下。”
“外邦来的使节不是都住在会同馆中么?”宁祖儿又问:“如何会在这里?”
“本官这是应番邦使节的要求,”孟祥瞅了杨牧云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当日是这位杨掌柜......不,杨大使亲自安排麓川使节的住处,宁副千户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问他。”
“杨大使,此话可真?”宁祖儿故意向他问道。
“正是,当时确是由我亲自安排麓川使节一行人的食宿。”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
“那他们住在哪里你一定很清楚了?”宁祖儿朝他眨眨眼。
“废话,”杨牧云心中暗道:“当时你也住进来专门监视他们,他们住哪里你不一样很清楚么?”遂道:“当然。”
“那就有劳你把他们请出来吧,”宁祖儿笑道:“可不要让孟大人等急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一路向南
麓川使节住的那间小院已经空了,孟侍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们说是要今天启程回国的,”孟祥说道:“本官特来接她们出城,怎么就都不见了?”
宁祖儿没去理他,仔细搜索着房中的蛛丝马迹。
“大人,”莫不言匆匆过来向宁祖儿禀道:“整个飞鸿居酒楼上至管事,下至跑堂的伙计,都染上了这种怪病,无一幸免。”
“唔......”宁祖儿点点头,一眼不发。
“还有,”莫不言继续说道:“经常来飞鸿居的食客也都纷纷病倒了。”
“那其它地方患这种怪病的人多么?”宁祖儿问道。
“不多,”莫不言说道:“病人主要集中于飞鸿居酒楼所在的城西一带,阜财坊和大时雍坊的患病人数最多,都不下千人,其次是小时雍坊,也有八百多,而这些患病的人中大多都去过飞鸿居酒楼。其余的地方人就少多了,咸宜坊和安富坊各有三百多......”
“那城东呢?有多少患病的人?”宁祖儿又问。
“城东是由朱大人调查的,”莫不言沉吟了片刻说道:“属下刚刚问了朱大人那边过来的弟兄,说总共不过百......”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此疫病传染力极强,一些医馆和药堂的伙计在救治病人的时候便被传染上,还有一些人病重不治,死在了救治之所。赖百户刚刚遣人来问,尸体如何处理,是就地掩埋还是......”
“用车拉到城外找一偏僻之处焚烧,”宁祖儿面色凝重的说道:“让弟兄们小心一些,不得密切接触那些患病的人,还有,一定要遮住口鼻,不可裸面随意与他人交谈......”
“是!”
“还有,”宁祖儿又交待了他一句,“赶快禀告指挥使大人,请他尽快派人知会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看能不能调动一些兵马入城来协助城内的人维持秩序,特别是加强城西各坊间的管控。”
“我明白了,大人,”莫不言一拱手,“属下这就去。”
宁祖儿微微颔首,又对身边一人说道:“你速去一趟西城兵马司,再请调一队兵马来围住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里面的人也不得出去。”
“是!”
孟侍郎脸色一变,“本官也不能离开这里了么?”
“孟大人,”宁祖儿微微一笑说道:“事出非常,只得权且委屈您一下,还请勿怪!”
“岂有此理,”孟侍郎怫然道:“我乃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没有刑部的驾贴和皇上的旨意,你们锦衣卫便要随便拘人么......”
看着他大发雷霆,宁祖儿只微笑不语。
孟侍郎发了一通火,正要带人离开,待看到锦衣卫明晃晃的刀锋指向自己,脸上肌肉一颤,只得乖乖的退了回去。
“宁公子,”杨牧云上前问道:“你是怀疑疫病是从这飞鸿居酒楼里传播出去的?”
“这个可能性很大,”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看,这酒楼
里所有的人都染上了这种疫病,而且以此为中心,周围几个坊的染病人数是最多的,而且大都是来过这里的食客,可京城其它的地方便无此情况。”
“这飞鸿居可是京城里颇有年月的老店,”杨牧云皱皱眉说道:“管事和伙计都是这京城里的人,连食客都是附近的常客,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等疫病?”
“本地人生不出来,那就一定是从外面来的,”宁祖儿说道:“或许是从外面进来的食材不大干净,还有一种情况......”看了一眼孟侍郎,“麓川使节一行人现在出城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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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怎么知道?”孟侍郎气呼呼的转开了脸去,“本官便是来接麓川使节一行人出城的,谁知他们人没见到,却被你们锦衣卫给扣押在这里了。”
宁祖儿一笑,也不生气。
“宁公子是怀疑那队麓川使节?”杨牧云眉毛挑了挑。
“事情在没有确切结果之前,谁都会有嫌疑,”宁祖儿淡淡道:“当务之急是先要搞清楚麓川使节一行人有没有出城,现在哪里,他们中有没有人也染上了疫病。”
“可孟大人说她们定的是今日启程回国,”杨牧云说道:“可这里并未发现她们的人影。”
“这便是关键,”宁祖儿面目凝重起来,“麓川使节此来便是向朝廷罢兵讲和,可在一些问题上没有跟朝廷谈拢,麓川使节见求和无望,便生起了早日归国之心......从房中种种迹象看来,她们应该不是今早走的。”
“她们就这样突然不声不响的提前走了,”杨牧云突然想起数月前在这里当掌柜时那位麓川的王太妃深夜想要暗算自己,心中一动,“难道这是她们施的缓兵之计?妄想拖住朝廷暂缓对麓川用兵,看到朝廷态度坚决,便暗地里利用飞鸿居这人来人往的场所,传播这场疫病......”正思索着,只见进来一名锦衣卫校尉,在宁祖儿耳边低语了几句,宁祖儿脸色登时郑重起来。
“杨兄和孟大人请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来。”宁祖儿拱手抱拳笑道。
“已经知道麓川使节一行人的下落了么?”杨牧云脱口问道。
宁祖儿怔了怔,没有说话。
“我还算会几手粗浅的功夫,”杨牧云说道:“若宁公子不弃,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声音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放心,我是不会与你抢功的。”
“杨兄说哪里话,”宁祖儿笑了笑道:“从南都一路来到京城,我最信得过的人难道还不是你么?”
“多谢!”杨牧云微一拱手,和他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喂——”孟侍郎忍不住站了起来冲上去道:“你们就这样把本官丢在这里么......”还未冲到门口,两道闪着寒光的刀锋便架在自己面前。
这位饱读诗书的侍郎大人脸上骇然失色,指着拦在面前的两名持刀锦衣校尉说道:“你们......你们锦衣卫便可以不讲王法么?”
两名锦衣校尉冷然以对。
“大人......”一名随
从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您就暂时忍一下,待出去了再和他们计较不迟。”
孟侍郎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坐了回去。
————————————
一对快马出了宣武门,向西南疾驰而去。
“据一些眼线来报,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在寅时出了宣武门。”这是方才在飞鸿居酒楼时有人报给宁祖儿的消息。
“深夜城门不是关闭的么?又怎么会随便放他们出去?”
“可他们拿出的是皇上亲自颁发的放行文书。”
宁祖儿沉默了,能够拿到这种文书的,只有来自外邦的使节。谁也没有想到外邦的使节拿到文书便会深夜出城,这进一步证明了京城里爆发的疫病极有可能是这群人所为。
“追——”宁祖儿向手下发布了命令,同时派人骑快马先行一步,通知前方官府派人拦截这群人。从京城到麓川,几乎有万里之遥,他就不相信这群来自麓川的人能够闯过重重的关卡,安然返回麓川。
过了卢沟桥一直往南,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
“若是他们分散而行,是很不容易捕捉行踪的。”宁祖儿额头紧皱,他带出来的人太少了,总共不到百人,撒下去分散去追人手也不敷使用。
“宁公子,”杨牧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一旁劝慰道:“从此一直往南,都是我大明的地界,他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逃下去,根本不可能,我们只管去追,相信用不了多长时候便会有他们的消息。”
“嗯,”宁祖儿下巴轻点,“看来只能先沿着方向追下去了,边追边打探他们的消息。”
“她们真打的好盘算,”杨牧云说道:“假装来京与朝廷讲和,妄图拖延朝廷对他们用兵,眼看朝廷不上当,便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想把京城搞乱,这样便会打乱朝廷的布局。”
“她们不会得逞的,”宁祖儿的眼睛眯了起来,“与我大明为敌的人,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
一行人又向南追了一段,突然前方有人过来向宁祖儿禀道:“大人,前面捉了一个奸细。”
宁祖儿勒住马的缰绳,眉毛一扬说道:“把他带过来。”
被押过来的是一个肤色黧黑的干瘦汉子,他一脸的桀骜不驯。
“你是什么人?”宁祖儿问道。
那汉子一言不发。
“大人,”一名锦衣校尉双手捧着一把短刀递至宁祖儿面前,“属下在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宁祖儿接过短刀看了看,刀鞘上用蓝绿宝石镶着一只孔雀,“呛——”拔出短刀,寒气迎面而来。
“好刀,”宁祖儿赞了一声,看着那汉子,“这把刀是你的?”
那汉子抿了抿嘴唇,还是没有说话。
“这把刀的式样一看便知不是我中原之物,”宁祖儿的目光盯着他,“你不说就能隐瞒自己身份了么?”
第五百四十五章 天津码头
那汉子身子微颤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宁祖儿马鞭一挥,目光扫过天际处,缓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想要穿过我大明广阔的疆土回国,简直做梦。还是乖乖告诉我你们王太妃的去处,跟我一起回京,还能在皇上面前请求个从轻发落。”
那汉子站在那里直如泥雕木塑,死活也不开口。
“拉一边去,砍了,”宁祖儿冷冷的说了一句,“尸体也不必掩埋,扔到野地里喂狗便是。”
“是!”几名锦衣校尉应声去拉那汉子。
那汉子蓦然睁开眼来,嘴里疾呼,“别杀我,我说!”
“我还当是个什么硬汉子,”宁祖儿眼中露出鄙夷之色,“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挥挥手,“放开他。”
几名锦衣校尉退至一边。
那汉子上前几步,躬身说道:“我们太妃和公主从此路一直向南,按时辰应该已经过了良乡了。”
“哦?”宁祖儿的目光霎了一霎,“那你为何耽于此处?”
“小人的马伤了,”那人说道:“没能跟上,便在附近躲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刀斯朗。”
“唔,”宁祖儿盯了他一会儿,对左右说道:“带上他,让他指路,若是敢骗我,就杀了他。”
————————————
事情似乎验证了那汉子说的不错,地上的马蹄印一直向南延伸而去,宁祖儿下令加速追赶,一路上众人马不停蹄。
“前方有人,”几名一直趋前的锦衣校尉大喊,“站住!”
宁祖儿和杨牧云展目看去,隐隐看见十余骑护着一辆马车在前方疾驰。
“一定是她们。”宁祖儿精神大振,打马扬鞭加快速度追去。
前边的骑士见有人追来,拼了命的护着马车狂奔。
几番呼喊见对方置若罔闻,宁祖儿当机立断,“放箭——”
马上的锦衣校尉们纷纷端起了硬弩,但闻弩机声响,弩箭如飞蝗般向前泼洒而去。
“啊——”“哎唷——”惨呼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前方骑士纷纷中箭坠马。
......
将那辆马车逼停之后,几名锦衣校尉下马上前,持刀挑开车帘向里看去,车厢里空空如也,哪儿有半个人影?
“大人,里面没人。”一名锦衣校尉向宁祖儿禀道。
“没人?”宁祖儿眉宇间微微一皱,看向刀斯朗,“怎么回事?”
“小......小人不知,”刀斯朗目光闪烁,“主母和小公主却是乘的此车呀!”不安的向东看了一眼。
这一细节让杨牧云捕捉到了。
“可车上并没有人,”宁祖儿“刷”的拔出腰中剑架在他的脖颈上,“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小人真的不知道呀!”刀斯朗哀求道:“求大人饶了小人性命!”
“她们往东去了,是么?”杨牧云突然问了一句。
刀斯朗身子一震,愣怔了片刻说道:“不,不,我大卯龙国在南面,主母和公主怎会往东走呢?”
“沿着陆路走一直往南,却是不错,”杨牧云的目光逼视着他,“但是走海路呢?不往东去又能往哪个方向?”
刀斯朗更慌乱了,双手连摆,“不,不,你胡说,我大卯龙国远在天南的群山里,海路如何能到?”
“话是不错,”杨牧云紧盯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如果你们的船在安南登岸的话,是可以从那里自陆路回到麓川的。”
“你......”像是被杨牧云识破了心事,刀斯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嚓——”血光迸现,在刀斯朗凄厉的惨呼声中,一条手臂被卸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句,她们在哪里?”宁祖儿沉声说道:“你还不说,掉的便是你的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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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刀斯朗的额头滚落下来,看着宁祖儿阴冷的目光,他心一寒,咬着牙说道:“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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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卫码头,一艘三桅大船靠在岸边,上面悬挂的是吕宋的旗帜。能与大明直接通贡的海外国家不多,吕宋便是一个,因为吕宋多华人,因此与大明海上往来做买卖的多是吕宋华人。
“主母和公主就在这艘船上。”刀斯朗用仅余的一条手臂指向那艘海船。
宁祖儿和杨牧云方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又放回到了肚子里。他们一直担心麓川使节一行人会乘船外逃,那样的话大海茫茫,再要拿人就不啻于在大海捞针。因此憋足了劲一路飞奔,光马都跑死了三匹,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赶到了天津卫码头。
“赶快通知天津卫指挥,”宁祖儿对身边的莫不言说道:“让他带兵到码头来。”
“是!”莫不言起身应道。
“大哥,俺跟你一块儿去吧?”莫不语说道。
“不,你留下来,”莫不言看了一眼杨牧云,“一切听大人的吩咐便是。”
待莫不言走后,宁祖儿看着那艘海船蹙了下眉头,由于一路赶得甚急,他、杨牧云只带着二十余名手下赶到了这里,大部分人落在了后面。而天津卫的官兵不知何时才能赶到,万一此时这艘大船开了呢?心中正游移不定是否先行带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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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杨牧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我先过去看看,必要的话尽量拖住他们,为你争取时间。”
“杨兄......”宁祖儿一惊,赶紧说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可我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杨牧云说道:“一旦大船离岸,那就什么都晚了。”
“可是......”
“放心,”杨牧云说道:“我的身手你还不清楚么?万一有什么危险,脱身是不难的。”
宁祖儿思索了片刻,递给他一支炮仗说道:“这是锦衣卫特制的烟花,你拿上它,一有危急情况,便点火为号。”
“嗯,”杨牧云点了下头,将炮仗放进了怀里。
“大人。”
“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齐声说道:“我给你一块去!”说罢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行,这太危险了,”杨牧云绷着脸斥道:“上面情况未明,你们跟着我只会碍手碍脚。”
......
杨牧云悄悄摸近了船边,闻听船上脚步声橐橐,话语声不断,便不敢走舷梯,贴着船身走了一段,见上面垂下一条揽绳,握在手中挣了挣,船上那一头颇为结实,便握紧了攀援而上。
他轻功甚好,提气一点地面,便轻飘飘的向上跃起丈余,中间丝毫没有停歇,双足在船身上蹬了几下,便抓着揽绳几个起跃便来到了船甲板的边缘,他不急着上去,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便跃身而上,整个人稳稳的落在了甲板上。
这一下把船上正在搬东西的一个水手吓了一跳,他刚要张口呼喊,杨牧云眼疾手快,上前按住了他嘴,在他耳边低喝了一声,“你若敢喊叫,便杀了你。”
那水手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挣扎了。
杨牧云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处,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问道:“麓川太妃人在何处?”
“她......她在底下的一个船舱里。”那水手战战兢兢的说道。
“快带我去!”杨牧云抽出一把短刀抵在了他腰间,加重了语气,“不然的话我便杀了你。”
......
杨牧云让他找了一身船上水手的常服换上,借着夜色的掩护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很镇定的押着那水手下了船舱,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舱门处。那水手伸手指了指,没有说话。
杨牧云一掌击在他脑后,那水手一声没吭便晕了过去。
“看来那位麓川太妃便在这间舱房里了,”杨牧云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那个女人武功不低,自己未必能制得她住。一旦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起锚开船,
那可就糟了,宁公子那边还没有接应上来......”他踌躇了一会儿,心想还是等宁祖儿带人上来把船控制住了再说,反正人在船上,又跑不了。正待转身离去,突听舱房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杨牧云心中一惊,“好厉害的女人,竟然已被她发觉了。”不好再避而不见,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舱房内,一个女子正教导一个小女孩练字。正是那麓川太妃母女俩。
女子抬头看着杨牧云微微一笑,脸上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你总算来了,没有让我在这里白等。”
“你早知道我要来么?”杨牧云吃惊的问。
“你不觉得你我之间很有缘么?在南都时你我便有交集,到了京城又遇见了你,我离开京城你又摸到了这里......”女子的秀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既已在船上,为何不启程呢?”
“是呀,她为何不启程呢?”杨牧云的思绪一下子乱了。
“阿娘,”小女孩抬起头看向那女子,“这汉人的字好难写,我不想再写了。”
“喃香,”女子笑着对她说道:“你已经写得很不错了,再练几遍,就会写得更加好看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练习写汉人的字呢?”那个叫喃香的小女孩忽闪着一对大大的眼睛问道。
“因为我们可以从学写汉人的字中学到他们的长处,”女子语音轻缓的对女儿说道:“要想打败一个强劲的敌人,就要学到他的长处,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懂么?”
喃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杨牧云一眼,“阿娘能够打败他么?”
“要打败他,不需要阿娘出手的,”女子笑了笑说道:“自有人会来收拾他。”
“是谁?”喃香眨眨眼又问。
“别说话,快练字,”女子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说了一句,“等你练完了字,娘再告诉你。”
喃香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撅了撅小嘴,但还是很顺从的练起字来。
“还有其他高手在这里么?”杨牧云惊疑不定的向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舱房内除了她们母女二人再无其他人。“她说这话究竟有什么用意?”杨牧云看向那女子,可那女子不再理他,目光专心盯着她女儿练起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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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莫不言回返了来,身边还跟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官,老远便向宁祖儿招呼道。
“怎么这么快他就回来了?”宁祖儿微觉诧异。
“大人,这位是天津卫的百户贾荣。”莫不言介绍道:“这是我们锦衣卫副千户宁大人。”
“下官见过宁大人。”贾荣向宁祖儿抱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唔,原来是贾百户。”宁祖儿拱手还礼,目光看向莫不言,“你是怎么碰见贾百户的?”
“说来也巧,”莫不言兴奋的道,“属下在去天津卫的路上,正好遇见贾百户带兵在附近巡视。属下便把情况对他一讲,他二话不说便带着队伍来了。”
“哦?不知贾百户带了多少人来?”宁祖儿问道。
“总共一百二十人,”贾荣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艘海船,“贼子都在那艘船上么?”
“嗯......”宁祖儿沉吟着点了下头。
“那还等什么?”贾荣手握刀柄说道:“我们赶快杀过去,尽快擒了那些贼人。”
宁祖儿没有应声,自己手下现在共有不到二十人,其余人还在路上没有赶过来。加上这位贾百户带来的生力军,也不过才一百多人。杨牧云还未回来,船上情况未明,现在发起攻击......他不禁有些迟疑。
“宁大人,”胡文广说道:“我小舅舅还在船上......”
“是啊,”莫不语也道:“大人他在船上孤立无援,凶险万分,我们得赶快过去接应他呀!”
“不过就这一艘船而已,”贾荣乜着眼说道:“上面能有他们多少人,我手下这么多人还不够么?”
第五百四十六章 意外翻转
“好,”宁祖儿纠结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一挥手说道:“悄悄靠过去,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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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静静的看着那母女二人,一个谆谆教导,一个专心练字,就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他伸手去摸挎在背上的单刀,但见那女子的目光似有似无的向自己这里瞥了一眼,握向刀柄的手登时一窒。
这时上面隐隐传来了喊杀声和兵刃的碰撞声。
“宁公子他动手了么?”杨牧云心中一动。但见那对母女在那里依旧安然不动,对外面的声音恍若未闻。
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蓬——”的一声,有几个人闯了进来。
“大人——”
“小舅舅——”
杨牧云闻声侧目看去,当先的两人是莫不语和胡文广。
“你们来了?”杨牧云脸现喜色。
“嗯,”胡文广抢着道:“宁大人和天津卫的官兵一起杀上来的。我们在船上没看到你,就下到底舱来了......”
“天津卫的官兵?”杨牧云微觉奇怪,“怎么会这么快到这里来的?”
“她们是什么人?”莫不语挥舞着手中刀指向那母女二人。
“她们便是麓川使节中的太妃和她女儿。”
“哟嗬,正主在这儿,”莫不语一拨拉脑瓜子说道:“可真让俺们好找,你说你们走就走吧,还传播下这该死的疫病,让整个京城里人心惶惶......”
他说得口沫横飞,那对母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奶奶的,当俺不存在么?”莫不语忿忿的走上前。却见那女人抬起头看向杨牧云,“杨大人......”
“嗯,怎么?”
“能不能让我女儿把这个字练完?”女人的眸子澄澈如水,丝毫没有惊惶之色,“等她写完我便跟你们走。”
“好,”杨牧云伸手止住了莫不语,“让她把字写完。”
......
上面的打斗声渐渐止歇,似乎宁祖儿已完全控制住了船上的形势。
“好了,”小女孩很满意的提起笔抬头看向那女人,“阿娘,我写好了,你看我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杨牧云凝目看去,那小女孩写的是个“成”字。
女人微颔螓首,“这个成字的一撇写得未免长了些,不过你才初练,能写成这样已经很是不易了。”说着一脸怜爱的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嗯。”小女孩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下次一定注意,”站起身来,拉着女人的袖口说道:“阿娘,我们走吧?”
“杨大人,”女人朝着杨牧云微微一笑,“我们可以走了。”
那云淡风轻的神情,看得杨牧云不禁一愕。
“她不急着开船,便是等我,”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难道等我把她们抓回京城么?”
......
船上的人被全部控制住了,杨牧云走上甲板时看见一大群官兵分散站在船的四周,宁祖儿和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官在一起说着什么。
“杨兄,”宁祖儿一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立时一缓,迎上来说道:“你......没事么?”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杨牧云看向那名将官,“这位是......”
“哦,他是天津卫百户贾荣,当时正好带着手下官兵在这附近巡视,”宁祖儿介绍道:“一见这里有事,便随我来了。”
“唔,是么?可真巧。”杨牧云向那位贾百户拱了拱手。
贾荣咧嘴一笑还礼。
“她们人都抓住了?”宁祖儿向他身后看去,太妃母女二人在莫不语和胡文广一左一右的看护下走上甲板。
“总算可以交差了。”杨牧云松了一口气说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大笑,这是女人的笑声。两人愕然看去,原来是那女人在大笑。
“你笑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道。
“你们看一看周围不就知道了?”女人眼中带着戏谑之色。
杨牧云和宁祖儿脸色俱各一变。
几声惨呼响起,几名锦衣卫登时身首异处。剩下的人也被周围一拥而上的天津卫官兵制住。
莫不语和胡文广正欲拔刀,突见十几杆刀枪指向了自己的前胸后背。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宁祖儿目光诧异的看向贾荣。
这位贾百户冷冷一笑,没有说话,退后几步,离他们远了些。
“他既然姓贾,这就说明他不是真的了。”一个清脆娇嫩的女子声音说道。
“好熟悉的声音,”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她是......”眼前一花,不知何时多了两人。
“你们......”杨牧云瞪大了眼睛,一股凉意直透胸臆。
来的是两名少女,两名极漂亮的少女。
来人长得就算是妖魔鬼怪,杨牧云也不会感到吃惊,可是她们......
“怎么,才数月不见,就不认得了?”一名年纪稍小的少女细长的眉毛一挑说道。
“怎么会是你们?”杨牧云看看那两名少女,又看看麓川太妃母女二人,声音有些发颤,“你们和她们怎么会搅在一起的?”
“很奇怪么?”年纪稍小少女的嘴角微微一翘,“别忘了,我们和她们都是大明朝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总是很容易走到一起的。”
“有理,”杨牧云吸了一口长气,“京城里那些人得的疫病,也是你一手播撒的吧?”
年纪稍小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吹了口气,悠悠道:“你这个人一向不笨,有些事也省得向你解释了。”
“嫚妮,姵妦,果然是你们。”一旁的宁祖儿沉声说道。
“宁公子眼光也不差呢?”嫚妮微微一笑,“可惜棋差一着,还是着了我的道儿。”
“神主!”贾百户上前一步,昂然道:“现在就把他们拿下吧!”“刷”的举起雪亮的单刀。
“放肆!”姵妦呵叱道:“仡卡护法,神主还没发话呢,还不退下。”
“是!大祭司。”贾百户乖乖的收刀退后。
“他便是在南都时与我交过手的那位仡卡护法么?”杨牧云看了那位贾百户一眼,“粘了一络腮的大胡子,还真有些看不出来。”
宁祖儿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杨牧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怎么办?你在苗地的老婆来找你了,跟她们走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玩笑?”杨牧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声若蚊鸣,“你我要脱身估计不难,不过其他人可都得留在这儿了。”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嫚妮像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言语,冷哼一声,“不妨试试看。”
甲板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低头看去,胡文广忍不住大叫一声,“蛇,全都是蛇!”
不知何时,甲板上爬满了蛇,有青色、黑色、带有棕红色条纹的......扭动着身子在人的脚边爬来爬去,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蛇......”宁祖儿惊悚的掂起脚尖。
“没想到他原来很怕蛇,”杨牧云甚感意外,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一起上,先制住嫚妮。”
两人飞身而起,向嫚妮扑了过去。两道寒光爆射,一刀一剑眼看就要触及嫚妮的身子......“叮当——”两声,一道乌芒卷了过来,架住了这一刀一剑。
“婠长老......”杨牧云看得分明,一头上包裹黑帕的老妪手持一条乌黑的铁杖挡住了他们齐发的一招。
婠长老衣袖一甩,几条黑黑的东西激射而去。
“嚓——”杨牧云将迎面飞来的东西劈为两断,原来是一条蛇。
那边宁祖儿惊叫一声,原来他把蛇斫为两截后,带着蛇头的那一截居然余势未衰,咬住了他胸口的衣襟。
杨牧云当即伸手疾向他胸口探去,“嗤喇——”一声,拽下蛇头时还扯下了一块衣襟。
“胆敢对神主不敬,”婠长老沉声喝道:“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
那些假扮的官兵呼喝着冲上前去,刀枪齐向他二人身上招呼过去。
“婠长老,”嫚妮和姵妦俏脸微变,异口同声说道:“千万不可伤了他。”
“神主,大祭司,”婠长老嘿嘿一笑,“你们放心,老身决不会让人伤了他的。”
......
“叮叮当当——”刀光闪处,杨牧云已连伤数人。那边宁祖儿可就有些手忙脚乱了,他一边躲闪着脚下一条条的蛇,一边挥舞着剑招架那些袭来的刀枪,好不狼狈。
船这时晃动了起来,杨牧云心中一惊,凝目看去,只见船身渐渐驶离了码头,向大海中漂去。
“糟了!”杨牧云情急之下手中刀又舞得快了几分,“这船要是向海里行得远了,那就谁也别想脱身了。”“嚓——”一刀砍伤了一名兵丁的臂膀,又飞起一脚,将一名兵丁踹得飞了出去。抢至宁祖儿身边,斫断几条爬至他脚边的蛇叫道:“快,跳海!”
“你呢?”宁祖儿看了他一眼。
“别管我!”杨牧云挥刀又逼退了几人,“我替你挡着他们!”见他还在犹豫,不禁急道:“你再不走我们谁也走不了了。”
“你走,我留下!”宁祖儿低低的说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你推我让的?”杨牧云再欲说几句,陡见一道凛冽的劲风扑面而来,当下举刀挥去。
“锵——”的一声,一股大力差点儿震得他手中刀脱手而飞。
“这人好大的臂力!”杨牧云吃惊的看去,见是那位“贾百户”仡卡护法。
仡卡护法不待他缓过气来又是一刀劈了过去。杨牧云凝神迎战,不与他硬碰硬,身形在他有如暴风骤雨般的刀势中穿梭来去,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杨兄......”宁祖儿正待上前相助,却被一人给拦住了,仔细一看,是莫不言。
“大人,”莫不言一脸焦急的说道:“杨大人说的对,您再不走的话便谁都走不了了。”
“可是......”
“只要您能脱身,就能回来救杨大人,”莫不言和几名锦衣卫护着他杀到了船舷边,“大人,快走!”使劲推了宁祖儿一把。
宁祖儿一咬牙,飞身跳了下去。莫不言挥刀伤了两人后,也纵身跳入了海中。其他几名锦衣卫也想跟着跳下,却被对方十余人贴身围了上来。一番混战后,两人战死,一人重伤被擒,只有一人跳下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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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仡卡护法一刀重重的斫在了甲板上,杨牧云却失去了踪影,微一愣怔,“嗵——”的一声胸口重重的吃了一记,当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
杨牧云轻吁一口气,一眼瞥见莫不语和胡文广正和对方十余人狠斗,立刻飞身上前,“刷刷——”几刀,逼退了数人。
“你们也快走!”杨牧云沉声喝道。
“大人,俺不能丢下你,”莫不语道:“要走一起走。”
“是啊,小舅舅,”胡文广也道:“我要一个人回去,娘不骂死我才怪!”
“你们......”杨牧云跺了跺脚,还未再张口,又有几十人围了上来,三人只得各自应战。
“啊!”胡文广大叫一声,扔掉手中兵刃,甩着手跳至一边。
“文广,你怎么了?”杨牧云惊问。
“我被蛇咬了一口......”胡文广正说着,脖颈一凉,已被几人制住。
这边莫不语吼叫连连,自恃身高力大,连伤数人,众人见他凶猛,慌忙退后。莫不语正待追身上前,突觉小腿一痛,低头看去,却是一条蛇咬住了自己小腿不放。
莫不语骂了一声,一刀挥去,将蛇斩为两截。还未起身,就见更多的蛇缠了过来。
“你们这些大长虫子,也想欺负俺么?”莫不语挥刀乱剁,才剁得几下,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便“扑通”一声倒在了甲板上。
“把他拖下去!”婠长老冷哼一声。目光扫处,船上所有人都向杨牧云围了过去。
“杨公子,你还要打么?”她高声叫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疫情辩论
杨牧云长叹一声,将刀掷于地上。
当即有人上来欲要绑他,陡听婠长老喝道:“不可对杨公子无礼。”缓步上前,冲着杨牧云微微一笑,“杨公子,请!”
......
宁祖儿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滑动着双臂,目光恨恨的看着远去的大船,大声叫道:“快,通知天津卫水师,让他们赶快把那艘船截下来。”
“大人,”莫不言游到宁祖儿身边说道:“调动水师需要兵部下令,我们可指挥不动他们啊!”
宁祖儿急怒之下,一拳击在水面上,冰冷的海水如碎玉般四溅。
“大人,”莫不言继续说道:“我们还是赶快上岸,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指挥使司衙门,让马大人出面与兵部斡旋......”
宁祖儿冷静了下来,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弟兄?”
莫不言看看身后还在奋力划水的三四名校尉说道:“就这几人了,其余的都没能脱身。”
“可恶......”宁祖儿俊俏的脸颊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狰狞。
莫不言正要再劝说几句,突然隐隐听到岸边传来了人声,凝目看去,数十具火把沿着海岸一字排开,不住的晃动。
“大人,你看,”莫不言伸手指向岸边喜道:“我们的赶到了。”
“这个时候赶来又有何用?”宁祖儿没好气的说道:“人都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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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被带进了一个宽敞整洁的船舱中,这里灯火通明。他抬头一看,面前端坐四人,分别是嫚妮、姵妦和麓川太妃母女。
“神主,杨公子到了。”婠长老向着嫚妮躬身说道。
“看座!”嫚妮微微一笑。
“不用了,”杨牧云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还是站着好些。”
“你的脾气倒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傲气!”嫚妮站起身,向他走进了几步说道。
“你费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把我引到你的船上来么?”杨牧云盯着她的目光,语音平静的说道。
“那倒不是,”嫚妮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我只想临走前多杀几个明人,没想到来的却是你......”轻叹了一声,“我来京本想见见你,可你却不在,原以为没机会再见面了,谁知......”脸上笑意渐浓,伸手向他脸上摸去,“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不是么?”
杨牧云头一偏,没有让她摸着,“你来京,想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嫚妮一双秀眸微微眯了起来,“今晚来我房中让我慢慢告诉你。”
杨牧云脸色微变。
“别忘了,你是被傩神选中的男人,”嫚妮的秀眸眨了眨,“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要终生侍奉傩神。”
杨牧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神主姐姐,”小女孩坐在椅中两条小腿跷啊跷的笑道:“他看起来很不情愿呢!”
嫚妮一笑,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俏脸微露诧异之色,“看来你遇见了高人呐,让你身上的蛊毒减轻了好多。”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就差了一味仙竺虫......不过看起来那人也是个用药高手,居然知道用鬼靥蛛来替代,也很不容易了,虽不能一次性根除蛊毒,但也可使你身上的蛊毒数年内不再发作。”
杨牧云心中一动,睁开眼来看向她,“京城里突然爆发的疫病,是你一手布置的,对不对?”
嫚妮怔了怔,定定的看向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说到用毒,恐怕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够出于你们苗地傩神宫之右吧?”
“算你识相!”嫚妮悠悠笑道。
“你这样做,是为了帮她们么?”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太妃母女俩。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嫚妮笑道:“我可不是单单为了帮她们......”
“那是为了什么?”
“杨公子饱读诗书,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太妃开口说道:“朝廷的大军要是把我们大卯龙国给平了,回师的时候难道还会放过苗地?”
“所以你把她请来京师共商大计?”
太妃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鬼蜮伎俩,你们以为会得逞么?”杨牧云面色一凝说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点儿伎俩,”嫚妮说道:“我调制的此毒非比寻常,极易蔓延开去,而且短期内无药可解,再过一段时间,京城里应该人人都会被传染上,到那时......”抿嘴一笑。
杨牧云听着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无法想象整座京城都被疫情笼罩的景象。
“无论如何,百姓都是无辜的,”杨牧云说道:“朝廷征伐你们,是官家的事情,为什么要让百姓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刀兵一起,还能分清谁无辜谁罪有应得么?”嫚妮冷笑一声,“你们明人清剿苗地,可曾放过老幼妇孺?”
“不错,”太妃也应和道:“你们明人三次侵伐我大卯龙国,我国人因此而死的不下数十万,连我的丈夫,上任国主思任发都被你们明人给抓去杀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红了,“这还不算,你们明人又第四次征集大军前来,是想把我国中的孤儿寡母都杀尽么?”
“所以,你们便密谋出此下策,是么?”杨牧云叹道:“你们真的认为这样做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和大明之间的一切纷争?从此太平无事了?”
“我倒是想,”嫚妮的目光盯着他,“可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么?能够给你们朝廷一次重创,让我们的日子过得轻松些,也是好的。”
“你既然打定主意跟朝廷势不两立,”杨牧云对视着她的目光说道:“那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岂不危险得很?”
嫚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良久方幽幽一叹,“我们苗人女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喜欢上一个明人,我姐姐是这样,连我也没能避开这个魔魇......”声音逐渐放缓,一字一句的道:“你若不回心转意,我就把你带到傩神殿里,剖腹挖心,为傩神请罪!”
“你......”杨牧云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竟然说出这样毛骨悚然的话。
“大祭司,”嫚妮侧目看向身后的姵妦,“你把他带下去吧!”
“是!”姵妦起身应道。
......
“牧云,”在舱内甬道中行走时,姵妦忽然开口说道:“你真的不愿跟神主与我回神宫过一生一世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若是愿意当日又何必离开?
“你可是神主所深爱的人,”姵妦说道:“你非要逼得她在傩神面前对你......对你那样么?”说到这儿声音微微发颤。
“只有我死了,她才会去喜欢其他人,是么?”杨牧云开口说道。
“不,”姵妦摇摇头说道:“我们苗人女子一生一世只会喜欢一个男人,神主她如果真杀了你,就不会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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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听了身子微微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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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被姵妦带进了一个单独的舱房中,这里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姵妦,”杨牧云见她欲要离开,连忙叫住了她,“不语和文广他们......”
“你放心,”姵妦说道:“他们现在很好,身上的蛇毒也解了,你不用担心他们。”
“唔......谢谢。”杨牧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姵妦淡淡一笑,“你跟我之间还需客气么?”
杨牧云脸色一红,不再言语了。
“你好好歇息吧,”姵妦为避免他尴尬,话音一转,“这船还要在海上航行好些日子呢!有什么需要的话可尽管让人来唤我。”
“那......这船
要在哪里靠岸呢?”杨牧云很上心的问了一句。
姵妦的眸子霎了霎,“到时你就知道了。”说罢甜甜一笑。
......
看着她的倩影离去,杨牧云方收回自己的目光,“其实她的性子更淳朴一些,不像嫚妮......她自从做了神主,跟之前变得完全不同了。”看着舱顶,心中暗暗发愁,“这船一定是向南行的,不知会去往哪里。要是真随着嫚妮回到神宫,我又不肯妥协的话,依她的性子,真的会在傩神面前把我给剖腹挖心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嫚妮再没过来见他,倒是姵妦,每日都会过来陪他说话。船也确实根据他的猜想是向南行的,这些时日行了多远他虽不清楚,但感觉天气越来越暖,连身上的棉衣也可脱去了。
“京城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杨牧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会不会真像嫚妮所说的那样人人都病入膏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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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临近过年的气氛被一片恐慌的氛围所笼罩,疫病蔓延得很快,京城各坊都有了新患病的人,且每日以三千人的速度迅速增长,没有多少时日,京城染病的人就达到了数万,连皇宫里的一些太监和宫女也传染上了。
连皇上上朝与大臣们议事脸上都蒙着布巾,彼此大眼看小眼,倒也有趣。
看着整日拉出城的尸体被迅速火化,朱祁镇心中也着了慌,向太医院下了一道旨,要他们和京城里医馆药铺的坐堂大夫一起,想办法一定要把快速传播的疫病控制住,连玟玉也被派到了太医院去。
“这瘟疫来得也太凶猛了些,”太医院的秦院使愁的头发胡子都全白了,“古时一般是三伏天爆发瘟疫,这寒冬腊月的倒是头一次。”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瘟疫的蔓延,”院判在一旁说道:“现在连皇宫里都有人染上了疫病,再不生个法子,皇上可就真的要拿咱们开刀了。”
“生,生什么法子?”一名太医没好气的说道:“把药投到井水里,可老百姓还是接二连三的染病;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还是该得病的得病。找一些患病的人测试不同的药方进行治疗,谁知对症的药方没找到,咱太医院的太医都倒下七八个了......”
“眼下时局艰难,各位都勉力一些,”秦院使无奈的说道:“咱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不是?”
“这是不是上天降下的灾祸呀?”一名太医呓语道:“礼部的官员都不上衙了,一齐到郊外祭拜上天去了。连国子监的教授和学生们都跟了去,那场面......”叹了口气,“不如我们也过去祭拜祭拜。”
“休得胡说,”秦院使摆摆手,“如果什么都能靠拜一拜上天就过去的话,还要郎中干什么?还是赶快再议一议,怎生想个法子好?”一眼瞥见一边的玟玉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玟司药可有什么见地?”
“这看起来不想是瘟疫,”玟玉思索了片刻说道:“像是人为投毒......”
“嗤——”一位须发皆白的太医冷笑一声,“投毒?要知道现在京城染病的人何止数万,有什么人准备了毒药一一喂给京城里的人吃么?”
“我......只是猜想。”玟玉俏脸微微一红,“所有传统的治瘟药物全然无用,而且一些患病而死的人尸体发黑,显是中毒无疑。”
“胡闹,”那位太医斥道:“人死则尸体迅速化腐朽败,不变黑难道还要与活人无异么?真真妇人之见。”
“若是三伏天,尸体快速腐化,自是不让人奇怪,”玟玉辩驳道:“可现在是数九寒天,怎么会这么快变成这样,难道不令人生疑么?”
“这......这患恶疾而死的人能和常人一样么?”那位太医吹胡子瞪眼睛道:“真是岂有此理,老夫都看了一辈子病了,你个小女娃,行过几年医?”
“好了,”秦院使出来打圆场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皇上还在等咱们拿出个法子把瘟疫控制住呐!”
一抬出皇上这顶大帽子,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吭声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神奇药引
玟玉暗自轻叹一声,这些人倚老卖老,实在是不足与谋,便在一众太医口沫横飞声中,默默的站起身来,离开了太医院。
本该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上现在人影寥落,只偶尔有一队巡视的官兵经过。现在反而寺庙中热闹异常,梵唱大作,众和尚齐声颂经以送瘟神。
郊外空旷之地,家中死了人的贫苦民众,自发的把死去的亲人抬至这里。空地上挖了个大坑,坑中填满了一具具死尸。一尊面目狰狞、用纸糊起来疫鬼最后被扔进了坑里,随着一支支浇了松油的火把丢进坑里,大火哄然而起,将所有的尸体和这尊疫鬼卷进了其中。
京师周围烟焰涨天,令人望之可怖。
玟玉走在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心事重重。几个人影在她身边匆匆走过,她侧目看去,张口叫了一声,“宁公子......”
“哦,是玟司药,”一名俊秀异常的少年公子转过身来,正是宁祖儿,他停住脚步,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想出来看看,”玟玉伸手捋了一下鬓边的秀发,“太医院里太吵了,吵得我心里有些乱。”
“他们还没想出办法么?”宁祖儿剑眉一挑,“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玟玉微微摇头,“他们一个个德高望重......”
“哼,不过一个个尸位素餐而已,”宁祖儿冷笑,“等他们想出办法来,恐怕京城里的人都要死绝了。”
“宁公子......”玟玉迟疑了一下问道:“他......现在有消息么?”
“你是说杨兄么?”宁祖儿叹了口气,“要是在陆地上,倒还容易打探他的行踪,可茫茫大海......”摇了摇头,“我已飞马传书给南镇抚司义父那里,请他派人盯紧南方各海港,看有没有可疑船只靠岸,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说到这里又安慰了他一句,“杨兄武功高强,一定会没事的,玟司药请安心等消息便是。”
玟玉俏脸一黯,还是强颜一笑,“多谢宁公子了。”
“你又何必这样客气,”宁祖儿说道:“杨兄的事便是我的事,可惜现在京里事务繁多,不然的话我倒想亲自南下去探听杨兄的下落......玟司药,如何将这场瘟疫控制住,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我知道。”
“用不用我让两个人保护你?”宁祖儿见她孤身一人行走,有些担心。
“不用,宁公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玟玉淡然一笑。
......
路口有间茶寮,外面还支着间棚子,摆着几张方桌和十几条木凳。当然现在这里空无一人。玟玉感觉有些累了,便在一条木凳上坐了下来。
“所有地方都被严密的控制住了,人也都被禁在了家中不得外出,”玟玉秀眉拧在了一起,喃喃自语道:“怎么疫病还会传染的那么快?冬日里又没有蚊蝇之类的到处飞来飞去,真是太奇怪了。”
“没有蚊蝇传播,还是有其它东西的,可惜偏偏没有一个人在意。”
突兀冒出来的声音让玟玉一惊,忙抬头看去,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躺在她对面的一条长木凳上。那名老者看起来年岁不小,可脸上红扑扑的没有一丝皱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满是油腻,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浆洗了。
方才整间茶寮还空无一人,这个老者仿佛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玟玉却脸现喜色,张口叫了一声,“师父——”
老者一跃而起,身手敏捷之极。一双白眉微微动了动,脸上似笑非笑,“小玉儿居然也当官了,真是可喜可贺。”他便是杨牧云在居庸关遇见过的王药仙。
玟玉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师父,你又取笑徒儿了。”
“非是取笑,”王药仙一捋胡须,“你想啊,天下间的千万男子穷其一生,也无法谋得一官半职,小玉儿你才刚及笄,便已官居六品,岂不愧煞世间男儿?”
“师父,”玟玉的眸子霎了霎,转开话题
,“您老怎么来京了?”
“我说是来专门看你的,你信么?”王药仙满嘴打趣道。
“当然不信了,”玟玉说道:“徒儿来京不过才几个月,又居于宫中,师父你又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问的好,”王药仙两眼凝视着她叹道:“快一年没见了,小玉儿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师父......”玟玉脸红红的,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子埅这小子居然也舍得放你走。”王药仙笑道。
“我跟三殿下之间其实没什么,”玟玉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一直是很尊重三殿下的。”
“我明白了,”王药仙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你是喜欢上了别人,是么?”
玟玉眼帘低垂,贝齿轻咬樱唇,默然不语。
“老夫在居庸关时救过一个人,”王药仙沉吟道:“他姓杨,叫杨牧云......”
“师父见过他了?”玟玉喜道:“还救过他?他是受了什么伤吗?”
“他身上的蛊毒又发作了,”王药仙说道:“还好我用火龙子帮他控制住了蛊毒,”摇摇头,“若不能根除,难保不再复发。”目光看着她道:“那小子呢?他现在哪里?”
“他......现已不在京里了,”玟玉稍一犹豫说道。
“是么?”王药仙目光一转,捻着胡须,“那小子在京城住处,你知道么?”
“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玟玉转开话题,“现在京城里闹了这么严重的疫病,死了很多人。徒儿都一筹莫展了,你快帮帮徒儿吧?”
王药仙哈哈一笑,“玉儿莫慌,对这场疫病你怎么看?”
“瘟疫一般发生在春夏之交,像这隆冬时节极为罕见,”玟玉沉吟道:“从死去之人的尸身上看,应该是染毒而亡,可现在天寒地冻,百虫俱寂,家家户户都被隔离开来,又怎么还会传染如此之快呢?”
“说的好,”王药仙点点头笑道:“传播疫毒,不一定非得靠蚊蝇之类的飞虫。”
“难道还有别的东西?”
王药仙神秘的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件物事。
“呀!”玟玉惊叫出声,见师父拿出来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大老鼠,手攥着它的尾巴,它的身子在空中不住的挣扎扭动,嘴里发出吱吱的怪叫声。
“看到了么?”王药仙笑道:“有这个东西在,京城哪里去不得?别说平常人家,就是皇宫大内,它们也是轻车熟路。”
“只要杜绝了鼠患,便能控制疫病的传播,”玟玉眸子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已染病的人如何救治呢?徒儿我已经想尽了办法,把所有能够配制的药方都用过了,都没有效用......”
“哦?”王药仙白眉一挑,“把你的药方拿来我看。”
玟玉取出一张绢纸平铺在桌上,“师父你看,由前胡、川芎、枳壳、羌活......制成的败毒散,还有苍术、茅香、山凫子、藁本、细辛......制成的逼瘟丹是能够驱瘟祛毒的。”
“不错不错,”王药仙不住颔首,带着赞许的目光看向她说道:“老夫留下的医书看来你已了然于胸了,不过......”拈须一笑道:“要知万物相生相克,尽读书不如无书,要活学活用,不能一味的死照着书本来......药方不错,不过就缺一味药引。没有药引,再好的药方也枉然呐!”
“师父莫非知道药引?”玟玉秀眉一扬,满脸惊喜道。
“药引么?”王药仙把手中的老鼠提高了些,微微笑道:“便是这个东西了。”
“这......这怎么做药引?”玟玉瞪大了秀眸。
“怎么不能?”王药仙嘿嘿一笑说道:“把它丢到锅里,熬上一大锅汤,就着这汤把配的药方服下,不就是药引么?”
“老鼠汤?师父你说用老鼠汤做药引?”玟玉更惊讶了。
“没错,”王药仙重重点了下头说道:“那使
毒之人把疫毒下在了老鼠身上,通过老鼠再传染给人,但你可曾见过中了疫毒而死的老鼠?”
“不曾。”
“那就是了。”王药仙一脸郑重,“我说过万物相生相克,使毒的人之所以想到用老鼠传播疫毒,便是因为老鼠天生能够克制这疫毒,那用这老鼠来熬汤,不就是一副好药引么?”
“徒儿明白了。”玟玉眼睛一亮。
“明白好,明白好。”王药仙笑道:“那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办了?”
“嗯!”玟玉满怀信心的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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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有人打开了舱房的门,领着杨牧云出了舱房。
“这是到岸了么?”杨牧云问。
那人不答,两人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甲板上。
由于多日待在舱里,猛一见到阳光,杨牧云只觉刺得眼生疼,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这空气,湿湿的、咸咸的......他贪婪的猛吸了一口,这便是大海的味道么?他放下了双手,睁眼看去,碧蓝的海水无边无际,与湛蓝的天空连接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是杨牧云第一次见到大海,这等壮阔的景象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在他家乡的太湖,虽然也看不到边,但比起大海来,还是缺了一点儿什么。
“怎么样?杨牧云,关这么多天的滋味如何?”一个少女的声音嘲讽道。
杨牧云转身看去,只见嫚妮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
她穿一身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纱衫,下着湖水绿的湘裙,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银丝缠翠玉镯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绿玉兰般;头发梳了一个流云髻,上面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完全一副汉人少女的打扮,很是妩媚动人。
杨牧云看得不禁怔了一怔。
“怎么,不认识了?”看着他那呆呆的样子,嫚妮嫣然一笑。
杨牧云忙垂下头去不再看她。
“你怕我吃了你么?”嫚妮迈着盈然的步子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敢看我?”
杨牧云还是没有说话。
“好吧,”嫚妮悠悠一叹,“有时我在想,我如果是一个汉人女子的话,你是不是就会真正的接纳我?”
“可你不是,”杨牧云抬起头来,“我跟你的立场不一样,是注定不会走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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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嫚妮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或许在那日的清水潭镇客栈,你本不该出现的。”
“但是我出现了,”杨牧云叹了口气,“只是当时我不应该卷进去罢了,因为即便我不护着你,凌一涵也奈何不了你的。”
“可你还是替我挡住了他,”嫚妮的思绪也被带到了当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你是第一个愿意保护我的男人。”
“所以从那时起你便缠住我不放,”杨牧云苦笑,“在南都时,你不是见过我夫人了么?”
“那又怎么样?”嫚妮秀眉一蹙,“我看上的男人,就算是有了女人,也要把他抢到我身边来。”
“你可真蛮不讲理。”杨牧云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随便你怎么想,”嫚妮说道:“反正你的女人都快要死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你对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看来你身边不止一个女人么?”嫚妮冷笑一声,“用不了多长时候,整个京城的人都会死掉,你的女人也幸免不了。”
“不会的,”杨牧云瞪大了眼睛,“我大明能人众多,决不会让你得逞......”他忽然想到了在居庸关时碰到的那位王药仙,他如果能到京城,就一定会化解那里的疫情。
“是么?”嫚妮淡然道:“那也不要紧,反正你在我手里,我是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向南向南
杨牧云心头一紧,他想起了凌一涵的下场,有些不寒而栗。
“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嫚妮看了一眼杨牧云说道:“最好在回到傩神宫之前给我一个答复。”说着姗姗然转过了身去,不再看他。
“杨公子,请吧!”领他到甲板上的那个人说道。
......
傍晚,杨牧云焦躁的在舱房里走来走去,依嫚妮的性子,如果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想要的答复的话,回到傩神宫后她一定会杀了自己的,苗人女子对待感情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拗,自己得不到,便会把他毁掉。
可要在苗地的群山里跟嫚妮和姵妦生活一辈子么?杨牧云不甘心,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的在一个闭塞的地方去过一种逍遥自在的桃花源生活,可现在的情形是一切能由得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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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忧心忡忡起来,京城里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会不会就如嫚妮所说,人人都已染上了她播下的疫毒?正想着,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牧云连眼皮都没抬,因为现在正是晚饭的时刻,来人不过是送饭而已。
可来人将食盒放下之后,却没有离去。一丝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钻入杨牧云的鼻端,他愕然抬头,一位少女俏生生的含笑站在他面前。
“姵妦?”杨牧云的眉尖挑了挑,“怎么会是你?”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姵妦莞尔一笑,俯下身掀开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几样精致的小菜。“饿了吧,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这是你做的么?好香。”杨牧云走过来盘膝坐下。
“喏,这是我亲手腌制的鱼,还有折耳根炒腊肉......”姵妦一一将菜肴端了出来,“来尝尝这七宝糯米饭,味道很不错的。”
“姵妦......”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
姵妦脸一红,想把手抽回,可感觉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任由他握着。
“船快要靠岸了,是么?”杨牧云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这样想?”姵妦一愕。
“今天嫚妮让人把我带到甲板上说了很多话,希望我能回心转意,”杨牧云盯着她的眼睛,“还有,你亲自来给我送这么丰盛的饭......”
“所以你认为我们快要登岸了,是么?”姵妦默默抽回了手,“在海上过了多少日子你可能都记不清了,今日......”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眨了眨眼睛。
“今日怎么了,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么?”杨牧云奇怪道。
“今日可是除夕,明日可就是正月初一了。”姵妦缓缓说道。
“啊,”杨牧云一拍脑门,“瞧我这日子过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姵妦微微一笑,“现在知道了也不迟呀,所以我精心准备了一下,陪你好好过一次除夕。”
杨牧云这才发现,姵妦精心妆扮了一番,还穿了一身大红衣裙,很是喜气。
“你这一身妆扮让我想起了在苗地的时候,”杨牧云说道:“那时嫚妮当上了神主,而你也做了大祭司......”
“那时我们三人一起举办了婚礼,”姵妦眼中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可在婚礼的当日你便走了......”
杨牧云面带愧意的笑了笑,“我记得第一次跟你见面时,是在战场上,那时你与你的族人在和官军们作战。”
“只可惜那时让索参将跑了,”姵妦说道:“我追杀那些明人官兵的时候,遇见了你,那时我的名字还叫阿诺。”
“不错,”杨牧云点点头,“我还记得有一位少年勇士一直在跟着你,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蒙岱,”姵妦说道:“他是我们苗人当中有名的勇士。”
“对,是叫蒙岱,”杨牧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为我,恐怕现在你已经嫁给他了吧?”
“你错了,”姵妦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的道:“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嫁给他,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茖佳嫁给了蒙岱,他们现在很幸福。”
“唔......”杨牧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来到苗地的话,你的生活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姵妦微摇螓首,眼帘低垂,带着无尽的忧伤缓缓道:“没有你,或许我已经死了......我不会被封为大祭司,更不会和你坐在这里。”
她抬眼看了杨牧云一会儿,“其实,嫚妮的为人是很宽厚的,她一点儿也没再提过我母亲跟老神主过去的事,自从让我当了大祭司以来,很多事都交给我去做,对我很是信任......”
“她当然对你很信任,”杨牧云说道:“你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你母亲和她母亲再怎么有不堪的过往那也是亲姐妹。”
“是呀,她重新接纳了我,”姵妦眼中泛着喜悦的神采,“还允许我和她一起分享同一个丈夫......”抿了抿红红的樱唇有些羞涩的说道:“她知道,我心里一直在喜欢你的。”
“可是,我遇见你们之前就已经有妻室了呀?”杨牧云暗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但你中了嫚妮施下的情蛊,”姵妦目光凝视着他道:“今生今世除非你跟她永远一起,否则......”下面的话顿住不语。
杨牧云叹了口气,抬起头两眼注视了一会儿房顶的船板说道:“明日就是正统十三年了,而我也快十六岁了。”
“说起来我跟你是一般大呢!”姵妦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斟了满满一杯递了过去,“而嫚妮,要小上一岁。”
杨牧云接过酒,端在手里并没有喝。
“怎么,”姵妦睨了他一眼说道:“怕我在酒里下毒么?”说着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身上已中了嫚妮给我下的蛊毒,”杨牧云淡淡笑了笑,“再下毒岂不多此一举?况且......”对着她的目光嘴里的话也开始有了些调笑的意味,“你跟我也是拜过堂的,这样做不怕谋杀亲夫么?”
姵妦格格的笑了,笑声就跟银铃一样,她掩着嘴又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媚眼如丝的看着杨牧云,“那我们喝杯交杯酒如何?”
杨牧云笑了笑,端起酒杯和她的手臂交缠在一起,互相凝注着对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怎么样,好喝么?”姵妦姣好的容颜上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还好,”杨牧云只觉入口香醇,略带一丝苦腥味儿,到了肚腹中热乎乎的,很是舒服,微蹙了一下眉头说道:“不过就是味道有些古怪。”
“我们苗地的酒自然给你们汉人的酒不一样了,”姵妦笑道:“此酒是神宫中的圣酒,名曰五仙酒,除了神主和长老们之外,等闲人是喝不到的。”
“哦?”杨牧云忽然来了兴趣,“这酒为何称之为五仙酒呢?可有什么出处?”
“五仙当然是指五种仙品,五仙酒就是用这五种仙品浸泡出来的佳酿,”姵妦秀眉一扬说道:“这五仙可是我们苗地的圣物......”
“是何圣物,讲来听听!”
“这第一种是柳仙......”姵妦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说道。
“等等,”杨牧云叫停,拧着眉毛问道:“这柳仙是什么东西?”
“这柳仙很常见啊,”姵妦笑道:“这田间地头,甚至山林里到处都是......哦,对了,你们汉人管它叫蛇。”
“蛇?”杨牧云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强抑住继续问道:“那另外四种仙品是什么?”
“还有一种叫天龙,你们汉人叫它蜈蚣。”
“......”
“这第三种嘛,叫大将军,你们汉人叫蝎子。”
“......”
“第四种叫守宫,汉人管它叫壁虎。”
“......”
“这最后一种叫地宝,你们汉人给它起的名字就不
怎么好听了,叫什么癞蛤蟆。”
“癞......”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伏下身子呕吐起来。
“牧云,你怎么了?”姵妦惊问,“你的肚子不舒服么?”
“我,”杨牧云刚说出一个字,“呕......”又一阵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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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萝院里一众娇滴滴的美人儿肚里有如翻江倒海般呕吐个不停,当她们知道自己喝下的是老鼠汤时,再也顾不得矜持,伏下娇柔纤细的身子大吐特吐。
紫苏在一旁看得拿起团扇掩住口鼻直皱眉头。
“姑娘......”茗儿端着一碗肉汤来到她身边怯生生的说道:“你也喝一口吧?”
“我又没染疫病,喝什么喝?”紫苏叱道。一脸厌恶的挥挥手,“赶快拿走......”仿佛再多看一眼她也要吐了。
“是......”茗儿默默的退了下去。
“喂——”紫苏看向正在给碧柔拍着背的玟玉说道:“玟司药,你说喝这东西真能管用么?”
玟玉也不敢早下断言,沉吟了片刻说道:“万物相生相克,我师父是这样说的,他可是当代神医,前些年开封一带闹瘟疫时便是他出手将所有人都医治好的。”
“看来这丫头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握,”紫苏暗叹,“所以只好把师父的大帽子先拿出来顶一顶。”
“那你为什么先让我这院里的人试一试呢?”紫苏问道。
“我人微言轻,说出的话没什么人信的,”玟玉脸一红说道:“紫苏姐姐你人再好不过......况且?萝院里患病的人也很多呀!把你这里的人先医治好了,那么京城里其他的人就都会信了。”
“是么?”紫苏眸波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弯弯的弧度,“你不过是觉得看在医治过我夫君的面子上我好说话罢了。也罢......”轻轻叹了口气,“救人如救火,你现在赶快去救治其他人吧。”
“紫苏姐姐,”玟玉嗫嚅道:“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出去,毕竟......毕竟你在这京城里比我要熟络得多。”
“我?”紫苏哑然失笑,瞥了一眼还在呕吐不止的莺莺燕燕们,“也不知你这法子倒底有没有效,便要拉着我跟你一起去担风险么?”刚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不知周梦楠那里怎么样了,不如带着她去宝巷胡同,让周梦楠和杨牧云那可恶的姐姐杨兰一起尝尝老鼠汤的滋味,真想看看她们呕吐起来是一副什么模样?”心中越想越得意,当即便答应下来。
“茗儿,韵儿......”紫苏吩咐身边的一众小丫鬟,“如果她们还没有好转的话,就继续给我灌老鼠汤。”
“是——”丫鬟们一齐应道。
“姑娘......”碧柔、怜依和芷雪强抑住胃里的翻腾,哀哀告饶道:“奴家,奴家觉得好多了,不用再喝那劳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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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喝了那五仙酒之后,只要一提酒字,杨牧云的胃就要翻上好一阵子。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天,杨牧云只觉天越来越热了。屈指数了数日子,应该还在正月里,在北方应该还是天寒地冻、大雪飘飞的节气,怎么现在就觉着跟到了夏天一样,穿个裤衩背心都不觉得冷了?
他又想起了在湖州家乡正月里过年的时候,那里虽比不上京城寒冷,可也是要穿上一身棉衣棉裤来防寒的,决不会像现在一样整个季节都颠倒过来了。
“不知不语和文广他们怎么样?”杨牧云心里一直惦念着他二人,自从被押到舱房里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只是听姵妦说过他们很好。
“她们看重的是我,应该不会难为他们的。”杨牧云如是想。
这天晚上,杨牧云正要入睡,突然感觉船身一阵剧烈的晃动,他身子一侧,滚了几个转身,又弹了起来。
甲板上一阵呼喝,紧接着有许多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第五百五十章 狂风暴雨
“快,降帆!”只听甲板上一人大吼道。一群人同时大声呼喝,呼喝声中又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之声,似乎千百个巨浪同时袭到。
“怎么回事?”杨牧云扶着船壁站起身来,脚下晃动得厉害,已很难站稳身子。他艰难的走向舱门,脚下一阵剧烈抖动,就好像站在巨浪上一样,忽上忽下,差点儿摔倒。
多日来,他已习惯了在海上的颠簸,但这么剧烈的颠簸还是第一次碰到,就好像整条船被抛到了天上,又摔下来。
“砰——”一声巨响,舱房的门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撞开了,接着哗啦一声,杨牧云只感全身一凉,口中鼻中全是味道咸咸的盐水,他本来脑筋有些昏昏沉沉,给这冷水一冲,登时便清醒了,泛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要沉了么?”心里一阵紧张,当即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斗然间向左侧倾去,海水漫进了舱房。他跌跌撞撞的出了舱房,耳边听的一阵喧嚣叫喊,甬道上方的甲板破了几个洞,海水不住的自那几个破洞倾泻下来。
“得赶快到甲板上去,”杨牧云心中暗道:“再过一会儿,整个底舱恐怕就要被海水灌满了。”他刚走得几步,忽听旁边的一间舱房门敲得咚咚响,一个粗豪的嗓门在里面大喊,“快开门,放我们出去。”
“是莫不语他们,”杨牧云转过身,艰难的来到那扇舱门前,“还好,外面只上了门闩,没有上锁。”他伸手掀开门闩,门板“啪”的一声歪至一边。
“大人......”
“小舅舅......”
乍一见到他,莫不语和胡文广又惊又喜,杨牧云也记不清倒底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和他们见面了,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一摆手,“快,到甲板上去。”
这间舱房里除关着莫胡二人之外,还有几个锦衣卫。他们现在都以杨牧云马首是瞻,沿着甬道向通向甲板的台阶走去。
“大人,请你稍等一下......”莫不语说着走向隔壁的一间舱房的门前,双臂用力,掀开门板,冲里面喊道:“丁先生,快出来吧!”
“丁先生,那是谁?”杨牧云不解的问。
“这位丁先生叫丁文,”莫不语说道:“他是安南人,这些日子就关在俺们隔壁......”
“这船上怎么还关着安南人?”杨牧云一愕,就见一个黧黑瘦小的人从舱房里走了出来,他约摸有三十余岁,脸尖少须,目露精光,显得很是精干。
“这个丁文看起来倒不像是个一般人物。”杨牧云暗道。
“轰——”的一声,船身剧烈的抖动起来,他们差点儿没有摔倒。杨牧云顾不得多说,招呼众人赶快向甬道台阶行去。
......
甲板上现在乱成一团,狂风裹挟着巨浪砸在船舷上,登时溅起漫天的浪花,纷纷落在甲板上。
杨牧云的脚刚踏上甲板,差点儿没被风浪吹倒。凝目望去,甲板上的人来回奔跑呼喊,嫚妮和姵妦还有麓川太妃母女俩站在一处,嫚妮在那里大声发着号令。
“杨牧云......”嫚妮也看到了他。
“嫚妮......”杨牧云正欲奔过去,却见嫚妮向自己大声喊道:“杨牧云,快到后梢去掌住了舵!”这一声娇喝,虽在狂风巨浪之中,仍然充满着说不出的威严。
“这小姑娘自从当上了神主,看起来威势日重。”杨牧云不假思索,对莫不语和胡文广说道:“快,跟我去后梢。”刚跑到后面,就见一条巨浪拍了过来,几名水手立时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
杨牧云还没走到舵边,又是一个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堵结实的水墙,砰的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杨牧云浑身湿透,但双脚仍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待巨浪过去,一个箭步便窜到舵边,伸手稳稳掌住。莫不语搀起摔倒在甲板上的胡文广,踉踉跄跄的来到杨牧云旁边,和他一起掌舵。
风势越来越大,雨也越下越急,船帆虽然从桅杆上降了下来,可整
个船身还是歪斜倾侧,在海面上狂舞乱跳。杨牧云不禁暗叹,“无论个人的武功再如何高强,遇上了这天地间风浪之威,也是渺小的如蝼蚁一般。”
船在落差达数十丈的风浪里忽上忽下,随时都有倾覆之危。杨牧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真的被卷进了海里,决无再生还的可能。他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打着漩涡的海面,这海水深不见底,任你再好的水性也绝难浮上来。
“莫大哥,”胡文广突然看向莫不语,“你说这海底真的会有龙宫么?”
“这俺怎么知道,”莫不语伸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海水,翻了翻白眼,“俺还是第一次到海上来,这海呀,俺以前见都没见过......”
“那丁先生说这海里的鱼都很大,”胡文广继续说道:“最大的鱼呀比我们现在乘的这艘船都大,你说我们要真的掉到海里去,是被鱼吃掉呢?还是会沉到龙宫里?”
莫不语嘿嘿笑了几声,“俺还是希望沉到海底的龙宫里,听说龙宫里的宝贝很多,俺要是能拿一件回去,就够吃几辈子了。”
胡文广摇摇头,脸色有些发青,“要是能够活下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出海了。”
杨牧云心中一阵愧疚,姐姐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自己,却遇见了这样的事,要是文广真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如何还有面目回去见姐姐。
“这个姓丁的怎么会在船上的?”杨牧云突然问道。
“这个俺也不大清楚,”莫不语见杨牧云发问,咧了咧嘴说道:“丁先生说他回去是必死无疑,可能还要连累他的主人......”
“回去?他要回哪里?”
“他是安南人,应该说的是回安南吧?”莫不语说道。
“安南?难道这条船的目的地是安南?”杨牧云豁然明白了,麓川使团与朝廷谈崩,又与苗人一起干了这么一票天大的事情,势难再沿着陆路回去了,乘船出海不失为一妥当的法子。这条船是不可能在大明的沿海各港口靠岸的,唯一可能的去处便是安南国,安南刚刚脱离大明不久,不像朝鲜与琉球一样对大明忠心耿耿,是个招降纳叛的好去处。听说鼓动云南各土司反叛朝廷,就有安南国在背后做推手。这样说来,麓川土司是跟安南国私下里勾结在一起的,从安南的港口上岸,径直向西,那太妃母女俩便可以安然回到麓川。而嫚妮和姵妦也可以带着自己一路向北,从广西边境的大山深处回到苗地。
“真是好盘算!”杨牧云击了一下拳掌。
这一下把莫不语和胡文广吓了一跳,“大人(小舅舅),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牧云稳了稳神,“看来这个丁文对安南国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这时,一条巨浪掀起数十丈高,把整条船带到了浪尖上。
看着远高于周围的海面,船上的人都不禁惊叫出声。
“我们会摔下去么?”胡文广面无人色,“会不会被卷到海底?”话音还未落,大船随着翻腾的巨浪迅速向海面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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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整船的人都张开口大叫,那感觉就像从悬崖上往下跳那么刺激。
“轰——”船的四周溅起冲天的浪花,胡文广惊恐的跳到莫不语身上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牧云,杨牧云——”嫚妮这时跑了过来。
“嫚妮——”杨牧云刚应了一声,一个大浪便没过了他的头顶,在海水之中,他发觉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腰。
待那浪头掠过舱面,杨牧云垂首看去,抱着他的正是嫚妮。
“这里危险得紧,你赶快回船头去。”杨牧云对她说道。
“不,”嫚妮一脸倔强的看着他,“我要跟你一起。”
“虽然她做事有些不择手段,但对我的情意却是真的。”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抱住了她。在这每一刻都可能给狂涛巨浪吞没的生死边缘,这两个人忽然发现,彼此竟然这样深深的关心着对方。特殊的境况让两个彼此立场不同的人暂时忘记了
一切紧紧相拥在一起。
莫不语和胡文广在一旁看直了眼。
“小舅舅怎么会跟这个女子如此的亲热?”胡文广带着询问看向莫不语。
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表示对眼前的事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这场风暴依然没有过去,大船在波涛汹涌的巨浪中仍旧险象环生。杨牧云松开了双臂,深深凝视着她道:“你还是到船头去的好,要是被你的手下发现他们神主不见了,不乱套了才怪!”
“乱就乱吧,”嫚妮眨着眼睛甜甜一笑,“我说什么也要跟你在一起,可能我们今天都会......”
“我不准你这么说,”杨牧云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你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包括船上的其他人,都会平安的活下去......”
“好,”嫚妮的眸子凝注着他道:“就像你说的,我们都会平安的活下去。”
“所以你现在必须回到船头,”杨牧云说道:“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神主还在,他们就会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嗯......”嫚妮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掂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深深的一吻。
“唔......”杨牧云浑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喏,说好了,”嫚妮红着脸退了开去,“你要好好的活下去,然后跟我回到神宫,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杨牧云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蓦地里一个巨浪飞到,瞬间将他卷起。这个浪头来得极其突兀,两人全然的猝不及防。
“牧云——”嫚妮惊叫一声,冲上前想要拉住他。
杨牧云待得惊觉,已是身子凌空,这一落下去,脚底便是汹涌的浪涛,百忙中左手疾探而出,抓住了嫚妮的两根手指。老天似乎不想让他们俩在一起,紧接着又是一个大浪打来,巨大的力道撞破了两人间的牵扯,把杨牧云整个人冲到了海里。
“牧云——”嫚妮大叫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人死死的拉住。
海水中冒出无数的漩涡,哪里看得见半条人影。
“大人——”
“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冲到船舷边大声呼喊。
嫚妮回过头,见拉住自己的是姵妦和婠长老。“你们放开我!”她大叫着,想极力挣脱她们。
“神主,”婠长老沉着脸说道:“请你冷静。”
“可牧云他......”
“神主,你这样是救不了杨公子的,”婠长老死死拽住她不松手,“而且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婠长老说的对,”姵妦忍者泪劝道:“现在这情形我们谁也救不了他。”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沉到海里去么?”嫚妮红着眼嘶声叫道。
“他是傩神为神主选定的丈夫,”婠长老面沉似水,“傩神会保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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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耳边轰鸣声大作,很快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悠悠醒转,刺眼的阳光照得他头痛欲裂,他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大海茫茫,他正趴在一块木板上漂荡在海面。
“我死了么?”他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哎哟,好疼!”用这个笨法子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暴风雨过去了,现在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再看看日头,应该是接近正午。
他也不知昏迷了多少个时辰。
“看来老天觉得还不到收我的时候,所以让我到阎王殿前转了一圈儿就回来了。”他自嘲道。
“可也不能一直在这大海里漂着......”他举目看去,海面上现在没有一条船只。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与鲨遨游
“不知那条船怎么样了,”杨牧云喃喃自语道:“希望她们都平安无事。”看着茫茫大海,心中顿时愁绪满腔,一两只海鸟在海平面上飞过,又展翼冲向高空,霎时变成了几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唉,要是我变成一只鸟该多好,”杨牧云叹口气说道:“这样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也不用困在这儿了。”
头上烈日炎炎,嘴里口渴难耐,看着碧蓝的海水,杨牧云忍不住垂下头喝了一口。
“呸呸......”杨牧云喝了一口便全吐了出来,“这水怎么又咸又涩?”拧了拧眉头,“这可如何是好?水又不能喝,又寻不到吃的,我岂不要在这大海中活活困死?”极目看去,四下里水天相接处没有一点儿陆地的影子。
“还好天气炎热,”杨牧云心中暗道:“要是在天津卫的海水里浸泡,冻也冻死了......这儿会是哪里呢?”他暗自祈祷,“希望能过来一艘商船,这样我就可以得救了。”可一直祈祷到月挂中天,茫茫大海中仍然不见一丝船影。
杨牧云感觉一阵头昏脑涨,就此沉沉睡去。
待到一片海浪把他拍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就这样在大海中忙无目的漂流,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杨牧云一直撑到正午,只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一阵阵生疼。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下咸涩的海水,无精打采的阖上双目。
“咦,怎么身上这么痒?”杨牧云一个激灵,睁眼看去,只见几条不知名的海鱼正围绕他转,还不住的用嘴触碰他的身体。
“它们是想要吃我么?”杨牧云盯着它们闪闪发光的身体,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的手闪电般疾探入海水中,抓住了一条鱼,其它几条吃了一惊,转身飞快的遁入了深海中。
那条鱼在他手里不住的挣扎,杨牧云瞪视了一会儿,忽然张开嘴狠狠的朝鱼身上咬了下去,一缕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滴入了海水中......
也许是饿得有些狠了,生鱼肉吃到嘴里也觉得鲜美无比。这条鱼并不大,一会儿便被他啃得只剩下了一个鱼头。
杨牧云精神大振,“要是再有一条鱼就可以把肚子填饱了。”正想着,还真有一条鱼向他这边飞快的游来,那鱼的背鳍竖在海面上就像一把大刀,斩开了海面,速度有如离弦之箭——这是一条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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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的脸色变了,从背鳍的大小他就可以判断出这条鱼的长度,至少不会小于两丈。这么大的鱼显然不是来送给他吃的,弄不好他整个人都得躺在这条鱼的腹中。
鲨鱼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可以从数里外闻到血腥味并飞快的赶来。
杨牧云身子现在没有任何武器,他拢了拢袖口,觉察到左臂有一硬硬的东西。“天助我也!”他心中暗喜,那是一管梅花袖箭,之前束手就擒时,并未被人给搜去。他从袖箭筒中抽出一支袖箭紧紧攥在手中,盯着鲨鱼来的方向,蓄劲待发。
这条鲨鱼呈青灰色,体格很大,游得很快,周身的一切都很美,除了它的上下颚。它的背部几乎和海水一样蓝,肚子是银色的,鱼皮光滑而漂亮。它长得和剑鱼一般,除了它那张正紧闭着的大嘴,它眼下就在水面下迅速地游着,高耸的脊鳍象刀子般划破水面,一点也不抖动。在这紧闭着的双唇里面,八排牙齿全都朝里倾斜着。在即将接近杨牧云时它陡然冲出海面,激起万千的浪花。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先它一步腾身而起,握着袖箭的手甩了出去。
“噗——”袖箭准
确的插入了鲨鱼的右眼。
鲨鱼剧痛之下使劲一甩尾巴,待落入水中时,杨牧云已翻身骑在了它背上,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它的背鳍。
划破的水浪在他耳边发出哗哗的声响,他紧闭双目,无论这条鲨鱼如何扭动身体,就是死抱着它的背鳍不松手。
“咕噜——”杨牧云忽觉头顶一凉,整个人都没入了海面下。原来这条鲨鱼见无法甩脱他,就一头扎入海中,飞快的向深海潜去。
“不好......”杨牧云心头一紧,“要是它潜入海底不再浮上来,我岂不要淹死在下面了。”当下再不迟疑,握紧手中的袖箭在鲨鱼的背上狠狠的扎了几下。
鲨鱼吃痛,当即掉头窜向海面......
几次三番之后,这条鲨鱼再也不敢潜至海面以下,驮着杨牧云在海面上游荡。
杨牧云也不敢松开抱着它背鳍的手,因为一旦跌落至海中,那他不被这条鲨鱼撕碎才怪。
也不知游了多远,突然鲨鱼的速度慢了下来,紧接着躯体不住的扭动。
杨牧云睁开眼看去,却见这条鲨鱼张着厉齿不住的撕咬着什么东西。再仔细看了看,杨牧云浑身一颤,头皮都有些发麻。原来这条鲨鱼正撕咬着一个人的尸体。
“这尸体是从哪里来的?”他抬起头凝目看去,不远处还有几具尸体在海浪中若隐若现。
看着眼前的尸体被鲨鱼撕咬得不成样子,杨牧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儿没有呕吐出来。手一松,从鲨鱼背上滑落了下去。
由于已找到了食物,鲨鱼早把这个跟它争斗了一路的人忘至脑后了。
杨牧云趁机手腿并用,快速的游了开去。他水性不错,不大会儿工夫便游了很远。游着游着,前面隐隐传来了厮杀声,他愕然抬头,只见前方两条船首尾连在了一起,后面一条船上的人冲到前面一条船上,跟上面的人战在一起。
喊杀声中,不时有人掉落海中。
“原来是两群人在海上打架。”杨牧云暗道。两帮人的喊叫声哇哩哇啦的,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眼见在海上碰到了人和船,杨牧云哪肯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向那两条船游了过去。
游到近前的时候,他才发现,由于后面那条船上的人较多,前面船上的人渐渐呈不支之态。
“双方还在往死了拼斗,我这要是冒冒然上去的话,肯定会被卷进去的,到时我帮哪一边好?”正犹豫时,陡然见到一彪形大汉举刀向一名头缠青布的青年劈了过去。那青年刚打倒一个人,不成想背后又杀来一人,猝不及防之下,转身把手中的鱼叉一横,正欲抵挡。
“咔嚓——”鱼叉被刀锋劈为两截,那大汉抬腿便是一脚,正中青年的小腹。青年一个踉跄,坐倒在船舷上,大汉紧跟着扑了过来,一刀又向他当头砍到。
青年双手疾伸,握住了他的手腕。劈落的刀戛然而止。
大汉怒目瞪视着他,整个身躯压了下来。
青年本就没有他力大,再加上对方居高临下,握着对方手腕的双手渐渐不支,眼见刀锋一寸寸的离他的额头越来越近......
杨牧云暗叫一声不好,再迟得片刻青年就要命丧当场,不再迟疑,抬手便是一袖箭激射出去。
“咻——”袖箭准确的射入了那大汉的喉咙,那大汉两眼暴凸,喉咙咕哝了几声,便扑倒至一边,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青年爬起身,一脸惊愕的向海
里看去,看到了正向这里游来的杨牧云,向他喊了几声。
杨牧云却听不懂他在喊什么,见青年脸上带着善意,便游了过去......
青年将他拉上船,还未说话,便见两人一左一右的冲了过来,一人手持竹矛,一人拿着砍刀,看样子要向青年身上招呼。
“小心——”杨牧云一把将青年推开,左手抓住刺来的竹矛往前一带,那人立足不定,“扑通”一声冲进了海里。另一人的砍刀此刻削至杨牧云的面门,杨牧云身子稍稍后仰,右手疾探而出,刁住对方拿刀的手腕一掰,那人一咧嘴,“当啷——”,砍刀掉到了船板上。紧接着杨牧云的手肘挥至他咽喉处,那人一声闷哼也摔落至海中。
瞬间便解决了两人,青年在一旁看直了眼,竖起大拇指夸赞了杨牧云几句。
可惜杨牧云却听不懂他的话。
既然分清了立场,杨牧云便和那青年一起,跟另一群人斗了起来。本来青年这边人少,落了下风,可有了杨牧云这个高手加入,强弱之势立转,杨牧云打这群人简直如砍瓜切菜,不大会儿工夫便撂倒了十余人。
眼见是无法取胜了,这群人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嘬了个口哨,这群人便收起兵器,拉起倒在地上的同伴向后面那条船退去。
青年这边的人呼喊着追了上去,直到对方狼狈的退到自己船上,狼狈而逃,这才发出欢呼声。
待对方走远,青年和他们这边的人将杨牧云围了起来,不住的说这说那。
杨牧云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腼腆的笑笑。
这时青年拉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他打量了杨牧云几眼,用生硬的汉话说道:“你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大叔会说汉话么?”杨牧云又惊又喜,连忙拱手说道:“我是从北边来的,叫杨牧云。”
“你是从大明来的?”中年人惊讶道:“怎么会在这里?”
“我所乘的船遇上了飓风,”杨牧云说道:“因此不幸失足落入了海中,在海上漂了几天几夜......大叔,请问这是哪里?”
“哦,这里是我大越的地界,我们都是大越化州的子民。”中年人说道。
“大越?”杨牧云愣怔了一下,这才明白中年人说的是安南国,安南是大明的叫法,安南人本身称自己为大越。
“没想这一场飓风还是把自己带到安南国来了,”杨牧云皱了皱眉头,“不知这里离我大明的京师隔了多远。”
头脑里正整理着思绪,就见那中年人向周围人招呼了几句,大家伙收起棍棒鱼叉,各自散去了。只那个青年还留在中年人的身边。
“我叫阮阿兴,”中年人拍拍青年的肩膀,“他是我儿子,叫阮安,多亏你救了他,不然......”说着让那青年向杨牧云道谢。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杨牧云忙托住阮安的双臂,“说起来我也得谢谢你们,要不是碰见你们,我不知还要在这海上漂多少时候。”
双方客气了一番,阮阿兴便让阮安去指挥船上的人驾船掉头朝西驶去。
“阮大叔,你的汉话说得真好。”杨牧云赞了他一句。
阮阿兴嘿嘿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说道:“大越以前曾是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说起来我二十多岁之前也当过大明的人,那时候整个大越都要求说汉话,我这汉话就是那时学的,整个大越上了年岁的人多少都会说两句汉话。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句汉话都不会说喽。”
第五百五十二章 椰树渔村
阮阿兴的引起杨牧云一阵唏嘘感叹,或许再过不了多少年,大明曾经统治过这里的痕迹一点儿也不会剩下。
“那你们越人恨大明么?”杨牧云问道。
“恨么,也谈不上,”阮阿兴的话倒很直爽,“只要不再打仗,都过去的事情谁也不会太较真的。”
“看来老百姓最大的愿望便是安居乐业,”杨牧云心中暗道:“这挑起族群间仇恨的都不过是一些上层人物罢了。”
这时一个人愁眉苦脸的走上前来朝阮阿兴抱怨了几句,阮阿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番,哄着他去了。见杨牧云眼中有询问之色,便道:“他叫阿光,过来跟我抱怨说渔获都损失掉了,这趟海算是白出了,我说下次一定会都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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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阮阿兴乐观的态度,杨牧云问道:“对了,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你们拼斗?”
阮阿兴的脸色一沉,凝望了一下那些人逃走的方向说道:“他们都是占人,几百年来一直与我们越人为敌,我们跟他们可没少打仗......化州与占人的国家相邻,他们不时派人出海来劫夺我们越人的渔获。”看了杨牧云一眼,“他们这次来了很多人,不但想把我们的渔获全部劫走,还想把我们全部杀光......要不是恩人你及时出现,又本领高强将他们打跑,我们这次可就凶多吉少了。”
“他们所说的占人国家应该就是占城国吧?听说它在安南国的南边。”杨牧云喜欢涉猎一些异闻奇趣,占城国的事是听一位曾在南都会同馆任过职的老吏说的。
“恩人,”阮阿兴的目光看着他说道:“等待会儿到岸了,你有什么打算?”
“嗯......”杨牧云心说这里离大明的京师几乎有万里之遥,人生地不熟的,我能有什么打算?
“恩人......”阮阿兴目光凝注着他,一脸恳切的说道:“化州地方小,没有能驶向远洋的大船,不如你先随我回我们的庄子歇息几日,然后问明去东京的路,那里应该有通向大明的海船。”
东京便是安南的国都,现在越南的首都河内市。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杨牧云点点头,朝阮阿兴一拱手,“一切全凭阮大叔安排。”
“哪里话?”阮阿兴摆摆手,“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能够到我们的庄子,是我们的荣幸。”
两人说着话,前方出现了一片陆地。
驶近了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沙滩,沙滩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
杨牧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树木,灰白色挺直的树干上没有一根枝桠,只是到了顶部,才有向四方散开的巨大的叶片。就像巨大的蘑菇和伞一样。上面开着一簇簇白里带着淡黄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人招手。还有一些更高大的上面结了一些青绿色的果子,比人的脑壳还大。
看着杨牧云一脸好奇的神色,阮阿兴介绍道:“这些是椰子树,上面结的果实叫椰果,敲开硬壳,里面的果汁就像人的乳汁一样,喝起来可甘甜了。”
“唔
......”看惯了北方寒冬里萧瑟落寞的大地,眼前猛然出现一片绿意盎然,杨牧云还有些不习惯了,“这些树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么?”他问道。
“当然,”阮阿兴说道:“不光椰子树,其它的树和草也都是这样,还有花,一年当中这里的花是一直盛开的。”
“那这岂不是跟仙境一样,”杨牧云兴奋的道:“没有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大雪,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
“大明那里的树叶一到秋天都会落下么?”阮阿兴有些不解,“什么是雪?”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第一次有点儿不能理解对方了。
......
船靠岸了,一群孩子和女人欢呼着拥上前来,拉住自己家的男人问长问短。
看着亲人脸上洋溢的笑容,船上汉子们脸上的些许愁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渔获不多,没关系,人平安回来就行,下一次出海时多打一些鱼虾就行了,有什么比自己亲人的性命还重要呢?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拉着阮安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阮安把她们拉到父亲面前,那孩子一声欢呼,张开双手扑到了阮阿兴的怀里,少女拉着父亲的胳膊不住的问东问西。
阮阿兴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抬头对杨牧云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叫阮灵,”拍了一下怀里孩子的屁股,“他的我的小儿子,叫阿宝。”
少女向杨牧云眨了眨眼睛,在父亲耳边轻轻问了一句。
阮阿兴笑着答了几句。
“他......是从大明来的?”少女的话显得很生涩,但说的却是汉话。
“对对对,”杨牧云连连点头,喜道:“姑娘会说汉话么?”
少女脸一红,微微摇了摇头。
“她会说上几句,只是不多,”阮阿兴笑道:“跟哥哥弟弟不一样,她从小对说汉话很感兴趣,我便教她说了一些。”
少女羞嗒嗒的拉着阮阿兴的衣角又说了几句话。
阮阿兴颔首道:“我晓得了,叫你阿娘多准备些饭,今日家里要来客人了。”
少女点点头,刚转过身,突然脸色一变。杨牧云发现,不光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远远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穿着一件薄绸衫,脚蹬步履,脸尖似猴,唇上的两撇鼠须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后面跟着的两人身材健硕,目露凶光,一看便不是善类。
“此人定是在这一带颇有些身份。”杨牧云冷眼看去,这里的人大多衣衫褴褛,散发赤足。唯有此人,绸衫步履,跟在场的人泾渭分明。
猴脸人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到了阮阿兴,径直向他走来。
阮阿兴放下怀里的孩子,迎上前躬身向他施了一礼。
猴脸人下巴抬得高高的,扫了他一眼,拉长声调问了几句话。
阮阿兴恭恭敬敬的一一答了。
听完他的述
说,猴脸人登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疾言厉色的朝阮阿兴吼了几句。
阮阿兴没有丝毫脾气,反而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一边说一边叉起双手连连打躬,目光中带着哀求的意味。旁边的人都看得有些忿忿然起来。
阮安的脸涨得通红,握紧拳头目光盯着那猴脸人,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把那猴脸人暴揍一顿。
“那人是谁?”杨牧云悄悄问阮灵,“为什么对你父亲这样说话?”
“他不过是范老爷家里养的一条狗罢了,”阮灵脸带鄙夷的说道:“整天就会到处转悠着去咬人。”
“范老爷是谁?”杨牧云又问。
“他是这一带有名的恶人,”阮灵眸光一闪,“所有的人都怕他。”
“你们为什么怕他?”杨牧云不解。
“因为......”阮灵刚说了几个字就听猴脸人的话越来越大声,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一条鞭子就要向阮阿兴身上抽去。
阮安实在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猴脸人手中的鞭子。
猴脸人脸色大变,一挥手,身后那两名健硕的汉子便走上前,扭住阮安的手臂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阮灵尖叫一声,扑上前想要把那两个汉子推开,可毕竟女孩子力气小,被一个汉子反手一挥,向旁跌出几步。
见对方如此欺负人,旁边站着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猴脸人笑嘻嘻的走上前,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不住在阮灵身上打量,突然伸出手去,要去勾阮灵的下巴。阮灵尖叫着向后退去,蓦的人影一闪,杨牧云挡在了自己面前。
猴脸人脸色一变,目光盯着杨牧云吼了一句。
杨牧云微微摇头,表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猴脸人一气之下,一拳朝杨牧云胸口打来。
杨牧云看也不看,便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猴脸人“啊呀”一声,疼得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啊哟,不敢当!”杨牧云松开他的手腕一推,猴脸人的身子便向后仰去。
正在对阮安拳打脚踢的那两个汉子一惊,放开阮安奔了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了猴脸人。
猴脸人伸手指着杨牧云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个汉子吼叫着朝杨牧云扑了过来。
“哎唷,不好!”杨牧云扭头便走,两个汉子甩着膀子紧追过去。
说也奇怪,杨牧云摇摇摆摆的也不见走得多快,那两个汉子使足力气狂追就是跟不上。绕了几个圈子之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分开,其中一名汉子绕到前方堵住了杨牧云的去路,另一人朝他背后狠狠的扑了过去。
眼看两人前后夹击,杨牧云势难脱身,旁边的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声。
“噗——”杨牧云的身形一闪而逝,两名汉子收不住身形,碰撞着互相搂抱在一起。其中一名汉子的屁股上还重重的挨了一脚,当即失去重心,搂着同伴摔倒在地骨碌碌向一旁滚去。
第五百五十三章 渔家夜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猴脸人见了,跳着脚指向杨牧云大骂,不过他说的都是安南话,杨牧云一点儿都听不懂。
两个汉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来,面面相觑。
猴脸人冲上前,甩起鞭子向杨牧云身上抽去,“啪——”鞭梢却卷到手下一个汉子的脖颈上,勒得他脸色涨红,两眼暴凸,舌头都伸了出来。
“不好了,打死人了。”杨牧云在旁大叫道。
旁观的渔民汉子都跟着起哄。
猴脸人脸色大变,收回鞭子,那汉子喘着粗气倒在地上。
另一个汉子眼珠子转了转,扶起同伴在猴脸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猴脸人盯着杨牧云恨恨的骂了一句,领着那两个手下掉头踉踉跄跄的走了。
众人一阵欢呼,围住杨牧云不住夸赞。只阮阿兴唉声叹气,一脸的愁云。
......
“范老爷在这一带的势力很大,”在回家的路上阮灵给杨牧云解释道:“你虽然把他的手下打跑了,可阿爸怕他们会纠集更多的人回来报复。”
“不用怕,有我在。”杨牧云笑着昂然拍了下胸脯。
众人分了船上所剩不多的渔获,各自散去了。阮安也两手掂着几尾不大的海鱼,邀请杨牧云跟着父亲领着弟弟妹妹踏上回家的路。
这是一个不大的渔村,只有三五十户人家,阮阿兴的家便在村头。他家里只有几间很简陋的木屋,屋顶覆盖着茅草。一个盘头的中年妇人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倚在门前遥望,一见他们过来,便扶着老翁兴奋得迎上前去。
阮阿兴几步上前,赶紧搀住了老翁的手臂,老翁微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阮安、阮灵和阿宝上前围住了老翁和那中年妇人。
看各人脸上的表情,杨牧云推断出老翁应该是阮阿兴的老父亲,而那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
果不其然,阮阿兴向他们介绍了杨牧云,老翁的名字叫阮仲,中年妇人叫杜氏春,是阮阿兴的父亲和妻子。
杨牧云上前见礼。
老翁瞥了他几眼说道:“公子你从大明来到这里,路程可不近呐!”口齿清晰,说的是汉话,比阮阿兴流利多了。
“老人家的汉话说得真好!”杨牧云脸上一喜,恭敬的向他施了一揖。
“公子过奖!”老翁面带微笑侧开身子说道:“公子请!”
......
平常渔人家里的饭食甚是简单,只有米和鱼,但杨牧云吃起来很是香甜,在海上漂了几日,连喝口清水都很是奢望的他,眼前的吃食无异是人间珍馐。
中年妇人面带歉意的对杨牧云说了几句话,杨牧云虽不懂其意,也能猜出她的大意是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那老翁很是健谈,从话语举止间看不像是一普通的村野鄙陋之人。
“公子出海是去经商么?”老翁问道。
“嗯......”杨牧云含糊以应,拱手道:“不想在海
上遇见了风暴,才流落至此......叨扰老丈了。”
“无妨,”老翁笑道:“公子能到此,也是与我们有缘。人这一辈子,谁都曾有过落难,公子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了。”对他进行谆谆开导。
“多谢老丈,”杨牧云有些感动,“你们的大恩,杨某没齿难忘。”
“杨公子客气了,”老翁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杨公子自北来,是否曾听说你们的朝廷有向南动兵的意向?”
杨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大明的军队的确陆续开拔南征,不过是去云南与麓川土司思机发开战,与安南国无关啊!”
“可外面盛传明人要再征我们大越,”老翁说道:“就连赋税自去年起都加征了一倍了。”
“以前阿爸和阿哥领着村里人出海,”阮灵插口说道:“打的鱼虾都可以让日子过得下去,可现在......”眼圈一红,“都不够交赋税了,为了能多打些鱼,他们冒险去占人的海域,可这样一来与占人的冲突多了起来,这一次打的鱼虾又这么少,连给范老爷的孝敬都不够,更别说给官家的赋税了。”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脸上都变得沉重起来。
“不光这样,官家还要征丁,”阮阿兴说道:“家里有两个成年男丁的要出丁一人,估计过几日征丁的官儿便要到这儿了。”
阮安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起身说了几句话。
阮阿兴瞪了他一眼,斥了几句,说道:“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要打仗还是我去,你上过战场么......”
“阿爸,”阮灵吃惊道:“您要走了,家里怎么办?”
阿宝“哇”的一声哭了。
阮阿兴让妻子杜氏春把阿宝带到屋里去,叹了口气,“家里的事只能交给阿安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劝劝他,凡事能忍则忍,千万不要冲动......”
说着话一家人便要生离死别了,杨牧云怔在了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老翁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们越人跟你们大明打了好些年的仗了,在阿兴还小的时候,我便参加了蓝山义军,跟着先王他们与明人作战,这仗一打就是十多年,回来时阿兴他都大了......”
“远来老丈还有这么一番过往,怪不得谈吐不凡。”杨牧云不禁肃然起敬。
“阿爹,”阮阿兴看看杨牧云,转向老翁说道:“杨公子说明人的军队是向云南开拔的,这仗咱们真能跟大明打起来吗?”
“不好说呀,”老翁摇摇头,“最近王上一直挑衅大明,连大明云南都司下辖的宁远州都给占了,大明能咽的下这口气?一旦跟大明打起仗来,可不是三年两年就给完结的。要知道,你阿爹弟兄五人随着先王跟大明打了十多年的仗,回来时就只剩了你阿爹一人......”声音哽咽,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阿爹,”阮阿兴劝道:“事情可能不会像你想得那样,麓川那里闹得那样厉害,明人的朝廷不一定能顾及到咱大越这里,或许我过去一段时间没有什么战事发生的话,也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吧,”老翁叹道:“你若真去了北境戍守,打起了仗要多思量一些,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还要倚靠你呢!”
“我晓得,阿爹你请放心!”阮阿兴说道。
......
听他们说着话,杨牧云默默的退了出去,听着他们讲与大明打仗的事,自己多少是感到有些尴尬的。
他站在院中,望着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像圆盘一样,心中一动,“现在应该是正月十五了吧,京城里疫病的蔓延不知有没有遏制住,希望姐姐、梦楠和紫苏她们一切安好。”
“杨公子——”
杨牧云倏然转身,见呼唤她的是阮灵。
“阮姑娘......”
阮灵的脸微微一红,“你......还是像阿爸一样叫我阿灵吧!”
“唔。”杨牧云点点头,叫了一声,“阿灵。”
“你在想什么?”阮灵眨了眨眼睛,“是在想远方的家人么?”
“嗯,”杨牧云没有否认,“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
阮灵轻叹一声,也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圆月,“我也希望我们家人能够一起,平平安安的......每次出阿爸他们出海,我都和阿妈一起向神灵祷告,保佑他们平安归来。”睨了他一眼,“我都听阿哥说了,他们出海碰到了占人,占人人多,阿爸阿哥他们抵挡不住,是你杀出来帮他们赶走了占人......”
“阿灵,”杨牧云有些腼腆起来,“说起来你的父兄还帮了我,要不是遇见他们,说不定我现在还漂在海上呢!”
“你的本事可真大,”阮灵的眸子一闪,“听阿哥说你当时打倒了十多个占人呢!还有范老爷那几个狗腿子,被你捉弄得团团转,嘻嘻......”
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说话。
“要是阿爸阿兄他们有你这样的本事,也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小姑娘一脸羡慕的说道。
“你们经常受人欺负么?”杨牧云问道。
“嗯,”阮灵掰着纤细的手指,“我们这里的船都是范老爷的,每出一趟海,都要给范老爷献上最好的鱼虾,这还不算,每年还要给他的交船租......城里的官吏也三五不时的过来向我们收赋税,交不上便拉你去做劳役。就连南边的占人也时常过来抢我们的东西......唉——”叹了口气,“我数了数,这一年到头安生的日子可没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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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暗叹,“无论哪里,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是最苦的。”
“杨公子......”阮灵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杨牧云问道。
“你本事那么大,能不能教教我?”阮灵鼓起勇气说道。
“你想跟我学武功?”杨牧云笑了笑,“这可不容易,那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真的,”阮灵睁着黑亮的眸子,“只要你肯教我,我决不叫一声苦!”
第五百五十四章 皇帝家事
北京城里流行的凶猛而奇怪的疫病终于控制住了,伴随疫情好转的同时还发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京城里的老鼠几乎绝迹了,因为它们都被熬成了汤作为药引子。
就连朱祁镇也捏着鼻子喝了三大碗老鼠汤,因为这,他连着好长时间胃里翻腾不止,一提鼠字就恶心得想吐。这一段时间太后、皇后和宫里的嫔妃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大明天子一个不好就此一命呜呼,这样的话很多人顷刻间就要大祸临头了。明朝后宫是有殉葬制度的,被皇帝临幸过而没有生育的妃嫔、贵人、才人、选侍、淑女等,是都要随驾崩的皇帝进入地宫的,如何能不为皇上的安危而忧心?
朱祁镇躺在乾清宫东暖阁的榻上,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正在逗刚出生的儿子玩。孙太后、钱皇后还有周妃在旁相陪,孙太后坐在榻沿上,跟他说着话,钱皇后和周妃站在一旁,
小家伙出生没多久,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周围的人,不住发出“咿呀呀”的声音。
“好了,皇上累了......”孙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奶娘很知趣的上前抱起了小皇子。
“他看起来很像皇上小时候呢!”孙太后笑着看了朱祁镇一眼,“皇上有没有想好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按太祖立下的谱系排,高瞻祁见佑......朕是祁字辈,那皇儿就是见字辈了。他是朕第一个皇子,深肖朕躬,就取一个深字吧!”
“见深,嗯,好......”孙太后拉长了声音看向周妃。
周妃会意,上前福了一礼,“臣妾谢陛下赐名!”
“你对社稷有功,”朱祁镇瞥了她一眼说道:“朕要赏赐你,由贵妃升为皇贵妃,其它器物,朕会让内官监拟个单子......”
“谢陛下!”
钱皇后在旁听着,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起来。母凭子贵,她是知道周妃所生的这个皇长子的份量的。
“皇上......”玟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碧玉碗,碗里还冒着热气,见朱祁镇的目光向她这里看来,轻轻的说了句,“该吃药了。”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孙太后看在眼里,笑着对他说道:“皇上,你身上可担着大明的江山社稷呢!天下臣民无不翘首以盼你能够早日康复......”向玟玉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后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用玉匙舀了一勺放至唇边尝了尝,笑道:“喏,没那么苦,趁它还热,皇上赶快喝下去吧!”
“唔......”朱祁镇盯着药碗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皇上,”这时钱皇后开口了,“周妃为皇上诞下皇长子,功在社稷;玟玉治好了皇上您的病,功在天下苍生呐!不知皇上该当如何赏赐?”
这句话周妃听了身子微微一震,皇后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要皇上把玟玉纳入后宫,来分她的恩宠。玟玉的姿色之美,不在自己之
下,并且还更年轻。自从把她封为六品司药派到长宁宫来服侍自己,皇上便到这里来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许多,跟玟玉说的话似乎比跟自己说的还多。
“对对对......”朱祁镇眉毛一扬,看向玟玉道:“玟玉,这一段日子可辛苦你了,宫里宫外的跑......朕和全京城的官民百姓能够逐渐好转,全赖你的妙方啊,你委实功莫大焉!说罢,你要什么赏赐,朕都答应你。”
“皇上,这不过是臣的本分,”玟玉面色平淡的说道:“臣不敢居功,因此当不得皇上的赏赐!”
“倒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呢!”孙太后看着玟玉笑道:“你对皇上的精心照顾,比起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要仔细几分呐!”目光转向朱祁镇,“皇上,这孩子无论人品相貌在这宫里都少有人及,你可不能委屈她呀!”眼下之意是让皇帝把她纳了再赏她一个不低的名位。
“唔,这个嘛......”朱祁镇倒没有急于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
“皇上,”玟玉秀眉微蹙,抢在皇上后面的话说出之前道:“若皇上念在玟玉薄有微功,臣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朱祁镇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玟玉。
玟玉轻轻抿了一下樱唇说道:“杨牧云为了缉拿在京城散播瘟疫的元凶,在天津卫随贼船漂到了海上,到现在还杳无音讯,臣斗胆请皇上派人寻出他的下落。”
话音一落,屋内的人脸色各异。孙太后和钱皇后脸上略显失望,周妃倒是脸现喜色,开口说道:“杨牧云是为了皇上和京城的子民而深陷险境的,皇上你看......”
朱祁镇点点头,面色如常,“这件事朕知道了,朕一定会派人寻出杨牧云的下落。”
“谢皇上!”玟玉垂首道。
“杨牧云是你的什么人么?”孙太后忍不住问道。
“回太后,”玟玉说道:“在开封周王府时,臣曾照料过杨公子的伤势,因此心里对他一直......一直是很关心的。”
“哦,这么说你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很长喽,”孙太后摇摇头,叹道:“真是个傻孩子,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个念头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机会。”
“玟玉愚笨,让太后失望了。”玟玉眼帘低垂。
“路是你自己选的,”孙太后目光转向一边,不再看她,“这也就是你的造化吧!”
“你方才说的事就是不讲给朕,朕也会派人去做的,”朱祁镇微微一笑,“你立了大功,赏还是要赏的。下去吧,朕会派人给你传旨。”
“谢皇上!”玟玉神色坦然的施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这个杨牧云不知道有什么好,”待玟玉的身影消失在门闱后,孙太后方有些忿忿然的道:“熙媛就像着了魔魇一样,就连这个小女官,也被迷得不识抬举了。”
“太后,”朱祁镇笑道:“朕是天子,富有四海,难道你让朕跟一个臣下去争风吃醋么?”
“能被皇上选中,
那是莫大的恩典,”孙太后继续道:“这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她可倒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皇上的恩典不当一回事。”
朱祁镇一笑,不想就这个话题与太后再纠缠下去,目光看向侍立在门口的小云子,“他们都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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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万岁爷,”小云子躬身道:“大人们都在谨身殿候着呢!”
“朕身体不适,”朱祁镇说道:“就不过去了,你带他们到这里来议事吧!”
“是,皇上。”
见皇帝要与大臣们议事,孙太后也不好再絮叨下去,起身又叮嘱了朱祁镇几句,无非是要他好好将养身体,这才和钱皇后与周妃去了。
————————————
“腰再直一些,”椰子树下,杨牧云在认真的纠正阮灵练武的姿势,“双目要直视前方,吐气要匀,握着剑的手腕要用力,对,就是这样......”
阮灵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当剑使,按杨牧云所说摆好了姿势。
“好了么?”阮灵睨了杨牧云一眼,“该练下一式了吧?”
“这就撑不住了么?”杨牧云板着脸道:“如此没耐性,还练什么武?”
“我是想学怎么打倒那些坏蛋的,”阮灵嘟起小嘴,“你教的这几个姿势能把那些坏人打败么?”
“练武首先要学的是基本功,”杨牧云摇摇头,“不扎稳根基怎么与人对打。”
“得了吧,”阮灵直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腰部和肩头,“你看起来并不比我大么?我十五了,你多大?”说着凝视着他。
“我......还不到十六岁。”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
“就是么,”阮灵娇巧的下巴微微一扬,“你以前学武就一直练这个么?”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就这个姿势我当时站了两个时辰都不带动的。”
“那练的就不是武而是木桩子了。”阮灵笑道。
“我师父说过,站如松才能动如风,”杨牧云一点儿也没笑:“这练的不光是式,还有气,还有神,得依着我教你的吐纳之法导引你的剑式,不过才半天而已,你急什么......这一切得一步步来,没有捷径好走。”
“你说站如松,”阮灵眸子一霎,“那你站在这儿别动,让我来打你,你可不要躲。”
杨牧云微微颔首,“可以。”背着双手气定神闲的朝那里一站,目不斜视的说了句,“来吧!”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阮灵眨眨眼,一扬手中的木棍,娇笑一声,“要是被我手里的木棍碰到,就算你输,到时你得教我些别的。”
杨牧云唇角稍稍向上翘了翘说道:“你就是碰到我一根头发,一片衣角,都算赢了。”
“喏,你说的,”阮灵眸波一转,蓦然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向杨牧云身后,“阿爸,你怎么来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范家四爷
杨牧云微一侧身,陡觉脑后风声飚然,暗道一声不好,这小妮子竟然使诈。身子微一斜倾,阮灵手中木棍贴着他的颈侧划过。
“咦?”杨牧云心中微觉惊诧,这丫头的动作倒极为灵动迅捷,可就是出招轻飘飘的无甚力道。
阮灵见诈术没有骗过杨牧云,手中木棍迅速回勾,划向他的咽喉。杨牧云身子后仰,木棍在他鼻尖上划过,紧接着腰身一拧,如灵蛇一般探至阮灵面前。
阮灵一惊,身子收势不住,撞在他的肩头,一股强劲的力道反弹过来,她“蹬蹬蹬”连着后退了七八步,差点儿没有摔倒。
“你......你输了。” 阮灵伸手指着他说道。
“我如何输了?”杨牧云微笑着问道。
“你说你不动,但是你出手了,”阮灵眸子霎了霎说道:“所以你输了。”
“我如何出手了?”杨牧云微微摇头,“分明是你撞上来的好吧!”
“你还狡辩呢!”阮灵抚摸着撞得有些疼的肩膀,“你要是没有出手推我,我怎会退出这么老远,还差点儿摔倒。”
“那不过是你的力道而已,”杨牧云笑道:“我不过将你撞来的力道卸下又反弹给你而已,又怎能说我出手了?”
“你......”阮灵登时语塞,“你,你就是出手了。”哪怕女人理亏,她嘴上也是不认输的。
“好,就算我输。”杨牧云展现了自己的大度,看着她笑道:“那我教的功夫,你还学么?”
“当然要学,”阮灵眨眨眼说道:“你教教我方才那一手卸力反弹的功夫吧。”
“这个你现在可学不了,”杨牧云轻轻摇头,“你如果连站都站不住的话,如何卸力反弹?”谆谆告诫了一句,“学武功要循序渐进,这本没有捷径好走,就是我也这样一步步过来的。”
“知道了。”阮灵抿了抿嘴唇无奈的应道。
这时阿宝跑了过来,一脸惊惶的对阮灵说了几句话,阮灵脸色一变。
“发生什么事了?”杨牧云问道。
“范老爷派人到村子来了,说要收回各家各户的渔船。”阮灵说了一句,匆匆和阿宝走了。
杨牧云的心咯噔了一下,船对渔民意味着什么,经过这一番风浪,他再明白不过了。
————————————
海边,数十名身穿深青色短袖劲衣的汉子把住了海边的渔船,不让渔民出海。与他们对峙的是村里百余名男女老少。双方互相呼喝着,更有血气方刚的年轻渔民按捺不住欲要上前厮打,却被家里人死死拉住。
“他们居然来了这么多人。”阮灵远远一望,不由心中一凉。
“快走,”杨牧云沉声说了一句,“不然的话他们就打起来了。”
三人跑到近前,杨牧云还未停住脚步,就听到一尖声嚎叫,侧目看去,只见昨日狼狈而走的那猴脸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他身旁一名身穿赭石色薄绸夏衫的方脸汉子凝视着自己一言不发。那汉子
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颔下短须,目泛精光,看上去身份地位要比那猴脸人高。
“那人便是范老爷么?”杨牧云低低的问了一句。
“不是,”阮灵微摇螓首,“他是范老爷的四弟,范四爷!”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你可要小心,那范四爷是会些功夫的。”
“哦?”杨牧云的眼皮微微一抬。
“阿爸,阿哥,”阮灵惊叫一声,冲上前去,却被两名青衣汉子拦住。
杨牧云凝目看去,只见阮阿兴和阮安父子俩被几名青衣汉子五花大绑,押到了范四爷的面前。
“你们赶快放开他们。”杨牧云提气喝道,突然想起这些人听不懂汉话,正要让阮灵替自己说,却见那范四爷微微一笑,朝自己拱了拱手,“这位朋友是从大明来的么?”说的汉话字正腔圆,比阮阿兴和阮灵说的标准多了。
杨牧云咦了一声,拱手回礼,“不错,阁下的汉话说的不错啊!”
“过奖过奖,”范四爷依旧笑着说道:“本人姓范名宸,排行第四,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杨牧云,”杨牧云看着他道:“不知范四爷有何见教?”
“听说我手下的人被打了,”范四爷说道:“不知他们如何得罪了杨公子?”
“他们倒没得罪我,”杨牧云朗声说道:“只是他们一到这儿便要殴打这村里的渔民,在下看不过去,便出手教训了一下他们。”
“教训的好,”范四爷唇角微微一翘,“杨公子来我大越,是经商呢?还是游历?”
“这是来探我的底细了,”杨牧云暗自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在下所乘海船在海上遭遇了大风暴,漂至此处,幸得阮阿兴他们相救,还请范四爷不要难为他们。”
“原来不过是个落难到此的,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范四爷心下登时一松,嘿然笑道:“这些人我要怎么管教,还轮不到你插口吧?念你远来,昨日的帐便不跟你算了......去吧,莫等我改了主意。”
“莫非范四爷连在下也要一并管教么?”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劝范四爷还是把人放了的好,要是彼此撕破了脸皮,那可就不好看了。”
“怎么,你当这里是你们大明么?”范四爷冷哼一声,“我本是想放你一马的,你可别不知好歹。”
“在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救我的恩人受别人欺凌,”杨牧云依然平心静气的说道:“他们在海上讨生活不易,不但要躲避风浪,还要防着占人的攻击,能够平安回来便是侥天之幸,范四爷何忍与他们为难呢?”
“你既然这么好心,便也留下来吧!”说完范四爷便用安南话高声叫了一句。
小书亭
一个高大的身影应声而出。这人身上肌肉虬结,脸上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一双眼目露凶光,脑门锃亮,原来是个秃子。
他蹬蹬蹬大步来到杨牧云面前,伸出一只大手向杨牧云抓去。手还没触碰到杨牧云的面门,杨牧云人便已消失不见。
那人一愕,还
没缓过神来,便听周围的人一阵鼓噪,急忙转过身,却见杨牧云正站在他身后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那人脸皮抽了一下,张开双手扑了上去,看那架势,是要抓住杨牧云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还没扑到对方跟前,人又杳然无踪了。
那人怒发如狂,霍然转身,又看到杨牧云站在另一个地方,还未出手,对方便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几次三番,这个秃顶大块头被整得有些晕头转向了。待再次看到杨牧云时,不知还该不该出手,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累了么?”杨牧云轻轻一笑,“累了的话便该轮到我出手了。”纵身而起,一拳捣向那秃头的面门,秃头一咧嘴,夷然不惧,举起双拳迎了上去,双拳对一拳,让这个滑溜的小子再难逃脱。
拳风过处,杨牧云化于无形。秃头长大了嘴,锃亮的脑袋一阵轰鸣,后脑勺重重的挨了一击,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周围的人都看直了眼,众青衣汉子哑然无声,村民们哄然发出一阵喝彩。
“精彩精彩......”范四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在旁看得分明,秃头出拳的一刹那,杨牧云便转到了他身后,抬起手肘在他后脑狠狠一击。瞪眼说道:“你所擅长的便是这躲闪功夫么?”
“在下这点儿微末技艺实不足一哂,”杨牧云拱手笑道:“范四爷何必与我等一般见识?”
范四爷寒着脸一挥手,一个身影倏然自他身后跃出,“刷——”一道寒光直戳杨牧云面门。
“这个人身手比方才的傻大个要强多了。”杨牧云侧头避过,谁知寒光翻转,卷向他的脖颈。
杨牧云飞身跃至一边,凝目看去,见一身材瘦小的人使一条链子枪,双枪的枪头用一条铁链连着,能远能近,端是难缠。安南本是中国之地,宋初才脱离了中国,国中之人所使兵器技艺与中国相通。
“要怎么陪他玩玩呢?”杨牧云一眼瞥见阮灵手里还拿着那根木棍,便道:“阿灵,借你木棍一用。”
“杨公子,接着!”阮灵说着将木棍朝杨牧云抛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去接,对方的链子枪又到了。
“啪——”杨牧云接过木棍反手一击,链子枪的枪头被击得荡了出去。
那人手腕一抖,铁链带起两个枪头如毒蛇吐信向杨牧云刺去。
“叮叮——”两声,杨牧云击开两个枪头已欺身至那人面前。
那人吃了一惊,还未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吃了一记。要杨牧云手中使的是刀剑的话,这一下非破了他的相不可。那人又羞又恼,手中链子枪使得风雨不透,势要让杨牧云再欺不近前。
杨牧云嘴角微翘,手中木棍脱手而出。
“呛啷啷——”一阵脆响,铁链与木棍绞在一起飞向空中。接着“蓬——”的一声闷响,那人胸口中了杨牧云一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地不起。
第五百五十六章 英雄高手
周围发出一片惊呼声,当即有几名青衣汉子上前,将那人扶了起来。
“嗤——”,轻微的破空声自杨牧云耳畔响起,他头略偏,一点寒芒自他腮边飞过,擦断了几茎鬓发。
“啊——”阮灵惊叫一声。
杨牧云目光瞥处,发现是一支银光闪闪的飞镖,飞镖余势未衰,钉入一名青衣汉子的左臂,那名青衣汉子“呀”的一声大叫。
“有人发暗器......”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发现飞镖的来处是范四爷站立的地方。
“阁下好功夫,”范四爷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阁下当真要与我范家作对到底么?”
“范四爷言重了,”杨牧云抱拳说道:“在下只是恳请范四爷高抬贵手,放了这些村民,另外不要收回这些渔船,这可是他们的重逾性命的东西呀!”
“阁下从大明远来于此,耍了威风,又伤了人,还对我们范家指手画脚......”范四爷冷笑一声,“要是我不答应,你能就此袖手吗?”
杨牧云闭口不语。
“阁下看来是不肯给我范家这个脸面了,”范四爷跨前一步,目光如刀一样瞪视着他,“如你能接我三招,我范某人就拍拍屁股二话不说立刻走人,若是侥幸胜了阁下一招半式,那你便跟他们一样随我发落吧!”
杨牧云目光一凝,说了一句,“范四爷,您先请!”请字未落,数点寒光已迎面激射而至。心中一凛,脚下一动,闪身避了开去,还未站稳身形,又是数点寒星飚至,好像对方算准了自己躲避的方位一样。
“嗤嗤——”杨牧云避之不及,左手衣袖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这范四爷人虽霸道,手底下的功夫也是不弱,”杨牧云暗暗惊异,“比那使链子枪的高多了,不过这飞镖小技却是难不住我。”这话倒不是小觑他,真正使飞镖的高手是京郊怀柔县西白檀山流云庄庄主高云天,他那飞镖一旦出手,杨牧云自忖只有师父能够抵挡的住。范四爷的飞镖功夫与高云天比起来,简直是皓月与萤虫争辉。
“嗤嗤嗤......”劲风破空声愈加绵密,数十点寒芒从四面八方向杨牧云飞去,势必让他无从闪避。
“噗噗噗——”范四爷的飞镖尽数钉在了杨牧云身上。“刷——”刀光一闪,范四爷拔刀飞身而起,手起刀落,一件空荡荡的衣衫被劈为两截。
“不好!”范四爷瞳孔一缩,右肩后被人敲了一下,天宗穴一麻,手臂上力道顿失。“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蹬蹬蹬——”范四爷左手捂着肩向一边连退几步,脸带惊骇的扭头看去。只见杨牧云笑吟吟的拾起地上的刀缓步来到他面前。
猴脸人发一声喊,众青衣大汉抄起棍棒围了上去。
杨牧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将手中刀平举,向范四爷递了过去,“范四爷武功高强,让在下大开眼界......”杨牧云目光看着他道:“要不是范四爷手下留情,在下恐怕就要命
丧当场了。”
范四爷瞪视了他好一会儿,方伸手把刀接了过来。
猴脸人不知又喊了一声什么,众青衣汉子举起棍棒一齐指向杨牧云,眼看就要拍下,陡听范四爷大吼一声,惊得一众青衣汉子举着棍棒齐齐后退几步。
猴脸人上前还没说几句,范四爷便一个大巴掌朝他脸上挥了过去,边打边骂,“你不要脸,老子还不要脸么?”说的是汉话,分明是讲给杨牧云听的。接着他又用安南话大声说了几句,猴脸人捂着脸乖乖的和众青衣汉子远远退了开去。
范四爷铁青着脸又挥了挥手,几名青衣汉子解了阮阿兴和阮安身上的绑缚。阮灵和杜氏春还有阿宝冲上前激动的和他们俩拥在一起。
“在下多谢范四爷了。”杨牧云笑着朝他拱手一礼。
范四爷绷着脸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猴脸人和一众青衣汉子忙跟了过去。
“多谢杨公子,”阮阿兴踉踉跄跄上前,眼眶湿润,深深一躬,“要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我们全村老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阮大叔......”杨牧云托住他的双臂,“我们是一起在海上共患过难的,你千万不要这样客气,杨某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你和阮大哥带走。”
村民们也围上来,说着感谢的话。不过也有一些人脸上挂着深深的忧色,怕范家人又卷土重来。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阮阿兴看出一些人心中所想,遂高声说道:“他们要把咱们的渔船都收了,大家伙儿还能有活路么?有杨公子在,我们不妨团结起来跟范家人拼上一拼,或许还能拼个出路来......”他是村里最有威信的人,登时不少年青的渔民大声附和起来。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的向杨牧云看去,杨牧云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阿爸说要你领导大家伙儿跟范家人斗呢!”阮灵知道他不懂安南话,便解释给他听,“你今天这风头可出得大了,连范四爷都被你打跑了呢!要知道他可是化州第一高手。”
“哦?”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怪不得他出手如此凌厉,原来还有一块金字招牌。”
“这块金字招牌现在被你打碎了呢!”阮灵笑道:“你现在可是整个化州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
杨牧云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喂,”阮灵睨了他一眼,“待会儿你可要接着教我武功。”
“我教的武功又枯燥,又难学......”杨牧云笑笑说道:“乏味得紧,我看还是算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阮灵秀眉一蹙,不依道:“就教了半天便想撒手不理么?”抿了抿嘴唇,“我又不让你白教,你教我,我也教你呀!”
“你能教我什么?”杨牧云眉尖挑了挑,一脸怪笑。
“别小看人,”阮灵小嘴一撇,下巴微微扬起,“你教我武功,我教你学说我们越人的话,难道你能一直让我在旁边给你当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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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也有理,”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总不能你骂我一句,我当你在夸我吧?”
阮灵噗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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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疫病的阴霾已渐渐消散了,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小时雍坊的堂子胡同,有一座酒楼建在胡同口的对面,酒楼楼高三层。从三层临窗处向下看去,堂子胡同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就坐在酒楼临窗的一间雅阁,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胡同里那座颇为壮观的府邸,府邸大门上的牌匾刻着三个烫金的大字“郕王府”。
这时门板很有节奏的响了几下,女子收回目光,轻轻的说了一句,“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一张国字脸,卧蚕眉,目光炯然有神。他反手将门关上,缓步来到女子的旁边,拱了拱手,“少主。”
“高老,请坐吧!”女子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老者也不推辞,在椅子上坐了下去,但只坐了一半。
桌上没有酒菜,只有一壶清茶和几只茶盅。
女子伸手拈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老者恭恭敬敬的接了。
“少主,你还要等他么?”老者浅啜了一口茶问道。
“嗯。”帷帽上的垂纱遮住了女子的面目,看不到她的容貌。
“现在京城里到处是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老者脸上现出一抹忧色,“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那桩案子......”
“高老,”女子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那个皇帝还能顾得了这些么?”
“据宫里传出来的线报说,皇帝的病情正逐渐好转,”老者叮嘱了一句,“凡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那个皇帝倒是命大,”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那一刀要是戳向他就好了......”
“少主噤声,”老者警觉的向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事情都过去了,还提他作甚?”
“有些事能过去,有些......”女子说着目光又瞥向胡同里的郕王府,“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少主不会是对他动了真情吧?”老者的眉毛微微一动说道。
女子沉默了片刻,方缓缓说道:“我对他动没动真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对我动了真情的。”
“别忘了他是大明朝的王爷,”老者提醒她道:“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摆在他面前,他还会在乎少主你么?”
“在不在乎待会儿就知道了。”女子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
一辆马车自宫门口辚辚的驶入了附近的街巷里。
朱祁钰一身藩王的大红蟒袍,端坐在马车里闷闷不乐,自从柳云惜杳无音讯后,他就一直心情烦闷,感觉像是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事,让他整日里心神不定。
第五百五十七章 郎情妾意
自从朱祁镇病了以后,朱祁钰每日必来皇宫看望他想皇帝兄长。当然,这也是吴太妃逼着他这么做的。皇帝生病,做弟弟的不能无动于衷,自此,每日叩头拜见,询问病况,并亲自端药喂药,都成了例行公事。但他的心却一直牵挂在一个人的身上,她就是柳云惜。
“她在哪里?”朱祁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自从疫病被控制住了以后,京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来来的行人中,有没有她的倩影?观望了一阵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车帷。
“难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了么?”朱祁钰的心中充满了惆怅。
蹄声嘚嘚,马车沿着西四牌楼大街来到堂子胡同的王府前,车夫掀开车帘,朱祁钰下了马车径直向王府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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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小叫化,扯住他的衣襟哀哀求告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您行行好,赏几个铜钱吧!”
“去去去——”车夫忙上来赶那小叫化,“要乞讨到别处去,王府门前岂是你胡闹的地方?”说着扬起了马鞭。
“老方——,这么凶巴巴的吓唬一个小孩子做什么?”朱祁钰制止了他,和颜悦色的对那小叫化说道:“小孩儿,你饿了么?我这里没有带钱,不如你跟我进府里去,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谢谢王爷,”小叫化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趁人没注意,往他手里塞了一团东西,“你这王府里有狗,我可不敢进去。告辞了!”说着一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哎,你......”朱祁钰叫之不及,捏着手里的东西微微发怔,“是一团纸。”他眉毛一拧,将那团纸展开,上面出现一行娟秀的字迹。略一扫视,脸色立时变得激动起来。
“王爷......”一个女子柔声唤道。
他抬起头,见王妃汪素沅从府内走了出来,盈盈来到他面前,“王爷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进来呢?”
朱祁钰忙合上那团纸,攥在手里背往身后,像是怕被她发现,“哦,没......没什么。”言辞闪烁,再不多说,转身便走。
“哎,王爷,你干什么去......”汪素沅在后面喊着,朱祁钰早走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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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和老者正说着话,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比较急。
“他来了,”女子帷帽上的垂纱轻轻颤动,“请进!”
“嘎——”的一声门开了,朱祁钰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语音中略带苦涩的说了一句,“云惜,是你吗?”
女子默然不语。
老者站起身,走到雅阁外关上了门。
“坐吧!”女子轻轻说了一句。
“云惜,”朱祁钰快步走上前,“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念着你,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小女子不敢让王爷挂念,”柳云惜默默的说道:“今番前来,是向王爷告别,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到京城来了。”
“
你要走,去哪里?”朱祁钰惊问。
“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在江湖上四处漂泊罢了,”柳云惜说道:“王爷又何必问呢?”
“不,我不让你走。”朱祁钰想要去握她的手,可对方手一缩,没有握到。
“王爷迟早也得离开,又何必如此执着,”柳云惜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就此别过,了无牵挂,岂不是好?”
“别过?”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苦笑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么?自你我相识以来,处了这么些时日,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别过便可以带过去了?”
“王爷,”柳云惜的帷帽一阵轻微晃动,“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也要想开些。”
“可我要不想散呢?”朱祁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自打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对你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分的要求,这......不错吧?”
“小女子命苦,流落风尘,能得王爷垂青,是我的福分。”
“我为了你宁可不当这个王爷,”朱祁钰的神色激动起来,“你要走,我跟你走。”
“王爷,你疯了么?”柳云惜的帷帽微微向上一抬,“你的爵位、妻子还有太妃,难道都可以抛下?”目光透过帷帽的垂纱逼视着他。
“我......”
柳云惜缓缓站起身来,“小女子身份卑贱,当不得王爷如此......他日你离京就藩,自此山水相隔,要多多保重才是。”抬起脚步,盈盈而去。
“且慢——”朱祁钰叫住了她。
“王爷还有何事?”柳云惜顿住脚步,并不回头。
“你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朱祁钰说道:“一年......一年可以么?一年内我如果能在京城里站稳脚跟,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柳云惜转过身,透过帷帽的垂纱看着他。
“这次皇上染了疫病,曾一度病危,现在虽有所好转,但短期内还不能完全理政,”朱祁钰说道:“皇上现在命我行走内阁和司礼监......”
“你对我讲这些做什么?”
“朝廷上让我就藩的声音弱了许多,”朱祁钰顿了顿续道:“我......并不是全然没有机会,是么?”
“你什么意思?”柳云惜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莫非你......想要坐那个位子?”
朱祁钰眼中闪着火花,“我以前从未想过,但为了你,我可以争一争,”声音压低了些,“如果上天眷顾我,能够成就大事,我便可以帮你达成愿望。你......当真甘心流落江湖,为人所通缉么?”
柳云惜的身子一震,默然不语。
“为了你,我甘心做一切事,哪怕我可能会被砍头......”朱祁钰加重了语气,“但我绝不后悔。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帮我,好么?”说着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这次柳云惜没有把手缩回。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顿你住
处,决不会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发觉。”朱祁钰又补了一句,“因为疫病流行,皇上早把你的事给忘了,不再给东厂和锦衣卫施压,这你放心。”
“嗯。”柳云惜轻轻应了一声。
“姑娘......”老者开门走了进来,“我们该走了。”
“高老,”柳云惜下巴微微上扬了些,“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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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恩,这说的是你好,对不对?”杨牧云很认真的向阮灵看去。
“对了,”阮灵一脸嘉许之色,“杨公子你学得挺快么,再过些日子,便不用我给你翻译,你就能听懂我们越人说的话了。”
“其实,我就是不学安南话,”杨牧云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你好两个字,“不管汉话也好,安南话也好,都写出的是这两个字,不是么?”
“说个话动辄手书,”阮灵白了他一眼,“你不累别人也烦死了。你们大明自诩天朝上国,看不起我们越人语言,是不是?”
“不不不,我决无这个意思,”杨牧云连忙解释,“我怕你嫌我笨,不耐烦教了。”
“我还指望你教我武功呢,哪儿敢怠慢呀?”阮灵噗哧一笑,接着叹了口气。
“怎么又不开心了?”杨牧云问道。
“你总是要离开这里的,”阮灵秀眉微蹙说道:“你一走,范老爷他们不知要如何报复我们呢!”
“范老爷的势力当真那么大吗?”杨牧云又问。
“他可是化州一带最大的豪强,”阮灵说道:“范老爷弟兄四个,除他之外,他二弟在东京做官,听说官还不小呢!他三弟是专跑海上生意的,听说买卖做的很大。他四弟便是范四爷,是化州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来化州做官的首先便要去范老爷家拜访,否则的话他这官就做不长......”
“没想到这一脚水淌得这么深呐!”杨牧云吐了吐舌头。
“怎么,你害怕了?”
“我怕什么?”杨牧云摇摇头,“我可是大明京师......”连忙顿住,转开话题,“总之他不来则已,来就决让他讨不了好去。”
“杨公子你来自大明京师么?”阮灵眸子一亮,“那你也是在大明朝做官的了?”
“我是说我去过大明京师,”杨牧云解释道:“就算是大明的官儿在这里难道能镇住范老爷么?”
正说着话,一个头戴尖顶斗笠,渔人装束的青年匆匆跑了过来,对阮灵说了几句话。
阮灵脸色一变,对杨牧云说道:“不好了,阿廉哥说他一早去化州城卖鱼,听闻州府要派一队官差到这里来,说是要抓明人奸细呢!”
“哦?”杨牧云的脸色凝重起来,“那怎么办?”
“你先躲起来,”阮灵对他说道:“官差抓不到你,就回去了。到时你再出来。”
“那你们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是你,”阮灵急道:“官差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化州城门
杨牧云远远看去,一群身穿深蓝色捕快服,头戴黑边尖顶笠帽的安南官差闯进了阮阿兴一家居住的那个小渔村,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拿了一些人便离开了。他看得分明,其中有阮阿兴、阮安和其他几个青年渔民。
“阿爸,阿哥......”阮灵尖叫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杨牧云死死拉住。
“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杨牧云劝道:“想要救人还需从长计议。”
“杨公子,你武功好,快帮我去救救他们。”阮灵哀哀求他道。
“人是要救的,但不是现在,”杨牧云瞥了一眼正在远去的安南官差,冷静说道:“他们是官府的人,不能用江湖上的解决方法,比谁的武功高,谁的拳头硬就可以......”
“那他们怎么办?”
“先回村去,”杨牧云说道:“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我,官府暂时是不会难为他们的。”
......
阮阿兴家里,杜氏春哭得死去活来,几个别家的妇人在一旁劝着,阮仲不住的唉声叹气。
“阿妈,阿爷!”阮灵一进门便呼唤道。
“阿灵!”杜氏春见是女儿回来了,上前抱住她又哀哀恸哭起来。
“杨公子......”阮仲见到跟在阮灵后面进来的杨牧云,嘴唇颤了颤。
“老人家,”杨牧云上前握住他枯瘦粗糙的双手,一脸歉然,“是我连累你们了。”
“范家勾结官府,欺压我等良善,与公子何干?”阮仲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脸昂然,“还请公子想想办法,救救老夫的儿孙和其他村民人,我等永感公子的大德。”
“老人家......”杨牧云两眼有些潮润了。
......
“这些公差是哪个府衙的?”在一个小房间里,杨牧云让阮灵问那个传递消息的阿廉。
“他们都是化州州衙的捕快。”阿廉说道。
“化州城在哪里?”杨牧云又问。
“此去向西不到五十里便是。”阮灵说道。
杨牧云点点头,沉吟道:“怪不得,范四爷昨日才铩羽而归,今日官府的差役便过来了,他们的动作的确够快。”看了阮灵一眼,“他们将人抓走,是不是关进州衙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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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灵看看阿廉,阿廉摇了摇头。
“我看还是先去化州城打探一下再说吧!”杨牧云说道。
阿廉又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话。
“他说你没有路符,进不了化州城的。”阮灵对他说道。
“路符?”杨牧云一怔,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相当于大明路引一样的东西,不过在这安南国叫路符罢了,过境地方是用来查证身份的。
“那化州城的城墙有多高?”杨牧云皱了皱眉问道。实在从正门进不去的话,那只有从城墙爬上去了,好在他轻身功夫不错,攀爬城墙对他来说并不难。
“过了城门只不过是第一道关而已,
”阮灵说道:“化州城里面也森严得很呐,不时有巡逻的军卒查验行人的身份。”
“化州城里还驻扎有军队么?”杨牧云讶异道。
“化州与占城国接界,”阮灵解释道:“所以化州专门设置了一个防御使,管辖着六哨三千兵马呢!化州城里就有一哨五百人马。城里巡查森严不过是严防占城国的奸细,不过这样就不好掩饰杨公子你的行踪了。”
杨牧云默然不语,。
阮灵眸子一亮,仔细瞅了杨牧云几眼,转而对阿廉说了几句话。
阿廉也看了看杨牧云,应了几声。
“你们在说什么?”杨牧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跟村里的阿灿有些像,”阮灵又看了他几眼,“不过他长得比你黑些,眉毛也粗些,颧骨也比你高了点儿,嘴唇也厚......不过没关系,我好好在你脸上描一下,应该能像个七八分,拿上他的路符混进化州城应该没问题。啊哟,不对......”
“怎么不对了?”
“你不会说我们越人的话,”阮灵两眼瞪着他说道:“要是城里的官兵拦住你问上两句,不就露马脚了?”
“这个嘛......确实不太好蒙混过去。”杨牧云苦笑着说道:“除非我扮哑巴......”
“哑巴?”阮灵心中一动,拍着手笑道:“我在你嘴上贴一块膏药,你再把嘴扭歪些。这样我便可以说你中了风不能说话。”
“这么麻烦呐,”杨牧云听得直摇头,“我还是跟你多学几句安南话便了,这副丑样子我可不容易扮来。”
“杨大公子,”阮灵揶揄道:“你就算再聪明,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学多少?况且你一张口,用大明的口音半生不熟的说出来,再笨的官兵也该生疑了。”
————————————
第二天天不亮,杨牧云便打扮成了村里阿灿的样子,和阮灵、阿廉三人推着小车,小车上放着几筐鲜鱼,便向着化州城的方向出发了。
化州城离得并不太远,三人脚程不慢,向西大概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到化州城门口的时候,天刚好大亮。
杨牧云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化州城,着实简陋得很,放在大明,也就刚好一个县城的样子,不过城上城下都站着安南的官兵,确实门禁森严。
方圆百里之内就化州这一座大城,所以附近的山民和渔民都来这化州赶集,所以一大早化州城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眼看快要排到城门前了,阮灵低低的叮嘱了他一句,“待会儿查验路符的时候,你不要开口,话让我来说。”
“嗯。”杨牧云含糊的应了一句,把头上戴的尖笠帽压低了些,好让别人注意不到他的相貌。
这时蹄声嘚嘚,一队快马自南飞驰而来,马上的人披甲带盔,原来是一队安南的骑兵。
这支骑兵一直飞奔到城门前的守门官兵面前才勒住马缰,也不下马,一脸倨傲的向守门官兵大声说了几句。
守门官兵的态度立刻变得恭顺起来,闪开一条路放这支骑兵进了城去。
“是有大人物要来化州了么?”杨牧云暗忖。忽听后面“蓬——”一声,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山民背着一筐山菌走得急了些,撞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长得人高马大,在一众瘦小的安南百姓当中显得鹤立鸡群。那人骂了一句,不等那山民开口道歉,便伸出蒲扇般的巴掌一推,山民站立不稳,向后退出老远一屁股坐倒在地,筐里的山菌撒了一地。
那山民登时不依起来,起身上前扯住那人的衣襟大声叫喊起来。
那人眼一瞪,掐住那山民的脖颈提了起来。那山民身材瘦小,那人提他如拎一只小鸡。
那山民被对方一双大手握在咽喉处,呼吸困难,两眼凸起,张开嘴伸出了舌头,两只脚在空中蹬得越来越无力。所有人都在一旁看热闹,没人上前制止。城门口的官兵更是只当瞧不见。
“那个大汉要是再不放开手,那山民非被他掐死不可。”杨牧云心中不忍,悄悄走到那人背后,看似不经意的在他背后的腰眼处用手肘撞了一下。这一撞使了内劲,又撞到了要害处,平常人如何吃得消?那大汉登时松开了手,一个踉跄,前扑倒地,好似抢了个狗吃屎。
一撞得手之后,杨牧云再不停留,转身回到了阮灵身旁。
那大汉捂住腰眼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不禁破口大骂。那山民缓过气来,再也不敢纠缠对方了,把掉落在地上的山菌拾到背筐里,钻入了人群中。
那大汉骂着骂着突然停住了口,原来是一个相貌英挺的青年来到他面前训斥了几句,大汉便俯首不语了。
青年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转身缓步来到杨牧云面前,面目和蔼的说了几句话。
“这家伙好毒的眼神,居然能瞧得出来是我暗地里下的手。”杨牧云暗暗称奇,由于听不懂安南语,把帽沿压得更低了,干脆对他来个不理不睬。
“这位公子,”阮灵笑着对那青年说道:“他的耳朵不太好使,你说的话他听不清的。”
“是么?”青年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笑着说道:“我看未必吧,这位仁兄身手利落得很,看起来不像一个普通人呐!”
“公子说笑了......”阮灵转向杨牧云用两手比划着,故意大声说道:“阿灿,你又惹什么祸事了?让人家找了上来?”
杨牧云痴痴呆呆的张大了嘴,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又摇了摇,低下头去。
“公子,你都看到了,”阮灵又转向青年说道:“阿灿他又聋又哑,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青年笑了笑,“也罢,他装傻也好,真的又聋又哑也罢,如在化州城里遇到难处,可随时来找我。”说着将一团东西塞到阮灵手里,转身便走,那大汗兀自捂着腰眼一步一拐的跟在青年的身后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杨牧云茫然的抬起了头,向阮灵问道。
“你无论到哪里都要露上一手么?”阮灵一脸嗔怪的说道。
第五百五十九章 宫禁秘议
“我......”杨牧云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已经开始有人盯上你了,你知不知道?”阮灵说着朝青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是谁?莫非你认识?”杨牧云低声问了一句。
“我怎么会认识他?”阮灵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方才暗地里出的一手人家可清清楚楚的敲在眼里,可见他非常人,他对你言辞客气,是起了结交之意。我看你呀,还是收敛一些、小心一些的好。”
“哦?”杨牧云不禁悚然动容,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希望他只是个路人,要是跟范家有关系那就糟了。”他不安的向城门方向看了一眼。
......
“你们是从云角村来的?”守门官仔细看了看阮灵三人手中的路符问道。
“是的,大人,”阮灵甜甜的回了一句,“昨日我们还进城卖鱼了呢?”
“嗯,”守门官面无表情的颔了下首,看看阿廉,有看看把帽子压得低低的杨牧云,目光一凝,沉声喝道:“抬起头来。”他这一喝声音不大,却吸引了不少目光向这边看来。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正不知所措时,就听阮灵笑道:“大人不认得他了么?他是我们村的阿灿呀?”
“抬起头来!”守门官没有理会她的话,加重了语气。
杨牧云虽听不懂他说什么,也能猜出他要看自己相貌,正踌躇间,忽然头顶一轻,尖顶笠帽被人给摘了去,心弦一紧,不自觉的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哎呀,怕什么丑?大人要瞧你的面貌呢!”阮灵说着去拉他捂在脸上手,“不就是贴了一块膏药么?又不是见阿妹......”
杨牧云挤眉弄眼的松开了手,嘴很夸张的歪在了一边。
“喏,大人您看,他昨晚着了风,嘴歪眼斜,怕丑不敢见人......”阮灵解释道。
守门官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走吧!下一个......”
三人如蒙大赦,赶紧推着车进了城门,待过了城门之后,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好险,”阮灵拍了拍胸口,似乎惊魂未定,“我还以为他看出什么不对了呢!”
杨牧云握紧的拳松弛开来,要是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那就只能来硬的了。以他的武功脱身不难,不过就连累了阮灵和阿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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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皇城乾清宫东暖阁,朱祁镇斜躺在榻上听小云子给他念奏章。
这小太监识字水平不低,大出他的意外。
“广东儋州河泊所奏,本所蜑民原额船网等业二千二百余户,后因充军逃故遗下无徵鱼课米八百八十余石,积年负累里甲,陪纳乞如诏书例开豁庶不贻民患......”
朱祁镇皱了皱眉,打断道:“此等奏疏交到户部去议就行了,连地方一个卫所鸡毛蒜皮的事都来烦朕,国家大事还用去打理么?”
“是,万岁爷说的
是......”小云子连忙放下这道奏疏,信手拿起下一本接着念起来,“潞城王请为其子故镇国将军仕阡建享堂......”
“把这交给宗人府,”朱祁镇不耐烦的又打断道:“让宗人府会同工部按成例办就是了。”
“是是是......”小云子立刻将手中诏书放下,又捡起一本,“这万岁爷当得苦哇,大事小事都上一道奏章来请他批示,光看累都累死了。”他心中暗道。
“怎么不读了?”朱祁镇微微睁开双目。
“回万岁爷,”小云子身子一躬说道:“奴婢想先看看这奏疏上面奏的事要不要紧,不然的话又要扰到万岁爷您的心情了。”
“要不要紧是你看得的么?”朱祁镇眼中射出一道厉色,“自作聪明,要是误了国家大事,朕扒了你的皮!”
“万岁爷......”小云子心中悚然一惊,“扑通——”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磕得砰砰响,嘴里不住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谁这么大胆子又惹怒皇上了?”一个苍老尖尖的嗓音一落,王振出现在了朱祁镇面前。他眼珠子一转,踢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小云子一脚,笑骂道:“不长心的东西,没看皇上的龙体有恙么?还敢在这当口惹皇上生气,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滚出去,自己掌自己二十嘴巴子,跪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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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怎够?”朱祁镇胸中怒气未消,“去,再加二十。”
“是是,奴婢遵旨!”小云子心下一宽,站起身来,“奴婢谢万岁爷。”转身连滚带爬的向外而去。
“皇上,”王振笑着说道:“您保重身子要紧,何必为了这么个下贱坯子而动气呢?”
“你到朕这里来是有什么事么?”朱祁镇看了他一眼说道。
“皇上,”王振笑脸一收,一脸郑重的说道:“据最新的线报,安南的军队攻克了占城国的国都毗阇耶,连国主摩诃毗耶都被安南的军队俘获了。”
“占城被安南给灭了?”朱祁镇惊得坐了起来,“那安南带兵的是谁?”
“县侯郑可。”
“难怪,”朱祁镇咬了咬牙,“此獠以前可是跟着那黎利老贼一直与我大明做对的,是个久浸军伍的人。摩诃毗耶又岂会是此獠的对手?”
“皇上,”王振脸有忧色,“这么一来,那安南国再无后顾之忧,可把军队全数布置到我大明云南和广西的边境,那样一来,我大明西南边境的压力就大多了。”
“安南是想与大明开战么?”朱祁镇瞥了王振一眼问道。
“这个......”王振沉吟了片刻说道:“安南与麓川私相勾结,我大军南征麓川,要是安南在背后捅一刀子,则西南危矣!”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朱祁镇的脸色微变,“难道要朕再派一支大军看住安南国不成?”
“要看住安南国不生乱子,至少需要不下十万人马,可十万甲兵,所耗费的粮饷军械何止百万,”王振说道:“我大
明的国库可支应不起这样的消耗!”
“你告诉朕这个消息,就只会诉苦么?”朱祁镇不悦道。
“皇上,上兵伐谋,”王振说道:“对待安南国,不一定要用兵的,可从其内部着手,如果能把安南国内部搞乱,它又如何能祸乱我大明呢?”
“哦,如何从内部着手?”朱祁镇眉毛一挑。
“皇上,您不记得谅山君这个人了么?”
“黎宜民?”朱祁镇凝思了一会儿说道:“朕想起来了,黎宜民曾私下里派来一个叫丁文的,找到金英那里。金英怕惹朕猜忌,便把丁文给关了起来。朕为此训了金英一通,让他把人交给锦衣卫......这个人现在还在锦衣卫里么?”
“此人现已不知所踪,”王振脸有愧色,“老奴责成马顺,让他一定找到丁文的下落。”
“丁文这个人倒不一定非得要找到,”朱祁镇说道:“他不过是黎宜民派来与我大明牵线的,我大明既已知道了黎宜民意图,可直接派人联络他。黎宜民如果能忠心为我大明办事,朕就封他做这安南国王。”
“皇上英明,”王振说道:“谅山与我大明广西思明、太平两府相接,黎宜民要是能在谅山放个口子,我大明的军队便可长驱直入,直捣安南的国都了。”
“这仗能不打还是尽量不打,”朱祁镇思忖道:“朕可私下派人过去帮他,让安南人自己跟自己去斗吧!朕得先稳住麓川这一头再说,最后便是塞北。”说到这里他的两眼放光。
“皇上的意思老奴明白了,”王振向着皇帝躬身一礼,“老奴这就去办,要说办这样的事锦衣卫最拿手......”
朱祁镇冷笑几声,“闯宫的刺客锦衣卫没有拿到,连丁文这个人都看不住,你确定这件事由锦衣卫去办牢靠?”
“皇上要是不放心,老奴再另行斟酌人选。”王振压低了头,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
“斟酌谁,东厂么?”朱祁镇哼了一声,“这段日子东厂是连损得力干将,还有能办事的人手么?”
“皇上的意思是......”王振的额头渗出了细汗。
“去问问金英吧,”朱祁镇说道:“他是安南人,说不定会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你。”
“老奴遵旨!”王振躬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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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州城里果然来来往往巡逻着一队队的兵卒,与大明官兵的红色军服不同,安南军队的军服是深蓝色的,外罩竹藤编制的甲胄,他们手握刀矛,一脸肃杀。
“现在得先打听州衙在哪里,再做计较。”杨牧云对阮灵说道。
“跟着当官的走,不就到了?”阮灵顽皮的一努嘴。
杨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只见一身穿青绿色官服的安南官员躺在一滑竿上,被两人抬着向前走。
安南官员的官服与大明大同小异,只是官服的下摆略高,明朝官员的官服下摆垂到脚面上,而安南官服下摆在靴筒上。
第五百六十章 州衙牢狱
或许是安南的天气炎热的缘故,安南的官员没有坐轿子的,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斜靠在滑竿上。街道上店铺的招牌上写的都是汉字,不用阮灵翻译都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那个官员你认得,是么?”杨牧云问道。
“嗯,”阮灵点点头说道:“他就是化州通判芒波,他应该是去州衙当值的,我们悄悄在后面跟过去,不就找到州衙了么?”
......
化州州衙在化州城的中心大街偏北位置,相比城中其他地方的戒备森严,化州州衙前的守卫显得单薄得多。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杨牧云打量了一下州衙的大门,沉吟道:“州衙大牢应该就在州衙的后面。”安南衙门建筑风格与大明相类,里头布局应该与大明地方衙署也差不多。
“那咱们应该如何进去打探呢?”阮灵见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对他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衙门里应该有后厨,”杨牧云说道:“如能有办法进入后厨,我就可以借机在里面打探一番。”说着看了看车上筐里的鱼。
......
阮灵和阿廉沿着州衙的院墙推着车一路吆喝着前行。
“吱呀”一声,一道侧门打开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出来。
“停下,停下!”那人挥着手叫住了他们。
“这位老爷,您买鱼么?”阮灵娇笑着上前问道。
“嗯......”那人不自禁的多看了她几眼,“这小丫头,长得倒挺水灵的。”待他们把车推过来后,伸出一双满是油光的大手探入筐中不住的翻看,“这鱼是什么时候打的?”
“今儿早上船一靠岸,我们就赶快巴巴的送过来了。”阮灵笑道。
“是么?”那人抬头看了看天,“那你们这一路可走得挺快的。”手一抬,“都搬进去吧!”
......
那人是州衙里管采购鱼鲜菜蔬的麻管事,他招呼着阮灵他们三人把一筐筐的鱼抬进了州衙的后厨。
厨房里刀铲纷飞,一片忙碌。
“哟,麻管事,您回来的够快的。”一名大厨向他打趣道。
“说来也巧了,”麻管事甚是得意的说道:“我刚出侧门,便见有人卖鱼......你看看,这些鱼可够么?”
那名大厨看了看,点头道:“应该差不多了,不过果蔬尚缺得多些,还得劳烦您多采购些回来。”
“哦?”麻管事微皱了一下眉,“今儿当真会来这么多人么?”
“我说老麻呀!”那名大厨瞥了他一眼说道:“今天来的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么?那可是咱大越的开国元勋,被封为县侯的郑大侯爷,你想想,他这排场能小得了?”掰了掰手指头,“身边的副将、裨将、亲兵护卫队......那可都是要随他来咱州衙的,就这几筐鱼,还不一定够呢!多上些果蔬,好布置呀!”
“还是你想得仔细......”两人正说着,杨牧
云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溜了出去。
麻管事并没有注意他们少了一人,将一袋子钱币扔给了阮灵,“好了,你们去吧!”
“老爷,”阮灵仔细将袋里的铜钱点了一遍,抬起头向麻管事笑道:“这钱好像少了些......”
“你们还嫌少?” 麻管事冷笑一声,“隔夜的鱼我能帮你收着就不错了,还敢在这里讲价钱?”正要叫人把她们轰出去,见阮灵容貌姣好,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小姑娘,你如果能留下来陪我一晚上,我可以给你双倍的鱼钱。”
阮灵啐了一口,转身便走。
“小姑娘你别走哇......”麻管事兀自笑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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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州的牢房与天下间别处的牢狱并无什么不同,阴暗潮湿,不见日光。这里的牢头姓裴,年纪大概有四十五六岁,看起来很和气,但一面对犯人,可就是一张阎王脸了。
“想少受些罪,就多拿钱来。”这是裴牢头对每一个入狱的犯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在榨取钱财方面,他倒从来没有赔过。这是他在这个阴森的地方待了半辈子摸出来的门道。
这会儿,裴牢头正就着腌鱼悠哉悠哉的喝着酒,眯着眼睛看向牢房的甬道深处。
“整整三十年了......”他叹道,想当初他刚进到这里来时不过才十五六岁,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狱卒。那时还是大明永乐年间,整个安南还是属于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后来交趾又变回了安南国,可他还是在这牢里当值,不过已经升成牢头了,原因是在义军攻进城时,他打开了牢房的门,把里面反对大明的犯人放了出来。
“不管大明也好,大越也罢,都得需要人看守牢房不是?”裴牢头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几分得意,“最起码大明那拗口的官话不用再说了。”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他放下酒杯的时候,眼前忽然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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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黑巾蒙面,一对阴冷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裴牢头一哆嗦,手本能的向放在旁边凳子上的腰刀摸去。手还没触摸到刀鞘,突然脖颈一凉,一把冒着寒气的刀锋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汉饶命!”他一脸惊恐的告饶道。
那人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起字来。
“你是牢头?”
裴牢头看到他写了这几个字,点了点头。
那人看他认得字,森冷的目光变得缓和了些。
“你们昨日抓的人关在哪里?”那人一笔一划的写着,“他们其中有两个人叫阮阿兴,阮安!”
“阮阿兴,阮安?”裴牢头看到他写的这两个名字,摇摇头,也伸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道:“牢里并没有关这两个人。”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好像要杀人的样子,握着刀柄的手一紧,裴牢头只觉脖颈生疼,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的是真的......”心中一急,许久未曾说过
的大明官话脱口而出。
“你居然会说汉话?”那人目光惊异的说道。
“会的会的,”裴牢头一颗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小的永乐十五年就进来了,一直到宣德二年,这牢里一直讲的都是大明官话。”
“你不早说,”那人目光一凝,呵斥道:“害得我在这桌上写了这许多字。”
“好汉你也没问我会不会讲大明官话呀?”裴牢头有些委屈,心说怪不得你手书问我,原来你不会讲越人的话,抬头怯怯的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目光凌厉,心头一颤,忙垂下头去。
“我问你,”那人的语气森冷,“昨日州衙的捕快分明在海边的云角村抓了人来,怎会牢里没有?”
“好汉爷,”裴牢头苦苦哀求,“从昨日到现在,我一直在这牢里当值,期间衙里是送来几个犯人,可都是化州城里的,并没有什么云角村的,里面更没有人叫阮阿兴、阮安,不信小的领你去看看......”
“难道这州衙里还有别处用来关押犯人?”
“没有没有,”裴牢头很肯定的说道:“只要是州衙捕快抓的犯人,一定是送到这里来的。不信你看......”说着翻开桌上的一本书册,“好汉您看,牢里犯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了,并没有阮阿兴、阮安二人。”
那人的目光随着裴牢头一页页的翻看,果然上面没有阮阿兴、阮安的名字。
“他们没有押到这里来,那就应该不是州衙捕快拿的。”裴牢头强挤出一副笑脸说道:“要不小的带您一间一间牢房挨着查看一遍?”
“不用了,”那人冷冷的说了一句,“方才我已查看过了。”盯着他续道:“我来牢里的事回来你可以去告诉你们知州大人。”
“不敢不敢 ,”裴牢头躬身说道:“小的绝不敢泄露您半个字的,不然的话就让您手里这把刀砍下小的这颗脑袋。”
“你倒还算聪明,”那人哼了一声,把刀从他脖颈上撤开,“当啷”一声掷到地上。厉声道:“要知道我取你的头易如反掌。”
“是是是......”裴牢头只觉脊背一阵发寒,只顾点头称是,待他再抬起头时,那人已影踪不见。
“这人去的好快,”裴牢头摸摸自己的脖颈,还好只是破了一层皮而已。“啊哟,”他一拍大腿,“这人只会讲汉话,一定是大明的人,大明不会又杀进大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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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灵,算了,”阿廉劝道:“大事要紧,不要与那人一般见识。”
“要不是为了救我阿爸和阿哥,本姑娘一定好好的教训他一番。”阮灵远远的狠狠瞪了麻管事一眼。
远处,那麻管事仍在到处寻她。
他们眼前蓦然人影一闪。
“杨......”阿廉睁大了眼,惊疑不定的看着不声不响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杨牧云。
“杨公子,”阮灵喜道:“看到我阿爸和阿哥他们了么?”
第五百六十一章 象上统帅
“他们没在州衙的牢狱中。”杨牧云摇摇头说道。
“他们明明是被州衙的捕快给抓走的呀,怎会不在里面?”阮灵急道:“你仔细看过了么?”
“牢狱的花名册上没有你阿爸和阿哥的名字,”杨牧云说道:“里面我都看过了,没有他们,里面的牢头也说他们并未关押进来。”
“那他们会在哪里?”阮灵感觉心中一揪,脸上有些惶惑。
杨牧云脸色凝重,没有说话。这时阿廉在旁说了句话,阮灵看向杨牧云,“你说我阿爸和阿哥会不会被关在范老爷那里?”
“官府拿的人犯竟然押解到私人的处所关押?”杨牧云感到匪夷所思,但想想这是豪强遍地的安南国,地方官府的力量孱弱,反而得依附于地方豪强,这就不难解释了。
“那范老爷的住处你知道么?”杨牧云问道。
“我们村里的人常到他那里去贡献鱼鲜,”阮灵说道:“他的府上我们全村人在熟悉不过......城里有他一幢院落,但是不大。他的产业主要在城外,那里有他一大片庄子。”
“他经常在城里住么?”杨牧云又问。
“城里的院落只是由他的手下打理,”阮灵道:“范老爷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子里,很少到城里来。”
“如果人真关在他那里的话,应该不会在城里,”杨牧云沉吟道:“不如我们去他城外的庄子打探一下......”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见阮灵一副骇异的表情。
“怎么了,你见到鬼了么?”杨牧云奇道,看到阿廉跟她一样的表情,更加有些不可思议了。
“杨公子,你看......”阮灵一只纤手向他身后指去。
杨牧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群青布缠头的汉子簇拥着一副滑竿来到州衙门口,滑竿上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富家翁,一身团花绸衫,手摇折扇,一双眼似睁未睁。
“这个人怎么了?”杨牧云不解。
“他......他就是范老爷。”阮灵说道。
“哦?”杨牧云又仔细看了看,那范老爷长得甚是富态,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范四爷紧跟在他的身边,后面是那猴脸人。
“他来州衙作什么?”杨牧云皱了皱眉,像他这样势力庞大的地方豪强,一向是不把地方官员放在眼里的,有事也是地方官员去他府上拜望,怎会亲身来此?
州衙的官员像是知道他到来,由化州知州领着同知和通判等一应官员迎出州衙大门与他拱手作礼。
“这个范老爷真是好大排场。”杨牧云心中暗道。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阮灵的目光转向杨牧云,“难道他们要商量着如何对付杨公子你么?”
“应该不会吧?”杨牧云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初来乍到,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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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化州知州等一应官员并不把范老爷一行人迎入
衙内去,而是在衙门口寒暄起来。
如此场面让杨沐雨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杨公子,”阮灵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范老爷和范四爷都进城来了,这不正好方便咱们去他城外的庄子打探一番么?看我阿爸和阿哥他们到底是不是关在那里?”
“嗯。”杨牧云点点头,收回目光,“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走吧!”
......
还未走到城门口,只见一队队的安南官兵开了进来,从装束上看与城内的驻军有些不同。
进入城中的安南官兵沿街道的两边站定,面对街道上行走的安南百姓,用刀枪把他们赶至街边,让他们不得随意走动。
杨牧云和阮灵三人也被驱赶至街道一边,跟那些安南百姓挤在一起。
“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入城么?”杨牧云见所有安南百姓望向城门口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之意,便向阮灵低声问道。
阮灵摇摇头,用越语向一名手执长矛的安南军卒问了几句。那名安南军卒一脸骄傲的向她回了一句。
“他说他们的统帅,郑可郑侯爷马上就要进化州城了。”阮灵解释给杨牧云听。
“郑可郑侯爷?”杨牧云对安南的大人物不甚明了,不知这位郑侯爷在安南的份量。
“这位公子是从北边来的么?”旁边的一名老者听了他自言自语的话,用汉话对他说道:“郑侯爷可是我们大越的开国元勋,辅佐过先王的,在我们大越是威望极高。这次奉王命征讨占城国,大破占军,还攻陷了占人的国都毗阇耶,连他们占人的王摩诃毗耶都给俘获了......”一脸自豪的神色。
“这位老丈,您的汉话说的不错啊!”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赞道。
“老夫也是读书人,”老者拱手还礼道:“几十年前我大越的读书人都得被逼着学说大明官话,这汉话还是那时学的......唉,有许久都不曾用了。”说着摇了摇头。
“老丈,”难得碰见一个在交流上没有障碍的人,杨牧云拉住他接着问道:“那这位郑侯爷现在可是凯旋而归了。那......百姓们都是自发出来迎他么?”
“正是,”老者一脸庄严的说道:“郑侯爷立下不世功勋,我大越的子民自当焚香以迎。”
杨牧云向街道两侧看去,果见许多临街的人家和商铺摆出了香案,将香点燃后恭恭敬敬的插入香炉里,香炉两边还摆着果蔬菜肴。
“这安南的风俗与我大明倒没什么不同。”杨牧云心中暗道,想想安南国本来是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这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公子来我化州是专门一睹郑侯爷的风采么?”老者的目光看向他问道。
“唔......”杨牧云含糊以应,心说我不过是来不及出城,被堵在了城中而已,什么郑侯爷也是第一次听闻罢了。
“杨公子,现在怎么办?”阮灵
心中一阵焦急,但也不好表露出来,在杨牧云耳边悄声问道。
“现在着急也没用,”杨牧云扫了一眼四下里站立的安南官兵,“到处都是兵,你一动别说出城,马上就得被他们抓起来。”怕阮灵沉不住气,接着道:“阮大叔和阮大哥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你且稍安勿躁,耐心等他们的人马过去,咱们再寻机出城。”
“嗯。”阮灵无奈的应了一声。
杨牧云正说着话,突然感到眼角一点寒光一晃而过,心中一凛,转目看去,只见街道对面是一幢木楼,木楼有两层,并不高。可在化州这样的小城,两层高的木楼并不多,所以看起来特别显眼。
木楼上窗户紧闭,似乎里面没什么人,但杨牧云却能感到一股杀气。那点寒光对他这样在战场上经历过残酷厮杀的人再熟悉不过,那分明就是一个支箭镞反射出来的光。
“看来待会儿便有不妙的事情发生......”杨牧云目光紧盯着那幢木楼,“若是有人要对那位郑侯爷不利,这倒是一个绝佳的埋伏地点。”
“呜——”一阵悠长的海螺号角声自城外传了过来,紧接着是一阵橐橐声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郑侯爷要入城了。”杨牧云的目光一凝,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木楼上的一扇木窗裂开一条缝隙,一张脸探了出来向城门方向瞄了一眼。
“是他?”杨牧云心中一动,那张脸他进城之前见过,就是想与他结交的那个青年,“他是想刺杀郑侯爷么?”
......
一个个甲胄铿锵的安南猛士列着方队步入城门,步兵方队后,是骑兵方队,马上骑兵的装束与今早入城的那队安南骑兵全然相同,可见之前那队骑兵是郑侯爷的麾下,一早来到化州城报讯的。
骑兵方队的后面,是三头战象。与明军不同,安南军队除了骑兵步兵之外,还有象兵,象兵骑在小丘一样的战象身上,居高临下,可以有效的射杀敌人。
这是杨牧云第一次见到大象,他对这种以前只能在书本中听闻的庞然大物充满了好奇,长长的鼻子,硕大的身体,尖尖的象牙,犹如房屋木柱一般粗的四条大腿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骑在这大家伙上面与人对敌,不用厮杀,踩也把敌人踩死了。”杨牧云如是想。
三只战象身上被好好的装饰过,头上和背上铺着鲜艳的绒毯。当先一只躯体最大,背上还立着一个伞盖,伞盖下端坐着一位身穿铠甲,头戴铜盔的大人物。
“这位一定就是安南百姓说的郑侯爷了。”杨牧云眯着眼抬头看去,这位郑侯爷看起来年纪并不很大,应该还不到五十岁,与别的身材魁伟、威风凛凛的战将不同,郑可的样子看起来很斯文,颔下三绺长髯,一对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并没有透露出过于凌厉的杀气,如果脱去这身甲胄,没有人会将他与率领千军万马的统帅联系起来。
“郑侯爷的样子看起来倒很是儒雅。”杨牧云心中暗道。
第五百六十二章 长街血战
一观之下,杨牧云对这位郑侯爷生出几分好感。作为读书人,他一直很欣赏那些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而郑可看起来就像是这么一个人物。他哪里知道,郑可的带兵作战能力是在对大明的战争中一步步锤炼起来的,郑可与安南后黎朝的开国君主黎利是同乡,初期只是在黎利帐下出谋划策,待黎利发现他出色的军事能力后,开始让他独当一面,在至灵和昌江之战中重创明朝军队发挥了重要作用。黎利登基为安南国王后,封郑可为县侯。与大明一样,安南朝中穿绯红朝服最能显示尊贵,因此,安南君主黎利特赐予郑可穿红绯朝服的权力,与他有同等特权的开国元勋不超过十人。黎利死后,郑可作为顾命大臣继续辅佐黎利的儿子黎元龙,由于其不跋扈,不擅权,为人行事低调,所以颇得黎元龙的好感。此次带兵征讨占城国,黎元龙任命他为统帅,以示信任。而郑可也没有让黎元龙失望,率领大军一路摧城拔寨,连占城国都毗阇耶都给拿下了,占城国王摩诃毗耶在城破之后不想弃城而逃,力战之下受伤被俘。
此战之后,郑可的威望达到极致,一时风光无限,在班师回国的途中,安南百姓都争相前来一睹其风采。
郑可坐在战象上向街道两边围观的群众挥手致意,所过之处,百姓们发出震天价的欢呼声,可见这位郑侯爷在百姓当中的威信。
随扈在郑可战象周围的骑兵身披铁甲,头戴护住面部的铁盔,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是我大越最精锐的铁突军,”方才与杨牧云说话的老者道:“只要铁突军出战,无人能挡,”瞥了他一眼,“你们大明有如此精锐的骑兵么?”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与他辩驳,目光看向对面的那幢木楼。随着郑可骑乘的战象渐渐移近,木楼上的木窗都渐渐开了一条缝。
“要动手了......”杨牧云看得心头一紧,又看看身侧,“奇怪,怎么很多安南百姓手里都拿着一根竹竿?”安南多产竹,竹竿粗如碗口,当地人喜欢用竹子做成各种器具,但杨牧云见他们将长长的、粗粗的竹竿拿在手里,感觉有些怪怪的。
郑可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挥手与前来瞻仰他的百姓致意。
......
化州州衙的大门口,知州领着僚属和范老爷一行乡绅也摆好了香案,恭恭敬敬等待郑大帅的到来。
化州知州姓潘,叫潘寮,在大明的京师上过太学,后回国参加进士科的考试,被黎元龙亲点为二甲第十名。由于在大明镀过金,所以这位潘知州一向甚为自负,觉得自己能够出将入相,一心想要结交安南国的上层人物。这次郑可率军过境,他竭力邀请其到自己的州衙小憩,想要借此机会亲近一番。
要按这位潘知州的本意,恨不得率州衙全部僚属到城外迎接。可还没准备好,郑可的大驾便已到了城门外,没奈何,只好在州衙大门前恭迎了。
潘知州一脸的期待,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静候那位大人物的出现,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潘知州登时大惊失色,转过身朝着身后的官员和乡绅喊道:“快,召集所有人,带上兵器,前面出状况了。”
......
郑可骑乘的战象终于行至了木楼边,“哗喇喇——”木楼上临街的十几扇木床瞬间打开,“咻咻——”之声不绝,数十支箭矢闪电般朝郑可飞去,杨牧云的头顶上也响起了箭矢飞出的破空声,原来一群弓箭手埋伏在街道另一边的房顶上,待对面的同伴一开窗,这边也立即站起弯弓搭箭朝郑可射去,左右开弓,让人避无可避。
“噗——”一支箭准确的射中了郑可的脖颈,这位安南大军的统帅一头自战象的背上栽了下来,场面立时大乱。
“呛——”的一声自杨牧云耳畔响起,他侧目看去,只见身边的一个安南百姓从手中粗如手臂的竹竿里拔出一把刀刺入了当面一名安南士卒的胸口,紧接着拔刀声不绝于耳,一个个方才看起来貌相恭顺的百姓瞬间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拔出隐藏在竹竿中的刀具向护在郑可战象周围的安南官兵扑了过去,一时厮杀声大作。
真正的安南百姓哭喊着乱成一团,但安南官兵们已经分不清谁是良民,谁是刺客了,一见有人奔过来便一刀砍过去。
“快,赶快离开这里......”杨牧云对阮灵和阿廉说道。
两人似乎被眼前的情形给吓呆了,一时忘了挪动步子。杨牧云一跺脚,拉起两人便走。只听一声尖叫,侧目看去,只见一名安南官兵正举刀朝方才与他说话的老者砍去。
“他们疯了么?怎么朝百姓下手?”杨牧云不及多想,推了阮灵和阿廉一把,叫道:“你们先走!”一步上前,抬腿踹向那名安南兵的胸口,他一声惨叫,身子便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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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赶快离开这里吧!”杨牧云扶起那名老者。
“多谢公子......小心!”老者一脸惊恐的看向他身后。
杨牧云扭头看去,但见几名安南官兵提刀掣枪向自己扑了过来。
“快走——”杨牧云推了老者一把,挺身迎了上去......
四下里已乱成一片,刺客、安南官兵、安南百姓全部搅在了一起,连战象都被惊着了,扬起长鼻左冲右撞起来。
木楼上和屋顶上的刺客不停的将箭向下射去,不少的安南官兵和百姓纷纷中箭倒地。伪装成百姓的刺客举刀向跌下战象的郑可冲去,安南官兵拼死护卫。
杨牧云三拳两脚将扑上来的几名安南官兵打倒在地,还没缓一口气,就见更多的安南官兵向自己扑了过来。
“他们不会是把我也当成刺客了吧?”杨牧云惊出了一身冷汗,张口大声叫道:“喂,我不是刺客呀!你们不要过来......”
可安
南官兵充耳不闻,依旧红着眼冲上前去。
“刷——”一刀堪堪自杨牧云颈侧劈过,杨牧云不再喊叫,凝神对敌。
这边,更多的安南官兵开了过来,他们被一名将领指挥着分成几队,将现场围了起来。紧接着几百名弓箭手上前,整齐的排成队列,弯弓搭箭朝木楼和屋顶的刺客射去。
早上与杨牧云在城门口照过面的那名青年纵身从木楼上跃下,跳到郑可方才端坐的大象背上,觑准郑可跌落的方位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姿态优美之极。
“没想到这人还是一个武功高手呢!”杨牧云远远见了,心中暗赞一声,“怪不得之前他能看出我的暗招。”
青年从背后拔出一把上面满是锯齿的怪刃,手腕微一抖动,便挥出一道道刃影,当面的安南官兵非死即伤。
郑可挣扎着爬起,因为脖颈上中了一箭,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他刚一抬头,便见那青年已经挥刃冲到他眼前,还未惊叫出声,青年手起刃落,脖腔鲜血四溅,他的人头骨碌碌的滚至一边。
安南官兵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喊叫声,青年再不迟疑,拾起地上的头颅,正想冲出去,却被红了眼的安南官兵死死冲上来围住。
“郑可死了?”杨牧云远远的看到这一切,微微一怔,感觉有如梦幻一般。
安南官兵并没有因统帅的死而乱了阵脚,反而厮杀起来更加凶猛。
杨牧云打退了一帮,又拥上一群。他不想让对方误会,所以只把人打倒,而不伤人性命。可安南官兵还是挥舞着刀枪朝他身上狠狠招呼。
“喂,你们都瞎眼了么?”杨牧云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嘴里不停的说道:“我不是刺客,要不然我早要了你们的命了。”全然不知这群安南兵不懂汉话。
他一肘将一名安南兵顶出老远,又一个扫堂腿扫倒了一片。刚直起身子,“歘——”一道锋刃贴着自己的脸颊划过,又准又狠,要不是自己躲得快了些,恐怕就要破相了。
他愕然看去,却见一名身披铁甲的骑士手执长矛向自己刺来,他头上的铁盔罩住了面孔,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铁突军?”杨牧云忽然记起方才的老者对他说过,铁突军是安南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天下罕有人能够抵挡。
刚一愣神,铁甲骑士又一矛向着自己当胸刺到,他不及细想,侧身一把抓住矛杆,飞身跃起,一脚将那铁甲骑士给踢下马来。紧接着一把攀住马鞍,翻身上马。
刚一抖马的缰绳,还未跑出几步,就见几名铁甲骑士向自己这边围了过来,两杆铁矛疾向前伸,朝自己一前一后捅到。杨牧云一矮身,两杆长矛擦身而过。
“这铁突军的确有点儿意思,”杨牧云心中暗道:“比之一般安南官兵战斗力要强得多了,不过还是比不上鞑子的铁骑。”
第五百六十三章 长巷追逐
“咻——”一支利箭自杨牧云的眉角擦过,让他吃了一惊。
不远处,一名铁甲骑士正弯弓搭箭对准了自己,眼见一剑不中,挺起手中铁矛催马向他飞一般刺来。转瞬间锋锐的矛尖已戳至面前,杨牧云避无可避,擎起手中铁矛架去。
“铿——”杨牧云双臂一震,手中铁矛差点儿没有被磕飞。心中一凛,凝神看去,只见那名铁甲骑士迅速兜转战马,手中铁矛运转如风,眨眼间又戳至自己咽下,出手之快,招式之精妙,让杨牧云吃了一惊。
他不及招架,头一偏,“嗤——”的一声,束发的丝带被对方铁矛的矛尖一下子挑开,满头的发丝飘散开来。
周围聚过来的铁甲骑士欢声雷动,齐齐发出一阵彩声。
“看来此人一定是铁突军中的一个厉害人物。”杨牧云凝了凝神,不等对方再行攻击,猛地一拍马臀,挺矛向对方刺去。
对方夷然不惧,提矛打马向他对冲而来。眼见两人就要冲撞在一起,杨牧云一勒马缰,纵马转向一旁冲去。
一旁观战的两名铁甲骑士措手不及,被冲到面前的杨牧云挥矛击在胸口,“扑通——”两声摔至马下。
趁此间隙,杨牧云打马冲出了一众铁甲骑士的包围圈。
先前与杨牧云对战的铁甲骑士厉啸一声,率领众铁甲骑士紧追了上去。
......
安南官兵越来越多,刺客们聚在那青年周围,想要保护他杀出去,可经过一番激战,青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冲出去的希望越发渺茫。就听一声虎吼,一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木柱,一扫过去,登时十几名安南官兵倒地。
围困青年的阵势突然打开一个缺口,青年趁势跃起,想要自缺口冲出。忽然人影一闪,一道凛冽的寒光迎面刺来,青年心中一惊,前冲的身形一窒,手中怪刃自下而上一挥......
“锵——”的一声,青年被逼退了好几步,凝目看去,与自己交手之人手握长剑,脸上带着面具,身形窈窕,似是一个女子。
青年一咬牙,手握怪刃纵身向那面具人扑了过去,怪刃划出一道炫目的亮弧,已劈至面具人的额前。
“刷——”锋刃挟着劲风一挥而下,面具人却似被劈于无形。
青年瞳孔一缩,倏然转身,怪刃向身后挥去。
“当——”他只觉手腕一震,紧接着寒芒一闪,剑尖向自己眉心刺来,大骇之下纵身后跃。可对方显然不想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剑紧似一剑的朝自己身上要害招呼,让自己难以招架。
就在青年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陡听一声马嘶,旁边围成一圈的安南官兵“豁喇”一声闪开一条通道,一匹快马疾奔过来,他一分神,面具人的长剑已刺到他的胸口。
青年长叹一声,阖上了双目,显然觉得自己已在劫难逃了。
“叮——”的一声脆响,青年猛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给提了起来,惊讶的
睁开眼,一个批头散发的少年手持长矛挡开了面具人的那一剑,伸手将自己拉在了马背上。
这个少年看起来很是眼熟,他这才想起早上化州城门前的那一幕。
“原来是你!”
可少年顾不得跟他说话,长矛一挥,将挡在前面的几个安南官兵扫至一边,打马朝一处人少的地方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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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拐入一条街巷,突然胯下马儿一声长嘶,将两人掀了下来。原来巷口埋伏着一条绊马索。两人一倒地,两边的安南官兵便杀了过来。
少年纵身跃起,挥矛迎了上去。青年也想上前厮杀,感觉手肘一紧,扭头看去,却是几个蒙面人拉住了自己。
“主人,”一名蒙面人说道:“你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可是他......”青年向那少年看去。
“主人,你身上肩负着复国大任,那郑贼已死,你不可再行纠缠下去......”蒙面人的声音变得深沉起来,“否则,我们的国家就真的完了。”转向身边的一个蒙面人说道:“拔罗耶,你赶快护着主人离开,我带人先挡住那些越狗。”说着拔刀带人冲了上去。
“阿摩罗......”青年呼之不及,遂一咬牙,与拔罗耶遁入了巷中。
......
杨牧云手中长矛舞得如风火轮一般,所过之处,安南官兵纷纷倒地。他不想伤人性命,因此出手不重,可安南官兵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从地上爬起来更加凶猛的向杨牧云冲了过去。
眼见误会越来越深,杨牧云也是头痛不已,先前救那青年,是不想他命丧面具人的剑下,可这反而坐实了他跟刺客一伙。现在青年已不知踪影,其他刺客或杀或俘,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安南官兵都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
“那个郑可已经死了,”杨牧云暗道:“如果刺客的正主未能拿获的话,我很可能要垫这个背,要是因此被拿住杀头,岂不冤死了。”想到这儿,目光不住向四处扫去,急思脱身之策。
“欻欻——”几条长矛迎面刺了过来,杨牧云脚尖一点地面,纵身跃起,矛尖在他鞋底刺过,他的双足在矛杆上一蹬,身形借力跃高丈余,落到了一栋房屋的屋顶上。当下再不迟疑,展开轻身功夫沿着屋顶向巷子里跑去。
安南官兵在下面奔走呼喊,不住有人朝上面放箭。
利箭“嗖嗖——”在他身边飞过,杨牧云脚下更快了几分,从一栋房屋的屋顶跃向另一栋,将下面的追兵远远的甩开。
眼看离追兵越来越远,他还没松口气,突然一条人影飞一般窜到自己面前,剑光一闪,向自己拦腰划至。
杨牧云一惊,纵身后跃,止住了前冲的身形。
拦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青年交过手的面具人。
“我不是刺客,”杨牧云向她叫道:“我跟他们没有关系。”话音未落,面具人飞身上前,向他连刺了七八剑。
“你打伤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把人救走
,”面具人冷哼一声,“还说跟他们没关系,笑话,你哄鬼呢!”声音清脆娇嫩,是一女子无疑。
“你......会说汉话?”杨牧云心中一喜,他真怕自己说的话无人能听得懂。
面具人不再言语,出招更加迅捷凌厉。
杨牧云随身并未带趁手的兵器,手中的铁矛还是从一铁甲骑士手里抢过来的,这是骑兵对战的长兵器,步战并不方便,特别是近身肉搏,更是相形见绌。加之他又不想与对方真正交手,十分的功夫最多只使出了六七分,因此几个照面下来,杨牧云只能连连招架。
“嗖——”一支利箭自他背后射来,杨牧云一闪身,面具人的剑就到了,直刺他的咽喉。杨牧云再行格挡,却来不及了,身形后仰,凌空一个后翻,自屋顶跃下地来。
“歘——”一杆长矛已戳至他的胁下,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是之前与他交过手的那名铁甲骑士,他胳膊一紧,夹住了那杆长矛,暗自运劲一扯,想要把他扯下马来。可对方身子晃了晃,竟然没有从马上摔下。
“这人的力气倒不小。”杨牧云暗暗惊异,两人一时僵持在那里,铁甲骑士双手抓住长矛回扯。杨牧云胳膊一松,笑道:“还你!”
铁甲骑士回扯的力道大了些,被对方一让,反而差点儿从马上摔下。
杨牧云转身便跑。铁甲骑士又羞又恼,拍马紧紧追去。杨牧云落下的是个狭窄的巷子,只能通过一人一马,人多展不开,而且巷子里弯弯曲曲,骑马跑不快。铁甲骑士一时追之不及。
这就形成了杨牧云在前面跑,面具人在上面追,铁甲骑士在下面撵,更多的铁甲骑士排成一列跟在他后面。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面具人觑准方位,纵身跃下,拦在了杨牧云面前。
“啊哟,不好!”杨牧云打了个激灵,前有面具人,后有铁甲骑士,势难避无可避。见旁边有一扇门,便撞了上去。
“嘎吱——”一声,里面似乎没有上闩,杨牧云一撞之下便开了,他一头冲向里面,从前院奔至后院,见后院还有一个门,便推开门奔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空地,空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杨牧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群安南官兵像是算准了自己会到这里来,早早的等在这儿。
“我不能跟他们纠缠,否则就插翅难逃了,”杨牧云心中急急的转了一圈儿,看到这群安南官兵后面一人骑在一高头大马上,头戴罩面铁盔,很是威风凛凛,心中一动,“对了,还是那招,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拿住他,这帮安南兵投鼠忌器,便不敢逼得太狠。”
拿定主意,双手挺起长矛,发一声喊,向那群安南官兵冲去,那群安南官兵们也呼喝着向他冲来。
眼见就要冲撞在一起,杨牧云将矛头朝地上一顶,撑起矛杆高高跃了起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遭人暗算
这长矛是骑兵用来冲锋的,矛杆长两丈余,极有韧性。杨牧云这一动作就像当今体育运动中的撑杆跳一样,身子高高跳起,跃过了所有人的头顶,瞬间扑到那铁盔人的面前。
铁盔人似乎吃了一惊,抽出腰间的挎刀便向杨牧云砍去。杨牧云闪身避过,一拳捣向他面门,铁盔人反应也是极快,头一偏,一掌劈向杨牧云颈下。
杨牧云惊咦了一声,没想到此人居然会些功夫,斜身避开他这一掌,撞在他怀里,手肘猛地挥向他的下颚。
“啪——”铁盔人的罩面铁盔被杨牧云一肘给打落在地,露出了面貌。
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哪怕这人长得有如妖魔鬼怪一般,他也不会奇怪,可他......儒雅的相貌,颔下三绺长髯,一对细长的眼睛不怒自威,这不是安南军的统帅郑可么?方才他还坐在战象上,接受安南百姓的瞻仰膜拜,结果被刺客一箭射下来,还割去了脑袋......
郑可趁他一愣神的功夫,从马上一跃而下。杨牧云紧跟着飞身下马,向他身后抓去。
“嗤喇——”郑可身上的披风被杨牧云一把扯下。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抢了几步,差点儿扑倒在地。当即有几个安南兵冲上前,高举盾牌护住了他。
杨牧云心中一急,眼见安南官兵一拥而上,失去了抓住郑可的机会,再要脱身那是千难万难。立即转身上马,刚拉住缰绳,只听“嗖——”的一声,脑袋不自觉的向后一仰,一支利箭贴着自己鼻尖飞过。马蹄声骤响,前方冲出一队铁甲骑兵。
“不好——”杨牧云目光掠处,只见众铁甲骑兵纷纷弯弓搭箭,弓弦响处,一支支利箭骤雨般向自己射来。
杨牧云伏在马背上,打马飞奔,还未奔出多远,只听“噗噗噗——”数支利箭射中了马臀和马腿,还有一支钉在了他左边的小腿上。
“唏律律——”马儿一声痛嘶,身子一歪,杨牧云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忍痛拔下左腿的箭镞,迅即插入一个奔过来的安南官兵大腿,那安南官兵大声狂呼,一刀向杨牧云当头砍到,杨牧云侧身避过,一拳击在他的胸口,将那安南官兵击出两三丈远。
又一名安南官兵手持长矛刺向他胁下,他反手抓住矛柄,手上用劲,把那安南官兵甩至一边。
眼见更多的安南官兵涌来,杨牧云就地一滚,手握长矛贴地扫去,冲过来的安南官兵登时被扫倒一片......
不大会儿功夫,安南官兵被他打倒了三四十人,这还是杨牧云刻意手下留情,没有伤一人的性命。
杨牧云正发狂般与人厮打时,突然围攻他的众安南官兵都退了下去。微一错愕,却见一带着面具的窈窕人影向他走来,正是那个面具人。
与他交过手的铁甲骑士也率领着一队铁甲骑兵开过来围成一圈,将杨牧云和面具人围在中间。
面具人手持长剑一步步向他逼近,一对眸子闪烁着有如剑锋般的厉色。“此时此刻,你还想逃么?”一字一顿,说的是汉话。
“我没想逃,”杨牧云看着她道:“也不想与你们为敌,但事已至此,我说是一场误会,你们会就此罢手么?”
面具人娇笑一声,手腕一动,长剑挑起点点寒芒朝杨牧云扑面而来。
杨牧云见她身形快极,转瞬便到了自己面前,手中长矛无从施展,便撒手就地一滚,捡起方才打倒的安南官兵遗落在地的一把刀一块盾牌,一抬手......“当当当——”面具人的杀招尽数被盾牌一一遮挡,杨牧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向着面具人连劈三刀,对方也一一闪身避过。双方面对面呈对峙之态。
铁甲骑士欲挺矛上前,却被面具人开口止住。
“他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能动他。”面具人说的是汉话,像是让杨牧云听了安心。
“我若能侥幸胜你一招半式,你们能放我走吗?”杨牧云看着她道:“我不是刺客,跟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面具人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只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若胜了我,我保证不再难为你,至于其他的,你自求多福吧!”
杨牧云心一沉,又不想束手就缚,闭上了嘴全神戒备着,小腿上中箭的地方传来阵阵痛楚,他不自禁的颤了一下。小腿受伤让他的身法大打折扣,使他面对高手时暂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被动的等待对方进攻。
他这一颤让面具人看在了眼里,面具人目光一凝,身形暴起。
瞧着她身影骤然消失,杨牧云心弦一紧,右脚踏出,盾牌往头顶一举......“嘡——”的一声,杨牧云盾牌一撤,迅即一刀劈去,刀锋划过一道亮弧,将对方的身影生生劈散。
两人的身法都是快极,招式凌厉,看得人为之目眩。
“嗤——”杨牧云拖着受伤的小腿动作稍慢,肩头中了对方一剑。
周围围观的安南官兵哄然喝彩,不断对杨牧云发出嘘声。
杨牧云充耳不闻,反正他也听不懂安南话,凝神紧盯着对方。
面具人手腕一动,长剑挑出一连串炫目的剑光朝杨牧云刺去。招式迭出,有虚有实,寻常人早就眼花缭乱,不知如何应对了。可杨牧云屏息凝气,手中刀划出一道光圈,向着对方的剑光迎去。
“叮叮当当——”爆豆般的兵刃交击声让周围观战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当——”杨牧云似乎气息不匀,手中刀法一慢,勉强举盾挡了对方一剑,脚下一个趔趄,仿佛站立不稳。面具人眯起了眼,出招愈发快了。
杨牧云的前边、后边、左边、右边似乎都出现了面具人的身影,凌厉的剑招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杨牧云防不胜防。杨牧云躲在盾牌后,逐渐缩成一团。
“蓬——”,面具人一剑劈开盾牌,径直刺了下去,“歘——”剑锋着力处空荡荡的,不似人的身体。他这才发现,剑尖刺透的是一件衣衫。
“坏了......”面具人的心一紧,瞳孔一缩,待要回身,一柄冰冷的刀锋贴在了面具人的脖
颈处。
“你输了......”杨牧云在她身后淡淡的说了一句。
周围一片沉寂,静静的落针可闻。
“你......你快放开她!”铁甲骑士抬起手中铁矛指向杨牧云,嘶声吼道。
杨牧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铁甲骑士一举铁矛,围在四周的铁甲骑兵纷纷拉弓搭箭,瞄准了杨牧云。此时陡听一声大喝:“住手!”众人惊异的目光看去,只见安南官兵让开了一条通道,郑可昂然走了过来,他的神态还是那样儒雅,可透着一股凛然之威。
“阿爹......”铁甲骑士刚张开口,就见郑可凌厉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忙住口不语,高举的铁矛垂放下来。他的手下忙把弓箭收起。
“这位朋友,”郑可表情复杂的看向杨牧云说道:“你要找的是我,并不是她,对吗?”
“我对你没兴趣,对她更没兴趣,”杨牧云微微摇头,“我是被迫卷进来的。”
“哦?”郑可脸上闪过一抹异色,表情缓和了下来,“你不是来行刺我的?”
“我为何要行刺你?”杨牧云瞥了他一眼,“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你,行刺你作什么?”
“这么说我们之间是一场误会了?”郑可伸手捋了一把颔下的长须。
“我早就说过是一场误会,可你们一直不依不饶的。”
“那就好办了,”郑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既然不是敌人,那还打个什么,你不如把人放了,我这就放你走。”
“当真?”杨牧云盯着他道。
“我郑可说出的话一言九鼎,从未食言过,”郑可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用安南话大声说了几句,所有的安南官兵哄然应诺。又转向杨牧云,“你都看到了,我已对我的部下发布了命令,他们谁都不会为难你。”
“那好,我就相信你一次。”杨牧云撤下了刀,刚一拱手,还未说话,就觉脑后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阿玉,你做什么?”郑可眉头一皱,厉声对那面具人喝道。
“没什么,只是教训教训他。”面具人收起长剑说道。
“我说过只要他放了你,我就让他走的。”郑可不悦道。
“你说放了他,我可没说,”面具人哼了一声,“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好好教训他一通怎么成?”说着在杨牧云身上踢了一脚。
“可他毕竟没伤你,”郑可说道:“这么多人在看着,你要我当众食言遭人耻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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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耻笑你?”面具人的目光向周围看去,“瞧我饶不饶得了他?”
“你呀......”郑可苦笑。
“阿爹,”面具人看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杨牧云一眼,“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武功又这么高,不好好盘问一下怎么成?”
第五百六十五章 密室审问
潘知州和范老爷领着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见郑可,潘知州忙上前打躬作揖,“侯爷,你受惊了,可曾被人伤到没有?”
“潘大人,你可来的真及时呀!这边砍砍杀杀的都结束了,你也到了......”面具人瞪了潘知州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我阿爹没有被刺客伤到,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不不不,”潘知州吓得连连摆手,“下官肃境不严,让侯爷受了惊吓,实在是死罪!”
“那好,你就以死谢罪吧!”面具人说着把手中长剑掷到他面前。
潘知州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没有坐倒。
“行了,玉儿,你不要再吓潘大人了,”郑可瞥了一眼面具人,转向潘知州,“潘大人,有什么事到州衙再说吧!”
“是是是,”潘知州伸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侧身道:“侯爷请......”
郑可点点头,这时上来几名安南官兵,将倒在地上的杨牧云给架了起来。
“咦——”范老爷身边的范四爷目光盯向杨牧云发出一声惊噫。
“怎么?你认识他?”面具人看到范四爷的反应问道。
“唔,回大......大小姐,”范四爷听郑可管面具人叫玉儿,猜她应该是郑可的女儿,遂上前躬身一礼道:“他是明人,这几日突然出现在化州,前日还与小人交过手。”
“哦?明人?”面具人眨了眨眸子,“那你怎么不禀报给州府把他拿了,还让他出现在这里?”
“这......”范四爷与潘知州互相对视一眼,尴尬之色溢于言表。
“侯爷,”潘知州急着上前解释,“这事范宸禀报过下官,下官昨日也曾派人去云角村拿这个明人,可当时他逃了,下官正想下海捕文书,不想他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欲对侯爷不利,幸好侯爷英明神武,拿住了他......下官疏忽,下官疏忽呀!”连连打躬作揖。
“好了,你不用再解释了,”郑可面无表情的说道:“本侯会好好的审问他。”
......
进了州衙,郑可没有心思应潘知州之邀去大堂饮宴,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与杨牧云交过手的那名铁甲骑士郑昭领着众将去和潘知州一行人把酒共饮。自己命人押着杨牧云去到州衙的后边。
杨牧云并没有被押入州衙大牢,而是被带入一间幽静的内室,绑在一个木架子上。
郑可在安置了死者,慰问了受伤的官兵之后,径直来到那间内室。这时面具人迎了上来,“阿爹——”
“人醒了么?”郑可问道。
“没有。”面具人微微摇头,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阿爹你看!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郑可看去,面具人手中托着两块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腰牌。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郑可又看向另一块腰牌,“府
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瞟了一眼兀自未醒的杨牧云说了一句,“这个人的来头可真不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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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面具人声音凝重,“其余被俘的九名刺客都是占人,只他是明人,你说占人是不是与大明勾结在一起,欲对您不利?”
郑可面色变得沉重起来,捋须沉吟不语。
“阿爹,”面具人继续道:“要不要先让人把他押送东京,交到王上那里?”
“这个先不急,”郑可说道:“先把事情询问清楚再说。”叹了口气,“此事不宜声张,毕竟我们不能与大明朝明目张胆的撕破脸。”
“可现在怎么办?”面具人看了一眼杨牧云,“要不要把此事先禀报给王上?”
“先等等再说,”郑可踌躇了片刻问道:“那些占人刺客有没有审出什么?”
“还没有,”面具人说道:“那些人嘴硬得很,无论怎么拷问,都一言不发,还有两人当场咬舌自尽了。”
“看来他们是抱着必死之心呀!”郑可叹道:“有时候硬来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知道的,对这个明人可不能再用占人那一套了。”
“我晓得了......”面具人眸子看着郑可,“阿爹,大明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是不是表明了要支持他们占人复国?那您还要班师回东京么?”
郑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大明皇帝的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让王上权署大越国事,并没有正式封王。而占城王摩诃毗耶可是大明皇帝亲封的,我们带兵灭了占城,还拿获了摩诃毗耶,这无异于让大明朝失了颜面。”
“那又如何?难道大明还会派兵来攻打我们大越不成?”面具人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不好说呀!”郑可摇摇头,“大明朝一直不认可王上的身份,王上策动麓川土司反抗大明,大明对此不一定一无所知......”顿了一下续道:“此次征伐占城国,王上便是以此施压大明,让大明承认他大越国主的身份。可......”看向还在昏迷的杨牧云,“大明派他来联络占人对我动手,想是以此立威,给占人以复国的信心。”
“怪不得他们如此大胆,”面具人恨恨道:“原来是觉得有大明替他们撑腰。”
“我这就让人给王上写一份奏表,”郑可思忖片刻说道:“就说我走到化州,突发急病,不能成行,需要在这儿休养一段时间。”
“据女儿所见,还是把阿爹你遇刺的事禀报给王上的好,”面具人说道:“化州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根本瞒不住,难保潘知州不会私下里写奏疏派人发往东京......阿爹你就说被刺客刺伤了,根本上不得路,需要留在化州将养,这样更让人可信一些,至于那些刺客的来路,阿爹就说是占人的余孽,先不要把他交代出去。”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一些,”郑可看了面具人一眼,“要不是王命催我,我本想在占城多留些日子......这样也好,化
州紧挨着占城,那里一有风吹草动,我便可以回师扫平他们,再不留后患。”
“大明皇帝对我大越君主耿耿介怀,可王上对阿爹你又何尝推心置腹?”面具人一咬银牙说道:“可恨那阮炽奸贼,在王上面前一再进谗言说什么阿爹你想在占城拥兵自立为王,不然的话王上也不会一道接一道的诏令催你回京了。”
“你阿爹我问心无愧,”郑可叹息道:“自我从少年时起便辅佐先王立国,南征北战从无二心。占城一役打得很不容易,若是让他们死灰复燃再行征讨可就难了。”
“还不是阿爹你不肯支持他女儿阮氏英给王上生的儿子为我大越的世子?”面具人忿忿道:“如此公报私仇,当真可耻之极!”
“玉儿,”郑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阿爹老了,你和昭儿还年轻,大越的朝局诡谲多变,凡事不可意气用事!”
“可要真是那阮炽的外孙黎邦基当了世子,今后登基为大越国主,那我们郑家怎么办?”面具人忧心道:“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郑家岂不是任由他姓阮的杀剐了。”
“想动我郑家可没那么容易,”郑可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他阮炽最大的弱点便是在军中根基甚浅,我大越强敌环伺,他想要坐稳王亲国戚的位置,还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才成。”
“可是阿爹......”面具人还想再说几句,突听那边杨牧云发出一声呻吟。
“他醒了......”郑可的脸色微变了一下,旋即走上前去。
杨牧云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到了郑可和面具人在自己面前。
“我这是在哪里......”他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缚在一个木架子上。“你们不是说要放了我么?怎么又把我绑在这里?”杨牧云大睁着眼睛盯着他们说道。
“这两样东西可是你的?”郑可把那两块金光闪闪的腰牌在杨牧云面前一亮。
“你......你们竟然搜我身上的东西?”杨牧云怒道。
“这么说你承认这是你的了?”郑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加重语气问道:“是谁派你到我大越来的?”
“我看你是误会了,”杨牧云说道:“我是乘船到的海上,后来遇到了暴风雨,不幸掉入海中漂到这里的......”
面具人听了“噗哧”一笑,眼波流转,“你可真会编,上天可真是眷顾你,让你没死在海里,碰巧漂到这儿,又碰巧让你来到化州城中谋刺我阿爹。”
“我没有,”杨牧云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为了救人误打误撞的和你们的人交上了手,谁知你们不依不饶的一再追杀我......”
“你要救谁?那些刺客么?”面具人揶揄道。
“不是,是那些旁观的安南百姓,”杨牧云解释道:“为了避免百姓被误伤,我才出的手,谁知被你们误会成和刺客一伙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父女对答
“哦?”郑可闻言与面具人对视了一眼,说道:“你既说一切都是误会,那你来化州城做什么?”
“这......”杨牧云知道不能有丝毫犹疑,否则话就再难说清了,于是讲出自己的姓名,将自己如何被云角村的渔民所救,如何碰到范家欺压云角村的渔民,自己出手教训了范家人一通,就此结下了梁子。范家为泄私愤,勾结化州官府将云角村的一些青壮渔民抓走,自己为救这些渔民化装潜入化州城中,不想遇见了郑可入城,接着便是刺客行刺导致城中大乱......杨牧云娓娓道来,叙述流畅,中间没有一丝滞涩,让人听起来不像是临时编造的。
郑可向面具人使了个眼色,面具人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杨牧云心中知晓,这是她出去找相关之人求证自己所说是否属实。
“杨公子,”郑可的语气缓和多了,“从这两块腰牌上看,你的官阶不低呀!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这么说你是大明皇帝身边的五品护卫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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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郑侯爷,”杨牧云说道:“在下确曾在皇上身边侍候过一段时间。”
“能在大明皇帝身边侍候可不容易呀!”郑可微微笑道:“这个机会很多功勋子弟都未必能有如此殊荣,你一寒门出身的子弟能够获此圣眷,当真难得!”
“你怎知我出身寒门?”杨牧云讶异道。
“可能是直觉吧,”郑可笑了笑,“你身上没有勋贵子弟身上的那股纨绔气。”顿了一顿说道:“你既然是在大明皇帝身边侍候,应当知道能够体察到一些圣意,不知大明皇帝对我大越是何态度,有没有对我大越有动兵之意?”
“郑侯爷,”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此军机大事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御前带刀官能够与闻的,况且我早已不在皇上跟前当差了。”
“这倒也是实话,”郑可拈须笑道:“你是怎么坐船到的海上呢?难道是大明皇帝派你出使哪里么?”
“郑侯爷说笑了,”杨牧云说道:“就是出使外邦,也是从礼部遴选官吏,又怎会派到我头上呢?实不相瞒,在下同锦衣卫追捕一群钦犯,结果陷在贼船上,随贼船一路南行,遇见暴风雨从船上坠落下来,才漂流至此的。”
“唔,”郑可瞄了一眼那腰牌说道:“杨公子不是锦衣卫的千户么?”
“在下只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里的一个挂名千户,”杨牧云解释道:“并未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里担任实职,不过我的朋友在锦衣卫里任职,他们遇见难处,我又岂能袖手?”
“这倒也说的通,”郑可点点头,“杨公子武功高强,相信无论谁都希望你能够出手相助的。”
“郑侯爷,”杨牧云看看身上绑缚的绳索,“您现在可以放了在下么?”
“杨公子请稍安勿躁,”郑可淡淡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本侯还要仔细求证一番,这几天就暂且委屈你在这里了。
”说着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喂,郑侯爷您别走呀!”杨牧云急道:“我虽因误会与您的手下交手,可并没有伤一个人的性命,你......”话还未说完,门“吱嘎”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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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走出门的时候,面具人快步迎了上来。
“都打听清楚了?”郑可问道。
“嗯,”面具人点点头,拱手说道:“阿爹,这个明人的确是三天前从海上漂过来的,被云角村的阮阿兴所救,后因村里的渔民跟范家人起了冲突,杨牧云跟范家老四范宸打了一架,听说范家吃了亏,这才告到潘知州那里,说云角村出了一个明人奸细。潘知州派捕快来拿,结果扑了个空,便将阮阿兴等几个渔民带走了。”
“那几个渔民现在州衙的大牢么?”郑可又问。
“没有,他们在州城外范家的庄院里,我已命人把他们从范家带来了,阿爹要审问一下他们么?”
“不用了,”郑可摆摆手道:“你既然问清楚了,那便成了。”轻轻一叹,“州衙捕的人犯,竟然交给范家,这范家比当官的还要威风呐!”
“阿爹不知道,”面具人说道:“这范家可是化州的第一豪强大户,范家老大叫范绛,是范家的当家人,范家老二在东京的朝廷里当官,任吏部右侍郎,范家老三在海外经商,听说生意做的很大。只有范家老四留在化州,与范绛一起打理范家在当地的产业。来这化州当官的,首先要去范家登门拜访,否则这官就别想在这化州做安稳了。”
“哦?我大越立国都已二十年了,各地的豪强势力还是这么大吗?”郑可感到有些诧异。
“阿爹也是与先王一起举事的老臣了,”面具人笑道:“这大越的江山不就是各地豪强一起响应先王,把明人给赶走的么?先王是想削平各地的豪强势力,可还没来得及着手便薨逝了,如今的王上一边要巩固手上的权力,一边还要防着爹这样的开国老臣,哪里还有余力摆平这些地方豪强?能不让他们继续坐大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还是你看得透彻,”郑可看着她说道:“你比昭儿要强多了,他就只会喊打喊杀,朝堂上的门道他一点儿也不懂。要是你是个男儿就好了,郑家可以由你一手撑起来,那爹就放心了。”
“现在我也可以帮阿爹撑起整个郑家呀,”面具人颇为顽皮的一笑,“阿爹你还不到五十岁呢?我好歹不在你身边辅佐个三十年呀!”
“你呀!”郑可摇摇头也笑了,“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到那时你去夫家相夫教子,爹这里怎么办?真有个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我就不嫁人,”面具人笑道:“在家陪阿爹一辈子,要不然阿爹就给我找个上门女婿,入赘到我们郑家得了。”
“你呀你,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郑可指了指她,无奈道:“哪儿有未出嫁的
大姑娘说这样的话的......”
“我都是为阿爹你着想嘛,”面具人说道:“谁让阿爹你离不开我呢!”
“行了,别贫了,”郑可话音一转说道:“听你这边一证实,说明那个杨牧云说的不假,他只是偶然卷了进来,并不是与那些占人勾结在一起谋刺我。”
“或许是吧,”面具人也没有反驳,“那些与刺客拼斗而死的军卒没有一个是他杀的,他当时是刻意没有下杀手,想来是真的与那些占人刺客不是一路。”
“我刚离了占城,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动手了,”郑可捋须沉吟道:“这占城还是没有真正的平定下来。”
“那阿爹你还要带兵返回去么?”面具人问道。
“王命难为,”郑可摇头叹道:“王上是不可能再给我这个机会了,可惜......可惜占城虽一战而下,但却不能一战而平。他们若死灰复燃,再要平定可就难上加难了。”
“是呀,”面具人也道:“别的人倒还罢了,只是那摩诃贵来可是个厉害角色,他可是占城王摩诃毗耶的亲弟弟,在占城人中颇具声望,此次谋刺阿爹你,一定是这个摩诃贵来策划的。”
“不抓住这个人,后患无穷啊!”郑可叹息一声,“他出身王族,本身就可以号召占城民众,与我大越为敌。假以时日,等他逐渐壮大了自己的力量,会成为我大越的一大劲敌。”说着一拳捶在旁边的一根木柱上,好像有些不甘心,“要是能抓住他,占城就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若是阿爹能够镇守占城的话,倒可以压制住那些不轨之徒,可这一撤......”面具人说到这儿话语便止住了。
“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郑可看着女儿,“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能够抓住那个摩诃贵来?只要能拿住他,便能灭了那些占人的复国之心。”
“王上这样对阿爹,阿爹还处处为他考虑么?”面具人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我是大越的臣子,”郑可目光坚定,“曾在先王面前起过誓的,一定要辅佐幼主,振兴大越,你难道要让阿爹做个贰臣么?”
“我没有主意,也想不出。”面具人赌气道。
“也罢,”郑可淡然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如果天佑我大越,我大越是一定能振兴的。”
“阿爹,”面具人瞥向他道:“那个明人怎么办?你要怎么处置他?”
“他不是你强留下来的么?”郑可微微一笑,“我当时是答应了他如果放了你,便放他走,可你硬要把他打晕带到这里来......他便交由你处置吧,是杀是剐,随你的便。”说罢便转身走了。
“阿爹,你......”面具人跺了跺脚。
......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里渐渐的暗了下来,杨牧云又渴又饿,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相约同行
一名仆役掂着一个饭盒进来,将一道道饭菜从饭盒里端出来放在桌上。放眼满目色香,让人馋涎欲滴。
杨牧云的肚子又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了,可对方把饭菜摆完后便转身出去,看也不看自己,更没有要将自己放下来的意思。
“喂,你......”杨牧云叫之不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看着满桌的饭菜,闻着饭菜的香味,杨牧云的肚子更饿了。
“这不是要勾人肚子里的馋虫么?”杨牧云暗道:“难不成要我看着这些饭菜馋死?”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看它。奈何香气一直往他鼻孔里钻,勾得他五脏六腑都痒痒的难受。
正在他感到无比煎熬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睁开眼看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那个面具人。
她静静的走到杨牧云的面前,一双晶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打量着他。
“你......你看什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我在看你是不是很饿?”面具人眸波一转笑道。
“我饿怎样,不饿又怎样?”杨牧云目光盯着她,不自禁的抿了抿嘴唇。
“你饿的话,就求我。不饿呢,就算了。”面具人悠悠道。
“那好,我求你,求你把我放下来......”杨牧云一脸苦相。
面具人“噗哧”一笑,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解他绑缚的意思。
“这可是你求我的。”面具人淡淡的说了一句。
“对,是我求你......”杨牧云的看着她的眼神,心中一跳,她不会是想给我出什么难题吧?
果然,面具人开口了,“你如果答应做我的奴仆,我便放了你。”
杨牧云皱了皱眉,沉默了下来。
面具人静静的看着他,也不急着开口。
“你不甘心,是不是?”还是面具人先开了口。
“我若不答应你,你便要将我一直关下去,对么?”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她问道,他突然觉得现在不是那么的饿了。
面具人一笑,拍了拍手。门再次开了,一个娇小的倩影被人推了进来。
“阮灵?”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杨公子——”阮灵扑上前,抱住了杨牧云。
“你们抓她干什么?”杨牧云瞪向面具人。
“你这话可就错了,她是我请来的,并不是抓来的,”面具人说道:“我一说你在我这里,这小丫头便不顾一切的跟我来了。”
“你究竟想怎样?”杨牧云吼道。
“你激动什么?”面具人瞥了他一眼,“我又没把她怎么样?”转向押阮灵进来的人道:“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着,要是有丝毫怠慢或是不敬,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那两人应了一声,便上前拖拽阮灵。
“你们要干什么?”阮灵惊恐的道:“我不要跟你们去,我要陪着杨公子......”无论她怎样哀求还是尖叫,还是被人拖了出去。
“你,你......”杨牧云气极,想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不出来。
“你放心,我交代过他们,要好生照看这位阮姑娘,”面具人笑道:“你不用担心她会被人欺负。”
“你便是想用这手段来达成你的目的么?”杨牧云看向她的目光中露出一丝鄙夷。
“手段不重要,关键是人,”面具人看着他道:“要不是你这个人还有几分用处,我才懒得使这些手段呢!”
杨牧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这么说能被你看上,倒是我的荣幸了?”
待他笑够了,静下来,面具人方继续道:“我会让范绛放了阮阿兴和阮安等人,而且让范家保证不再寻云角村人的麻烦......”见杨牧云听得仔细,接着道:“不但如此,云角村今后五年的赋
税和徭役化州也会给免了,你看如何?”
杨牧云静默了下来,面具人所说绝非虚言,以郑可的身份和地位,这些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范家虽为化州豪强,可也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去开罪当朝权贵人物,至于潘知州,他更明白该怎么做。
“你为什么要我做你奴仆?”杨牧云半晌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因为你本事大呀!”面具人笑道:“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拿刀逼住我的人。有你这么一个大本事的人在我身边当奴仆,做什么事还需我动手么?”
“你不怕......你不怕我冷不防会给你一刀?”杨牧云冷笑。
“怕,当然怕,”面具下她眸光闪烁,“但你不会。”
“你就这么肯定?”杨牧云盯着她。
“当然,”面具人的眸子一眨不眨,“我赌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要是赌输了呢?”杨牧云一字字道。
“大不了你拿刀再逼住我一次,”面具人迎着他的目光,“怎么样?你答应么?”
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犹豫了一下道:“我不是安南人,我也不可能一直在安南待下去。”
面具人轻轻一笑,“当然,我大越比起大明天朝要小得多了,你是大明的官,要是在这里待下去确实太难为了你......”话音一转,“就一年,一年后我还你自由,怎么样?”
“当真?”杨牧云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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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像换了一个人般,不再追逐声色犬马,一心一意操心国事。在明朝,藩王是严禁参与政事的,可朱祁镇病了,需要有人替他分忧。赛因孛罗王是个很难侍候的主儿,一直要求要亲自面见大明皇帝讨封,对其他人都爱搭不理的,唯有朱祁钰,两人是相见恨晚。或许他们都有王爵在身的缘故,由朱祁钰出面,赛因孛罗才会感到没有受到轻慢,也不再吵吵着要求一定面见大明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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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疫情的阴霾完全散去,会同馆各国使节的出行再无禁止,朱祁钰便每日陪同赛因孛罗外出饮宴。两人在酒桌上把两国之间的大事一一敲定:大明承认斡剌特在漠北草原的独立地位,准许其可以单独入贡。另外加封斡剌特的首领也先为敬顺王,赛因孛罗被封为忠义王,斡剌特的绰罗斯部一下子有两人被封王,大明朝廷这挑拨的意味甚为明显。可能被大明朝廷封王在当时是很荣光的事情,赛因孛罗便高兴得受了,而且大明皇帝还赏赐了大量的绸缎和瓷器等物品,并派兵护送他回草原,为表郑重,朱祁镇特命朱祁钰随行,去斡剌特代替皇帝陛下向也先宣旨,算是给足了绰罗斯家族的面子。
在朱祁钰接到皇帝令其去草原颁旨的诏命后,他将这个消息第一个去告诉了柳云惜。
“你后日便要动身了,是么?”幽静的庭院里,柳云惜抬头看向天空中悬挂的弯月说道。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不在的日子,你可要小心,京城里探子多,皇上一直对那日的行刺耿耿于怀。”
“我知道了,”柳云惜淡淡一笑,转过脸来看向他,“大漠风霜,不比京城安逸,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朱祁钰说道:“请你放心!”
柳云惜的一对秀眉微蹙了一下,“放心?京城里的公卿大员甚多,皇上为何会派你去漠北替他宣旨?”
“因为我的爵位最高啊!”朱祁钰笑道:“要知道整个京城有亲王爵的就我一人,所以皇上觉得我去最合适。再说了,我与忠义王赛因孛罗交情甚好,护送他回去为他的兄长宣旨有什么不妥?”
“王爷,”柳云惜的眸子霎了霎,“两国交往讲的是利害关系,哪儿有什么个人间的交情可言?大明与漠北的关系还未明了,皇上便这样急急的把你推了出去,如何念着一丝的兄弟之情?”
“你想多了吧?”朱祁钰不悦道:“这些日子都是我一直陪着赛因孛罗,各项
条款也都是我跟他谈的,既然一切都谈妥了,由我出面和他一同返回漠北宣旨又有什么不对么?”
“王爷,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柳云惜说道:“如果单单是大明和斡剌特两方的话,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你有没有想过,漠北除了斡剌特之外,还有一个蒙古汗廷存在,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会允许斡剌特与大明眉来眼去而不闻不问吗?”
“你说脱脱不花会横加干涉?”朱祁钰眉头一皱。
“不会么?”柳云惜看着他道:“大明现在把斡剌特抬高到和蒙古汗廷同等的位置,如此挑拨其与蒙古汗廷的关系,你以为脱脱不花会坐视不理?”
“那他会能怎样?”朱祁钰道:“难不成会带兵杀到斡剌特,阻止我去颁旨?”
“这倒还不至于,”柳云惜悠悠道:“人家不能来明的,暗地里做一些勾当也不是不可能,从大明到斡剌特路程不近,长路漫漫,你能保证这中间会日日平安么?”
“可是赛因孛罗说他的大军就在长城外,”朱祁钰只觉脊背一凉,兀自说道:“一出了关,便可以与他大军汇合......”
“王爷你不必紧张,”柳云惜道:“我只是替你去想那最坏的打算罢了。”
“什么最坏打算?”朱祁钰本来信心满满,可听柳云惜这么一说,不免心虚起来。
“王爷也是读过很多史书的人,难道不知道么?”柳云惜叹道:“古往今来,出使外邦的使节被杀被扣的事不在少数,这个道理你皇兄也不会不明白,他居然还会派你去,可见他对你这个弟弟......”顿口不语,摇了摇头。
“不会的,”朱祁钰脸色微变,“赛因孛罗向我保证过,一路上的往返定会让我平平安安的,他......他不会食言。”
“可也先呢?”柳云惜道:“你又没见过他,怎知他就会乖乖的去接你的诏书,万一他不肯背弃脱脱不花的话,会置王爷你于何地呢?”
柳云惜字字如刀,砍在了朱祁钰的心坎上,他的额头不禁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对于这一趟漠北之行,他没有想太多,总觉得不过是出去游历一番,颁一道旨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返回京城,实在没想到其中的凶险。柳云惜的话决不是危言耸听,漠北部落之间关系微妙,昨日把酒言欢,今日挥刀相向对于草原各部稀松平常,踏入草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见到明日的太阳。
“要是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我的命,”朱祁钰轻叹一声,“就算像苏武一样在北海放一辈子羊,我也认了。”
“王爷,”柳云惜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你要是真去北海牧羊,我陪你!”
“你?”朱祁钰愕然看向她。
“我陪你一起去,”柳云惜眸光中透着一丝坚定,“我会武功,一路上我可以保护王爷。”
“这怎么行?”朱祁钰连连摆手,“如你所说,此去凶险异常,我怎能让你跟你去犯险?”
“为了我,你都能豁出去不当这个王爷,”柳云惜的眸中闪着灿然的光,“我随你去犯险又有什么不行?”轻轻一笑,“说不定这一路上真没什么风险,还能欣赏一下大漠风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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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杨牧云狼吞虎咽的吃相,面具人有些惊讶。
“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面具人话音中带着一丝戏谑。
“我都饿了一天了,你还吊了我半天胃口,”杨牧云头也不抬,吃了一大口米粉,还塞了一只鸭腿,嘴里含糊道:“尤其是跟你们那么多人打了无数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面具人脸带微笑看着他,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可爱,“贵庚?”她问道。
“唔......再过两个月我就十六了。”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说道。
“哦?”面具人眸波一转,“也真巧,再过两个月我也十六,看来你我同岁。”
“是吗?”杨牧云抬起头。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有惊无险
“不过我官可没你大,”面具人笑笑说道:“在你们大明坐上五品官已经不小了,何况你还这么年少。”
“但你阿爹的来头很大,”杨牧云看着她说道:“而你又是女子,做不做官已经不重要了。”
“你呢?”面具人秀眉微微一挑,“若不是靠了祖荫,你会这么轻易的走到这一步?”
杨牧云唇角一勾,用筷子夹起一个炸春卷在一碟鱼露里蘸了蘸说道:“你们这里的酱油真鲜,味道醇厚,无论蘸什么东西都越吃越香。”
“你们大明管这叫酱油么?”面具人见他转开了话题,便也饶有兴趣的介绍道:“我们越人管这叫鱼露,是用盐和海鱼腌制出来的。”
“唔,怪不得,”杨牧云目光一转,咂咂嘴说道:“鱼露,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哦,对了,坐在象背上那个被杀的人是你阿爹的替身么?”
“你说呢?”面具人眨眨眼。
“难怪他被杀后,你们没乱了阵脚,”杨牧云说道:“郑侯爷做事还是挺小心的。”
“人处高位,要想活得长久安稳些,不小心可不行,”面具人叹道:“阿爹他一生征战无数,功勋卓著。不但他的敌人盼他死,同殿为臣的人也恨不得他死在外面,就连你们大明......也希望我阿爹死吧?”说着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杨牧云。
“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大明天子年轻有抱负倒是真的,不过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北方,一心想着如何消除来自鞑靼人的威胁,对于安南么?皇上倒没有过多关注。”
“那倒是,”面具人自圆自说道:“毕竟我大越距离你们大明的京师,比起鞑靼人来,相隔得太远了些?”
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你干嘛要问这个?”面具人问道。
“你现在可是你的奴仆,”杨牧云笑了笑,“总不能连自己的主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你就不该称呼我姑娘。”
杨牧云放下碗筷,很郑重的拱了拱手问道:“请问主人尊姓大名?”
面具人格格一阵娇笑,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你猜?”
“这一个人的名字还能去猜么?”杨牧云看着她缓缓道:“你一定是姓郑,郑侯爷管你叫玉儿,你不会是叫郑玉吧?”
“还真是让你猜对了,”面具人笑道:“本姑娘确实姓郑名玉,看来你的心还是挺细的。”
“过奖过奖......”杨牧云的脸微微一红,心忽然有些忐忑,瞄了她一眼问道:“你脸上为什么一直带着面具?”
“你想知道?”郑玉的眸光看着他,“你是我的仆人,我也用不着瞒你,因为我长得很吓人,很多小孩子见了我的相貌都被吓哭过,所以阿爹让我戴上这个面具,以免我再吓坏了别人。”
杨牧云一笑,没有言语,对她的话像是很不以为然。
“你不相信?”郑玉的眸子霎了霎。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就太可惜了,”杨牧云的话似是而非,“你身上的其她地方,无一不美到极致,通常这样的女子,相貌也一定是绝美的......”
杨牧云后面的话越发轻薄,可郑玉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声有如银铃,“你要真这么想,恐怕会失望的......”
这时门“蓬”的一声被人给踹开了,杨牧云本能的霍然而起,转身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铠甲的青年领着一群甲兵走了进来,一见到自己,脸色一变,大声冲着郑玉用越语说了几句话。
郑玉缓缓站了起来,因为面具遮着她的面孔,看不到她脸色变化,只是声音很冷,“阿昭,你发什么疯,他是我抓来的,我高兴怎么对他便怎么对他,用你来教训我?”说的是汉话,看来是不想背着杨牧云。
“他......他把我好几个手下都打下了马,”铠甲青年汉话说的不甚熟练,气极之下,
话更说的磕巴了,“还打伤了阿爹的不少部下,你......你不把他打进牢里也就算了,还好吃好喝招待着,你......”
杨牧云恍然,这铠甲青年便是之前与自己交过手铁甲骑士,想想之前被自己打得人仰马翻的那些铁甲骑兵,原来他是为了部下找自己算账来了。
“我什么?”郑玉截住了他的话头,“他是以多欺少么?还是使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铠甲青年正是郑可之子郑昭,他作为安南精锐铁突军的统卫官,他的部下吃了亏,又怎能不去替他们出头?借着酒兴,他在部下们的簇拥下来找杨牧云,本想他定是被五花大绑,这样便可以好好折磨他一番,出出胸中这口恶气,不成想阶下囚瞬间便成了妹妹的座上宾了,酒一上头,便和郑玉吵了起来。
结果被郑玉一顿抢白,郑昭有些张口结舌了,忿忿然“呛——”的一声拔出了腰间挎刀,指向杨牧云。
“你要干什么?”郑玉目光一变,护在了杨牧云身前。
“让开!”郑昭吼道:“为了一个外人你要跟自己的哥哥翻脸么?”
“他可不是外人,”郑玉说道:“他现在是我的奴仆,已经是郑家的人了,阿昭你还要寻他晦气么?”
“哦?”郑昭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目光瞥向妹妹身后的杨牧云,“你......真的做了阿玉的奴仆么?”
杨牧云微微颔了下首,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很好,”郑昭冷冷一笑,看向郑玉,“就算他成了你的奴仆,让他给我倒杯酒,总还可以吧?”
郑玉转过身,看了看杨牧云,语气平和的说道:“我阿兄他大人大量,你敬他一杯酒,过往的一切便可就此揭过。”
杨牧云点头称是,倒了一杯酒双手捧起,神态颇为恭顺的上前敬向郑昭。
郑昭乜了他一眼,没有伸手去接,一抬手,举刀猛地向杨牧云胸前搠去。
“阿昭......”郑玉惊叫一声。
郑昭暴然发难,这一刀万难有人躲过,可是刀光闪处,杨牧云人却失了踪影。郑昭瞪大了眼,刀身平举,酒杯平搁在刀身上,没有一滴酒洒落出来。
“郑大人要是觉得一杯酒不够的话,”杨牧云笑嘻嘻的在他旁侧不远处现了身,拱手道:“小人可以再敬你一杯。”
“罢了,”郑昭的脸色有些发青,左手捏过酒杯一饮而尽,尔后将酒杯掷于地上摔得粉碎,瞪向杨牧云道:“你躲得倒挺快,难得本官今日来了兴致,你就陪我练练刀吧!”
“阿昭,你喝醉了么?”郑玉秀眉微蹙,“他可是敬过你酒了。”
“怎么,你舍不得他?”郑昭乜着眼说道:“能陪我练刀那是他天大的荣幸,我既已开口了,你要驳我的面子不成?”
“我是怕在你部下面前,丢了你的面子。”郑玉冷冷道。
郑昭哈哈一笑,“他不过是人比较滑溜罢了,当真面对面不躲不闪,你以为他会捱过我......十刀么?”他本想说三刀,可杨牧云武功不弱,三刀怕是拿不下来,若说的多了,难免遭人耻笑,酒劲一上来,干脆一咬牙,说出了十刀之数。
“那好,”郑玉目光紧盯向他,“十刀过后,你便罢手。”
“当然。”郑昭扫了妹妹和杨牧云一眼,昂然走了出去。
......
院中空地上,郑昭手下的甲兵围成一个不大的圈子,郑昭和杨牧云面对面站在圈中。
郑昭一扬手中的刀,睨了杨牧云一眼,“你的刀呢?”
“我没有刀,”杨牧云淡然一笑,“郑大人只管发刀便是,在下决不躲闪。”
“不行不行,”郑昭摇摇头,“你当本官欺负人么?”向一名甲兵递了个眼色,那甲兵会意,抽出佩刀朝杨牧云掷了过去。
“啊哟!”杨牧云手忙脚乱的伸手接过,动作显得笨拙之极,引起围观
的甲兵一阵哄笑。
“看来他不会刀法,不过仗着身子灵活只会耍诈而已。”对于之前杨牧云击败了郑玉,郑昭一点儿也不认为他有什么高明之处,觉得要是自己出马,结果会完全不同。他看了看青光炫目的刀锋,他这柄刀是海外一有名的刀匠所打造,锋锐无比,寻常刀剑当者立断,一想到这儿,心里又笃定几分。
杨牧云的刀刚一举起,就见对方猛扑上来,双手握刀,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狠狠的劈下,看上去是想将杨牧云连人带刀劈成四截。
“嘡——”利刃劈在地上,石屑纷飞,郑昭冷冷一笑,揶揄道:“你就只会躲么?”身形迅速回转,刀锋向身后横扫了过去。
“锵——”似有几点火星溅出,杨牧云的身子疾向后退,手中刀刃出现一个缺口。
郑昭迅速逼上前,一刀又一刀如疾风骤雨般向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竟是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叮叮当当——”一连串金铁交击声中,杨牧云只能勉强招架,一步步向后退去。刀影憧憧,周围的甲兵怕被郑昭的刀锋波及,不自禁的也退了开去。
“铿——”一声暴响,众人再看时,杨牧云手中刀已被郑昭劈为两截,其中一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郑昭心中一喜,正要举刀再行劈过去,陡听一声喝叱,“住手!”他生生止住刀势,侧眼看去,只见郑玉一双冷冰冰的目光正看向自己。
不待他发问,郑玉冷冷的开口道:“阿昭,已经十刀了。”
“哦,是么?”郑昭缓缓将刀收起,笑了笑,“我倒没数!”
“不过是练刀,你还想杀人不成?”郑玉道:“要知道杨牧云可没伤过一个人性命?堂堂铁突军统卫官,得势便不饶人吗?”
“哪里哪里,”郑昭把刀收回刀鞘,笑道:“我只不过收势不住而已,还好你及时提醒,不然的话可就真伤着人了。”
“郑统卫手下留情,你不谢谢他么?”郑玉的目光又转向杨牧云。
“多谢郑大人高抬贵手!”杨牧云拱手一礼。
“罢了罢了,”郑昭一挥手,冲着一旁围观的众甲兵说道:“走,大家接着喝酒去!”众甲兵纷纷聚上来,奉承之言络绎不绝于耳,郑昭昂然四顾,得意洋洋的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
杨牧云静静的看着他们走远,脸上没有起丝毫波澜。
“你知不知道刚才好险,”郑玉眸中露出一丝责怪之意,“差一点儿他的刀就劈到你的头了。”
“我知道,”杨牧云看着她淡淡说了一句,“但是他劈不到的。”
郑玉微摇螓首,“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刀有多锋利么?万一擦着你的身子,就算不死也会划下你一大块皮肉来,那可是东瀛有名的刀匠打造出来的神兵利器,可吹毛断发,非我大越一般的刀剑之可比......”
“我还要谢谢你,”杨牧云脸上挂着笑意,“要不是你出言喝止,我就真的伤在他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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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镇定从容的神色,郑玉缓缓道:“当时我虽然紧张,但其实我也知道,他是伤不到你的,你之所以如此弄险,便是要给足他面子,让他从此不再难为你,是不是?”
杨牧云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你倒很会做人,”郑玉吁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阿昭是很爱面子的人,你让他找回了面子,他不会再揪着你不放了。”
“多谢夸奖,”杨牧云笑着向她拱手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是关于那个阮姑娘吧?”郑玉白了他一眼,“你既然答应了我,我也绝不食言,今日我就会放阮灵回去,还有她的父兄和其他人,今天也都会放回云角村。”
“那我在这里就多谢小姐了。”
“你先别忙着谢我,”郑玉说道:“你既然做了我郑家人,就得为我们郑家办事......”顿了顿道:“刺杀我阿爹的刺客,我希望你帮我把他捉到。”
第五百六十九章 满城搜捕
“那个刺客,我如何能帮你捉到?”杨牧云一怔。
“你认识他,是不是?”郑玉眨了眨眼,“不然的话你为什么出手救他呢?”
“唔......”杨牧云哑口无言,当时自己出手只是见他危急,没有想太多,但要解释跟那人没有任何关系,恐怕谁也不会信。
“你们之间的交情应该不深吧?”郑玉注视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缓缓道:“你是明人,他是占人,如果没有那一场暴风雨使你漂到我们这里,你与他之间应该不会有任何交集,不是吗?”谆谆善诱,极力在撇清杨牧云跟那刺客之间的关系。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
郑玉淡淡一笑,只说了句,“他叫摩诃贵来,是占城王摩诃毗耶的弟弟。”
“哦?”杨牧云暗吃一惊,实在没想到化州城门前偶然邂逅的青年竟会有这么大的来历。
“他为什么要刺杀郑侯爷呢?”杨牧云问。
“因为是我阿爹灭了他的国家,”郑玉说道:“还把他的兄长占城王摩诃毗耶给活捉了。”
杨牧云默然,灭国亡家这样的深仇大恨,那一定是不死不休的。
“他自以为手刃了郑侯爷,”杨牧云眉峰微皱,说道:“定会远远逃离化州,如何还能捉得到?”
“他逃不掉的,”郑玉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阿爹麾下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在他发难之时便全数出动,将化州城团团围了,他插翅也休想逃出去。”
“既如此,郑侯爷调动军队入城挨家挨户搜不就成了?”杨牧云道:“我又怎知他藏在什么地方?”
“但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搜到他,”郑玉说道:“所以想请你出出主意。”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杨牧云笑笑,突然想起摩诃贵来临入城时似乎塞给了阮灵什么东西,他后来问起时,阮灵说那青年想与他结交,可以凭那件信物去找他。当时他听了也没在意,不成想......他的眼角微微一动。
这点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郑玉的眼睛,她的眸子一霎不霎的盯着杨牧云道:“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轻轻说了句,“我想见一个人......”
笔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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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门的时候,那个人塞给你一团东西,”杨牧云问阮灵,“那东西呢?”
“在这里。”阮灵忽闪了一下灵动的眸子,把那团东西从衣袋中取出递给了杨牧云。
那是一团布,杨牧云小心的将之展开,上面画着有如道家符箓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占人的文字么?”杨牧云看得一头雾水,转向身旁的郑玉。
郑玉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半晌方道:“这不是占人的文字,占人的文字我见过,并不是这样的。”向他问了一句,“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他说如我们在化州城里遇到了难处,可随时来找他。”阮灵抢着说
道。
“哦?”郑玉来了兴致,“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还不是因为他,”阮灵睨了杨牧云一眼,“在排队入城时,他看见一名大块头欺负一个山民,便暗地里露了一手高明的武功将那大块头打倒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被有心人瞧在眼里。那人起了结交之意,来与他攀交情,他却装聋作哑......”
“谁说我装聋作哑了?”杨牧云辩解道:“他说的是安南话,我又怎听得懂?”
、 “好了,”郑玉瞥了杨牧云和阮灵一眼,轻轻一笑,“看来欣赏你的人不止我......或许这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
“图?”杨牧云与阮灵面面相觑。
“你们又怎会识得占人的文字?”郑玉笑道:“况且如果此物遗失,岂不很容易就泄露了他的机密?”
“那......你识得这上面是哪里么?”杨牧云问道。
“他既然说你们若在化州城里遇到难处,可随时找他,那这张图就一定是画的是城里某处......”郑玉说着将那张图小心叠好,眸光闪烁,“我待会儿去一趟潘知州那里,要一张化州城的地图,仔细对照一下,应该能找到那处地方。”
......
化州城里戒严了,一队队的安南官兵在城内的街道上走过,给人一种肃杀的氛围,至于城门,更是把守严密,一个人也不许出城。
看到这样的情景,杨牧云相信,别说人,就是一只鸟也别想从这城里飞出去。在他身旁,郑玉一手拿着一张潘知州给的化州城地图,另一手握着阮灵拿出的那张图,一边看一边对照着。一群劲装大汉护在她身周,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她的步子迈得越来越慢,杨牧云虽看不到她面具下的表情,但也能猜出,她未能参透出图中的秘密。化州城中的街巷布置相对简单,很多地方看起来差别不大。连杨牧云心中都起了疑问,摩诃贵来给了这样一张图与阮灵,是来消遣他们的么?
郑玉轻叹一声,停下脚步,把手里的两张图都合了起来。这时从远处来了几名挎刀的劲装汉子,到郑玉面前恭敬施礼,禀报了几句话。郑玉挥挥手,他们便退下了。
“还没有找到摩诃贵来,是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他既然有心想与你结交,怎么会打这么难的哑谜呢?”郑玉打趣道。
杨牧云对她的打趣装作没有听见,看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与她对视了一眼,“怎么样,天快黑了,还要再找么?”
“当然,”郑玉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就算是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们抓到。”
“都快两天了,”杨牧云皱了皱眉,“说不定他真的昨日就出了城,早就跑远了也说不定。”
“你以为他会飞天遁地么?”郑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就算他飞到了天上,我也要把他射下来;就算他钻到地底下,我也要把他刨出来。”
“你可真执着!”杨牧云叹道。
“凡是对我阿爹不利的人,”郑玉咬了咬银牙,“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城里的住户几乎都搜过一遍了,”杨牧云道:“你说要挖地三尺,那你准备从哪里挖起呢?”
“你......”郑玉一时语塞,瞪着他伸手在他身上狠狠拧了一把。
“......”杨牧云大声呼痛,“你做什么?”赶紧离她远了些。
“你过来。”郑玉像是想起了什么,向他招了招手。
杨牧云摇摇头,离她又远了几步。
“你是自己过来呢?还是我让人把你押过来?”郑玉冷冷瞪着他道。
“我可以过去,但你不能拧我。”
郑玉“噗哧”一笑,随即道:“只要你不乱说话气我,我拧你作什么?”
杨牧云这才小心的又靠了过来。
“喂,”郑玉瞄了他一眼,“你是大明的锦衣卫,肯定办过不少案子吧?”
“我这锦衣卫是挂名的,”杨牧云解释道:“入京后,不是在皇上身边,就是随军征战,哪里会办什么案子?”
“那入京之前呢?”郑玉问道:“你总不会在锦衣卫里一直挂名到正五品千户吧?”
“我......”郑玉的话让杨牧云想起了自己在南都的那些日子。
“怎么,想起什么了吗?”郑玉的眸子霎了霎。
“在南都的锦衣卫南镇抚司时,我是办过几件案子的。”杨牧云缓缓说道。
“我就说吗?”郑玉兴奋道:“能在大明的锦衣卫衙门里任职,都绝非常人。来,说说,你在大明的南都都办过什么案子?”
“那时我刚来南都......”杨牧云回忆道:“一天我与一位朋友去游乌衣巷,碰到一群刺客欲要行刺一个老者......”
“那老者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喽?”郑玉插口道。
“嗯,他便是我大明朝领兵部尚书衔,总督西南军务的靖远伯王骥王大人。”杨牧云说道:“那群刺客都是麓川人,因为王大人要领兵征麓川,他们便暗地里寻机行刺于他。”
“那他们得手了吗?”
“没有。”杨牧云摇摇头。
“那他们都被抓住了?”
“也没有。”
“那他们都逃了?”郑玉眸子一转。
“有的死了,有的被抓,但他们中最重要的人物逃了......”想起那些日子的惊心动魄,杨牧云心中不禁一番感慨。
“领兵部尚书衔、总督西南军务、靖远伯,这可是你们大明朝的一品大员,”郑玉说道:“刺杀他可不是一件小事,刺客是怎么逃脱你们大明官府追捕的?”
“当时锦衣卫封住了整个乌衣巷,像你们这样挨家挨户的搜查,”杨牧云陷入了往日的思绪,“结果在一个干枯的井中发现一个密道......”
“密道?”郑玉眸子一亮,“刺客都藏在密道里,是么?”
“嗯,”杨牧云颔首继续道:“密道狭窄,不好抓捕,当时我是命人用烟把里面的人熏晕,然后绑出来。”
第五百七十章 树中机关
郑玉若有所思,突然听到一声啼叫,凝目看去,只见一棵大树上树枝树叶一阵晃动,一个灵活的黑影一闪。
“那是什么?”杨牧云不禁问道。
“是猴子。”郑玉淡淡说了句。安南的猴子甚多,乡野之间甚是常见,有时还会窜到城里,郑玉已是见怪不怪了。
“这刺客若是要像猴子一样,那脱身应该就不难了。”杨牧云感慨了一声。
“你说什么?”郑玉的目光霍的看向杨牧云。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杨牧云被她的反应一惊。
“抓住那只猴子。”郑玉用安南话向周围的手下吩咐道。
杨牧云虽听不懂她说的安南话,但也能大致猜出她说的意思,惊问:“那只猴子有什么不对吗?”
郑玉不答,目光凝重。若是平常,他压根不会注意到这点儿细节,可是现在......别说天色已晚,就是城中刀枪密布的肃杀气氛,就足以吓跑所有的猴子了,更别说在人多的附近树上活动。
看着郑玉领人飞一般的追去,杨牧云心中一动,“莫非布上所画的图形跟那猴子有关?”
......
那只猴子身形甚是灵动,在墙头屋瓦间左一跳右一闪,要不是郑玉轻功目力甚佳,几乎捕捉不到它的踪迹。
除了杨牧云之外,其余人远远的被郑玉抛在了后面。两人蹑着猴子的行踪在城内民居的屋顶墙头纵越如飞,直如两只大鹏一般。
那猴子飞快的爬过一座高高的屋顶,就此没了踪影。
两人站在屋脊上茫然四顾,不住向四下里扫视。
不一会儿,郑玉手下一众劲装汉子方气喘吁吁的跑到房屋下,仰视着郑玉等待她的命令。
“把这里围起来,”郑玉用低沉的声音吩咐道:“给我仔细搜!”
众人齐应一声,便向四下里散去。
郑玉依然站在屋脊上,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这里比四周的建筑都要高,站在上面方圆数十丈都一览无余。
杨牧云想要跳下去跟那些劲装汉子一起去搜索,却被郑玉叫住,“你不用下去,陪我在这里。”
“嗯。”杨牧云止住了脚步。
这是化州城里一户比较殷实的人家,突然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闯了进来,登时人人吓得面无人色。
还是屋主人有见识,见这群汉子手中的刀是安南军中的制式兵器,便知这是一帮便衣军卒,便大着胆子上前强挤出一副笑脸说道:“各位军爷,白天这里都搜过了,没有什么。再说小人一家都是良民,实在不敢藏匿贼人,不如请各位在大堂稍坐,小人一会儿便奉上......”话未说完,一柄寒气森森的刀刃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他惊叫一声。
一名青布包头,相貌颇为威猛的大汉阴沉着脸说道:“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再要啰嗦,小心我一刀砍了你。”一挥手,对身后的人说道:“赶快搜!”
......
“小姐是觉得猴子藏在了这户人家里,是么?”看着下面众人举着火把到处搜索,杨牧云不禁问道。
郑玉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盯着下面的人一番动作,轻叹一声,“郑勇为人虽然忠实可靠,但办起事来总是脑筋不大灵光......”看了杨牧云一眼,“你叫我小姐?”
“我现在是你的奴仆,”杨牧云微微一笑,“不叫你小姐叫什么?”
郑玉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只见她双眸凝注了杨牧云一会儿,又转向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一名青布包头,高大威猛的壮汉来到房屋下面向郑玉遥遥拱手道:“禀小姐,都搜过了,没有什么发现。”
郑玉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壮汉身子一抖,感觉脊背有些发凉,忙冲众人叫道:“继续搜,每一个角落都仔细看看,还有房梁上......”说着一头钻进了下面屋里。
看着郑玉一副冷然的样子,杨牧云虽听不懂那壮汉的话,但也知他一无所获,心中暗叹,“这个人想必就是郑玉所说的郑勇了,做事果然一根筋,若是这样也能搜出什么,之前的安南官兵也早有发现了。”偷偷瞄了一眼郑玉,“怪不得她要我做他的奴仆,原来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展目四望,除了下面搜查的动静较大外,别处都是一片静谧,那只一直追踪的猴子仿佛凭空失踪了。
这处房顶周围的房屋都较为低矮,想必都是一些平常人家居住,屋脊的后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除了一棵树外,别无它物。
“这棵树长得倒真是有趣。”杨牧云的目光被这棵树吸引住了,粗大的树干如同无数的枯藤缠在一起,枝干向四周伸展,叶片宽厚茂密,聚在枝头就像伞盖一样。
郑玉见他怔怔的看着这棵树出神,便道:“这是菩提树,在你们大明应该很少能见到。”
“这便是菩提树么?”杨牧云讶异道:“传说佛祖在菩提树下修行并讲经论道,就是这样的菩提树么?”
“随释迦牟尼佛修行的那棵菩提树在天竺,都几千岁了,比这棵要高大得多。”郑玉笑道:“你要真想修行的话,不妨去天竺寻找那棵菩提树吧!”
“你去过天竺么?”杨牧云转向她问道。
“没有,”郑玉微微摇头,“占城佛教兴盛,很多占人去过天竺,你要感兴趣的话,不妨去问问占人。”
“化州城里的占人多么?”杨牧云又问。
“应该比我大越别的州府多吧,”郑玉说道:“毕竟这里紧挨着占城,很多占城人来我大越必先经过化州,不然的话那些占人刺客也不会很容易便混进化州城里。”
“占人信佛,一定很喜欢菩提树喽?”杨牧云道。
“那当然,你要去占城国的话,就会看到每户占人家里都种着菩提树呢!”郑玉笑了笑说道。
“唔......”杨牧云似乎若有所思,从屋脊上一跃而下到这片空地上,缓步来到那棵菩提树前。
“你要做什么?”郑玉远远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不答,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那棵菩提树。
郑玉也飞身而下,来到他身边,“你就对这课菩提树这么感兴趣么?”她的话音中有些嗔怪的味道。
“小姐你看......”杨牧云扫了一眼空地的四周,菩提树的后面是化州城墙,前面是正在搜查的那户殷实之家,左右是另外两户人家的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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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对我说什么?”郑玉不解。
“我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周围的人家不把这块空地圈进来呢?”杨牧云摸了摸下巴说道。
“化州城里没有被居户圈进来的空地多了,”郑玉失声笑道:“这一块没有被圈进来有什么稀奇?”
“可这块空地就真的有些稀奇,”杨牧云指了指四周被围得密不透风的墙说道:“小姐你看,这边是城墙,两边是
院墙,后面是那家的屋墙,没有一扇门和一条通道能够进到这片空地来。”
郑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圈,还真如他所说,这里被围成了一块死地。
“先不论这屋墙和城墙,”杨牧云道:“就这两边的院墙都高丈余,而我们一路走来,甚少看到普通民居会砌这么高的院墙的。”
“嗯。”郑玉表示同意,“就这堵屋墙,也比别的房屋要高出很多。”
“这样看来,平常不会有人能进到这里,”杨牧云笑了笑说道:“除非像你我一样有极高的轻身功夫,才能跳进这里。”
郑玉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可是小姐你看,”杨牧云指着空地说道:“这片空地上的杂草被拔得干干净净,连落叶都没一片,与城内其他无人圈管、杂草丛生的空地大相径庭。可见这是有人专门整理过的。”
“你说的不错,”郑玉抬眼看了看高高的墙头,“普通人不会这么费事来整理这片空地的。”
“那就只能是像你我这样的高手了,”杨牧云笑道:“可高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这里整理空地呢?”
郑玉若有所悟,忙从身上翻出阮灵给他们的图。从上面弯弯曲曲的笔划来看,真跟这棵菩提树上的枝叶有些相似。
“如此说来这幅图其实画的是一棵树。”郑玉眸子一亮说道。
“那只猴子是翻过屋脊时消失的。”杨牧云抬头看了看身后高高的屋顶。
“你的意思是猴子藏在这棵树上?”郑玉凝目看去,面前这棵菩提树枝繁叶茂,加之天色已黑,上面黑魆魆的看不出藏了什么。
这时墙头响起了人声,两人侧目看去,只见郑勇高举火把,扒在一边院墙的墙头上向他们看来,一脸兴奋,“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可把小人找得好苦。”
“还不快让他们都过来。”郑玉没好气的说了一声。
“是是......”郑勇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扭头冲身后喊道:“多架几副梯子......快点儿,小姐在这边呢!磨磨蹭蹭的小心我拿鞭子抽你们。”
......
郑勇领着众人高举火把在空地上围了一圈,把整个空地照得亮堂堂的,连树冠上都可以瞧得很清楚了。
“看来那只猴子并没有藏在上面。”郑玉秀眉微蹙。
“这上面怎能藏得住?”杨牧云笑笑,伸足踏了踏地面。
“地下面会有机关暗道么?”郑玉心中一动,吩咐郑勇他们,“你们都趴在地上听听,看下面有没有动静?”
一语未毕,众人便赶紧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倾听起来。
看着他们一个个屁股撅得老高,杨牧云有些好笑,目光转向那棵菩提树,并绕着树干转了几圈。
“你看出了什么?”郑玉不去看那些手下,来到杨牧云身边问道。
杨牧云不答,伸手在那树干上摸了摸,又屈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眉头一皱,运足气息一拳向树干砸去。
“咔嚓——”一声把趴在地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抬头看去,却见杨牧云在树干上砸了个大洞。
“这树干是空的!”郑玉吃惊的说道。
“嗵嗵——”杨牧云又是几拳下去,把树洞砸得大了些,郑玉看到里面通向地下的洞口。
第五百七十一章
众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成想,这棵郁郁葱葱的菩提树,树干竟然是空的。
“快过来几个人,”郑玉向他们招招手道:“把这里照亮一些。”
“是!”郑勇当即高举火把领着几人上前。
火光照耀下,树根底部一个黑幽幽的洞口直通到地下,似乎还隐隐露出了台阶。
“你们下去看一看。”郑玉吩咐道。
一名汉子应了一声,率先拔出腰间的钢刀。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执着钢刀一矮身顺着树洞钻了下去。其他人正欲跟进,突然听到那汉子惨呼一声,手中的火把和钢刀都掉落在洞里,双手向自己面部抓去。
杨牧云看得分明,一个毛绒绒瘦小的身影扑到那汉子的脸上乱抓,那汉子惊惧剧痛之下,扔下手中的火把钢刀去抓这活物。这活物不等对方的手触碰到自己,便飞身扑向另一个执刀举火的汉子。先前那个汉子捂着自己的脸在地上不住翻滚,惨嚎之声令人心悸,血水不断顺着手指缝渗出,原来方才猝不及防之下,他的两只眼珠子被生生抠出了血。
另一名汉子没有闪躲开,被这活物也扑到了脸上,登时也扔下手中的钢刀火把,凄声惨叫起来。
“刷——”寒光一闪,一柄利剑向这活物斩去,这活物反应倒也不慢,腾身而起,窜向高高的菩提树眨眼便没入枝叶间。
“是那只猴子......”杨牧云的目光瞄向树冠说道。
“不用管那畜生,”郑玉收剑入鞘,眸子盯着树洞下黑乎乎似乎深不见底的地道,“那刺客的头儿一定就在里面......他们一定不会束手就擒的,里面情况不明,冒然进去,一定会多伤人手,”目光看向杨牧云,“你在大明南都时,是如何抓获藏匿于井下密道中的刺客?”
“将柴火之物点燃,扔入地道,把产生的大量烟雾鼓入地道中,”杨牧云说
道:“这样等里面的人都被烟熏晕过去,再下去拿人就容易多了。”
郑玉将杨牧云的话用安南话向郑勇等人又说了一遍,道:“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属下明白!”郑勇躬身应了一声,转身对围观的众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柴薪干草,越多越好,快......”
......
一束束的干柴茅草被点燃后顺着树洞扔进了地道中,一些人还拿着大芭蕉叶在外面扇着,溢出的烟转而被扇入了地道中。就这样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郑玉让人蒙上用水蘸湿的布巾下去拿人。
不多时,郑勇等人从里面拖出五人,全都被烟熏得晕了过去,其中一人眉目英挺,正是杨牧云在化州城门碰见的那名青年,占城王的弟弟摩诃贵来。
“小姐,”郑勇向郑玉禀道:“里面还有一些铲子和铁榔头,看样子他们一直在里面向城外挖掘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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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到哪里了?”郑玉问。
“属下隐隐能听到流水声,应该快挖到护城河了。”郑勇道。
“好险,”郑玉目光转向杨牧云,“要不是你,这帮刺客或许就逃了,你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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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这两天阴沉沉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喜气,行刺自己的刺客在动手之后还能逃脱,无论如何他的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的,为此他拒不赴潘知州为他设下的盛宴,如今刺客全数落网,他总算能松一口气了,欣喜之余,家宴上他特地邀请了杨牧云。
这是在知州衙门的一处花厅中,人不多,只有郑可、郑玉、郑昭和杨牧云四人。
杨牧云明白,郑可能与他共坐一席,摆明已经释去了他所有的嫌疑。
酒桌之上推杯换盏,除了郑昭之外,其余三人言笑晏晏。
“杨公子见识手段皆非寻常,”郑可举杯赞道:“果不愧是从大明锦衣卫衙门出来的精英啊!”
“郑侯爷过奖了,”杨牧云忙也端起酒杯,“在下愧不敢当。”
“这是家宴,杨公子不用客气,”郑玉笑道:“要不是你察觉出了端倪,说不定刺客现在已经逃出化州城了。”
郑昭哼了一声,脸色颇为不悦。
郑可只当没看见,手中酒杯在杨牧云杯沿上一碰,一饮而尽,“此间事一了,不知杨公子有何打算?”
“这就要问小姐了,”杨牧云瞄了一眼郑玉说道:“在下与小姐相约,要在她身边做一年奴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小女不识礼数,让杨公子见笑了,”郑可捋须笑道:“一年之约只不过是小女说笑,当不得真的。”
“阿爹......”郑玉有些不依,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真想留天朝的上官么?”郑可的目光中带着责怪之意,“别忘了杨公子还是大明皇帝身边的御前五品带刀官,你私下里留他,是想让大明皇帝降旨到王上那里要人么?”
“郑侯爷,”杨牧云笑笑拱手说道:“在下已不在皇上御前当值了,现正在家中赋闲。”他不想提起在礼部会同馆任大使的事。
“哦?”郑可脸色变得有些诧异,眉峰挑了挑说道:“这是何。故?”
“或许是在下愚钝,不能再侍奉御驾了吧?”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
郑可见他不愿多说,便不再问。
“这么说你在这里多待些日子也无妨了?”郑玉欣喜道。
杨牧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郑昭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冲着杨牧云道:“你来我大越,究竟有何图谋?”
第五百七十一章(2) 盛情款待
杨牧云愕然,“郑公子这话何意?”
“阿昭,”郑玉叱道:“你说话怎生如此无礼,要知道,行刺阿爹的刺客主谋便是杨公子他拿获的。”
“没有他,那刺客主谋也休想逃出化州,”郑昭目光冷冷的看向杨牧云,“前日你和行刺我阿爹的刺客一起,今日便将他们拿来了,真是好决断。”
“阿昭,你喝醉了。”郑可沉着脸说道。
“我没醉,”郑昭抗辩道:“阿爹,他可是锦衣卫,大明的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你还不清楚吗?”
“住口!”郑可脸上变色,“满口胡言,还敢说你没醉?退下!”
“阿爹......”
“退下!”郑可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郑昭忿忿的站起身,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便转身走了。
“杨公子,”郑可的脸色缓和了些对杨牧云说道:“小儿无礼,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哪里,侯爷言重了,”杨牧云道:“那日在下鲁莽行事,难怪郑公子会误会。”
郑可叹息一声,“我大越一心一意奉大明为主,愿永为大明屏藩,可大明朝廷却一直对我王上心存猜忌,迟迟不肯承认我王为大越国主......”摇了摇头,“纵然我王不说什么,可我大越的将士心中难免不平。”
“侯爷所说乃军国大事,在下虽在大明为官,可朝中大事未尝与闻,”杨牧云说道:“只要安南国主对我大明执礼甚恭,我想一切误会都会烟消云散的。”嘴上虽轻描淡写,但心下雪亮。安南与大明毕竟曾交战二十余年,表面上虽然和解,但私下猜忌甚深,大明迟迟不肯承认黎元龙为安南王的地位,便是对当年退出交趾耿耿于怀。安南军方一直对大明持敌视态度,郑昭身为安南精锐铁突军的统卫官,这方面的意识犹为强烈,难怪对自己一直没有好脸色。
“要是你在大明是一个大官就好了,”郑玉插口说道:“可以把这里的情状禀报给大明皇帝,只要大明皇帝不再把大越看成他的交趾布政使司,一切干戈就可以全部化解了。”
“小姐
所说言之有理,”杨牧云淡然一笑说道:“在下不才,不能身居高位,那样的话就无法与小姐相见了。”
郑玉甜甜一笑,端起酒杯说道:“大明的官员要是都如杨公子一般通晓明理,双方之间还能有什么龃龉呢?杨公子,我敬你一杯。”
“多谢小姐。”杨牧云端起酒杯与她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看着他们之间言谈甚欢,郑可颔首捋须叹道:“说来惭愧,本侯年轻时曾与先王一道与大明打了很多年仗,无论是大越还是大明的将士都死伤枕籍,当时我大越的很多人家就只剩下孤儿寡母,唉......本侯希望有生之年看到大越与大明和解,实在不愿这下一代人与大明再启战端。”
“如果安南王与侯爷一般所想,我想皇上一定体察到的。”杨牧云说道。
“杨公子,”郑可眼中目光闪烁,“你在大明为官,见识非我等所能及,本侯现下有一件难事,还想请你替我参详参详。”
“不敢,侯爷请讲!”
“此次本侯奉王命征讨占城,幸老天护佑,连战皆捷,克其国都,俘其王......”讲到这里郑可的声音放缓,“占城虽下,可还不太安定,王上便急急忙忙命我班师,此番一走,占城必重生叛乱,那样一来,则前功尽弃。”长叹一声。
“侯爷为什么不把这些上奏给安南王呢?”
“现在王上信任阮炽,他一直与我阿爹不大对付,”郑玉张口说道:“阿爹握兵在外,他便谗言王上说我阿爹欲在占城拥兵自立,阿爹不班师回京的话,正好落了小人的口实。可要是真班师了,那我大越将士的血不白流了。”
“原来是一出安南版的赵构与岳飞。”杨牧云心下暗叹,“臣下手握重兵原本就会为君王所忌,立下不世功勋,那就更加微妙了。人心有如海底针,不是当君王的信不信任你,而是你已有了与君王叫板的实力,那如何能让君王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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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沉吟不语,郑可道:“怎么,杨公子是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吗?”
“哦不不,”杨牧云目光一闪,“在下想先听听王爷的对策。”
“我之前给阿爹出了个主意,”郑玉道:“这不阿爹遭人行刺了吗?阿爹可上表称因受了惊吓而病倒在当地,需要在化州歇养些时日。化州与占城接壤,如占城真有变乱发生,阿爹可随时带兵平乱。”
杨牧云笑笑,不置一语。
“怎么,我出的主意不好吗?”郑玉有些不快。
“如果安南王和那个阮炽如小姐所想的那样愚蠢,这个主意当然不错,”杨牧云道:“可小姐有没有想过,侯爷纵然病倒不能成行,可师还是可以班的,安南王若下谕让侯爷留下休养,下面可先行班师,到那时侯爷身边无兵无将,留下还有何意义呢?”
郑玉:“......”
“还有,侯爷这样的人物病倒,安南王不可能不闻不问,”杨牧云继续道:“到时安南王会派几位太医过来给侯爷看病,侯爷该如何应对?如若太医将王爷无病的内幕暗自通报给安南王,岂不更加深了君臣之间的嫌隙?”
郑玉:“......”
“杨公子果然见识不凡,”郑可赞叹道:“你说的话句句切中了要害,当时本侯就顾虑着没有给王上上表......”目光盯着杨牧云道:“你既然能说出来,就一定替本侯想到应对之策了?”
“请问侯爷,”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您缘何认为一撤兵,占城便会重生叛乱呢?”
“那是因为占城王的弟弟摩诃贵来逃走了,”郑玉抢着说道:“摩诃贵来文武双全,在占城很有声望,比他那位坐在王位上的兄长要强多了,要不是占城王削了摩诃贵来的兵权,失了占城的军心民心,我阿爹他也不会赢得那般容易。”
“原来如此,”杨牧云眉尖一挑,“可摩诃贵来不是刚刚被抓住了么?”
“对呀,是被抓住了......”郑玉一怔,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这么说后患已除,侯爷更没有不班师的理由了。”杨牧云淡淡的说道。
郑可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细细品味杨牧云方才说的话。
第五百七十二章 厅中计议
“侯爷一心为国的心思是好的,”杨牧云说道:“可也不能让朝中之人落着把柄才是。”
“这个道理谁不明白,”郑玉白了他一眼说道:“我阿爹是让你为他出主意的,可不是听你编排的。”
“玉儿,不得无礼。”郑可斥了一句,一脸郑重的转向杨牧云,“还请杨公子不吝赐教。”
“在下年幼识浅,所说不一定合乎情理......”杨牧云谦逊道。
“哪里,杨公子过谦了,有话但讲无妨。”郑可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其实侯爷的处境在我中原历朝历代并不罕见,”杨牧云侃侃而谈,“历来功臣勋贵功高盖主,难免为君王所猜忌。他们结局要么交出兵权,安享富贵,要么......”唇角微微一勾,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郑可脸色微变,他知道杨牧云所说的另一种结局是什么。
“你出的就是这样的馊主意么?”郑玉不满道:“就算我阿爹愿意交出兵权,可朝中奸臣能放过我阿爹?阮炽那老贼做梦都想置我阿爹于死地,真像你所说,我阿爹退出朝堂之争的话,那么阮炽害我阿爹就更容易了,到那时我郑家全族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既如此,侯爷何不真据占城自立?”杨牧云说道:“依侯爷您的威望,再加上您手握的兵权,在占城称王也并非不可能......”
“啪——”郑可脑门青筋凸起,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倒碟歪,酒水洒了一桌子。
“当年我在先王灵前立过誓的,”郑可强抑住胸中的怒气说道:“扶保幼主,振兴大越,如有二意,当万箭穿心。言犹在耳,我怎能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贻笑天下?就算我全家冤死狱中,我也不能做此不臣之事。”
“侯爷息怒,”杨牧云面色平静,拱手道:“侯爷的忠义,让在下甚是感佩。”
“杨公子,你也看到了,”郑玉轻叹一声,“我阿爹无论如何是不会背弃王上的。”
“既勿须班师回京,也能留忠义之名,难啊!”杨牧云叹息道:“不过还是有一个法子的。”
“什么法子?”郑可与郑玉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那就是占城真的再乱起来......”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
“此言何意?”郑可眉头一皱。
“这个道理用我们中原的话来说就是养虎为患,”杨牧云悠悠道:“最好占城现在就乱起来,这样侯爷就可以立即带兵回转平乱,而安南王那里也不好再猜忌侯爷了。”
郑可沉吟不语。
郑玉道:“你说的倒轻松,占城岂能说乱就乱,再说摩诃贵来也被捉了......”见杨牧云眼中露出异样的神采,便即恍然:“你的意思是那个摩诃贵来......”
“正是,”杨牧云微微笑道:“若他真如侯爷所说,在占城颇具人望的话,那么将他放归占城,相信他一定会掀起风浪来......”
“这......这不是养匪以要挟王上么?”郑可面色不愉道:“如此诛心之事岂是为人臣子之道。”
“现在天色未亮,摩诃贵来被捉之事外人并不知晓,”杨牧云言道:“难道侯爷要押送他一同回东京么?”
郑可的面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你的意思是把摩诃贵来暗地里放了?”郑玉目光看着他道。
“要不怎样?”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如此一枚有用的棋子困在这里岂不可惜?若他能为侯爷争得一线施展的机会,侯爷又何必弃之不用呢?此人有勇有谋,行事缜密,要不是侯爷在入城时提前布置了替身,说不定他真能得手。他要是回占城重新作起乱来,又岂是平常人能够平定的?到那时非侯爷出马不可,有机会再入占城的话,侯爷可得好好谋划布置一番了......”
杨牧云的一番话让整个花厅静了下来,郑玉警觉的站起身向花厅外扫视了一圈,以确保无人偷听。
郑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向杨牧云的目光有些复杂。
“阿爹......”郑玉回到他身边刚说了一句便被郑可挥手止住了。
“天太晚了,”郑可轻轻说了一句,“杨公子陪你忙了一晚上,应该也累了,你去让人安顿他休息吧!”
“是,阿爹!”郑玉应道。
“侯爷,”杨牧云站起身,“在下也是为侯爷设身处地的考虑,有不当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杨公子的一片好心,本侯自是省得,”郑可微微一笑,也不起身,“杨公子,请!”
......
郑玉陪着杨牧云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这里都是由郑可麾下官兵护卫,外人是难以接近的。
院中种满了花树,一阵风拂过,满院馨香。
“现在应该是正月末了,”杨牧云叹道:“在我大明的京师,还是一片寒意肃杀,这里已然是花开满园了。”
“如果你喜欢这里,是可以留下的。”郑玉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杨牧云迎着她目光说道。
“你想问什么?如果我不知道的话,那可答不上来。”郑玉俏皮的眨眨眼。
“你一直带着这面具,从没摘下来过么?”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她,“在侯爷面前,也是如此么?”
“怎么,你想摘下来这面具看看我的相貌,是吗?”郑玉笑道。
“不敢,”杨牧云的眼帘一垂,“在下只是好奇一问而已,小姐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带面具的原因,”郑玉眸波闪动,“那是因为我长得奇丑无比,小时候经常吓到人家,所以我阿爹才让我戴上这个面具,很多年了,我从未摘下。”
“我不信。”杨牧云摇摇头。
“你不信我可以摘给你看,”郑玉的眸子霎了霎,“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见过我相貌的男人必须嫁给我,”郑玉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我发过誓的,只有我的男人才可以看我的相貌。”
热辣大胆的言语使得杨牧云一怔,开始让他重新审视这个安南女子。
“她不会对我有什么意思吧?”杨牧云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转开话题,“侯爷为人方正,一些事不便亲自过问,还需小姐你替他拿一下主意。”
“这个我晓得,”郑玉轻笑一声,眸子泛着异彩,“你不会是想着是如何开脱那个摩诃贵来吧?”
“在下不过与他萍水相逢,算不得有什么交情,”杨牧云面色平淡,“小姐这话问的有些多心了。”说着转过身,正欲步入房中。
“杨牧云......”郑玉叫了一声。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杨牧云止住脚步,侧身问道。
“其实你在大明很不得志,是吗?”郑玉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杨牧云惊讶的张开口,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郑玉眸中带着笑意,“若是我阿爹真正掌握了大权,你会留在大越么?”
“我......”杨牧云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自己从刚进京时的御前五品带刀官降为九品礼部会同馆大使,仕途之路愈来愈是不顺,心中对此也是产生了迷茫,漂至安南国时,也不是很期望早日回到大明京师了。
看到他脸色有些变幻不定,郑玉眼角微微上翘,“若我真猜得不错的话,你就留下来帮我阿爹好了,总之要让你比在大明时风光。”娇笑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杨牧云呆呆的站在那里,体味着她刚才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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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的心情变得异常烦躁起来,杨牧云的话挑起了他积压已久的思绪。他
是最初与第一代安南王黎利在蓝山举义的十八人之一,资望非一般人可比,就是当朝宰相阮炽,也是在义军队伍壮大时才投奔过来的。多少年来,最初举义的十八人中有一些在与明军的战斗中战死了,还有一些在立国后因为种种原因被黎利找借口给杀掉了,活到今天的已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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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的安南王黎元龙跟他的父亲黎利一样刻薄寡恩,对他这样的老臣并不如何亲近。要不是与大明关系紧张,在南边还要与占城国作战,西边也要防着依附大明的澜沧王国,恐怕早就对自己削职罢权了。阮炽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极力拉拢自己,自从黎宜民被贬黜为谅山君后,大越的世子位空悬,阮炽便私下联络朝臣,给黎元龙上表请求册立自己女儿阮氏英所生的王子黎邦基为安南国世子。黎元龙当时询问他,立何人为好,他说诸王子年幼,还需考察一番,不宜早立。一句话让这场轰轰烈烈的册立世子运动不了了之,阮炽未能如愿让自己的外孙成为世子,因此恨他入骨,时常在黎元龙面前对他多加诋毁。
他此次出征占城,大获全胜,可阮炽却鼓动朝臣上表说他欲在占城拥兵自立。使得黎元龙当即下谕要他班师,当时他攻克了占城国都毗阇耶,正要率兵向占城南边的据点古梵罗和宾童龙进军,将占城的残余势力一扫而空。大军刚要开拔,王上的谕令就到了,他不敢违抗,饮恨命令大军北返,对此军中颇有非议。
“回到东京会怎样呢?”郑可的心中有些忐忑,占城元气大伤,国都毗阇耶还在安南军的手中,只南边那点儿残余势力对安南已构不成威胁。近来风传大明对安南已有和解之意,一旦大明皇帝正式册封黎元龙为安南国王,那么大明与安南之间的关系就将真正走向缓和,到那时......他心底突然升腾起一丝凉气,如果军权不在手的话,自己一家就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不用黎元龙动手,朝堂上的政敌就可以置自己一家于死地。与自己同为开国元勋的黎察与刘仁澍怎么死的,他是历历在目。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更加不安起来,背着双手在厅内不住踱步。
“真要采用那个明人杨牧云为自己出的计策么?”郑可仰头看着厅内的房梁,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爹!”郑玉轻手轻脚的进入花厅,在他背后低低的唤了一声。
郑可霍然转身,目光凝视着女儿没有说话。
“阿爹,你又在想朝中的事了吗?”郑玉问道。
“不想不行啊!”郑可叹道:“前途未仆,不可不多加思虑。”
“那你想出什么对策来了吗?”郑玉见他一脸愁容,遂道:“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你一回京,王上便会卸下你的军权,到那时你当如何自处?”
郑可脸一沉,默然不语。
“其实杨公子说的不错,”郑玉说道:“趁外人还不知道摩诃贵来被我们抓住,便是放了他也无人知晓。”
“那个摩诃贵来知道他所杀的是我的替身么?”郑可问了一句。
“他一心想着如何逃出化州,又怎会知道?”
“嗯,”郑可沉吟了片刻看向女儿,“你说杨牧云出此计策究竟是何用意?”
“不管他是什么用意,这条计策眼下不正能解了阿爹的难题吗?”郑玉说道。
“可放虎归山......”
“不放了摩诃贵来这只虎,王上和阮炽那边就要对阿爹磨刀霍霍了,”郑玉插口道:“留着他,王上便不得不倚重阿爹,我们整个郑家也就安全了。”
“唉......”郑可无奈的摇摇头,“这真是一个绝大的讽刺,要杀我的是这个摩诃贵来,能救我的也是这个摩诃贵来。”
“更讽刺的是,”郑玉笑了笑,“阿爹与大明打了那么多年仗,如今却是一个明人为阿爹你出了一个绝妙的计策。”
“他歇下了?”郑可淡淡的问了句。
“嗯,”郑玉微颔螓首,“阿爹,杨公子那个人不简单,如果让他留在咱们身边......”
“这怎么可能?”郑可打断她的话。
第五百七十三章 占城王子
“他是大明的官员,”郑可有些难以置信,“怎会来我大越为官?”
“怎么不可能?”郑玉反驳道:“我大越虽远远比不上大明强大,但却可以为他提供施展的地方,男人吗?只要能让他建功立业,他就会把他的全副身家押在这里。”
“你这么了解他?”郑可的目光盯着女儿,“还是你答应他什么了?”
“以阿爹的身份地位,还须我对他多说什么吗?”郑玉的唇角微微翘起,“聪明人一般都不会去做蠢事,何况他在大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嗯......”郑可微微颔首,“此人年纪虽轻,却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能为我所用......”
“阿爹放心,”郑玉娇笑一声,“他保证过,要在我身边待满一年的,我有办法让他为我郑家效力一辈子。”
郑可看着她悠悠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看来你的面具快要摘下了吧?”
“阿爹......”郑玉不自然的垂下螓首。
郑可捻着胡须呵呵的笑了。
“阿爹,”郑玉抬起头,“接下来事情该怎么办?我们要如何放那个摩诃贵来呢?”
郑可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思虑良久方对女儿说道:“这件事须得慎重,一个不好,我郑氏满门......”说着快步来到窗前向外看了看,确保无人在外偷听,转向郑玉,“这件事你不能出面,昭儿性子鲁莽,也不适合掺和进来,而且,不能有丝毫风声泄露出去。”
“那......这件事该如何办呢?”郑玉秀眉微蹙,不解的看向父亲。
“有一个人倒可以一用。”郑可望向窗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就看你怎么跟他说了。”
“阿爹的莫非是要让他......”郑玉还未说完就见父亲向自己点了点头。
“除了他,你以为摩诃贵来会相信越人吗?”郑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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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诃贵来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自己的四个手下正跪在自己身边,一见他醒来,便高兴得道:“殿下,你醒了?”
“拔罗耶,我们这是在哪里?”摩诃贵来想支撑着坐起,只觉浑身酸痛。
“殿下,”拔罗耶忙扶住他,“我们是被那群越狗带到这里来的。你忘了,他们往洞里灌烟,我们都昏过去了......”
“可恶的越狗,”摩诃贵来咬牙骂了一句,一拳砸在地上,“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们就可以挖到城外去,唉——”恨恨不已。
“殿下,”拔罗耶劝道:“还好那个郑可老贼已被殿下杀了,只要您能逃出去,回到占城,振臂一呼,就可群起响应,到那时,我占城复国就有望了。”
“谈何容易?”摩诃贵来叹了口气,“只怕明日一早,我们的头颅就会被越狗斩下,挂在这化州的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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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万不可说如此气馁的话,”一个身材异常魁伟的汉子拍着胸脯说道:“小人就是死也要把殿下您从这里救出去。”这汉子便是化州城门前与安南山民起冲突的那个大汉,杨牧云暗地里给了他一下,他却浑然不觉。
“占达里,”摩诃贵来拍拍那汉子的肩,“我们杀了越狗的统帅,他们恨咱们入骨,岂能容我们安然离开,能杀了郑可那狗贼,我摩诃贵来死亦无憾。”
“可是,”占达里瞪着圆圆的大眼说道:“那我们的国家怎么办?大王已被越狗俘至东京,你要再有个闪失,谁来领导我占城的子民复国呢?”
此言一出,摩诃贵来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右手抚胸一脸郑重的看着黑乎乎的屋顶,“如果佛陀保佑他虔诚的信众,那占城就一定不会灭亡。”阖上双目,嘴里喃喃自语。
“殿下......”拔罗耶、占达里等四人神态庄重的跪在地上,和摩诃贵来一起念起了经文。
与安南传承的中华文化不同,占
城受印度文化影响大一些。举国皆信佛教,连占城国王摩诃毗耶都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毗阇耶不但是占城国都,还是一座佛教圣地。安南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摩诃毗耶认为自己作为佛陀的忠实信徒,有责任守护这座佛教圣地不受安南军队的侵害,便没有像自己的弟弟和其他贵族一样逃离毗阇耶,因此被安南军队破城后俘获,槛送东京。
安南国王黎元龙得意洋洋,将摩诃毗耶游街,以昭示自己的武功,另外将毗阇耶改为定安府,派自己的亲信太监阮士连作为新设立的定安府镇守使。与大明类似,安南君主也更愿意相信太监。国都被克,国王被俘,黎元龙认为占城的残余势力已不足为患,传檄可定。因此一道谕令,让征讨占城的统帅郑可率大军班师离开了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危机四伏的占城国。
五人念诵起了大般涅槃经,以平静自己的心绪。
突然,门“哐啷”一声开了,进来几名一身戎装的安南官兵。郑可并没有将他们下州衙的大狱,而是秘密关进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除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和几个亲信外,根本没有外人知道。
当先一人身披甲胄,看上去应该是一名安南将官,他的目光在摩诃贵来等五人身上略一扫视,嘴角翘起一抹冷笑。
摩诃贵来缓缓睁开眼,面色平静的看着那名安南将官,淡淡的说了句,“这么快便要带我们出去?连天亮都等不及么?”在他看来,对方是要将自己押出去枭首示众的。
安南将官哼了一声道:“你还想活到天亮么?不将你们一刀刀的凌迟处死以慰我主帅在天之灵,怎能泄我大越全军之愤?”语音森冷,登时有两人脸色一变。
摩诃贵来面无惧色,缓缓的站起身来,目光直视那名安南将官,很镇定的说道:“走吧!”
......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的夜色异常晦暗,连一点儿星光也无。
那安南将官和手下士卒骑在马上,押着摩诃贵来等五人向城外走,通向城门的长街没有一个人影,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嘚嘚的马蹄声。
占达里忍不住叫道:“兀那越狗,有种就给我占达里一个痛快的,零刀碎剐的折磨人不算好汉!”
正叫得痛快,“啪”后脑勺吃了一记。
“想死的痛快,哪儿那么便宜?”一名骑在马上的士卒乜着眼睛冲他说道:“不如你管我们叫爷爷,多叫一声就少割你一刀。”其余几名士卒听了不禁大笑。
“占达里,”摩诃贵来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连死你也要去讨羞辱吗?”
占达里啐了那几名士卒一口,不再说话。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城门口,城门口守卫都披坚执锐,一脸肃杀,不是化州本地官兵。
那安南将官跟他们说了几句,他们狠狠瞪视了摩诃贵来等人几眼,便转身去把城门打开了。
出了城门后远远看去,城外的安南大营里灯火通明。
“他们是要将咱们当着军营里那群越狗的面,凌迟处死么?”看着离安南军营越来越近,其中一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怕了?”摩诃贵来睨了他一眼,“纳隆巴阿,你我都是在佛陀面前起过誓的,只要能够手刃郑可那奸贼,宁愿万箭穿心,你都忘了么?”
“我没忘,”纳隆巴阿似乎有些紧张,吞咽了一口口水,“殿下,我纳隆巴阿不怕死,只是不愿零刀碎剐的受活罪罢了。”
“软骨头,”摩诃贵来的目光有些蔑视,“你怕他们就不对你动刀了么?纳隆巴阿,挺起你的胸膛,不要让那群越狗看不起你。”
“我......”纳隆巴阿还未说完,就听一声惨叫,其中一名安南士卒摔下马来。
摩诃贵来等五人一愕,只见一个黑影如幽灵般一闪,几道寒光闪过,其他几名安南士卒也摔下马来,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那安南将官也觉察出了不对,“呛——”的一声拔出刀来。还未看清对方是谁
,喉头一凉,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从马上栽了下来,嗬嗬几声头一歪便没了气息。顷刻间数名安南官兵便毙命坠落马下,令人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
“殿下,是恶鬼么?”几人惊惧的说道。
摩诃贵来皱了皱眉,却见一黑衣人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是......”他刚张开口,对方就扯下蒙在脸上的面巾。
“是你!”摩诃贵来惊讶的睁大了眼,面前那黑衣人就是昨天白日里在化州城门前自己想要结交的少年,后来刺杀郑可时对方还救过自己。
杨牧云微笑着点点头。
“你是谁?为什么会来救我们?”摩诃贵来问道。
杨牧云指指自己的嘴,摆摆手,表示听不懂他的话,手中刀划出几道弧线,割去他们几人身上的绑缚,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腰牌来亮至摩诃贵来面前。
借着微弱的火光,摩诃贵来见上面刻着两行汉字,“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你是大明来的?是大明皇帝身边的锦衣卫?”摩诃贵来用汉话询问杨牧云。他作为占城王族,在大明国子监留过学,因此识得汉字,会说汉话。
“他果然认得汉字......”杨牧云吁了一口气,要是这位占城王子不能够用汉话交流,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遂道:“不错,在下杨牧云,见过摩诃贵来殿下。”
“你怎会知道我身份?”摩诃贵来惊喜道:“是大明皇帝派你来的吗?”
“这个说来话长......”杨牧云侧目看了看远处安南大营的灯火,对摩诃贵来道:“此处非说话场所,殿下赶快与我离开这里。”拉过一匹马,把缰绳递至他手里。
摩诃贵来微一点头,翻身上马。
夜幕下,几匹快马飞速向东驰去。
......
也不知奔驰了多长时候,天边微露晨曦,耳边隐隐响起了浪涛声。
“这是到了海边吗?”杨牧云凝目看去,前方不远处波浪迭起,拍打着岸边的沙滩,果然是到了海边。
摩诃贵来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然后信手圈转马头,一抖缰绳,拍马沿着海岸线向南飞奔。杨牧云和他并辔而驰,其余人紧跟在他们身后。
“殿下这是在找船么?”杨牧云骑在马上向他问道。
“嗯,”摩诃贵来颔首道:“此间事了,我得赶回占城,陆路遥远,到处是越狗设立的关卡,还是走海路安全一些。我的手下驾船在海边等候,应该再往南赶赶就能看到他们了。”
奔不数里,果然远远看到一艘海船停靠在岸边。
“是他们!”摩诃贵来喜道,快马加鞭向前驰去。
众人的马就要靠近海船的时候,船上也有人下来迎上前。
“是他们......”杨牧云吃惊的勒住了马缰,来人一个个甚是面熟,竟是前些日子自己在海上跟阮安等人打的那群占城人。
那些人上前向摩诃贵来恭敬施礼后,一见杨牧云一个个脸色大变,咆哮着上前将杨牧云团团围住,挥起拳头便欲动手。
“不得无礼!”摩诃贵来出言制止了他们,脸色一沉,“你们要干什么?”
“殿下,”其中一名大汉忿忿道:“数日前这个人跟那些越狗一道打我们,很多兄弟都被打伤了......”
“唔,这一定是误会,”摩诃贵来看了杨牧云一眼,遂正色对他们道:“他是大明皇帝派来救我们的,你们要像待我一样尊敬他,懂么?”
“是!”众人应道,一脸不甘的退了下去。
“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摩诃贵来用汉话向杨牧云介绍道:“杨大人不必害怕。”
“前几日在海上我与他们发生些误会......”杨牧云想要解释,却被摩诃贵来打断,“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对待朋友我们占人不会记仇。”
第五百七十四章 云角话别
“殿下,”杨牧云催促道:“你赶快上船走吧,如果安南人追上来,就麻烦了。”
“嗯,杨大人,”摩诃贵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是大明皇帝派到安南来的吗?”
杨牧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皇上一直是向着你们占城的,这才秘密派我们锦衣卫到这里,殿下放心,你尽管回占城招兵买马,我大明的军队不日就将南下讨伐安南,到时两军南北呼应,占城复国指日可待。”
摩诃贵来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抓住杨牧云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的吗?大明皇帝真的会派兵南下讨伐那帮越狗?”
杨牧云很肯定的答道:“此等大事我怎会欺瞒殿下,还望殿下回到占城后早日竖起义旗尽量迟滞他们南边的队伍北返,这样我大明在北边作战的压力便会减轻一些。”
“我明白了,”摩诃贵来说道:“请杨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快召集旧部,反攻毗阇耶......”语气变得昂然起来,“如今郑可那贼子死了,余皆不足为虑,现在又有了大明的支持,那帮越狗就更不是我们的对手了。”见杨牧云并没有下马的意思,遂道:“杨大人不与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有差事要办,”杨牧云道:“就不与殿下同行了。”
这时船上的人向这里喊了一声,摩诃贵来朝着杨牧云依照大明的礼节抱拳一礼,“既如此,杨大人......我在此向你告辞了,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杨牧云还了一礼,“殿下保重!”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背后的一个球形包裹解下来递了过去。
“这是......”摩诃贵来不解的问。
“这里面是郑可的头颅,”杨牧云笑道:“你拿去带回占城,传示你们的子民,一定会大有帮助的。”
摩诃贵来两眼放光,“占城的子民要是见到了这贼子的人头,响应的人一定会更多的。”
......
海船驶向了大海,岸上杨牧云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直到看不见了,摩诃贵来才回过身来。
“殿下,”占达里开口道:“这个明人我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
“何止面熟?”摩诃贵来乜了他一眼笑道:“在化州城门前你摔的那一跤便是拜他所赐。”
“哦......”占达里挠了挠脑门,开始思索起来。
“殿下,”拔罗耶问道:“那个明人说大明皇帝会派兵讨伐安南,这是真的吗?”
“拔罗耶,”摩诃贵来目光闪烁,“如果大明不派兵过来,我们便不能率领着子民们复国么?”
“唔......”拔罗耶语塞,忙垂下头去。
摩诃贵来昂起头,一脸威严,目光朝船上的部下一一扫去,放大了声音,“千百年来,自我们的祖先立国时起,我占城世世代代的子民便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直到有一天,越狗来了,他们侵我土地,杀我同胞,焚毁寺院与我们的家园。只要我们有一口气,还有一个人活着,就要与他们血战到底。不管大明帮不帮我们,我们都将拿起武器,将这群豺狼逐出我们的家园......”
一番话说得船上所有人热血沸腾,他们振臂高呼:“拿起武器,赶走越狗,夺回被越狗侵占的土地......”
慷慨激昂的呼声似乎把周围的海浪声都压下了。
摩诃贵来的眼眶变得湿润,目光向南望去,那里,他将要重新踏上占城土地,亮起自己的旗号,会有更多的占城人站在自己这边,与安南军队作战。
“我一定会把所有的越狗都赶出占城的土地。”他一拳砸在船舷上,咬着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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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诃贵来的船渐渐远去,杨牧云从马上翻身而下,坐在雪白的沙滩上,迎着清凉潮润的海风,缓缓阖上了双眼,这一刻,他竟不想离开了。
自幼没有见过大海的他,自从在海上漂过,便对这一望无际的海洋产生了一丝向往与眷恋。只觉得在这里他才能全身心的放松下来。
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他不用回头
去看便知道是谁来了。
郑玉来到他身边,目光凝望着碧波荡漾的大海,一言不发。
良久杨牧云才说出了第一句话,“怎么,你是怕我有危险,才来的吗?”
“不是,”郑玉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是怕你跟他上船跑了。”
杨牧云睁开眼笑了,伸展了一下双臂,“他去的又不是大明......若是去大明的海船,我说不定就真跟他走了。”
“你不会!”郑玉挨着他缓缓坐了下来。
“为什么?”杨牧云侧目看了她一眼。
“我看得出,你在大明并不得志,”郑玉说道:“大明的皇帝好像并不怎么看重你。”
“何以见得?”杨牧云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
“你似乎并不怎么急着回大明,”郑玉的唇角稍稍上扬,“你也说过,你现在是赋闲在家的。”
杨牧云沉默了下来。
“杨公子,”郑玉侧过脸来深深的看着他道:“留在我们大越吧,我阿爹身边很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跟随他一起建功立业,在这里,你会得到在大明得不到地位和声望。”
“这是侯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杨牧云凝视着她的双眸。
郑玉没有闪避他的目光,淡淡道:“这之间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杨牧云眼角动了动,“要知道,侯爷的地位在安南国并不稳固,随时会有杀身之祸,我跟着侯爷,说不定哪一天会被牵连着一起掉了脑袋。”
“真有那一天,”郑玉的目光又洒向大海,语气很坚定的说道:“我会提前为你备下一条船,然后助你乘船回到大明。”
“多谢!”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不用,”郑玉脸上罩着面具,看不到她脸色,只是语气变得微冷,“我郑家若真的落难,绝不会牵连你。但是......”稍顿了一下续道:“我阿爹若能扫清政敌,掌控朝局的话,是不会亏待你的,你想做什么官都由得你。”
“这个条件倒真的很诱人,”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喟叹一声,“成则一本万利,不成也不会赔上身家性命。”
“如何?你答应了?”郑玉问道。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杨牧云淡然一笑说道:“诚然如你所说,我在大明的确很不得志,刚入京时官居五品,后来降到七品,再之后是九品......”叹了口气,“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郑玉噗哧一笑,眼波流转,“是吗?那为什么你身上还会有五品的官凭腰牌呢?”
“可能是皇上一时忘了让人收回去了吧?”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瞄了郑玉一眼,“我跟着侯爷,现在能让我做几品官呢?”
“你急什么,”郑玉吃吃笑道:“你跟在我阿爹身边,还怕他会亏待了你吗?我现在跟你一样没有官身,可哪个见了我不是恭恭敬敬的?”
“你是郑侯爷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有人小觑了你。”杨牧云心中暗道。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郑玉眸波一转说道:“那好吧,如果你真想过一过官瘾,我就告诉阿爹,让他任命你一个职位......不过阿爹是带兵的,只能给你一个军职,可你又不懂我们越人的话,又如何管束手下呢?”
“那我还是给你当奴仆吧,”杨牧云叹道:“反正你郑大小姐也不会亏待我的。”
郑玉格格娇笑起来,良久方止住笑声说道:“这可不敢当,那样的话我会被阿爹给骂死的......这样吧,你就跟我一起待在阿爹的身边,随时听用便了。”
杨牧云无奈的笑笑,没有说话。
“怎么,你觉得委屈,是吗?”郑玉眨了眨眸子。
“我在大明不过是一默默无闻之辈,能跟着侯爷,哪里算是委屈了?”杨牧云说道:“应该说是我的造化才是。”
“那就好,”郑玉秀眉一扬,“要知道并不是谁都可以在我阿爹身边听用的,我会证明你的选择并不会错。”站起身对他说了一
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什么地方?”杨牧云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郑玉甜甜一笑,飞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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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云角村今日充满了欢声笑语,所有村民高兴得就像过节一样,因为他们的亲人被释放回来了,另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云角村今后三年的赋税和徭役都被免除了,范家也不再找这里的麻烦,这怎能不让每个人喜出望外。
只有阮灵有些闷闷不乐,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村外眺望远方。
“阿灵......”阮阿兴不知何时来到女儿身边。
“阿爸,”阮灵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阮阿兴轻轻叹了口气,“你......在等他回来吗?”
阮灵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他不是我们云角村的人,迟早都是要离开的。”阮阿兴说道:“你站在这里是等不来他的,还是跟阿爸回去吧!”
阮灵俏脸一黯,眸子变得有些潮润起来。
这时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阮灵抬首看去,忽然一声娇呼,抬起双腿奔了过去。
“阿灵——”阮阿兴叫之不及,摇摇头,也跟了过去。
一匹马迎着阮灵飞驰过来,还未到阮灵跟前,马上的人一跃而下,向着阮灵紧走几步。
阮灵凝目看了他一眼,“嘤咛”一声扑在了他怀里。
来人正是杨牧云,对阮灵过于热情的举动,他有些手足无措,见阮阿兴远远的过来,招呼了一声,“阮大叔——”
“杨公子,”阮阿兴拱手一礼,“你回来了?”
见阿爸过来,阮灵脸一红,离开了杨牧云的怀抱。
“嗯,我看看大家现在怎么样了?”杨牧云趁机向旁让开几步,还了一礼。
“都很好,都很好,”阮阿兴连声道:“村里被抓的人连同我一起,都放回来了,官家不但免除了我们今后三年的赋税和徭役,还责令范家今后不得找我们麻烦。”
“那就好,”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今后大家伙儿都可以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都是托了杨公子的福,”阮阿兴道:“要不是杨公子,我们还不知怎样呢?快随我回村去,大家伙儿都等着感谢您呢!”
“不了,”杨牧云摆摆双手,“阮大叔,你们既然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还有要事,不能在此耽搁,就此别过。”
“连陪我回村一趟都不行吗?”阮灵咬着嘴唇,一脸幽怨。
“阿灵,”杨牧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接着道:“你放心,我还会来看你的。”转过身一跃上马,抖开缰绳,马儿一声长嘶,扬起四蹄,飞奔而去。
“杨公子......”阮灵追了几步,见追之不上,便止住了脚步,眼泪如珍珠般自脸颊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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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他去吧,”阮阿兴叹息着说道:“你们要是有缘日后自会相见的。”
阮灵再也忍不住,回身趴在阿爸的肩头嘤嘤的哭泣起来。
......
“真的好感人。”这是郑玉迎上去对杨牧云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小姑娘看来是对你动情了,”郑玉霎了霎眸子,“你在她耳边都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杨牧云斜了她一眼。
“我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男人骗女人的伎俩便了,”郑玉轻轻哼了一声,“你不愿说就罢了。”
杨牧云一笑,策马来到她身边低声道:“我方才对她说这一切事都是由郑侯爷办的,而我已答应了郑侯爷去他军中效力,今日侯爷领军开拔,我得赶快回去。”
“真有你的,”郑玉瞪了他一眼,“哄小姑娘的话张口就来,就算转身离开也让人恨不起来。”
“本是萍水相逢,又何必牵扯太多呢?”杨牧云悠然一叹,“希望她会很快的忘了我。”
第五百七十五章 军权旁落
郑可遇刺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东京,安南王黎元龙对此事十分关注,当即派人携御医前来传达谕旨。
来人是安南国的一位重量级人物,名叫阮只,与郑可一样,是当年跟随黎利首义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曾独立带领过一支义军与明军作战,后投奔黎利,在至灵、乂安之战中大破明军,安南立国后,获封光禄大夫,左吾卫大将军,廷上侯,位列一等功臣,无论在朝内还是军中,声望都不下于郑可。
郑可惊讶之余,也明白了王上的用意,若自己伤重无法领军的话,就可让阮只代行职权。看来自己借机缓行的计划要落空了。阮只虽与自己同为开国功臣,但二人私下交往不多,正因为这一点,王上才会派他前来。
两人见面,难免一阵嘘寒问暖,唠叨一些过去的往事,接着郑可表明自己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决不致耽误班师回京。
晚宴过后,郑可回到自己的居处,面色凝重。
郑玉打发他人出去,单单留下了杨牧云。
“阿爹,”郑玉来到郑可身边小心的问了一句,“王上派阮只过来,究竟是何用意?”
“是什么用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郑可重重吐出一口气说道:“这阮只是什么身份,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统领大军,独当一面,他皆不下于我。”
“王上是要让他代替阿爹你领军吗?”郑玉目光微变。
“谕旨中并没有明说,”郑可沉声说道:“不过那阮只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如果我身体不适,可以在此好好休养,军队里的事就不用我多管了。”
“他这不是明着要抢阿爹您的军权么?”郑玉忿忿道:“他与你都是当年随同先王一起举义的老兄弟,这话他竟然也说得出来?”
郑可叹息一声,神态显得略有些疲倦,“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提当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作甚?他是奉王命而来,容得我跟他去套交情吗?”
“侯爷,”杨牧云上前几步问道:“听说阮只的资历跟您一般,所以安南王派他过来想要代行您在军中的职权,说明对他很是信任,可为何当时不让他统领大军征讨占城呢?”
“当时阮只率军刚刚讨平复礼州的琴蛮,”郑玉解释道:“复礼州与大明云南都司下辖的临安府接壤,为防大明因此对我大越兴兵,阮只就一直在带军驻守在那里。”
“这么说他能够前来,说明安南与大明的关系已大大缓和,两国边境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冲突了?”杨牧云分析道。
“应该如此,”郑可瞄了他一眼说道:“当时我带兵南征占城时,王上便交代我当速战速决,以免北方发生大的变故,南边的兵力不及抽调回来。”
“安南王既然有余裕派来这么一位重量级人物,是不是想要对侯爷进行暗示,侯爷手上掌握的军权并不是没有人可以代替?”杨牧云说道。
郑可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杨公子,”郑玉看着他说道:
“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依现在的行程摩诃贵来应该已经回到占城了,”杨牧云思索了一番道:“很可能已竖起旗帜召集人马与留驻在那里的安南兵马开始交战了......如果多拖一些时日,等那边闹大,侯爷便可以带兵返回平乱。可如今......”
“可如今阮只来了,”郑可苦笑一声,“我若再使那拖字诀,他可直接昭示谕旨把队伍带走。”
“还会有另一种局面出现,”杨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就算占城那边的叛乱愈演愈烈,他也可以带兵前去平乱。”
郑玉闻听吃惊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他面色颓丧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王上终究对我是不放心的,我便卸了这军权给那阮只,回东京便了。”
“阿爹,”郑玉道:“我们如此辛苦谋划,怎能轻易放弃。”
“人算不如天算,如之奈何?”郑可叹道。
郑玉正想在劝慰父亲几句,就听杨牧云在旁说道:“侯爷想要不军权旁落,其实还是有一个法子的......”
“什么法子?”父女俩精神齐齐一振,目光聚在他身上。
“侯爷所虑者,不过阮只一人,”杨牧云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几人能够听到,“若是这个人出了什么变故,不就无人能够替代王爷了吗?”
“这......”郑可瞪大了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他,脸上变色道:“你是想要暗地里对他动手?”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可,”郑可道:“那阮只是何等人,他既然敢来,并非无所备。你看看他身边的侍卫,一看便知个个身手不凡,特别是紧跟在他身边不离左右的两个,更是万中挑一的高手。事情万一不成,那我郑家就真的全完了。”
“可是阿爹......”郑玉想要再说几句,却被父亲伸手止住,“我累了,什么也不想听,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杨牧云向郑玉使了个眼色,郑玉只好说道:“那好,阿爹,您好好休息,我和杨公子下去了。”刚一转身,就听父亲又叫住了自己,“玉儿......”
“什么事,阿爹?”
“你们不可有任何事背着我,”郑可的语气变得森严起来,“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别怪阿爹我大义灭亲了。”话说到最后已声色俱厉。
“是,阿爹。”郑玉眉目低垂,和杨牧云一起退了出去。
......
出了屋子,郑玉吁了一口气看向杨牧云道:“我阿爹他执意不肯听你的话,看来我只能去帮他收拾收拾包裹,陪他一同回东京了。”
“你甘心?”杨牧云看了她一眼。
“不甘心又能怎样?”郑玉无奈的笑笑,“人家一步步算在你头里,你处处受制,又有什么法子?”
“对了,这些日子听你说起安南国中的朝局
,”杨牧云道:“这个阮只姓阮,安南王身边的宰相阮炽也姓阮,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你都看出他们都姓阮了,还用我点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吗?”郑玉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阮炽最早是跟随阮只一起投奔先王的,论起来阮只是阮炽的族兄,他这个人打仗是把好手,要是论起政治手腕,他就比不上阮炽了。阮炽的女儿阮氏英自从做了王上的妃子,他就水涨船高,坐上了宰相的高位,如今他的外孙黎邦基颇受王上宠爱,他就更加不可一世了。我阿爹没有受阮炽的拉拢,他便怀恨在心,此番要是削了军权,回到东京怕是凶多吉少......”
“侯爷真的是认命了吗?”杨牧云微微眯起眼说道。
“他只是不敢冒这个险而已,”郑玉微摇螓首,“他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自己无职无权,阮炽能够手下留情,不去为难他。”
“你觉得会吗?”杨牧云冷笑一声,“对于政治上的对手来说,没有比死人更能让人安心的了。”
郑玉娇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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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大军自化州城外缓缓拔营,开始北返,军中的调度已经掌握在了阮只手中,郑可则跟在军中安然养病,特别将女儿和杨牧云留在身边。
这日大军行进到新平路的一条小河边安营扎寨,杨牧云陪同郑玉一同出去打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便过去一看。原来是郑昭手下的铁突军与别的部队起了冲突。
郑玉心中一紧,便拉住一名士卒一问,原来开饭的时候,阮只特意安排郑昭的铁突军最后一个打饭,饭菜不好不说,量还不足。这对于一向眼高于顶的铁突军将士来说,如何受过这种窝囊气,当即便有人摔了饭碗,找军需官理论起来。
争吵当中,一些其他营的官兵在一旁冷嘲热讽,立时便激起铁突军胸中的怒火,军中汉子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直到阮只领兵过来将他们分开。
问清原因,阮只当即将所有打架的官兵一律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尤其是铁突军的统卫官郑昭,约束部下不严,再加二十大棍,一共打四十大棍。
笔趣阁
此令一下,铁突军中登时哗然,大家都抄起兵器护在郑昭周围,大有谁敢动一下我们的统卫官,就跟他拼命云云。
看这架势,阮只立马调来了弓弩队,命令说再不让开便一律射杀。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郑可出现了,就在所有铁突军官兵认为他们的统帅会为他们出头时,郑可铁青着脸上前将自己的儿子揪下马来,当着全军的面亲自动手打了郑昭四十军棍,打完便问阮只可满意否。
阮只不想撕破脸皮,忙叫来军医为郑昭治伤。
郑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忿忿然想要找父亲说理,可郑可命人将他拦下不见。
“阿爹怎么这样,”郑玉见杨牧云向她走来,气愤的道:“竟然帮外人欺负自己的儿子。”
第五百七十六章 河边秘语
“小姐息怒,”杨牧云劝道:“此情此景,须仰人鼻息,侯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姓阮的处事不公,故意挑起军营内的不合,阿爹他难道看不出来吗?”郑玉依然难平胸中怒气。
“侯爷久经战阵,这点儿小伎俩岂能瞒过他的眼睛?”杨牧云说道:“小姐想要侯爷怎么办?大庭广众之下去护着自己儿子吗?”
“你......”郑玉一跺脚,满腹怨气的去了。
......
营帐中,郑昭趴在行军床上,接受军医的诊治。郑可虽然是他亲爹,但下手一点儿也不留情,军医稍一触碰他的伤处,他就禁不住浑身打颤。
堪堪上药包扎完,郑玉便掀帘走了进来。军医们识趣的退了出去,帐中只剩郑昭郑玉兄妹俩。
“阿昭,你怎么样?”郑玉关心的上前问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郑昭哼了一声,“放心,还死不了,不过得养很长一段时间,马暂时也骑不成了。”
“爹也真是,”郑玉蹙着眉头,“自己亲自掌刑下手也不轻着点儿,也不怕把你打废了。”
“打废了就不用跟他上战场了,”郑昭咬着牙说道:“阮只这个老贼,他是在故意整我,此仇不报,我郑昭誓不为人。”
见他咬牙切齿一脸愤恨的样子,郑玉怕他气伤了身子,只得劝道:“好了,养着伤就不要想这些了,军中调度实际上已移交给了阮只,他这样安排,阿爹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你也应该约束一下手下人的性子,不要动不动就拔刀相向,那样阿爹也很难做......”
“你懂得什么?”郑昭瞪了妹妹一眼,“铁突军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王上身边的禁卫军,自先王兴兵反明时起就是军中精锐,无论薪饷待遇都是全军最高的,这是先王时定下来的。此次南征,要不是我铁突军一马当先,破了占人的军阵,阿爹哪儿会赢得那么容易?”
“好了好了,说的这功劳好像就你一个人似的。”郑玉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是吗?”郑昭鼓起腮帮子,“每逢战阵,我郑昭率领铁突军必一马当先,从未怯阵,这么多仗下来,我可没丢阿爹的脸。”
“铁突军是骑兵,担任的正是先锋重任,”郑玉说道:“作为全军的精锐,率先冲锋陷阵,不正是你这个正统卫该做的吗?”
“禁卫的荣誉是我们铁突军用鲜血换来的,”郑昭声音越说越大,“可军中就餐,兄弟们却排在了那些外厢军后面,我若不替他们出头,这个正统卫也就不用做了,哎哟......”说到激动处牵动了伤口,禁不住呼痛。
“阿昭,”郑玉劝道:“你别再说了,小心伤口。”
“唉——”郑昭一拳重重的捶在了床板上,“可恨一些外厢军的卫官,阿爹他担任统帅时在我面前笑脸相迎,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阿爹他现在大权旁落,便站在阮只一边挤兑我......”
“提这些小人作甚?”郑玉劝慰道:“没的伤了身子。军中大多数人的心还是向着阿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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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郑昭望了妹妹一眼,“我也不想在这军营里待了,你派人送我回东京吧?”
“你这个样子,如何让人送你?”郑玉吃惊道:“你手下的这支铁头军怎么办?”
“我现在又怎生带得了兵?”郑昭叹道:“阮只一定会让副统卫替代我的位置,我也不想在军中受这窝囊气了,恨不得早点儿离开。”
“阿昭,你可不能意气用事,”郑玉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军营中的事岂能儿戏,阮只他现在正想抓阿爹的错处,你可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郑昭叹息一声,沉默了下来。
“阿昭,你好好养伤,我会常来看你的。”郑玉安慰道。
“阿玉,”郑昭抬眼望向妹妹,“你还跟那个明人一起吗?”
“你是说杨公子,”郑玉点点头,“他怎么了?”
“明人多奸诈之辈,”郑昭提醒她道:“你还是离他远一些,不,早早让阿爹把他打发了就是。”
“看来你对他成见太深了,”郑玉道:“他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阿爹其实对他也很是欣赏呢!”
“你呀!”郑昭摇摇头,“我率兵在京北驻扎的时候,曾抓到过不少明人的奸细,他们无一不是来打探我大越军事机密的......”
“我知道了,阿昭,”郑玉不想跟他过多辩论,“我和阿爹会小心他的,你不必过虑。”
见她一副敷衍的样子,郑昭苦笑着摇了摇头。
......
杨牧云在帐外听到了这兄妹俩的对话,悄悄的退了开去,这些日子他跟着郑玉学说安南话,很多言语已经能够听得懂了。安南话出自于古汉语,很多词汇是汉话的变音,因此学起来并不很难,而且大明和安南使用的都是汉字,实在不行,手书也可以交流。
杨牧云满怀心事的向一僻静之处走去,蓦然面前出现一人,抬头望去,不由一惊,“侯爷?”
郑可向着他微微一笑,只轻轻说了句,“杨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杨牧云跟在他身后来到河边的一处密林中。
“杨公子,”郑可停下脚步转向他,“在化州时,本侯对你倾心招纳,希望送你一场富贵,不成想事出非常,本侯恐怕要食言了。”
“侯爷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倒是让在下佩服得紧呐!”杨牧云笑道。
“哦?”郑可眼中目光一闪,“杨公子此言何意?”
“侯爷能够审时度势,及时让权,非常人所能办到,”杨牧云笑了笑,“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要接着再退下去呢?”郑可目光看向湍湍流淌不息的河流。
“侯爷能走到今天,殊为不易,”杨牧云意味深长的说道:“岂会一退再退?”
“形势不由人呐!”郑可叹了口气,“我现在已位极人臣,如今又攻灭占城,王上该当如何赏赐我呢?”
“所以在这个时候侯爷是不应该让王上为难的。”
“嗯,你说本侯该当如何去做呢?”郑可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侯爷可知我中原在先秦时期王翦灭楚的事?”
“愿闻其详!”郑可淡淡一笑。
杨牧云便清了清嗓子,朗朗说道:“当时是秦王嬴政在位,大秦破赵灭魏,山东六国已亡其三,可是攻楚却遭逢大败,老将王翦说楚乃大国,得倾全国之师六十万南下才能灭楚。秦王嬴政无法,只得将举国之兵六十万交予王翦,统军出征那天,王翦向秦王请赐良田美宅,说是为子孙业耳。秦王鄙之,答应了他的要求。大军行进途中,王翦又连续五次派人到秦王那里求赐美田良宅,连他的部下都笑话他太贪心了......”
“这个王翦也的确不太明智,”郑可笑道:“一仗未打,便先向君主请求赏赐,秦王不怪罪他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侯爷也这么认为吗?”杨牧云轻轻一笑,“那王翦征战一生,侍奉了几代秦王,岂是做事如此不知分寸之人?他向部下解释说,秦王鹰目豺声,生性多疑,刻薄寡恩,如今秦国全国士兵尽交到自己手中,此时唯有向秦王诸多要求,才可以表明自己除了金钱田宅之外别无他求,借此消除秦王怕他拥兵自立的疑惧。”
郑可听了微微动容,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后来王翦与楚国对峙了一年多,最终灭楚。自始至终秦王也没有猜忌他,后来他终老秦国,得了善终。”杨牧云迎着郑可目光笑道:“侯爷的功绩再大也大不过这个王翦吧?可为何如此坐卧不安,为王上所忌呢?”
郑可面目深沉,默然不语。
“侯爷知道岳飞吗?”杨牧云又道:“他可是宋时的一代名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就凭一句莫须有的虚言,就被皇帝罢职下狱,最后惨
死风波亭,侯爷可知是为什么?”
郑可不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因为他不会如王翦一样向皇帝示弱,”杨牧云道:“和他同时期有很多有名的战将,可谁都没有像他一样惨死。侯爷可知这又是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有弱点,韩世忠狎妓,张俊贪财,刘光世胸无大志,吴玠一心炼丹修仙。可见他们都不会威胁到皇权。可岳飞与他们都不一样,这些人身上的弱点他一个没有,他不贪恋权色富贵,想要什么,皇帝的江山吗?”
郑可身子一震。
“侯爷的症结也在于此,”杨牧云说道:“功高而不知主动示弱。侯爷已位极人臣,又兼立了灭国大功,这让王上该如何赏赐您呢?赏赐低了,恐侯爷不满,要是真让侯爷据占城自立,不是树一强敌跟王上分庭抗礼吗?”
“本侯之心唯天可鉴,”郑可脸上肌肉微微一抖,正色道:“对王上的忠心从未变过,本侯就是死也绝不会背叛王上。”
“侯爷公忠体国,在下甚是敬佩,”杨牧云微微笑道:“要让王上对侯爷放心,可不容易,如今王上派阮只来代行军中大权,证明王上已对侯爷起了猜忌之意。阮只的所做所为,侯爷都看到了,难免不是出于王上的授意,今日他拿郑公子开刀,便是激侯爷出手,他好拿捏侯爷的错处。还好侯爷没有乱了阵脚,自己亲手仗责郑公子,让他无话可说。可是侯爷躲得过今天,难道躲得过明天吗?”
郑可默然,良久叹息一声,“我郑可问心无愧,他阮只能拿本侯怎么样?”
“阮只之所以肆无忌惮,便是拿捏准了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侯爷都不会反击的。只要侯爷一反击,便是对王上的安排不满,就是生有异心的明证。”杨牧云的目光盯着他,“可侯爷能够任人宰割而不还手吗?”
郑可迎着他的目光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叹道:“杨公子见解之精辟,本侯甚为敬佩,请公子教我。”
“在下不敢,”杨牧云说道:“在下在化州时就曾说过,侯爷所虑只阮只一人,只要不着痕迹的将此人除去而不留把柄,就是王上也不好说什么。”
“可如何将此人除去而不留把柄呢?”郑可皱了皱眉。
“这件事现在做起来可甚是不易,”杨牧云微微摇头,“要知阮只可是在侯爷军中,一旦有什么闪失,侯爷首先脱不了嫌疑。就算被人抓不住把柄,要是不能自证清白的话,王上同样是可以治侯爷罪的。”
“是呀,”郑可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本侯要如何做才好,请杨公子明示。”
杨牧云唇角微微翘了翘,眼睛霎了霎,“要如何做侯爷应该已经成竹在胸了吧?否则又怎会在这里听在下说这么多废话呢?”
郑可一愕,旋即大笑,“聪明,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说着拈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河里。
树丛中突然闪出一条身影,一道炫目的刀光闪电般劈向杨牧云。
杨牧云腾身闪开,可对方的身形就像影子一般朝他贴了过去,手中刀光匹练一样狠狠劈下。
杨牧云却倒背双手,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向旁滑出丈余。
对方如影随形,连续劈出九刀,一刀比一刀猛,而且招式奇诡。
“这是从哪里突然冒出的高手?”杨牧云心中暗暗吃惊,但是却沉着应对,并没有还手,只是竭力闪躲。
“慢!”郑可喝止住了对方。
对方倏然收刀,退至郑可身侧。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凝目看去。这人褐衣蒙面,看不到相貌,只是两只眼如鹰隼一样瞪视着自己。
“如何?”郑可像是在问那人。
“不错。”那人声音铿锵沙哑,仿佛年纪已然不轻。
“让他和你一起,怎样?”郑可又问。
“他,可信?”那人侧目向郑可看去,嘴里没有一句废话。
“我相信他。”郑可微微点头笑道。
第五百七十七章 雨夜暗箭
第二日,天忽然下起了大雨,而且越下越大,大军在雨中行进,苦不堪言,安南的冬天是不下雪的。
随着大军一路向北进发,郑玉忽然发现,杨牧云人忽然消失了。去问他父亲,郑可只是叹了口气,说自己前途未仆,任何人离开他都很是正常。
一直到傍晚,大雨还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前方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新平江边。
新平江并不宽,平常涉水可过。可大雨导致江水猛涨,汹涌澎湃的浪涛阻住了大军前进的道路。
郑可在大雨中病倒了,额头发着烧昏迷不醒,阮只只有接过全权指挥全军的权力。
天已全黑,雨兀自下个不停,天空黯淡无光,地上伸手不见五指,阮只只得命令大军就地扎营。
漆黑的雨幕中,一支换上了便衣的安南官兵出了营盘,冒雨向着新平江的上游行去。
新平江上游的路并不好走,道路崎岖不平不说,还到处是茂密的荆棘丛林,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雨中行走,尤其艰难。可这队安南官兵行进的脚程并不慢,可见训练有素,特别是领头的那人,在山石草丛间行走如飞,可知其身负武功,而且武功不低。
越往前道路越是险陡,这支安南官兵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忽然,领头的那人停下脚步,一脸警惕的瞪视着前方,一晃手中的火折子,他身后的人立刻伏下身子分散隐蔽起来。
“什么人?出来!”他低喝一声。前方树丛没有半分动静,只有雨水打在上面发出的沙沙声。
他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不过用的是当地人说的蛮语。
两个人影从前方树丛中站立起来。拉弓搭箭用蛮语向他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是存盆蛮人,”领头人唇角微微一翘,张口说道:“我是大越朝廷派来的,特来见你们的首领维纳苏瓦。”
那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将弓箭收起,走上前细细打量他。
领头人见来人衣衫简陋,批头散发,脸上身上涂抹着油彩,继续道:“我是大越禁卫副都尉武国斌,封阮侯爷之命特来见你们首领。”说着将一块玉质腰牌呈至二人面前。
其中一人接过来看了看,一挥手道:“随我来吧!”
武国斌领着一众手下跟着那两个蛮人继续沿着新平江上游走去,走不多时,只觉前方愈加崎岖难行,丛林愈发浓密。
“武大人,”其中一名手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忍不住问道:“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只管走就是了,问那么多作甚?”武国斌冷冷的说了一句。
“这些蛮人,”另一名手下也禁不住发了句牢骚,“怎么待在这样的鬼地方?”
听了这话他身边的同伴不禁笑了,“要不是待在这山高林密的地方,不早让我们大越朝廷给灭了吗?”
武国斌冷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跟紧了,再说怪话我割了他舌头。”
众人闻听打了寒噤,默默的排成一队在丛林中行进不再说话。
又不知走了多远,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众人一惊,行进的步伐一窒。
武国斌张眼望去,前边领路的两人蛮人已不见了踪影。而他们现在已身处一片开阔地中,四周都是阴森森的林木。武国斌的心底莫名涌起一丝寒气,刚要发话,突听一阵“咻咻”的破风声扑面而来。
“趴下,快趴下!”武国斌朝身后的一众手下吼道。
“噗噗——”众人在懵懂中纷纷中箭,惨叫声响彻夜空。
数十人顷刻间便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缓过神刚拔刀出鞘,一个个黑影如幽灵般自丛林中窜出,挥舞着刀矛向他们扑来。
“不要乱,”武国斌喊道:“大家背靠背,千万不要被敌人冲散了。”说着一刀向迎面扑来的人砍去。
双方在林中空地瞬间绞杀在一起。
来人不下百余,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武国斌和一众手下本就人少,又被一
阵乱箭射伤大半。措手不及之下登时处于劣势,平均一人要面对对方三四人。
一阵厮杀过后,武国斌的手下越来越少。
“武大人,”其中几名手下冲他喊道:“您快走,我们替你挡着。”
“不,要走一起走。”武国斌沉着脸一刀劈在一名敌人的肩膀上,紧接着又挥刀将两人逼退。
“您再不走我们一个都走不掉了,”一人急道:“您赶快回去禀报阮侯爷,回来替我们报仇。”说着举刀拦住几个扑上来的人。
武国斌一咬牙,手中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溅起一片血雨,几声惨叫声响起,他一矮身,钻入了丛林里。
......
他也不知跑了有多远,跑到了那里,眼前无边无尽的丛林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感觉身后一直有一个人紧紧蹑着他,停下时向身后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他实在受不了了,停下脚步发狂似的转着圈向周围喊道:“是谁,出来!快给我出来......”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他头顶响起,武国斌倏然抬头望去,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仰卧在树冠的一根枝杈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是谁?”他喘着粗气嘶声吼道。
少年一声不吭,仍然不望他一眼。
武国斌咬牙腾身一跃,手中刀闪电般向他劈了过去。
“咔嚓——”一声粗大的枝杈被一刀劈断,落下地来,而那少年却失去了踪影。
“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武国斌的心中冒出一股凉意,若是人,这少年的武功怎会如此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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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心乱如麻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霍然转身,就见方才那少年正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后看着自己。
武国斌大吼一声,挥刀如风,向着那少年一刀又一刀的砍去。
也不知砍了多少刀,那少年就如水中的倒影,在他如狂风暴雨般的刀锋下始终没有消逝。
又是一刀劈下,那少年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武国斌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他感觉全身都要虚脱了,身为王宫禁卫高手之一,他还是第一次碰见如此可怕的对手,自己拼尽全力,而对方却好像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还打吗?”一个悠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武国斌扭过头,狠狠瞪视着那个如幽灵一般的少年,声音像是自牙缝间挤出,“你想怎样?”
少年笑了,笑道很灿烂,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淡淡道:“不想怎样,只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武国斌脸色一变,“你休想!”
“你的手下已经全完了,”少年看着他道:“可却偏偏留了你一人,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到大营么?”少年说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你......你是郑可的人?”武国斌吃惊的说道。
少年微微一怔,没有吭声。
“郑可他想要做什么,要造反吗?”武国斌红着眼睛嘶声道。
“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们侯爷可不敢去做,”少年悠悠道:“不过是想替王上清一下君侧而已。”
“他想要清谁?”
“你把刀扔了,我便告诉你。”少年笑道。
“好!”武国斌一个字刚吐出口,手中刀如长虹贯日向少年掷去。脱手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奔向黑幽幽的丛林,身法之快有如离弦之箭。
少年摇摇头,不多时,只听一声惨叫自丛林内传出,一名褐衣蒙面人走了出来。
“你不该跟他说那么多废话的。”蒙面人冷冷的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我心肠软呢?下狠手还得你来。”
蒙面人哼了一声。
“所有人既然都料理干净了,我们便进行下一步计划吧!”少年说道。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
蒙面人道:“武国斌是王宫禁卫高手中身手较弱的一个,阮只身边的那个裴国安武功要比他高多了。”
“那是自然,”少年微微一笑道:“武功高的自然是要留下保护重要人物的。”
“所以做任何事都不能托大,”蒙面人的目光盯着他道:“万一有个闪失事情败露,侯爷就完了。”
“这个我晓得,”少年悠悠道:“我能不能在安南飞黄腾达就指望侯爷了,怎能把侯爷的事办砸了呢?”
蒙面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杨牧云,你是个明人,为何不在大明走你的仕途,偏偏来我大越淌这趟浑水?”
“大明的仕途已被我走绝了,”杨牧云笑了笑说道:“相比起来,安南的机会要大些,何不在这里搏一搏呢?难得侯爷如此看得起我,让我参与到他的大计中来,我定当誓死以报的。”
蒙面人见他的神情不像作伪,遂道:“走吧,我们还得快些回去,一旦天亮了,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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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中淋了一天的安南官兵很快进入了梦乡。只有阮只的大帐还亮着灯火,阮只背着双手,面色凝重的在营帐中走来走去。帐中立着一人,年约四十,相貌平常,中等身材,乍看无甚特别之处,可他目中闪烁着精光,浑身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像。
营帐内静静的,只能听到外面哗哗的雨声。
“侯爷,”见阮只没有丝毫要睡的意思,中年人忍不住说道:“您还是早点儿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率军赶路呢!”
阮只叹了口气,目光凝望了帐口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明日雨还是不停的话,这新平江的水岂不是涨得更猛了。”
“明日之事未必如侯爷所想,”中年人劝慰道:“现在全军系于侯爷一身,侯爷该当好好保重才是。”
阮只摆摆手,没有说话。
“侯爷,”中年人继续道:“军中的大权尽操于侯爷之手,郑可病重不能理事,连他的儿子郑昭都挨了四十军棍,现趴卧在床,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兵者,凶器也。一日不曾卸下,这担子担在肩上就一刻不安稳。”阮只面色凝重。
“侯爷也是先王身边的老臣了,”中年人说道:“这兵也带了大半辈子,什么大仗恶仗没有见过?如今只是领兵回京,并不是去交战,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我也说不上来,”阮只看着帐顶,“只是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郑可不是一个轻易能向人低头的人,我不但夺了他的权力,还逼他打了自己的儿子,可他连一点儿过激的反应也没有,岂不怪哉?”
“让您代行军权,是王上的意思,”中年人说道:“他儿子郑昭挑起军中争斗,合该被执行军法,郑可如果因此为其子出头而与侯爷起了冲突,那是对王上不敬,侯爷就可借机拿出王上交给您的密旨,当着全军宣读将郑可拿下......”
“可他不给本侯这个机会呀,”阮只眉头深皱,“他也真能下得去这个狠手,把自己的儿子打得爬也爬不起来,本侯就是想寻他的晦气,也拿不住他的把柄。”
“侯爷不必忧心,”中年人笑了笑,“回京之路还长着呢,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忍下去。”
“他现在是一病不醒啊,”阮只叹道:“这一来可好,他干脆什么都不用闻了。王上让我早日带兵回京,本侯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下去。既然眼前江水湍急过不去,就看能不能绕道上游过去了。”
“新平江的上游是存盆蛮的地盘,”中年人说道:“他们会让我军轻易经过他们的地盘吗?”
阮只轻蔑的嗤笑一声,“本侯这里可是足足八万大军,他们这群蛮人还想挡住本侯的路不成?要是他们敢有一丝妄动,本侯就率兵灭了他们。”说到这里眉峰微皱了一下,“也不知国斌那里怎样了,有没有见到存盆蛮的大首领维纳苏瓦。”
“天黑雨大路难走,”中年人思忖了片刻说道:“按常理天亮前他应该赶不回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无声杀戮
“嗯,”阮只面色深沉的颔首道:“希望他们快些平安回来。”
这时帐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中年人面色微动,闪身来到帐门前,左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他是个使左手剑的人,世上左手使剑的人少之又少,他便是极少中的一个,他左手拔剑的速度比世上大多数右手使刀剑的高手要快得多,与他曾对阵的人往往刀剑还未出鞘,他的剑尖就划破了对手的咽喉。
出于天性,他本能的对靠近阮只营帐的人十分警觉。
“什么人?”营帐外的护卫叫道。
“黎冼,”来人说道:“我是奉副都尉武国斌之命有要事禀报侯爷。”
“武副都尉呢?”护卫问道。
“他稍后才能赶回来,”来人继续道:“他让我们先一步来见侯爷。”
“你们等着。”护卫掀开帐帘入内。
......
“裴都尉......”护卫刚张开口便被中年人挥手打断,“是随武国斌一同出去的弟兄么?”
“是的,”那护卫回道:“一个是黎冼,另一个是侯渐,他们当时是随武副都尉一同出的大营。不过......”
“不过什么?”中年人心头一紧。
“不过他们带来了几个人,装束很是怪异。”护卫答道。
“怪异,如何怪异?”
“他们看起来像是山里的蛮人。”
“蛮人?”阮只精神一振,“莫不是存盆人?”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快让他们进来!”阮只吩咐道。
“是!”护卫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又被中年人叫住,“只让黎冼和那个领头的蛮人进来。”
......
黎冼身边的那个蛮人脸上身上俱都涂抹着油彩,一见阮只便神态恭谨的躬身一礼。
“会说越语吗?”阮只打量了他一眼问道。
“小人坎曼,”蛮人说道:“奉维纳苏瓦大人之命来见阮侯爷。”
“哦?”阮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我派出的人这么快就到班隆洞了么?”
“回侯爷,”蛮人面色不变,“我们维纳苏瓦大人并不在班隆洞,而是在距侯爷大营不远的地方。”
“是么?”阮只淡淡一笑,“如此雨夜,你们首领与本侯一样露宿山野,倒是好闲情逸致啊!”
“侯爷大军远来,我们维纳苏瓦大人不明就里......”坎曼说道:“但遇见了武副都尉,听他详细一说,就安心多了。”
“既如此,那你家维纳苏瓦大人为何不亲自前来,”阮只瞄了他一眼说道:“却派了你过来?”
“我家大人天亮后自当前来拜见阮侯爷。”坎曼道。
“那好,”阮只看了一眼中年人道:“裴都尉,你让人带他下去好好招待,不可轻慢了他。”
“谢侯爷!”坎曼刚直起身子,只听一声惨叫,黎冼倒在地上挣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侯爷......”坎曼一惊,一柄冰冷的剑锋已贴在他的脖颈上。
裴都尉森寒的目光盯在他脸上,“说,你是什么人?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这,这......侯爷,您这是何意?”坎曼惊惧道。
“你自以为很聪明,殊不知第一句话便露了破绽。”阮只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本侯姓阮?”
“这是武副都尉......”
“本侯吩咐过武国斌,与存盆人接洽只准以郑侯爷的名义,断不许提本侯一个字,”阮只目光紧盯着他,“说吧,你究竟是受谁的指使?”
“我......”坎曼话还未说完,只听帐外几声惨叫,紧接着几条黑影窜入帐中,朝阮只扑去。
“侯爷小心,”裴都尉吃了一惊,舍了坎曼,持剑向那几条黑影迎了过去。
坎曼就地一滚,鼓起腮帮子嘟起嘴唇朝阮只“噗”的一声。
“啊——”阮只一声痛呼,弯下了身子。
“侯爷——”裴都尉奋力挥剑斩伤了冲入帐内的几人,护在了阮只身前,“侯爷您怎么样?”
阮只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已说不出话
。裴都尉一眼瞥去,阮只的胸口中了一根飞针,飞针上发着幽蓝的光。
“针上有毒......”裴都尉再不迟疑,拉着阮只冲出帐外。
......
军营里现在已乱成一团,虽然还下着雨,大营内却是火光处处,从睡梦中惊醒的安南官兵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不知谁在大声喊着:“存盆人袭营了,存盆人袭营了......”
营帐周围,护卫们正跟一群蒙面人狠斗。
“存盆人杀进来了吗?”阮只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他已经站立不稳,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侯爷,不要紧的,”裴都尉把他架在身上安慰道:“我们这里有八万大军,存盆人是不敢跟我们开战的。您现在不要说话,下官先带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保阮只安全,他已顾不得理会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蒙面人了。
刚奔出几步,就见几名护卫跟了过来。
裴都尉握剑的手紧了紧,待见那几人确是从东京带过来的王宫禁卫,方松了口气。
“那些跟你们交的手人是谁?”裴都尉边走边问那几名护卫。
“不知道,”一名护卫说道:“不知从哪儿飞来一阵箭矢,兄弟们当时就有不少人中箭,刚缓过神,那群蒙面人就杀到眼前了。”
“侯渐呢?”裴都尉又问。
“打起来时就不见了。”
“娘的,”裴都尉咬牙骂道:“军营里一定是出了内贼,要是被我揪出来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大人,现在怎么办?”
“先保护侯爷要紧。”
正说着话,一名褐衣蒙面人如飞般杀了过来,手中刀劈出一道炫目的寒光,登时有两名护卫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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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护住侯爷......”裴都尉吩咐身边的几名护卫,身子一跃,左手剑挑起一朵剑花划向那褐衣蒙面人。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两条身影同时落地。
“是你?”裴都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很奇怪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吗?”褐衣蒙面人冷冷道。
“你本该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我还活着。”
“郑可的胆子真大,居然连你也敢收留。”裴都尉脸上变色。
“就算胆子不大,你们便肯放过他吗?”褐衣蒙面人嗤笑一声。
“很好,”裴都尉目光紧盯着他,“现在让我将你了结了也是一样。”
“你有这个本事吗?”褐衣蒙面人话音未落,裴都尉左手剑的剑尖已刺到了他面前。
“叮——”他提刀封挡了一下,身子向后飘出丈余。
裴都尉一剑又已刺到,褐衣蒙面人不挡反撩,自下而上划向他的咽喉。裴都尉剑招急变,瞬间刺出数点寒芒,点点戳向他的要害。褐衣蒙面人的刀锋圈出半个圈子,将他的剑招一一化解。
两人以快打快,眨眼间过了十余招。
裴都尉见一时拿不下对方,向那几名护卫叫道:“快,快保护侯爷到陶都督那里。”
那几名护卫顾不得应声,忙背起已近昏迷的阮只就走。
“想走?”褐衣蒙面人纵身想追,却被裴都尉拦下,两人你来我往,又狠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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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昭自睡梦中惊醒,忽然听见外面大乱,想要支撑着从床上爬起,但腰胯处一阵剧痛,只得呻吟一声无力的再次趴下。
帐帘一挑,郑玉走了进来。
“阿玉,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郑昭问道。
“听说是存盆人袭营,”郑玉说着来到他面前,“你没事我就安心了,千万不要乱动,我去看看。”吩咐跟过来的几名手下,“你们给我牢牢守在这里,阿昭要是有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们。”说着转身便要出帐。
“阿玉......”郑昭又叫住了妹妹。
“怎么了?”郑玉顿住脚步。
“你小心些。”郑昭叮嘱了一句。
“嗯
。”郑玉点点头,心里一暖。
......
她出了营帐,正要四处察看,忽见一条人影如飞般在不远处闪过。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吃惊的自语了一声,“杨牧云?”当下不及细想,腾身而起跟了过去。
在一座营帐后,杨牧云出手如风,将几人击倒在地,伸手抄起一名昏迷不醒的人,将他交给从暗处冲出几个蒙面人。一脸肃然的说道:“接下来的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几个蒙面人点点头。
“要是被人发现,你们自己割了脑袋去向侯爷请罪吧!”杨牧云话说到最后已声色俱厉。
“杨公子放心,”那几人说道:“要是真有闪失,小人就是万死,也绝不敢牵累了侯爷。”说罢架起那人便隐入了夜色中。
“阮只?”郑玉更惊讶了,他看清了被架走那人的相貌,而被杨牧云击倒的人就是阮只从东京带来的王宫禁卫。
“是谁?”杨牧云察觉出有人在窥视他,飞身向郑玉这边跃来。速度奇快,郑玉想要避开却来不及了,杨牧云已冲至她面前,伸手闪电般抓向她的咽喉。
郑玉反切他的手腕,杨牧云“咦”了一声,快速变招,伸指点向她璇玑穴。郑玉被迫向后疾退,手刚一握住剑柄,手腕却是一紧,已被杨牧云拿住。劲风袭面,杨牧云的另一掌已劈至她的面前。
她侧首躲过,杨牧云却不再进击,拿着她握住剑柄的手腕的手也收了回去。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诧异道。
“你干什么?”郑玉掠了一下鬓边的秀发,白了他一眼说道:“想要杀了我吗?”
“外面这么乱,你不待在自己的营帐里,到处乱跑什么?”杨牧云眉头一皱。
“我没乱跑啊,”郑玉道:“我不过是去保护阿昭,谁知却碰到了你,便一路跟过来了。”
“你跟踪我?”杨牧云脸色一变,向她身后看了看。
“你放心啦,”郑玉笑着安慰他道:“就我一个人而已,看你紧张的。”
“唔,”杨牧云两眼瞪视着她,“刚才你都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也好,没看到也好,”郑玉眸波流转,“你要怎样,杀了我灭口不成?”
“这倒不至于,”杨牧云收回目光,“如果你不想侯爷出事的话,还是当没看到的好?”
“侯爷?哪个侯爷?是我阿爹,还是阮侯爷?”郑玉俏皮的眨眨眼。
“你......”杨牧云目光如电一般射向她,“看来你还是什么都看到了。”
“怪不得你无缘无故的失踪了,”郑玉灵动的眸子霎了霎,“是不是我阿爹让你去替他办事的?”
“郑小姐,”杨牧云目光一闪,“有些事你还是不要问了,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这个我何尝不明白,”郑玉轻叹一声,“在阿爹眼里,外人比我和阿昭还更可信一些。”
杨牧云笑了笑,转身便走。
“喂,你等等我。”郑玉紧跟了上去。
......
这一边,裴都尉和褐衣蒙面人的交手还在继续,两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一时很难分出胜负。
杨牧云远远的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郑玉道:“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
“你......”郑玉叫之不及,杨牧云早去得远了,她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很听话的站在原地。
杨牧云来到距二人两丈远的地方站定,刀光剑影荡起的劲风掀开了他的衣角,见褐衣蒙面人还是无法取胜,嘴唇微动,用传音之术对着裴都尉说了一句话。
裴都尉身子一震,心神略分,被褐衣蒙面人一掌击在胸前,身子远远的飞了出去,还未落地便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刚挣扎着站起,一柄森寒的刀锋便划过他的咽喉,他身子晃了几下便“扑通”一声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褐衣蒙面人收刀入鞘,目光冷冷的看向杨牧云,“你对他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只是告诉他阮侯爷死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大军征蛮
“我的事,不希望别人插手。”褐衣蒙面人冷冷道。
“我也不愿意多事,”杨牧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只是怕时间拖长了恐生变故,要知道,有任何闪失的话最危险的人会是谁。”
褐衣蒙面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闪身没入了茫茫夜幕中。
这时郑玉跑了过来,看着褐衣蒙面人隐去的方向,转向杨牧云,“那人是谁?”
“不知道。”杨牧云若有所思。
“不知道?”郑玉眸子霎了霎,“你们看起来很熟的样子。怎么会不知道?”
“很熟也不一定非得知道对方是谁的。”杨牧云淡然道。
“他......是我阿爹的人吗?”郑玉低低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的目光霍然向她扫去,“大小姐,小心祸从口出。”转身快步而去。
“喂,”郑玉喊道:“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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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很凑巧的是,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也渐渐停了。
安南军营里的乱像也止住了,所有将士都惊奇得发现,昨日病倒的统帅郑可奇迹般的痊愈了,而代他行使军权的阮只却没了踪影。
郑可指派营内将领约束自己的部下,收殓死者,救治伤者。大营内死伤的将士并不多,还找到一些袭营的存盆蛮的死尸。可阮只带来的王宫禁卫全部身死,尸首排列在阮只的营帐外。将领们一脸紧张。郑可却很镇定的指派他们带人去营外搜索。
雨停后,新平江的江面也下降了许多,安南兵将分几路向四周搜索,其中一路沿着江水向下游行去。不多时,他们发现了阮只伏在江边的尸体,不远处还有几具存盆蛮的死尸。阮只的手中还握刀,身上伤痕累累,好像经过一番搏斗力尽而死。
领队的将领不敢挪动尸体,赶紧派人回营禀报,郑可很快便来了,见到阮只的尸首后,他怒发冲冠,指天立誓要为阮只报仇。看到阮只蹊跷的死于营外,有的将领虽心存怀疑,但也不好说什么。
郑可回到军营后,立即在大帐召集众将,他也不多说,让所有将领一个时辰之内领军整队出营,向新平江的上游进发,目标是存盆蛮的老巢班隆洞。
八万安南大军浩浩荡荡的向新平江上游开进,一路声势浩大。
郑昭由于身上有伤,留在营内。杨牧云和郑玉陪护在郑可左右,随军出征。
看着前后无边无尽威武雄壮的大军,郑玉得意的看了杨牧云一眼,问道:“我大越的军队比起明军怎样?”
杨牧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你不说便是比不上我大越喽。”郑玉戴着面具的脸向上一扬。
“你的话让我想起一千多年前发生的一个有趣的故事。”杨牧云笑道。
“什么故事?”
“
夜郎自大。”杨牧云一字一句的道。
“你......”郑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安南的典籍大多来自大明,很多典故郑玉是知道的。
“阿爹,”她不服气的向父亲问道:“您跟明人打过仗,明人的军队怎样您一定很清楚,他们比不过我们大越的,是不是?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被我们赶回去?”
“可他们毕竟曾在我们这里盘踞了二十年,”提到过去的事,郑可面色凝重,“明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有时他们被围也死战不降,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是我大越最强劲的对手。占人、芒人、蛮人都远远不能跟他们相比。”
“是么?”郑玉瞄了杨牧云一眼,又向父亲问道:“您把明人讲得那么厉害,那我大越又是怎样打败他们的。”
“我们大越胜在人心向背,”郑可道:“当大越的百姓都站在我们这边的时候,明军就不再具有胜算了。”
“唔......”郑玉似乎没明白。
“玉儿,你不知道,”郑可继续说道:“大明是天朝上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战争动员能力非我大越所能比,与大明作战,我大越就得赌上国运,这不是我大越一个小国所能承受起的。”
“侯爷所言,发人深省,”杨牧云赞道:“在下谨受教了。”
“哪里,杨公子学识渊博,本侯很是敬佩,”郑可捋须笑道:“本侯也是衷心希望大明能够与我大越和好,永生永世不再大动干戈呀!”
“如安南王与侯爷一般深明大义,谨守臣礼,那我大明皇帝一定会降诏修好......”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听郑玉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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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对大明有些太示弱了,”郑玉不满道:“一再派遣使臣到大明,请大明皇帝降旨封王。依我说,就是大明皇帝不封,王上不也是我大越的王么?干嘛低三下四的派人去大明请旨?”
“这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懂了,”郑可摇摇头,“王上是为了主动与大明修好才这样做的,能得到大明皇帝的正式册封,便是天朝承认了我大越,这样就永远熄了大明皇帝征讨我大越的心思。”
“哦......”郑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侯爷,”杨牧云悄声问道:“您这样大张旗鼓的征讨存盆蛮,妥当吗?”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郑可昂然目视前方,“我大兵所指,攻无不克。他们除了投降之外,别无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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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大军向西行进,一路青山迤逦、怪石嶙峋,脚下流水潺潺,风景甚是殊丽。可是官兵们却如临大敌,根本顾不上去欣赏。
最前边的是陶方晋率领的乂安道军,陶方晋是安南开国名将陶公僎之子,任后军都督,统领乂安道军。征占城时,他所率的乂安道军没有打过什么硬仗恶仗,可这一次,郑可把他派到了最前面。
一路上,他心怀忐
忑,阮只下了郑可军权时,他一度与阮只走得很近,与郑昭的铁突军起冲突的就是他麾下的乂安道军。经此一事,阮只对他很是信任,昨晚在阮只最危急的时刻,裴都尉首先想到是陶都督能够保护这位阮侯爷,让手下急忙送阮只去陶方晋的营帐,谁知却被杨牧云截了。
阮只身死,陶都督是最紧张的,不知道重掌军权的郑可会怎样对待他。果不其然,郑可借口郑昭养伤,让他领着乂安道军打前锋。
乂安道军的官兵们个个双手举着近一人高的大型藤牌,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前边已没有路,只有一条野草倒伏,似被人踩过的野径,最多容两人并排经过,军队要布成这样的队形必然不堪一击,陶方晋紧皱双眉,下令队伍停止前进。
陶方晋两眼仔细打量着周围的地形,新平江在这里逐渐收窄,蜿蜒而上,虽说江水两旁也是野草丛生,灌木横桠,可是相形宽阔一些,更难得的是在那变浅的江水中行进,可以避免丛林山石中层出不穷的陷坑、竹钉、套索、绊发竹枪、荆棘刺等障碍,那些难以发现,令人头疼的小机关不但能够严重阻碍大军的行程,更能让士兵因大量杀伤而降低士气。
陶方晋立即命令军队向下转移,沿江流溯源而上。
新平江在这里的宽度不超过寻常溪水,水深不过膝,宽度可划一条竹筏,虽说曲曲折折,不时还有被水流冲的滑不溜丢的巨石拦路,大军行速反而比在上面快了许多。
存盆蛮人彪悍善战,几百年来一直与安南人争斗不休,安南陈朝宪宗时期大举征西,降服了很多部落,其中就包括了存盆蛮,陈宪宗得意洋洋,让人在临着新平江上游的一处石崖上刻了一篇《征哀牢纪功摩崖》。
路过的安南官兵无人不见,杨牧云路过时还在崖下驻足了好久,为上面镌刻的笔划遒劲的楷书赞叹不已。安南历朝历代使用的都是汉字,杨牧云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安南大军一来,存盆蛮便屈膝投降,可大军一撤,他们便故态复萌,不断袭扰越人的村寨县镇。存盆蛮善于在山石草木间布置机关,这陶方晋是知道的,但他也深知蛮人也决不会放过在江流中布置陷阱,因此命下面的士兵全力戒备,空中、两侧密不透风地山林中,甚至水下的鹅卵石,生怕会突然从里边窜出个什么东西。
待前方的探子回报说没有危险,他才放心的让队伍继续前进。
“存盆蛮怎会愚蠢得袭击我军大营?”陶方晋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们都活得不耐烦了吗?”尤其诡异的是,别的军士死伤不多,而阮只连同他营帐周围的数十名王宫禁卫全部死了个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仿佛这群蛮人是专门来找阮只晦气的。
“难道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默默祈祷,希望存盆蛮见安南大军前来,弃刀枪出来投降,这样便可免去一场刀兵之灾了。
神情正恍惚间,忽然前方枝头剧烈摇晃,怪啸声声而起,猝不及防的士兵纷纷惨叫倒下。
第五百八十章 大帐计议
江边林中突然飞出无数石头,至少碗口大,像下冰雹一样砸向陶方晋的队伍。
士兵们纷纷举起藤盾,可这东西挡弓箭和梭枪可以,扛不住石头一通乱砸,藤盾没几下便被砸得稀烂。有的士兵吭都没吭一声,就被砸得脑壳崩裂倒在地上,脑浆流了一地,死状惨不忍睹。
恐怖的情状让众安南士兵心中生寒,敌人在暗处,让你看不见也摸不着,箭只能盲目的射入林中,可石头雨似乎越来越猛烈了。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没有倒下的实在抵受不住,纷纷向没膝深的草丛内躲避,有些士兵甚至退入了江水中。
忽然一阵阵惨叫声响起,在草丛内此起彼伏,原来存盆人在草丛中早布设了陷坑、竹钉、套索、荆棘刺等物,盲目躲进去的安南士兵在阵阵惨嚎声中再次死伤遍地。存盆人生活在茂密的热带原始山林里,有用之不尽的树木和石头。他们以树干为弓弦,以石头为箭矢,骤然发难,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给冒然闯入、不明情况的安南官兵以极大的杀伤。内心崩溃的安南士兵丢下死伤的同伴开始向来路溃退。
阵势一旦大乱,就是天王老子下界也拢不住了,陶方晋挥刀斩了几个溃兵,却不起丝毫作用,内心惊惧的安南士兵纷纷绕过他向后跑去。他又呼喝了几声,忽然一块碗口大的石头迎面飞来,他赶紧一低头,“啪”的一声,头盔被砸落在地,头嗡嗡直响,还未缓过神来,他身后的一名亲兵被一块大石砸入胸口,胸口登时凹了下去,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口鼻鲜血狂喷而死。陶方晋心中一寒,再也不敢耽搁下去,只得一咬牙,调转马头,随着败兵一起沿江的下游溃逃......
......
听到前锋败报传来,郑可并没有感到太过惊异,下令全军暂停前进,并免去了陶方晋乂安道军都督的职务,由副都督李缘暂代乂安道军都督一职。同时派出大量秘密斥候,打探能够直接进军班隆洞的道路。
大军沿着新平江江边驻扎了下来。郑可将所有将领召集到自己的大帐议论军机,可议论了一天也没议论出个头绪,众将散去后,他默默的坐在大帐中沉默不语,该除去的人都已清除掉,而大军已经开进了存盆人地界,不可能无功而返,怎样花费最小的代价使存盆人屈服,摆在了郑可的面前,他刚刚派人给远在东京的黎元龙上了一道奏表,详述了存盆人雨夜偷袭大营,阮只和随身的王宫禁卫全部被杀,军营中群情激愤,所有将士一致要求讨伐存盆蛮,为平息众怒,自己便擅自领兵西进,不日定当凯旋,请王上明鉴云云。
“时间拖得一长,恐横生变故啊!”郑可阖上双眼叹道。
自永乐十六年他随先王黎利一同起兵以来,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年了,这些年里,他无日不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两代王上的猜忌会落到自己身上,可风不起而树欲折,自己手握重兵,难免为朝中奸臣所构陷。
“不行,我决不能坐以待毙,”想到这儿,他双眼微睁,嘴里喃喃自语,“我要把仗一直打下去,好让王上知道他离不开我,整个大越离不开我......”
帐帘一掀,走进来两人,郑可凝目一看,见是自己的女儿和杨牧云,微微抬起的身子又靠了回去。
“阿爹......”郑玉走到父亲身后,伸出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揉捏起他肩膀来。
郑可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侧目瞥了女儿一眼,“玉儿,你有什么事么?”
“没有啦,阿爹,”郑玉甜甜的说了一句,“我是怕您累着,想好好服侍服侍您。”
“难得你一片孝心,”郑可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说吧,趁我现在心情好,你说出来我或许真的会答应你。”
郑玉踌躇了一下,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杨牧云。
“侯爷,”杨牧云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不知您方才和众位将军可议出了什么好的进军之策?”
“你想知道?”郑可轻叹一声,“兵贵神速,如果真的议出了良策,本侯又安能坐在这里?”
“那侯爷可否告知在下,有几条路可以通往存盆人的老巢班隆洞呢?”杨牧云问道。
“看来你对兵事很是上心呐!”郑可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也罢,现在本侯也是苦无良策,便来与你说叨说叨。”转身来到帐中挂的地图前,指着上面弯弯曲曲描画的线路说道:“能够通往班隆洞路径一共有三条,第一条便是沿着新平江河谷之地而上,这条路越往上越是狭窄,而且周遭地形复杂,便于存盆人步步设伏,想要通过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陶方晋所率的先锋军便是在这条路铩羽而归的。”
“那另外两条路呢?”
“另外两条?”郑可苦笑一声,摇摇头,“第二条路可是一条有名的阴阳道......”
“阴阳道?”杨牧云不解。
“你来看,”郑可指向地图上一条曲曲折折的线路道:“这是班隆山,方圆上百里,沿着山脊有一条小路可迂回绕向班隆洞,可这条路......”叹息一声续道:“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中间只能容纳一人行走。我军如走这条路只能轻装前进,要是盆蛮人在峭壁上埋伏,只消扔下几块石头,就足可让我全军覆没了。”
“原来阴阳道是这个意思,能够随时让人阴阳相隔。”杨牧云暗道。接着又问:“那第三条路呢?”
“第三条路就是吞溪口,”郑可指着图上一处关口标记说道:“这是两山夹峙的一处关口,如果能拿下它,便可一马平川的直捣存盆人的老巢班隆洞了,不过此关口极为险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正面攻打将之拿下基本上不可能。”说完深深叹了口气,“相比起来,沿着新平江上游的河谷地带进军更是稳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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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每前进一步恐怕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我本想着大军一到,存盆人便会前来请降,看来,本侯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你既然要嫁祸到存盆人身上,定然要装得卖力些,”杨牧云心中暗道:“谁知一打才知对方是个硬茬子,但再硬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杨公子,”郑可的目光看着他道:“大致情况便是这些,你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以较小的代价拿下存盆人的老巢班隆洞。”
“侯爷,”杨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在沿江西上的途中,我曾在一大片临江石壁上看到一篇镌刻的纪功文......”
“嗯,”郑可颔首道:“那是前朝太上王陈日爌率大军亲征哀牢凯旋时所作的《摩崖纪功文》,并让工匠刻在石壁上以供后人瞻仰。”
“这位太上王的文笔倒是不错,”杨牧云吟道:“岁在乙亥季秋,太上王亲帅六师巡于西鄙,占城国世子、真腊国、暹国及蛮酋道匡、葵禽、车勒,新附杯盆蛮酋道声,车蛮诸部各奉方物,争先迎见,独逆俸(即哀牢酋名)执迷畏罪未即来朝......这个杯盆蛮便是现在的存盆蛮了?”
“不错,”郑可点头说道:“前朝对这些蛮人的叫法与我朝略有不同而已。”
“蛮人恃险以据王师,多少年前便是如此,”杨牧云道:“与今天也没什么不同,可前人是如何让这些蛮人屈服的呢?”
“这......”郑可思忖了片刻说道:“当时陈日爌先是领军征的哀牢,可哀牢王远遁,陈日爌回师时又打败了许多部落......”目光一闪,“你是想说当年陈日爌是怎么打败存盆人的,是吗?”随即摇头道:“当年陈朝的军队是绕了一个大圈,寻哀牢王不着,从西向东返归时与存盆人打的仗,与现今我军自西向东打是不一样的。”
“可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杨牧云说道:“只要谋划得当,未始不能复制前人的胜迹。我愿前去好好踏勘一番,替侯爷解忧。”
“你?”郑可看了看他,哂笑一声,“我派出的探子不下数百,他们以前都是附近的山民,通晓蛮语,你去能干什么,能与当地人交流吗?别还没深入蛮地,就被他们给捉了去。”
“阿爹,”郑玉向他眨眨眼,“别忘了还有我呢,我可以陪他一起去啊!”
“你?”郑可这才明白女儿向他讨好的原因,摇头说道:“你就更不成了,成天戴着这个劳什子面具,怪模怪样的,让人一见就心生警惕。”
“那我把面具摘了不就行了?”郑玉笑道:“其实我老早就不愿意带这东西了。”
“我看你是自从见了他才不愿意戴这面具的吧,”郑可冷哼一声,“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营里,打探消息自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去做。”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丛林幽径
郑玉很不高兴的从父亲的大帐中出来,见杨牧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好气的说道:“你在想什么,莫非你还要出去打探消息不成?”
“侯爷约束的是你,而不是我,”杨牧云淡淡一笑说道:“我又不姓郑,而且又不是侯爷的子女,侯爷没道理盯着我不放的。”
郑玉一双眸子瞪了他好一会儿,方道:“你是明人,只会说汉话,如何去向那些蛮人打探消息。”
“我来安南也没多长时间,”杨牧云笑道:“不是也跟着你学会说安南话了,而且跟侯爷和小姐你相处很融洽,相信那些存盆人也不会提防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明人,”杨牧云说道:“他们跟安南人不合,可对明人却不会生出敌意。”
郑玉眯起了眼睛,“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却忽略了一点。”
“什么?”
“不是所有的存盆人对我们越人都有敌意,”郑玉说道:“他们中有些人投靠了我们,是甘心为我们所用的。”
......
郑玉所说的这个人叫阿虎,是她的一个奴仆。他年纪不大,肤色黝黑,人虽瘦小,但显得十分精干。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存盆人,被越人虏获后辗转带到东京,在这个越人的都城里,有一个很大的奴隶市场,这里有来自很多地方的奴隶,他们中有的来自安南临近的蛮族部落,如存盆人、琴蛮人等。有的来自其他国家,如真腊人、暹罗人、缅人,甚至还有印度人。
郑玉当时是跟着哥哥来逛奴隶市场的,见到阿虎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一时感觉他可怜便将他买下了。带回府中时,郑玉并没有因为阿虎的蛮人身份而歧视他,而是命人悉心照料,直到他身体康复。至此阿虎对郑玉感恩不尽,忠心耿耿的留在了她身边。
郑玉把阿虎带到杨牧云眼前,得意的说道:“如何,他可是个真正的盆蛮人,能说他们的语言,但他却对我一个人效忠,你去盆蛮人的地界要是带上他,会方便的多。”
“哦?”杨牧云的目光一亮,“小姐是要他跟着我?”
“你想得倒美,”郑玉轻笑一声,“他除了我谁都不会跟的,除非......”她眸波一转,“我跟你一起,才能把他带上。”
“这......”杨牧云面露难色,“侯爷他会答应吗?”
“傻瓜,”郑玉瞪了他一眼,“不让我阿爹知道不就行了。”
“这恐怕......不好吧?”杨牧云犹豫道。
“那好,”郑玉假装要转身,“那我就把阿虎带回去了。”
“别,”杨牧云在苗地的大山里转悠过,那里无边无际的丛林让人望而生畏,他深知在这个与苗地一般无二的蛮荒山林里一个当地向导的重要性,于是陪着笑脸对郑玉道:“小姐莫要生气,有事好商量。”
“没的商量,”郑玉绷起了脸,“不带上我,一切休提。”
“好好好,”杨牧云无奈,只有答应,看着她脸上罩着的面具,“你的样子有些特别,就这样随我一起出去的话,恐很是不便。”
“有什么不便......”郑玉话刚一出口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眸波一转,“你的意思是让我摘下这个面具?”
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郑玉一笑
,“那好,我现在就把这面具摘下来,你要看吗?”
杨牧云忙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我就这么可怕吗?”郑玉的眸子霎了霎,“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小姐言重了,”杨牧云道:“在下只是遵循圣人教诲‘非礼勿视’而已。”安南的读书人也尊孔子为圣人,对圣人言也并不陌生。
郑玉格格一阵娇笑,眸光一转,“伪君子,拿圣人言来当挡箭牌。孔圣人还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说罢转过身,走了几步撂下一句话,“想要阿虎的话,今晚三更,我们营外江畔见。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做我想做的事。记住,我只等你到三更,三更一过......”轻笑一声,已走的远了。
......
夜晚,月色如纱,照在波光粼粼的江水上像是铺了一层随波涌动的薄缎。杨牧云在江边不知走了几个来回,愣是没见一个人影。
“这丫头不会是逗我玩吧?”杨牧云心中暗道:“还是她已经先走了?”抬头看了看已渐渐西斜的圆月,喃喃道:“现在正是三更呀!我可没误了时辰。”
正踟蹰间,陡然看见不远处一块大石后似乎有人影一闪。心中一动,发足飞奔了过去。还未到大石前,一条黑影猛地自石后腾身飞起,像江边奔去。杨牧云跟着腰身一拧,欲转身追去,忽然身后劲风飚然,还未侧身,一道寒光已划至面前,他倏然心惊,不及细想,双膝一弯,身子平平向后仰去,寒光贴着自己的鼻尖划过。
他紧接着拧身一掌挥去,“啪——”似乎拍中了对方肩头。
“啊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他凝目看去,一个窈窕的身影晃了一晃倒在地上。
“你怎么样?”杨牧云忙上前去扶,还没碰到对方身子,便觉喉头一凉,被一柄森寒的剑锋给逼住。
郑玉格格一声娇笑,站起身,凝望着他道:“杨牧云,没想到你也有着了我道的时候。”
“小姐足智多谋,在下佩服万分,”杨牧云的眉峰跳了跳说道:“还请小姐把剑拿开,这样太危险了。”
郑玉秀眉一扬,把剑撤下,嘴角一撇,“足智多谋,哼,你心里一定是在骂我狡诈多端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强笑了笑说道:“在下对小姐的敬佩是发自内心的。不过小姐为何要如此呢?”
“因为我怕你在阿爹那里出卖我。”郑玉盯着他的脸说道。
“在下是那样不讲义气的人吗?”杨牧云笑笑,见她脸上的面具仍未摘下,便道:“看来小姐还是没有准备好......”
“你是说这个吗?”郑玉摸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在蛮人的地界,在脸上涂抹油彩并戴面具并不罕见,倒是你这一身打扮,在蛮人眼里不知多怪异呢!”
“我就是脱掉衣服,浑身都抹上油彩的话,也不像个蛮人,”杨牧云自嘲道:“还不如像以往一样,更自然一些。”
“你不仔细装扮一下,又怎知像不像呢?”郑玉朝他眨眨眼,“要扮成蛮人的话,我来帮你,保准让你都认不出自己来。”
“不用了不用了,”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又不会讲蛮语,要是整成一副怪样子,被人逼着开口岂不露馅了?”
郑玉一阵娇笑,有如花枝乱颤,看看夜色,目光一正,“时辰已不早了,要走赶快走,不然天一亮,被阿爹发现
我不在营中,那就糟了。”
“阿虎呢?”杨牧云见她身旁并无他人,遂问了一句。
“阿虎?”郑玉眸光一闪,“你把他吓跑了呀!方才你如飞一样奔来,他一吓,便跑了!”
“原来那个黑影是阿虎。”杨牧云心中暗道。但并不相信郑玉所说他是被自己吓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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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杨牧云感觉又像回到了苗地,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到处是从未见过的长着奇异板状根的巨树,鲜艳而不知名的花草。树上结的果子连见也没有见过,有些树上的叶子比伞还要大,把炽热的阳光严严实实的遮盖住了。
满眼皆是绿色,从眼睛到心灵,所有的一切都被绿色淹没了,苍翠欲滴的帐幕里,时不时传来猴子和不知名的鸟叫声。空气里弥撒着腐树味,偶从浓密叶间漏下细碎阳光,在落叶遍布的丛林里缓慢移动。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阿虎显得兴奋起来,不住的往树上爬上爬下,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喂,”杨牧云小声的用汉话对郑玉说道:“这个阿虎他真的会帮咱们吗?”
“你不相信他?”郑玉斜了他一眼。
“他毕竟是存盆人,”杨牧云提醒道:“会帮外人对自己的族人不利?”
“他在被卖给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族人的概念了,”郑玉看着阿虎的背影说道:“因为将他卖给越人的,正是他的族人。”
“怎么会这样?”杨牧云吃惊道。
“在你眼里很奇怪的事,在存盆人那里就很稀松平常。”郑玉说道:“如果他们需要,他们可以向越人交易一切他们有的东西,包括玉石、木材、花草、动物甚至他们的族人。”见杨牧云还是不明白,便耐心解释道:“在存盆,一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存盆人是少数首领和贵族的私产,是可以用来与他人交换的,有时存盆向我们大越进贡,贡品就是一些存盆的青年男女。在我大越的军队里,有来自各个部落的蛮人,大越的军队在与他们的部落作战时,这些蛮人士兵往往比越人士兵还要勇敢。”
“看来这是他们还没有开化的缘故,”听了郑玉的述说,杨牧云心中暗道:“在脱离了本部落之后,蛮人头脑里的本来意识便消失了,只会为现在的主家效忠。”
“你在想什么?”郑玉朝他眨眨眼,“是不是从未在这样的原始森林走过,所以不大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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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杨牧云微微摇头,“大明的境内也是有这样人迹罕至的莽荒山林的,里面同样住着与大明朝廷对立的部落,朝廷年复一年的派兵清剿他们,可他们一直都没能屈服。”
“哦?”郑玉眸子转了转,“听你说的这么感触良深,那你一定是随军进山清剿过那些部落了?”
“没有,”杨牧云抬眼望向林内深处,“但是我亲眼见过他们跟朝廷的军队打仗。他们将朝廷军队引至山林腹地,然后一拥而出,经过一场激战,朝廷军队寡不敌众,除少数人逃脱外,其他人全部倒在了血泊里。”
“嗯......”郑玉的眸子闪烁着,想象杨牧云所描述的场景。
忽然阿虎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挑了下来,跑到郑玉跟前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杨牧云听不懂的话,然后伸手指了指前方。
郑玉脸上微微变色,对杨牧云道:“前边有人......”
第五百八十二章 虚言以待
前方丛林的草地上,围坐着一圈人,每个人身前放着一个大瓮,圈子中间盘膝而坐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双目微暝,手中拿着一排竹管,很像是苗人吹奏的乐器芦笙,竹管口微一凑到老人的唇上,一支奇异且悠扬的乐曲便在林中飘荡起来。
随着乐曲的旋律达到高潮的时候,草丛和树枝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杨牧云凝目看去,只见树上、草地里,爬出很多虫子,有蜈蚣、蝎子、蜥蜴、毒蛙和蛇,还有一些根本叫不上名字。一个个五彩斑斓,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这些毒虫成群结队的爬到那群人围的圈子中间,然后朝着一个个瓮里爬去。有的瓮里爬进的全是蜈蚣,有的瓮里则是蝎子,还有的瓮里全是蛇......所有毒虫排列整齐,分别进入自己种属的瓮中,彼此相安无事。
“这应该是部落里的神巫,”郑玉在杨牧云耳边低声道:“专门带人出来收取毒虫的。”
“哦,”杨牧云点点头,“那他们是存盆人吗?”
“不好说,”郑玉微微摇头,“森林里的部落多了去了,这一带的部落人虽然统称为存盆人,可有的部落只是表面上遵从维纳苏瓦的号令而已,部落内部的自主性很大。”
“唔。”听她这么一说,杨牧云才知道存盆人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个比较大的部落联盟而已,而维纳苏瓦所统领的部落是这一带所有部落中人最多,实力最强的一个,在信奉丛林法则的蛮人心里,自然奉他为主。
“这些人奇怪的很,”杨牧云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还是绕过去,别惊动他们的好。”
“嗯。”郑玉表示同意,向树上的阿虎打了个手势,三人不动声色准备悄悄遁去。
“喀——”杨牧云在退后时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声音虽不大,却传入了那老人的耳中。老人突睁双目,目光如电,扫向声音来处,张口大喝一声。围在他身旁的一圈人纷纷站起,亮出手中兵刃向朝三人遁去的地方扑去。
“我们分开走,”杨牧云对郑玉道:“等甩开了他们,我们再汇合。”不等她回话,向着一丛林幽深之处奔去。
“你......”郑玉不及叫他,跺了跺脚,和阿虎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
杨牧云发足了劲力飞奔,两旁的树木如飞般向身后退去,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觉应该不会有人再追过来了,便放慢了脚步。
看着周围参天的树木和半人高的草丛,他只觉心里一阵发憷,暗道一声苦也,这无边无际的丛林就跟迷宫一般,自己如何走得出去。又如何与郑玉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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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不住向四周洒扫,“如果找不到郑玉和阿虎,只能试着看自己有没有运气能碰到一个熟悉森林的当地人,否则的话自己别说打探消息,能否走出森林,回到郑可的军营都是问题。”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眉毛一挑,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正想找人打听,人就出现了。”杨牧云暗道一声好运气,正要上前询问,忽然那人转过身来,须发皆白,正是方才那招引毒虫的老人。
杨牧云一惊非同小可,转身便走,周围“咝咝——”之声大作,蛇、蝎子、蜈蚣等无数毒虫朝他围了过来。他刚一腾空跃起,突觉
脖子一凉,一条蛇钻入了他的衣领中,紧接着颈后微微一桶,竟是被蛇咬了一口。
“啊哟——”杨牧云吸了口凉气,不敢稍停,攀上一根粗大树枝后把手伸到背后将那条蛇从衣领内掏出,远远的扔了出去。足下加力,整个人像大鹏展翅一般跃向另一棵树......
他不断的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两耳呼呼生风,在觉得离那老人已经足够远了,方放缓了步伐。由于一直不停的提气飞奔,杨牧云感到有些疲累,在一棵高大的铁杉树上停下脚步,手搭凉棚极目四望,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影,不禁松了一口气,靠着树干在一根粗枝上坐了下来。
“我一定是碰到鬼了,”他喃喃自语道:“怎么转来转去又到他那里去了?”他想起小时候爷爷给他讲起的鬼打墙传说,一个秀才在山林里赶夜路,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在原地打转转,怎么也走不出去,最后碰到一个道士,作法为他解除了身上的邪祟,这才使他脱困。
素来不信鬼神的他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可眼前的事太过诡异,让他不得不认为那个老人可能在使用邪术。
又累又饿又渴的他思索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正昏昏沉沉间,杨牧云陡然感到脸上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挠了挠,刚挠完,背后又痒了起来,还未伸手过去,突觉全身无处不痒,就此惊醒。
“啊——”他瞪大了双眼惊叫出声,原来他全身上下爬满了毒虫,一条手臂粗细的蟒蛇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上,将他的身子紧紧缠了起来。
他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身子一斜,从高高的树上跃了下来。刚一落地,一张大网兜头罩下,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一人悠然来到他面前,两眼不住在他身上打量。那人白发白须白眉,还是那个老人。
杨牧云心中一凉,蓦然觉得他就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
老人看着他笑了笑,忽然用安南话张口说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杨牧云假装不懂安南话,摇摇头,张开口说了一句汉话。
老人脸上现出一抹异色,惊讶道:“你是汉人,是从大明来的?”说的是跟杨牧云一样的汉话。
“你也会说汉话?”杨牧云感到颇为惊奇,在这样的莽荒丛林里一个看似与世隔绝的老人竟然能够说汉话,太让人觉得奇怪了。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正在看他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真是怪了,”老人不住摇头,“你明明被一条青环蛇咬中了,怎么却没有一丝中毒的迹象?还能跑这么远?”伸出手去一把抓住杨牧云的手腕。
杨牧云只觉老人的手滚烫无比,被他抓住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还未惊叫出声,老人的手便撤了开去。
“怪不得,怪不得,”老人连声说道:“你中了北方大山里苗人的情蛊,难怪寻常毒蛇的毒液伤不了你。”
“他居然知道苗人的情蛊,”杨牧云心里暗道:“不会跟那些苗人有渊源吧?”
“你一个汉人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的?”老人一脸敌意的问道。
杨牧云心念电转,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我是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见存盆人的首领维纳苏瓦大人。”
“你想见维纳苏瓦大人?”老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
问道:“要做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杨牧云故意一脸警惕的反问道。
“本尊是这里的神师,”老人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本尊会带你去见维纳苏瓦大人。”
“真的?”杨牧云眼睛一亮,遂道:“我大明的军队正南下途中,准备讨伐安南,皇上派我来见维纳苏瓦大人共商讨伐安南的大计。”
“大明皇帝要出兵讨伐安南?”老人白眉一挑,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当真?”
“如此大事我怎敢儿戏?”杨牧云一脸郑重的说道:“快带我去见你们的维纳苏瓦大人。”
老人的目光盯了他好一会儿,眼角微微一翘,“你说你是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的,那大明皇帝的圣旨在哪里?”
“我是带皇上的口谕来的,”杨牧云反应极快,“这是件极机密的大事,怎能写在圣旨上,要是万一落在安南人的手里,岂不万事皆休?”
“那本尊怎么相信你?”老人的目光转了转说道:“要你是越人的奸细,本尊也由得你去见我家维纳苏瓦大人吗?”
“神师要是不信的话,我身上有凭证,”杨牧云说道:“你一看便知我所言不虚了。”
“去搜搜他的身。”老人用蛮语吩咐道。
立马有一人上前在杨牧云身上仔细搜了一遍,从里面掏出两块金色的腰牌恭恭敬敬呈递给那个老人。
“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老人默默念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另一块腰牌,“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瞄了他一眼,嘴角一勾,“你的来头倒是不小啊!那你一见本尊逃什么?”
“神师方才耍的东西实在......实在太怪异了些,”杨牧云干笑几声,“在下不明所以,便想绕开走,不想还是扰到了神师。”
“哦?”老人的目光一闪,“难道本尊召集之物比苗人的还要怪异吗?”
“神师这话何意?”
“你身上中了苗人女子的情蛊,”老人目光炯炯,“要不是你与苗人有过密切接触,又怎会被施了情蛊?”
“神师目光如炬,在下佩服,”杨牧云笑笑说道:“不过这是在下的私事,实在不好对外人启齿,还望神师见谅。”
“也罢,”老人话音一转,“那两个人呢?也跟你一样是明朝皇帝派来的吗?”
杨牧云暗叫一声糟糕,郑玉是安南大军统帅郑可的女儿,不知有没有落在他们手里,要是被他们盘问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我方才编的话岂不全部都得被戳穿了?遂一咬牙,脸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们啊,一个是我的同伴,一个是我雇佣的向导,被神师一吓,与我跑失散了,神师要是帮我找到了她们,在下不胜感激。”
老人的目光盯着他面孔好一会儿,方微微一笑,“如你真是天朝钦使,本尊是万万不敢怠慢的。待见到我家维纳苏瓦大人之前,还请你委屈一会儿。”
“无妨无妨,”杨牧云说道:“神师为人小心是应该的,只是不要耽误了大事才好......对了,在下杨牧云,还未请教神师大名。”
“本尊不过一荒野之人,”老人捋须说道:“贱名不足挂齿,不说也罢。既然你是来与我家维纳苏瓦大人共商大计的,便随本尊来吧!”
第五百八十三章 国师离京
启程回草原的那天,赛因孛罗王忽然病倒了,一直昏迷不醒,这可把大明朝廷上下连同朱祁镇在内都给紧张得够呛,为此这位年轻的皇帝下了一道严旨,责成太医院的御医们五日内一定要把这位威震草原,又受到大明正式册封的忠义王给救醒,否则就要将他们下狱治罪。为此太医院的一众御医们使尽了浑身解数,灌药汤的灌药汤,查典籍的查典籍,更有的御医用针灸将赛因孛罗王浑身扎了个遍,十八般武艺使完,这位番王依然媳妇穿着娘家的鞋——还是老样子。眼看皇帝给的期限快到了,太医院一片愁云惨雾,御医们个个愁眉不展,看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赛因孛罗,他们连死的心都有了。
“王爷是不是中了邪?”一名太医脑洞大开的说道:“如果这样的话就绝非针灸药石所能诊治的了。”
他的话使得太医院的秦院使茅塞顿开,犹如抓到一个救命稻草似的跑到朱祁镇那里把全体御医得出的结论呈递给皇帝陛下。
朱祁镇皱了皱眉头也不好说什么,病倒和中邪外行人是看不出其中区别的,太过难为这帮御医也于事无补,于是把王振叫了来,要他想办法找人来为赛因孛罗除邪。
王振毕竟是读过书的,不是那大字不识一个的太监,中邪一说太过匪夷所思,于是觉得秦院使是束手无策了,编出一个理由来忽悠小皇帝。回去后便把东厂的纪欣和锦衣卫的马顺给招了来,让他们私下里寻访能够医治赛因孛罗怪病的人。
一日,马顺的手下宁祖儿带来一人,王振一看,却是朝廷敕封的驻锡京西白塔寺的大慈法王释迦坚赞。登时大为不悦,赛因孛罗又不是命已垂危,需要找一个番僧来为他超度吗?
释迦坚赞似乎看出了这位大明第一内臣的心中所想,于是对他说自己也是懂些医术的,要求王振让他去试一试。
看着这位年纪甚轻的大番僧一脸庄重的样子,王振半信半疑,反正也别无他法,说不定他真能将赛因孛罗给救过来。
他亲自带人将释迦坚赞领到安置赛因孛罗的屋子,赛因孛罗看了看躺在床上有如死人一样的赛因孛罗,额头微皱了一下,转身施礼请王振和所有人都出去,留他一人在屋中即可。
见他面色淡定,王振便依他言领着人出去了,然后在屋外命人关紧门窗,盯紧周围,切勿让不相干的人靠近,就这样他还不放心,连屋顶上也加派了人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王振等的不耐烦时,门忽然开了,释迦坚赞大汗淋漓,身上的紫红僧衣似乎都湿透了,他还是一脸宝相庄严,双手合十,向王振口宣一声佛号。
“怎么样,王爷他醒来了吗?”王振急问。
“王公公请入内一看便知。”释迦坚赞让开一边。
王振迫不及待的步入屋内,来到床前,见赛因孛罗面色红润,已睁开了眼。王振大喜,开口问道:“王爷,你终于醒了。”
赛因孛罗微微颔首,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国师,”王振转身向释迦坚赞问道:“王爷这是患了奇症,还
是中邪?”
释迦坚赞淡淡的说了一句,“病亦或是,邪亦或是,不过是王爷命中注定的一劫难罢了。”
“好个番僧,跟我打什么机锋?”对这个回答王振大为不满,可也没发作,转身快步去向皇帝报讯去了。
......
朱祁镇闻言大喜,立即下旨封赏释迦坚赞,封其为一品大国师,另赏赐金银法器及锦缎无数,还特别颁下旨意,命户部拨出银两重修白塔寺。释迦坚赞叩旨谢恩,另外向皇帝陈请了一个要求,就是随赛因孛罗一起去草原。
“哦,这是为何?”朱祁镇问道。
“臣受陛下隆恩,无以为报,”释迦坚赞面色平和的说道:“愿为陛下感化一方民众,使草原各部不再与大明为敌。”
“嗯,”朱祁镇点点头,沉吟了片刻说道:“国师对大明一片忠心,朕心甚慰,出行那天,朕必亲送国师出京。”
“谢皇上!”释迦坚赞深深一礼。
......
送忠义王赛因孛罗出行那天,安定门大街上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黄发垂髫,有衣着鲜丽的富家少年,也有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从东长安街口到安定门,黑压压一大片,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
朱祁镇端坐在黄罗伞盖下的龙辇上,一脸威严的目视前方。他身后,朱祁钰和赛因孛罗分左右骑在马上随行。再后面,释迦坚赞头戴班智达帽,坐在一辆装饰金箔玉璧的豪华马车上,闭目念诵着经文。十余名身穿紫红僧裙的喇嘛列成两队跟在车后而行。
身着明亮甲胄的旗手卫在前开路,紧随其后的仪仗鼓吹队卖力吹奏着欢快乐曲,曲声中夹杂着沉闷单调的马蹄声,彩色旗帜迎风舒展开身姿,猎猎作响。
大队人马出了城门,走没多远,释迦坚赞忽然睁开眼睛向一旁看去,不远处的一个凉亭内,站着一位貌赛天仙的佳人,正凝眸向这边看来。
“紫苏?”释迦坚赞沉静若水的心绪陡然波动起来,对前面驾车的人说道:“快,把车靠在一旁停一下。”
“可是大国师......”驾车的内侍看着前边的龙辇欲言又止。
释迦坚赞明白他想说什么,便道:“陛下那里由本尊去说,你只管停车便了。”
......
车一停下,释迦坚赞便跳下马车,快步走向凉亭,平常雍容高贵的神态荡然无存。
“你......你怎么来了。”一看到紫苏,这位大国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听说你要走,我来送送你,不行么?”紫苏冲着他嫣然一笑。她出来时精心妆扮过,一头秀发梳拢成一凌虚髻,金钗珠玉点缀其间,明眸朱唇,一袭雪白狐裘披在身上,更显得整个人出尘脱俗。
释迦坚赞看得不禁一呆。
“你在京城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那塞外苦寒之地?”紫苏问道。
“唔,”释迦坚赞努力不去看她,
“忠义王爷希望我去为他的部落民众讲经说法,我无法推却,这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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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也有你的很多信众啊,”紫苏眨了眨璨然的眸子,“国师舍得丢下他们么......”微顿了一下,“就连我,也时时想听国师讲经说法呢!”
“京城的寺院法师何其多,”释迦坚赞抿了抿嘴唇说道:“紫苏小姐要想听讲经说法,不一定非我不可。”
紫苏轻叹一声,凝眸看着他道:“在京城的这段日子,若没有国师时时为我开解,我真不知该向谁求教了。你一走,说实话,我真有些舍不得。”
释迦坚赞眼角一跳,遂硬起心肠说道:“小姐过誉了,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身为出家人,当以普度众生为己任。不宜留恋凡尘俗世的牵绊,草原各部与大明兵戈相向至今已有数十年,难得忠义王爷对我生出亲近之意,我正可借此随他去草原,向各部百姓弘扬佛法,化解干戈,止息与大明之间的杀伐,这也算是一大善事吧!”
“听国师这么一说,倒显得我器量小了,”紫苏一笑,从身上取出一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向他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这是......”释迦坚赞一怔。
“这是我专门为你求来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希望你此去一路平安。”
“唔......”
“还愣着干什么,拿着啊!这荷包我绣了好几个晚上呢!”紫苏不由分说,一把将那个荷包塞到他手里,“此去千山万水,你可得保重了。”
“谢谢小姐。”释迦坚赞心中一热,珍而重之的将荷包放入怀内。
“我还为我夫君求了一个,”紫苏叹息一声,毫无瑕疵的俏脸显露出无限伤感,“可不知道他现在哪里,会不会......”哽咽了一下,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里直打转。
释迦坚赞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了一下,强笑着劝慰道:“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小姐切不可想得太多,我此去会每晚念经,保佑杨大人安然归来与小姐相逢。”
“那小女子在这里多谢国师了。”紫苏说着敛衽一礼。
“好了,时候不早了,”释迦坚赞合十道:“我该告辞了,小姐如心情烦乱的话,可在心中默念一遍维摩诘经,当可解忧。”
“我知道了,”紫苏凝视着他道:“国师一路保重。”
释迦坚赞走出老远侧目看去,紫苏还静静的站在那里,心中不由叹息:“我所喜欢的人却不能跟她一起,她所喜欢的人却杳无踪迹。世分男女,便生出情孽,让人徒增烦恼......无量寿佛,弟子尘心不净,愧对佛陀,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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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被绑缚的紧紧的跟随那老人和他的一众弟子在无边无尽的丛林中行走,不敢稍动,也不敢心生脱身的念头。因为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很特别,是一条条五彩斑斓的蛇,不用老人提醒他也知道,一旦他有异动,缠在他身上的蛇便会狠狠的咬他一口。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世外山谷
杨牧云被老人带着不知在树木参天的原始森林中穿行,也不知行了多久,行了有多远,终于在一面壁立千仞的峭壁前站定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峭壁的顶端直插云霄,让人望之心底生寒,目光转向老人,意在询问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老人没有理他,从身上掏出那排吹乐曲的竹管凑至唇边,发出一连串尖厉的音调,震得人耳膜嗡嗡鸣响。不一会儿,从峭壁的顶端降下一副竹筐,刚好能装下两人,老人抬腿便跨入了竹筐里。杨牧云正踟蹰间,背后被人推了一下,立知其意,双足在地面轻轻一点,“腾”的一下跃进了筐中。
“好轻功!”老人颇为欣赏的赞了一句。
杨牧云笑了笑,见老人又用竹管吹出几下尖厉的啸声,竹筐牵引的绳索一紧,便缓缓的向上移动了。随着竹筐的升高,跟老人一起来的那些人在下方很快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随着竹筐越升越高,杨牧云禁不住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老人故意卖了个关子。
忽然竹筐周围被雾气笼罩,入眼处白茫茫一片。一股湿湿的感觉弥漫了全身,杨牧云心中奇怪,“怎地上边突然起了大雾?啊哟不对,这是云,我这是到了云端了。”
看着杨牧云一脸惊奇的样子,老人不禁有些好笑。
“我们要去的地方可真高,”杨牧云叹道:“还没到顶,就已经在云端之上了。”
“能够体验一把云端之上的感觉,钦使也没算白来这里一趟啊!”老人捋须笑道。
“存盆人都住在这白云的上面吗?”杨牧云抬头望向上面问道。
“他们又不是神仙,怎么会住在云上?”老人嘴角带着一丝不屑。
两人说着话,竹筐渐渐到了峭壁的顶端,上面只有一小块平地,七八名头裹粗布、上面插着一根雉羽的精壮汉子摇着一个轱辘架儿把竹筐摇到了平地之上。
他们见了老人都是恭恭敬敬一礼,老人看都不看他们,飞身自筐中跳到了平地上,杨牧云跟着也跳了过去。
老人向一名汉子问了几句话,那汉子神态恭谨的答了。老人微微颔首,举步向前走去,峭壁的另一边,是一片陡坡,一条弯弯曲曲的石阶凿在陡坡上,直通到下面。杨牧云跟着老人顺着台阶一路而下。待下到底时,入眼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原来底下是一大片平坦的谷地,四面围以高山。
“这里跟傩神宫所处的桃源仙境差不多,不过占地要广阔得多了。”杨牧云心中暗道。放眼望去,谷内开垦了大片的农田,无数男男女女行走其间。他们似乎都认得这老人,一见他便纷纷让至一边,恭敬施礼。
“没想到你这位神师还挺受人尊敬的。”杨牧云笑着调侃道。
“你们明人不也信奉神佛吗?”老人看了他一眼,“在大明也有很多天师和国师,大明的子民不也是很尊敬他们么?”
“嗯,神师所言不错,”杨牧云笑道:“但这些神棍只能愚弄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愚夫盲妇罢了,对读过书的人来说,可是敬鬼神而远之。”
老人的目光狠狠的向他扫来,杨牧云嘴角撇了撇,目光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这里不是大明,”老人的言语带有警告的意味,“钦使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
“你既然称我作钦使,”杨牧云耸耸肩说道:“却在我身上缠了这些个东西,待会儿去见维纳苏瓦大人恐有不妥把?”
老人瞪视了他一下,转身不去理他。
“我都到了这里了,”杨牧云继续在他身后说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老人依旧一言不发,脚下的步子却走得快了。
“喂......”杨牧云紧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身上一松,缠在身上的那些蛇全部都消失了。
两人一路无话,杨牧云两眼不住的打量谷内的情形,这里人烟稠密,房舍众多,男女老少虽然个个衣衫褴褛,但大都性格淳朴,他们在见到老人恭敬行礼的同时,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杨牧云。
杨牧云来安南已经有些日子了,还是一身汉人书生的打扮。这让很少接触外界的谷内民众看来,如何不觉得稀罕。特别是一些妙龄少女,都用一种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他,更有的大声向他打着招呼。
杨牧云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丝毫不避讳男人,跟中原女子含蓄婉约截然不同。她们的着装也很有风情,披散着长发,身上只穿着一抹裹胸和一条短裤,肩臂、肚脐、大腿都露在外面,赤足奔走,这让男人见了如何不血脉贲张,蠢蠢欲动。
正走着,杨牧云忽然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什么给套在了,忙伸手去抓,鼻端一阵花香扑鼻,触手是一个花环,他愕然看去,一个少女脸带娇羞的跑到一边。
“喂,你这是......”杨牧云话还未说完,脖颈上又套了一个花环,眼光扫处,又一个少女红着脸跑开了。
一会儿工夫,杨牧云脖颈上已套了五六个花环。
“钦使好像很受欢迎啊!”老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里的女子会主动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钦使要是有意,可以把她们都拉到自己身边来。”
“我拉她们作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
“表明钦使已接受了她们的爱意,”老人说道:“从此以后,她们就都是钦使你的女人了。”
“什么?”杨牧云吓了一跳,心中升起一股要把花环扯下的冲动。
“不要动那花环,”老人喝了一声,“当着女孩子的面去扯花环是对她们最大的羞辱,你若不喜欢,不去看她们也就是了。”
“唔......”听着身边阵阵娇笑,杨牧云忙垂下头去。
低着头走也是不行,还是有少女不断的把花环戴到他颈上,使得更加局促不安。
“神师,”杨牧云实在忍不住向老人问道:“怎样让她们不要再过来了?”
“怎么,钦使消受不起了吗?”老人笑道:“这么受女人欢迎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面对老人的调侃,杨牧云只有苦笑。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听声音竟有十余头之多。犬吠声越来越近,似是在追逐什么。
杨牧云凝目看去,犬吠声中,一个小孩子向这里急奔而来。他跑到杨牧云身边时似已精疲力竭,一个踉跄扑倒在他脚下。杨牧云垂目一看,小孩子眼里露出乞怜和恐惧的神色,身子不住的颤抖。
只听得汪汪汪几声急吠响到近前,十余头身高齿利的猛犬奔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张牙舞爪,见有他人,一时还不敢扑将上来。杨牧云见这些恶犬露出白森森的长牙
,神态凶狠,知道自己这一去这小孩子定要被这些猛犬撕成碎片,心中不忍,向老人看去,“神师......”
“钦使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老人说道:“这孩子与你素不相识,只当没看见也就是了。”
“他就在我脚下,如何当没看见?”杨牧云微微摇头,“见死不救,我心中难安。”
“钦使......”老人脸色一变,正待再要劝解,一条猛犬扑了过去,狠狠咬向杨牧云脚下的小孩子。
“啪——”杨牧云挥出一掌,正击在那头猛犬的脑门上,这一掌力道不小,竟将那头猎犬打得飞出了老远,在地上连翻了几个筋斗,昏晕过去。
他这一出手,其余猛犬狂吠着蜂拥扑了上去。杨牧云身形灵动之极,这些猛犬如何能扑到他,闪转腾挪间拳打脚踢,将一头头猛犬打翻在地,不一会儿工夫,十余头猛犬全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快走吧。”杨牧云对那小孩子说道。
小孩子似乎惊呆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可能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杨牧云眉头一皱,正待伸手去推他。突然前方又传来了人声,抬眼看去,十几条大汉正向这里奔来。他们的装束与峭壁顶端平台上摇轱辘架儿的汉子相同,都是头裹粗布,上面插着一根雉羽。
他们过来一看倒在地上的十余头猛犬,登时个个脸色大变,一齐瞪向老人和杨牧云。他们看到老人时仿佛一怔,纷纷上前见礼。
笔趣阁
“看来你闯了大祸了。”老人睨了杨牧云一眼,对那群汉子说了一通什么。
领头的汉子摇摇头,态度似乎比较坚决,狠狠瞪向杨牧云,一挥手,立刻有几名汉子朝杨牧云扑了过去。
“不要和他们动手......”老人的话还未说完,杨牧云一脚踹在一名汉子的小腹处,那汉子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领头的汉子发一声喊,其余的汉子纷纷朝杨牧云扑去。
“刚打完了狗又得打人......”杨牧云摇摇头,拳脚挥舞处,“啊哟、哎唷......”之声不绝,这群大汉纷纷倒了下去,和那群狗一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人和狗躺了一地,这场面倒也有趣。
“噼啪——”杨牧云肩头挨了一下鞭子,火辣辣的生疼,侧目看去,只见那领头的汉子怒目瞪视着自己,手中鞭子一甩,鞭梢又向自己脖颈处卷来。
杨牧云不避不让,一把抓住了鞭梢。
领头汉子回手用力一扯,杨牧云却纹丝不动。他不禁脸色一变,双手握住鞭子使尽了吃奶的气力扯去,可仍旧如蚍蜉撼树一样,没能扯动对方分毫。
“你想要回鞭子,还给你就是了。”杨牧云微微一笑,手一松,“扑通”一声,对方跌了个仰八叉。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领头汉子咬着牙站起身,扔掉手中鞭子,“呛——”的拔出了腰间挎刀。
青光森森的刀锋指向了杨牧云,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叫声,特别是给杨牧云戴花环的那几位少女,俱都花容失色。
“刷——”领头汉子一刀劈了过去,却劈了个空,杨牧云不知何时已转到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汉子更怒,转身一刀横扫,可仍然没伤到对方,蓦然双肩一沉,杨牧云竟然坐在了他肩膀上。
第五百八十五章 存盆首领
领头汉子大惊,伸手想要抓杨牧云的大腿,杨牧云双腿一盘,圈住了他的脑袋。领头汉子双眼不能视物,急得哇哇怪叫。
“钦使,”老人说道:“在这里不能乱来,你不要戏弄他了,赶快下来吧!”
杨牧云腾空而起,稳稳的落下地来。
老人上前安慰了那领头汉子几句,那汉子一声不吭,收刀回鞘匆匆去了。
“钦使为人强出头,”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可知已闯下了大祸?”
“神师不必说了,”杨牧云道:“要让我眼睁睁的看这小孩子命丧犬腹而无动于衷,我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旁人也还罢了,”老人说道:“可他们的主子是谁,你可知道?”
“你不说我怎会得知?”杨牧云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想知道。”
老人瞪了他几眼,转身向前便走。杨牧云耸耸肩,若无其事的跟了上去。
旁边围观的谷中民众见了,不禁窃窃私语,那小孩子站起身,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
————————————
一路上两人不再说话,不知走了多远,忽然一阵“呜呜——”的牛角号声响起,前方冲出一大队兵马,将老人和杨牧云团团围住。
杨牧云见这群蛮兵个个手执刀枪,凶神恶煞的瞪着自己,不由握紧双拳,暗自戒备着。
“你先不要跟他们动手,”老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本座去跟他们交涉。”昂然上前,高声说了几句话,那群蛮兵霍的让开了一条通道。老人昂首阔步沿着这条通道趋步向前。在一头缓步行来大象前止住了脚步,象背上的象奴一声呼喝,大象也停了下来。
老人的目光向上看去,象背上一人缓缓站了起来,这个人年纪不大,与杨牧云差不多,生得浓眉大眼,宽宽的鼻梁,厚厚的嘴唇,两耳挂着一对黄灿灿金环。
“索朗少主,”老人冲着那少年微微一躬,“你好!”
“原来是神师大人,”少年一笑,目光看向仍围在人圈中的杨牧云,皱了皱眉,“他是你带进来的吗?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手打我的人和狗。”
“他是来自大明的使者,”老人说道:“刚才的发生的事只是一个误会。”
“他是大明来的?”索朗少主脸色一变,“到我们这里做什么?”
“他来见维纳苏瓦大人,”老人继续道:“有要事与大人相商。”
“这位大明使者好大的威风,一来就给了本少主一个下马威,还想见我阿爹,”索朗少主哼了一声,“先抓起来杀杀他的威风再说。”
“少主,”老人脸色微变,“他是天朝钦使,你千万不可造次,现在外面越人的大军已大举压了过来,我们还是不宜横生枝节的好。”
索朗少主目光盯了他好一会儿,方微微笑道:“那好吧,看在神师的面子上,我暂不与他计较,现在我就带他去见阿爹,看他有什么话要说。”一挥手,下边有人大声发号施令,呈围攻之势的蛮兵立时收起刀枪,豁喇一声远远站开。
索朗少主瞥了杨牧云一眼,伸手拍了象奴一下。象奴会意,挥起鞭子大声呼喝起来,大象扬起鼻子长啸一声,缓缓转过庞大的躯体,向来路慢慢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老人向杨牧云招了招手,“还不快走。”
“他们不为难我了?”杨牧云扫了一眼仍怒目瞪视他的众蛮兵,快步来到老人身边问道。
老人瞄了一眼象背上的索朗少主,低语道:“他是维纳苏瓦大人的长子,你刚才打的狗是他养的,人是他的手下。”
“所以他带人来找我兴师问罪喽?”杨牧云又道:“还是神师的面子大,三言两语便让这位大少爷打消了对我的敌意。”
老人嘿嘿了冷笑几声,“现在越人的大军就在谷外,他暂时没工夫理会这些,你若带给他们消息是真的,被奉为上宾也说不定。”
一席话说的杨牧云心头一紧,脑筋开始快速的盘算起来,自己这个明人的身份是真的,什么明军要大举攻打安南云云,纯系自己胡诌,如何把后面的谎给圆了,是件颇费思量的事。就算自己舌灿莲花暂时忽悠这些蛮人信了自己的话,可时间一长,他们未始不能看出端倪,到那时自己这个座上宾就要变成断头客了,想到这儿,心里不由一阵紧张。
......
山谷平地的中间有一块凸起的高地,高地上建有一大片高大的房屋,比之平地上的房舍要气派多了,全部是由山中开采的青石垒就。要不是老人讲给他听,杨牧云实在不相信这就是存盆人的中心班隆洞,光从名字上来听,杨牧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的山洞,委实未想到会是眼前这样的场景,这看起来跟一座普通的城池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城墙而已。
大象行至高地前时停下了步子,索朗少主从大象背上下了来,被人抬起沿着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向上而行。老人和杨牧云跟着他们约摸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座巨大的石头建筑前。
守门的蛮兵一看是索朗少主,忙打开大门,把他迎了进去。
入了大门,过了一个院子,便进入到一个大厅里。大厅里灯火辉煌,里面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大厅正中一把硕大的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有如人熊一般壮硕的人,这个人约摸四十左右年纪,头上箍着一个比大拇指还要粗的金环,这还不算,两耳各带一只硕大的金环,连颈中、手腕处也都套着金环。举手抬足都有一种慑人的威势。
索朗少主一见那人,连忙上前深深一躬,“阿爹......”
那人正是存盆人的首领,班隆洞之主维纳苏瓦。
“人带来了?”维纳苏瓦眼皮微抬了一下。
“嗯。”索朗少主身子侧向一边。
“维纳苏瓦大人......”老人笑着走上前,向他施了一礼。
“是神师啊!”维纳苏瓦诧异的睁大了眼,不解的看向儿子,意在询问怎么回事。
不等索朗少主开口,老人便道:“人是本座带来的,由于不知这里的规矩,所以闹了些误会,还请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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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维纳苏瓦正了正身子,问道:“人呢?”
“杨牧云,”老人用汉话朝杨牧云说道:“你要见的维纳苏瓦大人就在这里,还不快来拜见。”
杨牧云看了坐在大厅正中虎皮交椅上套满金环的“人熊”一眼,缓步上前,“在下杨牧云,见过维纳苏瓦大人。”
由于他说的是汉话,维纳苏瓦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了看老人。
“他在问大人您好,”老人笑道:“他叫杨牧云,是大明天朝派来见大人的。”
“大明?”维纳苏瓦的双眉向上一挑,坐直了身子,“他来见我做什么?”
“大明的军队要南下讨伐越人,”老人说道:“所以特派他来联络大人一起攻击越人。”
“大明要派军队攻打越人了?”维纳苏瓦脸现喜色,忙道:“什么时候,就现在吗?”
老人把他的话转成汉话重新向杨牧云问了一遍。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看维纳苏瓦急不可待的神色,杨牧云不敢扯太远,只说月内大明的军队必然到达安南国的边境。
维纳苏瓦听了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一想,这终究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于是把杨牧云的话大声说给厅内的人,所有人登时欢声雷动。他们都是维纳苏瓦手下将领,面对数万越人的军队大举压境,他们本就心下惴惴,现听说有了外援,如何能不心情大振。大明天朝,他们都是知道的,是个比大越要强大的多的国家,大明能施以援手的话,怎能不让人安心呢?
维纳苏瓦站起身,捧起一个粗陶大碗向杨牧云走来,大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大人是要敬你酒呢?”老人对杨牧云说道:“还不快接过来。”
杨牧云伸手接过,凑至唇边,一仰脸,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这是存盆人自酿的米酒,喝起来有些酸酸甜甜的味道,杨牧云喝完,不禁说了一声“好酒!”
维纳苏瓦眉飞色舞,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又说了几句话。
“大人说你好酒量,”老人笑道:“他问你索朗少爷养的那十几条猛犬和他的十几个手下都是你打倒的吗?”
“那还用说,你不都看在眼里了吗?”杨牧云反问。
老人微微一笑,把他的话转述给了维纳苏瓦。
维纳苏瓦目露惊异之色,他实在看不出如此一个斯斯文文、瞧起来比女子还要柔弱俊秀的少年居然有这样强大的武力。他赞了几句,命人又倒了一大碗酒呈给杨牧云。又高声说了几句,在座的人人眼中都露出惊异之色。
见大首领都夸赞杨牧云,在座的人纷纷上前,给杨牧云敬酒。
杨牧云不好推却,酒来碗干,众人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蛮人素来敬佩酒量好的人,杨牧云如何打倒十几条猛犬和十几个人,他们没看见,可就凭这酒量,就足以让人竖起大拇指了。
可杨牧云自己心里暗暗叫苦,他本不是一好饮之人,可为了博得这些存盆人的好感,他豁出去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盛情招待
存盆人的米酒虽然比不上大明酒水醇烈,但后劲儿大,七八碗酒落肚,杨牧云的脑袋就感觉晕乎乎的。
一个肌肉虬结,胡须长得跟刺猬一样的大汉敬了他一碗酒后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
杨牧云不懂,目光看向老人。
“这位是孟坎寨的头人苏帕努,”老人微微笑着说道:“他问钦使你大明会派多少军队来?”
“五十万!”杨牧云大着舌头胡诌了一个数字,心说反正都是忽悠,不如说一个大些的数字吓吓他们。
大厅里发出了一阵惊叹声,连老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钦使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牧云的身子微微一晃,勉强立稳,“我大明雄师数百万,派区区五十万军队算得什么......”
老人把他的话用蛮语说出来,大厅内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不自胜的笑意。他们虽都是不通教化的蛮人,可也知道五十万大军的份量,这么一股巨大的军事力量真能与越人开战的话,越人就再也顾不得找他们晦气了,要知道全体存盆人所能动员出来的丁壮还不到三万。当然,前提是这些如果都是真的话。
维纳苏瓦亲自斟满一碗酒,端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不再推却,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维纳苏瓦大人说请钦使看一场好戏。”老人在旁说道。
“好戏,什么好戏?”杨牧云醉眼朦胧的问道。
“啪啪啪——”维纳苏瓦连连击掌,厅外的蛮兵押进几个人来,看装束与谷中的民众没有什么分别。
杨牧云见那几人相貌平常,无甚出奇之处,便看向那老人,意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是越人的探子,”老人说道:“维纳苏瓦大人想要让钦使看看他是怎样处置这些越人探子的。”
正说着,十几个蛮兵抬进来一个大木笼子放在厅中地上,然后退至厅门口并排而立。大木笼子里有一只斑斓猛虎,低吼着在笼中不住的打转。
杨牧云平常只见过画的老虎,真的猛虎还是第一次见,眼前这猛虎几乎跟牛一般壮,额头上一个大大的“王”字形白斑,浑身厚厚的黑黄相间的花纹似件大绵袍平平整整地披在肩上。胸腹部和四肢内侧有几片白色毛斑,四肢粗壮,长而锋锐的爪尖不住挠着地面,尾巴粗长,带有黑色环纹,如同一把钢鞭一般微曲摇摆,尖牙长须,威武雄壮。行动间体态呈流线型,肌肉结实健美,充满了无穷的力感。
“这虎怕是有好几百斤重,”杨牧云心中暗道:“索朗少主养的那十几条猛犬加起来恐怕也抵不过这头猛虎。”正想着,维纳苏瓦呼喝了一声,几个蛮兵扭住一名越人的探子把他推到木笼子前。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杨牧云吃惊的问。
“这便是维纳苏瓦大人想要让钦使看的好戏,”老人说道:“钦使自大明来,不知有没有看过人与老虎搏斗?”
“他们这是要把他扔到木笼子里吗?”杨牧云大惊,“他一个人怎斗得过那猛虎?”
“咔”的一声,木笼子上的锁打开了,一个蛮兵把门打开一条缝,另几个蛮兵赶紧把苦苦挣扎、不住大声叫喊的越人探子给推进了木笼子里。木门“哐——”的一声又合上了,几个蛮兵一起重新上锁,像是怕猛虎
突然窜出笼子。
猛虎见笼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仿佛吓了一跳,退后几步,目光紧盯着让人看。
越人探子由于极度恐惧,双手死死抓着木栏,不停大叫。
厅内的人发出一阵哄笑,目光都集中在木笼子里,像是在欣赏一件很有趣的事。
“这哪里是让人与老虎搏斗,分明是以人饲虎。”杨牧云暗暗摇头。
见猛虎迟迟不发动攻击,一个蛮兵用矛杆隔着木笼子捅了一下猛虎的屁股。
猛虎甩了一下尾巴,似乎被激怒了,发出一声厉啸,利爪在地上划了几下,便向那越人探子扑去。越人探子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躲至一边,厅内发出震天阶的哄笑。
猛虎扑了个空,更加怒了,利爪划过木栏,在上面留下几道深深的爪印。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越人探子终于被那猛虎扑倒,满厅的惊叹声中,猛虎张开獠牙一口咬在他的肩颈处,鲜血四溅,在它的皮毛上留下点点红斑,那越人探子闷哼一声,挣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剩下的便是猛虎撕咬他的尸体。
厅中的气氛达到高潮,所有人都饶有兴趣的看着老虎吃人,只有一人例外——杨牧云转过脸去,不忍看这血腥而残忍的场面。
维纳苏瓦观察到这位“钦使”的神情,击了下手掌,站立在厅门的众蛮兵立刻上前,把那木笼子连同里面的猛虎和死人一起抬了出去。
“怎么,这不精彩吗?”老人似乎对此场景已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意,看了看杨牧云,“他们是越人,是存盆人的敌人,处置敌人,就应该用最残酷的手法。”
“可他们也是人,”杨牧云反驳道:“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你们既已识破他们的身份并捉住了他们,不能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吗?非得用这种虐杀的手段来博人眼球吗?”
老人一怔,还未答话,那边维纳苏瓦又在发号施令了。
数名蛮兵将两个越人探子推到大厅正中的空地上,一人给了一面皮盾和一把刀,然后退至一旁手按刀柄死死盯着他们。
“他们这又是要做什么?”杨牧云向老人问道。
老人还未及回答,就听维纳苏瓦用越语对那两个人说道:“你们谁如果能杀死对方的话,我就饶了另一个人的性命。”说罢转身坐回到虎皮交椅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两个越人。
“这是为了激发他们生存的欲望而使他们之间互相残杀,”经过这一段时间学习,杨牧云已经能粗略听懂越语了,“为了博取厅内众人一笑,有人就要失去性命。”
两个越人探子脸色立时变得惨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很不情愿的持盾并举起了刀。
两人瞪视了好一会儿,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无论周围人如何催促,两人仍旧一动不动。
“如果你们不动手,我就让人把你们两个都拉出去砍了,”维纳苏瓦大声喝道:“你们只有竭力一战,才能让一个人活下来。”话说到最后已声色俱厉。
两人身子俱都一颤,其中一年纪稍长的人一咬牙,“呀”的一声大叫,挥刀向另一人砍来。
厅内观战的众人发出哄然的叫声,
“咚——”刀砍在皮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年少的人后
退了一步。年长之人手上不停,一刀又一刀的向年少的人劈去,“蓬蓬蓬——”年少的人手持皮盾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年长之人跃起身子一个大力劈斩,“喀”的一声将年少的人手上皮盾劈为两半。
年少的人撑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年长之人大叫一声,举刀兜头向他劈了下来,就在这一刹那,他胸前门户大开,年少的人几乎本能的抬起了手中的刀,对准了年长之人的胸口......
“噗——”在一阵惊呼声中,年少的人手中刀已戳进年长之人的胸膛,而对方的刀锋离他头顶还有半尺。
一缕血线自年长之人的嘴角渗出,淌下。而他的脸上却挂起一丝笑意,看着对方的目光也满是欣慰之色。
年少的人“啊”的一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双手撑地身子向后挪去,忽然一抱头,趴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
“扑通,”年长之人已僵硬的身体终于倒在了地上,战斗以一方的死而结束,围观的人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杨牧云却看得大惑不解,年长的人占尽了优势,却在劈出最后一刀时露出了致命的破绽,这是十分不合常理的,除非——他是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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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想不通会是这样的结果吗?”看着杨牧云不解的样子,老人淡淡的说了句,“其实也很好理解,因为这二人是亲兄弟......”
杨牧云的双眼蓦然大睁,心中的疑团顿解。怪不得刚开始时他们谁也不肯动手,在维纳苏瓦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全死,要么活一个时。当哥哥的心里其实已打定了主意,要让弟弟活下来,所以他先发动了攻击,出招看似凌厉,其实都是朝着皮盾去的。最后的当头大力一刀,却将自己的要害露了出来。
在弟弟的极度恐惧之下,避无可避,本能的想要抬手将他推开,却忘了手中还握着刀,于是出现了最后惊人一幕......
维纳苏瓦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似乎对两人的表现很是满意,挥挥手,两个蛮兵上前拽起还趴在地上痛哭的弟弟,把他架出厅外,另有两个蛮兵把哥哥的尸体拖了出去。
杨牧云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心里感到一阵不适。在亲眼目睹了两件极为残忍之事后,他对这位维纳苏瓦大人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厌恶感。
“钦使......”老人声音把他唤回了现实,“维纳苏瓦大人在问你,他安排的好戏钦使可还满意吗?”
杨牧云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并没有说话。自小读圣贤书的他无法评价这样的人伦惨相,干脆闭口不语。
维纳苏瓦笑了笑,又高声说了几句。
“维纳苏瓦大人说这下面的好戏钦使大人你一定会满意的。”老人说道。
杨牧云皱了皱眉,要还是这样的血腥场景,他便拂袖而走了。
一支悠扬别致的乐曲声响起,一股迷人的花香飘进了厅中。
杨牧云心神一荡,就见一群少女如穿花蝴蝶般盈盈步入了厅内,她们个个豆蔻年华,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应着乐曲的节拍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
她们头上戴着花环,长发飘飘,饱满而迷人的胸脯被一抹束胸罩着,引人遐思。短裤下裸露着一双修长的美腿,赤足踩在厅内的青石板上,踏出令人目眩的舞姿。
第五百八十七章 烛影昏黄
“她们可是维纳苏瓦大人从所有寨子里精心挑选出来的,”老人笑着对杨牧云说道:“钦使来的正是时候,可算是有眼福了。”
杨牧云见她们个个身姿曼妙、容颜动人,更让人邪火升腾的是,她们的双肩和手臂、肚脐还有大腿是完全裸露的,娇嫩圆润的小蛮腰款款地扭动,圆滚滚的臀部上薄如蝉翼的绯色小裙轻轻摇摆,无疑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厅内众人个个大睁双目,嘴角流着馋涎,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
“这个存盆人的大头领还真是挺懂得享受的,”杨牧云心中暗道:“安南大军压境,他竟然还有这个情调。”不由瞥了坐在虎皮交椅上的维纳苏瓦一眼。
这个细节被老人看到了,他呵呵一笑,低语道:“你认为她们都是维纳苏瓦的女人吗?”
“难道不是?”杨牧云眨眨眼,“不然把她们精挑细选来做什么?”
“这是供奉给圣殿的圣女,”老人道:“维纳苏瓦让她们出来是让本座过目的,不成想让钦使也得了便宜。”
“圣殿?”杨牧云微微一怔,“那是什么,又在何处?”
老人自知失言,笑了笑,没再言语。
“这些女子相貌倒是不错,”杨牧云见老人不答,也没再问,目光看向那些少女,她们舞姿翩翩,柔软的肢体在弯曲移动间勾勒出曼妙动人的曲线。心中一动,“这些异域的女孩儿相比起中原的少女,少了一份婉约,多了一分野性。”
乐曲渐趋高昂,女孩们纤细的娇躯飞速的旋转起来,让人看起来有些眼晕。忽然,乐声一收,女孩们纷纷拜伏在维纳苏瓦的脚下。
维纳苏瓦哈哈大笑,目光向老人看去,“神师,这些女娃子还中看吗?”
“嗯,”老人微微颔首,“这个本座不好置评,只要圣尊大人满意,那就一切都好。”
“是是是,神师说的是,” 维纳苏瓦点头笑着问道:“敢问神师,圣尊大人何时派救兵过来?”
“怎么?”老人乜了旁边的杨牧云一眼,“有大明钦使带来的数十万天兵,还不够解大人之困吗?”
“神师说笑了,”维纳苏瓦的面色有些尴尬,还是一脸谦卑的说道:“我维纳苏瓦是圣尊大人忠实的信徒,一生一世侍奉圣殿,不敢稍有怠慢!请神师明鉴。”
“唔,维纳苏瓦大人,”老人点点头,捋须说道:“只要你对圣殿不生异心,圣尊大人他是不会抛弃你的,你尽管放心,不过......”话音一转,“大明钦使这边你也得好生招待才是,毕竟你这里与越人挨的很近,一旦事急,明人帮起你来也更方便些。”
“是是,神师提点的是,”维纳苏瓦如蒙大赦,接着又小心的问了一句,“大明钦使远来,带来如此振奋人心的一个好消息,我这里不能不有所表示......我的意思是,从这些女孩中挑一个出来侍奉钦使,神师以为如何?”
“无妨,”老人一笑,
很大度的说道:“各部贡献给圣尊大人的圣女多矣,不独少这一个,你尽管让大明钦使去挑便是。”
“多谢神师,”维纳苏瓦松了一口气道:“不过这里只有神师你懂明人的话,还请麻烦神师去跟钦使沟通一下。”
老人目光一转,看向杨牧云,用汉话说道:“钦使......”
“神师。”杨牧云听老人唤他,便侧过脸与他四目相对。
“维纳苏瓦大人说钦使一路辛苦,山野僻壤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老人笑着对他说道:“这些女子钦使若是还看得过去的话,便从中挑一个侍奉在身边也方便些。”
“什么,”杨牧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大人的盛情款待,在下不胜感激,至于女人嘛......在下多谢大人美意,实不敢受,”
“怎么?”老人面露不悦道:“钦使是觉得她们太过粗陋,不入你的法眼吗?”
“不不不,”杨牧云道:“这里事一了,我这就要回北边去,身边不需要什么人侍候,大人和神师的美意我这里心领了......”
“钦使何必如此着急,”老人眼光一闪,“如此大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敲定的,钦使须在这里多待几日才好,再说了,外面越人的大军已将这里重重包围,钦使一人可不好出去啊?还须仔细谋划谋划,钦使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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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师请见谅,”杨牧云拱拱手,“在下现在委实没有这个心思,再说与在下一起来的两个同伴还下落不明......”
“贵同伴本座一定陈请维纳苏瓦大人全力找寻,”老人说道:“钦使安心在此便是。”说着朝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存盆大头领说了几句,维纳苏瓦呵呵一笑,挥挥手,让那些女孩退了下去。
杨牧云见他们不再强迫自己去挑选少女,心中方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厅内依旧宾主尽欢,觥筹交错,杨牧云借口自己不胜酒力,想要去休息。老人将此告知维纳苏瓦,这位存盆大头领便让人带杨牧云下去安排歇息的地方。
......
高地上全是山石砌成的房舍,几名蛮兵把杨牧云带入大厅旁边一个院落的石屋里,便退了出去。
屋里面点着油灯,可仍旧显得有些昏黄,不知灯碗里烧的是什么油,味道有些呛鼻。想想在这样的荒僻之所能有个住处已经很是难得,杨牧云心下也就坦然了。
“唉,郑玉和阿虎不知怎样了,”一想起她们杨牧云就有些担心,“希望她们不要被抓住才好。”存盆人是怎样对待越人探子的,杨牧云都看在眼里,郑玉会说汉话,如果装作一个汉人倒也说的过去,可阿虎呢,他会不会泄露郑玉的身份?再说她们如果被抓,因而被揭穿身份的话,自己这慌就无法圆下去了,那个被称作神师的老人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自己凭着身上的官凭腰牌暂时是混过去了,可之后呢?不禁越想越是头痛,真想什么也不理,蒙头大睡一觉。他走到床边,突然发现脚下匍匐着一人,不禁吓了
一大跳,退开两步,叫道:“是谁?”
那人抬起脸来,映入杨牧云眼帘是一张姣好的少女面容。
“你是......”杨牧云想起来了,眼前的少女正是方才石厅内跳舞的女子之一。看来自己刚才一再推辞,还是被硬安进来一人。
少女睁着一对黑亮的眸子,对自己说了几句话。
杨牧云说的是汉话,她听不懂。少女的话,杨牧云也听不懂。
“你会说越语吗?”杨牧云用安南话问道。他的安南话说的还不太熟练,但是慢慢说,相信那少女还是能听得懂的。
果然,那少女点点头。
杨牧云心中一喜,用安南话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阿香,”少女说道:“是维纳苏瓦大人让我来侍候大人的。”
“唔,阿香啊,你快起来,别一直跪着。”杨牧云实在不习惯有人跪在自己面前,便伸手去拉她起来,触碰到她的手臂,但觉入手滑腻,心中一荡,忙缩了回去。
“谢大人,”少女盈盈站起,俏脸微红,吃吃的说道:“天色已晚,我服侍大人休息吧!”
“不,不用,”杨牧云退后一步,”我......我不困,你,你去睡吧,我站着就好!“
阿香晶亮的眸子眨了眨,“哪儿有让大人站着,我去睡的道理?”垂下目光上前一步说道:“我来为大人宽衣。”
杨牧云更紧张了,又连着后退了几步。
“大人你怕什么?”
“我......我没怕,”杨牧云强自镇定,“我只是不习惯别人替我宽衣而已。”
“是阿香侍候得不好吗?”阿香眸子一黯,贝齿咬着红唇说道:“阿香还是第一次侍候男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是我不习惯而已。”杨牧云见她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忙道:“我......我现在只想坐一会儿,你不用在旁侍候......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有需要再叫你过来。”
“大人让阿香回哪儿去?”阿香抬起脸来,眸子里泪波莹然。
“嗯......你不是跟其她女孩儿一起吗?”杨牧云说道:“你不回到她们那里?”
“我已不是待选的圣女了,她们那里已没了我的位置,”阿香抿着嘴唇说道:“大人这里便是阿香的归宿,大人要赶我走,我实在不知要去哪里?”鼻子一酸,竟然轻声抽泣起来。
“你......你别哭哇,”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只得道:“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你留下来也就是了。”
“真的?”阿香眸子一亮,止住了抽泣。
杨牧云硬着头皮点点头,“你好生站在那儿,我不睡,用不着你为我宽衣。”见她真的站在那儿不动,四下里看了看,石屋内陈设简陋,除了一张木床外别无它物。
第五百八十八章 帝之傲骨
夜,大明京师。刁斗声已经响了三下,已经三更天了。朱祁镇在乾清宫东暖阁里批阅着奏章,丝毫没有睡意。现在正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初,夜里寒气袭人,房内双耳鼎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
屋门处的黄缎棉门帘一掀,进来一红袍老监。
“皇上......”红袍老监来到朱祁镇面前丈许处站定,轻轻唤了一声。
“这么晚了,王先生还没睡吗?”朱祁镇眼皮抬也没抬道。
“皇上宵衣旰食,为国操劳,”红袍老监正是王振,只见他恭恭敬敬说道:“老奴心疼皇上,如何合得上眼呐!”
“好了,”朱祁镇抬头一笑,“虚言就不必多说了,有什么事直讲便是!”
“是,皇上,”王振说道:“据最新的线报,郕王殿下和大国师护送忠义王一出古北口,鞑子的大军便撤了。”
“嗯......”朱祁镇微微点头,面色似乎变得轻松了些,这些日子以来,斡剌特人的数万骑兵一直在长城各口外盘桓,使得边关各镇明军高度戒备,连京城也一度宣布戒严。要知道长城关口一旦被破,鞑子骑兵长驱直入,半日就可直抵京师城下。如今威胁既去,京城里上到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都可松一口气了。
“传令边镇各将,不得有丝毫懈怠,”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要时刻关注鞑子的动向。这道旨意你们司礼监替朕去拟吧!”
“老奴遵命。”
“这些日子粮米消耗几何?”朱祁镇又问。
“这......”王振犹豫了一下说道:“鞑子大军五万,日耗粮食五百石,他们在关外待了一月有余,共耗粮两万石。”
“什么?”朱祁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皇上息怒,”王振忙道:“鞑子还进贡了我朝两千匹马,按市价一匹马十五两银子算,两千匹马就得三万两银子,可购买粮食六万石呢,仔细算起来,咱们并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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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打的好盘算,”朱祁镇哼了一声说道:“鞑子也不傻,怕是用几千匹老弱病马来搪塞我天朝吧?”
“皇上放心,”王振道:“御马监掌印兴安办事仔细得很,要是鞑子真耍什么花样,他早就捅到皇上的御案前了。”
“尽管如此,鞑子那里的好马也不会进贡给我大明的,”朱祁镇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这次让他们逼朕订了城下之盟,以后朕会加倍奉还。”
“皇上圣明,”王振道:“平常百姓人家还知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皇上宽宏大量,何必跟那些鞑子一般见识?”
朱祁镇瞥了他一眼,“你倒挺会说话......杨牧云呢?有没有他的消息?”
“回皇上,”王振微露难色,“老奴已将皇上的旨意传达给了东厂和锦衣卫,纪欣和马顺派人出京四处找寻,消息应该快传递过来了。”
“那你就盯紧一些,”朱祁镇面无表情的说道:“一有杨牧云的消息就赶快禀告给朕。”
“老奴遵旨!”
“南边有没有紧急的军情传递过来?”朱祁镇又问。
王振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知道朱祁镇问的是麓川战事的消息,便道:“南都、云南、湖广、四川、贵州各军共计十三万正分道向金沙江集结,相信年中时候就能够集齐了......”
“这么慢?”朱祁镇皱了皱眉,“年中正值盛夏,暑热难耐,到时如何开战?”吩咐道:“你回司礼监替朕再拟一道旨,命各军加速前进,务必在四月底前全数开到金沙江畔,迟了按贻误军机惩处。”
“是,皇上,”王振迟疑了一下道:“大军行进,贵在粮饷......”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朱祁镇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道:“督运粮饷是户部的事,你责成户部尚书王佐去办不就是了。”
“可王大人现下不在京中。”王振提醒道。
“不在京里?”朱祁镇一愕。
“皇上莫非忘了,”王振小心的说道:“王尚书的父亲刚刚过世,他已向朝廷上表回家丁忧去了。现在户部是由陈循主事。”
“唔,”朱祁镇思索了片刻说道:“陈循年纪大了,又在内阁参与政事,就让户部右侍郎焦宏去云南督饷吧。”
“皇上圣明!”王振躬身说道。
说了一大通话,朱祁镇似乎有些累了。
王振借机说道:“皇上,这天已经过了三更了,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朕还撑得住,你不必多说,”朱祁镇挥挥手,“只要你们忠心任事,朕就会轻松一些。”
“老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王振深深一躬。
“好了,你下去吧。”
“是。”
王振退了几步,又被朱祁镇给叫住了。
“安南那边有什么军情传递过来?”
“禀皇上,”王振略略思索了一下,“安南军统帅郑可率军攻占占城国都毗阇耶之后,不知何故,被黎元龙急招回京,连主力大军八万人也随其班师了。”
“哦?”朱祁镇眉尖一挑,“这是何故?”
“老奴不知,”王振心怀忐忑的看了年轻的皇帝一眼道:“如果这八万人要调回交州以北,那么与我大明交界地带的安南军就增至十五万人了。”
“你是说黎元龙此举是要掣肘我大明征讨麓川的大军吗?”朱祁镇脸色一变。
“皇上,”王振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据锦衣卫隐匿在安南的探子回报,黎元龙与思机发私下勾结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很难说这次调动与我大军在云南方面的作战无关。云南与安南接壤,黎元龙是很容易与思机发东西策应的。”
“咳......”朱祁镇一阵剧烈咳嗽。
“皇上,”王振一惊,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向门外喊道:“来人,快去叫太医!”
小云子和另一名小太监闻听急忙掀帘入内。
“你瞎叫什么,”朱祁镇皱眉道。向着两个小太监一挥手,“出去,都给朕出去。”
两个小太监看看皇上,又看看王振,不由面面相觑。
“没听到皇上让你们出去吗?”王振斥道,“还不赶快出去。”
两个小太监吓得连滚带爬的又滚了出去。
“朕没事,不必大惊小怪,”朱祁镇瞪了王振一眼,深吸一口气道:“要是黎元龙真有异动的话,征南的大军恐怕不够用啊!”
“皇上顾虑的是,”王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使他气顺了些,“麓川思机发能够动员的军队,不下十万,再加上十五万安南军,足有近三十万人马,而我征南大军各军加上京营的军队也不超过二十万,同时应付两
地,恐力有不歹。”
“你......可有良策?”朱祁镇问。
“老奴......”王振欲言又止。
“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朱祁镇不悦道:“说错了朕赦你无罪。”
“是,皇上,”王振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黎利和黎元龙父子在先帝在位时就一直向朝廷上表,希望能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和册封......”
“你让朕承认什么,册封什么?”朱祁镇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黎氏父子窃取朕的交趾之地自立,乃是叛臣贼子,你让朕向他们低头吗?”
“皇上,”王振劝道:“安南是太祖皇帝立下的十五不征之国之一,这在《皇明祖训》里写的明明白白,凡海外夷国,如安南、占城、高丽、暹罗、琉球、西洋、东洋及南蛮诸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自不揣量,来扰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但胡戎逼近中国西北,世为边患,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可见我大明的心腹大患是北边的鞑子,安南不过疥癣之疾耳,皇上又何必为了过去的事跟那黎氏父子较真呢?”
“你知道什么?”朱祁镇怫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帝对失交趾一直痛心疾首,临崩时也念念不忘收复交趾,朕身为先帝之子,要是承认并册封黎元龙为安南王,那岂不是不孝......咳......”咳嗽几声,待气息顺了又道:“朕刚被那些鞑子逼得订了城下之盟,现在又向黎元龙低头,朕还做这个皇帝干什么?”
王振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胡言乱语,着实该死,望皇上恕罪。”
“起来吧,”朱祁镇睇了他一眼道:“你也是为朕谋国事而已,朕说过说错了赦你无罪,当朕的话是戏言吗?”
“谢皇上!”王振这才颤颤巍巍的重新站起。
“要承认黎元龙为安南王那也简单,”朱祁镇唇角微微一勾,“一道诏书也就是了。他也安了心,不用再担心朝廷的大军讨伐他,朕也可以放心的派大军专一征讨麓川,彼此相安无事,岂不是好?”
王振知道皇帝是在说反话,并不接口。
“可朝廷就会永远失去收复交趾的机会,”朱祁镇道:“一旦承认再反悔可就难了,这就让朝廷今后对安南用兵失去了道义上的支持。出尔反尔,岂不贻笑天下?要是此例一开,我大明西南各土司纷纷起而效仿黎氏父子,拥兵与朝廷作对,那朕又该当如何呢?”
“皇上深谋远虑,老奴望尘莫及。”
“你下去吧,”朱祁镇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此事事关重大,朕得放在朝会上讨论。至于你方才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老奴若再胡诌一言,不用皇上降罪,自己割了自己的舌头!”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手多派些到云南和安南去,时刻替朕关注那里的一举一动。”
“老奴遵旨——”王振拉长了声调说道。
————————————
“你说你与其她女孩被选为圣女要被送到圣殿去,”杨牧云坐在床沿上看着阿香说道:“那圣殿又是什么,这里的人包括维纳苏瓦都要听圣殿的号令吗?”
第五百八十九章 澜沧王国
“嗯,”阿香点点头说道:“圣尊是整个澜沧王国里至高无上的神,他住在一座圣殿里,王国境内所有城邦的城主和寨子里的头领都是圣尊的忠实信徒,他们都奉圣尊的号令......”
“等等,你说澜沧是一个王国,那这个国家里有国王吗?”杨牧云问道。
“有的,”阿香继续道:“不过澜沧王国里掌权的不是国王,而是一位太后。”
“太后?”杨牧云讶异道:“这么说澜沧王国里掌权的是一个女人喽!”
“是的,”阿香说道:“这位太后叫婻娇太后,又称九王太后。”
“九王太后?”
“因为她一连立过九个王,所以被国人称为九王太后。”
“那这位太后有多大岁数?”杨牧云忽然来了兴趣,“既然一连立过九个王,一定是年过百岁了吧?”他想起了汉时岭南有个南越王赵佗,他一口气活了一百多岁,把儿子孙子都熬没了,继任者只能从重孙一辈中找。
“哪有?”阿香吃吃笑道:“太后四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更年轻一些,哪里是个一百岁的老太太了?”
“啊?”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那这九个王......”
“这九个王都是先王兰登坎的子嗣,但都不是婻娇太后所生。”
“唔,那他们......”
“他们大都继位一两年就死了,”阿香解释道:“所以婻娇太后执政不过才二十年,就迎立到第九个王了。”
“唔......”阿香的话使杨牧云陷入了沉思,二十年内连换九个王,而且个个早夭,实在是太不寻常了,这跟前元诸帝有的一拼,自忽必烈死后一直到元顺帝继位不到四十年的时间里,走马灯似的换了十一位皇帝,平均起来一个皇帝不过在位三年,他们其中有被暗杀的,有被毒杀的,还有被权臣废掉的,还有夺权失败身死的,总之基本上没有一个得到善终。二十年连换九王,这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其中不知隐藏了多少血雨腥风和宫廷权谋。杨牧云眨眨眼,“这位婻娇太后既然这么有本事,能立这么多王,为什么不干脆自己称王得了。”
“自澜沧立国后,从未有过女人称王的先例,”阿香微摇螓首,“所有城邦的城主和洞寨的头人是不会接受一个女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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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掌权的二十年里更换了这么多王,王国里其他有实力的人物就不闻不问吗?”杨牧云问道。
“仙尊说她是女神摩诃黛维的化身,”阿香说道:“是秉承神的意志来执掌澜沧国大权的。”
“真是一个神棍!”杨牧云心中暗道,他登时恍然,阿香口中所说的圣尊是澜沧国神权的代表人物,控制着国人的思想。婻娇太后通过他巩固了手中的权力,反过来又大力扶植圣尊在整个澜沧国的影响,神权与世俗的权力汇合到了一起,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国家政权和神权得到了统一。
“圣尊他长得什么样,你见过吗?”杨牧云问道。
阿香摇摇头,“圣尊轻易不现身的,就连维纳苏瓦大人也没有见过圣尊的真面目。”
“这么说他是一直待在圣殿里了,”杨牧云又问,“那圣殿又在何处?”
“不知道,”阿香连连摇头,“有人说在圣湖边,有人说在都城勐苏瓦附近,反正具体方位很少有人知道,可能神师大人他知道吧!”
“神师他是圣尊的弟子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阿香道:“听说神师在圣殿中的职司甚高,很得圣尊器重的......”
“噢,”杨牧云见她一直站着说话,便拍拍床沿,“来,坐下来说。”
阿香脸一红,垂下眼帘,却并没有移动身子。
“我是怕你累着,”杨牧云道:“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是维纳苏瓦大人和神师派来侍奉大人的,”阿香抿着嘴唇嗫嚅道:“无论大人对我怎样,都是应该的。”
“那你怕什么?”杨牧云微微一笑,上前拉她过来坐下,通过这一番谈话,他渐渐对阿香产生了好感,“我让你这个圣女当不成了,你心里不会怨我吧?”
“没有......”阿香猛地抬起头,极力辩解道:“其实我阿爸阿妈也不愿我去圣殿,可圣尊的旨意谁也不能违背,为此我阿爸阿妈还大哭了一场呢!”
“哦,”杨牧云心中一动,阿香容颜在这群少女中格外出众,谈吐见识俱各不凡,不像是一平常人家出身,遂问:“你阿爸是做什么的?”
“他的桑吞寨的头人,”阿香道:“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怪不得,”杨牧云暗道:“要是我只有一个女儿也不愿她去侍奉一个什么神棍。”
“那你阿爸一定很珍爱你了,”杨牧云笑着说道:“我让你回去和你阿爸阿妈一家人团聚,你看怎样?”
“真的?”阿香眸子一亮,激动的握住他的手,“大人真的会放我回去?”
杨牧云手一缩,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阿香眸子一黯,“越人的大军压了过来,阿爸和寨子里的人弃了寨子,迁入了谷中,我还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这也简单,”杨牧云道:“明日我去问维纳苏瓦大人,不就知道了。”
“真的吗?”阿香俏脸一喜,“那阿香在这里多谢大人了。”说着盈盈起身就要拜倒,杨牧云忙伸手拦住,“不用多礼......”眨眨眼,“我这里有一个要求,你务必要答应。”
“大人请说。”阿香的脸更红了,垂下螓首不敢去看他。
“我和你之间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许跟别人提起。”杨牧云说到这里一脸严肃,“就算是神师他问起你也不能说。”
“
阿香知道了。”阿香微微一怔,还是答应道:“阿香决不会说的,哪怕遇到了阿爸阿妈,阿香也不说。”
“那就好,”杨牧云吁了一口气,“神师他并不知道我懂安南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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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阿香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她身上的穿着本就很少,因此直接就上床睡了。上床之前她还好一阵紧张,怕杨牧云对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已经略懂男女之事了。
可杨牧云离她远远的,干脆背过身去不向这边看,使得她安心之余不免略带失望。
杨牧云在房中站了一会儿,见阿香已经睡熟,便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外有几个蛮兵把守,杨牧云丝毫没惊动他们,飞身上了院墙,从墙头跃了出去......
院外的青石径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就这样杨牧云仍然不敢大意,身子贴着每个院落的墙根而行。
“我还以为存盆蛮只是一个独立的蛮人部落,原来上面还有一个什么澜沧王国......”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郑可领军征伐存盆,意在借此转移阮只被杀的视线,可他难道不怕挑起安南和澜沧王国之间的战争吗?”
他哪里知道,澜沧王国的国家性质和组织形式与安南是完全不同的。澜沧王国说是一个国家,其实不过是一个大的部落联盟而已,国家的结构形式非常松散。其中最强大的一支部落位于澜沧江畔的勐苏瓦城,为了号令四方,第二任部落首领桑森泰向当时大明的永乐皇帝称臣纳贡。永乐大帝朱棣以其地勐苏瓦城为中心,设置老挝军民宣慰使司。任桑森泰为宣慰使,并颁发印信,自此号令澜沧江畔方圆数百里的地方。桑森泰背靠大明这棵大树,一步步扩张势力,终于将勐苏瓦发展成中南半岛的一个大国,几乎能与安南分庭抗礼。可惜好景不长,自他死后,其子兰坎登继位,他性子懦弱,把权力交给了王后婻娇潘芭,也就是阿香所说的婻娇太后。女人掌权,激起朝中贵族不满,一些部落和城邦的离心力加强,有些依附安南,如南马、玉麻、芒枚与存盆等,他们虽名义上还奉澜沧王国的号令,可与安南的关系更加紧密。后来南马土酋道蒙干脆投降了安南,接受了安南的官服印信,摇身一变成为了安南的官员。其后安南征伐玉麻,由于援救不及时,玉麻被安南攻下,土酋琴道慕投降了安南,成了安南新设立的玉麻州知州。这一连串的行动极大的打击了澜沧王国的影响力,使得很多临近安南的土酋人心思动。
为了阻止这种不利的局面进一步发展,婻娇太后大力鼓励宗教神权的力量在澜沧地区发展,使其代理人能够控制澜沧各部族的思想,从而避免安南的势力进一步渗透。圣殿的横空出现,正对了婻娇太后的胃口,自此圣殿的势力扩大到了澜沧各地,把一切城邦、土酋和部族都卷了进来,让他们从精神上对婻娇太后效忠,进而有效阻止了澜沧王国的分裂,巩固了勐苏瓦的权威。
第五百九十章 月夜无声
可澜沧王国并没有进一步发展成为一个像安南一样的集权国家,各地的土酋与地方势力仍然握有较大的力量。与安南的地方官员不一样,他们都是世袭的,就算是国王也没有权力随便剥夺他们的地位和领地。所以郑可率领安南大军进攻存盆时,维纳苏瓦向婻娇太后求救,婻娇太后不舍得出动本部亲军,却下令各地土酋出兵援救,澜沧王国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把各地土酋封闭成了一个个孤岛,往来联系很不容易,至于联合出兵,更是天方夜谭,要是等各地土酋的军队到达存盆,恐怕安南大军早就把存盆给踏平了。维纳苏瓦深知这一点,因此没有把出兵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婻娇太后身上,同时通过本部的神师向圣殿的圣尊求救,在中南半岛这个神权盛行的地方,有时宗教的力量比世俗的权力还要大。
杨牧云在夜色中潜行,是想暗中打探一下谷内的情形。自从郑可推心置腹的跟他说了一番话,极大的震撼了杨牧云的内心,相比大明森严的等级,诸多的规矩,已经固化的社会形态,安南国可能会给他更多的施展机会。谁不想建功立业呢?可在大明自己有这个机会吗?杨牧云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刚开始迫切想要回到大明,到这时他有些犹豫了,朱祁镇已经把他从御前五品带刀官贬到了礼部会同馆九品大使,自己再回到大明又能怎样?重新一级级往上熬吗?到北方的边关靠与鞑子作战积累军功?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成国公朱勇和其子朱仪与自己一向不对付,在军中能混出头吗?虽然于谦对自己甚是青睐,可把自己调到兵部也只能做一个文官,在案牍与浩如烟海的卷宗打交道,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兵部熬资历么?想到这儿,杨牧云就不由打了个寒噤,这决不是自己想要的。他还年轻,又文武双全,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才不辜负平生的报负。郑可在安南国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对自己青睐有加,颇有招揽之意。自己若能助他一臂之力,那在安南国就有了施展平生所学的机会。心念及此,杨牧云脚下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月光如水,照在青石径上泛着幽光,这对潜身夜行的人来说并不利。可杨牧云心里并没有在意,这地方会有什么人能发现他的行踪么?他顺着青石径向下快速行去,一路上确实顺利得多,眼看快要到平地上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前方突然窜起一堆火苗,照亮了一张须发皆白的脸。
“神师?”杨牧云一惊,顿住了脚步。
老人并未向他这里看上一眼,而是盯着这堆火苗出神。
杨牧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禁喟然一叹,“看来他已经发现我的行踪了。”索性向着老人走来。
“钦使好兴致呵,”老人眼皮也没抬便说道:“如此良辰美景,不拥佳人入睡,却跑到这里来。”
杨牧云干笑两声,故意问道:“神师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老人方抬起头,冲他幽幽一笑。
杨牧云不好再装作若无其事,强笑了笑道:“神师不愧是神师,果然神机妙算。”
“钦使过奖了,”老人拉长声音瞥了他一眼道:“本座不比你们汉人当年的诸葛武侯,岂能庙算于先?不过是借助神龙之眼罢了。”
“神龙?什么神龙?”杨牧云愕然。
老人笑而不答。
地上想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杨牧云借着火光看去,围绕着火堆爬满了一条条的蛇,有长的、有细的、有花的......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登时恍然,老人嘴里的神龙便是这些蛇,自己是被蛇绑来这里的,一些蛇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自己的无论到哪里,都躲不过这些蛇的蹑踪。
“看来钦使已经猜到了,”老人目光一闪,“怎么,本座为钦使挑的圣女钦使不满意吗?阿香可是这些被选的少女中最漂亮的一个。维纳苏瓦手下的头人们见了她可都是直流口水呢!”
“不不不,”杨牧云忙道:“我只是有些闷,睡不着,想出来走走而已,神师不必多心。”
“我倒忘了,”老人伸手一捋白须,“阿香是不会说汉话的,不能陪钦使说话解闷......”邪魅一笑,“在其她方面也不能让钦使产生兴趣么?”
“神师说笑了,”杨牧云心说阿香虽然不会说汉话,但我可以用安南话跟她交流,这可不能让你知道,遂道:“她本是神师选入圣殿的圣女,却被突兀的派来侍奉我,心里难免有落差......一切顺其自然,我不想强迫她。”
“怎么,她还不情愿?”老人冷哼一声,“能侍奉天朝来的钦使可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本座如此抬举,她居然还拿捏起架子来。她还想去圣殿侍奉圣尊么,真是做梦!”
“难道阿香姑娘不能再随神师回去做圣女了么?”杨牧云问道。
老人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说道:“被选入圣殿的圣女必须像圣湖的水一样纯洁,她既已被派去侍奉钦使,又怎能再做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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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是说圣女必须是处女,”杨牧云心中暗自说了一句,便道:“神师放心,阿香姑娘冰清玉洁,决不会玷污了圣殿的。”
“看来钦使没明白本座话里的意思,”老人说道:“她已经被本座指派去侍奉钦使,如何还能再送入圣殿?钦使如果实在不喜欢她,自可随意将她处置了,本座再选一名圣女来侍奉钦使。”
“不必不必,”杨牧云吓了一跳,摆摆手道:“我与阿香虽言语不通,可她善解人意,我......我对她还是挺满意的。”
“那就好,”老人抬头望向夜空,“钦使不熟悉谷内的情形,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这里看上去没有什么,实际上机关处处,要是伤到了钦使,可就不好了。”
“多谢神师告知,”杨牧云向他作了一揖,“在下就不打扰神师了,告辞!”
“钦使请便!”老人脸色木然的点点头,又掏出了那排竹管。
一曲旋律奇特的乐曲打破了周围的静寂,地上爬的蛇纷纷直起身子,伴着乐曲的节拍绕着火堆开始扭动起来。
杨牧云不敢多耽,转身向着来路返回。
回到房中的时候,阿香依然沉睡未醒,屋内别无座椅,杨牧云只得轻手轻脚的坐回到床沿上,心中不由犯愁,神师倚靠蛇来锁定自己的行踪,让自己哪儿也去不了,还怎么与郑玉取得联系?只怕经此一次,神师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再要有所动作就更加难了。想了一会儿,心中烦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
当他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杨牧云发现自己躺
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衣衫和裤子已被除去,肌肤裸露,“啊呀”一声坐起身来。
“大人你怎么了?”阿香连忙上前摸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的衣服,”杨牧云两眼瞪视着他,“我的衣服哪里去了?”
“大人的衣服......是我帮你脱了呀!”阿香俏脸微红,“我半夜醒来见大人靠在床尾睡着了,便起来替大人脱去衣裤,扶您躺下,然后盖上被子......”
“是你把我衣服脱了,”杨牧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一脸紧张的说道:“那......那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啊——”杨牧云握着她手腕的劲大了些,阿香忍不住痛呼出声,“大人你当时睡得可沉了,怎会对我做什么......阿香只想侍候大人,没做别的......”阿香噙着泪花说道。
“唔......”杨牧云放开了手,暗自运了一下体内的气息,丹田内劲力充盈,顺着经脉运转起来丝毫没有滞涩,这才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去,却见阿香揉搓着刚才他抓过的手腕,上面红肿了好大一块,面带歉意说道:“对不住,刚才我太急了些......”
“是阿香做错什么了吗?”阿香一对秋水般的眸子看着他道。
“没有没有,你......你做的很好,”杨牧云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得含糊以应,“我做了一个噩梦,被惊醒了,却以为还在梦里,就糊里糊涂的抓住你的手问了几句胡话,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只要大人认为阿香没做错就好,”阿香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眸子霎了霎,“现在让阿香服侍大人您起床吧?”
“不用不用,”杨牧云连连摆手,“你先出去,让我穿上衣服。”怕她多心,又说了一句,“我自己脱衣穿衣习惯了,别人在旁反而不自在,你还是先出去吧!”
......
杨牧云穿好了衣裤站起身,就见阿香端进来几大盆菜肴放置桌上,对自己说道:“大人,该用饭了。”
屋里没有木椅木凳,阿香把桌子拉至床边,让杨牧云坐在床沿上就食,自己在一旁站着。
盛菜肴的瓦盆甚是粗陋,而且里面的菜也是大锅炖煮,一荤一素,主食只有米饭。杨牧云一看顿时没有了食欲,见阿香站在旁边,便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坐下一块儿吃。”
“大人用饭,阿香在一旁服侍就行了,”阿香垂首说道:“哪有和大人一起同食的道理?”
“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杨牧云有些不耐烦,一把拉她过来坐在自己旁边,“你不陪我一起吃,我更吃不下了。”
阿香笑了笑,开始用盆里的木勺为他盛饭。
杨牧云食不知味,一心想着如何能避开旁人的视线去到谷里探视一番。忽然,一阵犬吠声传了过来。
“唔,这是哪里的狗叫?”杨牧云嘴里嚼着食物问道。
“这是索朗少主又在训练他的狗了。”阿香秀眉一蹙。
“索朗少主?”杨牧云眼睛一亮,想起昨日把他十余条猛犬和十几个手下打倒在地的情形。
第五百九十一章 相术大师
在一座大院内,三十余头雄健猛恶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下。一位年约十六七岁,体形粗壮,生得浓眉大眼的少年坐在豹皮椅上,向身边一个手执皮鞭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啪”的甩了一个鞭花,大喝一声,一头猛犬急纵而起,向立在墙边的一个人咽喉咬去。
伏在墙头的杨牧云轻轻“呀”了一声,却见那狗口中咬着一块肉,踞地大嚼。他凝目看去,才看清楚那人原来是个皮制的假人,周身要害之处挂满了肉块。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下面的人都清晰的听入了耳中,目光向着杨牧云这边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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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见无法隐遁身形,摸了摸下巴,纵身跃下地来。
那少年正是索朗少主,而甩鞭子指挥猛犬攻击假人的是昨日被杨牧云教训过的那个领头汉子。
一见是杨牧云,索朗少主和领头汉子的脸色俱各一变。领头汉子一甩鞭子,发了声号令,院中猛犬一阵狂吠,上前将杨牧云团团围了起来。一条条目露凶光,欲择人而噬。其中一些昨日挨过杨牧云的拳脚,躲在其它猛犬的后面目露怯意。
索朗少主高声叫了一句,众猛犬立刻伏下身子,嘴里发出呜呜声。
一名头梳发髻,身穿月白儒衫的青年文士走上前,用汉话朝杨牧云说道:“杨钦使,你来这里做什么?”
“哟,居然有一个会说汉话的,”杨牧云颇觉惊异,“先生是汉人吗?怎么一身中原人的打扮。”
青年文士微微一笑,“我不是汉人,只是在大明待过,碰巧在大明的国子监里读过几年书,与杨钦使你交谈是没有问题的。”
大明当时在周边国家的眼里是天朝一样的国度,文明昌盛,国富民强,很多国家的王子和贵族子弟纷纷到大明来留学,以会说汉话,会说汉字自诩,青年文士能在大明国子监里读过几年书,定然不是一般人。
这位青年文士看起来约摸三十不到的年纪,肤色黝黑,高颧深目,与平常大明士人的相貌炯然有异。
但听他说着大明官话,穿着明朝士人的服装,杨牧云顿感亲近几分,说道:“我只是听到这里有犬吠之声,一时好奇,过来看看罢了。不想惊动了索朗少主,还望勿怪,在下这就告退。”
青年文士点点头,向着索朗少主说了几句话,又对杨牧云道:“大少主说既来之,则安之,杨钦使既然来了,就该好好亲近亲近,不忙走!”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杨牧云说道。
......
在领头汉子的号令下,三十余头猛犬重新蹲成三排,依次向墙边的假人发动攻击,每只猛犬都准确的咬住假人身上的指定部位,可见习练有素。
索朗少主得意洋洋的乜了杨牧云一眼,说了几句话。
青年文士对他笑道:“大少主说他感到很是奇怪,你是怎样将他的十几条猛犬打翻在地的?”
杨牧云笑着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索朗少主瞧在眼里,脸上肌肉微微牵动
了几下,蓦然从豹皮椅上站了起来。
杨牧云以为他要对自己发难,手握双拳暗自戒备着。谁知索朗少主转过身去,大声说了几句话。
“大少主说这些畜生入不了杨钦使您的法眼,他请您去看一下更好玩的东西。”青年文士向他翻译道。
“去哪里,要看什么?”杨牧云问。
“到了那里杨钦使就知道了。”青年文士微微笑道。
......
索朗少主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一头大象,向着下面的谷地行去,杨牧云和青年文士坐在滑竿上,并排而行,一大群随从跟在他们左右和身后。连阿香也被带在杨牧云的身边。
在这样的蛮荒之地碰到一个会说汉话的人很是难得,何况对方年纪也不算大,杨牧云自然要跟他好好攀谈几句。
“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杨牧云向青年文士问道。
“鄙人姓陶,叫陶吕猜。”青年文士笑着说道。
“唔,是陶兄,”杨牧云又道:“这是兄台的真名吗?”
“杨钦使此言何意?”青年文士浓眉微挑。
“陶兄不是汉人,”杨牧云眼珠子一转,“安南人和中原汉人一样,用的是汉人的姓氏,而存盆人的姓名则大相径庭。陶兄在这里看起来颇受礼遇,应该不是安南人吧?”
“杨钦使好眼力,”陶吕猜笑道:“鄙人的本地名字很是拗口,不说也罢。”
见他不愿提,杨牧云也不好追问,目光一转,看向象背上的索朗少主,“安南大军就在谷外,难得索朗少主还有此闲情逸致,一边训练猛犬,还一边到处游荡。”
“杨钦使这是在讽刺大少主吗?”陶吕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认为那群越人能打得进来?”
“陶兄可知统领安南大军的是谁?”杨牧云道:“是刚刚破了占城国都,生俘其王的县侯郑可,这可是一个极为善于带兵的人。”
“那又怎样?”陶吕猜不以为然的道:“这里不是占城,有天险守护,就算是郑可也未必能打得进来。”
“天险也是要靠人来守护么,”杨牧云道:“如果躲在天险的后面便觉得稳如泰山,那这世上就不用打仗了。”
“杨钦使好口才,鄙人算见识了。”陶吕猜笑道。
“我观陶兄眉角斜插入鬓,额庭饱满,命宫如镜,非寻常之人,当不是存盆本地人吧?”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道。
“哦?”陶吕猜眨眨眼,“杨钦使还会看面相?”
“略懂一二,”杨牧云笑笑说道:“陶兄说过曾在我大明国子监进学,这岂是寻常能有的际遇?”
“那杨钦使便说说,鄙人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陶吕猜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陶兄眉宇泛紫,这是贵人之相......”杨牧云见挑起了陶吕猜的兴趣,便信口胡诌,相术学问高深,他只是略知些皮毛,而陶吕猜所学汉人的学问较为浅薄,
被杨牧云云山雾罩这么一说,登时被吸引住了。
杨牧云又说了几句,目光向西淡淡一瞥,“陶兄现在面南背北,耳轮阔达,耳为庚辛属西方,陶兄不会是西边来的贵人吧?”
陶吕猜脸色微微一变,“杨钦使果然见识非凡,鄙人甚是佩服!”
看他所显露的表情,杨牧云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想起阿香昨晚给他讲的澜沧王国所处情形,不由心中一动,“只是西边阴气太盛,使得陶兄暂时不得不暂避于此......”
陶吕猜目光一亮,脸上不禁露出叹服的神色,“杨钦使所言句句中的,不知可否有解?”
“怪了,真被我误打误撞的给猜着了?”杨牧云心下暗暗纳罕,“这位陶兄不会是澜沧王国的王族中人吧?听阿香说澜沧王国国都勐苏瓦在存盆的西边,现在是婻娇太后掌权,我说的如此隐晦,他竟然能听出这个意思,可知与我所料不差。”遂道:“这个......让我替陶兄算算,”摇头晃脑了一会儿,方道:“陶兄命运多舛,但以后却贵不可言。现在只需离开死地,方能躲过劫数,”
“死地?何为死地?”陶吕猜问道。
“陶兄你看,”杨牧云手指谷内四面高山,掐指道:“此地四面环山,将王者之气牢牢锁住,一旦有变,陶兄脱身不得,不是死地么?所谓树挪死,人挪活,陶兄只需离开这里,当赴坦途,从此再无牵绊,大运当兴啊!”
“这个人与我只是初见,”陶吕猜听了他的话后陷入了沉思,“又与大少主不对付,当不知我的身份,更不会了解澜沧王国的情势,可他所说暗指我国内朝局,可见有些门道。难道......难道这里当真守不得吗?”
......
“大人,你渴了吗?”阿香手里掂着一个大陶壶,很灵巧的在一个陶碗里倒了碗水,递给杨牧云,“喝口水吧!”
杨牧云笑着接过,又转手递向陶吕猜,“陶兄,请喝水!”
“唔,谢谢!”陶吕猜心事重重的接过陶碗,看着杨牧云道:“这都是你从我的面相上看出来的?”
“在下才疏学浅,倒让陶兄见笑了,”杨牧云一脸郑重的说道:“要是不准,陶兄就只当一个笑话,听听也就是了。”
“不,杨钦使,你的话倒与澜沧的国运和鄙人的处境处处契合,鄙人甚是感佩!”陶吕猜拱手向他行了个汉礼,“鄙人还有很多事要向杨钦使求教,还望您不吝赐教!”
“陶兄言重了,如在下知晓,当无不言......”杨牧云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声。 “这是......”
不等杨牧云发问, 陶吕猜脸现异色,“杨钦使,我们到了。”
“到什么地方了?”
“猛虎洞,” 陶吕猜说道:“大少主不但自己养着猛犬,还豢养着猛虎,因此,他特地带杨钦使来见识一下。”
“他为什么要让我见识这个?”杨牧云脸上变色。
第五百九十二章 偏行虎山
“大少主见杨钦使对他训练猛犬不以为然,所以干脆把您带到这里来,” 陶吕猜说道:“让您见识一下他豢养的猛虎。”
在一堵青石垒就的围墙里,是一大片凹地,凹地距离墙头约有三丈,背靠高耸入云的峭壁,被青石墙圈住。里面有十几头吊睛白额,身披黑黄花纹的猛虎,它们或卧或站,还有的沿着青石墙绕圈子,嘴里不住的发出低吼声。一见有人过来,全都兴奋的竖起了耳朵,目射慑人的凶光。
昨日的石厅宴会上维纳苏瓦让人抬了一只猛虎出来,就使杨牧云感到十分震撼,这次看到这么多猛虎,不禁惊呆住了。阿香“啊”的一声,躲到了杨牧云的身后。
索朗少主端坐在大象背上遥指虎池,大声发布了几句号令。登时有几名大汉将一头牛推入了虎池中,牛挣扎着还未爬起,只见群虎已经咆哮着扑了过来,在尖齿利爪的撕咬下,那头牛只“哞哞”的惨叫了几声,便断气了。
杨牧云不忍看下面的惨象,扭过了头去。
不大会儿工夫,那头牛连皮带骨都进了十几头猛虎的肚子,只剩下牛头和几根粗大的肋骨。
索朗少主哈哈大笑,目光瞥向杨牧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连窜的话。
“大少主说昨日你碰到的如果不是那十几条猛犬,而是这十几头猛虎的话,杨钦使的下场就跟这头牛一样了。”陶吕猜用汉话翻译道。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眉尖微挑,握紧拳头说道:“要把我像那头牛一样扔下去吗?”心说他若真敢如此,自己就将这位大少主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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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钦使误会了,”陶吕猜笑着替索朗少主解释道:“大少主只是想带您过来见识一下,别无恶意,还望钦使不要多心。”
杨牧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一阵呵斥声自身后传来,杨牧云侧目看去,却见一帮蛮兵押过来一群五花大绑的人,这些人中有老有少,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这是要做什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大少主要惩治这些人,”陶吕猜道:“把他们一个个都扔进这虎池里。”
“什么?”杨牧云脸上变色,脑海中想起昨晚猛虎吞噬安南探子的惨像,不由道:“他们也都是安南的探子么?”
“不不,”陶吕猜微微摇头,“这些人忤逆了维纳苏瓦大人,是要遭受极刑的......”话音未落,只听身后的阿香叫了一声,“阿爸,阿弟——”向被绑缚的人里一个中年大汉和十岁大的男孩奔了过去。
大汉和男孩也是脸色一变,呼唤出阿香的名字,三人拥在一起激动得热泪盈眶。
杨牧云想起阿香说过,他阿爸是谷外桑吞寨的头人,安南大军一来,便举寨迁入了谷中,而她之前被选为圣女先一步入谷,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看到这情景,索朗少主脸色一变,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几个蛮兵上前要将阿香拉开,阿香大叫着双手抓着父亲和弟弟的手臂,说什么也不松开。
这几个蛮兵正要用强,突觉肩肘处不知被谁轻轻拍了一下,浑身一麻,使不出半分力道,倒让阿香挣脱了他们的拉拽。
“大人......”阿香泪眼婆娑的看到杨牧云站在她身后,便明白了几分,上前盈盈拜倒,“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阿爸和阿弟吧!大少主要把他们
推入虎池喂虎呀!”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
杨牧云忙伸手将她扶住,轻声安慰道:“不急,慢慢说,他们是怎么忤逆了维纳苏瓦大人的?”
中年汉子在谷外与安南人打交道较多,也会说安南话,他见杨牧云服饰与谷中人不同,而且是坐着滑竿来的,又出手将拖拽女儿的蛮兵推开,一定身份尊贵,不等女儿开口,便道:“小人是桑吞寨的头人扎洛,因为越人大军杀了过来,奉维纳苏瓦大人之命举寨迁入了谷中,因为走的匆忙,口粮没有带够,没过几天,很多人已断了粮。小人求维纳苏瓦大人拨一些粮食,却迟迟没有回应,小人不忍寨中人饿死,因此带人到储粮的粮洞里取了些粮食过来......”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几个蛮兵当即骂了起来,扎洛怒目而视,大声反骂了过去。众蛮兵举刀威吓,扎洛依然喝骂不止。
“他们说我阿爸带人抢粮,”阿香啜泣道:“可我阿爸也是没办法呀,他作为寨子的头人,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寨子的人挨饿。求大人替阿香求求大少主,请他放了我阿爸和阿弟他们吧!”
杨牧云的目光扫了一下这些被绑缚的人,个个相貌憔悴,形销骨立,一看便是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人。自己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扔到虎池中喂虎吗?他于心不忍,转向陶吕猜,“陶兄......”
陶吕猜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头道:“杨钦使,这是存盆人内部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管的好,否则就别怪大少主削你的颜面了。”
“若能保得这许多人不葬身虎口,区区颜面又算得什么?”杨牧云一脸坚毅,“他们不过因饥饿太甚才做下如此出格的事,稍加惩戒也就是了,如此惩处未免太过。还请陶兄代为转述一下,请大少主饶了他们性命吧!”
“唔......既然杨钦使执意如此,那我就试试。”陶吕猜转过身,仰起脸朝着索朗少主把杨牧云的话说了一遍。
索朗少主愤然站起身来,有说了一通话。
“杨钦使,”陶吕猜面带歉意的又转向杨牧云,“处决这些人是维纳苏瓦大人的意思,大少主又如何能忤逆父命?”
“既然这样,那我就去求维纳苏瓦大人,请他放人!”杨牧云说着转身欲走。
“呛——”两个蛮兵举刀封住了他的去路。
杨牧云眉头一皱,就听身后的索朗少主站在象背上一阵哈哈大笑。
“杨钦使......”陶吕猜叫住了他,“方才大少主发话了,要是杨钦使肯代替这些人跳下虎池的话,他倒可以考虑到维纳苏瓦大人面前去向这些人求情!”
“什么?”杨牧云两眼瞳孔一缩,微微眯了起来。
“要是杨钦使不肯,这话就再也休提。”陶吕猜说道。
杨牧云目光洒向虎池,这群斑斓猛虎舔着舌头,似乎意犹未尽,更有几只不耐烦的吼叫起来。他凝视了片刻,方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他这话可当真?”
“杨钦使......”陶吕猜吃惊得瞪大了眼,“你不会真打算替他们跳下去吧?”
“请陶兄告诉大少主,”杨牧云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在下手重,要是把这群猛虎都打死了,他可不要心疼啊!”
杨牧云的话让陶吕猜倒吸一口凉气,他绝不相信杨牧云真的能
打死猛虎,何况下面有十几只呢!就算有天大本事的人也决不能做到。
“杨钦使,你这莫不是在开玩笑?”陶吕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杨牧云嘴角一撇,乜了站在象背上的索朗少主一眼,“陶兄只管如实说给大少主听,希望他言而有信。”
陶吕猜无奈,只得转身将杨牧云的话讲给索朗少主听了。
索朗少主先是一怔,既而一阵狂笑,又对陶吕猜说了一番话。
“大少主说,杨钦使如真有这个本事,就下去使出来让他一观,就算将这群猛虎全部打死了,他也决不会怪杨钦使的......”陶吕猜缓缓道:“不但不怪,要是杨钦使能安然出来,他立刻就放了这些人,还发给他们口粮!”
“当真?”杨牧云微微一笑,“须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少主可不许反悔噢!”
“大少主说他绝不反悔,杨钦使只管放手下去一搏便是,”陶吕猜皱眉道:“杨钦使,这可不是儿戏,你可千万要三思啊!”
杨牧云冷笑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跨步向前迈去。
“大人......”阿香花容失色,上前拉住了他,“您千万不可,这......这太危险了。”
“你不要怕,”杨牧云轻轻拍拍她的香肩,“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杨牧云面目凝重,“你要不想你阿爸和阿弟还有其他人下去喂虎的话,就不应拦着我!”
阿香俏脸惨白,贝齿咬着樱唇却说不出话。
“我不会死,”杨牧云眯着眼扫视了一下那些被绑缚的人,“他们也都会好好的活着,你不用担心。”
阿香的眸子凝视他片刻,忽然凑过去在嘴唇上轻轻一吻,“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来......”顿了一顿,“要是你有什么不测,我也会跟着你跳下去!”
最后一句话使得杨牧云身子一震。
“杨钦使,”陶吕猜在他耳边说道:“大少主还说了,不让你携带兵刃......”
“我知道,”杨牧云冷冷瞥了索朗少主一眼,“看来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是么?”说着大踏步来到墙头。
下面虽离墙头三丈,可外面却不到三尺,杨牧云立在墙边向下看了看。十几头猛虎似乎感觉到什么,嘴里发着低吼声纷纷向他这边的墙下聚来。
杨牧云拧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沿着墙边向旁侧走了几步。他在仔细观察下面的情形,凹地的面积不小,中间还用石块垒有几座小山,峭壁底下还有一个黑魆魆的石洞,里面想是老虎的窝。
猛犬再厉害也比不得猛虎,在速度和爆发力上一头猛虎可以秒杀十条猛犬,面对下面十几头猛虎,杨牧云不得不慎重。
“杨钦使,”陶吕猜又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大少主不过是想吓唬一下你,让你知难而退......你现在若放弃的话,我这就去跟大少主说去......”话还未说完,杨牧云已纵身跳了下去。
陶吕猜吃惊的瞪大了眼,所有人目光都跟着杨牧云的身影坠了下去。
杨牧云朝着一处没有猛虎聚集的地方落下。
第五百九十三章 虎洞幽光
游荡在群虎之外的一头猛虎觑准了飞扑上去,杨牧云见状挥臂斜劈出一掌,“啪——”正好击在猛虎的额头上,那虎狂吼一声,一个筋斗横摔了出去,在地上连翻了几滚,又纵身跃了起来。
“这虎的脑袋好硬!”杨牧云暗吃了一惊,由于在空中,他这一掌未使出全力,可依然非同小可,寻常人脑门捱这一掌,早就脑浆迸裂了。但这头猛虎却浑然无事。
杨牧云双足甫一落地,就纵身弹起,向着虎池中间的一座小山飞奔而去。
群虎也发现了从上面落下来一个人,一阵狂啸,分开从几个方向朝杨牧云飞扑过来。
杨牧云拼命拔足飞奔,若是两三头猛虎,他自忖还能应付得过来,可这是十几头猛虎,要是把自己团团围住,恐怕自己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难免命丧虎口。
一头斜插过来的猛虎跑得飞快,呼的一声跃到了杨牧云的头顶。杨牧云脚步一滞,侧身避开,右手自上向下斜掠,擦的一声,斩在猛虎腰间。这一斩的力道比之前劈出的一掌要重了许多,腰胯又是猛虎身上薄弱的地方,猛虎“嗷——”的一声侧翻在地,一时没能爬起来。
这时又一头猛虎迎面扑到,杨牧云身子倏然向后仰去,那猛虎在半空中张开大口,伸出利爪,向下扑落。杨牧云不慌不忙,双掌齐出,拍的一声闷响,击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软之处,杨牧云又是运足劲力拍出,猛虎登时感到肚腹一阵剧痛,扑倒在地上痛苦得翻滚起来。
就这样停得一下,又有三头猛虎扑到。 杨牧云再不犹豫,暗蓄内劲双足猛的一点地面,“噌——”的一声,高高跃起一丈多高,将那几头猛虎甩在身后,又几个起落,攀到了小山的山头。
杨牧云立在山头向下一看,暗道一声苦也,除却捱过自己一击的三头猛虎之外,此刻共有十一头猛虎从四面八方向这座小山的山头聚拢过来。
“怎么办?”杨牧云心中一紧,自己已处于绝地,要是所有猛虎齐齐扑过来,自己要如何招架?
......
墙头上的阿香看得也紧张不已,杨牧云先前一连击倒三只猛虎,令人感到意外,可现在......她目光转向陶吕猜,“陶先生,请您替阿香求求大少主,放了我家大人吧!”
陶吕猜在上面看得也揪心不已,眼看杨牧云陷入群虎的包围,下一步......他不忍再看,遂闭上了双眼。听到阿香的恳求,他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这是他自己执意要求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阿香见陶吕猜一口回绝,发疯似的向索朗少主乘坐的大象冲了过去,被几个蛮兵死死拦住。
索朗少主眯着眼看着这个情急发狂的小美人,嗔怒更显一丝难言的风情。
“不错,不错,”索朗少主看得暗暗点头,“这么一个美人若不是被选为了圣女,我一定要把她收下。神师又把她给了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杨钦使,还好这个人自己去喂虎了,等他一死,阿香的家人又握在我手里,这个美人想不落到我手里都难......”越想
心里越得意,昨日手下的人和狗被打的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不对,”索朗少主转念一想,“他是大明天朝派来的人,连阿爹都奉为上宾,要是有个闪失,阿爹问起来我该如何交代?”俯身对下面的手下说道:“快,把那群虎都赶开,杨钦使不甚落到了虎池里,一定尽量保全他性命......”
“可是大少主,”一名手下喊道:“杨钦使已被猛虎围住了,要救已经来不及了。”
“笨蛋!”索朗少主恨不得一棍子把这个不开窍的手下脑壳砸开,跺着脚怒道:“他可是我阿爹那里的贵客,你们这些奴才,就只会在这里看吗?还不赶快下去救人,不然的话本少主把你们都丢下去。”
“是,是......”一众手下忙挤向墙头。
“这么高,怎么下得去啊!”一个蛮兵挠挠头。
“还不快找几架梯子来,”索朗少主身边驯狗的那领头汉子喊道:“再迟一会儿,杨钦使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了。”这话分明是说给大少主听的,他在大少主身边最久,极懂这位少主人的心思,既想将人除掉出口恶气,又不想让人知道是自己的意思。手忙脚乱的拖一会儿,那位杨钦使应该就没有命在了吧?
上面正乱成一团时,下面的群虎也开始向立于山头的人发起了攻击。
一头体形硕大的雄虎率先向杨牧云扑了过来,杨牧云袖口一抬,一支利箭倏地飞出,闪电般刺入了这头雄虎的咽喉,它痛吼一声,身子还未掉落之时,杨牧云已纵身扑上前张开双臂牢牢箍住了雄虎的身子。
一人一虎骨碌碌的顺着小山的斜坡滚了下来。
其余猛虎还未及反应,滚至坡底的杨牧云一把推开已奄奄一息的雄虎,箭一般窜向峭壁下的那个虎洞,虎洞的洞口并不算太大,只能容得一头猛虎进入,他不及细想,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黑魆魆的光线甚暗,他不敢再往里走,左手手腕扣住袖箭转过身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洞口。这样的情形下,猛虎再厉害,也只能一头一头的钻进来,自己守住洞口不用再担心这些畜生从四面八方攻击他。
果然,一头猛虎紧随着他钻入山洞,一双黄绿色的眼珠子就像两盏灯一样发出慑人的凶光。
杨牧云抬手便是一支袖箭射向老虎的眼睛,不偏不倚正中那头猛虎的左眼。
猛虎大吼一声,震得洞顶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杨牧云怕他扑进来,正欲抬手再射一箭,谁知那头猛虎竟然退出去了。
“唉,真该带一把刀下来,”杨牧云心中暗暗后悔,“要是有刀在手,绝不致现在这样被动。”忽然心念一动,以极快的动作从箭筒里取出一支袖箭握在右手中,目光仍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洞口。
身后也响起了老虎的叫声,杨牧云背脊一凉,心说怎么忘了这洞里可能也会有猛虎,要是这群猛虎来个里外夹击,自己可就难以招架了。想到这儿,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可仔细一听,里面的虎叫声比之外面要微弱得多,转过脸看去,几只毛绒绒,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爬了过来。
“原来是
几只小老虎,”杨牧云看到它们的样子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我还是放它们出去的好,要是外面的猛虎以为我要伤害它们的孩子,玩命的再一头头攻进来,可就遭了。”于是身子向旁让了让,那几只小老虎迟疑了一会儿,从他身前钻了出去。
洞里现在就剩下了杨牧云,他现在牢牢的把守住洞口,不敢稍有懈怠。由于先前的一头猛虎吃了亏,瞎了一只眼睛,其余的猛虎倒一时不敢攻进来。
“虎池里一共有十四头大猛虎,”杨牧云默默念着,“那头上捱了我一掌的应该没有大碍,腰间被我掌缘斩到的除了行动有些影响外还是能够撕咬人的,肚腹中了我双掌的一定受了重伤,不能再动弹了。还有那咽喉中了我一箭的就算不死也气息奄奄了,方才又有一只被我射成看独眼龙......”他默默的数了一遍,想到自己还要对付十二头猛虎,就感到一阵头大。
“我打了索朗少主的人和狗,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置我于死地,”杨牧云思索着,“看来要不我死在这儿,要不就把这群猛虎全干趴下,否则我别想离开。”握着利箭的右手紧了紧。
外面的虎啸声渐渐弱了下来,可杨牧云仍不敢放松警惕。
忽然,一股腥风自身后飘来,杨牧云感到有些悚然,侧目看去,黑暗中,两盏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大灯微微晃动着。
杨牧云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他发现,这不是什么大灯,而是一对老虎的眼睛,与洞外面猛虎黄绿色的眼睛不同,这头老虎的眼睛是蓝色的,要大得多,同样,它的躯干比外面的猛虎要大上一倍。
这洞里面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大家伙,杨牧云只觉手脚冰凉,它卧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一样,要是扑过来的话......杨牧云不敢想象。
可这头巨虎静静的看着他,一点儿也没有要扑过来的意思。
杨牧云握着袖箭的手心都满是汗水。
“怎么办?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杨牧云心中暗自念叨着。
巨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
有这么一个大家伙在侧,杨牧云也没心思一直盯着洞口了,他心里一阵交战,缓缓移步走向那头巨虎。在走到它身前不到七尺的距离时,巨虎突然转过头狠狠的盯向杨牧云。
杨牧云心弦一紧,刚要抬起左臂发射袖箭,巨虎又垂下了头,看样子似乎有些痛苦。
“它是什么意思,是受伤了,还是病了?”杨牧云一愣,但看上去巨虎身上皮毛光滑,没有什么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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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虎忽然抬起头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并没有吼出声,也不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杨牧云更奇怪了,看了它一会儿试探着说道:“你是想让我帮忙吗?”
巨虎微微点头,嘴张得更大了。
“这虎居然能听懂人话。”杨牧云感到很不可思议,目光向虎嘴里看去,里面深处仿佛闪着微弱的亮光。
“它的喉咙里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杨牧云暗道:“所以痛苦不堪。”
第五百九十四章 虎王金刺
杨牧云小心翼翼的走近巨虎的身前,见它确实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便凑到它张大的巨口前,咽喉处的那缕幽光又闪了几下。
“你是想让我把里面的东西帮你取出来,是么?”杨牧云问道。
巨虎硕大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
看着它那满嘴尖大的利齿,杨牧云犹豫了片刻说道:“喏,我开始取了,你可不能咬我!”
巨虎干脆闭上了眼睛。
“我这手臂一伸进去,它的大嘴要是一合,我这半边身子都得被它咬掉了,”利齿泛着寒光,杨牧云心里一直交战不已,“可现在被困在这里又出不去,只能赌一把了。”他咬着嘴唇捋起袖子把手探到巨虎的血盆大口里。
巨虎的嗓子里湿湿的、黏黏的,杨牧云的脑门就顶在巨虎的利齿下,他不敢多加耽搁,在里面一阵掏摸,忽然触碰到一根硬硬的东西。
“在这里了......”杨牧云心中一喜,刚一使劲,突听一阵闷吼,巨虎庞大的身躯一颤,张开的大口合拢了些。
杨牧云吓了一跳,手一缩,离它远了些,连忙说道:“虎兄,有一根尖刺扎在你喉咙里了,要取出话恐怕你得忍着些疼,不然我就没法帮你了。”
巨虎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尾巴,重新阖上双目,把嘴巴又张大了些。
杨牧云再一次凑上前,把手伸到巨虎的嘴里,摸到那根硬硬的东西后紧紧握住,闭上眼一咬牙,使劲一拔......
一声狂吼响彻整个山洞,洞顶上的灰尘簌簌下落,杨牧云的身子如弹簧般窜出老远,左臂的箭筒对准了那头巨虎,以防它暴起伤害自己。
巨虎站了起来,一对幽蓝的大眼紧紧瞪视着杨牧云。
杨牧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见巨虎缓缓的来到他面前,竟然紧张得忘了扣动袖箭的机括。
巨虎并没有张开它的大口咬他,而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杨牧云的手臂。
一阵麻酥酥的感觉顺着手臂传遍全身,杨牧云见它目光柔和,态度和蔼亲昵,像是在感谢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巨虎转过身,向洞口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了一眼杨牧云,又摇了摇尾巴,意思是让他跟着自己。
“它一定是这里的虎王,”杨牧云心中暗道:“这里所有的老虎一定都听它的号令,它感念我治好了它的喉咙,一定不会再让别的老虎伤害我。”整了整衣衫,跟在巨虎的后面出了山洞。
......
十余头猛虎在洞外围成一圈,一见巨虎出来,便全部匍匐在地上,敛去目中的凶光作臣服状。
日光下,杨牧云得以看清楚这头硕大的巨虎,他惊讶的发现,这是一头白虎,白色顺滑的皮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充满光泽,入墨般的黑色花纹横亘在白色的毛皮之上,与周围黑黄相间花纹的猛虎炯然相异。它的体形比那些猛虎大一倍有余,在那里一站,充满了睥睨四方的王者气概。
“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白虎......”杨牧云不禁啧啧称奇,他一直认为白虎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兽,并不存在人间。这下亲眼见到,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凹地之上,所有的人都看直了眼。
“白虎王......”一个蛮兵惊叫道:“白虎王出来了。”
“大少主,”驯狗的那个领头汉子也吃惊的说道:“那个明人......竟然跟白虎王一起出来了,他是上天派来的神灵吗?”
“胡说!”索朗少主冷着脸呵斥道:“再敢危言耸听,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大少主,”陶吕猜也说道:“还是赶快把杨钦使救上来吧,要是被维纳苏瓦大人知道了,事情可就大了。”
“好啊!”索朗少主乜
着眼冷笑一声,“陶先生既如此说,就请你下去救他吧!”
“我......”陶吕猜气得为之语塞。
“大少主——”几个蛮兵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混蛋,慌什么,”索朗少主气得破口大骂,“连你们也要帮着那个明人说话吗?”
“不是,大少主,”一个蛮兵一脸惊惧的说道:“大人......维纳苏瓦大人他来了。”
“什么?”索朗少主差点儿没从象背上栽下来,“阿爹......阿爹他怎么来了?”
————————————
维纳苏瓦在神师的陪同下乘着一头大象,领着一队蛮兵到了。
他一下象背,便铁青着脸走了过来。
“阿爹......”索朗少主刚陪着笑脸上前,便被维纳苏瓦推至一边。
“杨钦使呢?”维纳苏瓦冷冷的说了一句。
“他、他......”索朗少主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维纳苏瓦哼了一声,大步来到青石墙边,向下面望去。蓦然瞪大了双眼,吃惊的说道:“那是杨钦使吗?”
下面,杨牧云和那头巨大的白虎一起,接受群虎的等礼膜拜。
“是的,大人。”陶吕猜在旁说道。
“陶先生也在啊,”维纳苏瓦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白虎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洞了,怎么却出来了,又跟杨钦使一起?”
“这个嘛,”陶吕猜看看索朗少主,“得把杨钦使救上来问问才能知道。”
“他还用救吗?”索朗少主插口道:“他和白虎王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如何还用去救?”
维纳苏瓦上去便是一脚,把儿子踹了个趔趄,“你做的好事,”他吼道:“你现在就给我亲自下去,把杨钦使请上来。”
“阿爹,”索朗少主大惊,“是杨钦使自己要下去的,可不关孩儿的事啊!”看了一眼那群被绑缚的桑吞寨人,“阿爹要孩儿处死他们,杨钦使硬要替他们出头,这才......”
“你还敢再说,”维纳苏瓦截住了他的话头挥鞭欲打,“杨钦使要是有什么损伤,我现在就把你亲手丢下去喂虎。”
“维纳苏瓦大人,”神师上前拉住了他,“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杨钦使赶快救......不,请上来。”
......
青石墙头放下了一条藤蔓编成的软梯,陶吕猜在上面大声喊道:“杨钦使,维纳苏瓦大人来了,请您上来一叙。”
“虎兄,”杨牧云拍拍白虎的头,“我得走了,你多保重!”
白虎点点头,突然仰天长啸,其它的猛虎也抬起头,跟着长啸起来,似乎是在为杨牧云送行。声震云霄,上面的人听了无不动容。
杨牧云朝它们拱了拱手,这才转身而去。他来到墙根下,双手抓住软梯攀援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墙头,几名蛮兵扶他下来,把他带到维纳苏瓦面前。
“杨钦使,”那位被称为神师的老人用汉话对他说道:“你受惊了,维纳苏瓦大人一听说大少主胡闹,便赶了过来,还好你安然无恙,那白虎王没有伤着你吧?”
杨牧云不想把洞内为白虎治伤的事说出来,便道:“没有没有,不知为什么,那白虎王一见了我便亲近得很,不但没伤我,还不让别的猛虎碰我。”
神师将他的话用蛮语说给了维纳苏瓦听,周围众人尽皆惊叹。
“杨钦使一定有神灵护佑,”神师用一种惊异的眼光打量着他道:“连伤人无数的白虎王都不敢动你。”
杨牧云微微一笑,向着维纳苏瓦一拱手说道:“在下想求大人一件事,”目光瞥向一旁阿香被绑缚的父亲
和弟弟还有其他人,“他们虽曾忤逆大人,但罪不至死,还请大人饶了他们。”
神师将杨牧云的话转述给维纳苏瓦听了,他点点头,对神师说了一通话。
“大人说看在杨钦使的面子上,便饶了这些人的性命,”神师对杨牧云说道:“不过得罚他们去做一些苦力活。”
“如此多谢大人了。”杨牧云高兴的伸手指了指阿香的父亲和弟弟,“他们两个能不能跟着我,我身边缺几个做杂役的人。”
“杨钦使既然有意,就把他们两个领走吧!”神师淡淡道。
阿香在旁听了发出一声欢呼,忙上前去解父亲和弟弟身上的绑缚。
“杨钦使,”神师又对他说了一句,“昨晚我已跟你说过,不要到处走动,要是再有下一次的话,你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多谢神师,”杨牧云向他恭恭敬敬一礼,“在下决不会再给神师和大人惹麻烦的。”
————————————
回到了自己院内的房中,阿香自和父亲弟弟在一旁叙话。
“阿妈呢?”阿香问。
“她被派到夫人那里做活去了,”阿香的父亲说道:“她并没有受到牵连,你不用担心......对了,你不是被选为圣女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神师派到杨大人这儿,”阿香羞嗒嗒的说道:“不用再去圣殿了,专门侍候杨大人。”
“唔,”阿香的父亲转身向杨牧云双手抱腹躬身用安南话说道:“侬康感谢杨大人救了我们性命,”向男孩一招手,“阿旺,快过来拜谢杨大人。”
那个叫阿旺的男孩向杨牧云眨眨眼,“这个杨大人,之前我是见过的。”
“胡说,你在哪里见过?”侬康呵斥道。
“昨日我被大少主家的恶狗追赶,”阿旺说道:“就是杨大人救了我,打倒了那群恶犬。”
“哦?”杨牧云看着阿旺,依稀认了出来昨日被猛犬追逐的男孩子便是眼前的阿旺,“还真是你,我还以为你脱身了呢!”
“还真是杨大人救了你,”侬康又惊又喜,“大人如此大恩,我们一家真不知该如何以报了?”
“说这些干什么?”杨牧云笑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既然见了,就断无袖手之理。”转向阿香,“你们一家难得相聚,只管说话去吧,不用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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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香颔首一礼,“阿香告退。”自拉着父亲和弟弟到外面说话去了。
......
杨牧云来到床边坐下,从袖口中摸出一物,放在手里细细观看,这是一支金簪,纯金打造,放在手里灿然生光。它是从白虎喉咙里取出的,杨牧云一开始认为是一根刺,不想拔出来是一支女人用的金簪,尤其让他感到惊异的是,金簪的花样不是花鸟虫鱼,而是一个女子,波浪般的长发,流线型的身段,虽小但却五官雕刻分明,眼睛是米粒般大小的黑宝石镶嵌上去的,而嘴唇嵌以稍大一些的红宝石,下颌尖尖,使雕刻的人显得栩栩如生。这簪子绝非中原之物,因为大明的工匠不会以人做花样打造金簪的。
“这簪子真是打造的巧夺天工。”杨牧云叹道。随即又有些黯然,簪子既然卡在白虎的喉咙里,说明簪子的主人已被白虎吃掉了。
正在端详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阿香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木盘子上放着几盆热气腾腾的饭菜。
“大人,”阿香说道:“该用饭了。”
“哦,”杨牧云道:“你阿爸和阿弟呢?”
“他们在外面,”阿香说道:“就不进来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金簪疑云
“唔......”杨牧云准备将手中的人形金簪收起,却被阿香眼尖看到了。
“大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簪子?”阿香讶异的说道。
“你对这簪子很熟悉吗?”杨牧云奇道,把簪子递至她面前,“莫非你知道这簪子的主人是谁?”
阿香把金簪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微摇螓首,“这支簪子我不知道是谁的,但它的主人身份一定很珍贵。”
“何以见得?”杨牧云眨了眨眼问道。
“因为普通人根本不可以佩戴这样的金簪,”阿香眸子一霎说道:“大人可知金簪上刻的女人像是谁?”
“这个我怎知道?”杨牧云摇摇头,“在大明,是不会有工匠把一个女人的相貌刻在簪子上的,难道在澜沧王国的风俗与我大明大相径庭?”
“不,”阿香说道:“别的也还罢了,若是谁敢雕刻这个女人的相貌在簪子上,那他全家就别想活了。”
“哦?”杨牧云惊奇的瞪大了眼,“这个女人莫非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她便是我们澜沧王国臣民信奉的女神摩诃黛维。”阿香道。
“噢,是这样,”杨牧云更惊讶了,“那又是谁将这信奉的神明刻在金簪子上呢?”
“就是我们澜沧王国的婻娇太后,”阿香说道:“她让工匠打造了一批刻着女神摩诃黛维像的金簪子,然后赏给了澜沧王国有身份的贵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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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怔住了,他知道这不是寻常人的东西,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来历,“在这里有谁能够佩戴这根金簪呢?”他的目光看向阿香。
“当然不会是我,”阿香摆摆手,“我阿妈也没这个资格,只有能够去勐苏瓦觐见婻娇太后的贵妇才能得到她赏赐的金簪。”
“在整个存盆能够有资格觐见婻娇太后的贵妇会是谁呢?”杨牧云陷入了沉思。
“只有一个人有此资格,”阿香犹豫了一下放低声音说道:“就是维纳苏瓦大人的夫人娜塔玻。”
杨牧云听了身子一震,维纳苏瓦夫人的簪子怎么会卡在白虎的喉咙里?难道......他不敢再想下去,看着阿香,“那位娜塔玻夫人还在世吗?”
“她当然在世,”阿香很奇怪他会问这样的话,“娜塔玻夫人还不到二十岁,又年轻又美貌,维纳苏瓦大人对她宠爱得很,大人您怎么会这样问呢?”
“噢,这个我倒不知,”杨牧云不想告诉她在虎洞中的经历,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又细细的看了看金簪上的女人像,“这女神摩诃黛维的相貌好漂亮,你们心里的女神都是这个样子吗?”
阿香抿嘴一笑,“摩诃黛维女神倒底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不过据说金簪上的女神像是比照婻娇太后的相貌雕刻的。”
“嗯......”杨牧云若有所思,“这个你曾说过,婻娇太后宣称自己是女神摩诃黛维的化身,金簪上的女人像是婻娇太后的相貌也不是不可能。”
“对了,大人,”阿香的眸子霎了霎,“这根金簪子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簪子嘛......”杨牧云目光一转,面色平静道:“是我无意间在地上捡到的,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历,回来我会把它交给维纳苏
瓦大人,让他认一认是不是他夫人之物。”
“一定是的。”阿香很肯定的说道:“娜塔玻夫人丢了这支簪子,一定是急坏了,大人还是赶快还过去吧......”顿了顿,“要是大人不方便的话,我代大人还回去......”
“不可,”杨牧云一把将簪子攥在手里,脸色异常严肃的说道:“若是他们问起来簪子哪里来的,你能说清楚吗?”
“我......”阿香沉默了。
“这件事我来办就行了,”杨牧云告诫她道:“关于这支金簪子,你知我知,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就是你的父亲和弟弟,也不要说,明白吗?”
“嗯,”阿香使劲点了点头,“阿香决不说。”
“我这是为你好,”杨牧云心中暗道:“这里面倒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都不是你我所能够轻易涉足的,我决不能让你牵扯进去,否则,到时不止是你,连你的家人恐都难逃杀身之祸。”
......
这边,维纳苏瓦大声训斥着儿子索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大明钦使扔到虎池里,你是嫌我们的敌人还不够多吗?越人对我们虎视眈眈,大兵压境,你再惹了大明,还会有谁再帮我们?”
索朗少主垂着头,一声不吭。
维纳苏瓦越说越气,“你整日在谷里威风凛凛,四处寻衅滋事,还不是凭着自己少主的身份?要是哪一天越人打了进来,你还能耍你的威风吗?”
“好了好了,我的维纳苏瓦大人,”神师在旁劝道:“大少主他已经知错了,您就消消气,别再骂他了。”
“孽子啊......”维纳苏瓦摇摇头坐下来气得直喘粗气。
“大少主,”神师在索朗少主身边轻轻劝道:“你还不快下去,真想把大人他气死吗?”
“哦......”索朗少主如蒙大赦,刚欲转身,却被父亲喝止住。
“站住!”维纳苏瓦的声音有如闷雷,把儿子吓得浑身一颤,“你给我跪下好好反省,我什么时候让你起来你再起来。”
“维纳苏瓦大人......”神师刚张开口就被维纳苏瓦截住了话头。
“神师,你不必再劝了,”维纳苏瓦摆摆手,“索朗仗着是我儿子,一直肆意妄为,方才又差点儿闯下大祸,我得好好惩戒他一番,让他好好收收性子,不然的话又怎生给杨钦使一个交代呢?”
“既如此,那本座就告退了。”在人家家事面前,神师不好再说什么,索性不去瞧索朗少主哀哀求助的目光,微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了维纳苏瓦父子二人。
维纳苏瓦似乎气消了些,不再喘着粗气,但仍瞪着儿子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索朗少主感觉膝盖又酸又痛,抬头瞄了一眼父亲,怯生生的说道:“阿爹......”
维纳苏瓦长叹一声,挥挥手,“你起来吧!”
“谢谢阿爹!”索朗少主心中一喜,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又怕父亲训斥,垂首躬身装出一副可怜相。
“你呀......”维纳苏瓦微微摇头,“能不能有些长进,让我少操点儿心?”
“
孩儿知错,”索朗少主垂着头不敢看他,“孩儿一定改!”
维纳苏瓦苦笑一声,“改?还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了。越人的军队今日已经突破了我在新平江上游布置的三道防线,要是再进一步,就可以绕到我们的后面切断我们的退路,到时连勐苏瓦派来的援军都过不来了。”
“啊?”索朗少主一惊,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他们会打进来吗?”
“暂时还不会,”维纳苏瓦瞥了儿子一眼,“但日子一长可就难说了,再险峻的天险都要靠人来守,你觉得谷里的人能为你我父子撑多长时间?”
“我、我......”索朗少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儿啊......”维纳苏瓦站起身,拍拍儿子的肩膀,“我们沙巴家族在这存盆已传承了十一世了,我可不想都毁在了你的手里。”
“阿爹,我......”
“最开始的时候,我沙巴家族的祖先控制的存盆之地要比现在大得多,”维纳苏瓦缓缓道:“后来越人兴起了,把我们往西边赶,我们的祖先经过血战,才勉强保住了脚下的根本之地。谁知好景不长,西边勐苏瓦的法昂势力兴起,建立了澜沧国,兼并了周围的很多部族,又向东扩展势力,波及到了我们存盆,那时我们沙巴家族的六世祖乍蓬刚与越人的陈朝军队打过仗,虽将越人击退,可存盆人也损失惨重,无力再与法昂率领的澜沧军交战,不得已,我们沙巴家族只得向澜沧王法昂称臣。六世祖乍蓬亲自牵着牛羊到法昂的军营以示归顺,法昂见乍蓬执礼甚恭,便仍让他为存盆之主,不过从那时起,我们存盆就成了澜沧国的一部分。”
“我们的祖先真了不起!”索朗少主默默的说道。
“自打我沙巴家族归顺澜沧国时起,勐苏瓦就一直想把势力渗透进存盆,”维纳苏瓦继续说道:“近百年来,明里暗里已不知交锋多少,可存盆一直由我沙巴家族掌握。索朗......”他目光盯着儿子,“我沙巴家族世世代代守护这里,你也一定要继续守下去。”
“阿爹,我向神明起誓,决不会辱没了祖先。”索朗神情肃穆的道。
“索朗,你要知道,”维纳苏瓦欣慰的拍拍儿子的手臂,“我存盆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只有左右逢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在拒越人的同时,也不能让勐苏瓦的势力渗透进来,这样我们沙巴家族才能在存盆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所以,你要善待那位大明的杨钦使,只有大明,才能压制住那些越人,至于私下里的那点儿恩怨,就放在一边吧!”
“是,阿爹。”索朗恭敬的应道。
“那位杨钦使可不是一般人,”维纳苏瓦说道:“落到虎池里居然毫发无伤,还和那白虎王一起从洞里出来......”看了他一眼,“说来也怪,我有日子没见白虎王出来了,而且它还和杨钦使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是么?”索朗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去吧,”维纳苏瓦道:“你好好到杨钦使那里陪个不是,不可让他心存芥蒂,以后我们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阿爹,”索朗踌躇了片刻道:“你说大明真能够帮我们吗?”
“现在只有大明能够帮我们,”维纳苏瓦很肯定的道:“这个你一定要相信。”
第五百九十六章 相互试探
“杨钦使,之前的事我多有得罪,”在自己大院的会客石厅里,索朗少主端起酒碗向杨牧云告罪,“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当然,这场合少不了陶吕猜,毕竟索朗少主跟杨牧云之间语言不通,需要这位陶先生中间做个通译。
“大少主言重了,”杨牧云也端起酒碗,“都是在下鲁莽,要替人强出头,让大少主难做了。”
两碗酒一干,两人相视一笑,芥蒂似乎已然消除。
“对了,”索朗少主说道:“白虎王在洞中多日不曾出来,杨钦使是如何让它出来的?”
“这个嘛,我也很是奇怪,”杨牧云笑笑,“那么大一头白虎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本以为它会像其它猛虎一样扑上来撕咬我一番,谁知它却过来用舌头舔舐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要伤害我的意思,后来我便跟它一起出洞了。它是虎王吗?怪不得那样大,我还是第一次见跟大牯牛一般大的老虎呢!”
索朗少主和陶吕猜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太相信他的话。可食人无数的白虎王对他如此亲昵,实在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索朗少主轻轻一叹,看着杨牧云道:“杨钦使,大明天兵什么时候在北边对越人发起攻击?”
“应该快了,”杨牧云淡淡一笑,“怎么,安南人现在大举进攻了吗?”
“实不相瞒,”索朗少主道:“越人的大军今日已经突破了新平江上游的三道防线,绕到了我们后面,与勐苏瓦的联系已经被切断,若是大明再不发兵牵制的话,估计这里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大少主过于忧心了吧?”杨牧云道:“存盆谷地四面临山,皆是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怎么会轻易的让越人打进来呢?”
“杨钦使是不知道啊,”索朗少主苦笑,“我存盆所属许多寨洞都在谷外,越人一来,他们都纷纷迁入谷内,导致谷内人数激增,这样一来,谷内储备的粮食就紧张了,越人要是围上个几月,不用打,我谷内自然就乱了。现在桑吞寨的人已经开始闹事,时间一长,闹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那时......”说着摇了摇头。
“大少主顾虑的是,”杨牧云脸上满是同情,“要不您与维纳苏瓦大人说说,放在下出谷,在下会尽快到北边与大军取得联系,让他们尽早南下,以解存盆之危。”
“这个......”索朗少主又与陶吕猜对视一眼,踌躇道:“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越人的大军,杨钦使要如何出去呢?”
“但在下要是不与大军取得联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出兵的日期就无法尽快确定了。”杨牧云道:“兵贵神速,原是犹豫不得半分的。”
“杨钦使说的不错,”索朗少主点点头,“不过如何出谷还得我禀明阿爹详细谋划一番,不然要是让钦使不幸落到越人手里,那可就糟了。”
“也是,”杨牧云微微一笑,“那在下就静候维纳苏瓦大人的决断了。”
“杨钦使放心,”索朗少主道:“你出谷一事包在我身上,决不致出了纰漏。来,你我再干一碗!”
“干——”
两碗酒下肚索朗少主乜着眼笑道:“阿香姑娘她侍奉钦使侍奉得还好吧?”
“唔......”杨牧云点点头,含糊的应了一声。
“那可是存盆有名的美人呐!”索朗少主脸上挂着一丝淫邪的笑意,“看上她的人可不在少数,要不是被神师选为了圣女,还不会被派到杨钦使身边侍奉呢!”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忽然说了一句,“那她和娜塔玻夫人比起来,谁美?”
“什么?”索朗少主一惊,神态大变,手中酒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你......你怎么知道她的?”
他的反应出乎了杨牧云的意外,“喔,我不过是耳闻维纳苏瓦大人身边的娜塔玻夫人乃存盆著名的美人,所以就随便问一问大少主,怎么,在下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不,没,没有......”索朗少主有些语无伦次,定了定神道:“不过我阿爹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娜塔玻夫人,还请杨钦使见谅!”
“哦,是在下失言,在下失言......”为避免尴尬,杨牧云忙转开了话题。
......
酒宴饮毕,索朗少主让陶吕猜送一送杨牧云。
出了院门,杨牧云低声问了一句:“陶兄,为何我一提娜塔玻夫人,大少主就如此反应?”
“杨钦使,”陶吕猜目光四下扫视了一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有些事不要说,也不要问,对你,对别人都好!”
“嗯......”杨牧云不吭声了。
“越人那里就这么急着等杨钦使您的消息吗?”陶吕猜蓦然道了一句。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瞥了他一眼,“陶兄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陶吕猜悠悠一笑,“杨钦使这么急着出谷,倒是有些笃定得很。”
“陶兄的意思在下有些不懂了,”杨牧云不悦的道:“你是在怀疑在下的身份吗?”
“不敢不敢,杨钦使多心了,”陶吕猜嘴角微微一翘,“生逢乱世,人不过就如漂萍一般,我在这里客居已久,要是有什么变故,还望杨钦使提前告知一声。”
“陶兄有话不妨明说,”杨牧云道:“如此云山雾罩,让人听了糊涂。”
“没事没事,”陶吕猜笑道:“杨钦使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
陶吕猜离去后,杨牧云心里暗捏了一把冷汗,他这一番话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得了索朗少主的指示来试探自己。总之还是小心与此人接触为妙。可一提到娜塔玻夫人,索朗少主的表情就极为异常,好像触动了他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难道......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回到自己院内,房中还亮着灯火,侬康和阿旺迎了上来,“大人......”
“唔,你们还没睡吗?”杨牧云问道。
“大人,”侬康目光闪烁,“阿香还在等大人,你赶快进去歇息吧!”
杨牧云进入房内,侬康在外面掩上了门。在屋内昏黄的灯光下,杨牧云隐隐发现床沿上坐着一位身上不着寸缕的女子,雪白的躯体发着淡然的光。
“阿香?”杨牧云吃惊的叫了一句。
“大人......”阿香羞涩的站起身,盈盈的来到他面前,娇躯款摆,勾勒出迷人的曲线,她垂着螓首,声若蚊鸣,“阿香侍奉您歇息。”
“你......”杨牧云心口咚咚直跳,忙把目光瞥向一边不去看她。
阿香见他手忙脚乱的去解身上的衣衫,脸更红了。
“呼——”一件长衫披在阿香诱人的躯体上,她愕然抬起头,见杨牧云的目光仍不敢往她这里看。
“大人,你这是.....
.”
“你还是穿上衣服好些,”杨牧云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你刚才的样子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大人不喜欢我这样?”
杨牧云点点头。
“可阿爸说男人都喜欢女人不穿衣服的样子。”
“你那样原来是你阿爸教唆的,”杨牧云暗道,遂眨了眨眼,“可我就喜欢你穿衣服的样子,你......你可千万别再那样了。”
“嗯......”听杨牧云这样说,阿香也松了口气,她还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羞人了,要不是阿爸一再要求,她打死也不会这样做。
“你快去穿好衣服,”杨牧云说道:“不然我就出去了。”说着转过身去。
阿香抿了抿嘴唇,飞快的来到床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比方才脱的时候要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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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换好了。”她低低的说了一句,杨牧云这才转过身来。
“嗯,去把你阿爸唤进来吧,我有事要问他。”杨牧云吩咐道。
“大人是要责罚他吗?”阿香一惊,“都是阿香无知,大人千万不要怪他。”
杨牧云一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我不过是有事要请教,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
“大人......”侬康心怀忐忑的走了进来。
“侬康大叔,坐吧!”杨牧云指了指房内的一条粗木凳子。
“不不不,我站着就好,”侬康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阿香不懂事,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我说的不是这个,”杨牧云微微摇头,上前几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侬康大叔可熟悉这谷内的情形?”
“大人原来是问这个啊!”侬康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见女儿衣装整齐的出来唤他进去,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女儿还未经人事,难道是侍候不周惹怒了大人?听杨牧云这么一说,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
“这存盆谷地四面环山,”侬康在地上笔划着说道:“外人很难进得来,东边的吞溪口,北边的虎啸台,西边的青藤关,只要把守好了这三处,越人的军队除非是插上了翅膀,否则休想飞进来。”
杨牧云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维纳苏瓦大人和大少主倒不担忧这个,有一点却是让他们很是挂心,而这也是谷内极大的弱点。”
“大人莫非说的是......粮食?”侬康试探着说道。
“嗯,”杨牧云颔首道:“再险固的关隘也需要人来守不是?要是人撑不住了,存盆谷地如何守卫?侬康大叔带着寨子里的人闹事,不就是因为粮食吗?”
一说到这儿,侬康的脸涨得通红,“当时维纳苏瓦大人命我赶快带寨子里人弃寨入谷,什么都不必携带,一进来便分发粮食。可进到谷里呢?就不闻不问了,我身为寨子的头人,把大家领来,就不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人饿死,这才......”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大少主说谷内储备的粮食不多,不能随意发放......”
“胡说!”侬康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大人对不住,我说的不是你......谷内有好几个储粮的地窖和山洞,都装得满满的,哪里少了?够谷里所有人吃半年都不成问题,他们分明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想克扣口粮罢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青藤关口
杨牧云心中暗叹,要想一个领袖对底下人一碗水端平,有时真的好难。
“那现在你寨子里的人呢?”杨牧云问道:“由何人统领?”
“他们现在都归在大少主手下了,”侬康脸色有些黯然,“还有那些没有葬身虎口的,都被罚去修通道了。”
“通道,什么通道?”杨牧云问。
“唔......”侬康脸色变了变,顿口不语。
“侬康大叔,”杨牧云也没有逼问,转开话题道:“如果有幸安南人退去的话,你还能带着自己的部众回寨子吗?”
侬康一震,嗫嚅道:“听维纳苏瓦大人说山谷外的寨子都被越人给毁掉了,还......还能回的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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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没有毁掉呢?”杨牧云道:“侬康大叔辛辛苦苦带着人开创一个寨子甚是不易,就这么轻易的弃掉吗?”
侬康呆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都是奉谷内的命令行事,维纳苏瓦说越人一来,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要他赶紧带着全寨的人入谷以拒越军,他照办了,连储存在地窖的粮食都来不及带,就领着全寨子的人进入存盆山谷。同时进入山谷的还有谷外百余个寨洞的民众,存盆山谷一下子涌入了数万人,等于增加了数万张要吃饭的嘴,维纳苏瓦立时感到压力倍增,而且因为走的匆忙,绝大多数寨民都没有携带粮食,无形中又增强了谷内的紧张气氛。维纳苏瓦命人重新编制这些寨民,精壮者直接编入军中分派各处,老弱妇孺则去让他们干一些杂务,可正着手进行时,一些寨子的人由于没有及时分发粮食而出了乱子,其中就有桑吞寨的人,为杀一儆百,维纳苏瓦将其交予长子索朗处置,索朗干脆将他们绑至虎池准备喂虎,却被杨牧云救下。
“存盆与安南之间不再打仗,”杨牧云继续说道:“那么侬康大叔与寨子里的人就不用天天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了。”
“与越人不再打仗,这怎么可能?”侬康吃惊的道。
“要是存盆归降了安南,”杨牧云缓缓道:“那侬康大叔和全寨的人不是就不用再跟安南人打仗了吗?”
“你,你......”侬康瞪大了眼看着他,“你不是大明派来的钦使,而是越人的奸细。”退后几步,离他远了些。
“吱嘎——”一声,阿香领着阿旺推门入内。
“阿香,”侬康指着杨牧云对女儿道:“快去告诉维纳苏瓦大人,这个人是越人的奸细,快......”
“阿爸,你喊什么,”阿香摆摆手,要父亲噤声,“你忘了,你和阿旺还有寨子其他人的性命都是大人救的吗?”
“可他......”
“你不要这样指着大人,”阿香上前拨下他的手指,“大人为了你们,舍身跳下虎池,这些阿爸你都忘了吗?”
“是呀,阿姐说的对,”阿旺也在一旁帮腔道:“那么多猛虎围攻大人,阿爸你不也见了吗?”
“小伢子多什么嘴?”侬康训斥道。
“阿爸,”阿香说道:“在大人救下你和阿弟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把命还给维纳苏瓦父子了,从那时起,你还有我和阿弟的命都是属于大人的。”
“你,你......”侬康瞪着女儿,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阿爸,”阿香放缓了语气,“其实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存盆与越人打了那么多年仗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既然打不过,就干脆归顺越人,也能过个太平日子......”
“闭嘴!
”侬康呵斥女儿,“你不怕给我们全寨的人带来灾祸吗?”
“你还在想你的寨子?”阿香微摇螓首,“寨众已被打乱,阿爸又因为没及时分派粮食而领着寨众闹事,你以为维纳苏瓦大人还会再信任你吗?越人就算退了,他还会让你领着寨众回去当你的头人?”
阿香的一席话说得侬康沉默了下来。
“阿爸,”见父亲的情绪不再激动,阿香便出言劝道:“大人是个有本事的人,连白虎王都不会伤他,我们跟着他是决不会错的。”
“侬康大叔,”杨牧云也开口说道:“存盆能向澜沧王称臣,又为何不能依附越人呢?”
“可是......”侬康看向杨牧云道:“维纳苏瓦大人能向越人称臣吗?”
“会的,”杨牧云很肯定的说道:“如今安南大军已经突破了新平江上游的防线,从吞溪口绕过虎啸台已经插到青藤关了,存盆对勐苏瓦求援的通道已被切断,你认为维纳苏瓦还会撑到几时?只要侬康大叔随我暗中行事,不但可保全存盆谷地不受兵火,还能保证你全寨的人安然无恙,你照样可去做桑吞寨的头人。”
侬康默然半晌,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好,我侬康的命是大人给的,大人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侬康大叔现在能联系寨子里的人吗?要成大事,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手。”
“这个没有问题,”侬康说道:“只要我活着,他们就还认我是他们的头人。”
“如此甚好,”杨牧云转向阿香,“你阿妈现在娜塔玻夫人身边吗?”
“是的,”阿香说道:“维纳苏瓦大人分派我阿妈去娜塔玻夫人那里做活。”
“那她一定能见到娜塔玻夫人了?”
“自然是能见到的,”阿香觉得杨牧云的话很是奇怪,“之前阿妈经常将寨子里的绣品送到娜塔玻夫人那里,与她很是熟稔的。”
“那就好,”杨牧云道:“你能不能问一下你阿妈,最近见到娜塔玻夫人是什么时候?”
“大人是想见娜塔玻夫人吗?”阿香眨了眨眸子。
“这个方便吗?”杨牧云笑了笑,“你阿妈能办到的话那就太好了。”
“大人你是想......”阿香咬了咬嘴唇,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我不过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一下娜塔玻夫人罢了,”杨牧云说道:“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呀,阿香,”侬康说道:“你已经大人的人了,好好侍奉大人就是,别的问那么多做什么?”又对杨牧云道:“大人,我就这一个女儿,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是吧?”
“唔......”杨牧云不知如何回答的好,只得含糊以应,“我会好好保护阿香姑娘,侬康大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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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大军是通过放火来突破蛮兵设置在新平江上游三道防线的。
这是郑可仔细观察后再三斟酌才下的决断。此时雨季还未真正到来,森林里是很容易燃起大火的。
安南官兵的前队不再举着大盾时时防备着脚下的陷坑、机关,树丛里的弩箭、石头,和头顶悬崖上的滚木擂石,前锋部队进入上游密林时扛着易燃的干草木柴,到了丛林密布处便放起火来,后边的军兵将自已这一侧清理干净,大火便卷着滚滚浓烟向密林深处蔓延开去。
大火不但破坏了密林中的一切暗坑机关,而且
在火还没到时,卷起的浓烟先将蛮兵赶了出来,他们和惊慌失措的野兽一齐向森林更深处逃去。安南大军则好整以暇地缓步行进,一路扑灭余火,步步为营,大火将泥泞的地面烘烤的坚硬,行起路来比原先要快捷得多。
碰到沼泽和山崖峭壁隔断了火势,安南官兵便重新抱来柴草燃起火来。蛮兵纵然守在没有草木可燃的险要凭仗,也难以应付安南大军的攻势,更何况浓烟早熏得他们双目红肿如桃,视物难清,所以很难形成有效的阻击。
前边的防线被突破后,蛮兵们退至后面重新布置防线,在弥漫着呛人浓烟的密林里尽量清理可燃的草木,以防大火引了过来,蛮兵们刚布置好正面防线严阵以待,两侧就燃起烟火,安南官兵呐喊着自两翼杀来,蛮兵的阵势立时崩溃,在一阵拼杀过后,剩余的蛮兵便四处逃散。
就这样,安南大军以火为兵,随火而进,与蛮兵在大火硝烟中几经拼杀,仗着人数装备上的优势越战越勇,而失去了密林草丛掩护的蛮兵就象掉到了炉灰里的泥鳅,再也阻挡不住安南军队的攻势。战事虽然进行缓慢,但却一步步的、坚决地向纵深推进着。
经过数日奋战,郑可已经能够遥遥看到远处的青藤关了。
与吞溪口不同,青藤关是一处水关,关口附近峭壁上到处都是悬挂的藤萝,因此名为青藤关,关口一水流出,便是新平江。准确的说,新平江是发源于存盆谷地的,自存盆谷地向西流出,碰到山地拦阻,折而向北,然后再顺流东下的。
沿着新平江上游一路行进,便可达青藤关。安南大军推进到青藤关时,便意味着存盆谷地的最后一个出口被封堵住了,整个存盆谷地已被安南大军团团围住,虽然一时攻不进去,可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郑可仔细勘察了一下青藤关的地势,便令大军就地扎营,不再发动进攻。
与安南众将嗷嗷请战不同,郑玉提出前去招降。
“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郑可听了郑玉的建议皱了皱眉,“可现在并非招降的好时机,维纳苏瓦的兵力未有大的折损,而且依山凭险,不打几场硬仗把他打痛了,他是不会低下头来和谈的。”
“他低不低下头来投降不要紧,”郑玉说道:“重要的是能进去探探里面的情形也是好的,这样阿爹调动兵马在何时何地发起攻势也更有把握几分。”
“我看你意不单单在此吧?”郑可看了女儿一眼,“你还想打听他的消息,是吗?”
郑玉没有说话,似是默认。自和杨牧云分散后,就再也没有寻到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牵挂着他的下落,谷外既然没有,那人应该就在谷内。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郑可盯着女儿问道。
“阿爹,”郑玉开口道:“杨公子在帮你除掉阮只时也是出了力的,就凭这一点,我们不能对他的失踪不闻不问。”
“那好,”郑可说道:“我会派陶方晋入谷会一会那维纳苏瓦,你要有兴趣,就跟他去吧......到时你脸上的面具,还不摘下来吗?”
“如果遇见了值得我摘面具的人,我自然会摘下,勿须阿爹操心,”郑玉淡淡道:“我带着面具可扮成随从的样子与陶方晋入谷,并没有什么不妥吧?”
“是没什么不妥,”郑可轻叹一声,“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想着派陶方晋去?就是因为维纳苏瓦如果拿他的头去祭旗的话,我是不会心疼的。”
“阿爹......”郑玉秀眉一蹙,“你是说现在派人入谷去见维纳苏瓦会有很大的风险?”
第五百九十八章 喧宾夺主
郑可点点头,“维纳苏瓦现在远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因此会做出什么事来就不可知了。陶方晋这个小人我待他不薄,我一失势,他便立刻倒向了阮只,前次因他带前锋军失利我削了他的军权,这次正好可以把他派上用场......”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前途未卜,你还要去吗?”
“嗯,”郑玉很坚决的点了点下巴,“是我坚持跟他一起去打探消息的,要不是他把那群蛮人引开,也许女儿现在就不能站在阿爹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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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娜塔玻夫人病了,什么人都不见?”听了阿香的回报,杨牧云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阿妈是这样说的,”阿香说道:“自入谷以来她就没有再见到娜塔玻夫人的面。”
“什么人都不见?”杨牧云眉尖一挑,“连维纳苏瓦也没来过吗?”
“嗯,”阿香点点头,“娜塔玻夫人的居处被人看起来了,大少主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索朗?”杨牧云的双眉拧结在了一起,“这是维纳苏瓦的意思,还是索朗越过他下的命令?”
“这个阿香就不清楚了,”阿香摇摇头,“我阿妈详细打听过,在她入谷前维纳苏瓦大人曾和娜塔玻夫人大吵过一次,打那之后维纳苏瓦大人就在不曾来过,但也没有派人看住夫人的居处,不知为何后来夫人一病,大少主就派人把夫人居处看起来了......”
阿香的话让杨牧云陷入了沉思,维纳苏瓦的夫人莫名其妙病了不再见人,而看住她居处的人是索朗少主派去的,还有一个可能是她的金钗却卡在虎池白虎王的喉咙里,这中间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人......”这时侬康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带上房门来到杨牧云跟前低声道:“我寨里的人都已联系到了,其中有一部分被派到了虎啸台驻守。”
“虎啸台?”杨牧云眼睛一亮。
虎啸台位于存盆山谷的北面,是山脊上一块比较大的平台,外面山脚处有一条小道蜿蜒而上,可直达平台下。这条小道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中间只能容纳一人行走,可谓险极,就是郑可口中所说的阴阳道。从虎啸台俯瞰下去,下面一览无余,敌人想要沿着阴阳道仰攻上虎啸台,根本不可能。这与吞溪口和青藤关不同,敌人攻不下,还可全身而退。要是进攻虎啸台被发现了,连个退路都没有,几块石头扔下去,来犯的人都得摔下悬崖。这就好像三国时邓艾袭蜀时走的阴平道一样,因此维纳苏瓦只象征性的派些人驻守在虎啸台,主力都布置在吞溪口和青藤关。
“是的,大人,”侬康兴奋道:“虎啸台我寨的人是由普辛率领,他是我收的义子,最听我话的。”
“哦,那除了普辛所率桑吞寨的人,还有什么人?”杨牧云问道。
“还有维纳苏瓦手下皮拉蓬率领的谷内三百人,”侬康说道:“而我寨的人只有一百四十多人。”
“这么说整个虎啸台所布置的兵力总共不到五百?”
“嗯,”侬康点着下巴说道:“那个地方是很难攻上去的,几百人其实也足够了。”
“侬康大叔,”杨牧云看着他道:“你出去联系寨里的人有没有被谷内的人发现?”
“没有,”侬康狡黠的一笑,“其实我都是让阿旺拿着我的信物去联系他们的,一个小伢子,跑来跑去不会有人注意的。”
“唔,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正思索着如何让侬康派人去与谷外的郑可大军取得联系,这时阿旺推开门跑了进来,“大人,有人要见你!”
“是谁?”杨牧云一怔。
来的是维纳苏瓦手下侍卫。
“杨钦使,”一名侍卫说道:“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噢,是什么事?”杨牧云问。
“小人不知,”那名侍卫神态恭谨,“杨钦使去了便知道了。”
“唔,那好,我这就随你们去。”杨
牧云说着向侬康和阿香使了个眼色。
————————————
郑玉穿着一身护卫的装束与陶方晋自青藤关而入,关口上下布满了蛮兵,手持刀枪严阵以待。
一入关口,巨大的石板门便轰隆一声合上了,一群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身上绘满了花纹的蛮兵舞刀持盾呼喝着冲上前,将陶方晋和郑玉等一行人团团围住,手中刀不住的挥舞,在他们面前来回虚劈。
陶方晋和身后护卫均脸上变色,有沉不住气者当即便想拔刀,可想想这是人家地盘,终究没敢拔刀从出鞘,胆小的人登时腿都有些发软,想转身就逃却迈不动步。
只有郑玉镇定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眼前一切。她心里明白,这刀决不会劈下来,不过是维纳苏瓦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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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郑的简直想要把我整死,”陶方晋心悸之余暗暗咬牙切齿,“如果能躲过这一劫我一定想方设法脱离他帐下。”
众人正不知所措时,那群围绕他们舞刀的蛮兵忽然大喝一声,刀锋齐齐向他们头顶劈下。陶方晋等人大惊,有些人不自觉脖颈一缩,阖上了双眼。
谁知劲风呼啸在鬓边划过,蛮兵不过是虚劈一刀,尔后四下散开。
陶方晋眼都直了,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上前,用越语说道:“我家大人已经在前方恭候,越使请!”
陶方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悦道:“我是郑大帅派来与你家大人谈判的,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吗?如你家大人无意和谈,就请打开关门,放我等回去。”
“越使误会了,”大汉笑道:“这不过是我们存盆欢迎使者礼节罢了,没想到却吓到了越使。”接着笑容一收,身子微侧,高声叫道:“越使请!”
陶方晋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阴着脸随大汉向前行去。
......
来到谷中高地班隆洞,一条蜿蜒直至顶上石殿的青石径两边布满了蛮兵,一见陶方晋一行人过来,便“呛啷啷——”举刀过顶面对面相互交击在一起,形成一道长长的刀幕自山脚直到山上。要想从青石径上过去,便得从刀幕下钻过。
“你们这是干什么?”陶方晋脸色一变,问前边带路的大汉。
“越使不要害怕,”大汉笑道:“这是我们存盆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而准备的最隆重礼节,只要从这刀幕下走过,便是我们存盆最真诚的朋友,越使不是来与我们大人谈判的吗?若是贵方心怀坦荡,又何惧在这刀幕下行走呢?”
“这、这......”陶方晋心说你讲的倒轻松,从山下到山上石殿的距离可不近,一路走上去,万一有一把刀落下来,我这命可就没了。正踌躇不前时,腰眼处被身后的一个刀柄捅了一下。紧接着便是郑玉冷冰冰的声音,“快走,要是你敢回头,须知侯爷那里也饶不了你。”
陶方晋一咬牙,硬着头皮向刀幕走去。
森冷的刀光不住闪耀着陶方晋的双眼,让他心惊胆战,他索性垂下眼睑,盯着路径上的青色条石一步步向前挪动。
终于来到石殿前,陶方晋直了直腰身,略松一口气,就听有人高声大喊:“越使到——”
“越使请入殿!”领路的大汉站至一边,对陶方晋说道。
陶方晋整了整衣冠,昂然入内。
众护卫除了郑玉和另一人之外,全都留在了外面。
石殿内,维纳苏瓦端坐在殿内正中的虎皮座椅上,乜着眼睛看着陶方晋来到自己面前三丈处站定,大殿两侧,站着两排五大三粗、面目凶恶的蛮将。
“末将陶方晋,拜见维纳苏瓦大人。”陶方晋向着维纳苏瓦躬身施了一礼。
“哦,原来是陶使节,”维纳苏瓦嘴角微翘,目露寒光,“你此来有何贵干啊?”
“呃......”看着座上的人面色不善,陶方晋不敢说过激的话,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们郑大帅对大人钦慕已久,想与
大人会上一面,因此特让末将前来想请!”
“郑可想要见我,”维纳苏瓦打了个哈哈,“好哇,那你就让他过来我这里好了,我一定盛情款待他。”
“这......”陶方晋顿时感觉喉咙被噎住了,下面的话不知该如何去说的好。
“怎么,他不肯赏这个脸吗?”维纳苏瓦一脸讥笑的看着他,“抑或是压根就不敢来。”此言一出,大殿内一阵哄笑。
陶方晋面红过耳,连忙垂下头去。
“郑大帅已经到了青藤关口,”后面的郑玉朗声说道:“大人不肯出关相迎,恐非待客之道吧?”
维纳苏瓦霍的站起身来,双目如电,瞪视着这个脸上带着面具,说话不卑不亢的护卫。“你是谁,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大人是一方雄主,”郑玉与他四目相对,毫无惧色的道:“对区区使节的到来刀斧相向,这器量未免不够大呀!”
“大胆!”一名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蛮将上前呵斥道:“你竟敢对我家大人如此无礼?”说着右手往身后一探,抽出一柄巨斧,“呼——”的一声向郑玉拦腰砍去。
锋芒未到,郑玉的身形已经飞起,手腕一动,一柄长剑挑着剑花刺向蛮将的面门。
蛮将一惊,后撤一步,手中巨斧自下而上划向郑玉的胸腹。
“叮——”郑玉长剑的剑尖在巨斧上一点,身子高高跃起,轻轻巧巧的落在蛮将的身后,手腕起处,剑尖直指他的后脑。
蛮将慌忙转身躲过,样子有些狼狈,瞥眼见到众人略带讥笑的目光,当即怒发如狂,手中巨斧狂风骤雨般向郑玉劈去。
“呼呼——”劲风在殿内激荡,郑玉窈窕的身形在狂涛骇浪般的斧影中穿梭来去,却未伤到分毫。
“嗤——”的一声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蛮将手中的巨斧如流星一样飞出,“铿——”的深深嵌入了厅内的石壁上。蛮将则捂着手臂,显然是受了剑伤。只见他大吼一声,正要再度扑上去,却被维纳苏瓦喝住。
“萨巴,”维纳苏瓦冷冷道:“你下去吧!”
“大人......”
“怎么,我的话你听不清吗?”维纳苏瓦脸一沉,抬高了声音,“还不快给我下去!”
“是——”萨巴躬身施了一礼,悻悻的退出了大殿。
萨巴退去后,其他蛮将蠢蠢欲动,想要上前与郑玉一较高下,却被维纳苏瓦冷眼镇住,“怎么,你们都要把威风使在这里是不是?谷外就是越人的大军,有本事你们去把越人杀退了,跟对方一个护卫较劲算什么本事?”
说的众蛮将垂下了头。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维纳苏瓦冲着郑玉微微一笑问道。
“黎玉。”郑玉犹豫了一下说道。
“黎护卫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有胆有识,”维纳苏瓦瞥了陶方晋一眼,“可比这个陶使节强多了,我要是你们郑大帅,便任命你为使节!”高声道:“来啊!为陶使节,黎护卫看座!”
话音一落便有几个蛮兵搬上来两把粗木椅子。
“大人过誉了。”见陶方晋在一把椅上坐下,郑玉并没有就座,而是和另一名护卫站在陶方晋身后。
“我这人素来不喜弯弯绕绕,”维纳苏瓦看着他们说道:“虚的就免了,你们有什么来意就直说!”
“嗯......”陶方晋正不知该如何措辞,身后的郑玉开口了。
“维纳苏瓦大人,”郑玉口齿清晰,郎朗上口,“我军已兵临青藤关下,整个存盆谷地被团团包围,还望你认清形势,领着谷内的军民人等到我们大帅帐下请降。”
此言一出,大殿内立时如炸了锅一般。
“什么,让我们投降?简直做梦!”
“你们越人太狂了,要老子投降得看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你们尽管放马过来,老子让你们来一个死一个。”
第五百九十九章 再次相逢
看着大殿内群情激愤的情景,陶方晋的脸色变得惨白。而郑玉则很镇静的看着这一切。
“好了,都别说了。”维纳苏瓦一挥手大喝一声,大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陶使节,”维纳苏瓦的目光看向陶方晋,“你都看到了,要我投降,我的部下们也不答应啊!”
看着他慑人的目光,陶方晋的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维纳苏瓦大人,”郑玉这时又开口说道:“我大军三战三胜,已进抵青藤关口,整个存盆谷地被我大军包围,你们对外的联系也已被全部切断,为了谷内的军民百姓,还望您三思!”
笔趣阁
“嗯?”维纳苏瓦眉毛一挑,“黎护卫,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非也,”郑玉淡淡一笑,“我们大帅只是想让您携谷内民众归顺我大越,而您作为存盆首领的地位仍然不变,大人您又何必要硬抗到底呢?”
“就这么简单?”维纳苏瓦眯起眼睛,“若那样的话你们派个使节来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兴兵呢?”微顿了一下,“贵军现在将我外围全部占领,又包围了谷地,现在我的部众可是群情汹汹啊!要是郑大帅真有和谈诚意的话,就请你们先退兵,然后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谈,如何?”
“维纳苏瓦大人莫非在行缓兵之计?”郑玉道。
“随你怎么说,”维纳苏瓦哼了一声,“你们不要得意,不过在外围侥幸赢了几场而已,再打,你们可就沾不到什么便宜了,除非你们长了翅膀,不然休想进到谷里来。”
“维纳苏瓦大人真是有恃无恐啊!”郑玉微微一笑,“要想打下这几个关口,的确很不容易,可我们为什么要打呢?围起来也就是了,大人的部众们全都困于山谷,能撑得几时呢?”
“你们何不试试?”维纳苏瓦冷笑一声。
“大人莫非要等勐苏瓦的援军到来?”郑玉说道:“你们那婻娇太后会不顾一切的来救你们吗?”
“这可不好说,”维纳苏瓦悠然的抬起头,目光看向石厅顶部,“或许援兵不止从勐苏瓦那里来呢?”
“哦?大人此话何意?”郑玉秀眉一扬。
维纳苏瓦一笑,“我请陶使节与黎护卫见一个人就明白了。”
“谁?”
维纳苏瓦不答,高声道:“去,把杨钦使请到这里来。”
“杨钦使?”郑玉一愕。
......
杨牧云被带至石殿外时,见殿内外布满了蛮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不由暗自嘀咕,“莫非我让侬康联系寨众的事被发现了,维纳苏瓦特派人来拿我?”但看看情形又不像,心怀忐忑的走了进去。
“杨钦使......”维纳苏瓦一见他,刚一张口。杨牧云的目光就瞥见了立在陶方晋身后的郑玉,两人四目相对,身子同时一震,差点儿就张口说出那一句,“是你?”
“杨钦使,你怎么了?”维纳苏瓦见杨牧云脸色有异,不禁问道。
“唔,没、没什么?”杨牧云定了定神,目光从郑玉脸上移开,“不知大人把在下叫来,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大事,”维纳苏瓦的目光扫了一眼陶方晋和郑玉,“我让你来见几个人,这位是越人那里派来的陶使节,身后带面具的是黎护卫,他的嘴皮子可犀利得很呐!”接着说道:“这是大明来的杨钦使,你们认识认识!”
陶方晋没有见过杨牧云,听他是大明钦使,登时肃然起敬,起身向他施了一礼。
“哦,你是大明派来的?”郑玉调皮的向杨牧云眨了眨眼,“不知来存盆有何贵干?”
杨牧云还未开口,就听维纳苏瓦说道:“越使还不知道吧,大明天
兵不日就将南下征讨你们,杨钦使此来便是联络我们存盆共同出兵的事。”
“什么?”陶方晋大惊,他是开国名将陶公僎之子,自己幼年就是随同父辈在与大明的交战中度过的。大明对安南来说,就是一个巨无霸似的存在,要是大明真的要和安南开战,无异于是一场地震。
只有郑玉心里明白他是在虚张声势,淡然道:“是吗?怪不得维纳苏瓦大人笃定得很呢?原来是得了一个强援呐!”
维纳苏瓦嘿嘿笑了几声,目光一转,“越使不如回去禀告你们郑大帅,他现在撤兵还来得及,不然等大明天兵打过来,再撤可就迟了。”
“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郑玉对陶方晋说道:“陶将军,我们回去吧!这里的事还是赶快禀报给大帅的好。”
“慢着,”杨牧云拦在她们面前,转向维纳苏瓦,“大人,不能让他们走。”
“杨钦使,”郑玉眸波流转,“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拦我们作甚?”
“我又没说要斩你们,黎护卫心虚什么?”杨牧云冲她笑了笑,对维纳苏瓦说道:“大明出兵的事可不能让他们泄露出去,不然让安南国有了准备可就不好了。”
“嗯,”维纳苏瓦点点头,“杨钦使说的是,来人呐——”一声令下,殿内的蛮兵蛮将一拥而上,将陶方晋和郑玉团团围了起来。
“杨钦使此举可不合大明天朝的风度啊!”郑玉讥笑道。
“这里又不是大明,”杨牧云反唇相讥,“对你们,还用不着讲什么风度!”
“维纳苏瓦大人......”陶方晋面无血色,刚说了一句,就听维纳苏瓦喝了一声,“拿下!”当即几柄利刃加颈。
郑玉身形高高跃起,足尖在一名蛮将头顶一蹬,凌空一个筋斗,飞向殿外。
“哪里走!”杨牧云似早有预料,先她一步纵身跃至殿外,拦在了她面前。
“让开——”郑玉呵叱一声,拔剑向他当胸刺去。出招凌厉,又准又狠。
“你玩真的?”杨牧云微觉讶异,侧身避过。郑玉不敢稍作停留,见殿外蛮兵挥刀向自己冲了过来,便箭一般纵身向殿外院墙的墙头飞去。
“嗤——”一丝破风声袭来,郑玉螓首微侧,一支袖箭擦着她面具飞过,使得她疾驰的身形一窒。“刷——”紧接着一道刀光劈面而来,她不及细想,挥剑一格,“叮——”的一声,她的身形自空中坠下地来。
蛮兵们一拥而上,想将她生擒,突然剑光暴起,幻化出数十道剑影撒向四周。
“哎唷——”、“啊哟——”之声不绝,蛮兵们惨叫着倒了一地。其余蛮兵大骇,忙向后退去。
郑玉刚要再寻机逃脱,就见杨牧云持刀揉身而上,“当——”刀剑交击在一起,两人四目相对。
“再过几招,你要假装不敌被我生擒,”杨牧云低声道:“我有要事相告。”
郑玉微微一怔,眼前刀光闪烁,杨牧云一刀又一刀的向她劈来。她手腕一抖,“叮叮当当——”一连串暴响,众蛮兵看得眼花缭乱,两人霎时已过十余招。
两条人影越转越快,直看得人头脑发晕。蓦然“锵——”的一声,一柄长剑如流星般飞起,在空中划了道耀眼的弧线,“噗——”的插在地上。
众人再看时,杨牧云的刀锋已架在了郑玉的脖颈上。
“好好好......”维纳苏瓦刚刚走到殿外,看到这一幕连叫了几个好,目光向周围一扫,“来呀,把他给我拿下!”
众蛮兵应声上前,却听杨牧云大叫一声,“慢!”向着维纳苏瓦高声说道:“大人,她可是拿住的。”
“嗯。”维纳苏瓦不明其意。
“所以她理应由我处置。”
维纳苏瓦挥挥手,让蛮兵们退下,“好,他就交给你杨钦使了。”侧目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陶方晋和其余护卫,说了一句,“把他们押下去给我好好看管起来。”
————————————
杨牧云领着郑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暗松了一口气,“幸亏神师不在,要是他见了郑玉,恐怕连我也混不过去了。”
进了屋门,对阿香和侬康父子道:“你们都到外边,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三人应声出屋并关上了屋门。
“你在这里挺不错吗?”郑玉嘴角微微一翘说道:“有吃有住还安排了人侍候着,不会是真心投靠他们了吧?”
“要真这样的话我让他们把你带走就是了,还领你来这里做什么?”杨牧云把她的剑递还给了她。
郑玉收剑入鞘,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让他们把我们抓起来做什么?”
“你以为维纳苏瓦真会放你们走吗?”杨牧云“嗤”的一笑,“不这样我怎会得到与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郑玉“呸”的一声,脸上有些发热,但有面具遮着,看不到她的羞怩之态。
“呃......”杨牧云见她误会了,忙转开话题,“郑侯爷真的要拿下存盆吗?”
“废话,”郑玉俏眼一翻,“如今大军都已开拔到青藤关外了,哪有撤回的道理?而且阿爹打的是为阮只复仇的口号,上上下下都看着呢,就更不能无功而返了。”
“要打进来可不容易啊!”杨牧云说道。
“还用你说,”郑玉白了他一眼,“可再难这仗也得打下去,而且还得必须打赢,这样我阿爹才能在朝中继续立足下去。”
“那侯爷打算强攻吗?”杨牧云问。
“阿爹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郑玉道:“可维纳苏瓦肯就范吗?要是强攻的话,恐伤亡会很大......”话音一转,“那日失散后你被他们抓住了?又怎样骗他们自己是大明派来的钦使的?”
“我本来就是大明的人,骗过他们并不难,”杨牧云笑了笑,“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是给你讲一讲当下要紧的事吧!”
“什么要紧的事?”郑玉目光一凝。
杨牧云当下便把侬康和他桑吞寨的人愿帮安南大军的事说了,末了道:“侬康父子的命是我救的,他联络的人应该很可靠,不过他寨子里的人只守卫在虎啸台一处,而且不多,兼受谷里人控制,不过在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郑玉听了秀眉一蹙,“虎啸台是这三个关口中最难攻打的,只能顺着那条一人宽的阴阳道上去,要是被发现了,退都退不下来。”
“最难攻打的才是他们最有可能疏忽的,”杨牧云道:“吞溪口与青藤关都有谷里的重兵把守,没有人里应外合也是很难拿的下来,相比起来,虎啸台的守兵只有几百人,其中还有一百多可以随时策反的桑吞寨人。”
“那这得仔细制定一个计划才行,”郑玉说道:“什么时候哪个时辰,还得必须偷偷接近才行,否则一经发现,上面只需丢下几块石头,我阴阳道上的人都得摔下悬崖不可。”
“这个我明白,”杨牧云道:“你可以回去与侯爷讲,让他派兵猛攻吞溪口和青藤关,以吸引谷内人的注意力,这样晚间的时候,偷偷派一支精锐的队伍沿着阴阳道而上,这边我让桑吞寨的人控制虎啸台,迎接你们而入,这样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郑玉点点头,瞥了他一眼道:“你说的轻松,可这其中的环节缺一步都不可以,你说的桑吞寨人夺取虎啸台有几分把握?要是万一不成的话,我们的人白白牺牲不算,这条进攻路线就再也不能用了。”
第六百章 夜探幽庭
“只要打仗就需要冒险的,”杨牧云淡淡道:“什么风险都不冒,郑侯爷又何必带兵呢?”
郑玉目光盯着他,忽然莞尔一笑,“杨钦使一定是打过很多仗了?”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去年冬天在大漠的一路征战,让他刻骨铭心。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颠覆了他对战争的认知,作为读书人,他一直认为战场上胜利的取得就像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赢的那样轻松写意,可真正的战争远不像书本上的文字来得那样浪漫。作为获胜的一方,决死的勇气、对战场形势的把握、富有冒险精神,缺一不可。
从他的眼神中,郑玉似乎读到了什么,也就不再追问。眸光一闪,“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呢?”
“既来之,则安之,”杨牧云淡淡道:“你就在我这里安心待着,一切得见机行事才行。”
“那好,”郑玉扫了一眼屋内唯一的大床,“我跟你一起睡这里吗?”
“唔......”杨牧云揉揉下巴,还未说话,就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阿香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盆热气腾腾的饭菜。
“大人,”阿香眼眸如秋水剪瞳,“该用饭了。”
“哦,”杨牧云点点头,“你阿爹和阿弟呢?”
“他们有事外出了。”阿香答道。
“嗯,”杨牧云看了一眼郑玉,“黎护卫,一起用饭吧。”
郑玉看了阿香一眼,见她腰身纤细,可堪一握,脸上虽未施脂粉,但天然去雕饰,犹如清水出芙蓉,温婉动人。
“好美!”郑玉赞了一句,目光转向杨牧云,“杨钦使的艳福可真不浅呐,深屋藏娇,让人艳羡不已......”
“你可不要胡说,”杨牧云打断她的话,“阿香姑娘是我朋友,我对她始终以礼相待,你这样说未免对她太不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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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好香艳的名字,”郑玉啧啧连声,“与你共处一室,我都要忍不住心动了。”
阿香脸一红,低着头转身退了出去。
“你的话太多了,”杨牧云脸色有些不悦,“让人家姑娘家听了多不好。”
“难道不是吗?”郑玉眨眨眼,“看着这样一个美人,我都恨自己怎么不是一个男人了。”
“你......”杨牧云摇摇头,转开话题,“黎护卫,你有没有听说过圣殿?”
“圣殿?”郑玉微微一怔,“那是什么?”
“你对它也不了解吗?”杨牧云道:“在澜沧王国圣殿可是一个极大的组织,连维纳苏瓦也是圣殿的信徒。还记得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收集毒虫的老人吗?他就是圣殿的神师,是圣尊专门派驻在维纳苏瓦身边的。”
“圣尊?”郑玉秀眉一蹙。
“圣尊是圣殿的领袖,”杨牧云解释道:“控制着澜沧王国所有的信徒,”瞥了一眼门外,“方才那个叫阿香的姑娘原本是神师为圣尊选的圣女,后来为了笼络我,便派来侍奉在我身边。再后来我救了阿香的父亲和弟弟的性命,他们一家就对我死心塌地。”
“原来是这样,”郑玉点点头,“你对我说这些是怕圣殿会对我们不利吗?”
“嗯,”杨牧云道:“那个神师,就邪门得很,大军驻扎在谷外,还是请侯爷多加防范的好。”
“这个你放心,”郑玉神情淡然的说道:“在攻打占城时,阿爹也碰到过那里的一个邪派组织阿摩罗教,专事暗杀防毒,占城人打不过阿爹,便请阿摩罗教的人暗地里对付我阿爹。不但派遣刺客,还在水源处下毒,我阿爹识破后,派一支精锐部队化装成当地人的样子干净利落的端了阿摩罗教的老巢,还把他们的教主枭首示众了呢!”
听她说的轻描淡写,杨牧云目光一闪,“率领那支精锐部队的人,就是你吗?”
郑玉一笑,下巴微微扬起。
“你现在就留
在我屋里,哪儿也不要去,”杨牧云叮嘱她道:“等我一切都谋划好了,就送你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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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石殿的后面不远处,有一个幽静的小院,小院里种满了各色花朵,院里的房屋也与别处不同,不是粗陋的石室,而是造型精巧别致的木屋,淙淙的流水环绕在屋旁,就像一幅田园画一样。
院子的四周站立着握刀持矛的蛮族武士,他们警惕的注视着一切接触这座院子的人。
夜晚来临了,他们也丝毫没有放松戒备。
“谁?”守候在院门口的一名蛮族武士喊道。
“是我,莫诺!”一名夜幕中走过来的头缠青帕的中年女子说道。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看起来年纪颇轻的女子,手中托着一个木托盘,木托盘上盖着一层蜡染的布。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蛮族武士皱了皱眉。
“这是我给夫人织的绣品,”那个叫莫诺的中年女子躬身道:“特来献与夫人的。”
“夫人歇下了,不见人,”蛮族武士道:“你把东西放下,回来我会交予夫人的。”
“如此麻烦大人了......”莫诺向身后的年轻女子点头示意,年轻女子举着托盘上前,蛮族武士刚欲伸手去接,陡然胸口一麻,一口气上不来,向后靠着院墙慢慢软倒。
“你怎么了......”另一个蛮族武士见状,忙上前去扶,手还未触碰到同伴的身子,颈后被什么敲了一下,眼前一黑,挨着同伴晕了过去。
两个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便迅速进了院子。
木屋黑乎乎的,里面没有一点儿灯光。
莫诺指着木屋说道:“大人,娜塔玻夫人就在里面。”
年轻女子点点头,脚下步子加快了些。
两人轻轻打开屋门,闪身入内。
里面黑洞洞的,只能摸索着前进,在来到一张床榻前时,莫诺正要过去,却被年轻女子扯住。
“你站在这里别动,”她吩咐道:“我过去看看。”
床榻上铺着一条缎面的丝被,被子隆起,似乎下面躺着有人。
年轻女子蹑手蹑脚的走到跟前,探出手去轻轻掀开了被子。蓦然一点寒光扑面而至,年轻女子似早有准备,猛地纵身后跃。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莫诺“啊——”的一声惊呼,顿觉不妥,连忙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一脸惊恐的看着床榻的丝被中窜出一条黑影手持一柄利器向年轻女子刺去。
年轻女子闪身避过,一掌劈向他颈侧......两人就在这屋内狠斗起来。
那黑影显然不是年轻女子的对手,几个照面之后便落了下风。“啪——”的一声,他胸前中掌,身子飞了出去。年轻女子紧随而上,正欲伸手揪住他,“嗤——”微小的破空声响起,她头一偏,一根钢针贴着他鬓边飞过。
年轻女子一抬左手,一道幽光流星般飞出,上面一声闷哼,接着重重摔下一个人,扭了几扭便不动了。她再去看与她交手的那人,飞一般窜向床榻,手中利刃狠狠向丝被上刺去。
“不好!”年轻女子飞身上前,左手一甩,又一道幽光射向那人后心。
“噗——”的轻微入肉声响过,那人晃了一晃,便扑倒在床榻上。“当啷——”一声手中利刃也掉在了地上。
年轻女子急忙上前,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利刃,挑开了床榻上的丝被。
一个娇小的身子在下面簌簌发抖。
年轻女子向莫诺看了一眼,莫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心惊胆战的走了过来。
“你是......”莫诺刚开口便看见一张充满恐惧的小脸抬了起来。
“笛雅,是你?”莫诺吃惊的看着她,“夫人呢?”
“夫人,夫人她......”小女孩牙齿格格打战,已说不出
话来。
年轻女子皱了皱眉,“此地不是说话场所,把她带出去再问。”
屋内的打斗并未产生太大的动静,院外的人丝毫未觉,年轻女子和莫诺带着那个小女孩出了院子,很快的消失在了夜幕中。
......
夜深了,杨牧云的房内还亮着灯火,他卸去了方才的装束,和那个叫莫诺的中年女子,还有阿香,郑玉一齐看着那个叫笛雅的小女孩。
莫诺便是阿香的母亲,是可以接近娜塔玻夫人的人。
笛雅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稚气未脱,惊恐的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人。
“夫人呢?为什么不在房中?”莫诺首先开口问道。
“夫人,夫人......”笛雅忽然抱着脑袋,抽泣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待她安静下来,杨牧云拿出那支刻着摩诃黛维女神像的金簪,语音轻缓的说道:“你看看,这东西是谁的?”
笛雅抬起头,看到金簪时忽然眼睛发直,“这是夫人的东西,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想要知道吗?”杨牧云微微一笑,“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笛雅顿时脸色惨白,缩着身子尖声叫道:“不,我不去,我不去......”
“看来你是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杨牧云目光一闪,“娜塔玻夫人也是把金簪掉在那个地方的,是吗?”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笛雅可怜兮兮的又把头埋了下去。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杨牧云悠悠道:“你不说,事情就不曾发生吗?你看看金簪上刻的是什么,是女神摩诃黛维,你不说出实话,就不怕女神降罪吗?就不怕娜塔玻夫人的灵魂一直缠着你吗?”
笛雅尖叫一声,惊惧的目光看向杨牧云,“你,你怎么知道夫人她......她已不在人世了?”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杨牧云狡黠的一笑,“它是一头体型很大的白虎,身上皮毛的花纹是黑白相间的......而这支金簪,也是它交给我的。”
“啊——”笛雅大声惊叫道:“你,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杨牧云眨眨眼,“不信我可以领你去跟它对质。”
“不,不要——”笛雅惊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不要去。”
“那好,”杨牧云不再吓她,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你就把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吧!”
“我......我要是说了,”笛雅嘴唇哆嗦道:“大少主一定会杀了我的。”
“你已经被我们带到了这里,”杨牧云道:“就算现在放你回去,大少主会认为你什么都没说吗?”为打消她的顾虑,看了看身旁的郑玉,“这位是谷外安南大军派来谈判的使节,你要是把事情说出来,我就让她把你偷偷带到谷外,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到你了。”
“真......真的吗?”笛雅的眼睛霎了霎。
“我可以保证他说的一点儿也不假,”郑玉对她说道:“把你带出去容易的很,就看你乖不乖、听不听话了。”
“我......我说,”笛雅见这么多目光盯着自己,心一横,便结结巴巴的说了起来。她是娜塔玻夫人的贴身侍女,很多事情都是亲眼所见,说起来如数家珍。
娜塔玻夫人青春年少,与维纳苏瓦年龄差距较大,因此和他的关系并不和睦。相比起来,她与索朗年纪相若,倒跟他很说的来,两人背着维纳苏瓦一来二去便私下里好起来了。这个风骚妩媚的美人给了索朗极大的心里快感,两人很快打得火热,与此同时,索朗的内心也很是恐惧,这毕竟是父亲的女人,要是被维纳苏瓦知道了,就算是亲生儿子他也不会手软,他曾亲眼看到父亲对背叛他的人处以各种极刑。
一想到这儿,他夜间就经常被各种噩梦惊醒,后来,他开始刻意远离这个女人。
第六百零一章 惊天秘密
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有些游戏的规则是一经参与就不能退出,要么一直玩下去,要么被游戏玩死。两个人的关系不能总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即使索朗想撇清关系,娜塔玻夫人也不肯放过他了。
她开始威胁这位存盆首领未来的继承人,要是不按她的话去做的话,就把他们之间的事捅给维纳苏瓦。一番话使得这位大少主如坠冰窟,与老爹的女人通奸是一件极为大逆不道的事,一传出去,他的大少主地位就完了——维纳苏瓦不止一个儿子。虽然理论上将来他父亲会把位置传承给他,可一天没有成为存盆人的首领,这其间就有不可知的变数。可要是按照那个女人的话去做,索朗又不敢——她是让自己暗地里把父亲做掉,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坐上维纳苏瓦的位置,而父亲的女人也堂而皇之的变成了他的女人。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超出了他心理的承受能力。弑父继位,这在中原王朝屡见不鲜的事情还从未在存盆的统治者沙巴家族中出现过。索朗从小就对父亲有一种畏惧的心理,一见面心就突突跳个不停,更不用说做忤逆他的事情,可娜塔玻夫人一天紧似一天的催逼他,使他发狂。
终于有一天,他心中产生了一股恶念,既然自己不敢对父亲动手,那就除掉这个不断威逼自己的妇人。可如何做到不留痕迹呢?他一直在为这个问题苦恼不已。
一日,维纳苏瓦让索朗将一批谷内的人犯丢到虎池里去,正好娜塔玻夫人也过来这里找他,他们二人在兴致勃勃的观看完虎池内的猛虎将一个个丢下去的犯人咬死并拖入虎洞内吃掉后,娜塔玻夫人又提出了要他除掉维纳苏瓦的话题。他满口答应,把身边的人都远远的支开,在哄得这个女人对自己放松了警惕,然后趁她一不注意,将她推入了虎池......
这一幕,被笛雅看在了眼里,她刚惊呼出声,便被索朗一个箭步上来紧紧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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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索朗少主也是想把她扔进虎池的,可碰巧有人过来了,他只能作罢。尔后,他向这位大少主发誓,决不把他做的事说出去,再加上当时索朗也是怕得要命,就没有再处置她。
娜塔玻夫人的失踪,不是一件小事,本是极难瞒得过维纳苏瓦的,可巧的是此刻郑可率领安南军队向存盆发起了大举进攻,为了存盆的安危,维纳苏瓦一时没有精力过问内宅的事,这件大事竟然给瞒下来了。趁着父亲忙于调兵遣将、布置防务,索朗私下里派人围住了娜塔玻夫人的居处,并暗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至于笛雅,之所以留她性命,是为了通过她的口宣称娜塔玻夫人病了,不让更多的人产生怀疑。
听了笛雅这一番讲述,众人听得心惊不已。
“难怪你说夫人病了,不见任何人......”莫诺拍着胸口说道:“原来夫人被大少主他......”声音哽住了没再说下去。
“没想到一支金簪揪出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杨牧云暗道。他看了看外面愈发黑沉沉的夜色,听阿香对莫诺说道:“阿妈,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阿香,”杨牧云叫住了她,“就让你阿妈在我这里住下,哪儿也不要去。”
“可是大人,”阿香不解道:“要大少主问起来......”
“他不会问的,”杨牧云很肯定的说道:“这件事遮掩还来不及,他哪里敢大张旗鼓的到处寻人?守院的护卫见过你阿妈送绣品来,一定会把这件事禀报给索朗,若你阿妈回去了,免不了受他盘问,还是待在我这里好些。”
“大人思虑的是,”阿香若有所悟,对莫诺说:“阿妈,你还是留在大人这里吧!”
“老身谨遵大人吩咐。”莫诺欠身一礼。
杨牧云点点头,转面看了看笛雅。
笛雅吓得一哆
嗦,颤声道:“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千万别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杨牧云微微一笑,“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我这里,不到处乱跑,我保你性命无忧!”
“我......我不会跑的,说什么也不会。”
“嗯,”杨牧云对阿香和莫诺道:“你们带她下去休息,千万不要让人发现她在这儿。”
“是,大人。”阿香和莫诺齐齐应道。
......
笛雅被两人带出去后,屋内只剩下杨牧云和郑玉两人。油灯的火焰一闪一闪,拉得两人的影子老长。
“你打算怎么办?”郑玉看了他一眼,“要到维纳苏瓦那里去揭发他的儿子吗?”
“不,”杨牧云摇摇头,“这样做的话只会使维纳苏瓦把自己的儿子杀掉,而对侯爷攻取存盆谷地得不到任何好处。”
“那你探究这件事为的是什么?”郑玉问。
“我说只是因为好奇,你信么?”杨牧云笑了笑。
“如果只是因为好奇,那你还保那个小丫头做什么?”郑玉撇撇嘴。
“我是有我的用意,”杨牧云看着她道:“不过还需要郑大小姐你替我求侯爷一件事。”
“什么事?”
杨牧云不答,“若存盆人是铁板一块的话,侯爷的大军是不是很难打进谷地来。”
“那是自然,”郑玉道:“阿爹派陶方晋来谷内谈判,就是要探听一下谷内的虚实,可维纳苏瓦的手下战意强烈,招降恐怕是不成。”
“他的手下不成,但有一个人估计可以。”杨牧云一脸神秘。
“谁?”
“自然是索朗大少主了。”
“他?”郑玉嗤笑一声,“你以为做儿子的会反对他爹吗?”
“当然,”杨牧云似乎很有自信,“不然的话我费尽周折从那小丫头嘴里探听那件秘密做什么?”
郑玉恍然,“你是要......”
“不错,”杨牧云颔首道:“有这么大一个把柄捏在我手里,不怕他不就范。”
“你就这么有把握?”郑玉睨了他一眼,“这个大少主有那么大胆子吗?”
“那就看侯爷下的饵够不够份量了。”杨牧云一笑。
“我阿爹能下什么饵?”郑玉不解。
“侯爷手握大军,掌握着对存盆人生杀予夺的大权,”杨牧云道:“给人的承诺自然很有份量......”顿了顿,“你可知索朗大少主最看重的是什么?”
“这我怎会知道?”郑玉微摇螓首,“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是权力,存盆一地的统治权,”杨牧云道:“他作为维纳苏瓦的长子,不出意外的话,自然会继承他父亲的位置。可这件丑事一旦抖露出去,他作为存盆统治者继承人的资格就没了。”
“怎么?”郑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也想学娜塔玻夫人去威胁他吗?小心他把你也扔进虎池里去。”
“虎池我又不是没进过,”杨牧云干笑一声,“光威胁没用,还得利诱才行,侯爷可以对他做出一个承诺,如果他能暗中助侯爷攻入存盆山谷,就允诺他成为新的存盆首领。”
“你以为他会信吗?”郑玉的嘴角一翘。
“所以请你向侯爷讨一道承诺书,上面最好还盖上侯爷的帅印,”杨牧云说道:“这样一来他就得掂量掂量了,是身败名裂,还是在侯爷的扶植下重新成为存盆之主,我想他会知道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郑玉拿着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啧啧叹道:“我现在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竟然能把事情想得那么深远,而且布置得环环入扣。大明皇帝没有重用你,真是大明朝廷的损失。”
“你这样说我可不敢当,”杨牧云道:“你还是帮我参详参详这其中有什么漏洞没有,要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这我可参详不来,”郑玉看他的眼角一翘,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只要你好好活着,这计划就不会有什么漏洞。还有,要想让我阿爹知道你的计划,就得先放我出去,你打算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放我回去呢?”
“存盆谷地有三个出口,”杨牧云说道:“分别是吞溪口、青藤关和虎啸台。其中虎啸台有侬康寨子里的人,可以让他想想办法让你和笛雅从虎啸台出去。”
“你是让我带那个小丫头走?”郑玉眨眨眼。
“我答应了她的,”杨牧云肃然道:“况且她继续留在谷里很是危险。”
“那好,我就在这里听杨钦使的安排了,”郑玉乜了他一眼,忽然问了一句,“其实我有些好奇,你是从哪个口进的这存盆山谷?”
杨牧云一怔,他是和神师坐竹筐被上面的人用绞架从一处峭壁下慢慢绞上去的。如果有知根知底的人相助,这也是个不错的脱身法子。可是......他摇了摇头。
“怎么,你是不方便说还是不愿说?”郑玉的剪水双瞳霎了霎。
“我怕你听了会害怕。”杨牧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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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朗少主现在更加心神不宁了,笛雅不知去向,布置在娜塔玻夫人房内的高手也死于非命。消息会不会走露了?他派人去探听父亲那里的情况,所幸没有什么异常。维纳苏瓦关注的是谷外安南大军的动向,对后宅的事全然没有精力顾及到。
他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依照父亲的脾气,会立马派人过来将他五花大绑,问也不会多问一句就让人扔到虎池里去。
可这事会是谁做的呢?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去问那晚的守卫,只有守在院门的两人说桑吞寨寨主侬康的夫人莫诺那晚来给夫人送绣品,可刚说两句话,就不明不白的晕了过去。去找莫诺,莫诺又不见了。心烦意乱之下,他继续命人封锁消息,那晚的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可这也非长久之计,一旦老爹要来找他的女人,又该如何应对呢?现在维纳苏瓦很忙,到处巡视,天天和自己的部下在一起,没空到这里来,可安南人一旦退了,他就会回到后宅,那时可就一切都掩盖不住了。索朗不敢想象老爹看到自己女人不在时雷霆震怒的样子。
一想到这儿,他浑身的汗毛都会根根竖起来。
是桑吞寨的人干的,不,他们没有那么大胆子,就在第二天,侬康就过来后边想见自己的婆娘,没见着人是一脸的不甘,还嚷嚷着要人,还是他让人半劝半恐吓的把他哄了回去。
会是神师吗?不,现在神师没在谷中,听说安南大军统帅郑可在自己的营帐中差点儿没被人刺杀,不知跟神师有没有关系?
整天神经紧张的索朗倒希望谷外的安南队快些打进来了,这样自己做下的事就可以彻底埋没。可偏偏这些天来安南军队几次攻打青藤关和吞溪口,均铩羽而归,更加坚定了谷内人坚守下去的信心。
这位大少主心神不定的样子都被陶吕猜看在眼里,这位整日打扮得跟大明朝汉人儒生一样的陶先生说要为少主分忧,有什么心事可以跟他说说,却都被索朗言语含糊了过去——这事能随便对人说吗?
这一日,索朗少主坐在院中看人驯狗,陶吕猜悄悄的来到了他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言道:“大少主,有人想要见你。”
第六百零二章
“谁?”索朗少主眉毛一挑。
“杨钦使。”
“他来干什么?”索朗少主挑起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他没说,”陶吕猜道:“大少主见不见?”
索朗少主略为思忖了一会儿说道:“请他进来。”
......
杨牧云和陶吕猜并行信步走入院内,瞥了一眼院内正在驯狗师的皮鞭指令下攻击假人的猛犬,向着索朗少主行了一礼,“大少主——”这些天来,他跟着阿香学习当地的语言,已大有长进。
“杨钦使来了,”索朗少主乜了他一眼,“不会是这里的喧嚣扰了杨钦使的清静吧?”
“大少主说笑了,”杨牧云道:“这个地方怎比得上虎池的刺激?”
“怎么,杨钦使还想去那个地方吗?”索朗少主轻轻哼了一声。
“嗯,”杨牧云微微点头,“那个地方真是让在下毕生难忘啊!特别是那头白虎王,我之前是从未见过。”
“白虎在整个澜沧国也很是少见,”索朗少主得意的说道:“白虎王是数年前我阿爹在外打猎时发现的,那时它还是一只虎崽,被阿爹抱回来养在虎池里,一直长到现如今的白虎王。”
“看得出来,维纳苏瓦大人和大少主对白虎王下了不少的心血......”说到这里杨牧云倏忽一笑,放低了声音说道:“丧生在白虎王利齿下的人应该不可计数吧?”
索朗少主一怔,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吕猜却在旁一笑,“白虎王固然吃人无数,对杨钦使却是口下留情......我现在还是奇怪,杨钦使是用了何手段让白虎王对你如此亲呢?”
“陶先生想知道?”杨牧云斜了他一眼,“不如你与我同下虎池,问一问白虎王不就知道了?”
“这样......就不必了,”陶吕猜脸色一变,尴尬的笑笑,“我不如杨钦使武功高强,下去那样的地方可就上不来了。”
“未必,”杨牧云目光转向索朗少主,从袖口里取出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微微一晃,又放回了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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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朗少主脸色大变,腾的一下从椅中坐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有那东西?”他声音颤得厉害。
杨牧云瞥了一眼陶吕猜,没有说话。
索朗少主会意,平静了一下心绪,“杨钦使既有要事相商,那便随我来吧。”对陶吕猜道:“你待在这里,就不用过来了。”
......
把杨牧云一领进自己的房间,索朗少主便迫不及待的道:“那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还是拜大少主所赐,不入虎池安得此簪?”杨牧云轻轻一笑,“我若说这是白虎王给我的,大少主信吗?”
索朗少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第六百零二章(二) 谆谆善诱
情绪有些激动,“那你为何此时才把这东西拿给我看?你倒底都知道些什么?”
“起先在下并不知道此物与大少主有关,”杨牧云慢悠悠的说道:“在下当时拿到这簪子时也并未在意,直到昨晚......”
“昨晚怎么了?”索朗少主忽然变得一脸紧张。
杨牧云一笑,缓缓道:“昨晚在下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在下梦见了一位相貌极为漂亮的女人,她说她是维纳苏瓦大人的夫人,叫娜塔玻......”
“什么?”索朗少主惊叫一声。
杨牧云没去看他,继续道:“这位娜塔玻夫人说这支金簪是她的......”下面的话故意顿住了不说。
“她还说什么?”索朗少主追问道。
“大少主,”杨牧云微微摇头,“这梦境乃虚幻之事,当不得真,在下听了她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但平白无故这女人托梦于我,也太过诡异,早上起来,在下神思不属,本想去找维纳苏瓦大人问个究竟......”
“啊——”
“大少主,你怎么了?”见他神情大变杨牧云故意问道。
“没......没什么,”索朗少主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你、你见到我阿爹了?”
“现在安南军队不断袭扰关口,维纳苏瓦大人巡视未归,在下没能见到。”杨牧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哦......”索朗少主松了口气,突然拉住他的手。
杨牧云吓了一跳,“大少主,你这是做什么?”
“那支金簪子呢?快给我!”索朗少主摊开手道。
“此物真与大少主有关吗?”杨牧云说着从袖口将金簪子取出放至他手心里。
索朗少主看了一眼,上面的摩诃黛维女神像栩栩如生,“没错,这确是她的。”紧紧握住,看向杨牧云的目光有异,“杨钦使......”
“大少主,你......”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在下并未说给任何人知晓,”杨牧云道:“而且这支金簪子也从未给旁人看过。”
“那就好,那就好......”索朗少主脸色缓和了些,但仍情绪激动的说道:“杨钦使,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说给第二个人知道,连我阿爹也不要提起。”
“这么说我做的梦都是真的?”杨牧云诧异道。
“杨钦使,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别问,”索朗少主面目一沉,“有些事你还是少知道为妙。”
“大少主,”杨牧云笑了,“我可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一切事都瞒过去了?”
“你......”索朗少主蓦然睁大了眼,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紧紧瞪视着他。
杨牧云的嘴角掀起一抹诡秘的笑意,“大少主,维纳苏瓦大人
因为战事吃紧,才一直没有到后宅去,可与安南人的仗终究会打完的,到那时他要去找他的夫人,大少主该怎么办呢?”
“你......你一直在骗我,”索朗少主嘶声道:“说什么娜塔玻给你托梦,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了。”
杨牧云没有否认,只静静的看着他,“大少主,你不必激动,我要存心害你的话,只需把簪子交予维纳苏瓦大人也就是了。用不着亲自来见你。”
“那......那你想要干什么?”索朗少主嘴里喘着粗气问道。
“我只想帮大少主一把。”杨牧云笑道。
“帮我?”索朗少主嘴角牵动了一下,“你能帮我什么?”
“大少主,”杨牧云面色一正,“你与娜塔玻夫人之间的事终究瞒不长远,你阿爹迟早会知道的,到了那时,你这少主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索朗少主的面色变得煞是难看。
“维纳苏瓦可不止你一个儿子,没了你,沙巴家族在存盆照样可以传承下去,”杨牧云继续道:“到那时,你不但身败名裂,而且会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以警视后人。”
索朗少主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一直害怕面对的事不代表永远不会到来,真到了那时,恐怕只会比杨牧云说的还惨。
“你......你要怎么帮我?”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杨牧云笑了,目光一闪,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也很简单,大少主取维纳苏瓦大人而代之,不就成了,到那时整个存盆的生杀大权都操于你手,还用怕什么呢?”
索朗少主一震,一脸惊骇的看着他,“你......你也要让我杀了阿爹吗?”
“不不不,”杨牧云连连摇头,“在下怎会让大少主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呢?”
“那你要我怎么做?”索朗少主面色稍缓。
“大少主年轻有为,连安南军的郑大帅都对你慕名得很呐......”
杨牧云话还未说完,索朗少主的脸色又是一变,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你不是大明朝派来的钦使,你是越人的奸细!”
杨牧云嘿嘿笑了几声,“大少主,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够救你不就成了?”
“你要我出卖我阿爹,出卖整个存盆给你们越人,那是做梦!”索朗少主咬牙道:“我誓死也不会答应的。”
“大少主你先不要激动,”杨牧云劝慰道:“等我把话说完了再下决断不迟......你可知安南大军为何要攻打存盆?”
“你们越人一直想要伺机吞并我存盆,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索朗少主冷笑。
“大少主,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牧云淡淡道:“这支安南大军本是要北返东京的,可是在新平江下游驻扎的那个晚上,军中重臣阮只和他的随从全部被杀,而杀他们的人都是一身存盆装束......”
“你们这是栽赃,”索朗少主叫道:“越人又没有招惹我们,我阿爹会派人袭杀越人军中的重臣?难
道盼着越人的大军打过来把这里团团围住吗?”
“是不是你们做的并不重要,”杨牧云道:“关键是阮只这样的安南重臣死了,就得有人为他的死负责,否则郑大帅如何有面目率大军回去见安南王?”说着加重了语气,“郑大帅是势在必得,一定要拿下这存盆谷地。”
“那就让他试试看究竟能不能拿的下。”索朗少主冷冷道。
“大少主,”杨牧云看了看他,“所谓大明天兵南征安南不过是我编造出来的,当不得真。至于澜沧王国的救兵,你以为他们真能对抗得了安南大军吗?”
“你别忘了,多少年来存盆谷地从未被人攻进来过,”索朗少主嘴角一扬,“就算你们有一百万兵,也休想逾越存盆谷地的三处险关。”
“大少主说的,我倒是真信,吞溪口、青藤关、虎啸台我都仔细看过,哪一个都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啊!”杨牧云话音一转,“可大少主也别忘了,再险要的关口也需要人来守,你们舍弃了外围的近百个寨子,把数万人丁都集中在了谷内,吃的用的一定很紧张吧?时间一长,不知还能否撑持得住?十数日前便有桑吞寨的人因分粮不均而闹事,今后为此而闹事的人恐怕只会越来越多吧?”
索朗少主脸色一变,“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别人的心我也操不着,”杨牧云嘿然道:“我只是为大少主的未来感叹,存盆败,大少主固然不能幸免,可即使存盆胜了,大少主也难免不会受到你阿爹的惩处,你将娜塔玻夫人推下虎池,焉知维纳苏瓦大人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呢?”
他的话使索朗少主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郑大帅是想让维纳苏瓦背阮只被杀这口锅,”杨牧云道:“与其他人无涉,只要存盆脱离澜沧,归顺安南,那就一切照常,沙巴家族的人仍旧可以管理存盆谷地以及谷外方圆百里,如果大少主答应和郑大帅合作的话,那大帅他就奏请安南王请立大少主为新的存盆之主。”
“当真?”索朗少主眼睛一亮。
“大少主请看!”杨牧云从怀内取出一个卷轴,在他面前摊了开来。
索朗少主仔细看去,上面写着一行行字体工整的汉字楷书。安南国用的是跟大明一样的汉字,而存盆紧挨着安南,上层人物也是识得汉字的。
上面写的大致意思是如索朗少主肯配合安南大军献出存盆谷地,安南朝廷将在这里设置归合州,而郑可会向安南王保举索朗少主为归合州知州。下面加盖着郑可的帅印。
索朗看着文书思索良久,仍举棋不定。
“大少主,”杨牧云说道:“郑大帅所统率的大军都是百战精锐,是携攻灭占城之威而来。你想想看,以存盆的实力比之占城如何?你可千万不要错失这个机会啊!”
“上面说要在存盆谷地设置归合州,”索朗少主皱眉道:“难道是要把存盆变成和越人其它的州县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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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杨牧云为打消他的顾虑,解释道:“这不过只是换了一个名称而已,其它一切照旧,不然又怎样让你们和澜沧国划清界限呢?”
第六百零三章 夜趋天险
“嗯......”索朗少主凝着眉头又沉思半晌,方“啪”的一击拳说道:“好,只要郑大帅不食言的话,我就跟他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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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军大营,虽已月挂中天,郑可的帅帐里仍然灯火通明,众将正一一向他讲述敌情和己方的情况。
所有的情况归纳在一起,无非是存盆关隘太难打了,自己的部下伤亡惨重等等。
郑可不动声色的听他们抱怨完,起身安慰了他们几句,就让他们退下了。
当帅帐里只剩下郑可一人的时候,一个幽灵般的身影闪了进来。
“阿爹。”郑玉在他面前抱拳一礼。
“哦,你回来了,”郑可看了女儿一眼,“杨牧云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索朗大少主已被杨牧云说服了,”郑玉道:“他说只要阿爹扶保他为存盆之主,他愿为阿爹效力。”
郑可的唇角一勾,微微摇头叹道:“权力啊,总是让人利令智昏,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可以出卖。”
“这么说阿爹是答应他了?”
“先稳住他再说,”郑可淡淡道:“一旦我的大军攻入存盆谷地,立不立他为存盆之主就无关紧要了。”
“阿爹说的是,”郑玉一笑,“存盆归入我大越,当设州置县,怎能容他沙巴家族的人一直割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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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点点头,“此役若成,杨牧云则居功至伟......”
“那阿爹会如何赏他呢?”郑玉眨眨眼。
“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了吧?”郑可冲着女儿微微一笑,“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是不介意他成为我女婿的。”
“阿爹......”郑玉登时羞红了脸,还好脸上带着面具,让人看不出她的忸怩之态。
“阿玉,”郑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了,阿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摘下这个面具,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郑玉垂下螓首,忽而又抬起头,眼神黯然,“阿爹,他可是明人......”
“那又如何?”郑可道:“难道我的女儿配不上他吗?”
“但他终究是要回到大明去的。”郑玉的话音有些伤感。
“未必,”郑可捻着胡须说道:“从我与他交谈中,可以了解他在大明的仕途应该是很不得志的。安南虽小,但我可让他在这里建功立业。等存盆一平,我就可以带兵风风光光的回东京,到那时,我就能在王上那里举荐他在军中任一五品统制职衔,怎么样,这个.asxs.不低吧!”
“嗯......”郑玉的情绪似乎仍旧不高。
“怎么,有心事?”郑可问道:“有什么尽管告诉阿爹,阿爹帮你解决。”
“这件事......不成的,”郑玉微摇螓首,“他身边现在有了女人。”
“哦?”郑可目光一闪,呵呵笑道:“年轻人果然是不甘寂寞......”见女儿眼中露出不悦之色,轻声劝慰道:“阿玉,你也不要太想不开了,男人么?谁身边没有个三妻四妾?只要你能占了正室的名分,别的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
“阿爹又怎知他没有娶妻?”郑玉没好气的道:“说不定我也只不过是自作多情,而他在大明已有了一堆的妻妾呢!”
“这个......可不能妄下断言,”郑可怔了怔,“待我仔细问过他再做计较
不迟。”话音一转,“杨牧云那里有没有详细接应的计划?”
“我正要向阿爹说这个,”郑玉想了想说道:“他在那里已收买了一些人,而这些人中有的驻守在虎啸台......”
“呃,这么说虎啸台那里可以作为突破之处了?”郑可眼睛一亮。
“现在还不行,”郑玉道:“那里可作为内应的人手太少,在他让索朗大少主想办法把其他人调走之前,阿爹暂不要派兵攻击虎啸台,不然一旦让维纳苏瓦往那里增兵可就麻烦了。”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也明白,”郑可说道:“我的士兵要沿着阴阳道接近到虎啸台下,一旦被发现,他们连撤都撤不回来。”
“所以杨牧云的建议是请阿爹仍旧派兵攻打吞溪口和青藤关,”郑玉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而这不过是吸引维纳苏瓦的注意力罢了,在暗地里阿爹准备一支精锐兵马,等杨牧云从谷里发来讯息,好立即沿着阴阳道夺取虎啸台。只要虎啸台拿下了,我们大军便可以源源不断的开进存盆谷地。”
“嗯,这个容易,”郑可微微颔首,“人手不能在军中找,以免泄露了风声。”
“阿爹是想动用刺杀阮只的那支秘密力量吗?”
郑可目光一闪,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爹,”郑玉咬了一下嘴唇说道:“你要是信任女儿,就让我带着我的手下去办这件事吧!”
“你可有想过,一旦夺取虎啸台失败,连活下来的机会都不会有。”郑可目光凝重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杨牧云又何尝不是,”郑玉面色沉静的说道:“他作为一个明人,身陷在危机重重的存盆谷地为我们做事,而女儿连这个险也不敢冒吗?”
“看来你为他比为我要多些。”郑可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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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军队又败退了,丢下了一地的尸首,青藤关外一片狼藉,关上的蛮兵嗷嗷狂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刀矛要打开关门出去追杀安南的败兵。却被维纳苏瓦给喝止住了。他不敢冒这个险,毕竟敌强我弱,己方军队能凭险杀退敌人,可一旦出了险关,没有了凭恃,再对阵安南军队恐怕会输面居多,而他输不起。
这时吞溪口那里也传来了消息,刚刚也打退了安南军队的一次进攻。在一片欢呼声中,这位存盆的统治者却异常冷静,却问起了虎啸台那边的动静。
“怎么会有人去攻打虎啸台呢?”这是每一个存盆的蛮兵蛮将很理所当然的想法,“只要顺着阴阳道扔几块大石头滚下去,那群安南人连逃回去的机会也没有。”
在听说虎啸台那里很平静后,维纳苏瓦反而陷入了沉默,与青藤关和吞溪口打得热火朝天相比,虎啸台平静得异常,这反而让他心里不安起来。他考虑派一个信任的人多带些兵马去镇守那里,可一发话,却没有一个将领应声。
这并不是说明他们害怕,而是那些将领觉得那里没仗打,不过瘾。这些亢奋嗜血的人谁愿意去守一个冷灶呢?
维纳苏瓦见状甚是恼火,正要硬指定一个人带兵前去,这时有人通报大少主到了。他甚感意外,留长子看守班隆洞,是他有意为之,而且儿子从未上阵打过仗,还是让他看看家稳妥些。可没想到儿子到前线来了,惊讶之余,心里也甚是欣慰。
父子俩一见面,索朗大少主便嘘寒问暖,一副关心备至的样子。维纳苏瓦一阵感动,与儿子交谈了几句便提到了无人愿去虎啸台带兵的苦恼。谁知索朗大少主拍着胸脯说自己
愿去,而且不用带父亲手下兵将,只领着自己手下前去即可。
维纳苏瓦愕然,随即感叹儿子大了,能为自己分忧了,想想那里出现战事的机会很少,儿子去了不一定会有危险,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就这样,索朗大少主堂而皇之的带人去了虎啸台。
......
虎啸台坐落在存盆山脉的中部,与吞溪口和青藤关一东一西鼎足而三。和那两个关口不同的是,虎啸台是山顶的一个平台,与外界的连接是盘旋而上十七八拐的一条阴阳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简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要不是这条通向山外的阴阳道,虎啸台不过是山上一座普通的平台,也不会和吞溪口、青藤关齐名。
就因为如此,存盆人在上面修了一座石堡,石堡的大门正对着阴阳道,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由于这里奇险,敌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方向大规模用兵,因此平时维纳苏瓦就派了几十人在这里守卫。郑可的安南大军将存盆谷地包围后,这里增加到几百人,几场大战过后,维纳苏瓦又觉得这里没有一个重量级人物坐镇心里不塌实,正考虑人选时,正好索朗大少主主动请缨。就派了他过去,上阵父子兵嘛!还有能比自己儿子更能让维纳苏瓦大人放心的人吗?
索朗大少主一来到这里,就把守卫虎啸台的兵马分为三拨,轮流当值守卫。一拨上午、一拨下午、一拨晚上,有意思的是,普辛率领的桑吞寨人分在了晚上,这让旁人看来,这位大少主分明是在护短,让这拨不受待见的人干最累、最辛苦的活,可这在谷里人看来也是极为正常的,谁让他们不是嫡系呢!
夜幕降临了,这个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到处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虎啸台四周一片静谧,静得连个虫鸣声也没有,让人感到有些诡异。忽然,虎啸台城堡上亮起一支火把,在漆黑的夜幕下晃动了几下。
城堡外不远处的阴阳道上也亮起了一支火把跟着晃动了几下。紧接着几声蛙叫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虎啸台的堡门缓缓的打开了。几条黑影一闪而入,很快控制了堡门。
“牧云——”一个带着面具,身材窈窕的黑影向守在门边的人叫了一声。
那人怔了一怔,随即轻声说了一句,“快发信号,叫后面的人赶快进来,不可有丝毫耽搁。”他正是杨牧云,而带面具的人是郑玉。郑玉点点头,转身吹了个口哨,尖厉的口哨声悠悠荡荡传出老远。
阴阳道上立时人影憧憧,纷纷向堡门涌来。
整个虎啸台已被普辛和桑吞寨的人控制了,安南军队沿着阴阳道开进来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杨牧云看着郑玉说道。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郑玉瞥了他一眼笑道:“不但我,还有一位大人物来了。”
“谁?”杨牧云问道。
火光闪处,一位身披盔甲,相貌威严的将领走了过来。
“侯爷?”杨牧云愕然。
“杨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郑可笑着来到他面前说道。
“侯爷,你怎么亲自到这里来了,万一......”
杨牧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郑可打断,“不亲眼见见你,本侯不放心啊!”亲切的拍拍他的肩,“你做的很好,本侯没看错你!”
第六百零四章 破关而入
两人正说着话,索朗大少主迎了过来。
“侯爷,这位就是存盆大少主索朗。”杨牧云介绍道。
“郑大帅亲自来了吗?”索朗大少主眼睛放光,一向倨傲的神态此时变得谦恭无比,身子也略微躬了些,“小人索朗拜见郑大帅。”
“唔......”郑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了一句,“我们在这谷地里不熟,就有劳大少主带路了。”
“小人遵命!”索朗恭恭敬敬说道。
杨牧云心下暗叹,“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存盆统治者,平日里是多么的趾高气扬,而现在,不过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罢了。”
......
虎啸台另外两拨人尚在睡梦中就被摸上来的安南士卒给全部解决掉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安南军队就已全部控制了这里。在桑吞寨人引导下,安南军兵分数路,悄无声息的摸进谷内。
黯淡没有星光的无边黑幕为安南军队的行动做了很好的掩护,直到他们深入谷内也没有被发现。
郑可站在虎啸台上,目色凝重的看着远方,在他身后,安南军队源源不断的沿着阴阳路通过虎啸台进入存盆山谷。这个天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陷落了。随着虎啸台的失去,整个存盆谷地的失陷再也没有悬念,拿下只是个时间问题。
杨牧云也想下去领路,却被郑可留下了,同时留下的还有他的女儿郑玉,他们二人一左一右站在郑可身边。
“侯爷,”杨牧云看向谷内的目光一闪,“存盆已破,还望您勒令部属,不要滥杀谷内之民为好!”
“杨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啊!”郑可微微笑道:“不得滥杀谷民的军令还在军营时本侯就已下了,只要他们放弃抵抗,本侯的刀就决落不到他们头上。”
“在下在此多谢侯爷了。”杨牧云心下一宽。
“你不必谢我,”郑可说道:“存盆之地既入大越,便是我大越的疆土,存盆民众亦是我大越的子民,本侯怎会滥杀无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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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可能还不知道,”郑玉对他的称呼显得亲切了许多,“阿爹他领军攻打占城时,也曾给底下的将领士卒下了严令,不得杀掠骚扰占城的百姓,因此占城人很是感念阿爹呢!”
一提到占城,郑可的脸色便黯淡了下来,“可惜占城王子摩诃贵来没有被捕获,一旦他煽动占城民众作乱,那大越将士之前的血就白流了。”
“阿爹,”郑玉劝道:“这又不是您的错,王命一下,您还能抗命不遵吗?照我说,占城乱了才好呢!这样才显得王上这令谕下得有多么荒唐......”
“胡说,”郑可呵斥她道:“王上是受了奸臣的蒙蔽,怎能是他的错呢?你如此口无遮拦,小心惹祸上身。”
郑玉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杨公子,”郑可侧着身子看向杨牧云,“等此役一了,本侯便上奏王上,为你请个五品都统制的职衔,就留在军中,你看如何?”
“多谢侯爷好意,”杨牧云侧过身向他拱手一礼,“可在下不是安南人,在安南军中任职恐难当大任,会有负于侯爷啊!”
“杨公子何必过谦,”郑可笑道:“此役若不是你在谷内暗中布置,虎啸台又怎拿得下来?别说五品都统制,就是任一方
经略史也绰绰有余啊!”
“侯爷的话在下万不敢当......”
“行了,”郑玉白了他一眼,“我阿爹难得为人请命,他的好意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唔,小姐误会了,”杨牧云面色平淡,“能在侯爷身边效命,是在下的荣幸,至于当不当官,在下并不在意。”
“杨公子的心胸,本侯佩服,”郑可点点头赞道:“本侯是不会亏待身边的有功之人的,五品都统制不过是个虚衔,并不用亲自带兵,你仍可以留在本侯身边。”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谷内远方几处冲天火起,又隐隐传来了喊杀声。
“不好,我们的人被发现了。”杨牧云脸上微微变色。
“无妨,”郑可倒不如何惊异,“迟早是要和他们接仗的,现在都已经入谷了,还怕他什么?”
......
仅仅一个晚上,就有两万名安南官兵经虎啸台进入了存盆谷地,并在谷内各处与蛮兵交战在一起。比起存盆蛮兵,安南官兵的装备要精良许多,与明军一样,安南军也装备了火铳,这就对只有刀矛弓箭的蛮兵形成了优势。再加上多数蛮兵都是在睡梦中惊醒,进而仓促应战,战事更加呈现出一边倒的迹象。
临近天亮时,两支进入到谷内的安南军队分别杀到了青藤关和吞溪口,此时蛮兵已然大乱,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他们没费多大力气便拿下了这两处关口并打开关门,埋伏在关口外面的数万安南大军一拥而入,存盆谷地的三处天险均已沦陷。
“越人是从哪里来的?”维纳苏瓦惊问自己的手下,“难道他们是天上飞下来的吗?”
他的手下已无法回答他了。
天亮时,整个存盆谷地到处都是安南官兵,剩余的蛮兵在维纳苏瓦的带领下退到班隆洞继续顽抗。
班隆洞是谷内的一座高地,也是维纳苏瓦的老巢,所有蛮兵躲到高地的石墙后阻击安南人的进攻,箭如飞蝗一般落下,安南军队的攻击受挫。
安南军队见一时攻不上去,就把这座高地团团围了起来。
......
郑可站在虎啸台上,听往来穿梭的传令兵不断向他汇报谷内战况。
“这么说就剩下班隆洞一处还未攻下了?”他抬头望着高高的日头问道。
“那群蛮兵顽固得很,死战不降,”传令兵禀道:“申将军和李将军已把那里围住了。”
“嗯,”郑可点点头,对杨牧云和女儿说道:“走吧,随我去看看。”
————————————
杨牧云坐在一头战象上,极目远眺,那座叫班隆洞的高地外围满了安南军卒。上面影影绰绰的似有不少蛮兵持弓拉箭对准了山下。
他还是第一次坐在大象的背上,只觉得待在上面就好像坐在一块移动的陆地上,晃晃悠悠的有些不习惯。
郑可命人拉来了三头战象,除一头自己坐外,另外两头给了女儿和杨牧云。
安南将士们一见战象背上郑大帅,就纷纷恭敬的让至两旁。
快到山脚的时候,两名顶盔贯甲的将官昂然迎了上来,看气势应该就是传令兵所说的申将军和李将军了。
“大帅——”他们齐
齐上前施礼。
“现在情况如何?”郑可瞄了一眼前方问道。
“禀大帅,”其中一位圆脸络腮胡的将官说道:“我和李将军暂时领兵将他们围在上面,他们有石墙和石屋做掩护,我们的人很难接近他们。”
“怎么,你们是让本侯给你们想办法吗?”郑可脸色一沉,“就这么围着什么事也不做吗?”
两人一怔,还是另一位身材瘦削的将官反应得快,“直接攻打的话我们的士兵伤亡太大了,末将和申将军寻思着派人上去招降,这样或许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班隆洞。”
“对对对,”申将军也反应了过来,忙道:“我和李将军正准备派人去,不想大帅就来了。”
“你们打的好算盘,”郑可哼了一声,“你们准备派谁去,还是你们两个亲自走一趟?”
“大帅说笑了,”李将军道:“我们两个就是想上三天三夜也比不上大帅您灵机一动,您既然来了......”
“好了,别拍马屁了,”郑可乜了他们一眼,“你们还是把这里围好,别的不用管,要是上面的跑走了一个......”
“我们便提头来见!”两人齐声道。
......
郑可朝高地上面瞭望了片刻,转向跟随自己而来索朗道:“大少主,你阿爹正带着人在上面呢?看样子要顽抗到底了。你说该怎么办?”
“我阿爹......阿爹他人糊涂得很,”索朗一脸惶恐,“希望大帅不要震怒。”
“我为什么要震怒?”郑可嘴角微微上翘,“维纳苏瓦为了他的地位和地盘不惜与我誓死一战,这没什么不对啊!可他此时此刻有些太不明智了。”
“是,是......不明智,不明智。”索朗的牙齿直打颤。
“所以嘛......”郑可拉长了声音笑道:“本侯想劳烦一下大少主,你上去劝一劝你阿爹,只要放弃抵抗,我郑可决不会伤他性命!”
索朗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大帅,我一上去他一定会杀了我呀,大帅......”
“怎么会?”郑可微微摇头,“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是他的亲儿子,他怎会杀了你呢?再说了,整个存盆谷地都已被我拿下,他还想凭借这弹丸之地与我顽抗下去吗?”
“大帅你不知道呀,”索朗眼泪都快留下来了,打着哭腔说道:“以我阿爹的性格他宁可死也不会降的,我的事他应该是知道了,他又怎会放过我呢?”
“哎?”郑可说道:“大少主是识时务的俊杰,为了使谷内的民众不遭受战火的荼毒,弃暗投明。因此你要好好劝劝你阿爹,就算不为了自己,难道不为手下人考虑吗?非得让这么多人一起跟他陪葬?”
索朗仍旧哭求不止,说什么也不愿前去。
郑可怫然道:“大少主,我是要向王上请立你为新的存盆之主的,你要是这样不配合本侯的话,本侯是很难替你说话的,到时别说接替你阿爹的位置,就是性命也堪忧啊!”
索朗一哆嗦,哭声立止。
“可......可要阿爹他真的要杀我怎么办?”
“不用担心,”郑可安慰他道:“我会派几个高手随你前去,要是真有什么不对,让他们再保护你下来。”
第六百零五章 最后攻势
索朗呆住了,郑可的话就是命令,由不得他不答应,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是不是自己背叛父亲,背叛存盆真的做错了。
正在他彷徨无措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侯爷,我愿陪大少主一起去。”一抬眼,见说这话的是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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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他感到愕然,连郑可也怔了一怔。
“牧云你......”郑玉刚想说什么就被杨牧云打断,“是我把大少主拉到侯爷这一边的,至少在这谷里,我不想他出什么意外。”
“杨公子,”郑可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维纳苏瓦已是穷途末路,大少主上去不过是替本侯向他劝降,你又何必一定要淌这趟浑水?”
“可大少主他害怕,”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我如果陪他上去,他会安心许多。”
“杨公子,”郑可皱了皱眉,加重了语气,“大少主的安全本侯会妥善安置,你就不必多操心了。”
“侯爷关怀在下,在下感激万分,”杨牧云向着郑可深深一躬,“大少主此去若是无恙,在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就不劳侯爷挂心了。”
郑可额头深深皱起,欲待再说,却见郑玉开口道:“阿爹,我跟牧云一起去。”
“你?”郑可呵斥一声,“本侯在这里议事,你一个女孩儿家凑什么热闹,还不退下。”
“阿爹,我和牧云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请您放心!”郑玉道。
“胡闹,”郑可脸一沉,“你们都想把本侯气死,是么?”说罢一甩袖子,怫然而去。
看着郑可的背影远去,索朗大少主方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要是面对父亲,纵然自己是他的亲生儿子,维纳苏瓦也是不会手软的。
这边郑玉看了一眼杨牧云,面色似乎也轻松了些。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安南大军包围圈外一个僻静的地方,郑玉追上了杨牧云问道:“你不知道这样会让我阿爹很难堪吗?”
“我明白侯爷是什么意思,”杨牧云侧目向后看了一眼,安南军队又发动了攻势,一时间杀声震天。“他是想让维纳苏瓦父子自相残杀。”
“那你为什么还要掺和进去?”郑玉嗔怪的睨了他一眼,“一个连自己的阿爹和部族都能背叛的人,值得你出头吗?”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他,这世上没有人会看得起叛徒,”杨牧云悠悠道:“可你想过没有,没有这位存盆大少主献出虎啸台,你父亲的大军要是强攻入存盆谷地,会多死很多人的。”
郑玉默然。
“他只想好好的活下去,”杨牧云道:“你们连这个希望都苛于给他么?他投靠侯爷,我是为他做了担保的,因此就不能丢下他不管,他要有危险,我就替他挡着。”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郑玉沉默了半晌说道:“不管他以什么理由背叛了他的亲人和族群,但只要是站在了我们这一边,就不能再算计他。”目光看向鏖战正烈的班隆洞高地,安南军队与存盆蛮兵都已搅在了一起,嘶吼声响彻了方圆数里的天空。“为了这最后一战,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她喃喃道。
“也许侯爷的安排是对的,”杨牧云也被高地上惊心动魄的战斗吸引住了目光,“维纳苏瓦不一定会杀了他的儿子,他会带着剩下的人下来投降也说不定。”
“你后悔刚才顶撞了我阿爹吗?”郑玉向他眨眨眼。
杨牧云摇摇头,看了他一眼道:
“如果我坚持,侯爷是不会发对我与大少主一起去的。倒是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凑热闹?”
“我愿意,我高兴,”郑玉咬着嘴唇说道:“你担心那位大少主,难道不知我也会担心你吗?”
杨牧云一怔,感觉到了她火辣辣的目光,忙将脸庞转向一边,“大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在下不值得你这样。”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倒底害怕什么?”郑玉追问道。
“我......”杨牧云颔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郑玉挑逗似的伸出手去勾住他的下巴,让他的脸转向自己,“我这样对你,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她深深的说道。
“我不值得大小姐对我这样,”杨牧云下巴一抬,离开了她滑腻的手指,“我不是安南人,而且......而且我已成过亲了。”
最后一句话使得郑玉的娇躯一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这是她最怕听到的一句话,父亲也告诫过他,杨牧云可能在大明已有了妻室,可她不愿意听,这时杨牧云亲口说了出来,打破了她一切美好的幻想,一时间,错愕、懊恼、失望、伤心......心中百味杂陈。
“你......为什么不早说。”她话语中仿佛带着责怪。
“大小姐你也从未问过。”杨牧云默默道。
是呀,他说的也对,一男一女初次谋面你总不能一开口就问他婚否。
杨牧云的回答让郑玉有些不知所措,下面的话不知该怎么说了。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下来。
杨牧云忽然感觉轻松了许多,有些事一旦说开心里便没了负担。
“我这样一说她便会对我死了心吧!”杨牧云暗暗道。
谁知郑玉心中却是这样想:“这家伙不会是在敷衍我我吧?不过这事千万不能让阿爹知道,牧云是遭遇海难飘到了大越的,他在大明的亲人会不会认为他已经死了?只要封锁住消息,让他跟大明那边一刀两断,一心一意的辅佐我们郑家,他迟早就会成为我们郑家的人。”心念于此,便对着他说道:“杨牧云,你看着我。”
杨牧云一愕,目光向她看去。
郑玉缓缓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湛然有神的眸子有若水晶,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直是颜如舜华,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少了几分妩媚。
杨牧云一时惊呆住了,这是他到安南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庞,她比阮灵和阿香长得都美,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知晓这木然的面具下面竟然掩盖着这样的绝色姿容。
“我美吗?”看他呆呆的看着自己,郑玉有些羞涩的问道。
“唔......”杨牧云点点头,平心而论,她比起紫苏天仙般的容颜也只是稍逊。
“这面具我从小就一直带着,在我阿爹面前也没摘下来过,”郑玉双颊微红,眸波流转,“你是第一个见过我相貌的男人。”
杨牧云听得心下微惊,“她还是不死心吗?”正待再劝说几句,猛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
郑玉很快又带上了面具,两人目光看处,索朗大少主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大少主,你怎么来了?”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杨公子,千万不要再这样称呼,叫我索朗就可以了,”索朗讪讪的看了郑玉一眼,“郑大小姐原来也在......”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郑玉的
话音中带着不悦,似乎在责怪他扰到了自己和杨牧云之间的谈话。
“呃......也没有什么大事,打搅了两位,抱歉抱歉,”索朗说着目光看向杨牧云,“杨公子,我是来向你告辞的。”
“告辞?你要去哪儿?”杨牧云不解的问道。
“我要到我阿爹那里去......”索朗吞吞吐吐的说道。
“侯爷又逼你了吗?”杨牧云一皱眉。
“不不不,”索朗忙摆手道:“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跟大帅没有关系。”
“为什么?”杨牧云追问。
“方才的一场仗,双方又死了不少人,”索朗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只要我阿爹不降,这人还得继续死下去,直到郑大帅的军队把班隆洞完全占领,我......我不想阿爹死,也不想死更多的人了,如果能劝他带着人下山不再打仗,他就算杀了我,我也要去。”
杨牧云听了有些感动,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那好哇,我跟你一起去。”
“不......不用,”索朗看了郑玉一眼,“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就不劳杨公子为我操心了,我阿爹要真是狠下心来,恐怕连你也不会放过的。”
“你担心维纳苏瓦连我也会杀了?”杨牧云微微一笑,“这你不用担心,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一有不对想要脱身并不难,你阿爹的手下是抓不住我的。到时我还要护你周全,把你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谁知索朗却摇摇头,“我阿爹要是不降,我也不打算回来了。”
“哦?”索朗的话让杨牧云感到极为惊讶,这位数个时辰之前在郑可面前还摇尾乞怜的存盆大少主怎么就突然就变得生无可恋了。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索朗惨然一笑,缓缓说道:“这世上没有人会瞧得起一个出卖自己亲人和部族的叛徒,自己人不会,连敌人也不会,郑大帅之前逼我上山,不就是要我去死吗?”看着杨牧云,“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改变主意,主动要去见我阿爹,难道我突然不怕死了?不,我还是怕......但我更怕看到更多的人死,你知道吗?才半天的功夫,山上山下就已经死了上千的人,我亲眼看到跟了我阿爹很多年的部下倒在血泊里......”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那个自幼就跟在我阿爹身边的查努,是连着砍死七八个越人才倒下的,他临死前看到我时,兴奋的拽住我的手,说阿爹他一直在担心我,见到我还活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说完这句话时,他才闭上了眼。”泪水不自禁的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杨牧云这才发现他身上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这么说,维纳苏瓦并不知道你......”话到这里再没说下去。
“阿爹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都不能再逃避下去了,”索朗泪眼婆娑,“我要到他那里去,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会告诉他是我打开虎啸台的大门,让越人进来的,哪怕他会杀了我,我也要说......”
“不,你说的不对,”杨牧云纠正道:“是我胁迫了你,逼你献出虎啸台的,这一切与你无关,你只需劝你阿爹放弃抵抗,下来向侯爷投降......”沉声道:“事到如今,存盆谷地已经大开,大势已不可挽回,仗再打下去不过是死更多的人而已,而这没有任何意义。”
索朗一怔,激动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所以,大少主要想劝降你阿爹,就必须让我和你一起去才行,”杨牧云慢慢说道:“只有把一切责任归在我身上,你才有劝你阿爹的机会。”
第六百零六章 托付后事
通向山顶石殿的道路上铺满了尸体,流淌在地上的鲜血也还未凝固,到处可见断肢残臂,可见方才的战斗杀伐之惨烈。
杨牧云极目看去,感觉班隆洞的地势很像是庐州深山里曾囚禁过朱祁钰的利金寨,四周都是峭壁,只有一个不太宽的斜坡直通谷里的平地。所以上面的蛮兵只需守住这一个方向就可以了,根本不须担心敌人从其它方向攻上来。
现在,他要把身边这位索朗大少主送上去,郑玉也要跟他一起,却被他劝住了。
“侯爷不会同意你跟我一起去的,时间多拖得一分就会多死不少人......以我的武功脱身不难,到时你带人冲上来接应我更好些。”好说歹说才算把她说服。
杨牧云说的也有道理,当父母的都不愿让自己的子女随便去冒险,尤其是现在大局已定的时候。
“好,我听你的,”郑玉炽热的目光看着他道:“要是你在天亮之前还不回来的话,我就第一个杀上去救你。”
她的话使得杨牧云身子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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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索朗踩着一路的尸体到了山顶,上面,一个个满身血污的存盆将士用一双双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
“大少主回来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班隆洞,一群存盆将士把他和杨牧云带到了维纳苏瓦议事的石厅里。
这位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存盆统治者面目憔悴,才短短的一天一夜,维纳苏瓦就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须发蓬乱如草,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也没顾得上擦拭干净,目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言不发。
“阿爹......”索朗怯生生的说了一句。
维纳苏瓦缓缓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用低沉的声音问道:“虎啸台是怎么丢的?”
索朗愣住了,浑身开始发抖,“我......我......”
“你什么?”维纳苏瓦眯瞪起了眼,嗓音也变得尖厉起来,“快说!”
“这不是大少主的过失,”杨牧云开口说道:“是我打开虎啸台的大门,把安南人放进来的。”此话一出,聚在厅里的存盆将士登时骚动起来。
“你?”维纳苏瓦眯着眼看向他,“你不是大明天朝派来的钦使么?”
“我是明人不错,但却不是钦使。”杨牧云表情平淡的回道。
“他是越人的奸细,”一个大汉吼道:“他和越人窜通好了来蒙骗大人。”声音未落,只见石厅中刀光闪烁,数柄长刀向杨牧云身上招呼过来。
“慢!”维纳苏瓦一声大喝,数道刀锋劈至杨牧云身前尺许处生生止住。
“那你到这里来是送死的吗?”维纳苏瓦目光盯着杨牧云道:“还是认为我们根本就杀不了你?”
“在下武功虽高,但也双拳难敌四手,”杨牧云道:“大人的手下如果一拥而上的话,随时可以将在下乱刀分尸。”
“你怕了?”维纳苏瓦脸带讥诮。
“我是怕大人见到大少主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大少主,”杨牧云静静的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做的事就决不让大少主他背锅。”
“好好好,”维纳苏瓦拍着巴掌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一闪,“你倒是很讲义气,你把整个存盆都交给了越人,难道还在乎索朗的一条命吗?”
“大少主这条命可是金贵的很,”杨牧云说道:“他关系着存盆沙巴家族的延续,郑大帅已说了,一旦存盆平定,就立大少主为新的存盆之主。”
“是吗?”维纳苏瓦冷笑一声,目光看向儿子,“郑可让你来劝说我投降的,是不是?”
“是......不不,不是.....
.”索朗紧张得牙齿格格直响。
维纳苏瓦忽然悲怆的一笑,笑声说不出的苍凉,“我的好儿子呀,竟然伙同外人把我沙巴家族在存盆几百年的基业付之一炬......”
“阿爹......”索朗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杨牧云朝着维纳苏瓦说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一定要为难自己,为难自己的部下呢?”
“你住口!”一名存盆将领“刷”的一声将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大声吼道:“你这贼子,要不是你,越人又怎能打得进来?为了我存盆死难的弟兄,我查波昂碎剐了你。”
维纳苏瓦冷冷的看着,并未有出言阻止的意思。
杨牧云放声大笑,笑得厅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杨牧云大声笑道:“杀我一个容易,你们能退却安南人的大军吗?”
“杀了你,我们再跟越人决一死战。”查波昂咬牙切齿的说道。
“可大少主呢?你们要想他跟你们一起陪葬吗?”
查波昂怔了一怔,手中刀正要砍下,却被维纳苏瓦喝止住,“住手!查波昂,退下!”
“大人......”
“我让你退下!”维纳苏瓦脸色一沉。
查波昂悻悻的收起刀,领着手下退了下去。
“你可保索朗不死,对吗?”维纳苏瓦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杨牧云。
“嗯,”杨牧云很严肃的点点头,“不然我也不会跟大少主一起来了,我杨牧云可以对天发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保大少主在越人那里平平安安的,否则当万箭穿心,死于非命!”
“很好!”维纳苏瓦森冷的目光瞪视着他,“你要记住今天所发下的誓言。”转向儿子,“你跟我来!”说完径直向厅外走去。
“呃......”索朗忙站起身,跟了过去。
厅内的存盆将士让开了一条路。
“你们谁都不准动他,”维纳苏瓦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话,“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众存盆将士瞪着杨牧云,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杨牧云却很悠然的背着双手,把目光转向一边。
......
月光如水,洒在地面上像铺了一层白毯,维纳苏瓦和索朗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这月色下,谁都一言不发。
索朗心下惴惴,不知父亲想要做什么。
蓦然,维纳苏瓦在一座幽静的庭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索朗浑身一震,也不由自主的止住了步伐。
维纳苏瓦侧过身冲着儿子一笑,“去,把你母亲叫到这里来。”
“哦......”索朗有些失魂落魄,答应着却迈不动步。
“怎么,这么快就不听阿爹的话了?”维纳苏瓦嘴角一勾,“你是要我亲自进去吗?”
“阿爹......”索朗膝盖一软,又跪下地来。
“你也是堂堂男子汉了,”维纳苏瓦眉头一皱,“为何说跪就跪?”
“娜塔玻......不,母亲、母亲她......”索朗只感觉舌头僵硬,吐一个字都很困难。
“她死了,是吗?”维纳苏瓦的这句话让索朗大吃一惊,“咚”的一声,额头触地,再不敢看父亲。
维纳苏瓦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似乎能透视到他的心里。
索朗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头脑嗡嗡直响。
良久维纳苏瓦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起来吧,我还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时间不多了....
..”神情落寞的转过身,踽踽前行。
索朗偷瞄了父亲的背影一眼,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晃晃悠悠的跟了上去。
......
父子两人来到一座巨大的石殿里,这里灯火辉煌,维纳苏瓦刚一踏进大门,一个头缠黑布的老人迎了上来。
“大人......”
“你下去吧,”维纳苏瓦摆摆手,“我想和我儿子在这里待一会儿。”
“是——”老人躬身退了出去。
石殿中央放置着一具石刻雕像,雕像是一个人,相貌威武,盘腿坐在那里睥睨四方,他的两侧各立着五块石碑,上面刻着有字。
索朗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供奉祖先的神殿,而中间的那具雕像就是沙巴家族的先祖,存盆的第一代领袖德玛莱。而两侧的石碑则是历代存盆之主的排位。
“阿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索朗心中忐忑,“难道阿爹要在这里对我执行族规?”心头一紧,就见父亲一脸威严的对自己说道:“索朗,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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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朗上前几步,在先祖的雕像前跪了下来。
“索朗,你可知这是谁?”维纳苏瓦一脸严肃。
“我们沙巴家族的第一代先祖,创建了存盆的德玛莱。”索朗神态恭谨的答道。
“原来你还记得,”维纳苏瓦冷笑一声,“德玛莱先祖当时带着族人走出丛林,来到这存盆谷地,开创了基业,尔后经过历代先祖的不断开拓,才有了今日的存盆,可惜......”叹了口气,“到我这里就走到尽头了。”
“阿爹,”索朗一惊,“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对不起爹,对不起历代先祖......”
“行了,”维纳苏瓦不耐烦的打断他,“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越人已经跨过天险,攻进了存盆谷地,现就剩这班隆洞一处还在苦苦支撑,用不了多少时候,越人就会打到这里,砍下我这颗项上人头......”
“阿爹......”索朗浑身直抖,趴在了地上。
“你见到郑可了?”维纳苏瓦问道。
“嗯。”索朗不敢抬头看他。
“他是怎么对你说的?”维纳苏瓦接着问道。
“他说......他说会上奏越王,让儿子当......当存盆之主。”索朗战战兢兢答道。
“好哇,”维纳苏瓦一脸苦笑,“祖先传下的基业现在需要外人来恩赐了。”
“阿爹,我......”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维纳苏瓦大声说道。
索朗哆嗦着身子仰起脸看向父亲,父亲正脸色通红的看着他。
“你既然选择了活下去,就要好好的活下去,”维纳苏瓦转过身,来到右侧的第五块石碑前,上面空无一字,“至于我,就留在这里陪历代先祖吧!”
“阿爹,你......”索朗吃惊的站起身,“这,这是......”
“这是我的碑位,”维纳苏瓦目光盯着这块无字石碑,“存盆之地是在我手中丢掉的,我维纳苏瓦愧对历代祖先,没脸将自己的名字刻在石碑上。”
“阿爹,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祖先,对不起存盆呀......”索朗失声痛哭起来。
等他哭够了,维纳苏瓦方缓缓说道:“你记住,你身上流的是沙巴家族的血,你不管做了什么,都永远是沙巴家族的人,沙巴家族失去的一切,你都要帮沙巴家族再拿回来......”转过身,看着儿子,“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我、我......”索朗声音哽咽着点了点头。
第六百零七章 祖殿大火
维纳苏瓦取下脖颈上的木质佛珠项链,项链正中是一尊红木雕刻的佛陀雕像,挂在儿子的脖颈上,脸色郑重的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沙巴家族第十二代的继承人,也是整个存盆的主人。”
“阿爹,我......”索朗一惊,刚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摆手止住。
“你若还是沙巴家族的男人,就应该勇敢的接下这个担子,”维纳苏瓦一脸肃然,“越人夺走我们的东西,你一定想办法再夺回来。这串佛珠是你号令存盆的信物,只要拿了它,所有的存盆人都会遵从你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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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一定会的,”索朗泪眼朦胧,声音哽咽,“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阿爹,就是娜......”
“你跟娜塔玻之间的事,对吗?”维纳苏瓦面无表情的说道。
“阿爹,你......你都知道了?”索朗使劲咬着嘴唇,没有勇气去看他。
“从她一开始勾引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维纳苏瓦淡淡道。
索朗身子一震,吃惊的瞪大了眼,“可阿爹你为什么......”
“你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惩处你们?”维纳苏瓦眼角微微一翘,“因为你把她杀了,很好,你做的很好!”
“阿爹他是疯了吗?”索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即使你不动手,我也是准备要把她杀掉的,”维纳苏瓦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是婻娇太后赐给我的女人,她待在我身边的目的便是要让存盆真正归属勐苏瓦,成为澜沧国直辖的地方......”苦笑一声,“我们先祖留下的土地是多么的令人垂涎,澜沧国想要,越人也想要,没想到传到我手里,终将要失去。”
“我一定会把存盆再夺回来的。”索朗握紧了拳头,眼中冒出了火花。
“好,你既然有这个心志,我也就放心了,”维纳苏瓦点点头,“你降了越人,就不要与他们硬顶,要表面上顺从他们,暗地里集结势力,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行起事......”微顿了一下,“我也仔细想过了,越人已经攻入谷内,大势已去,再打下去,我这些属下都得跟着我陪葬......你现在成了新的存盆之主,他们都会听你的号令,你让他们不要再跟越人打了,随你一起下山投降郑可。”
“那阿爹你呢?”索朗问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里,”维纳苏瓦静静的看着先祖德玛莱的雕像,“我是不可能投降的,你只要把后面的事办好,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向他挥了挥手,“去吧!”
“阿爹......”索朗悲呼一声,跪了下来。
“你跪在这里又有何益?”维纳苏瓦不再看他,“快去,天一亮越人又该发起进攻了,到时不知又要死伤多少人命,记住你在我和列位先祖面前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存盆是我沙巴家族的存盆,无论澜沧国还是越人都不能从我们手里夺去。”
“是,阿爹。”索朗恭恭敬敬的朝着父亲和先祖德玛莱的雕像磕了几个头,一脸泪痕的站起身退出了神殿。
出了神殿没有多远,一股大火自身后冲天而起,索朗蓦然转过身,供奉先祖的神殿全部没入了火海。
“阿爹——”索朗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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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站在石厅里暗暗提气浑身戒备,他的周围一众存盆将士虎视眈眈的瞪视着他。
“待会儿要是真动起手来,我要怎样脱身呢?”杨牧云的目光四下里不住洒扫。
“你想要逃吗?”查波昂踏前一步,双手紧握刀柄。
“我要是打着逃的心思又何必来呢?”看着周围射过来的一道道凶光,杨牧云假作镇定。
“要不是大人暂留你的性命,我们早就把你斩成肉酱了。”查波昂的牙缝里挤出一丝狠话。
“是吗?”杨牧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我知道你武功不低,”查波昂说道:“外面埋伏满了弓箭手,你现在便可以试试能不能逃得出去?”
“这个不急,”杨牧云神情淡然,“维纳苏瓦大人把大少主带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快回来了吧?”
“你还顾得问这些,”查波昂冷笑,“还是想想待会儿你是怎么个死法吧!”
杨牧云笑笑,“你们这架势还是省省的好,天一亮,下面的安南人应该又要发起进攻了。”
“先解决了你,再对付那些越人不迟。”查波昂冷哼了一声。
“老兄,”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你们这些人还能支撑几天,又何必一定要和安南人死磕到底呢?”
“就算还剩一人,我们也一定要坚守在这里。”查波昂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誓死也要保护维纳苏瓦大人。”
两人正唇枪舌剑时,忽然一个蛮兵闯了进来,嘴里不住的大叫,“火、火......”
“哪里着火了?”查波昂揪住他问道。
一条人影飞也似的窜出了厅外。
“快,别让杨牧云跑了。”查波昂大喊。
众人冲出了石厅,石厅后数百丈外,烟焰冲天,在无边的黑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好像是神殿方向......”有人惊叫道。
众人疾向火光亮处跑去。
......
待奔至跟前,所有人惊呆了,大火已将神殿完全裹住,索朗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
“大少主,”查波昂忙奔上前把索朗扶了起来,“这倒底怎么回事?”
“阿爹......阿爹他和先祖们去了。”索朗哽咽道。
“快......快去救火。”查波昂朝身边的一众存盆将士喊道。
众人正准备哄然散去找水灭火,却被索朗叫住。
“我阿爹他不愿自己和先祖的供碑与雕像受到越人的玷污,”索朗大声叫道:“所以把自己和这一切付之一炬。”
众人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索朗抓起颈中的木质佛珠和红木佛陀木雕高高举起,大声道:“阿爹已把信物传给了我,从现在起,我就是存盆之主。”
所有人听得一愣,查波昂已然单膝下跪,“小人拜见索朗大人!”
“拜见索朗大人——”他这一带头,其他人都跟着跪了下去,高声参拜。
“杨牧云呢?”索朗问道。
“大少主,”不知何时杨牧云已飘然来到索朗身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索朗大人了。”
查波昂“呼”的站起,怒视杨牧云,手按刀柄,“你这个奸细,我现在就杀了你为维纳苏瓦大人报仇!”
“住手!查波昂!”索朗喝止住了他,“你现在赶快把所有人集中起来,
我有话要对他们讲!”
“可这奸细......”
“我自会处理!”
查波昂悻悻然的将目光从杨牧云身上移开,躬身退了下去。
......
索朗的身份很快被重新确定,他在坚守在班隆洞的所有存盆将士面前成为了新的存盆之主。在听到维纳苏瓦自焚之后,很多人当即痛哭起来。索朗抚慰了众人几句,然后宣布,向山下的安南大军投降。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索朗大人,”立在索朗身后的杨牧云赶紧道:“你快说这是维纳苏瓦大人生前的遗命,不然的话会酿成大乱的。”
“弟兄们,”索朗赶紧大声道:“我阿爹不想有人再因为他而有所死伤,所以让大家放弃抵抗,你们放心,郑大帅说了,只要我们不再与他对抗下去,就一切既往不咎。”令人不安的声音才渐渐的平息下来,毕竟谁都想好好的活下去。
“索朗大人,”一名存盆将士高声道:“我们与越人血战了这么多场,他们肯放过我们?别要被他们给欺骗了。”
“对......”登时有很多人跟着起哄,“要是我们放下刀枪,他们不肯放过我们怎么办?”
见有越来越多的声音质疑,索朗有些不知所措。
杨牧云站了出来,“存盆的弟兄们,郑大帅的威名,你们应该都听过,他是从不滥杀无辜的,你们只要放下手里的武器,他就决不会再为难你们,死的人已够多了,整个存盆谷地已被安南人占领,你们再对抗下去还有何意义。”
“你这个奸细,要不是因为你,维纳苏瓦大人怎么会死?”一个大汉喝骂道:“要是再听了你的话,我们人人都要死无葬身了。”
“对,杀了这个奸细!”下面掀起了哄然大波。
正在群情汹汹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越人杀上来了!”
“快,挡住越人,保护索朗大人!”查波昂挥刀喊道。
“保护索朗大人——”声音如山呼海啸,顷刻间数千名存盆将士齐刷刷亮出了刀矛弓箭。
“杨牧云,”查波昂又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你不是说越人想要招降我们吗?为何又杀上来了。”
“索朗大人,”杨牧云目光看向索朗,“待我去看看,等事情弄明白了,你再让人杀我不迟!”
“你想借机逃跑?”查波昂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你的刀离我这么近,”杨牧云笑了笑,“我又怎生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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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是夜色最浓重的时刻,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刻。可在这个时辰,双方的数千兵马隔着不到十丈的距离对峙着,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没有丝毫睡意。
安南军队这边有人开始喊话,“杨牧云公子呢?他在不在?”
查波昂高声叫道:“他就在我手里,你们想要怎样?”
“放了他,”那边高声喊道:“你们丢掉武器过来这里,我们决不伤害你们一人。”
查波昂冷笑一声,“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安南人那边沉默了下去。
一个人出了安南军队的队列,朝着山上走来。
“什么人?”一个蛮兵大声喊道。
“就我一个人就让你们那么害怕吗?”来人讪笑道,声音却是一个女人。
第六百零八章 身不由己
在存盆将士的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身材窈窕、脸上带着面具的女人朝着山上走来。
待她走到他们阵前不到三四丈的距离时,查波昂目光一闪,大声喝道:“你不是上次跟着越使陶方晋一起来的黎玉黎侍卫吗?”
“我并不姓黎,”郑玉的脚下不停,边走边朗声说道:“我叫郑玉,我阿爹就是统领大军的郑可。”
此言一出,众人发出一片惊疑声。
“你来干什么?”查波昂喝问。
郑玉来到他身前丈许处站定,深深的看着被他用刀架着的杨牧云,抬高嗓音,“放开他!”
查波昂哼了一声,他曾亲眼见识过郑玉的身手,握紧了刀柄并没有要撤下的意思。
“放开他,我留在你们这里,”郑玉澄澈的眸子闪过一抹讥诮,“你们不是担心吗?我留下你们应该就安心了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查波昂话还未说完便被索朗打断,“她确实是郑可的女儿,我曾亲眼见她和郑可一起。”
“唔......”查波昂随即撤下了架在杨牧云颈下的刀,指向郑玉。
“你不该这么快便带兵过来的......”杨牧云望着郑玉轻轻叹息一声。
郑玉抿了抿嘴唇,凝视着他的目光,“自你走后,我一直心神不宁,怕......怕你会出事!”
“你就这样一个人来,就不怕我担心你吗?”杨牧云摇摇头叹道。
“我愿意,我高兴!”郑玉的心里登时感觉甜甜的。
剑拔弩张的军阵之前两人的话语就好像打情骂俏一般,让人听了都觉得有些异样。
与存盆人对峙的安南军队缓缓向后退去,但约摸退了十余丈远,便即停住,再不后退。
“索朗大少主,”郑玉目光看向索朗,“整个存盆谷地都被我们占领了,你阿爹还要领着人继续负隅顽抗下去吗?”
索朗躲避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大小姐,现在索朗大少主已经是存盆之主了。”杨牧云提醒道。
“哦?”郑玉秀眉一挑,“那我在这里恭贺索朗大人了。”
一群身材魁伟的汉子围了过来,看装束神态应该都是存盆人中的将领。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郑玉。其中一人开口道:“郑大小姐,你此来准备要做什么?”
“当然是来请维纳苏瓦大人放了杨公子,”郑玉脸上丝毫没有惧色,“顺便想和他约谈一下,不要再继续与我们对抗下去了。”此言一出,就见周围所有的存盆将士脸上现出悲愤之色。
“我说错了吗?”郑玉一愕。
杨牧云在她耳边低声道:“维纳苏瓦已经自焚了,现在索朗继承了他的位置。”
郑玉听了一震。赶紧向着索朗深深一躬,“索朗大人,维纳苏瓦大人的事我心里也是万分悲痛。但为了您和您手下的出路,还望您接受我们的要求,不要再打下去了。”
“老大人已经升天,”一名存盆将领悲声喊道:“我们誓要与越人血战到底!”
“对,血战到底......”其他人也纷纷喊道,一时群情激愤。
郑玉秀眉一蹙,正待再说,却被杨牧云摆手止住。
“现在什
么都不要说了,”杨牧云微微摇头,小声说道:“你现在还是想办法发个讯息,要随你来的队伍先撤下去吧!”
“我不回去,他们是不会撤的,”郑玉皱眉道:“要是我阿爹知道我陷在这里,恐怕会带更多的人攻上来......索朗现在不是成了他们的首领吗?难道不能命令他们投降?”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的大小姐,”杨牧云苦笑,“维纳苏瓦刚死,他只是新立,怎会立即便能令行禁止?再说打了这么多场仗,山上的人早杀红了眼,岂是一位新主几句话就能让他们放弃抵抗的?你总得给他点儿时间。”
郑玉吸了口冷气,眸子禁不住霎了霎,“那我阿爹会有那个耐心吗?”
————————————
郑可这里正大发雷霆,对着申李二人一阵破口大骂,“是谁命你们让阿玉她领兵上去的?”
“大小姐说是您让她带人上去接应杨公子的,”李将军大着胆子说道:“她还拿来了大帅您的令符,我和申将军不敢不调拨兵马给她啊!”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面铜制的云纹令符递了上去。
“是啊,大帅,”申将军也跟着诉苦,“要不是见了令符,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行事啊!”
郑可气得脸色涨红,但又不好发作,遂问:“现在上面情况如何?”
申李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李将军说道:“那些存盆人还是对我们严阵以待,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
“再探!”郑可沉声道。
“是,大帅!”申李二人齐声应道。
正在此时,大帐的帘幕一掀,郑昭爹爹撞撞的冲了进来。
“阿爹,”郑昭嘶声道:“让我带着铁突军上吧,我一定要把阿玉救出来。”
“你是昏了头吗?”郑可呵斥道:“通向班隆洞的坡度那么高,你带着骑兵仰攻,是给人当靶子吗?”
“可阿玉她......”
“我自有计较,你不必操心!”郑可沉着脸说道:“总之你要是敢擅自行事,我就真斩了你。”
......
杨牧云和郑玉被关进了一栋石屋中,周围有数十名蛮兵看守。
杨牧云在石屋内背负着双手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仰起头,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你后悔跟他来了?”郑玉的神色倒是坦然得多。
杨牧云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陷在这里也就罢了,还连累了你,这可要我向侯爷怎么交代?”
“谁让你交代了?”郑玉白了他一眼,“我自己行的事自己担待,哪儿用得着你操心?”
“可你现在与我都陷在这里又有何益?”杨牧云道:“要是他们一意孤行,岂不是我们两个都要人头落地?”
“难道你就甘心引颈就戮?”郑玉唇角一翘,“你那么高的武功,怎么会让一个蛮子把刀架在脖子上?”
“我是随索朗来劝降的,不是来打架的,”杨牧云解释道:“只要我一动手,就会坏了大事。”
郑玉啧啧连声,“索朗现在可是存盆之主了,你认为他还会去劝降那群蛮子吗?”
“会的,”杨牧云很肯定的说道:“现在整个存盆谷地都已平
定,只剩下班隆洞上的几千残兵,侯爷率领数万大军团团围住了这里,他应该知道继续顽抗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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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话下面的人要是不听呢?”郑玉道:“你也都听到了,那群蛮人要与我们誓死血战到底呢!”
杨牧云面色凝重起来,郑玉所说的确是让人感觉事情棘手得很。
“这里面的死硬分子可是不少,”郑玉继续说道:“要是裹挟了这位索朗大少......不,是索朗大人硬抗到底,你又有何办法?”
杨牧云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你都想不出,我就更没什么好法子了,”郑玉道:“我阿爹很快就会再派兵攻上来,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生从这里脱身的好。”说着目光不断在石屋的四下里扫视。
“最好还是不要打仗,”杨牧云叹息道:“就算把班隆洞硬攻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郑玉双手一摊,“阿爹总不能领着数万大军在这里一直耗下去。”
忽然墙边响起了一丝窸窸窣窣的声音。
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忽然一处墙角一阵松动,露出了一个洞,然后探进来一颗小脑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向他这边扫视过来。
“阿旺?”杨牧云怔了一怔。连忙上前伸手把他从墙角的洞里拉了出来。
“大人......”阿旺刚要拜倒,便被杨牧云扶住,“不必多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救大人的,”阿旺说道:“现在外面的守卫大都去睡觉了,趁这个机会我把洞再掏大些,这样大人就可以跟我出去了。”
“侬康和阿香现在也都在山上吗?”杨牧云问道。
阿旺摇摇头,“我阿爸阿妈还有阿姐早就趁乱离开了,她们听说大人跟大少主上了山,怕你有什么闪失,就让我偷偷来了。”
“没人发现你吗?”杨牧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问道。
“没有,”阿旺眨眨眼说道:“这里都是大人,怎会有人注意到我一个小孩子?”
“怕是你阿姐担心他,才让你来的吧?”郑玉笑着瞥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假装没听见,对阿旺说道:“事不宜迟,我跟你一起把这洞掏大些,尽快离开这里。”
“对,还有尽快见到你的阿香姑娘!”郑玉笑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杨牧云有些不悦,“阿香好心让他弟弟来救我,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没有什么不对,”郑玉眸波一转,“杨公子生气了吗?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
杨牧云哼了一声,俯下身过去和阿旺一起掏挖墙角的洞。
“现在山下怎么样了,其他地方还打不打仗了?”杨牧云问道。
“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被越人平定了,”阿旺晃着头说道:“其中有个地方的存盆人还想抵抗一下,接果被他们的家人一喊,就乖乖出来投降了。”
杨牧云听得目光一亮,转向郑玉,“有个法子或许会管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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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安南军队又向山上开了过来,存盆人抓起刀矛弓箭迎了过去。
第六百零九章 空余忧伤
双方一上一下对峙着,安南军队没有走进存盆人的弓箭射程之内,存盆将士神经紧张的拉紧着弓弦,大战一触即发。
悠扬的军号声响起,安南军队立刻向两旁分开,一排排的男女老幼从阵后被赶到了前边。
很多存盆人登时就惊呆了,那些人当中有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儿女,手中拉紧的弓弦不由自主的松了下来。由于安南人来的突然,很多人的家属没有来得及
一名圆脸络腮胡的安南将官扯着嗓子大声叫道:“上面的人听着,整个谷地都已被我们占领,尔等家小,也都被带过来了,下来投降的不但准许你们和家属相聚,还赦免你们的罪过,而且赏赐好酒好肉。顽抗到底的,连你和你们的家人一齐杀了。”
一番话说得山上的众存盆将士心旌摇动。
“不要听他们在那里胡说,”一名存盆头领叫道:“越狗是想引诱你们下去,然后一网打尽。你们要是听了他们蛊惑,一旦下去就会全家人头落地。”
存盆将士们默然,只见一队安南士兵在阵前架起了数十口大锅,燃起柴火,居然在两军阵前炖起肉来。不大会儿工夫,锅里水汽蒸腾,肉香四溢。
“要是锅里的肉熟了,还没有人下来的话。本将军可就要杀人了。”圆脸络腮胡的安南将官喊道。
肉香味飘了上来,所有存盆将士都忍不住吞下一口口唾涎。经过几天激战,山上的储备的粮食几乎耗尽,他们方才是空着肚子冲过来的。
人群中的小孩首先忍不住哭了起来,孩子的心理总是最脆弱。紧接着,老人和妇女开始呼唤自己的儿子和丈夫的名字。
山上存盆将士的心理防线被一点点打开。
一通鼓声响起,一队刀斧手大步而出,手中大刀精光闪亮。鼓声一停,一排大刀便举了起来,对准了众家属的头。
圆脸络腮胡的安南将官拧着眉毛抬高了声调,“上面的人要再顽固不化,本将军可就真的要杀人了。”他左手一挥,鼓声又起。
山上众存盆将士知道他的手一旦挥下,便是有一排人头落地。他们都是维纳苏瓦最亲信的将士,所以个个悍不畏死,可面对家人身首异处,又如何能坦然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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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隆隆不绝,众存盆将士的心也是怦怦急跳。突然之间,有人大声叫道:“阿妈,阿妈,不能杀了我阿妈!”扔下手中弓箭,向敌阵前的一个中年妇人奔去。
他才刚奔出十余步,“嗖”的一箭自背后射出,“噗”的一声正中他的后心。这人扑倒在地,一时未死,兀自向他母亲爬去。
就如大堤决了一个缺口,“阿爸、阿妈、伢子”叫声不绝,数百人扔下武器,向着自己的亲人奔去。存盆头领们挥刀乱斩,却哪里止得住?他们的身份较高,家人都安置在山上的居所里,自然可以不为所动,可一般的存盆士兵哪里能够抗得住与亲人的生离死别?数百人一奔出,跟着便是全军哗啦啦一阵大乱,数千人立时跑出去一大半。
看着全军崩溃的场面,索朗一声长叹,对身边的一众死硬不降的军中头领说道:“各位,你们还要再打下去吗?”
一名须发花白头领挥舞着手中的刀,满脸悲愤的说道:“维纳苏瓦大人宁可自焚也不投降越狗,我们又岂能如此没有骨气,我们宁可战至一人,也不能让索朗大人向越狗跪下尊贵的膝盖。”
“汉人有
句名言,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另一名头领说道:“我们就是死也不能低下作为一个存盆人的头颅。”
其余头领纷纷表决心,要与安南军队死战到底。
索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他心中实在不愿再打下去了,可被这群脑筋顽固的人所左右,不知该怎样张口开导他们的好。要是自己说投降的话,这帮人会不会当即翻脸一刀砍了自己。
“玉已成瓦,就是碎掉也没有价值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存盆头领脸色一变,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杨牧云微笑着站在他们不远处。
“你、你是怎么出来的?”查波昂拿刀指着他吼道。
“你想知道?”杨牧云微微一笑,目光瞥向和家属抱头相认的存盆士兵们,“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查波昂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想命人把他拿下,可看看周围,手下兵丁都已跑了十之八九。
“索朗大人,”杨牧云目光看着索朗,“在下护送你下去吧!”
“唔......”索朗还未应声,就见眼前刀光闪烁,查波昂和一众头领挥刀护在他身前。
“怎么,你们不想活了,还要拉上索朗大人和你们一起陪葬么?”杨牧云脸带讥诮的说道。
“索朗大人是我存盆之主,我们决不会让他落在越狗的手里。”众人异口同声。
“索朗大人背负着存盆的希望,你们想要逼死他吗?”杨牧云斥道。
查波昂和头领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身边的人已不多了,只稀稀拉拉剩下了两三百人。这些人都是维纳苏瓦收养的孤儿,从小训练成亲卫士兵,没有家室之累,自然都能跟这些头领与安南人死抗到底。
下面的安南军队并没有向上开进的意思,似乎是想等上面的人全部投降。
杨牧云一闪身,霎时便移至查波昂面前。查波昂一惊,举刀向他砍去,却砍了个空,紧接着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呵斥,转过身一看,杨牧云不知怎么到了自己身后,和其他头领交起手来。
“刷刷——”刀光闪耀,杨牧云的身形却灵活之极,众头领的刀纷纷擦着他的身子划过。
“快保护索朗大人,”查波昂惊叫一声,“索朗大人被人给劫走了。”
众人目光看处,只见一窈窕纤细的身影拉着索朗向山下疾奔而去,她长发飘飘,虽脸上带着面具,可一看便知是位女子。
“追——”查波昂和众头领顾不得杨牧云了,一声令下,领着剩下的两三百人追了上去。
那带面具的女子虽拉扯着一人,但脚下不慢,查波昂等人一时没能追上。
这时安南军队行动了,他们分为三路,一路向面具女子和索朗迎去,另外两路分左右两翼向后包抄过去。
面具女子很快拉着索朗冲到安南军队面前。安南军队立刻让开一条路放她们过去,然后“豁喇”一声举起盾牌拦住了后面的追兵。查波昂等人停下脚步,正要摆开阵势冲破拦阻,忽然发现他们已被安南军队重重包围。
盾如墙幕,枪戟如林,几千安南军队把存盆最后的几百个抵抗者围得密不透风。
“跟他们拼了!”查波昂和一众头领咬着牙喊道。
几百人嘶吼着扑向了
面前的安南官兵。最后的厮杀开始了,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唯一不确定的是这场战斗能持续多长时间。
这几百人虽然视死如归,可毕竟安南军人多势众,无数刀矛落处,血肉横飞,到后来,厮杀声越来越弱。
等索朗忍不住发疯似的冲过来时,几百存盆将士都已倒在了血泊中。
查波昂是最后倒下的,索朗扑上前抱住了他。他的全身已被鲜血染遍,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渗着血水。
“索朗大人......”查波昂气息奄奄的说道:“我不能再保护您了,您要小心......”话未说完便合上了双眼。
索朗悲痛欲绝,抱着查波昂的尸首久久不愿放下。
杨牧云看着这一幕不禁一声长叹,摇头不已。
“我会让阿爹把他们厚葬的,”郑玉在他身边说道:“这就是打仗,总是会有人死的。”
“可这场仗打得未免太冤了些,”杨牧云压低了声音,“要不是侯爷布这么大一局棋,这场仗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阿爹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郑玉默默道:“要除掉政敌总得有人给王上一个交待......其实有些人本不必死的。”
“你觉得这些人很傻,是吗?”杨牧云睨了她一眼道:“我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士为知己者死。’维纳苏瓦虽然已经死了,而这些人还战斗到最后一刻,可见其忠义之心唯天可表。”看着依然在那里哀哀恸哭的索朗,“侯爷会怎样处置他呢?”
“你放心,”郑玉道:“我阿爹不会为难他,但能不能继续留在存盆当主人,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此话怎讲?”
“阿爹只是一个县侯,可没有任命大越地方官员的权力,”郑玉微微笑道:“存盆已归属大越,让什么样的人管理这里,是王上说了算的。阿爹虽已上表请索朗继任存盆之主,可最终还需要王上准允。”
“嗯,”杨牧云点点头,“存盆已经全部平定,希望侯爷不要再为难谷内民众。”
“这个你不用担心,”郑玉道:“阿爹正命人将谷内的人口和土地编制造册,当成我大越的州县一样去管理。现在存盆人已经是大越的子民了,阿爹是不会让人再生事端的。”
“那就好,那就好......”
“牧云,这里的一切都已结束了,”郑玉深深凝视着他,“等安顿好其它,阿爹不日就要带兵北上,你......会随我们一起走吗?”
杨牧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走......不知为什么,我害怕待在这里。”他抬首望天,“这里的人,都是因我而死的,不知他们死后,会不会来找我索命?”
“不会的,”郑玉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要不是你,这里会死更多的人,说起来,感激你的人要更多。”
“那他会感激我么?”杨牧云的目光又看向索朗,只见他把查波昂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
郑玉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他心里一定是恨死我了,”杨牧云摇摇头,“你看,他在那里不知在怎么诅咒我呢!”
“牧云,我们走吧,”郑玉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他人的态度?”
第六百一十章 河谷突袭
郑可的大军撤出了存盆谷地,当然,他也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在这里,而索朗和存盆的上层人物全部随军返京,毕竟这些人对这个地方还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安南国彻底消化这里之前,还是把他们带走稳当些。
陶方晋从被关押的地方解救了出来,郑可不再让他带兵,专门将他和存盆降人安排在一起。军中诸将见识到了背叛郑可的下场,心中无不凛然。
大军沿着新平江北岸向下游走去,杨牧云回望渐渐远去的高山,心里不胜唏嘘。他没有再坐在大象的背上,而是骑马前行,比起晃晃悠悠的移动小丘,马背还是更习惯些。郑玉也骑马与他并辔而行。
比起大明北方壮硕的战马,安南马要矮小一些,身材高大的人骑在这样的马背上,两脚都能踩到地面。
“这样的马能够驮人走很远的路吗?”杨牧云很是疑惑。
“你别看我们大越的马又瘦又小,毛皮秃干,可脚力比起大明和北方鞑子的马要强多了,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郑玉看出他心中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是么?”杨牧云有些不信。
“骑几天你不就知道了?”郑玉眨眨眼,“我们越人就是骑这样的马打败过大宋的军队,大元的蒙古骑兵,还有大明的军队。”
“你们不仅仅以骑兵取胜吧,你们还有战象,”杨牧云道:“这种大家伙在我大明的军队里就没有。”
“没想到你还挺谦虚的,”郑玉笑道:“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认为你们大明的军队很了不起呢?”
“我大明北方边镇一些精锐的战斗力要强些,”杨牧云摇头叹道:“可整体上就不让人乐观了,鞑子骑兵现在经常南下,呼啸来去,我大明的军队很难招架......”他想起了去年出塞的一连串血战,数万人损失惨重,险些没能回到关内。
“幸好鞑子拖住了你们,”郑玉一笑,“要不然你们是不是又来打我们大越了?”
“这样的军机大事我又如何得知?”杨牧云额头轻摆,“不过在大明一些朝臣眼里,安南本是我华夏的交州之地,自秦时起,一千余年都在我中国版图之内,只不过在五代纷乱之时,趁机自立罢了。永乐时,我大明平定安南,一些安南的耆老不是上表太宗皇帝,要求安南重归中华吗?”
“那你们大明当今的皇帝也是这样认为吗?”郑玉问道。
“我不知道,”杨牧云说道:“我大明当今的天子很是年轻,他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恢复太宗皇帝时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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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年轻?有多年轻?和你一样年轻么?”郑玉眸子霎了霎,好奇的问。
“他比我要大上五岁吧......”杨牧云思忖了片刻说道:“皇上很是勤政,经常批改奏章到很晚。他还训练了一支天子幼军,可惜这支军队在出征塞北时损失过大......”
“你知道的这么详细,是不是也跟着这支天子幼军出征过?”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眼神显得有些复杂,“论起来,鞑子骑兵的战斗力要更强些,骑射之术更是比大明的骑兵精湛,我大明军队的长处,在于火器,凭借着火器,才勉强将鞑子骑兵挡于长城之外。”
“火器?我大越也有啊,”郑玉眸光闪烁,“听你这么说,大明军队比不过鞑子骑兵,就是比起我大越的军队,
也没什么优势,你们大明的军队要是再来犯我大越,也定讨不了好去。”
“或许吧,”杨牧云不想跟他争辩,淡淡道:“我大明北有鞑子屡屡犯境,西南又有麓川之乱,只要安南国不主动挑衅的话,皇上也不会擅动刀兵的。”
两人边说着话,边欣赏着新平江上游两岸的美景。新平江上游还未开发,这里人烟稀少,有着大片的原始森林。
军队沿着河向下游行进,河两岸尽是参天大树。
望着幽深的密林,杨牧云沉吟道:“要是这里面埋有一支伏兵,定可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郑玉“嗤”的一笑,很是不以为然,“存盆都已平了,除死人外,活的人均被俘获,还会有谁在这里设埋伏?伏兵难道会从地底下钻出来吗?”
“但还有一人漏网了......”杨牧云神色凝重,他说的那个人是把自己擒到谷里来的神师。自郑可的大军入谷,就再无他的踪影,仿佛这个人平白无端的消失了。
“你说的是......”郑玉“谁”字还未出口,只听“咻——”的一丝破空声袭来,一名安南士卒惨叫一声,扑的倒地抽搐不已。
“不好,真有伏兵,”郑玉大叫一声,“快,快举起盾牌!”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大作,飞蝗一般的利箭自林内激射而出,把猝不及防的安南军队射倒一大片。
安南军队的队形立时大乱,箭雨过后,无数人影从林内窜出,端着长矛利刃杀向乱成一团的安南士卒。
他们身披藤甲,脸上身上涂抹着油彩,有如山猴一般窜到安南官兵的面前,将手中的刀矛狠狠的戳向对方。
反应慢的被戳中身体,非死即伤。反应快的举起手中兵刃勉强招架,被逼得节节后退。
“小心——”杨牧云眼疾手快,一扯郑玉的身子,把她扯得一歪,一支利箭贴着她颈边飞过,迟得一分,那支箭就会射入她的咽喉。
郑玉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眸微霎,“呛”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疾如闪电般向杨牧云身后刺去,“噗——”的洞穿了一丛林战士的胸膛。
“牧云,接着!”她拔出身边卫士腰挎的单刀,扔给了杨牧云。杨牧云伸手接住,刷刷几刀,逼退了冲上来的两名丛林战士。
“乌鸦嘴,真的被你给说中了。”郑玉冲杨牧云说了一声。
“他们是什么人?”杨牧云问。
“不知道,”郑玉剑出如风,又刺死了一人,“管他是什么人,杀就是了。”
缓过神来的安南将卒举起兵刃,和丛林中窜出来的人厮杀在一起。
新平江上游的河岸地带一片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双方战得正酣,忽听一阵呼啸,紧接着林内投掷出一个个圆球,“蓬蓬——”在众人头顶炸裂开来,一时白色的雾气弥散开来。
“快,捂住口鼻!”不知谁喊了一声,安南官兵纷纷舍了对手,退开几步,一只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不住挥舞着手中兵器,以防对方靠近。
待雾气散去,所有的安南官兵才发现,对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骑在战象背上的郑可面色凝重,令部队停止前进,清点伤亡,并派出探子四下里搜索敌踪。
这一仗,安南军队战死三千余
人,伤者倍之。一次突袭,就让安南军损失了近万人,使得安南全军军心大震。而对方一击之后,并不与安南军队纠缠,趁着白雾弥漫,带上伤者和自己人的尸体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体现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
郑玉在白雾散尽后,忽然发现杨牧云不见了。
“杨牧云——”她高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焦急得到处找寻起来。
“你们有没有看到杨牧云?”郑玉问周围的安南士卒,他们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难道他被那些人给掳走了?”郑玉随即摇了摇螓首,“不会的,他武功高强,决不致被那些蛮兵给轻易掳走......他一定是追蹑那些蛮兵的行踪去了,对,一定是这样。”心念及此,便也想追进丛林中去,却被身边的护卫死死拦住。
“大小姐,林中情况未明,贸然进去甚是危险呀!”众护卫苦苦劝道。
“让开!”郑玉呵叱道:“谁要敢拦着我,我就一剑杀了他。”
“侯爷要我们保护大小姐,要是您有什么闪失,小的们一样活不成,您要杀便杀吧!”
“我们都是为大小姐的安危考虑,要是林中再遇见了埋伏,别说找杨公子,就连大小姐也得陷进去啊!”
“是啊,大小姐您要三思啊!”
......
“你们......”郑玉跺跺脚,正待发作。只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兵见到郑玉一跃而下,躬身一礼,“大小姐,大帅请您过去。”
“我阿爹他没事吗?”郑玉问道。
“小人不知,”那骑兵道:“大小姐过去便知道了。”
“阿爹......”郑玉心系父亲安危,飞跃上马,跟随那骑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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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在方才战斗中连伤十数名蛮兵,正打得兴起,忽然头顶一个圆球炸裂,白雾弥漫,正错愕间,一张网当头罩下,还未及反应,就被裹了个严严实实。紧跟着身子一轻,被数人托起飞奔而去。
这张网不知是用何物织成,甚是坚韧,杨牧云越是挣扎缠得越紧,张目从网眼向外看去,只见两边的树木飞一般向后退去,可见这些人脚下之快。
不知奔了多久,也不知奔了多远。托着自己跑的这些人脚步慢了下来,不多时停住把他放了下来。
紧接着身子一松,罩在身上的网被解开,他伸展了一下双臂站起身来。
“杨钦使,别来无恙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杨牧云一怔,抬起头看去,蓦然一惊,“是你?”眼前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之前将自己绑入存盆山谷的那位神师。
“看来杨钦使还没忘了本座,”神师目光一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本座也没料到杨钦使的本事如此之大,大明天朝的救兵没有搬来,倒把越人的大军招入谷中了。”
杨牧云嘿嘿一阵干笑,目光飞快的向四处扫去,只见四下里布满了方才突袭安南军队的蛮兵,连树上都有人拿箭瞄准着自己。
“杨钦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逃么?”神师眯起眼说道。
“神师摆这么大的阵仗,不会是只想拿在下一人吧?”杨牧云目光一转。
第六百一十一章 又见神师
神师嘿嘿笑了几声,“杨钦使可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么大的一场仗就为了你一人而打,不嫌太奢侈吗?”
两人正说着话,此时一群蛮兵簇拥着一名身材异常魁伟的汉子走了过来。
“神师......”那汉子在那里一站,若渊渟岳峙。只见他身子微躬,“越人并没有追过来。”
“嗯,”神师点点头,并不惊讶,似乎全在预料之中,目光微闪,“梭温将军,我军伤亡有多少?”
那汉子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说道,“回神师,我军共战死一千七百零九人,伤三千四百一十三人。”
“什么?”神师怔了怔,“这么好的机会打越人一个措手不及,怎么还伤亡了这么多人?”
“神师,”梭温面色凝重的说道:“越人在我军突袭之下,虽开始有些慌乱,但没有溃散,而且他们有火器,缓过神来结成阵势,我军就很难再占上风,我们很多人就是伤在越人的火铳下,要不是神师最后关头命人投掷烟雾弹,我军很难再退回丛林。尽管这样,还是有百余人陷在越人那里没能回来。”
神师沉着脸没有说话。
“神师,”见他面色不太好看,梭温小心的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还要继续跟越人作战么?”
“不用了,”神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正面对决,你带的这些兵马是打不过那些越人的,突袭也只能使用这一次,越人吃了亏,定会严加防范,再如法炮制可就难了。你整顿一下兵马,回勐苏瓦向太后报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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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师,”梭温看了一眼杨牧云,“这个人要如何处置,杀了吗?”
“杀了?”神师冷笑一声,“这未免太便宜他了,与太后和圣殿作对的人,得让他受尽刑罚,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小子的相貌倒是挺俊的,”梭温端详了杨牧云一阵说道:“要是让太后见了,恐怕会被收到宫里去。”
“要真那样,就是这小子的造化了,”神师目光一转,嘿然笑道:“太后还收人么?伺候她的人还嫌不够多?”
“这么俊俏的人儿对太后来说那是多多益善,”梭温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一旦太后玩腻了的男宠......”声音一顿,手掌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也罢,”神师拈须笑了笑道:“既然梭温将军看上了他,那本座就做一个顺水人情,这小子就交与你处置吧!”
“不敢不敢,”梭温连连摆手,“我怎敢要神师的人,神师若有兴趣,也可当面将他献与太后,我就不多这个事了......”话音一转,“神师,我们现在就回勐苏瓦么?”
“嗯。”神师点点头。
“那存盆怎么办?就这样拱手让与越人,不管了吗?”
“怎么,梭温将军想收复存盆?”
“唔......”梭温道:“神师觉得我们就此回去是否妥当?”
“梭温将军要是觉得不妥可以一试,”神师说道:“存盆谷地四面环山,共有三处天险,每一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不是这小子勾结谷内叛逆献出虎啸台,你以为越人会这么容易攻进去吗?”
“神师说的是。”
“梭温将军,”
神师一脸肃然的说道:“存盆不过是依附于澜沧国的一土酋而已,在我澜沧国和越人之间来回摇摆,被越人灭之毫不足惜。为避免越人灭存盆而变得势大,太后命你带兵救存盆,可存盆已被越人攻取,回天乏术。你能予越人以重创,已难能可贵,再夺回存盆......”摇了摇头,“别把你带的这点儿人都陷在这里了。依本座看,还是见好就收的好。夺存盆不成,又损兵折将,到那时可就真没法向太后交待了。”
听了他的话,梭温默然片刻,方道:“神师之言如醍醐灌顶,我这便去整顿人马,与神师一起回勐苏瓦。”
神师微微点头,说了一句,“去吧!”
他们之间说的是澜沧国的语言,与存盆土语又自不同,杨牧云在旁听得云山雾罩,又见他们不住打量自己,不知在讨论什么,最后见那大汉向神师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神师,他们是澜沧国的军队么?”梭温一走,杨牧云便向神师问道。
“你怎么知......”神师白眉微挑,“你能听懂我跟他之间的说话?”
杨牧云摇摇头,“连存盆土话我都听不太明白,更别说你们之间的谈话了......我只是猜想,存盆的军队已全数尽灭,又突然出现这么一支强大的力量,定是澜沧国派来的援兵无疑。”
“你很聪明,”神师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是明人么?”
“当然,”杨牧云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在下是大明浙江行省湖州府杨家埠人。”
“那本座就奇怪了,”神师冷哼一声,“越人在大明眼中,形同叛逆,你一个明人为何跟越人勾结在一起。”
“郑侯爷待我甚厚,”杨牧云道:“我无以报答,所以......” “所以你便假冒大明派来的使节,诓骗我们来了,是么?”神师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杨牧云默然片刻道:“神师打算如何处置在下呢?”
“因为你,维纳苏瓦死了,存盆也失陷给了越人,”神师满眼怨毒,“你觉得,本座会给你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杨牧云长叹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你放心,本座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快,”神师狞笑一声,“本座还有话问你......娜塔波现在哪里?她是死是活?”
“你问她做什么?”杨牧云睁开眼。
“现在是本座问你,”神师脸一沉,“快说!”
“她死了。”杨牧云淡淡道。
“怎么死的?”
“她勾引索朗,要索朗杀了他父亲维纳苏瓦取而代之,”杨牧云叙道:“索朗不从,便把她推入了虎池......”
神师眯着眼问道:“如此隐秘的事你怎会知道?”
“是因缘巧合吧......”杨牧云把那日跳入虎池发现和遇见的事详细的跟他说了一遍。
神师阴沉着脸听他讲述完,喟然一叹,“可惜可惜,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却为你所趁......”摇了摇头,“难道这是神的旨意?”
杨牧云恍然,“娜塔波夫人勾引索朗,从而让他们父子不和,莫非是你暗中指使的?”
神师霍然向他看去,
目光变得冷厉,“你错了,娜塔波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我的指使。”
“那你为何追问她的下落?”
“因为她是婻娇太后的人,”神师说道:“是死是活本座总得给太后一个交待。”
“婻娇太后?”杨牧云一愕,“这么说娜塔波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婻娇太后的授意?”
神师冷笑不答。
“娜塔波夫人这样做是让维纳苏瓦和索朗父子俩反面成仇,然后使得存盆大乱,这样的话婻娇太后便可以借平乱之名派军队进入存盆,从而将存盆牢牢控制在她的手里......”一个清晰的思路显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杨公子不愧是大明来的,”神师嘿然道:“竟然能看透太后的布局,难得难得......不错,娜塔波是婻娇太后赏给维纳苏瓦的,当时他的夫人刚死不久,太后也是借这个机会在维纳苏瓦身边安插一个眼线。而娜塔波也不辱使命,成功的挑起了维纳苏瓦和索朗之间的嫌隙,要不是越人大举来攻,你又握住了这个把柄逼索朗就范的话,现在整个存盆已经在婻娇太后的掌握中了。”
“这么说神师接应来的这支援兵不单单是救援存盆的,”杨牧云目光一闪,“也是夺取并控制存盆的,是么?”
“你真是一个聪明人,”神师叹道:“不过可惜,你是站在越人那一边的,要不是因为你的出现,现在存盆就会成为太后直接控制的地方。”
“神师,你不觉得这是天意么?”杨牧云轻轻一笑,“你们布置的一切却是为我做了嫁衣,这是上天让存盆属于安南吧?”
“但上天却抛弃了你,”神师冷冷道:“不然的话你又怎会落到本座手里呢?你坏了太后的大事,就算本座不为难你,太后也不会放过你的,等回到勐苏瓦,你就乖乖的听候太后的处置吧!”
————————————
从俘获的人口里,郑可了解到突袭他的是一支澜沧国的援军,大约两万人左右。
这引起了他的警觉,澜沧国就派来了这一支援军么?会不会还有其他援军趁他撤出存盆谷地之时去偷袭那里?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禀报说存盆谷地一切如常,他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传令存盆守将加强戒备。
“看来澜沧国派来的援兵并不多。”他如是想,不然的话猛然突袭之下给他的军队以大量的杀伤而又迅速撤走,显然不愿被他的军队咬住无法脱身。为了防备澜沧人的再次偷袭,吩咐就地扎营,按兵不动。并召集众将过来商议军情。
众将过来一阵七嘴八舌,有人说应该先退回存盆谷地,有的人家眷在东京,归家心切,说应继续向前行进,不能在这荒僻之地顿足不前,还有人说应带兵深入丛林搜剿澜沧人的军队......
郑可听得头大,便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这时郑玉过来跟他说杨牧云不见了。
郑可一怔,杨牧云的武功身手他是知道的,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可为什么就不见了呢?会不会追杀澜沧人追到丛林里了?安慰女儿说会多派人去打探杨牧云的消息。
可郑玉要亲自带人去找杨牧云。
郑可把脸一沉,训斥道:“澜沧人的军队就躲在丛林里,你带人去太危险了,杨牧云他值得你这样去冒险么?”
第六百一十二章 吐露心事
“我已让他看了我的相貌。”郑玉默默道。
郑可闻听一震,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女儿,“你说什么?你让他看了你的相貌?”
“嗯。”郑玉微颔螓首。
“他......接受你了么?”郑可又问。
郑玉垂首默然不语。
“他在大明已成家了,是么?”郑可脸色一变。
“阿爹,”郑玉抬起头,凝视着他道:“我不想问他过去的事,只希望他能接纳我,与过往的一切一刀两断......”
郑可连连摇头,轻叹一声,“阿玉,这件事你做的太草率了,杨牧云是明人,大明是他的父母之邦,那里有他的亲人,要他自行切断与大明的一切联系......换成是你,能够做到么?”
“所以我请爹爹助他一臂之力。”郑玉眨了眨眸子。
“我?”郑可苦笑一声,“我能帮你助他什么?”
“功业啊!”郑玉道:“男人所注重的不就是功名利禄么?牧云在大明并不受重视,若是能在我大越干就一番功业的话,他又怎会舍得离开这里?”
“我又不是王上,”郑可哼了一声,“你想要他得到的东西我可不能保证让他心愿以偿......”顿了顿,“或许哪一天王上一不高兴,将我郑氏全族满门抄斩......你让他与你走这么近,岂不是害了人家吗?”
郑玉嘻嘻一笑,“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世上干什么事能没一点儿风险呢?阿爹不是也极力在招揽他吗?”
“招揽是一回事,做我郑可的女婿是另一回事,”郑可脸微微一沉,“在大越,我是开国元勋,已位极人臣,我的女儿,怎能给人做小?”
“谁说要给他做小了?”郑玉嘴唇一撇,“阿爹你也真是,你女儿是那么卑贱的人么?”
“哦?”郑可目光一转,“那你就跟阿爹讲讲他家里的情况。”
“阿爹......”郑玉嘟起小嘴不悦道:“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你让人封锁住他的消息,别让他在大越的事传到大明,也就是了。”
“堵得了一时可堵不了一世啊!”郑可叹道:“你用这样的手段把一个男人锁在你身边,不嫌太幼稚么?”
“我不管,”郑玉不依道:“阿爹你一定要帮我......”
看着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女儿露出娇憨之态,郑可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不过现在首先要找到杨牧云才行,人不在这里,你让阿爹帮谁呢?不过......”看了女儿一眼,“你乖乖的留在阿爹这里,找人的事我会命别人去做,你要是不听话,这个女婿我也不要认了。”
“阿爹......”郑玉俏脸腾的红了,还好有面具遮着,谁也看不见。
“大帅......”一名安南将官惊惶失措的跑进郑可的帅帐。
“你慌什么?”郑可眉头一皱,斥道:“难道哀牢人又打过来了么?”
“不......不是,”那将官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喷吐着气息说道:“索朗、索朗他跑了。”
“什么?”郑可心头一紧,连忙叫道:“快,快派人给我去追,说什么也要把他给我找回来。”
......
“索朗大人,”陶吕猜喘了口气,向着还在匆匆前行的索朗说道:
“我们还是歇一会儿再走吧?”
“不,”索朗眼中闪着炽热的火焰,“我要找到他们,一定要找到他们,让他们帮我夺回存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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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吕猜看着周围遮天蔽日的幽深林木,长叹一声,“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去哪里找他们呢?”
“他们一定没有走远的,”索朗一手拨拉着藤蔓与灌木,荆棘刺破了他的手指也浑然不觉,“应该就在附近。”
就在澜沧人突袭安南军时,索朗就借机拉着陶吕猜躲闪到一边。后来澜沧人退却,索朗就和陶吕猜追了上去。
可澜沧人退得甚快,转眼间便无影无踪。索朗不擅奔跑,对丛林又不甚熟悉,因此没能追上他们。
“索朗大人,”陶吕猜劝道:“追上他们又能怎样,依他们的实力,就算拼死一战,也未必能帮你夺回存盆谷地。”
“你不知道,”索朗唇角微微一勾,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存盆谷地除了三大天堑之外,还有一条密道能从外面直通谷内,是备不测之虞的,由于刚刚挖通,这个秘密很少人知道。”
“呃......”陶吕猜听了一愣。
挖秘密通道的事维纳苏瓦很早就让人着手了,负责这件事的就是他的亲信查波昂,就在郑可亲自率军由虎啸台入谷的那个晚上,密道也刚好挖通。查波昂还未来得及禀报,维纳苏瓦便自焚了,索朗成为了存盆之主后,他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索朗,可索朗一心想要投降,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后来查波昂和一群头领还有几百位死士战死后,知道这秘密的就剩下索朗一人了。
自从索朗抱着查波昂尸体那一刻起,心态就起了极大的变化。作为存盆的少主人,他的生活就如同众人捧月一般,除了父亲,他谁也不怕,养成了一股跋扈狠戾的性格。自从与父亲的女人娜塔波产生不当关系后,他的内心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为了摆脱这种恐惧,他不惜出卖父亲和存盆,私下里迎郑可的大军入谷。
安南人入谷之后,他们逼他去劝降自己的父亲。可出乎意料的是,维纳苏瓦并没有因他的所作所为而将他处死,不但原谅了他,还将整个存盆托付给他。父亲自焚后,他的内心就生出了深深的愧意,但却没有动摇他投降的意念,因为他知道存盆大势已去,无论再如何抵抗也无济于事,而郑可又答应了立他为新的存盆之主,又何必要与安南人死磕呢?
查波昂等人死后,他伤痛欲绝,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很多亲近的人离他而去。而更让他心寒的是,郑可对立他为存盆之主的事绝口不提,而是让他随自己的大军回东京,等安南王黎元龙亲自册封后再回存盆。
这一下就断了他最后的念想,只要他离开存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安南人想要将存盆牢牢控制在手中,就要斩断一切旧势力,而旧势力的代表,就是统治了存盆几百年的沙巴家族的第十二代继任者索朗。安南大军能够顺利的进入存盆谷地,索朗是立了大功的,因此不能卸磨杀驴,将他除掉。可仍让他留在这里,是有隐患的,所以只能带他离开。只要沙巴家族对存盆的统治终结了,存盆人就会老老实实的做安南的子民。这也就是郑可为什么在攻灭占城后一定要抓到摩诃贵来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占城王族中人就是一面旗帜,只要摩诃贵来振臂一呼,很多人就会响应他,这样一来,本来安南人在占城并不稳固的统治就会瞬间瓦解,而郑可征战的成果就会付之东流。
对于郑可的安排,索朗并不能够反抗,他也没有反抗的资本
,只能默默的接受,带着一腔怨恨随郑可上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一路随郑可来到安南的都城东京,而黎元龙也只会封他一个空头的名号,把他留在东京城,至于回存盆,等下辈子吧。索朗虽然年少,但还不至于连这点儿伎俩也看不出来,可他还能够怎么办?自一上路时起,他就心如死灰,接受命运带给他的安排。
可是走没多远,意外出现了,澜沧人的突袭打了安南人一个措手不及。
澜沧援军到了,索朗如死灰般的心情变得活泛起来。按说澜沧人来得并不慢,要不是索朗打开关门把安南人迎入谷内,澜沧人蛮可以和存盆人里应外合,将安南人击退的。可一切都已成过去式了。
澜沧人来的援军并不多,虽然靠突袭杀伤安南人甚众,可安南人并没有因此而溃散,等安南人缓过劲来,他们一见不好就立即撤了。
趁这个机会索朗拉着陶吕猜逃了,因为他不想一个人跑,身边能够信任的只有这个装斯文的陶吕猜了。
“索朗大人,”陶吕猜勉强跟上了索朗,他的衣衫被划破了,发髻也已散开,与平时雍容的样子大相径庭,喘着粗气说道:“郑大帅不是答应立你为存盆之主么?你还跑去找澜沧人做什么?”
“立我为存盆之主?”索朗翻了翻白眼,冷哼一声,“让他哄鬼去吧,当我是三岁小儿么?只要我跟他离开了这里,今生今世都别想再回来了。到那时存盆就真的完了。”
“可澜沧人会真心帮我们么?”陶吕猜问。
“他们为什么不帮?”索朗眉毛一竖,“我阿爹是澜沧国的臣子,曾向婻娇太后效过忠的,如今他已罹难,澜沧人怎能不管?”
他正激动的说着,突然“嗤”的一支利箭迎面射来,他一惊,头一偏,利箭贴着他额角飞过,“笃”的一声钉入他身后的树干上,尾羽震颤不已。他举起双手,大声喊道:“我不是越人,我是存盆之主索朗,千万不要杀我。”话音未落,他周遭闪现出了十几条身影。
“你们领头的大人是谁,快带我去见他,”索朗又连忙叫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
神师亲自带着杨牧云和梭温将军同行。而杨牧云全身由数条毒蛇缠绕,只有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
他们的身前和身后,都是蜿蜒不绝的队伍,这么多人在丛林中行走,却没发出任何声响,让杨牧云不禁暗暗称奇。
正走着,忽然一名战士快步来到梭温将军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梭温微微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把他们先看管起来。”
那名战士应了一声去了。
“梭温将军,发生了什么事?”神师有些好奇的问道。
“呃,没什么,”梭温淡淡道:“他们抓住了两个人,说是想要见我,现在正在行军,我可没空搭理他们,就让他们将那两人看押起来再说。”
“哦,是什么人想要见梭温将军呢?”神师目光一闪。
“怎么,神师有兴趣?”梭温眼睛一转,“我让他们把人带过来让神师见一见?”
“嗯,”神师点点头,“有劳梭温将军了。”
......
“神师?”
“索朗大少主?”
神师与索朗一见都是又惊又喜。
第六百一十三章 密谋反攻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神师白眉一拧。
“我......我才从越人那里逃出来的,”索朗看向梭温,“这位是......”
“这位是梭温将军,”神师介绍道:“太后派他来救援存盆的......”
“梭温将军,”索朗眼睛一亮,“是你带兵伏击的越人么?你这一仗打得太精彩了,越人伤亡惨重......”
他说得滔滔不绝,梭温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神师,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存盆大少主索朗,”神师眼中带着一丝戏谑之色,“现在应该是存盆之主了吧?”
“神师,梭温将军,”索朗对他的讥刺之语充耳不闻,神情激动的说道:“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越人主力已退出了存盆谷地,又遭突袭损失惨重,现在正是收复存盆的大好时机呀!”
梭温与神师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杨牧云听了哈哈一笑,“索朗大人,你这话未免就不实了,郑侯爷所率的安南军主力是受了些损失,可未伤元气,存盆谷地留守的兵力是不多,但只要把住了吞溪口、虎啸台、青藤关三个关口,就算是来了十万大军,也休想攻下。”
“杨牧云,是你?”索朗眼中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杀了你!”说着一把抽出一名澜沧战士腰间的挎刀,向着杨牧云劈了过去。
“当——”的一声,他使出全身力气的一刀被梭温轻描淡写的封了下来。
“梭温将军,”索朗讶异的说道:“他可是越人的奸细,存盆之所以落到越人的手里,都是拜他所赐。”
“真的么?”神师冷笑一声,“一个外人能有那么大本事控制住虎啸台险隘?还把他献给了越人?”
索朗脸一红,嗫嚅道:“我......我也是受了他的欺骗,一时糊涂才......”
“索朗大人才不糊涂呢,”神师嘿然说道:“要不是越人对你许诺了什么,你肯如此大胆出卖你的阿爹和整个存盆吗?”话说到最后已声色俱厉。
索朗无言以对。
“神师是无所不知的,索朗大人就如实相告吧,”杨牧云在一旁插口说道:“郑侯爷答应你只要让安南大军入谷就立你为存盆之主,这话不假吧?”
“你......”索朗怒目相向,情急之下说道:“我本是存盆大少主,以后自然会是存盆之主,还用得着他郑可来立么?”
“这话原是不错,”杨牧云斜睨了他一眼,“要不是你......”
“住口!”索朗怒喝一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花言巧语蒙骗了我阿爹,现在还想诬陷我么?”转向神师,“神师,你千万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此人巧舌如簧,所说的话最是信不得的。”
神师眉毛一挑,撇了撇嘴角,“索朗大人,他的话我信不得。而你投靠了越人,你的话本座就能信么?”
“我一时糊涂,对不起阿爹,对不起为了存盆而死难的人,我要赎罪......”索朗闭目合十,喃喃的说了一番话,然后睁开眼,在神师耳边低语了几句。
神师身子,目中精光大盛,看着索朗,“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怎敢
诓骗神师,”索朗说道:“神师若是不信,可使人按我所说的地方仔细探查一番,要是没有的话,我愿受万蛇噬身之刑罚。”
“嗯......”神师沉吟了片刻,对梭温说了几句话。
只见梭温点点头,叫来几个亲信交待了一番,那几人便快速没入了丛林里。
澜沧人大军就地停了下来,一些战士爬上高高的树梢,警惕的盯着远方。
杨牧云和索朗被分开看押了起来,以防二人再起冲突。
天很快暗了下来,澜沧人并不生篝火,所聚集的地方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就算有人经过,也绝发现不了这里隐藏着一支大军。
“这梭温治军倒真是有一套,”杨牧云心下暗叹,“若不是在兵力和器械上与安南人有差距的话,那一场突袭郑可就绝无再翻身的机会。”
身周的这群澜沧战士目光中对他是颇有敌意的,白天那一仗,杨牧云连伤了十数人。由于他手下留情,并没有伤害一个人的性命,尽管如此,澜沧战士们看着他的眼中还是冒着怒火。
面对这样的景像,杨牧云也只能报之一笑,心里却暗暗发愁,不知去勐苏瓦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一路上跟与自己为敌的人一道行走在这阴森的丛林里的确很不舒服。
“蓬——”一个树叶包裹的东西扔在了他面前。
一名澜沧战士比划了一下,向杨牧云表示这是吃的东西。
杨牧云小心的伸手掀开了包裹的树叶,里面露出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是米饭,”杨牧云吞了一口唾液,他也真是有些饿了,看着周围的澜沧战士都手捧树叶大吃大嚼里面包裹的米饭,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他便放下了疑虑,“他们是押送我去婻娇太后那里处置的,必不会下毒害我。罢罢罢,就是被毒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再也忍不住捧起树叶里的米饭大口吃了起来。
“等等,这是什么?”杨牧云嘴里咀嚼到了肉肉的东西,吐到手里借着月光一看,那东西白白的、胖胖的。他直看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蛆虫,是蛆虫......”心里一阵恶心,俯下身子狂呕起来。
旁边吃的津津有味的澜沧战士们看了不禁愕然。一名战士干脆上前夺去杨牧云手中的食物怒目而视。
“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吃真是糟蹋了。”那名战士不由分说伸手抓起树叶中的食物往嘴里送去。
杨牧云见了又是一阵狂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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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丛林一处幽僻的地方,神师正和梭温议事。
“神师,”梭温看着神师说道:“那索朗的话可信么?”
“派人去查探一下不就知道了,”神师目光一闪,“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天黑之前你派出去的人应该就会把消息带回来的。”
“若密道的事是真的,”梭温思忖道:“我们真要带兵去攻存盆山谷么?”
“梭温将军,”神师淡然道:“正面攻打存盆,你的人是一定攻不下来的,但从密道进去可就不一样了,郑可留在存盆的兵力一定不多,凭你带领的人能够顺利进去的话收拾他们应该不难吧?”
“可白天我们与郑可的人刚交过手,”梭温
皱着眉头说道:“要是郑可领着他的主力兵马再退回存盆谷地怎么办?”
“那就再寻找机会就是了,”神师笑了笑,“存盆可是个小地方,你以为郑可会带着他的数万大军常驻那里吗?时间一长,他的兵马吃什么,他的大越朝廷不供给他粮食的话,他的主力人马不撤也得撤。到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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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如神师所料,我带着大家伙儿在这里等下去也就是了,”梭温突然一拳狠狠的捶到地下,砸了一个小坑,“可恨乐凡、孟潘、芒虎、甘蒙的土酋对太后阴奉阳违,说是奉太后令出兵救援存盆,可到现在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要是各方人马齐聚,别说救援存盆,就是歼灭郑可的大军,也不在话下!”
“梭温将军,”神师轻轻一笑,劝慰道:“各地土酋暗地里不服勐苏瓦的号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太后总得把他们一个一个的解决掉。本来太后是想先解决掉存盆的,可谁知越人突然插过来一手,先把存盆谷地给占了,这样也好,若将军收复存盆,可直接将存盆收于太后管辖之下。”
“嗯......”梭温微微颔首,“那索朗怎么办?事成之后杀了他吗?”
“不不不,”神师摆摆手,“这样的话反而影响不好,使各地的土酋对太后更加防范和不信任,以后要削平他们就更加棘手了。”
“那怎么办,把索朗留下,让沙巴家族继续统治存盆吗?”梭温皱着额头说道。
“这倒不用,”神师一笑,“越人占领存盆后杀了索朗吗?没有,而是把他带走,只要将他带到越人的都城禁锢起来,他还能翻起什么浪?这一点,我们可得跟越人好好学学。要收买人心,不用非得对他们的旧主斩尽杀绝,怀柔的策略也可以好好的用用。这样对双方都好。”
“神师说的对,”梭温又道:“可存盆谷地要是拿不下来,这索朗该当如何处置?也把他带回勐苏瓦么?”
“当然,”神师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索朗代表的是统治存盆几百年的沙巴家族,只要他活着,他对存盆人的影响力就还在,把他握在手里,对以后攻取存盆也还是有用的,做大事,目光要放长远啊!”
“神师说的,我明白了。”梭温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
“还有一件事,”神师目光一闪,“如果有机会拿下存盆,我们还得找一个人。”
“谁?”
“披耶猜!”神师说道。
“他也在存盆吗?”梭温一惊,“神师在存盆待了这许多日子,也没查到他的踪迹?”
“维纳苏瓦对本座防范甚严,要彻底查一个人是很难的,”神师叹道:“越人一打过来,他就把本座打发出谷,要本座刺杀郑可......”摇摇头,“郑可又岂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为了刺杀他,本座死了三个弟子,连本座也差点儿没能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之色,可以想向当日的情景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神师,”梭温说道:“披耶猜的母亲是阿瑜陀耶王国的公主,那他一定是待在阿瑜陀耶王国,又怎会出现在存盆?”
“要知道他身上流的是先王桑森泰的血液,又岂能甘于人下?”神师说这话时一脸肃然,“他是太后最大的敌人。”
第六百一十四章 虚虚实实
“可现在是披耶康吉在位,”梭温不明所以,“披耶猜又能如何?”
“披耶康吉的出身太低了,”神师说道:“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婢女,他坐在澜沧王的位置上是很难服众的。”压低声音说道:“更可恨的是有人散播谣言,说披耶康吉是他母亲和一个下贱的奴隶所生,这个谣言在整个澜沧国掀起了轩然大波,很多有实力的贵族和各勐的土酋纷纷质疑披耶康吉的身份,使得婻娇太后很是被动......”目光瞄了瞄梭温,“这个谣言梭温将军也听说了吧?”
“唔......此等胡言乱语,我只当它是放屁。”梭温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
神师嘿嘿笑了笑,“梭温将军对太后忠心耿耿,本座自是知道的,所以要想太后的位置稳固,就一定要除掉披耶猜。”
“他对太后的威胁真的这么大么?”
“你别忘了他的母亲可是阿瑜陀耶王国的的公主,”神师说道:“披耶猜身份高贵,得到很多人的暗中支持,他要是公开站出来与披耶康吉叫板,连太后都很难应对。”
“神师......”梭温突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梭温将军,怎么了?”神师讶异道。
“披耶猜会不会去了越人那里?”梭温道:“他要是请越人出兵扶保他上位的话,那事情岂不更糟了。”
神师也不禁打了个激灵,梭温所说倒也不是不可能。
夜深了,几乎所有的澜沧战士都进入了梦乡,可有一人悄悄的爬起身来,猫着腰遁入了茫茫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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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阿虎苦着脸对郑玉说道:“上一次的事小人差点儿被侯爷军法从事,这一次小人要再领您偷偷离开军营,侯爷他非斩了我不可。”
郑玉噗嗤一笑,“你只是我的奴仆,又不是军中士卒,我阿爹怎能对你军法从事?”
“可是......”
“没有可是,”郑玉秀眉一竖,“呛”的一声把剑拔出一半,厉声道:“你要再推三阻四,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我......”阿虎哭丧着脸说道:“丛林里大得很呐!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我怎知杨公子在哪里?”
“我不管,”郑玉不容他解释,“你找得到要找,找不到也要找,要是找不到他,你就别想活了。”
“可那群哀牢人也在丛林里,”阿虎眼珠子转了转道:“要万一碰到了他们,小人一个人不幸死在丛林里也就罢了,小姐千金之躯,要是有个什么损伤,小人就是万死也莫赎了......”话还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利剑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再唠唠叨叨,我就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郑玉叱道:“接着再......”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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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的脖颈感到一阵疼痛,登时魂飞天外,忙不迭的道:“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么?小姐你快把剑放下来......”
......
清晨的曙光洒在沉睡了一夜的大地上,可丛林内还幽暗无比,在这千万年前就形成的原始森林中,长着无数棵生长了数百年的参天大树,它们张开的枝杈如同一个个巨大的伞盖,把下面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漏下星星点点的余光。
郑玉自学成武功后,跟随在父亲身边四处征战,对丛林并不陌生,也不惧丛林里的毒虫猛兽。跟在阿虎的身后,步伐矫捷之极。
阿虎在丛林中奔走一阵,便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地面的痕迹。丛林中的地面扑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踩在上面松松垮垮的,
不时的可见里面突然窜出一些虫子和小动物。人走过的痕迹很难保存下来,必须是很有经验的人才能发现,这也是郑玉非要带上阿虎的原因。阿虎自幼生长在丛林里,丛林对于他就如同水和鱼一样。追蹑踪迹也正是阿虎的长处。
忽然,阿虎直起身子,目光凝视前方,手探到背后紧紧握住了弓箭。
“怎么了?”郑玉轻声问道。
“嘘——”阿虎要她噤声,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有人过来了,我们快藏起来。”
“真的有人么?”郑玉眯着眼看去,幽暗的丛林深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
陶吕猜气喘吁吁的在丛林里狂奔,看着地上出现星星点点的亮光,他知道天亮了,扶着一棵树喘息一阵,向后看了看,还好,没有人追上来。
其时他逃跑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别人眼里他是很微不足道的。索朗逃走时拉上他不过是想有个伴而已,一找到想要找的人就立刻把他忘到脑后了,梭温和神师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或许天亮后有人会发现他失踪了,但并不会有人去搜寻他。就连索朗也不会在意他的消失。
陶吕猜深吸一口气,正要举步,突然“咻——”的一声一支利箭飞来,“笃”的钉在了他扶着的树干上。
“哎呦我的妈也!”陶吕猜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澜沧人追得这么快,都追到自己前边去了。他爬起身目光向四周望去,看该向哪儿逃,陡然两个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退后几步,凝神看去。一人一身丛林人的打扮,正张弓搭箭对准了自己,另一人一身紧身夜行服,衬托着整个身材凹凸有致,虽然脸色带着面具,但还是能够看出是个女子。
“你......你们不要杀我!”陶吕猜颤声道。
“陶先生?”面具女子语音中带着一丝诧异。
“你是......”陶吕猜脑筋一亮,“你是郑大小姐。”
杨牧云向郑玉介绍过陶吕猜,郑玉当时也没在意过这个人,只是觉得他一身汉人的装束很是有趣。
“你怎么会在这里?”郑玉一边问一边警惕的注视着周围。
“是索朗他拉着我逃的,”陶吕猜说道:“我跟他逃到了澜沧人那里,我趁他们不注意,就跑了出来。”
“你既然是跟着他逃的,为什么又跑?”郑玉问。
“我......我不想再跟着他了,”陶吕猜摇摇头,目光闪烁,“我有重要的事要跟郑大帅说,求大小姐快带我去见郑大帅。”
“你见到杨牧云了吗?”郑玉并不关心什么重要的事,她心里只有杨牧云一个人。
“见到了,见到了,”陶吕猜连连点头,“他现就在澜沧人那里。”
“啊!”郑玉变得激动起来,上前拽住他手臂,“你快带我去找他。”
“这......”陶吕猜面有难色,“那里澜沧人很多,就你们两个人是绝对接近不了杨公子的。”
“我不管,”郑玉很是倔强,“我就要你带我去找他!”手上微一
使劲,陶吕猜就“啊哟”大声呼痛。
“大小姐你快放手,”陶吕猜一脸痛苦,“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你领我去见郑大帅,让郑大帅派兵过来,岂不更妥当些?”
“是呀,大小姐,”阿虎也在一旁劝道:“哀牢人成千上万,连侯爷都吃了大亏,您就这样过去,别说救不了杨公子,连你恐怕也得陷在哀牢人手里。”
“那你说怎么办?”郑玉松开了手,目光盯着阿虎道。
“大小姐信任小人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小姐,”阿虎一脸严肃的说道:“请你领着陶先生回去见侯爷,小人去救杨公子,小人保证将杨公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你?”郑玉秀眉微挑。
“大小姐不相信小人么?”阿虎挺起胸膛,“论武功,阿虎不如大小姐,但要论在这丛林里追踪救人,阿虎决不会让大小姐失望。”
“那好,”郑玉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不对想办法通知我。”
“阿虎明白!”阿虎一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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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大帐。
郑可一脸凝重的听陶吕猜把事情讲诉完。
“你是索朗的人,又跟他一起逃走,”郑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可为什么又回来告诉我这些事?”
“我不是存盆人,”陶吕猜神色淡定的说道:“只是暂时寄居在索朗那里而已,我没有理由一直跟着他的。”
“你说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存盆谷地,”郑可目光逼视着他道:“密道在哪里?”
“我不知道,”陶吕猜摇摇头,“这个秘密只有索朗知道,他是不会告诉我的。”
“阿爹,”郑玉在一旁有些焦急的说道:“牧云也落在了那群哀牢人的手里,我让阿虎去盯着他们,您快派大军过去,就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如何一网打尽?”郑可微微摇头,“丛林不比旷野,兵力施展不开。哀牢人是天生擅长在丛林中作战,恐怕不等我们接近他们,他们便已逃了。”
“那怎么办?”郑玉急道:“牧云还在他们手里,阿爹您就不管不问了吗?”
“你心里就只会想着他吗?”郑可不悦道:“与其关心则乱,你不如冷静下来给我好好出出主意,把那些哀牢人消灭了,杨牧云自然也就获救了。”
“阿爹你这不是为难人么?”郑玉眼中带着怨气,“在丛林里又不能打,除非让那些哀牢人从丛林里出来。”
“那你就帮阿爹想想怎么把那些哀牢人从丛林里引出来?”郑可说道。
“大帅,”陶吕猜踌躇了片刻开口说道:“那支澜沧兵马是要夺取存盆谷地的,要怎样才能让他们放心的从密道中进入存盆谷地呢?”
郑可与郑玉互相对视了一眼。
“除非阿爹的主力大军不在存盆谷地。”郑玉说道。
“这样的话哀牢人是从丛林里出来了,”郑可淡淡道:“可存盆谷地可也让给他们了。我们并不知道密道在哪里,对他们可是防不胜防。”
要怎样让他们认为阿爹率主力大军远远的离开了这里,而实际上却暗藏在存盆谷地,等他们一旦出来就能一网打尽呢?郑玉苦苦思索了一阵,看向郑可,“阿爹,我倒想出来一个主意,但就不知道行不行?”
“哦?说来听听。”郑可抚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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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的主力大军在遭受澜沧军队的袭击后退回了存盆谷地。过了些日子又开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沿着新平江上游向下游行进。
安南军队的这些动向都被澜沧战士探知,报告给了梭温和神师。
“看来越人的主力大军不能在存盆谷地长驻啊!”神师微微一笑,问打探消息的澜沧战士,“郑可也在军中吗?”
“在,”澜沧战士很肯定的答道:“他就坐在一头战象上,小人和嘎鲁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六百一十五章 蝎子双钩
“好,”神师点点头,“等他们走远些我们就入谷。”
......
傍晚天一黑的时候,梭温神师就率领着澜沧战士们接近了存盆谷地。梭温从勐苏瓦一共带了两万人来应援,除却上一次突袭安南军队损失的五千人外,还有一万五千人。这次他把一万五千人全部带上了。
“梭温将军,”神师对他说道:“待会儿入谷,你先派人把吞溪口、虎啸台、青藤关三处关隘控制住,这样我们就可以慢慢清剿谷里的越人。”
“这个我省的,”梭温迟疑了片刻问道:“现在谷里的越人不会很多吧?”
“郑可撤离的时候我们不是派人暗中都清点过了吗?”神师不以为然的说道:“越人共有八万,前些日子攻打存盆谷地折损不下万人,你率军突袭又杀死杀伤万人。越人能战之兵应该只剩下六万左右,郑可又带走了五万余,谷内的越人应该不过几千人,凭梭温将军的一万多精锐战士,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谷内,连几千越人也收拾不了么?”
“话是这么说,”梭温沉吟道:“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梭温将军刚打过一个胜仗,人就变得胆怯了吗?”神师讥笑道:“也罢,待会儿本座替将军领兵入谷便了。”
“神师说哪里话,”梭温浓眉一挑说道:“无论胜败都是要死人的,因此动兵之前要格外慎重些才好。”
“将军说的是,”神师下巴微扬,“本座不会带兵,一切都依将军......若将军以为今日不妥,改日再来也行。”
梭温的目光一霎,“大队兵马来回调动岂不儿戏?为了小心起见,还是多捱后几个时辰进兵谷内的好。”
“嗯,将军说的极是,”神师唇角微微翘起,目光微转,“本座就静待将军马功成了。”
“将军,神师,”索朗这时匆匆走了过来,“密道通向谷内的那一边没有任何异样,我们这就出发吧?”
“不急,”神师微微一笑,“再等几个时辰也无妨。”
“再等几个时辰?”索朗一愕。
“将军用兵谨慎,岂是你能够明白的?”神师调侃道。
梭温轻轻哼了一声,“等谷里的人都睡熟了,我们再行动更妥当一些。”
“听见了吗?”神师看着索朗,“你还是稍安勿躁,再多等一会儿,存盆迟早都会回到你手里,你急什么?”
“是是,”索朗连连点头,“我谨听神师和将军的吩咐便了。”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同伴呢?”神师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好几天没见他了?”
“你说那个陶吕猜呀?”索朗毫不在意的说道:“这个人胆小得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等我找到他,一定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
“哦......”神师眯起了眼若有所思。
......
申时,是夜最深的时候,也是人最困顿的时刻。静谧得连风都止了。
蓦然,谷内火把乱舞,杀声震天,一队队手持刀矛的战士像是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吼叫着杀向谷内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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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谷内仍旧一片静寂。
澜沧战士闯进了一座座房屋内,可里面空空荡荡。
“这里没人。”
“那里也没人。”
“将军,这谷里没有一个人呐!”
......
纷至沓来的禀报声使得梭温手脚冰凉,直觉本能的告诉他,他和他的全军已进入了一个大大的圈套里。
“快,快去传令,”梭温嘶声吼道:“让所有人快撤......”
他的命令已经来不及传下去了。
一阵阵号角声响起,铺天盖地的火箭射了过来,澜沧战士成片成片的中箭倒地,身上窜着火焰在地上痛苦得来回翻滚,惨叫声此起彼伏。
梭温目眦欲裂,一咬牙,命人招呼剩下的澜沧战士们向密道口冲去。
“砰砰——”一连串的火光迸现,向前冲的澜沧战士立时倒下一大片。
“火铳,是越人的火铳!”梭温惊叫道,忙指挥人向另一边冲去。可所有人都乱了,没有人再去听他的命令。澜沧战士们四处溃散。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从谷内四处传来,无数的安南官兵从隐秘处冲了出来,杀向已经失魂落魄的澜沧战士。
战事呈现出一边倒的迹象,安南官兵像捕杀猎物一样到处追杀澜沧战士。
“师父,怎么办?”神师的徒弟们一齐看向他们神一样的师父。
“走——”神师脸色铁青,跺了跺脚说道。
“去哪里?”一名弟子战战兢兢的说道:“越人已经封堵住了密道的去向,我们过不去呀!”
“蠢才!”神师骂了一句,“快跟我来,聒噪什么?”
神师领着弟子一行人沿着一处僻静的石阶向山上行去。这里没有安南士兵埋伏,他们走的很快。
山顶有个平台,平台上放置着一个轱辘架儿,轱辘架儿上缠着一圈圈的绳子,绳子连着个竹筐。
神师一脚跨进竹筐,对他的弟子说道:“快,你们快把我摇下去。”
众弟子面面相觑,但不敢违逆师命,便一起上前七手八脚的抬竹筐的抬竹筐,摇轱辘架儿的摇轱辘架儿,竹筐顺着峭壁向下降去。
神师缓缓松了一口气,看着竹筐上下滑的绳索,心道只要能安全落地,自己就能脱离险境了。可他的弟子们应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其中有人肯定是没有机会逃出去的,那就是最后摇轱辘架儿的人,他们是不可能坐竹筐下来的。做师父的都自身难保了,哪儿还顾得了其他?
坐在竹筐里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很快便落在了地上。
他刚跨出竹筐,就见有一个人闪现在他的面前,看样子已经在这里恭候他很久了。
“杨牧云?”神师的瞳孔一缩,“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师有些太健忘了吧?”杨牧云一笑,“这个地方还是神师你带我来的呢!”
神师这才想起,他第一次抓到杨牧云后就是从这里带杨牧云入谷的。
“你......你是怎样脱却神龙的束缚的?”神师不解的问。
“这个说来话长,”杨牧云笑道:“不如我领神师去个地方,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神师脸色一变,纵身跃
起,向一侧窜去。刚奔出几步,就见一条人影挡住了去路。
“神师何故如此行色匆匆?”杨牧云笑着说道:“不如在下送你一程?”
神师冷哼一声,袍袖一挥,一道寒光向杨牧云划去。
“嗤——”杨牧云闪避不及,袖子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目光一暼间,神师的双手拿着一对长长的铁钩,样子就像是蝎子的尾巴。上面闪着一道幽蓝的光,一看便知淬着剧毒。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小子,”神师狞笑道:“你要再敢拦我,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是么?”杨牧云敛去笑容,手腕一翻,一柄单刀便操在了手里,“我倒想领教领教神师的高招。”
“你找死!”神师怒喝一声,手中双钩一分,向着杨牧云狠狠的划去。
“叮——”的一声脆响,两条人影交手之后倏然分开,紧接着又冲击在一起。
“叮叮——”两人疾如闪电般连过几招,谁都没有伤到对方。
神师的内心焦躁起来,要是再耽得片刻,安南人围上来,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目光一凝,使出了自己的绝招“蝎影千刺”。
杨牧云只觉眼前两道蓝光闪过,幻化出无数道飞刺向自己射来。
“不好——”他心头一紧,知道要是被这含有剧毒的铁钩碰着一下,就会因身中剧毒而失去战斗力。
“噗噗噗——”一道道飞刺穿身而过,杨牧云的身影被划成一条条的碎片随风飘舞。
神师的眼睛微微眯起,倏的扭转过身子,“当——”双钩封住了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劈来的一刀。手臂一麻,身子向后疾退。谁知杨牧云的动作更快,电光石火般向他连劈出十余刀。
“叮叮当当——”神师勉强挡住了这一连串的攻击,胸口的气息为之一窒。
眼见对方又是一刀劈来,避无可避,一张口,“噗——”的一声,一物如飞般射向杨牧云眉心。
杨牧云头猛地一偏,那物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刀势微缓,神师险险避过。
两人退后几步,互相凝视着对方。
“杨牧云,你很好,”神师说了一句,“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身手,真让人意想不到。”
“神师武功高强,就不必谦虚了,”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今夜你们难逃全军覆没之厄,你还是省些力气,放下兵器的好。”
“你想让本座束手就缚?”神师唇角微微一勾,“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妄想的好,要知道得罪了圣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时此地,你以为你还能走得了吗?”杨牧云冷笑。
周围隐隐传来了人声,神师脸色一变,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蹬地面,身形拔地丈余。
“想逃?”杨牧云双目微眯,也纵身而起。刚离地面,就见一张网向自己兜头罩来。他不及细索,腰身一拧,向斜刺里避开,眼见神师要飞身跑远,左手袖口一抬,“嗤——”一支袖箭如流星般向神师飞去......
“噗——”刺入了神师的脊背,他的身形晃了一晃,脚下却是不停,转瞬间人已再十余丈之外。
第六百一十六章 见安南王
杨牧云飞身追去,神师的身后忽然升腾起一团雾气,他脚步一缓,待雾气散去再看时,神师的身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牧云又追了一阵,却始终没有发现神师的踪迹,只得作罢。
“牧云,”这时郑玉追了上来,一脸的关切之色,“你没事吗?”
“我没事,”杨牧云扼腕叹道:“可惜让神师给跑了。”
“跑就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见杨牧云安然无恙,郑玉放下心来,劝道:“要抓住他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他的徒弟们已被我们全部捉住了,要想打听他的行踪,拷问他们就是。”
“唔,”杨牧云有些意外的问道:“他的徒弟们没能逃走么?”
“一个都没漏网呢!”郑玉吃吃笑道:“他们在上面都争着要先下去,结果没有一个得逞。”
杨牧云默然,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神师的弟子们把这个劣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神师丢下他们自行下去了,他们自然不会为了师兄弟而牺牲自己逃生的机会,这就好像放在竹篓里螃蟹,不用盖盖子亦不必担心它们会逃出来,因为一旦有一只螃蟹向上爬时,它的同伴都会把它拉下来。神师的弟子就如同竹篓里的螃蟹,争先恐后想要自己脱险,结果一个都没走成。
梭温和神师率领澜沧战士们自密道入谷时,就放松了对杨牧云的看管,阿虎趁这个机会救了他。缠在杨牧云身上的蛇比较棘手,可难不住阿虎这个自幼在丛林中长大的人。
杨牧云一脱去绑缚便来到了神师第一次带他入谷的那面峭壁下,不想真的等到神师从这里逃脱,可最后功亏一篑,让神师逃了。
经过一晚上的厮杀,到天明时,谷内的打斗声渐渐的止息了。一万多澜沧战士全军覆没,连梭温都没能逃脱,他身披数处重创被俘,麾下的战士们大部战死,少部分被俘,场面极其惨烈。
通过这一战,郑可不但一血前耻,而且消除了后患。
梭温眼睁睁的看着数倍于己的安南官兵围杀自己的部下,怎么也想不通谷内从哪儿冒出来数万的安南军队。
郑可之前率领五万人出谷不假,可他们都是身穿安南军服的存盆民众,而真正的安南军队都在谷内埋伏起来,静等着对手出现。
战争就是这样,谁能把对方算计进去,谁就真正把握住了胜利。
索朗再次被俘,这回郑可没再对他客气,将他关进了木笼囚车中,与梭温一起槛送回京。
一路上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经过十数日的奔波,到了上福县境内,离安南都城东京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一支骑兵远远驰来,马上骑士盔明甲亮,看起来非一般军士。
郑玉对杨牧云低声道:“他们是王上身边的近卫军。”
“哦?”杨牧云惊讶的问道:“王上知道侯爷到了吗?为何派近卫前来。”
郑玉未及回答,那队骑兵已到了近前。
“县侯郑可接旨!”当先一人尖着嗓子喊道,原来是一名太监。
杨牧云见那太监穿着浅蓝色的袍服,服饰与大明的太监大同小异。
郑可连忙下马,上前紧走几步,躬身道:“臣郑可接旨!”
“县侯不必多礼,”太监微微一笑说道:“杂家传的是王上的口谕,王上已出了宫,在南门外亲自恭迎县侯。”
“王上亲自来了么?”郑可一惊。
“正是,”那太监说道:“县侯可不能太过慢待,让王上等急了呀!”
“是是,臣郑可遵旨!”郑可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待太监和近卫们走后,郑可忙让人拿他的袍服来,穿戴停当后才重新上马。
“你们都留在这里,”郑可吩咐众将,“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移动。”
“是——”众将齐声应道。
“阿爹,”郑玉问道:“您是打算自己过去吗?”
“嗯。”郑可一脸凝重的点点头。
“阿爹,”郑昭说道:“我随您一起过去吧?”
“你在这里给我老实待着,”郑可瞪了他一眼,“瞧你这一身打扮,想要过去惊了王驾么?”转向郑玉,“阿玉,你和牧云带几人随我一同前去。”
“是,阿爹。”
“记住,卸下你们的盔甲,”郑可叮嘱道:“另外,兵器也不要带了。”
......
“你见过这位安南王么?”路上,杨牧云低声问郑玉。
“嗯,”郑玉微颔螓首,“王上大概有三十多岁吧?相貌很是文雅,对人说话也很是和气......对了,到时你跟着我一起行礼数,千万不要抬头去看王上。”
“这个我省的。”杨牧云淡淡一笑,心说我也是在皇宫大内呆过的,这些礼数我都懂。再说皇上我都见过了,一个区区安南王我稀罕盯着他看么?
策马正行间,忽然见郑可一勒马缰,从马上一跃而下,缓步向前走去。
杨牧云抬头看去,远远的只见一条青灰色的城墙下,影影绰绰的好似站着不少人。
“快下马,”郑玉低声对杨牧云说道:“随我一起跟着阿爹。”
两人飞身下马,一左一右跟在郑可的身后。
离城渐渐的近了,一扇高大的城门前,人影憧憧,旌旗飞舞,一个黄罗伞盖下,一身穿黄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昂然而立。
郑可垂首向那人径直走去。在离他还有数丈距离时,一躬跪倒在地,“臣郑可叩见王上。”
“他便是安南王黎元龙么?”杨牧云偷眼轻瞄了一下,这位安南王身穿的是橙黄色四爪蟒袍,虽同样是黄袍,颜色要比大明皇帝的要暗一些。他年纪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个子不高,长得慈眉善目,颔下三绺长须,看起来远不像他的名字那样霸气。
“还愣着干什么?”郑玉手肘轻轻捅了一下他,“快跪呀!”
“唔......”杨牧云微怔了一下,和郑玉一起在郑可身后跪下。
“县侯,”黎元龙一脸微笑着上前,伸手将郑可一把扶了起来,“县侯一路征战辛苦,孤时刻挂念着你呀!”
“臣何德何能,”郑可垂首说道:“敢劳王上亲自出迎?”
“哎?”黎元龙说道:“县侯乃国之干城,又为大越立下了不世奇功,要不是下面的人讯息传得晚了些,孤定当迎出二百里......”
“王上言重,微臣不敢,微臣不敢......”郑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微臣实在是当不起呀!”
“县侯若是当不起,我大越就无人敢当了。”黎元龙身后一身穿绯红袍服的官员说道。
杨牧云见他一张圆圆的脸,一双眼睛微眯,目中精
光闪烁,颔下胡须稀疏,年纪与郑可差不多。
“他就是阮炽。”郑玉对杨牧云低声说道。
“阮相国,”郑可目光一闪,“你这话不是将我郑可置于火上烘烤么?”
“县侯,”阮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上都说了,县侯功勋盖世,无人能出其右。我大越没了谁都行,要是没了县侯,这天恐怕都是要塌了。”
郑可脸色一变。
“好了好了,”黎元龙说道:“相国也并无恶意,县侯不要放在心上,孤已在宫中置办了酒宴,专等为县侯接风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牧云,“此人有些面生,是县侯新招的护卫吗?”
“呃,王上,”郑可介绍道:“他叫杨牧云,是微臣在化州新晋招募的扈从。”
“嗯,”黎元龙点点头,朝杨牧云说道:“你站起身来让孤看一看。”
“是——”杨牧云起身应道,微微将头抬高了些,仍然垂眉敛目。
“果然是一表人才,”黎元龙颔首道:“杨牧云,你是哪里人呐?”
郑可一惊,正待替他答话。杨牧云神色淡然的先开了口,“小人是大明浙江行省湖州府人氏。”
“哦?”黎元龙眉毛微挑,并未显露出太过惊讶的样子,“你是明人,为何到我大越来了,而且又投到县侯的帐下?”
“王上,此事说来话长......”杨牧云道:“郑侯爷为人忠义,小人很是敬佩,能投到郑侯爷帐下效命,是小人的福气。”
“很好,”黎元龙瞥了郑可一眼,“县侯威名远播,连远在大明的人都知道了,真是大振我大越的国威呀!”
“王上,微臣愿为王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郑可躬身说道。
“县侯,”黎元龙笑着轻轻拍了拍郑可的肩膀,“你的忠心孤知道,不必如此言重。”顿了顿,“不知孤能否沾一沾县侯的福气,让他效命于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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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一怔,还未想出如何答话,就听杨牧云说道:“郑侯爷是王上的股肱之臣,小人效忠于侯爷便是效命于王上。”
黎元龙目光一闪,身后的阮炽又开口说道:“侯爷为王上招揽天下之才,乃是王上天大的福气呀!臣恭贺王上!”
郑可也忙道:“臣之忠心唯天可表,请王上明鉴!”
“嗯,好,很好!”黎元龙朗声笑道:“尔与孤君臣一心,我大越当兴呀!”一把揽住郑可的手臂,“县侯,孤与你一同进城!”
“不可不可,”郑可连连躬身说道:“微臣当与众臣僚一起恭请王上入城,要是有丝毫僭越,臣万死莫赎呀!”
眼见郑可不肯移动半步,黎元龙一笑,松开了手,昂然转身向城门走去,郑可退到群臣当中,与阮炽并列,在黎元龙身后亦步亦趋。
仪仗队鸣号开道,黎元龙坐上十六人抬的大轿,在近卫军的护卫下,群臣的伴随中入了城。
杨牧云也松了一口气。
郑玉看着他笑道:“王上要你跟着他,你为什么不答应?”
“刚才的情形可是凶险之极,”杨牧云说道:“王上一直试探侯爷,要是侯爷在群臣面前露出了丝毫不臣之心,王上就可当众将他拿下。”
“你真的看出来了吗?”郑玉眨眨眼。
第六百一十七章 璐芳园内
“这可是一位极厉害的人物,”杨牧云叹道:“论心机,这位安南王可比远在北京城的那位大明皇帝要深沉多了。”
“我倒是觉得王上挺和蔼的,”郑玉道:“倒是那个阮炽可恶得很,在王上面前一再煽风点火......”
“没有这位安南王的暗中授意,他一个做臣子的安敢如此?要知道在君王面前随口插言可是天大的忌讳,阮炽在官场浸淫已久,这个规矩他安能不知?”杨牧云摇摇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是太年轻了。”
郑玉啧啧了几声,不服气的说道:“你年纪很大么?还不是与我一样也不过十六岁。”
杨牧云微微一笑,没有辩驳,他虽与郑玉一般年少,可见识比她要强得多了。毕竟在大明官场里没有白待,安南是从中华独立出来的,其文化与大明一般无二,官场规矩自然和大明大同小异,安南君臣的言行举止所代表的含义杨牧云这个内行人又如何看不出。
眼见安南君臣都入了城,杨牧云与郑玉也跟在后面入内。
安南都城东京是古代中国的交州,后在五代宋时安南脱离中国,李朝的开国君主李公蕴将交州城改为升龙城,之后安南的历代王朝都以此为都,大明太宗皇帝收安南为交趾,改名为东关,黎利复国后又改为东京。
杨牧云进城后感觉这里的建筑布局与大明的城市一般无异,若论规模自是比不上大明南都与京师,但比大明的一般州府要大一些。
可能是地域偏南,这里到处一片苍翠,城里湖泊处处,给杨牧云恍然一片江南水乡的感觉。
安南的百姓夹道欢迎,他们争相一睹君王与大臣的风采,城内一片人山人海,杨牧云粗略估算了一下,像东京这样的安南都城人口应该不下于二十万。
“牧云,”郑玉的眸子朝杨牧云霎了霎,“我们这里比起大明的京城如何?”看来这小妮子的优越感还挺强,竟然拿安南这个小国的都城与大明天朝的京城相比。
“还好吧,”杨牧云淡淡一笑,“这里看起来跟我的家乡湖州府差不多。”
“什么?”郑玉有些难以置信,“一个湖州府有那么大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湖州府不算大,浙江省城杭州和南都金陵都比湖州府要大得多。”
郑玉吃惊的瞪大了眸子,微摇螓首,“我不信,你这人就喜欢夸大其词。”
杨牧云无奈的笑笑,“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如果你亲自去看看就知我所言非虚了。”
“你来自自诩天朝的大明,一定认为我们是荒僻的蛮夷之地了?”
“我可没这么说,”杨牧云目光一扫围观的安南民众,“至少他们带给我的感觉就与在大明一样。”
“唔......”郑玉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就是一样这里也不是大明,你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的,是么?”
杨牧云没有回答,一指前方一座高高耸立的青白色石塔问道:“这塔建得好高,不知叫什么名字。”
“这是宝天塔,”郑玉说道:“是李朝时修建的,距离今天大概三百年了。”接着颇为得意的说道:“你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塔,是吧?”
杨牧云笑笑,比起开封府的天清寺繁塔,这座宝天塔就如小巫变大巫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以免再打击到这位自我感
觉良好的安南少女的自尊心了。
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宏伟的建筑,据郑玉讲这就是安南王城了。
杨牧云是从南门进的王城,与大明不同的是,安南王城的城墙与城门是用青色条石砌成,而非红砖和黄色琉璃瓦。从墙缝中满布的苔藓看,这座王城已很有些年头了。
一入王城,杨牧云就发现这里戒备森严,满布王宫禁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和郑玉被挡在了宫城的端门外,守卫端门的禁卫将官给出的理由是四品以下官员非王上召见不得入内。
可眼看着阿爹进去,郑玉毕竟有些不放心,与宫门的禁卫将官争执起来。
“我们是郑侯爷的贴身护卫,”郑玉没有表露自己身份,“为何不能随侯爷进去?”
“这里可是王宫大内,”禁卫将官毫不客气的说道:“官员觐见王上还须带护卫吗?”
“你......”郑玉气极,还欲再说。却见那将官乜着眼笑道:“小姑娘,你脸上带着这个面具倒是挺有趣的,是不是自己长得丑,怕见人?要不这样,你把面具摘下来让本将军看一看,要是满意了,再放你进去,怎么样?”
郑玉大怒,“呛——”的一声剑刚拔出一半就被杨牧云阻住。
“小姑娘生气拔剑了,”将官抚掌笑道:“你们谁陪她玩玩?”目光向一众禁卫士卒看去。
“她要是把面具摘下来,我就跟她比比。”一名禁卫笑道。
“别理他们,快走!”杨牧云不由分说,拉起郑玉转身就走。
听着身后一片哄笑声,郑玉一咬银牙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们?要不是你拦着,我就要他们好看。”
“然后呢?你要真敢这么做,今天就休想离开这里了。”杨牧云低声道:“王宫大内岂是任人撒野的地方?你这不是给侯爷惹乱子么?”
“我......”郑玉一跺脚,只得生生把胸中的怒气咽了下去。
“侯爷没带你进过王宫么?”杨牧云见她冲动的样子,有些奇怪的问。
“没有,” 郑玉微摇螓首,“王上来过我们家一次,他对阿爹说话很和气,对我态度也很好,却不成想他底下的人这样混账!”她忿忿的道。
“难怪......”杨牧云微微一笑,这位侯府大小姐见过的真正大世面还不多,怪不得按捺不住。“大小姐身份高贵,何必跟这些人致气呢?”他劝道。
“也是,”郑玉眸光一转,“这些腌臜泼才,本小姐才懒得理他们呢!”微顿了一下,“牧云,你跟我回府见见我阿娘,她见了你一定会很喜欢呢!”
“呃......”杨牧云的脸色微动,脚下的步子却慢了。
“牧云,”郑玉又问:“我阿爹进去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吗?”
“应该不会,”杨牧云说道:“侯爷为人谨慎低调,再说他刚立了大功回来,王上又怎么会立即为难一位大功臣呢?”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郑玉道:“就怕阮炽和他的党羽在酒宴上对我阿爹发难,到时王上又偏向他们......”
“不会的,”杨牧云安慰她道:“侯爷的分寸一向拿捏得很好,必不会给那些人发难的机会,大小姐放心好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王城南门前。
只见一位身穿深蓝色袍服的老太监满脸堆笑的走上前来问道:“请问谁是大明来的杨牧云杨公子。”
“我就是,”杨牧云向他施了一礼,“请问公公有什么事吗?”
“王上想要见杨公子,”老太监笑着说道:“公子请随杂家来吧!”
“哦?”杨牧云和郑玉互相对视了一眼,“王上不是和群臣一起宴请郑侯爷吗?”
“杨公子说的不错,”老太监道:“王上和诸位大人正在至敬殿宴饮,特命杂家带杨公子去潞芳园等候,”说着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杨公子,请吧!”
“唔,公公请!”杨牧云无奈,只得转过身。
郑玉也随他转身欲要举步,却被老太监拦住。
“王上吩咐了,”老太监笑脸一收说道:“只命杂家带杨公子一人,姑娘还请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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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郑玉刚想开口,却见杨牧云对她说道:“既然公公这么说了,大小姐还是留步吧,”压低了声音,“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侯爷他也不会有什么事,大小姐万事要冷静,千万不可冲动!”说着向她拱了拱手,扭过身与老太监去了。
......
杨牧云跟随老太监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转入一道角门,眼前出现一个湖泊,碧波漾漾。两人沿着湖边的小径来到一座飞檐斗拱的殿宇前,老太监向守在殿宇门前的两名禁卫微一点头示意,两人便打开殿门。
“杨公子,请——”老太监并不动步,而是说道:“王上宴饮完毕就会过来,还请杨公子入内等候。”
“呃,有劳公公了。”杨牧云拱手一礼,便举步入内。
刚一进门,就听后面“嘎吱——”一声,两扇门板合上了。
杨牧云一怔,停住了脚步。
殿内静静的,没有一人,墙角的兽鼎香炉发出袅袅的香烟,面前是一扇黑漆镶嵌山水人物的大屏风。杨牧云不敢乱走,便在屏风前站定,心中不禁思潮澎湃。安南王黎元龙为何让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呢?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些忐忑。
自打那场飓风把自己吹到安南国的海岸,他便开始了一连串的安南国冒险之旅,直到今日来到安南的都城东京,站在这里。郑可与黎元龙君臣之间有些嫌隙,他是知道的。自己会不会就是因为这种嫌隙而被带到进来?按理说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小到不可能引起黎元龙的注意,可黎元龙偏偏注意到他了,而且还问了他一些话,待问到他是大明浙江行省湖州府人时,这位安南王的脸上并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好像是早已知道他身份似的。不对,杨牧云忽然有些明白了,郑可的军中一定安插着朝廷的密探,他们会把能打听到的一切暗地里禀报给黎元龙。
在郑可的大军离东京还有好几十里的时候,黎元龙便已率领群臣迎候在城门外了,可见他对郑可大军的进程了如指掌。这样的一位君王决不像他斯文慈善的表象那样简单。杨牧云微微眯起了眼,目光落在了黑漆屏风上,屏风上的图画似乎并不是一般的人物画,而是打仗的图画,从画面上交战双方的装束上看,一方自然是安南军队,而另一方......杨牧云的双眉一挑,他看得分明,另一方穿的是红色鸳鸯战袄,竟然是大明的军队。
第六百一十八章 王语深意
上面的图画自然是安南军大胜而明军大败,明军落荒而逃,安南军直追至海边,明军登上船只从海上溃逃。
杨牧云听紫苏说过,他的父亲陈智就是佩征夷将军印镇守交趾,后因兵败,不得不撤出交趾。心下一阵感叹,大明真成四战之地了,北方御鞑虏,南方平蛮夷,东边又得时时提防海上来的倭寇。
“南京靖难庙堂登,征服夷蛮霸业成。遣使西洋邦列国,迁都北地创中兴。典修文治追唐室,疆拓军功赛汉廷......”杨牧云念起了太宗皇帝朱棣的诗。
“伟略雄才千古帝,昌平皓月照长陵。”屏风后一人朗声念出了这首诗的最后两句。
一人自屏风后信步而出。
“王上......”杨牧云慌忙向来人深深一礼。
“不必多礼,”黎元龙呵呵笑道:“太宗皇帝的气魄非常人可比,所作诗文雄浑豪迈,孤也经常念诵呢!”
“小人在此胡乱吟诵,还望王上恕罪!”
“不妨事,不妨事,”黎元龙看了他一眼,“杨公子如此才气,在大明定是考过功名吧?”
“惭愧惭愧,”杨牧云说道,“小人只中过一举人,倒是让王上见笑了。”
“哦?”黎元龙抚了抚颔下长须,目光一闪,“杨公子如此年轻已高中举人,很是难得,难道不想更进一步,到大明的京城参加会试么?
“小人才识浅薄,中了举人已属侥幸,中进士那是不敢奢望了。”杨牧云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胡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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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子何必过谦,”黎元龙笑道:“年轻才俊当意气风发,又岂能蜗居一隅,孤的国家太小了,恐难以施展杨公子的才华呀!”
“小人不过大明一白丁而已,当不得王上如此抬举。”
“英雄不问出身,想当初大明的太祖皇帝不也是平民出身么,打下偌大一座江山,”黎元龙道:“真是让人敬佩呀!”
“太祖皇帝应运而生,解民于倒悬,集天下豪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岂是小人所能比得的?”
黎元龙轻轻一笑,“杨公子舍却大明来到我大越,投效在一异邦臣子的麾下,不嫌屈才么?”
“小人乃一布衣,不过身负微弱功名而已,在大明实不足恃,”杨牧云淡淡说道:“在此能得郑侯爷看重,由是感激,遂许驱驰以报知遇之恩。”
“唔,好好,”黎元龙点点头,“知恩图报,君子也。郑侯能得大明来的贤才,孤也很是替他高兴啊!”目光转向屏风,“当年先王不得已与大明发生龃龉,进而兵戎相见,由是开创大业,杨公子怎么看?”
杨牧云微微一笑,“当年安南胡氏篡位,致使陈氏遗孤哭于皇阙,太宗皇帝震怒,遂发天兵以讨安南,安南父老无不响应,一路势如破竹,擒胡氏父子押往京都。安南百姓感念天恩,遂陈情安南本是中华地,求并于大明,这才有设立交趾布政使司一说。后黎氏兴起,大明退出交趾,也是天意了。”
“唔......”黎元龙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露惊讶,“杨公子的见识却是不凡,孤真是没想到呀!”
“小人胡言乱语,王上不要见怪。”
“郑侯能看重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黎元龙目光一闪,“现在大明欲对我大越如何,还请杨公子不吝赐教!”
“不敢,”杨牧云垂眉敛目道:“此乃朝廷大事,小人一介
白丁,如何知晓?”
“杨公子从大明来,一定能够风闻一些关于我大越的事,”黎元龙说道:“你只管说,孤决不介怀。”
“皇上一心想要如何对付塞外的蒙古诸部,还有平定西南的麓川,安南的事倒真没提过,”杨牧云心中暗道:“不过看样子皇上对安南的印象也一定好不了。”
明军退出交趾后,对安南新立的黎氏政权一直不予承认。这就加深了安南自身的不安全感,除了暗中策动大明内部的叛乱势力以外,便是不停的四处征战,征占城、伐存盆,不断拓展疆土,扩大对周边部族的影响力,以抵消大明对他们的影响。但即使这样,黎元龙心中还是不胜惶恐,以大明的国力,要是对安南来个雷霆一击,他就是动员举国之力也很难吃得消的,因此争取与大明缓和是他的第一政务,可朱祁镇偏偏不理不睬,这让安南王如何能够安枕?
杨牧云看他一副热盼的样子,遂道:“皇上的心腹大患其实不在安南这里。王上你想啊,大明京师离安南数千里之遥,而距塞北,不过区区二三百里,哪个威胁大呢?当然是一旦破关,旦夕可至的鞑子骑兵,小人到过草原,见识过鞑子骑兵的厉害,平均每人有两三匹快马,来回换乘,可几日几夜不休,机动力远非大明将士之可比。皇上为此训练天子幼军,是专门用来对付鞑子骑兵的。现在为平麓川,京师三大营的兵力都已南调了,哪里还有余力针对安南呢?”
“可孤几次派使者去大明京师入供,愿奉大明皇帝为天下共主,”黎元龙说道:“可皇上为何拒而不见呢?”
“或许是皇上事务繁忙吧?”杨牧云说道:“王上若真有人臣之心,就当不断派使前去,我想终有一天,皇上会感觉到大王的赤诚之心,到那时就会接受王上您为安南之君了。”
“嗯......”黎元龙思忖片刻,睇了他一眼道:“大明的朝中大事杨公子说的头头是道,你......果真只是一介布衣么?”
“呃,”杨牧云不自然的笑了笑,双手一摊,“小人倒想出身于勋贵之家,可惜不成啊!”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均是一笑。
“杨公子在化州就已归在了郑侯麾下,一定见过孤派去的阮侯了,”黎元龙道:“他可是与郑侯一样是先王的旧臣......孤感念郑侯征战辛苦,这才派阮侯过去代为领兵,不成想......”声音有些哽咽,摇了摇头。
“阮侯爷不幸被存盆人所害,”杨牧云接口道:“还好郑侯爷率军攻破存盆,为阮侯爷报了仇。”
“嗯......听说杨公子在其中居功至伟,是么?”黎元龙看向他的眼神闪过一道光芒。
“小人......不过凑巧立了些微功罢了,实不足一哂,不足一哂。”杨牧云避过他的眼光。
“可郑侯在酒宴上对杨公子推崇得紧呢!”黎元龙微微笑道:“他还要孤封你为五品统制官,所以孤就让人专门把你叫到这里来好好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位青年才俊。”
“郑侯爷有些太夸大其词了,”杨牧云道:“小人实在是当不得,当不得。”
“孤看未必,”黎元龙笑道:“杨公子方才的一番话鞭辟入里,连朝堂上的大员有这样见识的也没几个呢!孤以为区区五品的统制官放在你身上也有些屈才了......”见杨牧云一脸惶恐,遂话音一转,“其实孤也想听听阮侯如何遇害,郑侯怎样攻破存盆。酒宴之上郑侯不便详细叙述,你就代他跟孤好好讲
一讲吧。”
“是,王上。”杨牧云定了定神,便缓缓的讲述了起来,当然其中的一些暗中谋划自是略过不提。
黎元龙听得很仔细,对一些细节进行发问,杨牧云应对从容,看似没露出什么破绽。
末了,黎元龙一笑说道:“有劳杨公子详述,孤全明白了。”
“小人讲得不好,”杨牧云抿了抿嘴唇,“安南话小人还说得不甚熟练。”
“你讲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黎元龙目光一霎,“任命你为五品统制官的诏旨,孤不日就会让人颁下。”
“谢王上。”杨牧云恭恭敬敬一礼。
“你累了么?这便下去休息......对了,在东京你还没有住处,是吧?”
“小人......小人现暂居郑侯爷府上。”杨牧云踌躇了一下说道。
“嗯,”黎元龙目光眯了一下,“郑侯爷看来对杨公子你甚为倚重呢!”
“......”杨牧云不知任何应答,只有沉默。
“好了,你下去吧!”黎元龙向他摆摆手。
“是!”杨牧云深深一躬,转身缓步向殿外走去。
“杨卿家......”黎元龙忽然又叫住了他。
“王上。”杨牧云不明所以,又转过身来。
“你觉不觉得郑侯他胆子很大?”这位安南王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一愣,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嗫嚅道:“这个......小人......郑侯爷他忠心为国,行事不免雷厉风行了些。”
黎元龙唇角一勾,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良久方道:“你回去告诉郑侯,阮侯既殁,孤能倚重的就只有他了,请他不用担心。”
“是!”杨牧云垂首说道。
“还有,”黎元龙盯着他道:“你现在已是我大越的臣子了,你要对孤称微臣,明白么?”
“是,微臣明白!”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
“好了,杨卿家,”黎元龙淡淡道:“你回去后记得将孤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郑侯知晓。”
“是,微臣遵命!”
......
从殿内出来,杨牧云暗暗抹了一把汗,他隐隐感觉到这位安南王从他叙述的话里听明白了什么,而又不动声色的要他暗示郑可放心,以后倚重他的地方还很多,不会对郑可怎么样的。
“我究竟是说漏了什么吗?”杨牧云暗暗思索道。
“杨公子......”方才领他来的那位老太监又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现在杂家应该称呼您为杨大人了,杨大人,请随杂家走吧!”
“多谢公公,”杨牧云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不过是侍候主子的苦命人罢了,”老太监道:“贱命实不足挂齿。”转过身,沿着来路行去。
杨牧云跟在他身后默默而行,脑海中还在思索方才殿内话语中的破绽。忽然,一阵叫嚣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三哥,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东西,求你把它还给我吧?”
“呸,这明明是我的,你居然敢跟我讨要?”
杨牧云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湖畔的一座石桥上两个身穿红衣服的小孩子不知在争执着什么。
第六百一十九章 安南王后
其中一个大一些,约摸十岁。另一个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大孩子手里攥着一件物事,在光照下莹然生光。他握着物事的手臂高高举起,小孩子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只是苦苦哀求。
“你那阿娘不过是个充媛,”大孩子一脸蔑视的说道:“怎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定是偷来的。”
“不是的,不是的,”小孩子带着哭腔说道:“这是阿爷传给我阿娘,阿娘又送给我的。”
“你还想骗我么?”大孩子怒道:“你阿爷吴徐只是清化路烟汀县董榜社的一个社长,从哪儿来的名贵玉器?”
面对大孩子蛮不讲理的呵斥,小孩子只有苦苦哀求,几个小内侍站在一旁,视如无睹。
“这大孩子真霸道,”杨牧云心中暗道:“抢人东西都这么理直气壮。”
面对小孩子的一再哀求,大孩子有些不耐烦了,一把推了过去,小孩子“啊呀”一声,连退几步靠在桥栏上。
“你再过来我就把你推下去。”大孩子威胁道。
小孩子充耳不闻,只是留着泪连声喊道:“把东西还我,还我!”
大孩子脸色一沉,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推。小孩子站立不稳,身子向后一仰,从桥上坠落了下去。
“四殿下......”几个小内侍急忙喊着冲上前,可还是晚了,小孩子“噗通——”一声掉落水中。
“不好!”杨牧云想也不想,一个箭步上前,纵身跃入水中。
“救命......”小孩子不会水性,小小的身子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便沉了下去。
杨牧云看得真切,一个猛子扎进水下,向着小孩子下沉的地方疾冲过去。
水面下,小孩子嘴里吐着气泡,挣扎得越来越无力。杨牧云游到他身边,伸手抄住他的腰,身子猛地一蹬,浮向水面。
“呼——”杨牧云抱着小孩子浮出水面,长长吐出一口气,展目看去,只见桥上、河岸边跑来了许多宫女内侍以及宫中禁卫。
大孩子似乎也害怕了,冲着那些人呼喊:“快、快把他捞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名禁卫眼见杨牧云抱着小孩子朝岸边游来,便跳下水去张开双臂去接。
杨牧云刚把小孩子抱上岸,就听有人惊呼道:“王上来了。”
众人“呼喇”一声散了开来,纷纷在道路两旁跪下,齐声高呼:“恭迎王上!”
杨牧云抬眼一看,就见黎元龙阴沉着脸,带着几名禁卫在一名宫中太监的引领下走了过来。
“父王......”大孩子怯生生的走上前叫了一声。
黎元龙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来到杨牧云和小孩子面前。
“微臣参见王上!”杨牧云顾不得已经浑身湿透,上前躬身一礼。
“嗯。”黎元龙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小孩子。
“咳......”小孩子咳出几口水,全身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牙齿打着颤向黎元龙一躬,“孩儿......孩儿参见父王。”
“怎么回事?”黎元龙眉头一皱,“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回父王......”小孩子的目光看向大孩子,“三哥哥他......”话未说完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朗声道:“王上——”
“是王后。”黎元龙身边的那个太监低声说道。
这位安南王像是没听见一般,站在那里
岿然不动。
杨牧云偷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穿赭黄缎服的贵妇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她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相貌端丽,头戴镶嵌金银珠玉的凤冠缎帽,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凛然而不可犯的贵气。
“母后——”大孩子一见她就像见了救星一般快步上前,拉住了贵妇的袖口。
“这就是郑侯爷所说的安南王后阮氏英么?”杨牧云心道:“这个大孩子想必就是她的儿子了,怪不得人如此霸道,原来仗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是王后,就肆无忌惮的欺负人。”
“你又怎么惹你父王生气了?”阮氏英黛眉一皱问道。
“我没有,”大孩子辩道:“是思诚他诬赖我抢他东西,又自己不小心掉到了水里,这才惊动父王前来......”
“哦?”阮氏英一双秀目向黎元龙和小孩子这边看来。
小孩子登时气得涨红了脸,刚想出言争辩,忽然睁大了眼,叫了一声,“阿娘——”
杨牧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年约二十四五的少妇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她面容姣好,一双眸子如秋泓一般,头上用一条紫绫盘了一个圆圆的发髻,素衣缎裙,身子纤细,不像阮氏英那样富态,让人一看我见犹怜。
她快步来到近前,向着黎元龙和阮氏英分别福了一福,“臣妾见过王上王后。”礼毕赶紧抱住了小孩子,“思诚,你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说着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
“阿娘你别哭,”小孩子伸出小手揩了下她眼角的泪水,转向大孩子,“三哥哥把阿娘你给我的那个白玉象吊坠抢去了,还说这是他的,我要他还我,他就把我推到水里......”看向杨牧云,“若不是这位大哥哥救我,孩儿恐怕就......咳......”他说话急了些,呛着了嗓子,又剧烈咳嗽起来。
少妇怜爱的拍拍小孩子的脊背,“不急,慢慢说。”目光看向杨牧云,见他年纪不大,一身文人装束,略微一怔,欠了欠身说道:“多谢先生你救了我的孩儿!”
杨牧云知道这少妇是黎元龙的嫔妃,如何敢受她的礼,何况安南王就在自己身边,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娘娘言重了。”
大孩子见父王一双严厉的目光向自己扫射过来,不由打了个激灵,忙大喊道:“父王别听他胡说,这白玉象分明就是孩儿的,思诚他见了眼红,便向我讨要,我不给他,他就......”
“东西呢?拿来!”黎元龙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声音不高,但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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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孩子一哆嗦,向自己的母亲阮氏英看去。
“你看我干什么?”阮氏英寒着脸叱道:“还不快把东西交给你父王。”
“呃。”大孩子这才把手里攥着的物事交到父亲手里。
杨牧云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是用上好的白玉雕成的一头小象,样子憨态可掬,眼睛是由红宝石镶嵌,从打磨的工艺看确是上品,难怪大孩子见了生出抢夺之心。
黎元龙将白玉小象递至少妇母子面前,沉声道:“玉瑶,诚儿,你们仔细看看,此物可是你们的?”
“嗯,是......”小孩子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妇捂住了嘴。
“你胡说什么,阿娘哪里给过你这东西?”少妇叱道,抬起螓首看着黎元龙,“王上,这并不是臣妾给诚儿的东西。”
“你可看好了,当真不是?”黎元龙又问
了一遍。
少妇刚欲开口,便被小孩子掰开了捂着嘴的手。
“阿娘......”小孩子一脸委屈的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呢?阿娘......你忘了阿爷来看我们,送了这小象玉坠给你,你见孩儿喜欢,就又给了我,你难道忘了吗?”
阮氏英和大孩子的脸色俱各一变。
“诚儿,你看错了,”少妇轻抚着小孩子湿漉漉的头发,柔声道:“你外公给你阿娘的根本不是这个......”
“怎么不是?”小孩子急道:“这上面还有阿爷的印戳呢......”
“住口——”少妇正待训叱,却听杨牧云对黎元龙说道:“王上,小殿下刚才落了水,寒气入体,还是让太医看一下的好,以免落下了什么病根就不妙了。”
黎元龙点点头,“杨卿家言之有理。”对少妇说道:“玉瑶,你赶快带着诚儿去看太医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是,王上。”少妇如蒙大赦,拉起小孩子向黎元龙告退。
黎元龙看着她们母子远去的背影,将那头白玉小象攥在了手心里,目光一扫众人,“你们都退下吧!”
杨牧云也趁机告退。
待众人都离远后,黎元龙方慢慢踱至阮氏英的身侧,缓缓说了一句,“你该好好管管你的儿子了,孤能废了杨氏贲母子,你可不能再逼着孤做出大义灭亲的事。”
阮氏英的身子一震。
黎元龙走远后,大孩子大着胆子叫了声,“母后......”
“啪——”阮氏英狠狠抽了儿子一个耳光,大声叱骂:“没出息的东西,抢个东西就想要你兄弟的性命吗?要知道你父王还在,他眼里可不揉沙子,没看到黎宜民是什么下场吗?你当真要像他一样被贬出东京城才遂了自己的心愿,是吗?”
大孩子一错愕间,便嚎啕大哭起来。
阮氏英没有理他,寒着脸对身边的太监道:“你们把殿下给我关起来,让他好好面壁思过,没我的吩咐不许放他出来。”
“是。”立时有几名太监上来拖拽大孩子。
大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见太监们有些踌躇,阮氏英喝道:“你们聋了吗?再畏手畏脚,都乱棍打出去。”
太监们这才大着胆子上前,连拖带拽,把大孩子给弄走了。
她身边的一位中年宫装女子有些不忍,上前低声说道:“王后,王上也没说一定要责罚殿下,殿下年纪还小,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阿嬷你不知道,”阮氏英叹了口气,“王上心思深沉,他是想看我如何处置这件事,我要是有丝毫偏袒的话,就会落得跟杨氏贲一样的下场......”顿了顿恨恨的说道:“吴氏玉瑶那小贱人,就是把握住了王上的脉,装出一副柔弱、受尽委屈的样子。我要是再咄咄逼人的话,岂不就入了她的圈套?”哼了一声,“要是我儿子登上了王位,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母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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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大的是三殿下黎邦基,小的被你从水里救上来的是四殿下黎思诚,”领杨牧云朝宫外走的那位老太监说道:“三殿下是王后所生,而四殿下是充媛吴氏玉瑶所生。”
“这么说三殿下便是世子了?”杨牧云问道。
“王上并没有立世子,”老太监摇摇头,“相比起王后和三殿下,王上更喜欢四殿下母子多一些。”
第六百二十章 宫闱秘事
杨牧云默然,小儿子和柔弱年轻的妻子总能得到丈夫的怜悯。但吴氏玉瑶这个人看起来却很不简单,柔弱的外表下却极富机心。她方才的一番话,就算是最笨的人也能听得出来,那只白玉象坠儿是黎思诚的无疑,可她打死也不承认,一口咬定这就是黎邦基的,还不让自己的儿子争辩,显露出一副惧怕王后阮氏英的样子。这倒不是她心里真的惧怕,而是她知道,在王上面前,不争比争管用,越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不敢争竟的样子,王上心里越是会向着他。
她的一番举动倒底是见了成效,黎元龙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已对阮氏英母子起了嫌恶之心,迫使阮氏英不得不重责自己的儿子。
这边老太监依然在不停的述说:“吴氏玉瑶刚入宫时就被王上封为了婕妤,后有了四殿下才升为充媛的,王上每晚去她那里歇息的时候居多。”
“那王后一定经常为难她吧?”杨牧云心说当君王偏袒一个嫔妃时,王后的醋坛子一定会打翻的。她要存心和那个嫔妃过不去,定会整天找茬。
老太监却摇摇头,“阮王后她原先并不是王后,而是宸妃,原先的王后是杨氏贲。王上刚继位时,并没有封王后,而是先纳了两位辅政大臣之女为妃,分别是大司马黎银之女惠妃黎日厉,大司徒黎察之女元妃黎玉瑶。后大司马与大司徒因忤逆王上被定罪,两位王妃也因此被废,黎日厉被降为修容,而黎玉瑶被废为庶人。王上掌握大权后,宠幸杨氏贲,封她为敬妃。后杨氏贲生下了大殿下黎宜民,王上当时大喜,升杨氏贲为后,并立大殿下为王世子。杨后倚仗世子之母的身份变得骄横起来,欺负宫里所有的人,其中就包括当时还是宸妃的阮王后,阮王后当时还受过杨后的杖责,两人一直明争暗斗。而吴氏玉瑶当时在宫里的地位并不尊贵,因此跟阮王后关系还一度十分要好......”
杨牧云心中暗道:“这也并不奇怪,在杨后的威势下,两位难姐难妹定然要抱团取暖。”
“那阮王后是如何斗倒杨后的?”杨牧云问道。
老太监向四下里看了看,见并没有他人,便低声道:“杨后被废,是因为巫咒之祸。”
“巫咒之祸?”杨牧云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是这样的,”老太监的声音越压越低,“王上当时有一阵子头痛脑热,怎么医治都治不好,大臣阮炽私下里对王上说一定是被人施了诅咒。而能够施咒上身的应该是宫里的人,王上半信半疑,命人暗中探查,结果在王后宫中院里的大榕树下发现一个木偶,上面刻着王上的名字,并用十二颗铁钉钉着全身各处要害......”
杨牧云啊的惊叫一声。
“杨大人......”老太监吓得连忙摆手,“此处可不能大声喧哗呀!”
“唔......”杨牧云定了定神,小声说道:“在下一时失态,公公勿怪!请继续说。”
“杨大人在天朝上国定是没有听说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喽?”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老太监所说之事与汉武帝时宫中发生的巫蛊之祸极为相似,杨牧云博览史书,自然知道这个典故,所以一听之下惊讶出声。
老太监仿佛也来了精神,继续
侃侃而谈,“木偶的脑门上还钉着一张纸条,上写‘龙王逝,明主生。’王上的名讳里有一个龙字,这分明是诅咒王上薨逝,大殿下已被立为王世子,如果王上不在了,自然是他登基大位。王上当时勃然大怒,立即将杨氏贲打入冷宫,并废了大殿下的世子位,降为谅山君,当日将其流放谅山,下诏永世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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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听得惊心动魄,杨氏贲骄横跋扈,树敌过多。木偶未必是她埋下的,她很可能是中了别人的暗算。暗算她的人很可能是阮氏英......阮炽是她的父亲,他提醒黎元龙可能被人施了咒,难道是巧合么?
“阮王后现在成了后宫之主,那三殿下应该被封为王世子了吧?”杨牧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很霸道的大孩子。
老太监却摇头道:“王上自废了大殿下后,没有再封王世子。”
“这是为什么?”
“这个就非杂家所能知晓的了,”老太监道:“王上的心意岂是我一个下人能够猜度的?王上迟迟不立世子,倒让别有用心的人起了念头啊!”
两人说着话,忽然见一位宫女自一棵树后转出,来到杨牧云面前欠了欠身。
杨牧云一怔,连忙还礼。
“孙公公,”宫女向着老太监说道:“我们娘娘想要见见杨先生,且请孙公公在这里稍待一会儿。”说着将一荷包塞到他手里。
老太监捏了捏,笑道:“阿桑姑娘客气了,”目光略微向周围扫了扫,“希望娘娘不要太长时间。”
“嗯,”阿桑转向杨牧云,“杨先生,请跟我来吧。”说着闪入一条小径。
杨牧云赶紧跟了过去。这位阿桑姑娘她是见过的,是吴氏玉瑶身边的两名宫女之一。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片花丛,又走过一座假山,来到一处绿树掩映的湖边,湖边停着一艘搭着竹蓬的小船,竹蓬下挂着竹帘。
阿桑走上前,隔着竹帘禀道:“娘娘,杨先生到了。”
“嗯,”里面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说道:“你去吧,到周围看着,别要任何人靠近。”
“是。”阿桑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杨牧云听得分明,这正是方才小孩子的母亲吴氏玉瑶的声音,于是恭恭敬敬一礼,“在下拜见娘娘。”
“我不过是个充媛而已,当不得先生这样称呼,”里面的声音说道:“宫中禁地,请恕玉瑶不便出来。”
“娘娘言重了,”杨牧云道:“不知娘娘让人把在下叫到这里来,有何要事?”
“你救了我的诚儿,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先生,”吴氏玉瑶道:“因此把先生叫到这里,想专门向先生道声谢谢!”
“娘娘客气了,”杨牧云道:“殿下落难,在下岂有袖手之理?但不知现在殿下身体如何?可否有恙?”
“他现在很好,已换了衣服,还嚷着要过来向先生致谢呢!”吴氏玉瑶道:“我没让他来,因此代他谢谢先生。”
“殿下没事就好,”杨牧云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可当不起殿下这声谢的。”
“先生过谦了,”吴氏玉瑶道:“能进入这宫里得到王上召见,先生又岂是寻常人?我想拜托先生一件事。”
“娘娘请说!”
“今日发生的事请先生不要向任何人讲起。”
“在下向娘娘保证出宫后决不多嘴。”
“那我在这里多谢先生了。”隔着竹帘,杨牧云隐隐看见一窈窕的身影向自己欠了欠身,忙俯身还礼。
“如果没别的事,在下告退,”杨牧云道:“宫里不比别处,娘娘和殿下万事小心为好。”
吴氏玉瑶幽幽一叹,“有时我真羡慕宫外的寻常百姓,可以不用像我们娘儿俩每日战战兢兢的过活。”
“娘娘不知道,”杨牧云刚要迈动的步子顿住了,“外面的百姓每日为一日三餐而辛苦奔波,很是羡慕娘娘和殿下在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可他们至少睡个觉是安稳的,不像这宫里,过了今天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娘娘聪慧低调,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杨牧云安慰道:“只要教导殿下少与人争竟当可保得安然无事。”
“先生之言,妾身铭记了,”吴氏玉瑶隔着竹帘眨眨眼,“可你不与人争,别人未必甘休,如何保得我孩儿太平,请先生教我。”
“在下愚钝,不敢当这请教之言。”
“当时若不是先生出言解围,还不知事情会闹成怎样。先生两番出手,又何吝赐教?”
杨牧云大感头痛,心说宫闱秘事,岂是自己能够多言的?但看吴氏玉瑶这架势,自己若不说个一二三出来,不会痛快放自己走。要是多耽得一刻,被人发现了那可就......想到这儿,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暗暗后悔到这儿来,现在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她人所忌,不过是因为殿下身为男儿,能够延续王祚。娘娘如果无心让殿下与人争竟,可请王上封殿下为君,这样就可安她人之心。而娘娘和殿下亦可安稳了。”
话音一落,就见船内一阵默然,良久方听吴氏玉瑶说道:“阿箬,替我去送一送杨先生。”
一个女孩儿低低应了一声,竹帘一挑,一位宫女走下船,来到杨牧云面前,略欠了欠身,“杨先生,请随我来。”
“唔......”杨牧云还未来得及应声,手里就多了一件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大大的荷包,轻轻一握,感觉里面硬硬的,不由一愣,“这......”
“先生快随我走,要是被人发现你在这里就糟了。”不由分说,转身便走。
杨牧云无奈,只得跟上,荷包也只好揣了起来。
......
在跟随老太监到了宫城南门,杨牧云远远的便看见郑玉站在那里。
一见杨牧云过来,她不顾宫门禁卫的拦阻,跑上前来,声音中满是欢喜,“你总算出来了,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
“说来话长啊,”杨牧云目光一扫紧跟她过来的宫门禁卫,“走,出去我跟你慢慢说。”向老太监道声告辞,又与宫门禁卫告声罪,与郑玉携手出了宫城南门。
第六百二十一章 郑氏家宴
“侯爷还未出来么?”杨牧云问道。
“阿爹说他要晚些回去,”郑玉道:“派人过来说不要等他了。”
“呃,那你......”
“我是为了等你呀,”郑玉眨眨眼,一眼发现他的袖口露出几条红兰丝线,“这是什么?”伸手过去捻住丝线一扯,一个硕大的荷包被抽了出来。荷包绣得很是精致,上面的双鱼戏水看起来栩栩如生。郑大小姐的俏脸登时浮出一条黑线,还好被面具遮盖着看不见。
“唔,这是......”杨牧云支吾着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你的胆子也忒大了,”郑玉的眸子一闪,“连宫里的女人都敢勾搭,难道你不怕被王上砍了脑袋么?”
“不是这样的......”杨牧云一急,便把宫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说了一遍。
郑玉吃惊的睁大了眼,“你说吴氏玉瑶竟然私下和你见面?”
“她说是要感谢我,”杨牧云道:“然后就让她的宫女给了我这个东西。”
“这倒是挺有意思,”郑玉拿着荷包在手中抛了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之间的关系挺暧昧的......唔,好沉!”她叫了一声,握在手里捏了捏,“里面挺硬的,是什么东西?”瞟了他一眼。
“不知道,”杨牧云脸色淡然,“有兴趣的话你不妨打开来看一看。”
“没兴趣,”郑玉把荷包扔还给了他,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别的女人给你的东西我才没兴趣看呢!”
杨牧云伸手接住,笑了笑,把荷包重新揣回袖子里。朝郑玉拱了拱手,正欲转身,却被她叫住。
“喂,你要去哪里?”
“天色不早了,”杨牧云抬头看看渐暗的天幕,“我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不然的话就要错过宿头了。”
“你说什么?”郑玉眸子转了转,“你这是要去住店吗?”
“那你以为我是要做什么?”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又不是我大越子民,”郑玉道:“身上有中书省颁发的竹符照牌么?”
“哦,那倒没有。”杨牧云心说竹符照牌应该就是大明路引一类的东西。
“那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走吧,”郑玉睨了他一眼,放缓语气说道:“这里非比别处,别一张口就被人当做明人的探子押送到京抚司衙门里去。”
“唔,那在下这里就多谢大小姐了。”杨牧云朝着她深深一揖。
郑玉“噗嗤”一声笑了,乜了他一眼道:“你少贫了,我只是怕把你弄出来麻烦罢了。”
————————————
与大明的京师一样,安南高官勋贵的宅邸都座落在城东一带。郑府的宅院并不算太大,只有五进,听郑玉说在城外他们家还有几处大宅子。
郑玉和杨牧云一进到府里,就径直领着他去见自己的母亲。
郑夫人年纪不算太大,看上去应该不到四十岁,相貌端庄,衣装打扮与大明的贵妇没什么两样。一身紫缎团花的褙子,长发用一条紫带束了起来,只用一支碧玉簪别住,显得随意大方。她的目光不住的朝杨牧云打量,看得他心中直发毛。
“杨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郑夫人赞了一声,“不知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杨牧云还未回答,就听郑玉抢着说道:“阿娘,人家才刚来咱们家,哪儿有这么盘问人的?你看,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郑夫人瞥了女儿一眼,“怎么,这些问不得吗?”
“这些留待以后再问吧,”郑玉撒娇似的拉着她手臂说道:“阿娘,我都有些饿了。”
“饭倒是都准备好了,”郑夫人看了她一眼,“你阿爹都还没回来呢!”
“王上带着大臣们在宫里设宴为阿爹庆功呢!”郑玉说道:“难道还会空着肚子回家吃饭啊?”
“那也要等他回来,”郑夫人目光看向杨牧云,“你若等不及,就带着杨公子到偏厅去用饭吧!”
“谢谢阿娘!”郑玉暗中松了一口气,朝杨牧云使了个眼色。
“多谢夫人,”杨牧云略微欠了欠身,“在下还不饿,就在这里等侯爷回来吧!”
一句话使得郑夫人目光一亮,而郑玉却眼色一变。
还好郑夫人没再过问杨牧云的家事,而是谈了一些大明的风土人情,还有如何与郑玉相识等等。
郑玉在旁也就不用再替杨牧云刻意掩饰什么。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阿姐——”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跑了进来,他约摸七八岁年纪,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扫向厅内诸人。
“阿皓,你来了?”郑玉站起身来。
“阿姐,你可想死我了。”男孩子高兴得扑过去抱住了姐姐。
“阿皓,”郑夫人绷起脸,“有客人在这里,不许这么顽皮。”
“阿姐,他是谁呀?”男孩子看看杨牧云,向郑玉眨眨眼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郑玉勾了勾男孩子圆圆的鼻子,向杨牧云介绍道:“牧云,这是我弟弟,郑皓。”
杨牧云朝着男孩子笑了笑。
“呢他叫什么名字呀?”男孩子问道。
“他叫杨牧云,你就叫他云哥哥吧!”郑玉逗他道。
“哦,姓杨啊,”男孩子吮着自己的手指,眼珠子一转,“那为什么不让我叫他杨哥哥呢?”
男孩子奶声奶气的一番话把厅里的人都逗笑了。
“好啦,你喜欢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郑玉笑道。
郑皓的目光又在厅里转了一圈,“阿爹和阿哥呢?”
“他们有事都还没有回来。”郑玉一脸认真的说道。
“哦......”郑皓不说话了。
这时,一个家丁走了进来,朝郑夫人躬身道:“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郑夫人连忙站了起来,一脸激动的说道:“阿玉,阿皓,快随我一起去。”
“牧云,你也跟我去吧?”郑玉一脸企盼的说道。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
郑可是郑昭一起回来的,刚一进门,郑可就抱起小儿子郑皓亲了又亲。
厅中摆下了饭菜,郑可虽吃完酒宴回来,但还是和全家人坐在了一起。郑夫人专门盛了一碗醒酒汤端到丈夫面前。意外的是,郑可让人给杨牧云添了个座位。
杨牧云有些拘束的落座后却惊讶的发现,郑玉不知何时摘下了面具,双颊晕红的她更加显得妩媚动人,颜如舜华。
一家人
很长时间没有聚在一起了,家宴的气氛很是热闹。郑可高兴之下,让郑夫人倒酒。
“侯爷,”郑夫人劝道:“在宫里你都喝了不少酒了,现在就算了吧!”
“哎?”郑可有些不悦道:“少喝几杯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行军打仗,再说,我还没喝尽兴呢!”
郑夫人无奈,只得斟了一杯酒端了过去。
“牧云,”郑可一举酒杯,“来,你我先干一杯。”
“侯爷,请!”杨牧云双手捧起斟满酒的酒杯,恭恭敬敬的说道。
两人一饮而尽。
“这酒的滋味如何?”郑可笑道。
“好酒,好酒,”杨牧云连连点头,“醇厚香郁,绵长回甘,让人回味不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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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王上赐的御酒,”郑可笑了笑说道:“在整个大越都很少人能够喝上。”
“如此在下是有幸在侯爷府里沾上这个光了。”
郑可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若有深意的说道:“牧云,你只要安心留在大越,凭你的本事,就是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多谢侯爷抬举,”杨牧云忙起身拱手道:“在下......”
郑可又用力拍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道:“放心,你与本侯同桌而饮,那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好好对待阿玉,前途那是不可限量啊!”
杨牧云一怔,“侯爷莫不是喝醉了吗?”偷眼向郑玉看去,只见她羞涩的垂下了螓首。
“阿姐,你脸怎么红了?”小郑皓很不识趣的问了一句。
“哪儿有?”郑玉俏脸转向一边。
“阿爹,”郑昭开口说道:“阮炽那老儿没有在酒宴上难为你吧?”
“他如何难为我?”郑可不屑的说道:“阮只一死,等于断了他一大臂膀,现在朝中能够带兵的人就更少了,他想动我?就是王上也得掂量掂量。”
“其实侯爷不再带兵也没什么,”郑夫人说道:“每次您出征,妾身就提心吊胆,侯爷,您已功成名就,应待在家里颐养天年......”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郑可不耐烦的一摆手道:“我是想功成身退,可退得了吗?朝中局势波诡云谲,本侯一旦失势,给了居心叵测的人机会的话,我郑氏满门可就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一番话说的在座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小郑皓想要开口,却被郑玉按住了。
“侯爷思虑深远,在下甚是佩服,”杨牧云斟满一杯酒端至郑可面前,“在下敬侯爷一杯。”
“好!”郑可也举起酒杯大声叫道:“干!”
两人饮尽杯中酒,郑可乜着眼说道:“牧云,你能和我们全家坐在一起,本侯心里很是高兴啊!就算是破占城,取存盆也没这么高兴过......”
“阿爹,您醉了,要不我扶您......”郑昭话未说完就见父亲一瞪眼,“我没醉,就是醉了也不用你扶......”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阿昭,阿爹我多么希望你能扶起整个郑家啊!可是你不能,离开化州时,阮只略使了些小手段,你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是想找打么?”顿了顿,“有时你真应该学学牧云,不要那么冲动,要多动动脑子,不是什么事是都跟战场冲杀一样那么简单。”
“是,阿爹,阿昭记下了。”郑昭脸颊微颤。
第六百二十二章 花庭月下
家庭晚宴结束后,郑可把杨牧云叫到自己的书房里。
屋内的檀香木书架上摞满了线订的书籍,一层一层叠累而上。
杨牧云一怔之下不由肃然起敬,他真没想到一个带兵打仗的人还能有如此的书卷气,这就是所说的儒将么?
郑可看着他的表情不禁淡淡一笑,“这些书不过是用来充门面的,本侯可没这个耐烦闲着没事去多瞧它一眼。”
风趣的话语使得杨牧云莞尔一笑。
“侯爷真性情,在下敬佩!”他由衷的说了一句。
“你去见王上了?”郑可瞥了他一眼问道。
“侯爷您如何知晓......”杨牧云一惊,一语未毕忽然省起宫内定是有郑可布下的眼线。
郑可悠悠一笑,拈着胡须问道:“王上都对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杨牧云定了定心神说道:“在下来自大明,王上不过是向我询问了一下大明的情形而已。”
“就这些?”郑可目光闪烁。
“当然不止,”杨牧云没有丝毫迟疑,“他还询问了一些侯爷征战存盆的情况,还有阮只是怎么死的。”
“哦?你怎么说?”郑可的目光一凝。
“侯爷放心,”杨牧云说道:“我所讲的话王上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王上最后说了一句,”杨牧云微顿了一下,“他说侯爷的胆子挺大的。”
郑可听了身子一震,脸色急剧的变了变。
“侯爷......”
郑可吸了一口气,面目凝重。
“王上还说什么了?”郑可又问。
“王上说能倚重的只有侯爷了,请您不用担心。”杨牧云一字字的道。
郑可背着双手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良久方吐出一口长气,“王上一定是窥透了什么,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侯爷准备如何应对?”
“王上现在暂时还不会动我,”郑可缓缓说道:“我大越与大明的关系还未正常化,一旦两国交恶,就会兵戎相见,阮只已经死了,他麾下的人得重新进行编排,所以王上的当务之急就是稳定朝局,大越先不能乱。”目光凝视着杨牧云,“牧云,我知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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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侯爷,我也不会有见到王上的机会,”杨牧云道:“侯爷的大恩,我无以为报。”
郑可笑了一笑,“阿玉很喜欢你,你知道么?”
“侯爷,我......”
郑可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的事阿玉她知道么?”
“我跟大小姐提起过,”杨牧云说道:“可大小姐她并没有说什么。”
郑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牧云啊,天降灾祸不是人力所能够抗拒的,你在海上经此一难,家里人并不知道你还活在世上吧?”
“侯爷,我......”杨牧云一怔。
郑可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留在这里跟着我建功立业,等以后发达了,再给家里捎信也不迟......”目光凝视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阿玉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希望她过的幸福,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一定恋家呢?”
杨牧云默然,对于郑可的拉拢,他不是不明白。郑可这句话对他的暗示是断绝与家里妻子的联系,留在这里与郑玉成亲。
见杨牧云没有说话,郑可道:“阿
玉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自己的相貌,你是第一个,我相信我的女儿不是一个草率的人,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微微一笑,“她的姿首应该还不恶吧?”
“大小姐风姿卓越,明艳实不可方物。”
“比起你在大明的妻子如何?”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郑可眉毛微动,看看书架上的书,悠悠道:“书中自有千中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牧云,你说千钟粟、黄金屋与颜如玉比起来,究竟孰轻孰重呢?”唇角一勾,转过脸来深深看向他,“我有两个儿子,阿昭为人勇武好斗,冲锋陷阵尚可,可运筹帷幄、纵横朝堂那就差得远了。阿皓又年幼,有时我真怕自己一闭眼,整个郑家就完了......”叹息一声,“本侯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像你一样啊!”说罢神情变得落寞起来。
“侯爷,”杨牧云说道:“在下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郑可微微颔首,“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应该很累了......”举起双手“啪啪”击了几下。
“老爷——”一位老仆走了进来躬身道。
“你带杨公子下去休息,”郑可又加了一句,“要好生款待,不可怠慢了。”
“是。”老仆转向杨牧云,“杨公子,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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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住在西跨院的一间厢房,这里树木青葱,花香袭人,很是幽静。杨牧云躺在床榻上,一时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郑可的意思是让他安心待在这里,不要让他远在大明的家人知道,可自己又怎能一直隐瞒下去?梦楠、紫苏、姐姐还有日渐年迈的父母,自己真能丢下她们不闻不问么?
正思潮澎湃间,忽听窗棂笃笃作响。
“谁?”杨牧云警觉的坐了起来,暗暗扣住左手腕处的袖箭。
只听外面一声娇笑,紧接着一个婉转动人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既然无心睡眠,不如出来一叙如何?”
“郑玉?”杨牧云松了口气,下床趿拉着鞋子来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月光下,郑玉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薄缎纱裙,一头乌云般的秀发用一条浅紫色的丝带束起,鬓边压着一朵淡粉色的花,一张俏脸薄施粉黛,更显得艳丽无匹。
“你......你怎么来了?”杨牧云突然感觉心里一阵紧张。
“怎么,怕我吃了你么?”郑玉格格笑道:“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进去?”
“我出来,我出来。”杨牧云忙不迭的说道。纵身一跃,自窗内跃入了院中。
“好轻功,”郑玉拍着手笑道:“你就这么怕我进你的房么?”
“唔......”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瓜田李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万一辱了小姐的清誉,那就不好了。”
“我不怕,”郑玉向他眨眨眼,“你怕么?”
“我......”杨牧云不敢看她,只说了一个字,“怕。”
郑玉笑了,笑得很妩媚。
“你......找我有事?”杨牧云看着她笑心里有些发毛。
“没事就不能来么,这可是我家。”郑玉说道。
“能......能来。”杨牧云的嘴忽然笨了起来,字只能一个个往外蹦。
“我是来问问你,在这里睡得可好?”
“好......”
“那为什么我轻轻敲了一下窗子,你就坐了起
来?”郑玉道:“别是我打扰了你的清梦吧?”
“没......没有。”杨牧云摇摇头。
“真的?”
“嗯,真的。”
郑玉嫣然一笑,纤腰一摆,在原地翩翩转了个圈子,“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杨牧云傻傻的望了她一眼,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戴面具了?”
“你希望我戴它?”
杨牧云微微摇头,“其实你这样挺好看的。”
“是么?”郑玉笑得更妩媚了,“你要觉得好看,那我就再也不戴那劳什子了。”
“你要是早早把面具摘掉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杨牧云说道。
“稀罕么?”郑玉不以为然的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问道:“我阿爹把你叫到书房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没说什么,”杨牧云搓了搓手说道:“他只是问我见到王上都说了哪些话?”
“阿爹知道你去见王上了?”郑玉诧异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看来侯爷获取消息的渠道不少。”
“那阿爹他还说了什么?”郑玉又问。
“侯爷问起了我的家人......”
郑玉的娇躯微微一震,“你......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然是如实说了,”杨牧云抿着嘴唇说道:“我怎能欺瞒侯爷?”
“那......阿爹又是怎么说的?”郑玉话音有些发颤。
“侯爷只是让我不要想太多,安心留在他这里。”
“就这些?”郑玉的眸子霎了霎。
“嗯。”
“那你呢?又是如何答复阿爹的?”
“难得侯爷对我如此看重,”杨牧云说道:“我会留在侯爷身边好好辅佐他的。”
郑玉眸子一亮,看着他道:“阿爹他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有良心。”
“大小姐,”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夜色说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要是被人看见......”
“看就看见呗,”郑玉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才不管呢!我想来你这里就来这里,管别人做什么。”
“可这要是被侯爷和夫人知道,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郑玉的眸子晶莹剔透得好像黑色的水晶,“牧云,你只要斩断过去的一切,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羁绊了。”
杨牧云默然,郑玉的深情像火一样炙烤着他,可他真能为了她而斩断过去的一切么?
他摇摇头,“大小姐......”嘴唇骤然被两片温润的唇瓣给封住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夜幕下,两个人影渐渐融合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玉松开了他,一张俏脸满是幸福的红晕。她羞涩的说道:“我.....我是不是有些太大胆了?”
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玉不再说话在,转过身袅然离开了庭院,只剩杨牧云一个人呆呆的立在那里。
杨牧云轻抚着嘴唇上郑玉吻过的印记,感觉方才的经历就像是做梦一样。
第六百二十三章 暗相交易
郑可的书房还在亮着灯火,自杨牧云走后,房内又多了一个人。
此人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巾,一双眸子冷厉的犹如鹰隼一般。
“侯爷——”
郑可似乎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感到意外,只淡淡的说了句,“你来了?”
黑衣人微欠了欠身说道:“大公子听说侯爷凯旋归来,特让小人过来恭贺侯爷。”
“他的耳朵倒尖,”郑可的唇角微微一勾,“都快比得上京抚司了。”
“侯爷过奖!”黑衣人将一张写有字迹的纸张放在了桌台上。
纸张发着荧光,竟然是产自大明上等的花笺纸。
“这是什么?”郑可瞥了纸张一眼。
“些许之物,不成敬意,还望侯爷笑纳,”黑衣人又补了一句,“上面列举之物都存放在安源客栈里,侯爷只管派人执此单去取便是。”
郑可一扫纸笺上的列举之物:金嵌宝石鸳鸯壶、银镶翡翠如意、金银狮子、玉螭虎耳夜光杯等等......足足十口箱子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还有各色玉器和锦缎字画,大多是来自大明的东西。不禁冷笑一声,“大公子好大的手笔,这么多贵重之物本侯可不敢要哇!”
“侯爷,”黑衣人淡淡一笑,“大公子对您仰慕得紧,区区身外之物又值得什么呢?”
“看来谅山府真是个好地方,”郑可嘿然道:“大公子在那里可发财得紧哪!”
“不过是个闲散的封君而已,”黑衣人道:“比之侯爷重权在握那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大越的规制,朝中大臣不可结交外地封君,大公子不懂得这个规矩么?”郑可乜了黑衣人一眼。
“规矩么,大公子还是懂的,”黑衣人说道:“但侯爷不想为自己多留条后路么?”
“哦,此话怎讲?”郑可眉尖一挑。
“现在王上是倚重侯爷,可王上百年之后呢?”黑衣人见郑可面色微动,继续道:“现下可是左相阮炽的女儿阮氏英为后,王上虽不曾立世子,可王后膝下是有一个王子的,王后之子继承王位那是明正言顺。就算王上一直不立世子,只要阮氏英的王后之位没有被废黜的话,那大越君王的位子迟早就是黎邦基的。到那时侯爷何以自处呢?要知道你和阮相不和已久,再加上他的兄长阮只死在了您的军营里,这笔账他会怎么算呢?”
“你不必危言耸听!”郑可面色一变。
“侯爷何必自欺欺人呢?”黑衣人目光闪烁,“侯爷是雄才大略,可您的两位公子......”嘿嘿一笑,“比起您来就差得远了,侯爷您难道不为您的子孙后代多考虑考虑吗?”
郑可哼了一声,“那照你说我该如何考虑呢?”
“侯爷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把宝押在谁身上,”黑衣人淡然道:“黎克昌和黎思诚之母身份低微,是撼动不了阮氏英的王后之位的,一旦黎邦基登基为王。侯爷和您的郑氏家族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你是要我扶持你们大公子?”郑可哂笑道:“要知王上现在春秋正盛,说到传继大位还言之过早吧?”
“侯爷说的不错,”黑衣人眼色不变,“可侯爷也别忘了,先王也不过年四十余暴卒,天命这回事,谁又能说的准呢?侯爷若不未雨绸缪,恐将来悔之晚矣。”见郑可默然不语,向他拱了拱手,“大公子是诚心与侯爷相交,若侯爷肯帮大公子,大公子会铭感侯爷的大德......天色已晚,小人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告辞!”
“慢着!”郑可叫住了他,拿起桌上的纸笺,“你把这个拿走!”
“侯爷不想取的话,自有人会替侯爷保管。大公子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会收回么?”黑衣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郑可看着黑衣人消逝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侯爷......”
郑可心下一惊,霍然转身,身后站立的却是自己的夫人。
“夫人你......你来多长时候了?”郑可惊问。
“妾身不过刚刚进来,”郑夫人道:“怕老爷您累着,便沏了一壶茶过来。”
“这些事让下人做也就是了,何必夫人你亲自来?”
“妾身只是不放心老爷而已,便过来看看。”郑夫人说着把茶壶放在了桌上。
见她一脸心事的样子,郑可凝视着她问道:“方才我在房里的说话,你都听到了?”
郑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他道:“侯爷你不要想太多,还是早些歇息吧?”
郑可长长叹息一声,“你去吧,我想在这里静静。”
“侯爷,”郑夫人来到他身边,柔声道:“您现在位极人臣,就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以免污了自身,还牵累了自己的儿女。”
“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郑可不悦的看了妻子一眼,“如今朝堂上波诡云谲,王心难测,我不得不为儿女们多考虑条后路啊!”
“儿女们自有儿女们的福气,再说阿昭已入了铁突军当了统卫官,冲锋陷阵很是勇敢呢!”
“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郑可摇摇头,“对于谋略心计,朝局变幻,那是懵懂无知啊!实难当大任。”
“阿昭还年轻,你就慢慢教嘛!”郑夫人说道:“还有阿皓,他聪明伶俐,等长大了岂不是你的又一大臂助?”
“夫人说的轻松,阿昭为人憨直,性情如此,又岂是能点拨透的?”郑可苦笑:“等阿皓长大成人,至少是十年之后了,我不知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侯爷,您还年富力强,为何说这等不吉利的话?”郑夫人道:“与其忧虑这些,你还不如给阿玉好好寻个夫家,到时姑爷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哦?”郑可目光微眯,粘着胡须道:“阿玉跟你说什么了吗?”
“这事怎能让女儿家启齿?”郑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她都快十六岁了,我这做阿娘的能不替她操心吗?她一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现在把面具摘了,还精心打扮起来。看来这丫头是长大了。”
“嗯,”郑可点点头,“你既这样说,莫非心中已有了人选?”
“妾身正要向侯爷商量这事呢!”郑夫人笑道:“廷上侯丁列之子丁煜现在十八岁了,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头几日我跟丁夫人提及了阿玉的事,她还想过来好好见见咱们的女儿呢?”
“丁煜?”郑可闻听皱了皱眉。
“怎么,侯爷难道忘了?”郑夫人说道:“丁列在先王时就跟侯爷一起并肩作战的,大越重新立国后,他和你一起封的侯,他有个儿子,您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郑可哼了一声,“当年与明军作战时,这个丁列就没少跟我争功,现在他又与阮炽走得很近。你怎么想着和他结亲了?”
“跟丁家结亲又有什么不好?”郑夫人道:“他们是侯爵之家,我们也是侯爵之家,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
“那阿玉愿意吗?”郑可说道:“她心里已有人了,你这个做阿娘的难道看不出来?”
“谁?”见丈夫不语,郑夫人忽然醒悟道:“你说是那个叫杨牧云的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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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没向你提及此事?”
“她只说杨牧云是你新收的一名部下,让我见见他,别的可没说什么。”
“我的部下很多,”郑可嘿嘿笑道:“难道你就没有奇怪阿玉为何不把别人带来你看,而偏偏是他呢?”
“你是说阿玉喜欢上了这个杨牧云?”郑夫人黛眉微蹙。
“怎么,女儿喜欢的人你不满意?”
“人倒是一表人才,”郑夫人若有所思道:“可一问起他家里的是,就被阿玉给打断了。”
“那是因为阿玉她不想让你知道而已。”郑可捋须说道。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郑夫人不解,“不过是问一些关于他家人的事而已,难道有什么隐情当我的面不好说出来么?”
“既然不想让你知道你就不要问了,”郑可说道:“你不要看杨牧云年轻,他可是文武双全,我能这么顺利的攻下存盆凯旋而归,全赖了此人呐!他思虑周全,能够洞察一切,我麾下无人能比,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妾身从未听侯爷如此夸赞过一个人,”郑夫人的眸子一霎,“侯爷是想让阿玉嫁给此人么?”
“这个......就看两人的缘分吧!”郑可说道:“要是阿昭能有杨牧云的一半,我心下也就甚慰了。”
见丈夫言辞闪烁,郑夫人有些不高兴,“侯爷这是什么意思?人家已经住进咱们府上了,又跟阿玉相处在一起。侯爷您又不表个态度,要让阿玉跟他一直这样吗?这让外人怎么看我们家?”
“杨牧云不过是在这里暂住而已,”听郑夫人这一番说叨,郑可感到头都有些大了,“阿玉懂得分寸,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怎么是妾身想得多了?”郑夫人依旧喋喋不休,“别忘了阿玉是侯府的千金,东京城里的勋贵人家可都看着咱们家呢!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
“好了好了,”郑可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我累了,要休息了,有什么话你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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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郑玉亲自过来叫杨牧云去和他们全家一起用早餐。
郑可和郑昭早早的便出府了。
餐桌上只有郑夫人、郑玉、杨牧云和小郑皓四人。
郑夫人又问起了杨牧云家里的事,都被郑玉从中巧妙的含糊了过去。
用罢早餐,郑玉换了一身男装,邀请杨牧云一起出去逛逛。
看着她摘下面具英姿飒爽的样子,杨牧云忽然感到有些不习惯。
“你真的不再戴面具了吗?”杨牧云问道。
“嗯,”郑玉很认真的点点头说道:“难道我这样子不好看吗?”
“好看。”
“走,”郑玉嫣然一笑,“我领你出去见见东京城的繁华。”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这......夫人她知道么?”杨牧云小心的问了一句。
“嘘——”郑玉要他噤声,低低的说了声,“我们从后门出去,你不说我阿娘她不会知道。”
“这样不好吧?”杨牧云心里有些忐忑。
“废什么话?”郑玉秀眉一蹙,“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成什么样子?”
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后院一处偏僻的门前,四处看了看,还好没人。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东京市井
正要推门而出,忽然一个带有稚气的童音叫道:“阿姐——”
把两人唬了一跳,郑玉急忙闪至一边回头看去,却是小郑皓正笑嘻嘻的倚在一棵树旁眨巴眨巴眼的看着他们。
“你在这里干什么?”郑玉松了一口气,绷起脸问道。
“我去找你玩,”郑皓歪着脑袋说道:“阿洛姐姐说你刚刚出去,我就跑到这里来......哈,果然逮到阿姐你了。”说罢好不得意。
“唔......”郑玉斜睨了一眼杨牧云,眸子朝着弟弟霎了霎,“你怎么知道阿姐会来这里?”
“我猜的,”郑皓也看看杨牧云,支起下巴,“你要和他一起出去的话,阿娘肯定不会同意的。嗯......你们不敢走正门,一定会来这里。”
“阿皓真聪明,”杨牧云夸赞他一声,与郑玉对视了一眼,“阿皓不会去告诉夫人的,是么?”
“你们放心,我不会去告诉阿娘,”郑皓忽闪了几下大大的眼睛,“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两人一齐问道。
“你们要带我一起出去玩。”
“这个嘛......”郑玉一脸为难。
“阿姐能带他出去,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小家伙不依道:“你不答应我就去告诉阿娘。”
郑玉和杨牧云面面相觑。
“阿皓乖,”郑玉哄他道:“你想要什么告诉阿姐,阿姐出去后买回来带给你。”
“不——”郑皓一脸倔强的说道:“你糊弄我,你要敢丢下我立刻就告诉阿娘!”一副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再不听话阿姐就生气了。”
眼看姐弟俩剑拔弩张,杨牧云开口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上前一把将小郑皓抱了起来,对郑玉道:“不过是带一个小孩子出去走走,至于发那么大火么?”
“你说的倒轻巧,”郑玉嗔怒道:“要是阿娘发现他不见了,怎么办?”
“又不是出去很长时间,”杨牧云劝她道:“说不定等我们回来时都没人发现呢?”
“对对对,”郑皓拍着手笑道:“还是牧云哥好,阿皓喜欢你!”说罢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郑玉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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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的热闹繁华是不能与大明的南都与京师比的,但比之一般州府还是要强一些。
或许是立国未久,城内到处都耸立着高高的望楼,来回巡逻的军卒也较多。
商铺、酒肆和娱乐场所都集中在城南一带,这里的人气明显比别处要旺许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战争的缘故,城内的百姓女性较多,大姑娘小媳妇挽起手来在街上闲逛,一点儿也不避讳男人的眼光。
更让杨牧云目瞪口呆的是,安南的女人很多都是不穿鞋子的,赤足裸露着小腿就在大街上行走。而且她们不像大明的女人把长长的秀发梳成各式各样的发髻,而是用一条条颜色各异的丝带束起,然后披散下来,简约但不失风情。男人的发髻也不是高高束起,而是梳至脑后挽起来,用一发簪别住。
见杨牧云的目光不住在一群群安南女子的腿部逡巡来去,郑玉用肘部捅了他一下,不悦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
看什么?”杨牧云有些心虚的回道:“你们安南女人的衣装打扮......嘿嘿,真有些特别!”
“特别就要乱看吗?”郑玉恚怒道:“而且盯着不该看的地方一直看,也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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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登时脸红了。
“哈哈,牧云哥害羞了。”郑皓拍着手笑道。
“你高兴什么?”郑玉没好气的呵叱他,“再捣乱我就把你送回家去。”
小郑皓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杨牧云的目光瞥向一边,不敢看她。女人一旦凶起来,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闭上嘴,视而不见。
东京城的大街小巷的店铺上都是写着汉字招牌,就是不懂安南话的逛起来也不会遇见障碍。
郑玉最感兴趣的自然是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铺,当然,还有绸缎庄。里面的陈列的东西大都来自大明,里面的老板和伙计不厌其烦的对进来店铺的每一位安南女子介绍这些物品产自大明的哪个地方,在大明有多流行等等,好像沾了一点儿大明的边再平常的物件就会变得身价不一般。
郑玉正拿着一对玉镯仔细把玩,这对玉镯通体晶莹剔透,呈淡粉色,其中没有一点儿杂色。
“姑娘,”店老板一见郑玉对这玉镯产生了兴趣,便道:“您一看就是挺有眼光的人,这是用大明闽浙山里的水粉玉打制而成,就算是在大明,也是不多见的。”
“哦?”郑玉眸波一转,“水粉玉,那是什么玉?”
“这水粉玉呀,只产自大明闽浙交界的仙霞山里,”店老板指着这副玉镯说道:“你看这材质,这光色,就跟流动的水一样,而且更难得的是,里面一点儿杂质也没有,单单是这玉,就已经是上品了,再打磨成这么一副镯子......”
“好了好了,”郑玉打断他的话道:“你就直说,这副镯子多少钱吧?”
“痛快,姑娘当真是痛快,”店老板一咧嘴笑道:“像姑娘这么天仙一般的人儿再配上这么一副镯子,就更加出尘脱俗了......看姑娘这么喜欢,我也不多要,你就给这个数就行!”说着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十两银子?”郑玉眨了眨眼。
“姑娘说笑了,”店老板眉毛一挑说道:“这么好的玉至少值三百两。”
“三百两?”
“嗯,”店老板点点头,“这玉镯在大明也是价值不菲,一路辗转运到大越很是不易呀,我见姑娘这么喜欢,也就没多加价,三百两是不能再少了。”
郑玉沉吟了片刻,向在店铺门口悠然站立的杨牧云招了招手,“牧云,你来帮我看一下。”
“怎么了?”杨牧云几步来到她身边。
“你看这副镯子戴在我手上好不好看?”郑玉说着将这副玉镯套在纤细的皓腕上晃了晃。
“呃,不错。”
“这位老板说玉镯是产自大明闽浙一带,你家不就是在大明浙江么?你看是不是产自你们那里的玉。”郑玉说着摘下玉镯塞至杨牧云手里。
“唔......”杨牧云拿在手里捏了捏,心中不禁一阵嘀咕,对于这玉石方面的鉴定,他可是一窍不通,只觉得这对玉镯光滑圆润、晶莹剔透,敲起来声音颇为悦耳,想来不是普通的玉打磨而成。但成色看起来比去年离开南都时周梦楠送给紫苏的一对冰花芙蓉玉镯要逊色不少
,应该也不是极品,正拿捏不定时,目光看向了那店老板,“老板......”两人目光一对,不由俱各一怔。
“怎么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杨牧云的眼睛微眯了一下。
店老板的目光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姑娘要是觉得贵的话,价钱好商量。”店老板冲郑玉笑道。
“真的?”郑玉眸子一亮,“你刚才不是说三百两不能再少了么?”
“我是真想与姑娘做成这笔生意,”店老板说道:“既然姑娘这么喜欢,就请你说个数,让我听听合不合适,可以的话我就与姑娘成交了。”
“那好,”郑玉伸出了两个指头在他眼前一晃,“就这个数。”
“二百两?”
“嗯,”郑玉微颔螓首,“老板觉得如何?”
店老板脸上肌肉一阵抖动,遂一咬牙,击掌道:“成,我就当与姑娘交个朋友,以后姑娘多光顾光顾小店便了。”
“那说好了,”郑玉一笑,“我身上可没带那么多现银,我可以给你写一张二百两的字据,你拿着这张字据到城东郑侯府取银子。”
“原来姑娘是郑侯府中的人,失敬失敬,”店老板拱了拱手,“冲着姑娘的身份,小人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写好字据后,店老板将玉镯用一块红绸包了起来,朝郑玉递了过去。
“老板,不知你如何称呼啊?”杨牧云微笑着问道。
“小人......姓段,”店老板踌躇了一下,“贱名不足挂齿。”
“姓段?”杨牧云正思索时,郑玉兴高采烈的接过玉镯一扯杨牧云的衣袖道:“牧云,我们走吧?”
......
杨牧云和郑玉从这家店铺出来时,回望了一下牌匾,只见上面写着“玉轩阁”三个大字。
“这个名字倒起得挺文雅,”杨牧云喃喃道:“他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姓段,会是谁呢?”
“喂,你想什么呢?”郑玉问道。
“哦,没什么。”杨牧云缓过神来道。
“说来也是奇怪,”郑玉的眸子霎了霎,“刚开始时那个老板咬定了三百两银子的价钱不松口,可你一进来,他的语气立马就缓和了,他不会觉得你真是个行家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笑道:“大小姐出身侯府,身份高贵,那个老板说不定就是冲着这个松口的。”
“不对,”郑玉秀眉微蹙了一下,“我是最后立字据时才道出自己身份的,而他之前已经松口了。”
不待她再发问,杨牧云目光一转,“咦?阿皓呢?”
郑玉闻听吃了一惊,目光连忙向四下里扫去。
“在那里!”杨牧云伸手指去。
不远处的一间卖蜜饯果干的铺子里,郑皓小朋友正踮着脚尖向上面摆放的一个个木盒子里看去,里面盛放着或红或绿、或琥珀色或乳白色的蜜饯果干,铺子里充溢着甜香的气息,引诱着小家伙大张着嘴,嘴角挂着馋涎。
“没出息的东西!”郑玉骂了一句,“一见吃的就迈不动步了。”
杨牧云摇摇头,女人天性就爱美,小孩天性就爱吃,性之所以,没什么不对。
第六百二十五章 升龙游船
“阿姐,我要那个。”小郑皓指指一个木盒中盛放的奶白色的方糕说道。
“你呀,”郑玉刮了一下弟弟的小鼻子,无奈的笑笑,“真拿你没办法。”冲摊主说道:“来两......”看了一眼杨牧云,改口道:“来四块椰丝糕。”
......
“来,尝尝,”郑玉将一块方糕递至杨牧云手里,“这可是我们大越的特产椰丝糕,在大明你是吃不到的。”
看着这乳香四溢的奶白色方糕,杨牧云接过咬了一口,“唔,好甜!”吃起来又糯又软,一股很特别的甜香气息直冲鼻端。
味道很像是蒙古人的奶团子,可细品起来又不一样。
“这是什么奶做的?”杨牧云随口问了一句。
“椰奶。”郑玉眨着眼睛笑道。
“椰奶?”杨牧云一怔,“那是什么,长什么样子?”
“它长得圆圆的,像球一样挂在树上。”
“挂在树上的圆球......”杨牧云忽然想起自己初登安南海岸时像伞一样高高矗立的树木和它那向四方散开的巨大叶片,叶片底下
是聚在一起圆圆的青绿色果实,阮阿兴对他说过这是椰子树,叶片下果实叫椰果。这不会是从那东西里面挤出的奶吧?
看着他那呆呆的样子,郑玉感到一阵好笑,“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看的。”又包了几样其它的果脯蜜饯。这才和杨牧云带着小郑皓离开了这里。
“这椰丝糕好吃么?”
“好吃。”
“你喜欢吃的话我天天买给你吃!”郑玉笑了,笑得很甜。
杨牧云一愕。
“阿姐,还有我,”小郑皓说道:“你也得天天买给我吃。”
“知道了,”郑玉摸摸他的头,“就你淘气。”
......
“站住——”前方如惊雷一般发一声喊,人们纷纷躲闪避让,一个头戴竹笠,身穿短葛的汉子向他们这边疾奔而来。在他的身后,一群安南官兵挥舞着刀矛呼喊着追了过来。
“快,截住那个明人奸细。”一个安南士卒喊道。
话音刚毕,前边胡同里冲出几个安南官兵拦住了那汉子。
那汉子一咬牙,从身后拔出一柄雪亮的单刀,向那几个安南官兵砍去。
“当——”一名安南官兵硬架了他一刀,身子连连后退。
就这一缓之际,后面的安南官兵追了上来,将这汉子团团围住。
“给我上,抓活的。”一名安南将官手一挥,手下兵丁们呼喝着一拥而上。
这汉子功夫不弱,以寡敌众,几招过后,连伤了两名安南官兵。而他的手臂和小腿也各中了一刀,但他仍咬牙狠斗。
“嗤——”他的后背又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有摔倒。
杨牧云在旁看着不忍,握紧了拳头正欲上前,却被一个温软的纤手拉住了。
“你要是出手的话,会惹上大麻烦的。”郑玉告诫道。
杨牧云眉头一皱,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
那汉子渐渐不敌,“锵——”的一声手中刀被一名力气大的安南官兵磕飞,再也撑持不住,摔倒在地。
众安南官兵正
要一拥上前,忽然一辆平板车冲了过来,上面堆满了麻袋。
“娘的,你瞎眼了,”那安南将官骂道:“往哪儿推呢?”话音未落,蓦地里白影晃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窒,跟着双眼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扎刺一般,待欲张口大叫,满嘴粉末,连喉头嗌住了,再也叫不出声来。
四周到处弥漫着石灰粉,其余安南官兵顾不得抓人,举起手中刀胡乱挥舞。
杨牧云看得真切,平板车的麻袋下窜出几人拉起那汉子向着人多的地方狂奔而去,眨眼间没入了人群中。
“追......”那安南将官刚喷出一个字,喉咙就又被噎住了,连连咳嗽不止。
众安南官兵顾不得擦拭满脸的石灰粉尘,舞着刀矛冲了过去。
一个在旁边米粉摊上吃米粉的老者看着直摇头,“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眼睁睁的让明人奸细给跑了,真......”喟叹一声,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听说大明的军队南下了,”米粉摊上的一个食客说道:“要不为什么东京城里的明人奸细闹得那么凶?”
“明人不是要去征讨麓川么?”另一个食客问。
“谁知道呢?”先前的那个食客道:“在明人眼里,大越和麓川都是叛贼,真的征讨谁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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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了去。”
“城里议论这事儿的多了,”先前的食客满不在乎的说道:“很多人都说明人的大军实际上是冲大越来的。”
“怪不得城里的一些富户都搬出去了呢!”另一个食客道:“要不咱们回去也收拾收拾?”
“你也想跑?”先前食客乜着眼说道:“能跑哪儿去?还是省省吧,你我贱命一条,怕个什么?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没当过大明的臣民,东京原来不就是大明交趾布政使司的东关城么?对咱们穷人来讲,当大明的臣民还是做大越的百姓又有什么不一样?”
“你说的也是,”另一个食客呵呵一笑,“谁来我们不也得讨生活不是?”
“赶快吃吧,吃完了咱们还得赶紧回码头搬运货物呢!”
......
郑玉听着这几个食客的议论,心中一阵感叹,对贫苦百姓来说,江山的更迭不过是换了一拨人统治他们而已,对他们的生活而言却不受丝毫影响,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大明的军队会打过来。
“喂——”她见杨牧云眯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呼唤了一声。
“哦......”杨牧云收回了目光。
“你在看什么?”郑玉问。
“没、没什么。”杨牧云含糊应道。他刚才隐约看见逃走的那几人似乎钻进了郑玉光顾过的那间珠宝首饰铺子。
“阿姐,牧云哥......”这时小郑皓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
“你又到处乱跑了,是不是?”郑玉板起俏脸教训他道:“现在这么乱,小心有人把你抓了去。”
“我才不怕呢,”小郑皓下巴一扬,忽闪了几下眼睛道:“阿姐和牧云哥本事那么大,才不会任凭别人把我抓了去。”
“你怎么知道他本事大?”郑玉忍不住瞥了杨牧云一眼。
“阿姐说过,要找一个比自己本事大的男人,”小郑皓道:“阿姐这么喜欢牧云哥,那他的本事一定比你大了。”
“你......你这小鬼,这话也是你说得的。”郑玉的俏脸登时红了。
“嘿嘿,阿姐害羞了。”小郑皓拍着手笑道。
“你再说看我打不打你!”郑玉举起手吓唬他道。
小郑皓连忙躲到杨牧云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冲姐姐做了一个鬼脸。
“好了,别逗你姐姐了,”杨牧云拉着小郑皓的手说道:“要不她,你还出不来呢!”
“我要是告诉阿娘,她也别想出来。”小郑皓不服气的道。
“这姐弟俩......”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牧云,”郑玉方才听那两个吃米粉的食客提起码头,对他说道:“我们去坐船好不好?”
“坐船,去哪里坐船?”杨牧云问。
“升龙江上呀!”郑玉笑道:“就在城外,离这儿不远。”
杨牧云还未说话,就听小郑皓拍着手叫道:“好,去坐船,阿皓也想要去坐船。”
“那你就得乖乖听话,”郑玉瞪了他一眼,“要是再敢胡乱跑,我就把你扔到江里去。”
一番凶巴巴的话吓得小郑皓脖子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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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江自东京城北流过,绕东京城东南而下,江水呈砖红色,所以后世又被称为红河。升龙江这一名称来自于数百年前东京城原来的名字升龙城,现在升龙城虽然改称东京,可升龙江这一名称却延续了下来,直到数百年后改为红河。
升龙江码头在城东的白马祠,也就是护城河口,这里往来船舶甚多,从海上来的大船溯江而上,从上游来的货船沿江而下,都在东京城外码头卸货。
除却货船之外,这里还有一些游船,专供城里的达官贵人沿江游览。
在杨牧云看来,这些游船跟南都秦淮河上的画舫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些画舫精致罢了。
他们三人过来时晚了些,码头上只剩下了一艘游船。郑玉兴致盎然的正要领着两人上船,却被船老板拦住。
“对不住,”船老板陪着笑脸说道:“小人这船被包了,不能再载他人,对不住......”
“你瞧不起人吗?”郑玉秀眉一挑,一脸不悦的说道:“我给你两倍的船资,你只管开船就是了。”
“您就是给我三倍的船资我也不敢收哇!”船老板苦笑道:“那人我可得罪不起,姑娘不妨等一等,说不定会有回返来的船。”
“这里只有你一条船,我可不耐烦再等别的船,”郑玉没好气的说道:“包你船的是谁,来头很大吗?”
“姑娘不知,包小人船的是廷上侯的公子丁煜丁公子。”船老板说道。
“我倒是谁,”郑玉嗤笑一声,“原来那姓丁的,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阿爹可是统领大军征南的县侯。”
“原来是郑侯爷家的小姐,失敬失敬,”船老板连连作揖道:“郑侯爷的大名如雷贯耳,能见到郑小姐是小人的荣幸,可是小人的船已被丁公子给包了,丁侯爷小人也是惹不起呀!”
“大小姐,”杨牧云劝道:“既然今日不巧,那咱们改日来也就是了。”
“不行,”郑玉也来了脾气,“今日这船我是坐定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船下争执
“哟,是谁这么霸道硬要坐本公子的船呀?”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说道。
杨牧云和郑玉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带着几个奴仆一摇三晃的向这边走来。
这位公子甚是年轻,看岁数不过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手摇折扇,身穿一件宝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衫,腰束一条玉色腰带,脚蹬粉靴,头发乌黑油亮,戴着一顶缀着碧玉的逍遥巾,甚是潇洒风流。可鬓边却插着一朵红花,显得脂粉气重了些。
完全是一副大明贵公子的打扮。由于交趾布政使司裁撤未久,明风甚重,安南上层人物都以穿戴大明衣冠为荣。
一见这位公子到来,船老板如蒙大赦,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他面前深深一躬,“丁公子,您可来了,”侧目看了一眼郑玉,“这位是郑侯爷府上的小姐,她坚执要上船,小人实在是没办法......”
贵公子看向郑玉时眼睛一亮,啧啧赞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美女,百花在她面前也都要黯然失色,妙妙......”“唰——”的一收折扇,上前深深一礼,“小可丁煜,见过郑小姐。”
“你就是丁煜?”郑玉的剪水双瞳在他身上一转,“你爹就是廷上侯丁列么?”
听她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丁煜也不生气,说道:“正是!不知郑小姐芳名?”
笔趣阁
“你想知道么?”看他一脸企盼的神色,郑玉唇角一勾,逗弄他道:“你去问我阿爹吧!”
“小姐说笑了,”丁煜也不着恼,甩开折扇摇了摇,“今日在此得遇小姐,也是有缘,不如你我一同上船,共游这升龙江,如何?”
看着他一脸轻佻的样子,郑玉心里说不出的厌恶。本来她一心想要与杨牧云上船游玩,可一见这位登徒子,心中的热忱立时消了大半。要是与这娘娘腔同船共游,实在大煞风景,俏脸微沉,“对不住得很,本小姐忽然不想上船了,”转向杨牧云,“牧云,我们走!”
丁煜脸色微变,指着杨牧云道:“这人是谁?”
“关你甚事!”郑玉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再与他多言,抬起莲步欲走,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自己面前。凝眸看去,见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我家公子好心相请,小姐还是留步的好!”那汉子沉声说道。
“丁煜,你想干什么?”郑玉俏脸变色道。
“小可是一片好心,”丁煜得意的摇摇扇子,“还望小姐留步。”
“你的好心还是留给你自己吧,”郑玉俏脸一寒,“我若是不留步呢?”
丁煜看看身边的一众手下,嘿嘿一笑,“此情此景,恐怕由不得郑小姐吧?”
“丁煜,你敢用强?”郑玉声音一沉。
“小可不敢,”丁煜笑道:“不管怎么说我阿爹也是廷上侯,与你父亲地位一般,小可如此盛情相邀,郑小姐怎么也得给小可几分薄面吧?”
“你有这薄面么?”郑玉鄙夷的睨了他一眼,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陡然间劲风拂面,挡在她身前的汉子探出左掌向她手臂抓来,看架势身手不弱。
郑玉早有提防,正待出手,眼前人影一闪,杨牧云出手如风,右掌切向那汉子的手腕,那汉子手腕一缩,五指箕张,插向杨牧云的胸口。
杨牧云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一手,后发先到,食指直戳向他掌心
。
那汉子一惊,五指急握成拳,但却收势不及。
“啪——”的一声,拳掌相交,那汉子“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拿桩站稳,脸色剧变。
丁煜目露异色,“唰——”的收起了扇子。
那汉子脸色一红,正要再扑上去。却被一浑厚的声音喝止,“阿辉,你退下,你不是他对手。”
“是!”一闻此言,吗汉子一脸凶悍之色立时敛去,恭恭敬敬退至一边。
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丁煜身后闪出一人。
这人大概五十上下,五短身材,一颗脑袋硕大无比,头顶光光的没有一根头发,颔下一绺花白胡须,赤着双足,看起来相貌平常,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这位小兄弟请了,”这人上前一步,朝着杨牧云拱了拱手,“由我来讨教一下你的高招。”
杨牧云听他说话气息悠长,脚下甚是有力,知道此人比起刚才那个汉子武功要高得多了,便深吸一口气,凝神还礼。
“在下不得已出手,阁下当真要难为我们么?”
“我加公子是一片好意,”这人笑道:“不过是同船一游而已,你家小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阁下若一再相逼的话,”杨牧云沉声道:“在下就只有得罪了。”
这人微微一笑,“小兄弟不必客气,请!”
“你是前辈,你先请!”杨牧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
这人面带微笑,却岿然不动。
两人相向而立,却是谁也不出手。
丁煜等的有些不耐烦,对这人说道:“封师傅,你......”话未说完,这人已然暴起,眨眼间便飘至杨牧云身后,双掌拍向他后背。
掌风掠处,却击了一空。
封师傅脸色微动,倏然转身,双臂向上撩起......“蓬——”的一声,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劲风大起,再看时,封师傅与杨牧云再次相向而立,只不过换了个位置。
“阁下好功夫!”杨牧云冲封师傅嘻嘻一笑。
封师傅却面色凝重起来,一言不发。
经过这一交手,杨牧云的神情变轻松很多,倒仍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
“阿姐,我怕!”小郑皓往姐姐身边挤了挤。
“别怕,有阿姐在呢!”郑玉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头说道:“你牧云哥正帮着我们打坏人呢!”
“那他能打赢么?”小郑皓吮着手指问道。
“你猜!”郑玉笑着向他挤挤眼。
小郑皓摇摇头,只说了一句,“那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牧云哥打,也不怕羞!”
声音虽小,却也听到封师傅耳朵里,他不禁脸微微一红,深吸一口气,袍袖一拂,身形遽然移至杨牧云跟前。手腕一动,幻化出万千道掌影,向对方全身罩去。
杨牧云见他掌心发红,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知道对方使出了绝招,遂凝神出手。
“蓬蓬——”人影翻飞,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阵嗤嗤声响过,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怎么会有东西烧起来了?”众人正奇怪的朝四下看时,只听“噗噗——”几声,一个身影弹出老远,待
立定了看时,却是那封师傅。只见他身上的衣衫被烧了几个大洞,连胡子也好像被火燎去了半截,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另一边不远处,杨牧云悠闲的朝他一抱拳说道:“前辈的高招,在下领教了,承让承让!”
封师傅脸上阵青阵白,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把丁煜晾在了一边。
丁煜脸色一变,“封师傅你......”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人早走得远了。
“牧云哥赢了么?”小郑皓的一双大眼睛忽闪了几下,向姐姐问道。
“你说呢?”郑玉俏脸洋溢着笑意。
“牧云哥把那老头气走了,一定是他赢了,”小郑皓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可是他怎么把人家的衣服跟胡子给烧了呀?他又没拿着火。”
郑玉忍着笑,拍拍弟弟的脑袋,“等会儿你一问他不就清楚了?”
“哦......”小郑皓若有所思。
“大小姐,”杨牧云朝郑玉走了过来,“我们走吧!”
“嗯。”郑玉微颔螓首,看向他的双眸灿然生光。
杨牧云拉着郑皓的小手刚转过身子,一个硬物已捅至眼前。
“不好!”他暗叫一声,身子微微后仰,硬物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定睛看时,却是一把折扇。
“啪——”杨牧云出手拨向对方手腕,对方缩手避开。
“丁公子?”他不由一怔,原来偷袭自己的竟是那个看起来风流倜傥的丁公子。
“你的功夫不错。”丁煜一敛轻浮的样子,目光变得阴鸷起来,“连封师傅的火印掌都被你给破了,不如我跟你玩玩。”
“你?”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眼前这个花花公子好似变了一个人。
“怎么?你不敢?”丁煜挑衅似的盯着他。
杨牧云微微一笑,缓缓拉开了架势。
“慢着——”
两人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郑玉叫停了他们。
“不就是上船游玩么?”郑玉冷冷的看着丁煜,“至于拼死拼活的?也不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垂首对小郑皓道:“走,阿姐陪你上船。”
“大小姐,你......”杨牧云愕然。
“我什么我,”郑玉打断他的话道:“咱们来这儿不就是要乘船游玩的么?难得有人相请,还打个什么?”目光转向丁煜,“丁公子,你既然请我上船,所有的船资都由你出。”
“应该的,应该的......”丁煜吁了一口气,收起架势向着郑玉微欠了欠身,“郑小姐请!”
郑玉拉着小郑皓的手转身正欲上船。
杨牧云忙走上前,低声道:“大小姐,这位丁公子并不难对付,你不必屈从他的。”
“我知道你厉害,”郑玉悠悠道:“可我现在改主意了,上船一游又有什么不可,至于让你跟人打得你死我活么?”朝丁煜又说了一句,“牧云必须跟我一起,怎么样?”
“无妨无妨,”丁煜故作潇洒的一摇折扇,“这条船甚大,也不多他一人。”
“那咱们就上船吧?”郑玉冲杨牧云一笑。
“唔......”杨牧云摸了摸后脑勺。
第六百二十七章 番外·塞北
漠北初春的草原依旧是奇寒无比,枯黄的牧草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不出一点儿有生机的样子。寒冷的风夹杂着雪沫子直往人的脖领子里钻。
从草原的南边过来一支长长的队伍,马上骑士的甲胄之外都裹着厚厚的御寒皮袍,头上都罩着双耳皮帽,只在眉下露出一线,在草原上缓缓行进着。
蓦然,一阵杂沓的的声音打破了草原的寂静。前面的骑士纷纷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远方的地平线上,涌动着一条黄浪,正向四方扩散。
“黄羊,是黄羊!”马上骑士看得两眼放光。
一阵阵牛角号声响起,骑士们散了开来,形成一条半圆形的弧线呼啸着向前方疾驰而去。
骑兵队伍后面的一辆马车掀开了一线帘子,探出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目光看了看呼啸而去的骑兵。问旁边马上的一名将领,“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爷,”这名将领回道:“鞑子骑兵们去围猎了,殿下勿须担心?”
“围猎?”车上人皱了皱眉,“孤还以为他们这是要跟人打仗呢!围猎用得着这许多人么?”
“王爷有所不知,”这名将领继续道:“前方十数里之外出现了黄羊群,看样子有成千上万只呢!要是把它们驱赶着围起来,至少得需要几千个骑兵呢!看起来就真跟打仗一样。”
“唔......”车上人点点头,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我们的人没去么?”
“禀王爷,”那骑兵将领道:“吴将军已经下令,要我们好好守护王爷,不得乱动,违令着军法从事。”
留下严阵以待的骑兵都身着红色战袍,跟围猎黄羊的灰衣皮甲骑兵截然不同。
“嗯,”车上人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柳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柳姑娘......柳姑娘她被那鞑子郡主给叫去了。”那将领踌躇了一下回道。
车上人登时大为不悦,“云惜怎么又跟她混在一起了?你快把她给我叫回来。”
“是!”那将领应了一声,点了几名骑兵打马而去。
看着他们身形渐渐模糊,车上人才合上了车帘。
这人正是朱祁钰,他带兵护送赛因孛罗王出了古北口后,就遇见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率领的大队斡剌特骑兵。双方合兵一处,向着西北方向进发。
朱祁钰第一次行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连走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到达斡剌特人的驻地。在问及赛因孛罗还有多远时,这位意气风发的王爷哈哈一笑,说继续往西北走,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湖边就是了。他们斡剌特人冬天就在那里过冬。照这样的速度,大概还要走一个月。朱祁钰登时就蒙了,在这荒凉的塞外走了这么些天,就已经让他感到发狂了,还要再走许多天,他简直不敢想象。
“这是要走到天尽头么?”入眼之处,到处是荒芜人烟的原野,与关内的富庶繁华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每天都是窝在车上颠簸前行,几天下来便腰酸背痛,要是真到了目的地,颠散了架都有可能。他真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让他感到安慰的是,柳云惜一直待在他身边,陪他
说话解闷,让他的旅途不那么难捱。
她第一次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姓名,她不姓柳,而是姓李,叫李惜儿。
他感觉这个名字比柳云惜要好听,可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真名呢?柳云惜笑笑,没有回答。人家不想说,他也没有再问。
在这漠北浩瀚无垠的荒野,朱祁钰感觉自己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他甚至怀疑他的皇帝兄长朱祁镇是不是找个借口把自己扔在这个不毛之地就此不理了。要不是柳云惜一直宽慰他,他真不知能不能捱下去,毕竟以前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
“要是能再回到京城,皇兄就是把我关进锦衣卫的诏狱里,我也愿意。”在朱祁钰眼里,京师最阴暗恐怖的地方也比塞外萧瑟的荒野要好些。他真有些羡慕偶尔从天上飞过的飞鸟,要是可以,他也想插上一对翅膀,飞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今天晚上恐怕又要在野外宿营了。”朱祁钰缩了缩脖子,自从离了京城以来,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回好觉。塞外的夜晚,仿佛空气也被冻住了,吸进鼻腔里从颅内一直冷到心底,手脚都冻得发麻。有的人晚上睡过去,早上就再也没有醒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成为这样。
“听英国公张辅说过,他年轻时征讨过安南,那是个四季常绿的地方,没有冬天,也不会下雪。要是我未来的封地在那样的一个地方就好了。”夜里被冻醒时他常常这样想。
“不知元琪儿把云惜叫去做什么?”他又掀开车帘一线向外看了看,希望那个熟悉的倩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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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斡剌特骑兵拉网式的驱赶下,数千只黄羊像钻入网中的鱼,被汇聚在一处逐渐收紧。
在往来奔驰的斡剌特骑士威武雄健的身影中,有两道倩影如流云一样穿梭来去,身上厚厚的裘皮大衣掩盖不住她们身姿的婀娜,她们就像雪中盛开的玉莲花一样引人注目。
她们一身穿火红的裘衣,另一位是雪白的裘衣,相貌都如花般娇艳。
红衣少女眼见离奔腾的黄羊越来越近了,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只黄羊,“咻——”的一声响,那只黄羊应声而倒,在草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红衣少女策马疾驰上前,如蜻蜓点水般俯身抄起地上的黄羊放在了马鞍上,姿势优美之极。她反转马头朝白衣少女一笑,“柳姐姐,看你的了。”
白衣少女一笑,颜若春花,只叫她不慌不忙的抽出弓箭朝着黄羊群缓缓拉紧了弓弦。她瞄准的是一只正在狂奔的黄羊,手中箭正欲射出,忽然一只小黄羊出现在那只黄羊的身边,她手一松,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擦着那只黄羊的脖颈边飞过。那只黄羊吃了一惊,护着小黄羊逃进了黄羊群中。
“可惜可惜......”红衣少女微摇螓首叹息道:“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白衣少女却笑了笑,“许久没练过射箭了,都有些生疏了。”
“我看你不是手法生疏吧?”红衣少女向她眨眨眼,“看见它们母子一起,心软了?”
白衣少女笑笑,没有否认。
“柳姐姐现在越来越慈悲
了呢,”红衣少女笑道:“看见猎物都不忍心下手了。”
“我要是射杀了大黄羊,那只小黄羊怎么办呢?”白衣少女淡淡道:“有伤天和的事,我可做不来。”
“你的那位王爷呢?”红衣少女又道:“不把他叫来你们一起狩猎么?”
“他可不会骑马,”白衣少女道:“弯弓射箭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那你喜欢他什么,仅仅是因为他王爷的身份么?”红衣少女道。
“喜欢一个人非得需要理由么?”白衣少女说道:“要是杨牧云不会武功的话,你就不会喜欢他了,是么?”
白衣少女的话勾起了红衣少女的思绪,只见她幽幽一叹,“那个没良心的,也不知死哪儿了?愣是没有他的一点儿消息。”
“又想他了?”
“嗯,”红衣少女抬起眸子,“柳姐姐,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
“你放心,”白衣少女安慰她道:“他的本事大得很,人又机灵,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都这么长时间了......”红衣少女的眼眸有些潮润。
“你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我也想,”红衣少女目光看向南边,“听说他上了海船,飘到了大海里,柳姐姐,你说飘到海里的人还会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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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见过大海,是不是?”
“嗯,”红衣少女微微点头,“听说大海里的水像草原一样无边无涯,不知有多大,也不知又多深。我们斡剌特人驻地的大湖虽然也看不到边,但毕竟是有尽头的。”
“就算你找到了他又能怎样?”白衣少女道:“他能随你到草原来么?”
听了她的话,红衣少女一阵沉默。
“琪儿,”白衣少女缓缓道:“我劝你还是忘了他吧,他的根在大明,家人也都在大明,你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何况......何况她已有了妻子。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呢?”
“朱祁钰也是有妻室的,”红衣少女说道:“那姐姐跟着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他给你一个名分,好在他的王府里有一席之地?”
“琪儿,”白衣少女默然片刻说道:“姐姐的心思你是不会懂的。”
“我怎么不懂?”红衣少女的眸子一霎,“姐姐一直想要恢复大夏国,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么?可你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闲散的王爷身上,值得么?”
“值不值得,我都要去搏一搏,”白衣少女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至少他是愿意帮我的,他为了我讨了这个差事,想要自己便强,你说我能置之不理么?”
这白衣少女便是柳云惜,红衣少女是元琪儿,她们在京师时就已很熟悉了,这番在塞外,更是在一起亲如姐妹。
“他要如何变强,当皇帝么?”元琪儿哂笑道。
“不可以么?”柳云惜道:“只要他肯奋起,不争一争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当皇帝的机会?”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漠篝火
两姐妹正说着话,策马飞奔来一位英武的青年,正是阿失帖木儿。
他的马鞍上已负了三只黄羊。
“你们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说话么?”阿失帖木儿冲她们笑着说道,目光却落在柳云惜身上,“再耽搁一会儿这群黄羊就要被人打光了。”
“柳姐姐慈悲,不愿意杀生,”元琪儿说道:“二哥你可得约束好部下,不要把母羊和小羊也给打光了。”
“这还用你说么?”阿失帖木儿浓眉一挑,“长生天的恩赐,我们拿够也就是了,放走小羊和怀孕的母羊,这点草原上的规矩,我们斡剌特人还是懂的。”看着柳云惜,“柳姑娘,听说你的箭法不错,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呢?”
“二王子骑射无双,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岂不贻笑大方?”柳云惜笑了笑,“二王子请自便,莫要为了我们耽搁了你的狩猎。”
“不妨事,不妨事,”阿失帖木儿一拍马鞍上的黄羊,嘿嘿一笑,“我猎得还不够多么?柳姑娘你两手空空,我看着着实不忍呐!难得长生天恩赐一场盛宴,柳姑娘就打算这样错过吗?”
见柳云惜有些犹豫,元琪儿在旁说道:“柳姐姐,我二哥说的对,这次狩猎可是难得的一次机会,难道你不想让那位郕王爷见识一下你的本事么?”说着举起马鞭在柳云惜坐骑的臀上狠狠抽了一下,马儿“唏律律——”一声嘶鸣,扬起四蹄向着远方的猎物狂奔而去。
“二哥,你还不赶快去追!”元琪儿朝阿失帖木儿挤挤眼。
阿失帖木儿仰天一笑,两腿一夹马腹,紧紧追了上去。
......
远方的一座小山丘上,一位头戴钹笠冠,身穿黑貂皮大衣的威武雄壮的大汉正注视着这一切,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红色僧衣,头戴鹅黄色班智达帽的年轻僧人。
年轻僧人两眼微瞑,双手合十,似在祈祷什么。
待他祈祷完毕,大汉微微一笑,“大国师是在为那群猎物而祈祷么?”
“冥冥众生,皆有定数,”年轻僧人面目平静的说道:“在佛陀眼中,众生俱等,与世人无异,本尊既然见了,就要为它们超度一番。”
“大国师慈悲啊!”大汉拉长了声音说道:“比之红教的萨喀巴大师可仁爱多了。”
这大汉正是赛因孛罗,年轻僧人是朱祁镇亲封的大国师释迦坚赞。
赛因孛罗自打离开了大明京师,雄姿勃发,恢复了往昔草原王者的风采。
“王爷谬赞了,”释迦坚赞说道:“本尊只是替佛陀在世间弘扬教义罢了,愿这世间众生永不再受杀伐兵戈之苦。”
“大国师,”赛因孛罗嘴角微微一翘,“那个阿噶多尔济对你可热忱多了。”
“阿噶多尔济殿下不过是邀请本尊去王廷宣扬佛法,王爷不必多心。”
“那大国师是如何答复的?”
“本尊已受王爷之邀,因此只能婉谢阿噶多尔济殿下的好意了。”
“大国师真是明白人呐!”赛因孛罗一笑,“知道如何取舍。”
“王廷诸部已有红教的人在,”释迦坚赞淡淡道:“本尊再去已没任何的意义了。”
“大国师是怕见到那位萨喀巴大师么?”赛因孛罗目光一闪。
“同样是传扬佛法,解救芸芸众生之苦,”释迦坚赞平静的说道:“本尊又何必与人作无谓之争呢?”
赛因孛罗目光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大国师,忽然大笑道:“大国师真是妙人,本王没有看错人。”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在离赛因孛罗数丈之处一跃而下,单腿跪地道:“王爷,二王子请示王爷是否还要前行?”
赛因孛罗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已西斜,便一挥手道:“看来儿郎们收获不错,传我令下去,就地扎营,让大家伙儿好生乐呵乐呵。”
“是,王爷!”那骑士面露喜色的应道。
待来人去远,赛因孛罗瞥了一眼释迦坚赞,“大国师也一路辛苦,便与我们一起同乐吧!”
“王爷盛情,本尊在这里谢过了。”释迦坚赞微欠了欠身。
赛因孛罗缓缓走下山丘,俄尔大笑,“可惜只有肥羊美酒,没有美人,真是慢待了大国师呀!”
听着他的笑声,释迦坚赞心中一动,伸手捏了捏怀中珍藏的那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那是他离开京师时紫苏送给他的,希望他一路平安,他一直贴身妥为珍藏。
自打入了空门,他便一心礼佛,心中再无其他。可自从见到紫苏那艳绝人寰的姿容,他沉寂的心便像融化的坚冰一样活泛开来。他的脑海里满是她靓丽的倩影,于是不顾一切寻找机会接近她。还好,她好像对他并不讨厌,经常到他那里谈经论道。可当他知道这天仙般的佳丽已嫁作人妇时,心中便有了深深的失落感。但这又能如何呢?她就算没有嫁人,自己当真能够和她在一起么?那晚在白塔寺,他替她挡了一剑,他真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却偏偏被她丈夫给救活过来。打那时起,他便躲避着不敢再见她了。可就算不见,自己这颗心也无法再平静下来,他萌生了离开京师的念头,正好赛因孛罗邀请他去漠北,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离京那天,她在京城外的凉亭为他送别,还送了他这个荷包,听她说她就绣了两个,另一个是想给他丈夫的,可他丈夫却下落不明。
那个时候她正需要人安慰,自己还是硬起心肠离开了。
“希望她此刻安好,和自己的丈夫夫妻团聚。”释迦坚赞默默念叨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眼角不自觉的向南一瞥,这里距离大明应该已经很远了,能阻隔他心中妄念的除了无边的草原之外,还有时间的消磨。“或许我不会再回去了,这样才能彼此相忘。”他喃喃自语道。凝了凝神,缓步随着赛因孛罗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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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黯夜燃起了一堆堆熊熊的篝火,一只只黄羊被洗剥干净后,架在篝火上烘烤。
这些草原上的汉子围坐在篝火边,放开怀大吃大喝,熊熊的烈焰像精灵一般在夜空中升腾,红红的照亮了每一张欢快的脸。
明军也被邀请了来一起吃喝,他们和斡剌特人混在了一起,大家喝到兴高采烈处,似乎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有些人一时兴起,干
脆脱去厚厚的棉袍,甩开膀子摔起跤来。赢了的人大声欢呼,输了的人也毫不在乎的从地上爬起来,哈哈一笑,接着端起碗狂饮起来......
朱祁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却一阵落寞,更加想念起京师来,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坐在王府中,和家人共进晚餐。
“王爷......”柳云惜的呼唤使他回过神来。
“唔......云惜呀,”朱祁钰紧了紧衣襟说道:“你还是叫我祁钰吧,这王爷什么的听起来太生分了。”
“这怎么可以,”柳云惜一笑,“这么多人在这里,小女子怎敢如此放肆。”
“云惜,”朱祁钰握住了她的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说这些么?这里又不是大明,没有人会在乎我的身份。”
“王爷,”柳云惜秀眉微蹙,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你是不是怕了,后悔离开京师了?”
朱祁钰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夜空中发着微弱光芒的星辰说道,“云惜,你说我们还会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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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柳云惜看着他,“等封赏的大事一了,您自然是要回到大明的。”
“可他们要把我扣下来怎么办?”朱祁钰道:“我岂不是要在这苦寒之地一直待下去?”
“王爷怎么会这么想?”柳云惜诧异道。
“我不知道,”朱祁钰摇摇头,“我总觉得他们不会轻易放我回去的。”
“王爷......”柳云惜暗暗摇头,不知该如何劝说他。
这时,阿失帖木儿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两手各端着一只大碗,到朱祁钰面前站定。
“二王子......”朱祁钰一愕,只见他咧开嘴冲自己笑道:“郕王殿下,来,你我干上一碗。”
看着那满满一大碗酒,朱祁钰的脸颊一阵颤抖,“二王子,本王不擅饮酒......”
“哎?”阿失帖木儿打断他的话道:“这世上哪儿有男人不会喝酒的?在我们草原,除了女人和孩子,不会喝酒的就只有牛马了,难道殿下要学它们么?”
此言一出,周围一阵哄笑,其中有人还学起了牛马叫。
朱祁钰听了脸色阵青阵白,守护在他身旁的一名将领上前说道:“二王子,我们王爷确实不擅饮酒,就由末将代我家王爷喝吧?”说着上前正要去接酒碗。
“滚开——”阿失帖木儿瞪着眼睛将他喝退,“你是什么东西,配我敬你么?”转向朱祁钰,“怎么,殿下不赏这个脸么?”
朱祁钰抬眼看去,只见周围无数双眼睛瞪视着自己,知道不喝是不行了,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准备接过阿失帖木儿手中的酒碗。
“慢——”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
他侧目看去,只见柳云惜走上前,冲阿失帖木儿说道:“王爷他偶感风寒,确实不能饮酒,就由我来替她喝。”
“好哇!”阿失帖木儿乜着眼笑道:“殿下实在不行的话,由柳姑娘替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第六百二十九章 酒后发狂
“跟女人我只喝交杯酒的。”阿失帖木儿笑嘻嘻的瞄了一眼柳云惜。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哄笑之声,笑声中充满了淫邪之意。
柳云惜定定的看着他,不怒反笑,眸波流转,“你想跟我喝交杯酒?只要你能喝得过我,我就答应你。”
“当真?”阿失帖木儿两眼放光,“只怕到时候就不用交杯了,直接把你抱到帐里咱俩细细品......”
一语未毕,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我看二王子直接把柳姑娘直接领到自己的帐里喝得了。”
“就是,一男一女在外面喝酒岂不大煞风景?还是二王子的大帐里暖和得多。”
......
众人七嘴八舌,柳云惜充耳不闻,上前正欲接阿失帖木儿手中的酒碗。
“慢——”
一声断喝,众人的目光中满是诧异之色,只见朱祁钰沉着脸走上前来,冲柳云惜说道:“你退下,这是二王子敬我的酒,我来喝。”
“王爷,可是......”柳云惜俏脸微变。
“怎么,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退下!”朱祁钰说着伸手接过阿失帖木儿手中的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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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失帖木儿眼中满是蔑视的笑意,手中的酒碗高高一举,“郕王殿下,请——”
“二王子,请——”
朱祁钰双手捧起酒碗,毫不犹豫的仰起脖子汩汩而饮。
柳云惜惊得呆住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王爷是那样的斯文风雅,连喝一小杯酒都是浅酌慢饮。而现在,他就像是传说中的绿林好汉一样捋起袖子捧起大碗的酒水,如鲸吞牛饮一般。
两人咕咚咕咚将大碗里的酒喝完。
阿失帖木儿面色不变的瞪视着朱祁钰,见他身子晃了一下,不由一笑,“郕王殿下真是好酒量,来,咱们再干一碗。”
“二王子,”一名斡剌特汉子大步上前,两手各提着一个皮袋,嘿嘿笑道:“看来这位大明朝的王爷喝得不过瘾,碗太小了,不如二王子与他对饮一袋,如何?”
阿失帖木儿哈哈一笑,乜着眼睛朝朱祁钰说道:“郕王殿下,怎么样?”
看着那鼓鼓囊囊的皮袋,朱祁钰心下一寒,正踌躇间,只听那斡剌特汉子笑道:“我看不如给他拿一个小杯子来与二王子对饮......”
朱祁钰闻听酒劲直冲,上前一把抓过那斡剌特汉子手中的酒囊,拔去瓶塞就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去。
“好!”阿失帖木儿一竖大拇指,也擎起一袋子酒和他对饮起来。
两人饮完将皮囊重重的摔在地上,大瞪着两眼。
“你还能喝么?”阿失帖木儿冲朱祁钰喊道。
“谁不能喝谁是孙子!”一向温文尔雅的朱祁钰暴了句粗口。
“很好,像个汉子!”阿失帖木儿说罢去解身上的皮袍。
“你要做什么?”朱祁钰眯着眼问道。
阿失帖木儿唇角一翘,“在我们草原,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光会喝酒还不成,还要会摔跤......喂,摔跤,你懂么?”
“不就是相扑吗?”朱祁钰脚下一软,差点儿没站住。
“王爷......”柳云惜想要上前扶他,朱祁钰摆摆手,满嘴喷着酒气说道:“我没事,难得二王子这么有兴致,我就陪他玩玩。”
“都醉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柳云惜秀眉紧蹙,“你跟他较什么劲?”
“男人的事你别管,”朱祁钰边解衣服边道:“我要让他看看,我大明朝的男人不输他们草原上的汉子。”
两人都脱去了上身的衣衫,在刺骨的寒风中裸露着上身。
阿失帖木儿常年征战,浑身肌肉虬结,看起来很是结实。这边朱祁钰看起来就相形见绌了,由于自小在京城里养尊处优,朱祁钰身上的肌肤很是白嫩,手臂细长,与马背上长大的二王子不可同日而语。这一亮身材,立刻就召来了周围的一阵讥嘲声。
阿失帖木儿抱臂挺胸而立,睥睨着羔羊一般的对手,嘿然笑道:“郕王殿下,我就这么站着,你要是能把我摔倒,就算你赢,怎么样?”
看着对方轻视的眼神,朱祁钰俊俏的脸颊变得扭曲起来,两眼通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向阿失帖木儿猛扑了过去......
......
一阵军靴踏地的橐橐声响起,一位披着甲胄、相貌威严的将军率领一队亲兵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向朱祁钰的一名护卫问道。
“王爷......王爷他......”那名护卫说话吞吞吐吐,眼神飘忽。
将军不耐烦的伸手将他拨至一边,目光向人群中看去,只见朱祁钰吼叫着冲到阿失帖木儿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想要把他抱起摔倒。可阿失帖木儿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任凭朱祁钰使出吃奶般的力气,他却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将军转过身向朱祁钰身边的一众护卫问道。
众护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禀吴都督,这鞑子二王子来找王爷喝酒,喝着喝着他就要和王爷玩摔跤......”
“胡闹——”吴都督吩咐他们,“还不快把王爷拉下来。”
“这......”众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动,周围都是斡剌特人,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可没胆子上前去护自己的主子。
吴都督骂了一句,手握刀柄正欲上前,却被一群斡剌特人拦住。当先一人身材异常魁梧,他是阿失帖木儿的亲信纳察儿。
“吴克勤,你干什么?”纳察儿抱胸垂目问道。
吴克勤也不与他废话,低喝一声,“让开!”
纳察儿哼了一声,脚下没有移动分毫。
“呛——”吴克勤的刀刚拔出一半,就只听纳察儿身后呛啷啷之声不绝,刀光闪耀。
“怎么?”纳察儿乜着眼说道:“吴克勤,你想要动刀么?就你带的这点儿人恐怕还不够。”
“纳察儿,”吴克勤强压下怒气说道:“我们王爷是奉皇命出使贵部,你们怎能如此羞辱他?”
“羞辱?这话从何说起?”纳察儿冷笑一声,“我们二王子亲自来向你们王爷敬酒,两人一时喝高兴了,便下场玩玩,这有何不可?就算是大汗,也接受过勇士的挑战。吴克勤,你在汉人那里待的时间长了,连草原上的规矩都忘了么?”
吴克勤脸色变了变,他虽姓吴,但却是蒙古人。其父叫把都帖木儿,于永乐年间率领部众归附大明。太宗皇帝赐其名吴允诚,他也就跟着姓了吴,现任右军都督府都督,朱祁镇命他带军护送朱祁钰出使斡剌特。一路上他兢兢业业,生怕朱祁钰会有什么闪失。
双方正相持不下时,忽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原来是阿失帖木儿一手揪住朱祁钰的衣领,一手抓在他的裤腰处,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二王子,请手下留情!”吴克勤一惊,刚喊出声,阿失帖木儿已将朱祁钰扔了出去。
朱祁钰摔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又爬起身,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像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向对方又扑了过去。
“王爷,不要再打了......”吴克勤叫苦不迭,可被对方的人拦着,自己无法上前劝阻。
阿失帖木儿将朱祁钰压在身下拦腰抱起,正想再甩出去,忽然手臂一麻,手上劲道尽失。紧接着腿弯处和腰间像是被什么捅了一下,浑身的力气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撑持不住,仰天便倒。
朱祁钰顺势爬到他身上,张开嘴朝他的肩膀狠狠咬去。
随着阿失帖木儿发出一声惨叫,围观的斡剌特人才缓过神来,与明军官兵一起上前将他们两人拉开。
“来呀,我们接着比,”朱祁钰挣扎着喊道:“我要是怕了你,我就不是爹娘养的。”
“王爷,你别再说了。”吴克勤苦苦劝道。
“把他给我拿下!”阿失帖木儿肩头鲜血淋漓,疼得大喊道。
见斡剌特人拥了过来,吴克勤拔刀在手,大喝一声,“你们谁敢动我们王爷?”
双方纷纷亮出兵刃,眼看一场血拼在所难免。
“统统给我住手!”一个威严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蓄势待发的斡剌特人收起兵刃退至一旁。
赛因孛罗领着一队人昂然走了过来。在他的目光扫视下,斡剌特人纷纷垂下了头。
“二王子喝多了,你们也都喝多了么?”赛因孛罗斥道:“居然还动起了刀子,还不都给本王退下。”
一众斡剌特人赶紧向周围散去。
“柳姐姐......”元琪儿来到柳云惜身边。
“是你把忠义王带来的?”柳云惜问道。
“嗯。”元琪儿轻点螓首。
只见赛因孛罗走到阿失帖木儿面前,盯着他只说了一句,“跟我回去。”
“叔父,他......”阿失帖木儿指着自己肩头被咬的地方,话还未说完,就听赛因孛罗说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阿失帖木儿恨恨的瞪了朱祁钰一眼,披上衣袍随叔父去了。
眼看着对方走远,朱祁钰再也忍耐不住,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王爷......”柳云惜给他披上衣服,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对聚上来的护卫说道:“快,快端一碗热汤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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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营帐内。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王爷,你醒了。”
一只纤手握着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云惜——”朱祁钰看清了身边人的相貌,激动的握住了她的手。
“王爷,”柳云惜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脱出了他的掌握,“你好些了么?”
“唔......我睡了多长时候了?”朱祁钰问道。
第六百三十章 深藏不露
“王爷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柳云惜回道。
“糟糕!”朱祁钰惊出了一身冷汗,“所有人都在这里耽搁了一天一夜么?”
柳云惜微摇螓首,“忠义王和二王子带着人先行了,他们留下了一队人马专门保护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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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忠义王想得如此周到,”朱祁钰轻叹一声,“吴都督也带着数千人马,由他们保护本王已经足够。”
“多一些人手总是好的,”柳云惜淡淡道:“王爷,您还是多歇息歇息吧?”
“不——”朱祁钰作势欲起,“我不能让那些鞑子耻笑,快,我要更衣,去追上他们......”
“王爷,您又何必急在一时呢?”柳云惜劝道:“忠义王如此安排,就是要把你和二王子分开,以免你们二人再生冲突。”
“你也认为本王文弱不堪吗?”朱祁钰怒道:“阿失帖木儿他看不起我,连你也看不起本王么?”神情激动,胸口起伏不已。
“王爷,”柳云惜拉住了他的手,待他情绪平静了一些方温言说道:“切勿争一时之意气,要知道您还背负着皇上交给您的使命......”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岂能不知?”朱祁钰怫然道:“阿失帖木儿侮辱我,就是侮辱大明,就算拼了这一条命我也要与他死磕到底。”
“王爷......”柳云惜秀眉微蹙,“阿失帖木儿不过是个莽夫,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皇上让你陪忠义王回斡剌特部落去宣谕也先,就是为了分化漠北的蒙古诸部。您只要把这件差事办好,等回到朝廷......”
朱祁钰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等本王真的能够活着返回京城再说吧!此行未必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见他一脸激愤的样子,柳云惜不知如何劝他才好。
忽然帐帘一掀,元琪儿走了进来。
“柳姐姐,郕王殿下他......”一眼瞥见坐起来的朱祁钰,掩嘴一笑,“哟,殿下醒了。”
朱祁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保护殿下上路啊!”元琪儿笑道:“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能起来了。”
“你这是在嘲讽本王么?”朱祁钰绷着脸说道。
“不敢不敢,”元琪儿一抱拳,“郕王殿下英勇无敌,小女子是刮目相看呐!”
朱祁钰哼了一声,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了。
“我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元琪儿眸波一转,“要论摔跤,我二哥在草原上那是少有人敌,殿下能把他撂倒,真不愧是一堂堂男儿汉!”说着一竖大拇指。
“有人私下相助,别以为我不知道。”朱祁钰说着睨了柳云惜一眼。
“柳姐姐,殿下在埋怨你暗地里替他解围呢!”元琪儿笑着上前揽住了柳云惜的肩头,“你这好心呐可真当成驴肝肺了。”
“琪儿你说什么?”柳云惜诧异道:“我是想出手的,可二王子他莫名其妙的倒了,不是妹妹你所为吧?”
“姐姐说笑了,”元琪儿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我与叔父来的时候,二哥就已经倒在地上了,怎么会是......”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朱祁钰。
“你们看我干什么?”朱祁钰被她们瞧得浑身不自在,“本王要是能撂倒他,还会这么狼狈么?”
元琪儿目光一凝,娇喝一声,“谁?”纤细的身子一纵,飞向帐外。
“姐姐你留下好好保护殿下......”声音顺着不住摇摆的帐帘传了进来。
柳云惜微一迟疑,紧紧护在朱祁钰身前。
......
覆盖着片片残雪的草原上,如飞一般一前一后奔驰着两个人影。
“站住——”元琪儿在后面叫道:“再不停下我可就不客气了。”
可前面的人充耳不闻,奔跑的速度反而越发得快了。
两人奔至一个小山丘上,元琪儿眯起眼睛,手腕一动,数点寒星划出几道弧线,闪电般朝着前方那人的后心激射而去。
眼看就要掷到那人身上,只听“噗噗噗——”几声,却尽数落到了草丛里。那人身影一晃,下了山丘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奇怪,那人难道是钻入地底下了呢?”元琪儿站在山丘上极目四望,耳边风声呼啸,却看不到半条人影。
正踟蹰间,元琪儿秀眉微挑,纤腰一拧,已拔剑出鞘。
“叮——”的一声,元琪儿的身形已向旁飘出七尺,可剑堪堪只拔出一半。
“好快的刀。”元琪儿的额角渗出了冷汗,自己的剑只拔出三寸,对方的利刃就攻了过来,还好她反应极快,剑锋连着剑鞘挡住了这一击。
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灰色的人影站在不远处。
对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那张脸并不英俊,线条很是冷硬,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人不敢和他对视,那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慑人,沁得人心底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冷一飞?”元琪儿一脸惊骇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冷一飞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不错,你居然能接住我这一刀。”
元琪儿握着剑柄的手沁出了汗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冷一飞出刀极快,你若是一眨眼,说不定他的刀就已经划过你的咽喉。
两人对视半晌,冷一飞静静的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不杀你!”
元琪儿绷紧的神经一松,将抽出一半的剑按回剑鞘。
“暗中对我二哥出手的,是你么?”元琪儿问道。
冷一飞没有说话,有时候没有说话便是默认。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一直在跟着我们么?”女人一放松下来,就会问很多问题。
“你的废话太多了,”冷一飞冷冷道:“你不怕我改变主意么?”
元琪儿摇了摇嘴唇,快步向山丘下走去。走出数丈,她忽然转过身来,“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见他一声不吭,便缓缓道:“你有杨牧云的消息么,他现在可好?”
冷一飞没有回应。
元琪儿失望得转回身子,刚要举步,就听身后的声音响起,“他没有死!”
元琪儿霍然转身,俏脸因欣喜而变得有些激动,“真的么?他当真还活着?他现在哪里?”
“不知道!”冷一飞一脸木然。
“那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死?”元琪儿愕然。
“是直觉,”冷一飞说完这句话身影便消失了,他的声音还在寒风中飘荡,“是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没有死。”
元琪儿怔怔的站在那里,回味着冷一飞刚才说过的话。换作是旁人说这话,她一定嗤之以鼻,可冷一飞说出来就带给了她莫大信心。
“对,他一定没有死,”她喃喃道:“这家伙命硬得很,决不会轻易丟掉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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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涛涛荡起碧波,像一条玉带平躺在
苍翠的原野上。与寒冷肃杀的漠北草原不同,安南的气候一直是如此的宜人,寒冬从来就不曾降临过这里。
一条游船离开了码头顺着升龙江向下游行去,江两岸一片青葱翠绿,鸟语花香。
郑玉领着小郑皓与杨牧云站在船边,欣赏着岸上的景色。
“你本不想上船的,可为什么又改了主意?”杨牧云看了一眼丁煜低声问道。
“为了你呀,”郑玉吃吃笑道:“你这么护着我和阿皓,我又怎忍心让你难做?”
“我难做?”杨牧云不解。
“阿姐是说那个摇扇子的家伙轻易得罪不起,”小郑皓抬起头说道:“有牧云哥在,他就不会把阿姐和我怎么样的,又怎能让牧云哥你把事情做绝呢?”
杨牧云登时明白了,要是郑玉一走了之的话,丁煜定会恨自己入骨,丁家在安南也有很大的势力,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撕破脸为好。
“你个小家伙,”杨牧云一勾小郑皓的鼻子,“真是你阿姐肚子里的蛔虫。”心说这小郑皓别看人小,比他那哥哥郑昭的脑筋可灵光多了。
“我都八岁了,”小郑皓抗议道:“再说我小我非跟你急不可。”
“你们在说什么呢?”丁煜凑了过来,朝杨牧云一拱手说道:“阁下武功高强,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郑玉噗嗤一笑,“他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下人,哪里有什么尊姓大名了?你一个侯府公子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也不怕失了身份?”
“郑小姐说的是。”丁煜讪讪的道:“丁某愚钝,多谢郑小姐提醒。”
“喂,”郑玉看着他道:“你武功不错啊,真看不出来,是跟谁学的?”
丁煜得意的笑笑,“从小我阿爹就为我请了很多武师教我练习武艺,不过我学得不好,让小姐见笑了。”
“哪里,丁公子过谦了,”郑玉笑道:“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恐怕我这个下人就伤在你手里了。”
丁煜双眉一挑,“唰——”的甩开了扇子,“我阿爹曾告诫过我,让我不要轻易出手,就是怕殴伤了人命......”
杨牧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丁煜怒道。
“小人失声,丁公子请恕罪!”杨牧云说着转过身,离他远了些。
“教过丁公子武艺的,包括与我这下人交过手的那两位么?”郑玉又问。
“他们两个的武功粗浅之极,”丁煜摇摇头说道:“教本公子功夫的,另有他人。”
“哦?”郑玉向着他身后一头戴尖竹笠,表情木讷的人挤挤眼,“可是此人?”
“郑小姐说笑了,”丁煜道:“他不过是从小侍候在在身边的一个下人罢了,又如何会功夫了?”
“呃,要不是听丁公子这样说,我还以为他是一位高手呢!”郑玉笑着说道。
杨牧云向那人看去,不禁微微一怔,郑玉的话意有所指,这个人看起来相貌平凡,表情木讷,但是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只有武功高手才能嗅得到。
直觉告诉杨牧云,这个人不简单,武功可能在与他交过手的那两人之上。自己要是与丁煜动手的话,极有可能逼迫那人出手。
郑玉应该是早已注意到那人了,只不过是提醒给杨牧云听而已。
第六百三十一章 安南集市
杨牧云凝视着他,从船板上拈起一片树叶曲指一弹,叶片夹杂着轻微的破空声如离弦之箭般朝那人飞去。眼看就要划破他的脸颊,谁知那人不经意的侧了侧身子,叶片若刀锋一般的边缘擦着他的鬓边飞过。
杨牧云眯起了眼睛,举步走过他身边时,那人咧开嘴笑了笑,其貌看上去憨憨的。
“你在丁府是做什么的?”杨牧云转身向他问道。
那人手掌贴在耳畔作喇叭状,像是听得很费劲的样子,“你说什么?”
杨牧云无语,碰上这么一个装聋作哑的家伙,他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他还想再试探那人一番,却见数双眼睛瞪视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敌意,那是丁煜带的一帮手下,自己大出风头,他们自然恨自己入骨,不禁喟叹一声,只得作罢。
这一切郑玉看在了眼里,冲丁煜笑道:“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丁公子一出门就把他带在身边么?”
丁煜微微摇头,“他是我阿爹身边的人,阿爹让他一直跟着我......看他那样子,呆呆傻傻的,也不知能干什么。我不让他跟,他不听,而且甩也甩不掉,真是烦也烦死了。”
郑玉暗叹:“这丁公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身边净带着一些酒囊饭袋,殊不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丁煜俯下身子逗弄小郑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郑皓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看姐姐,一声不吭。
“乖,你到那边玩一会儿,”丁煜笑着说道:“待会儿哥哥给你糖吃。”向船老板使了个眼色。
船老板会意,走过来笑道:“小公子请随小人到船舱里,那里绵有好吃的。”
“不——”小郑皓紧紧贴着姐姐,“我就跟着阿姐,你想欺侮她,别以为我不知道。”
丁煜尴尬的笑笑,看向郑玉,希望她开口把这小孩子支走。谁知郑玉娇笑一声,拍拍弟弟的脑袋,赞道:“真不愧是我的好阿弟,这么小都会保护阿姐了。”
“那是,”小郑皓得意的昂起头,插着腰说道:“阿姐是女人,我是男人,男人天生都是要保护女人的。”
郑玉吃吃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哟,真看不出来,我阿弟长大了。”
丁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本想好好亲近一下这位绝世美人,却被这小鬼头挡在中间,而且又发作不得,便低低吩咐了船老板几句,船老板应声去了。
“丁公子,你别见怪,”郑玉如秋泓一般的眸子向他霎了霎,“我与阿弟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哪里哪里,”丁煜不自然的笑笑,“令弟小小年纪,倒与小姐你姐弟情深,当真难得。”
“丁公子,这船是要行去哪里?”郑玉的目光向前方看去。
“郑小姐难得与小可同船而行,”丁煜摇了摇扇子,目光一闪,“总是要玩尽兴才好......”
“阿姐,”小郑皓拉拉姐姐的袖子,“要是回去得晚了,阿娘会骂的。”
郑玉还未说话,就听丁煜哈哈一笑,“有你这个男子汉保护你阿姐,还怕什么?”
小郑皓瞪着他,气鼓鼓的一时说不出话。
“阿弟,”郑玉目光瞥向杨牧云,柔声说了一句,“别忘了,还有他呢!这位大高手绝不会任我们受人欺侮的。”
“嗯,”小郑皓点点头,掰着手指头说道:“其实,还有一位高手。”
“谁呀?”
小郑皓指指她。
“嘘——”郑玉唇竖中指,乜了一眼丁煜,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千万
别让他知道。”
......
由于正是冬枯水浅的时节,水流甚缓,而且风力又小,游船悠悠荡荡行得甚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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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煜对郑玉殷勤得很,可郑玉却只淡淡的虚应着。
眼见离东京越来越远,郑玉提点丁煜,“丁公子,我们该返航了。”
“郑小姐何必心急呢?”丁煜嘻嘻笑道:“现在天色还早......放心,决误不了咱们回城的。”为表亲昵,连咱们一词都用上了。
郑玉秀眉微蹙,不悦道:“丁公子,请自重些。若公子不方便,现在就请靠岸,我们自行返回。”
“别呀,”丁煜急道:“前面还有好玩的东西没看呢?这么急急的返回去,岂不可惜?”
“哦?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小郑皓好奇的问道。
“今日至灵县那边有一场庙会,”丁煜说道:“附近的人都来赶场,什么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那是应有尽有,对了,还有杂耍表演呢!可热闹了,小姐要是不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一听有杂耍表演,小郑皓眼睛一亮,拉拉姐姐的衣襟,“阿姐......”
“怎么,现在不怕回去被阿娘骂了?”
小郑皓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笑,“就看一会儿,应该不会耽搁很久吧?”
“你呀......”郑玉伸手勾了勾他的鼻子,“要是阿娘问起来,你怎么说?”
小郑皓咬着小指头,默然不语。
“大不了小可在集市上给小姐雇几匹快马,”丁煜说道:“这样就不会耽误小姐回去了。”
“牧云,”郑玉向杨牧云招招手,“你怎么看?”
“丁公子如此盛情,小姐,我看还是去吧,”杨牧云又加了一句,“只要一靠岸,小姐还担心什么呢?”
郑玉眸光一闪,“嗯”了一声。
......
游船又前行了不远,果然在江北岸出现了好大一片集市,民众熙来攘往,很是喧嚣。
岸边聚满了来赶集的小船,很多船上挂满了各种饰物,一靠岸船家便大声叫卖起来。还有划船卖艺的,头上攒花的汉子打着赤膊,瞧着铜锣吸引岸上人的目光,要是有人抛撒铜钱过来,他便笑容可掬的躬身作一圈揖,然后爬到船上高耸的竹竿上,以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自高杆上一跃而下,在空中抱膝连打了三个筋斗,方扑通一声穿入水中......虽说安南的初春不似大明北方那样寒冷,可江水毕竟还是很凉,岸上的看客中有人不禁缩了缩脖子,替那人打了个哆嗦。
“好棒!”小郑皓拍着手笑道:“阿姐你看,这里果然有玩杂耍的。”
“这算什么,”丁煜说道:“岸上还有更好玩的,有人能从嘴里喷出火来,还一群人叠罗汉,叠得高高的......”
小郑皓毕竟是小孩儿心性,听得两眼放光,摇着郑玉的手臂说道:“阿姐,我想去看。”
“这个容易,”丁煜笑道:“我这就让人领你去看。”
“不用,”郑玉紧紧拉着小郑皓的手,“我领着他就行了,”又朝杨牧云说道:“牧云,待会儿你跟我们一起下船。”
......
片刻后船工们撑着竹篙靠上岸,然后跳上岸去把缆绳系到岸边的一个木桩子上。
丁煜一脸殷勤得想要扶郑玉上岸,谁知她却把手伸给了杨牧云,后者一拉,她轻轻巧巧的跳到了岸上。
“看来小姐的这位下人在小
姐眼中很不一般呐!”丁煜酸溜溜的说道。
郑玉却朝着杨牧云嫣然一笑,理也不理丁煜,拉着弟弟和杨牧云去了。
“公子,”丁煜的一名手下在身边低声道:“要不要我们一起上,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收拾不了他一个?”
丁煜阴着脸还未说话,就听一声冷笑,他侧目看去,只见一直跟着他的那个竹笠人说道:“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一个两个不是他对手,就算一起上,也绝讨不了好。”
“你......”那名手下脸上变色。
“好了,”丁煜一摆手,“这里人太多了,等到一僻静地方你们再见机行事吧!”
“是!”那名手下与其余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
杨牧云和郑玉领着小郑皓在人群中行走,路两边的货摊一个连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
小郑皓跑到一个面具摊前,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在自己脸上比了比,冲郑玉喊道:“阿姐,你快来!”
郑玉笑着和杨牧云走了过来。
“阿姐你看,”小郑皓把那鬼面戴在了自己脸上,“我要是晚上戴这个出来,会不会把府里的人都吓一跳?”
“你这小鬼头,”郑玉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怎么光想着去吓人呢?”
“那样才好玩么,”小郑皓向姐姐眨眨眼,“阿姐不挑一个吗?”
“我挑这做什么?”
“阿姐你不是喜欢经常戴着面具吗?”小郑皓说道:“难道你是觉得这里的面具不好么?”
郑玉微摇螓首,淡淡一笑,“我再也不会戴面具了。”
“为什么?”小郑皓不解。
郑玉不答,只是看了身边的杨牧云一眼。
见姐姐突然对戴面具没了兴趣,小郑皓不再多问,又自顾自的挑起了其它面具。
“小姐真的不打算再上丁公子的船了么?”杨牧云低声问道。
“既然下来了,还上去做什么?”
“那我现在去雇几匹马,”杨牧云说道:“这里离东京城可不近。”
“这个不急,”郑玉笑道:“时辰还早着呢,我可不想现在就回去。”
两人说着话,小郑皓又挑好了几个面具。
郑玉付了钱,便让摊主把面具包起来。
三人刚一转身,就见丁煜满脸带笑的走了过来。
“郑小姐,你们走得可真快,”丁煜摇摇扇子说道:“小可总算追上你了。”
“丁公子请自便,”郑玉笑了笑,“你不用再跟着我们的。”
“小姐不想坐船回去了吗?”丁煜眯着眼睛看了看杨牧云。
“多谢丁公子送我们到这里,”郑玉微欠了欠身,“我们既已上岸,就不再叨扰丁公子了。”
“郑小姐这话就见外了,”丁煜笑道:“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结伴同行,岂不甚好?”
“我与丁公子的志趣不同,勉强同行的话恐会扫了丁公子的兴啊!”郑玉不软不硬的说了一句。
“不妨事不妨事,”丁煜道:“凡是小姐喜欢的,小可都喜欢。”
“是么?”郑玉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丁公子若是不嫌无聊,那就轻便。”对杨牧云甜甜一笑,“牧云,我们走。”说着转身给了丁煜一个背影。
丁煜咬咬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了上去。
第六百三十二章 闹市戏法
“变戏法喽,快来看变戏法,”集市中有人敲着铜锣大喊,“仙人栽豆、生吞宝剑、吐云喷火、大变活人,个个精彩,保证各位从未见过,快来看了......”
一唇上留着两撇八字须,身穿长衫大褂的人把手中铜锣敲得“哐哐——”响,唯恐集市上的人都听不到。
一听有人变戏法,小郑皓立马嚷嚷着要去看,郑玉拉都拉不住。
人人都有猎奇的心理,那身穿长衫大褂的人只喊了几嗓子,很多人就拥了过来,不大会儿工夫便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小郑皓赶到的时候,早被一堵黑压压的人墙挡住了视线,急得直跳脚,想挤进去,可人小力弱,挤了几次反而被后来的人挤了出来。
“阿姐,你快帮帮我。”小郑皓的小嘴一扁,哭丧着脸说道。
“好了,”郑玉看看那密不透风的人墙,无奈的劝他道:“谅这样的小地方也不会变出什么好看的戏法,之前在东京南市也不是没看过,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不嘛不嘛,”小郑皓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就要看变戏法,我就要看变戏法......”
“你看这么多人,怎么挤进去看?”郑玉生气的说道。
“阿姐和牧云哥不都是高手吗?一定会有办法的。”小郑皓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要你牧云哥打进去么?”郑玉螓首微摇,眸波一转说道:“阿姐给你买两个大糖人,怎么样?”
“不——”小郑皓的嘴撅得高高的,一切诱惑的东西都再提不起他的兴趣,硬梆梆的还是那一句,“我就要看变戏法!”
“那好!”郑玉板起俏脸,“你一个人在这儿看吧,我可要走了。”说罢转过身抬腿欲走。
小郑皓“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不停的说:“我就要看变戏法......”
“郑小姐,”丁煜这时凑上前来,堆起一张笑脸说道:“您别着急,我让人把他们赶开也就是了。”
“你干什么,在这里耍你侯府公子的威风么?”郑玉瞪了他一眼,“你要真敢这么做,我立刻就走,再不理你。”
“别别别,”见她一发脾气,丁煜立时改口,“小姐莫要生气,小可不过一时失言......”
“那你就帮我好好出个主意,”郑玉哼了一声,“不然就别再跟着我。”
“这个......”丁煜看着人越聚越多的人墙,面露难色,“小姐你这不是难为我么?”
“我倒是有个主意,”杨牧云上前一步,目光注视着丁煜说道:“丁公子,你身上可带了铜钱?”
“嗯,”丁煜点点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拿来——”杨牧云一伸手掌。
丁煜正踌躇间,只见郑玉美眸一瞪,“要你拿就拿,磨磨蹭蹭的不舍得么?”
“唔......”丁煜从身上掏出一个茶色绣金线的钱袋放在了杨牧云的手心上。
杨牧云掂了掂,里面大概有好几十文铜钱的样子,解开钱袋抓了一把铜钱在手里,向空中一抛,运足气舌绽春雷,“有人撒钱了,快来抢钱啦!
”
“哗——”铜钱滚落了一地,人墙呼喇一声散了开来,人们纷纷俯下身子去拾地上的铜钱。
“快走!”杨牧云向郑玉一招手,拉起小郑皓就从拾钱的人群中挤了过去。
郑玉钦佩的一笑,像一朵云一样飘过了人丛。
“喂,你们等等我。”丁煜这才反应过来,收起折扇往脖领后一插,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
等人再聚拢过来时,杨牧云和郑玉三人已站在了最里面,丁煜虽慢了一步,但也奋力挤了过来。
“丁公子,给——”杨牧云把瘪了一大半的钱袋朝他递了过去。
“你这一手借花献佛倒玩得漂亮,”丁煜接过钱袋气哼哼的说道:“难道我就不会做好人么?”
“自己没主意,还来怪别人。”郑玉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也是,”杨牧云笑了笑,“要不是丁公子慷慨,我们又怎能站在这里呢?”
“这钱我回去后会还你的,”郑玉道:“你现在可以好好数一数,杨公子他刚才替我撒了多少。”
“只要小姐喜欢,拿去用就是了,说什么还不还的......”丁煜看向杨牧云,“原来你姓杨,叫杨牧云......”又奇怪的问郑玉,“他不是你的下人么,为什么你又叫他杨公子?”
郑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愿意,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这时一阵铜锣响,那个长衫大褂的人高声叫道:“各位,请静一静!”抱了个罗圈揖续道:“在下和一双儿女学得一手绝活,今初到贵宝地,给大伙儿开开眼,若还看得过去,请多多打赏,在下在此谢过了。”
杨牧云这才发现他身边站着一对少男少女,都不过十三四岁样子,男孩俊朗,女孩灵秀。
“现在由在下给各位先变个小戏法......”那人说着打了个手势,那对少男少女便搬过来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放着两只碗和几颗豆子。
“这个戏法叫仙人栽豆,大伙儿可看好喽,”那人把两只碗拿起来亮了亮,“待会儿我把桌上的豆子扣在碗里,若是大伙儿能够猜中的话,在下赔给大伙儿双份的钱,若是大伙儿都猜错了,那对不起,请打赏在下双倍的钱。”说着信手拈起一颗豆子放在一只碗里,把两只碗都扣在桌上,然后双手不断变换两只碗的位置,最后停了下来,抬起头微笑道:“请大伙儿猜猜,豆子在哪个碗里?”
周围一片轰然应答声,有说在左边那只碗里,有说在右边那只碗里,莫衷一是。
“牧云,”郑玉低声问道:“你觉得会在哪只碗里?”
杨牧云一笑,凑到她耳边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两只碗里都没有。”
“哦?”郑玉惊奇道:“怎么会?他的手应该没有机会把豆子拿走。”
“没错,”杨牧云用手掩着嘴道:“他用的不是手,而是碗......”
话未说完,就见那人掀开了左碗,下面空空如也,围观的人中发出一片惋惜声,而另一些人则精神倍增,那是赌豆子在右碗的人,左碗没有,那就定是在右碗了。可当那人掀开右碗,下面也空无一物时,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双双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两只空空的碗。
郑玉惊讶的看向一脸淡然的杨牧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手上有吸力,”杨牧云的眼睛眯了一下,“他把豆子吸到碗底,待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倒到袖口里。”
那人得意的抱了抱拳,“多谢大伙儿打赏了。”那对少男少女不失时机的端着铜盘走向围观的众人,众人惊叹之余,纷纷将钱扔到铜盘上。
那人又将三颗豆子扣至右碗下,两颗豆子扣到左碗下,来回挪动了几下,让周围人再猜。
有的人说左碗三颗,右碗两颗。有的人则说左碗两颗,右碗三颗。
“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郑玉向杨牧云眨眨眼。
“自然是左碗三颗豆子,右碗两颗豆子。”丁煜很有信心的说道。
“我又没问你,要你多嘴。”郑玉白了他一眼。
“五颗豆子都在左碗里,”杨牧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右碗什么也没有。”
“真的吗?”郑玉吃惊的问。待那人掀开两只碗,果然与杨牧云猜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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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大声说出来呢?”郑玉的眸子霎了霎。
杨牧云笑笑,“人家不过是在江湖上混碗饭吃,我何苦砸了人家饭碗呢?”
待这场仙人栽豆赚得满满几大盘铜钱后,那人放收起了桌子。张罗着表演起其它戏法。
下一场是生吞宝剑,那个长相灵秀的女孩子反手捏着一把长长的宝剑步入场中,拧身抹额,舞起剑来,只见她手腕一动,挑起剑花朵朵,身形飘飞灵动,若行云流水,姿势优美之极。
丁煜拍手叫好,毫不吝啬的抓起一把铜钱掷入场中。
舞到妙处,少女剑势一收,拧身而立,娇巧的下巴高高抬起,双手握住宝剑缓缓向口中一寸一寸的递了进去。
在围观的人一片惊呼声中,长逾三尺的宝剑不大会儿工夫就只剩了一个短短的剑柄。
郑玉看得惊心动魄,“牧云,她这是真的把剑都吞进肚里去了吗?”
杨牧云微微摇头,“戏法变得再真也只是戏法而已,她手中的剑是有机关的,若是换一把她就变不成了。”
在一阵阵铜钱扔入铜盘中的声音响起,少女缓缓将插入口中的剑缓缓抽了出来。
待剑身全部抽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这时少年口里衔着一把刀连翻几个筋斗进入场中,手握刀柄竖在面前,口一张,一团火自他口中喷出,在刀锋上一燎,刀锋泛起淡淡蓝色。
人群轰然叫好,少年手持刀柄一缠一裹,向着少女挥去,两人就在场中打斗起来,两人身法灵动,招式利落,少年不时喷出一团团火焰,把场内的气氛引入了高潮。
小郑皓看得眼花缭乱,两只小手都拍红了。
“精彩,真是精彩!”丁煜叹道:“待会儿我定要他们跟我到侯府去表演。”
“别看他们年纪不大,使得都是真功夫呢!”郑玉赞道。
第六百三十三章 迭变突起
郑玉见杨牧云单手支颐着下巴,双眉微拧作沉思状,忍不住问道:“喂,你在想什么?”
“哦,没有,”杨牧云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我只是有些奇怪,这几人身手都非寻常,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多了,”郑玉道:“偶尔出来卖艺挣几个钱花花也并不奇怪。”
杨牧云微微点头,目光向场中看去,见那一对少男少女已收起刀剑,向围观的众人深深一躬,退了下去。
围观的众人疯狂向场内扔钱,气氛达到了高潮。
“各位,”那身穿长衫大褂的人步入场中,面带微笑,“多谢大伙儿的捧场,在下现给你们表演一出大变活人......”使了个眼色出去,那一对少男少女搬上来一个大木笼子。
“阿姐,”小郑皓扯扯郑玉的衣襟,“他是想在这个大木笼子里变出人来吗?”
“嗯,应该是吧?”她目光盯着这个大木笼子,里面空空如也,看上去跟平常的木笼子没什么不同。
那身穿长衫大褂的人从衣袖中抽出一大块青布,拿在手中抻展在众人面前来来回回抖了几抖,以示这只是一块很平常的青布。然后他把这块青布罩在了木笼子上。
围观的众人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场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各位,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来了。”那人微笑着将盖在木笼子上的青布一扯......
周围的看客发出一阵惊呼,连郑玉的一双美眸也睁得圆圆的。
原先空空的木笼子里竟然出现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方才吞剑的少女。她推开木笼子的门,盈盈的自里面走出向着观众们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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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还和那少年站在那人身后,怎么转眼间便出现在了这个木笼子里?
众人惊奇之下爆发出山呼海啸一样的喝彩声。
那人目光一转,待众人安静下来,开口说道:“可能有人会质疑在下,觉得在下和自己的女儿定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儿糊弄大伙儿,这样吧,有没有人敢过来一试,看看在下的法术究竟是真是假?”
众人登时小声议论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人上前。
“诸位放心,”那人说道:“在下只是把人从木笼子里变出去,绝不会有什么风险,怎么,就没有人敢上来吗?”
“我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众人侧目看去,见是一身穿短褂的汉子,一双大手拨拉开挡在他前面的人向场内走去。这人生的浓眉大眼,高颧阔鼻,甩开膀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他来到那人面前抱臂一站,大声叫道:“我来试试,如何?”
那人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伸手指向木笼,“壮士请!”
这汉子哼了一声,大大咧咧的钻进了木笼子。
那人照例将那块青布蒙在了木笼上,目光洒向众人,“各位,待会儿请你们请看好了,这位壮士还在不在里面?”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这里,唇角微微一翘,伸手将那块青布猛地一扯......
众人发出了比先前更大的惊呼声——果然,木笼子里的汉子已不见了踪影。
“大家快帮忙看一看,”那人招呼道:“那位壮士现在哪里?”
正当众人的目光四处扫视时,陡然听到人群外一声大呼,“都让一让,借光,请让一让......”人群犹如炸了锅一般,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
郑玉凝目一看,掩口惊道:“是他,他怎么到外面去了?”
杨牧云顺着她的
目光看去,见那短褂汉子分开众人,自场外快步走了进来。
丁煜啧啧称奇,“不可思议,真太不可思议了,世上竟有人会此等法术。”
小郑皓惊讶的张大了嘴,扯着郑玉的衣裙说道:“真的是法术,阿姐,这真的是法术......”
短褂汉子走到那人面前深深一躬,“先生的法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小人佩服。”
“微末技艺,不值一哂,”那人微微笑道:“壮士不必多礼。”
短褂汉子向那人又是一躬,方才转身离去。
“喂,”人群中有人向他大声问道:“壮士,你是怎么从木笼子里出去的?”
短褂汉子一脸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我进到里面后,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晕,就站在外面了。”
众人听了一阵感叹,咋舌不已。
“怎么样?”那人一脸自得的看着围观的众人,“有没有人再来试一试?玩玩嘛,就只当找个乐子。”
人丛中一阵窃窃私语,立时便有几人跃跃欲试。
那人的目光落在小郑皓身上,呲牙一笑,“小兄弟,你有没有兴趣过来试一试?”
“嗯!”小郑皓的脑袋重重一点。
“阿弟,你......”郑玉的朱唇刚启,小郑皓已挣脱了她的掌握,一溜小跑的来到那人面前。
“小兄弟勇气可嘉呀!”那人竖起了大拇指赞了一句,指指木笼,“小兄弟,请!”
小郑皓正要步入木笼,却被郑玉上来叫住了。
“阿弟,你怎么不听话?”郑玉皱着一对秀眉欲要拧小郑皓的耳朵。
小郑皓“咭儿”的一笑躲开了。
“阿姐,”小郑皓哀求道:“我不过是想玩玩嘛!这有什么关系?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个大汉被变出去不是也回来了么?”
“你......”郑玉正要呵叱,就见丁煜摇着折扇走了过来。
“小孩子想要玩玩又有什么关系?”丁煜劝道:“你这当阿姐的未免管束得有些太紧了吧?”
“关你什么事?”郑玉转身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趁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小郑皓赶紧钻进了木笼子里,向着那人眨眨眼,“快呀!赶快变呀!”
那人一笑,一抖手中的青布盖在了木笼子上。
这边郑玉还在斥责丁煜,浑然没有觉察身后发生的事。
杨牧云的目光一凝,忽然发现那一对少男少女已悄无声息的失去了影踪。
“不对......”他一个箭步上前,出手推开了那人,将盖在木笼子上的青布一把扯飞。
木笼子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小郑皓的影子?
杨牧云出手如风,一把刁住了那人的手腕使劲一扼,叫道:“说,那孩子呢?”
那人啊呀一声,疼得额头渗出了汗珠,“快......快松手,有话好说!”
这时郑玉也发现弟弟不见了,俏脸一变,掐住那人咽喉,“说,我阿弟呢?”
“我说,我说......”那人涨红了脸吐出舌尖,“二位请松手,在下都快喘不过气了。”
郑玉和杨牧云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把手松开。
那人站直了身子,甩甩手腕,摸了摸颈下被掐的痕迹,苦笑道:“在下不过变个小小戏法而已,两位那么紧张干什么?”
“说,我阿弟呢?”郑玉又逼问了一句。
“小姐莫要生气,”那人朝人群中一指
,“那位小兄弟不是过来了吗?”
郑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人群中并没有什么异样,心头一紧,迅即回身,见杨牧云大喝一声,“站住!”
那人向人群中钻去,杨牧云抢在郑玉之前飞身追上,伸手从背后拽住了他的大褂。
“蓬——”一声闷响,一团粉尘荡了开来。
“不好!”杨牧云屏住了呼吸,连忙闭上双眼,退后一步双掌护在胸前,以防对方暗袭。
待他再睁开眼时,那人已遁去了踪迹。
这边郑玉双目四射,搜寻那人身影。
“人呢?”杨牧云看看抓在手里的大褂,心中一沉,恨恨的说了一句,“好一个金蝉脱壳。”
“方才那个变戏法的去哪里了?”郑玉焦急的问周围的人。
众人皆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郑玉跺了跺脚,纤腰一摆,纵身向前追了出去。
“郑小姐......”丁煜收起折扇,迈开步子想要紧紧跟上。而杨牧云却转向另一个方向。
......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子,大概有七八岁......”
“这里小孩子多了,公子是问哪一个?”
“他是被人劫持了,劫持他的是三个人,一个留着小胡子,另外两个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少年男女,他们方才就在这集市上变戏法......”
“没有,公子再到前面去打听打听吧!”
被问的每一个人都连连摇头,杨牧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集市上的人熙来攘往,要找到小郑皓和那几个变戏法的无异于在大海中捞针。
在集市中转了一大圈,杨牧云和郑玉碰面了,看着她心急火燎的样子,便知和自己一样一无所获。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便是一阵沉默。
这时丁煜跑了过来,“郑小姐......”
“你跟着我干什么?”郑玉没好气的娇叱一声。
“小可是来告诉郑小姐......”丁煜一语未毕,喘了口气。
“你找到我阿弟了?”郑玉眸子一亮。
“不......不是,”丁煜摇摇头,“小可与这里的巡抚司巡抚使相识,我已派人请他出面带兵查找,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郑小姐不必着急。”
“丁公子可真有办法,”郑玉讥刺道:“连巡抚司的兵都能调来,等他们到这里,贼人恐怕早就带着我阿弟跑远了。”
“不,巡抚司的兵就在集市附近,”丁煜解释道:“他们会先把这里围起来,然后一一甄别,时候未久,贼人跑不远的。”
“丁公子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牧云皱着眉说道:“别忘了集市是临着河道码头的,这里来往船只甚多,要是贼人劫了小公子上船逃走,那该又如何查找呢?”
郑玉一惊,“对了,牧云,我们得赶快去码头,说不定那几个贼人已带着我阿弟上了船......要是真那样,可就糟了。”
“我也跟你们去。”
“你?”郑玉狠狠睇了他一眼,“要不是之前你没头没脑的横插过来,我阿弟又如何能着了贼人的道儿?丁公子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的好,莫要再帮倒忙了。”
“大小姐,”杨牧云劝道:“丁公子也是无心之失......还是找人要紧,让丁公子和我们一起吧,多个人就多份力量。”
“对对对,”丁煜忙道:“小可保证把你阿弟找回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沿江而下
“那你现在就去找吧,”郑玉白了他一眼,“找不到我阿弟你就不要再来见我。”
“是是是......”丁煜一脸苦笑,可脚下就是一步不曾挪动。
郑玉也顾不上理他,随杨牧云一起向码头走去。丁煜在后面远远的蹑着。
集市码头停靠的大小船舶密密麻麻的有如过江之鲫,让人看了头大。
“我们分头去打听一下,”杨牧云跟郑玉商量道:“你一定小心,这几人不但身怀武功,还会邪术,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待我们一起再做计较......半个时辰后,我们还在这里碰面。”
“嗯,”郑玉微颔螓首,乜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丁煜,“别在后面傻跟着了,还不快去打听我阿弟的下落,半个时辰后再到这里来。”
“唔,小可遵命!”丁煜拱手应道。
......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甚多,一个个打听起来费时费力,还不见得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三个人打听了一大圈,回来碰面时一交流,发现仍是一无所获。
“怎么办?”郑玉看看已偏西的日头,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要是阿弟再找不到的话,回去后我如何向阿爹阿娘交代?”
“你先别急,”杨牧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看着郑玉说道:“如果是你,挟持着人乘船离开这个集市,会向上游走,还是下游?”
“我呀,”郑玉想了想道:“换成是我的话,一定走下游,你想,向上游就是东京,那里河道盘查严密,通过很是不易。要是走下游就不同了,顺流一直向下,就可以入海,一入到大海,再要找到他们就难了。”
“郑小姐说得对,”丁煜帮腔道:“正好我们有船,现在就可以上船到下游去找寻......”
“对你个头,”郑玉瞪了他一眼,“这只是猜测,要是那伙儿贼人走的不是水路,从陆路逃走,那怎么办?”
“不会吧,”丁煜摸摸后脑勺,“冯巡抚使那里并无截获什么可疑的人等,贼人从陆路逃出集市恐怕不可能......”
“大小姐,”杨牧云问道:“你们都有什么仇家?能说来听听吗?”
“这个......”郑玉凝思道:“我阿爹带兵四处征战,杀人无数,朝内的一些臣僚与我们郑家也有龃龉,”瞟了一眼丁煜,“就比如他们姓丁的,就常常与我阿爹过不去。”
“郑小姐你可不能乱说,”丁煜喊冤道:“我阿爹与郑伯父只是政见不同而已,断不至于学那剪径绑票的小贼那样下作......再说小可不是一直跟着你么?又如何绑走你阿弟了?”
“丁公子你不必紧张,大小姐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杨牧云目光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打听这样的事情,官府不一定管用,地方帮派的消息比官府要灵通多了。”
“帮派?”丁煜拧着眉头,“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帮派的人呢?”见杨牧云和郑玉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不禁奇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
“你不是跟冯巡抚使相熟么?”杨牧云说道:“他管理着这个地方,一定掌握着地方帮派的信息,由他帮着指引指引,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呢?”
......
升龙江上水路货运势力最大的是白帆帮,江上半数以上货物的运送都由他们的船来承运。帮主梁磐,与安南朝廷中的重臣都有私下的来往,因此,各关卡只要看到是白帆帮的船都不怎么严查的。
在这个至灵县的集市码头,由白帆帮的一个分舵舵主杜虎打理。这个杜虎五短身材,却很结实健壮,一脸横肉,双目炯炯,阔口高鼻,头上寸草不生,更让人心中发毛的是,此人的左脸竟然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显得狰狞无比。
别看他对别人一副凶相,一见冯巡抚使就满脸堆笑,民不与官斗嘛!再者说了,冯巡抚使管着上千号兵丁,比知县刘遥都要威风,杜虎又怎敢怠慢。
与大明不同,安南东京附近及以北各府县都设有巡抚司,巡抚司里设正巡抚使一名,副巡抚使两名。依照各府县规模大小和人口的多寡,巡抚司辖下的官兵从一千到数百不等,表面上职责是捕匪缉盗,协助地方官员维持治安,实际上相当于大明各卫所的军事力量。
之所以如此,对安南朝廷来说也是无奈之举。安南是从大明交趾布政使司独立出来的,对大明怀有深深的戒心。安南的都城东京,离大明最近的边关要隘镇南关不过三百余里,一旦明朝大军前出镇南关,不出几日即可直抵东京城下。这就像给安南国头上悬了一把刀,时时刻刻让人感到提心吊胆,这也就是为什么安南后来把都城迁到中部城市顺化的原因,没办法,卧榻之侧伏着一条巨龙时时窥视着自己,睡不安稳呀!可现在,只能把东京周围各府县打造成一个个军镇,实行军事化管理,以防不测之虞。
这时听说冯巡抚使亲自上门,杜虎立马迎了出去。
“哎呀,冯大人,”杜虎笑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团,脸上的刀疤就像爬了一条蜈蚣一抖一抖,“您有什么吩咐派人来招呼一声,小的定当前去拜会,怎能劳您大驾亲自登临?里面请,里面请......”
冯巡抚使年逾四十,相貌文雅,平时总是面带春风,可今天却一脸严肃。
“好了,我这次来是有要事,虚的就不讲了。”冯巡抚使一摆手,并不进屋,转身介绍起随他来的杨牧云、郑玉和丁煜三人。
杨牧云倒还罢了,郑玉和丁煜的背后分别是县侯郑可与廷上侯丁列,这让杜虎心中一凛。
“旁的本官也不多说了,素闻杜老弟这里消息灵通,”冯巡抚使道:“郑侯爷的小公子在这集市上丟失,还望杜老弟发动手下人到处仔细打探打探,本官在这里谢过了。”
“冯大人说哪里话来,”杜虎忙道:“小的这就派人打探,不知郑小公子是如何丢失,还请郑大小姐和丁大公子给小人细细讲诉一番。”
郑玉便将小郑皓是怎样被人劫持走的详细讲给了杜虎,还把变戏法的那三人形貌细致的描述了一番。
“唔,几位请里面宽坐,”杜虎说道:“小人这就让手下人去打探消息。”
“杜舵主,”郑玉忧心忡忡道:“这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想必贼人已带着我阿弟早已离开了集市,现在打探起来方便么?”
“郑大小姐且请宽心,”杜虎安慰她道:“我白帆帮是跑水路的,别说小小集市,就是整条升龙江上的事也躲不过我们的眼睛。你放心,我白帆帮会动用一切力量去寻找郑小公子的,贼人带着郑小公子就算不在集市了,我们照样能打探出他们的下落。”
“杜舵主,”杨牧云朝杜虎拱了拱手,“在下能和你的人一起出去打探吗?”
“呃......”杜虎还未答话,就听郑玉说道:“杜舵主,舍弟下落不明,我无心在这里安坐,还请你允许我和你们一起去探听我阿弟的消息。”
“这样最好,”杜虎一口应允,“我会亲自带人打探,届时你们与我一起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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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集市被巡抚司的官兵和白帆帮的人明里暗里又犁了一遍,仍旧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无形中提醒着他们,人或许真的不在集市上了。
搜索的方向朝集市外扩展开去,白帆帮从水路着手,而巡抚司的官兵重点放在陆路。
“这件事要不要派人回东京去告诉郑侯爷?”杨牧云向郑玉问道。
“先不要惊动阿爹,”郑玉犹豫了一下说道:“阿爹需要重新整顿军中的事,这个时候我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可若是大小姐你一直不回去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郑玉不假思索的道:“我会写一封信让人带给阿娘,就说我带阿弟在外面玩几天......我经常会离开家一段时间,阿娘她暂时不会怀疑的。”
......
这个时候,从白帆帮和巡抚司那里陆续传来一些消息,变戏法的那三人以前从未来过这个集市,更重要的一条信息是,他们三人是坐船来的,而船来自下游。
那他们会不会乘船又逃向下游呢?这个可能性极大。
杨牧云和郑玉乘上一条白帆帮的船向下游而去,当然,丁煜也在这条船上,他们的白帆帮的人一路上不停的在沿岸打探小郑皓和那三人的消息。
月挂中天,江面上一片静寂,只能听见江水“哗哗”的拍打船舷的声音。
郑玉坐在船头,愁眉不展的看着月光下涌动的江水。夜风吹来,略带寒意,她不由缩了缩双肩。
“呼——”一件衣袍披在了她身上,她愕然回首,见是杨牧云。
“大小姐,这么晚了,你还不回舱里睡吗?”杨牧云凝视着她问道。
“我睡不着,”郑玉看着圆月,“不知阿弟现在哪里,怎样了吗?那些贼人不知道会不会折磨他?”
“大小姐,你担心也没有用,”杨牧云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不过你放心,你弟弟他聪明伶俐,贼人一定不会轻易伤害他的。”
“但愿如能你所说吧,”郑玉叹了口气,“你说贼人为何要劫持我阿弟呢?”
第六百三十五章 岸边明火
“这个......很难讲,”杨牧云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诚如你所说,郑侯爷南征北战,定结下仇家无数,而且手握兵权,为朝中一些大臣所忌,这些人暗中做些对侯爷不利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郑玉的美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与不安,“是想要我阿爹的命,还是......”
“你不要想那么多,”杨牧云安慰她道:“现在当务之极是找到你弟弟的下落......”顿了顿,“说不定是一般绑架的小贼,勒索一些钱财罢了。”
“这决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郑玉微摇螓首,“他们哪儿像是寻常之人,唉......都怪我,我不该带着阿皓上这姓丁的船的,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情发生了,再追悔也是无用,”杨牧云道:“希望明日会有你弟弟的消息......天太晚了,大小姐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牧云......”郑玉深深凝视了他一眼,螓首靠上他的肩头,“我好怕,怕明日一睁开眼阿皓他......”
“不会的,”杨牧云打断她的话,“你弟弟机灵得很,是不会轻易出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嗯......”郑玉缓缓闭上了双眼。
见她靠在自己肩头没有起身的意思,柔软的秀发在微风中轻轻荡起,拂过杨牧云的脸颊,勾得他心里痒痒的,“大小姐......”他轻轻唤了一句。
“唔,怎么了?”郑玉一副慵懒的样子,闭目呓语道。
“你还是回舱里去睡吧?”
“不......我就想这样靠着,”郑玉柔声说道:“靠在你身边我感觉心里很踏实。”
“可你不能一直坐在这儿呀,”杨牧云劝她,“要是万一夜里着了凉怎么办?”
“有你在这儿,我是不会着凉的......”郑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杨牧云只好任她靠着,夜愈发的静寂,似乎连流水声都停止了。
江两岸一片漆黑,也不知船行到了哪里。
听着郑玉细微的呼吸声,仿佛已入了梦乡。杨牧云心里有些复杂,靠在他肩头的这位安南佳人一再向自己表示过好感,可他却不敢接受,他已经不能再惹情债了。他已有妻子,梦楠和紫苏都远在大明的京师等待他回来,他不能在这里拈花惹草,可现在返回大明,他又有些犹豫,回去做什么呢?还去礼部会同馆做那九品大使?他暗暗摇头,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抱负。留在安南或许还能一展自己的才华,郑可对他很是看重,跟着这位手握安南兵权的侯爷是比回到大明更让人值得期待。
杨牧云深深的吁了一口气,他还想到了陈思羽,她与倚靠在自己肩头的郑玉一样,出身于侯门显贵之家,也曾对自己流露过好感,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她还不是嫁给了成国公朱勇之子朱仪?身份的差距是横亘在他们面前不可逾越的鸿沟,自己一介白丁,有幸得到一些大人物的青睐,得以进入官场出任低级官职,但仅凭这是远远不能与世家显宦相比的,何况自己已有了家室?
一时间,他不由思绪万千,只要留在这异国他乡,他的命运就紧紧的与郑氏一家绑在了一起,如何处理好与郑玉之间的关系,成为了他最头疼的事。
蓦然,左边岸上似乎有火光一
闪,杨牧云心中一动,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片刻之后,那点火光又闪了一下。杨牧云的手扣紧了船舷。
“怎么了?”郑玉似乎也感觉到了杨牧云有些不对,螓首支颐起来问道。
“岸上有人。”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
“谁?”郑玉的神情立刻绷紧,手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柄。
“你留在这里,”杨牧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过去看看......”说罢手一甩,几块物事如疾风般朝江面上飞去,原来他注意到岸上火光时暗自运气从船舷上扣下几个木块,可见其指力惊人。
“喂,你......”郑玉刚启朱唇,就见杨牧云如大鹏展翅般飞身而起,跃出数丈,脚尖在掷在江面的一个木块上若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点,人又暴起数丈,脚尖落处,在第二个木块上又是轻轻一点......
船离左岸不过二十余丈的距离,杨牧云的身形在江面上穿行间不过略顿了几顿便跃到了岸上。
这边郑玉也飞身而起,手挥处,一块船板远远掷落在了江面上,还未荡起水花,郑玉人已降至船板,双足在船板上一点,人又腾空而起,又一块船板远远掷了出去......几番起落,在杨牧云之后跳到了岸上。
就在她飞身跃离船舷时,一个人影自暗处冲了出来,正是丁煜,他见郑玉向江面上跳去,连忙也追了过去。可他的轻功与杨牧云和郑玉不能相比,脚刚踩在第一块船板上人还未腾空而起,气息已提不上来,整个身子急速坠落,扑通一声落在了的江水中。
慌乱之下双手双脚在水中乱抓乱刨,“救......”刚一张口,声音还未喊出,便咕咚灌了一大口水。额头被冰凉的江水一激,他更乱了,在江水中越是挣扎,身子越是下沉得快,眼看江水就要没顶,忽然感觉一轻,整个人已被提离了江面。耳边呼呼风响,待再睁开眼时,人已重新落回到了船上。
他扭过头看去,原来救自己的正是父亲派给他的那个头戴竹笠的怪人。
“原来你会武功?”丁煜奇道。
“公子,”竹笠怪人淡淡说了句,“岸上情形未明,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船上的好。”
“可郑小姐她......”
“她已到岸上了,”竹笠怪人道:“公子不用担心,以她的武功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既然能救我,为什么不帮我上岸?”
“小人是奉侯爷之命来保护公子安全的,”竹笠怪人一脸木然的说道:“至于旁人的事,与小人无关。”
“你......”丁煜跺了跺脚,转身喊道:“快,赶快靠岸!”
————————————
杨牧云冲至亮有火光之处,火光灭了,什么也没有,一阵夜风吹来,周围一人多高的茅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奇怪,刚才明明是这里亮的火光。”杨牧云皱紧了眉头,忽然眼角处亮光一闪,他倏的抬眼看去,远处又是一点火光闪了闪。他深吸一口气,疾风般向那火光亮处奔了过去。
待奔至跟前,火光消逝,仍什么也没发现。而远处,又亮起一点火光......
几次三番,杨牧云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略微思索了一下,待火光再亮起时,提气向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正狂奔
间,远处的火光灭了,他站定身形倾听了一下,一个箭步钻进了一个茅草丛。
“蓬——”的一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茅草丛中飞出,杨牧云的身法更快,不待那人立稳身子,双掌如风向她拍了过去。
“啪啪——”那人勉强接了杨牧云双掌,后退几步“唰——”的抽出了一柄利刃。
借着月光,杨牧云看清楚了那人,正是白日集市上表演吞剑的那位少女,只见她手腕一抖,手中长剑暴涨起数道寒芒向自己刺了过来。
杨牧云不慌不忙的闪身至少女的侧后,一掌切向她颈侧。那少女纤腰一拧,长剑划过一道光弧,挑至他胁下......
经过短短几个照面,少女面对杨牧云的攻势左支右绌,只能勉强支撑。
而杨牧云仅凭一对肉掌对付她已然游刃有余,好像并不急着将她击败。
“你们究竟是谁?其他人在哪里?”杨牧云目光逼视着对方问道:“为什么要劫持那个小孩子?”
少女不答,手中剑如疾风般朝杨牧云挥舞过去。
杨牧云微微一笑,脚下轻点,身形晃动间避过了对方一剑又一剑的快攻。
“啪——”杨牧云待少女一剑使老,来不及撤回,一掌击在了剑身上,少女握剑的虎口剧震,差点儿撒剑,忙纵身向后退去。
杨牧云紧跟上前,一掌劈向少女的面门,少女后退不及,挥剑斫向他掌缘。谁知杨牧云只是虚晃一招,手掌疾向下一切,指尖划在了少女握剑的手腕上。
少女手一麻,“当啷——”一声,松开了手,长剑落在了地上。杨牧云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两指如戟,点向少女胸口。
眼看少女无法躲避,杨牧云却忽然转身,向旁闪开了一步。一道寒光在他方才的背后劈落。
“是他?”杨牧云的眼眯了起来,袭向他身后的竟是那个能喷火的少年。那对少男少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少女拾起地上的长剑,和那少年一起朝杨牧云杀了过来。
杨牧云凝神挥掌应对,几招过后,发现对付两人联手竟棘手多了。
这对少男少女一刀一剑,一左一右,一人封堵杨牧云的身法,一人攻击他的要害,一攻一守,浑然天成。杨牧云若攻击一人,另一人则袭其背后,令他不得不撤招回救。
一时间,三人居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杨牧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出招越来越快,掌势夹杂的劲风也越来越凌厉。那对少男少女毕竟功力尚浅,在杨牧云压迫式的打法下越来越难以招架。
突然一声娇叱,从旁闪出一道寒光,直戳向那使刀少年的面门,少年一惊,撤刀后退。杨牧云趁机一掌拍在少女的肩头,少女一个踉跄,但仍咬牙挺剑向杨牧云刺来。
另一边,少年挥刀和横空杀出的一人站在一起。杨牧云凝目一看,是郑玉。她手中剑快如飙风,使得少年难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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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这对少男少女就要落败,只听一声大喝:“住手!”
杨牧云和郑玉的攻势一窒,那对少男少女连忙退至一边。
杨牧云循着声音侧目看去,不远处站立着一人,长衫大褂,唇上两撇八字须,是集市上大变活人的那人。
第六百三十六章 山巅会谈
那人朝着杨牧云和郑玉拱了拱手,“杨公子,郑小姐,在下这厢有礼了。”
“你居然知道我们的身份?”杨牧云和郑玉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均惊疑不定。
那人笑了笑。
郑玉上前挥剑指向他,娇叱道:“说——,你把我阿弟劫持到哪里去了?”
那人夷然不惧,淡淡道:“郑小公子他现在很好,郑小姐不必担心。”
“阁下如此处心积虑引我等入彀,究竟有何目的?”杨牧云目光向四下里扫去。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也是迫不得已,有一事相求罢了。”顿了顿,“杨公子不必多疑,周围并未设下任何埋伏。”
“哦?”杨牧云眉峰一挑,“究竟何事?阁下不妨说明白,劫持一个小孩子作为要挟,未免太不人道了。”
“在下并无恶意,”那人说道:“郑小公子有专人照顾,并未受一丝委屈,两位请放心。”
“啰嗦什么,赶快放人。”郑玉的眸子像刀锋一样划过那人的面颊。
“郑小姐不必动怒,”那人笑道:“只要你答应在下一件事情,在下立马放人。”
“什么事?”郑玉逼问道。
“此处不是说话场所,”那人说道:“两位请跟随我到一处地方,在下会慢慢说给二位听。”见郑玉的剑仍指着自己,唇角一翘,“郑小姐打算一直拿剑指着在下么?”
“大小姐,”杨牧云上前几步在她耳边低语道:“救人要紧,万不可意气用事,先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花招?”
郑玉犹豫了片刻,收剑回鞘。
“二位请!”那人转过身,抬腿便走。那对少男少女一左一右跟了过去。
“牧云,”郑玉踌躇着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有诈?”
“先别想那么多,”杨牧云面目凝重的说道:“要知道小公子还在他手里,遇事小心些便了。”
......
杨牧云和郑玉跟在那人身后沿着一条幽长的小径走了许久,发现突然地势高了起来,脚下的小径也变成了向上的石阶。石阶延伸而上,似在山间盘旋,由于夜色漆黑,周遭的情势看不清晰。
又走了很长时候,杨牧云和郑玉发现身周忽然弥漫起了一团雾气,朦朦胧胧,如坠云端。
“起雾了,”郑玉的神情变得警惕起来,提醒杨牧云,“小心对方的圈套。”
“这不是雾,”杨牧云眯起了眼,想起第一次被神师掳入存盆谷地时是在峭壁下坐着竹筐被绞上高高的山峰,在快升上山顶时,也是缓绕在这样朦胧的雾气里。遂道:“这是云,我们已行走在云端了。”
郑玉惊奇的瞪大了眸子,“怎么会?啊哟,我们已快登上山顶了吗?”
两人正自惊疑不定的时候,透过缥缈的雾气,远处出现了豆大的一点亮光,还微微晃动了几下。
“两位,我们快到了。”那人回过头冲杨牧云和郑玉笑道。
......
行至近处,两人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山巅的一幢宅院前,巨大的石门上挂着两盏灯笼,在风中左右摇曳着。
门扇已然大开,像是知道有人到来。
“两位,里面请!”那人侧了侧身,做出一个微笑的姿态,然后先跨入了石门内。
杨牧云和郑玉跟着他一进入宅院,便浑身戒备起来。目光扫处,发现这处宅院并不是很大,院内的房屋均是山石砌成,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一点灯光,似乎没有人居住。
这种情状让杨牧云想起了昔日庐州深山里的观音教鬼宅。
宅院正中是一栋大石屋,在他们一行人走近时,忽然里面灯火通明。猛然跃动而起的火光使得杨牧云和郑玉心儿一跳。
“杨公子,郑小姐,”那人含笑侧身说道:“里面请吧!”
杨牧云和郑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踯躅间,陡然听见里面响起了一个孩童的声音,“阿姐,牧云哥,你们终于来了。”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里面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不是小郑皓是谁?
“阿皓——”郑玉的俏脸因激动而变得狂喜,张开双臂将弟弟抱在了怀里。
“阿皓,真担心死阿姐了,”郑玉喜极而泣,抚摸着弟弟的头和身子,“你没事吧?”
“我很好呀,”小郑皓看看那个留着八字须的人,“这位阿伯待我可好了,不但给我好吃的,还变戏法给我看,他变的戏法可神奇了......”
“你没事就好,”郑玉抹了抹眼角,“你知不知道,阿姐找你找得都快发疯了。”
“阿伯说他会把阿姐你和牧云哥领到这里来,”小郑皓笑着说道:“还说你们一到屋里的灯火就会亮起来,哈......他果然没有骗我。”
“阿伯当然不会骗你,”那人眼角一翘,笑道:“阿皓乖,你先跟这两位哥哥姐姐去玩好不好,阿伯跟你阿姐还有牧云哥有重要的事商量。”说着一使眼色,那对少男少女便走到小郑皓跟前。
郑玉心头一紧,紧紧抱住了弟弟。
“郑小姐,”那人悠悠道:“在下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等事情谈妥,一会儿你自然可以带着令弟离开这里。”
郑玉还是抱着小郑皓不放,目光向杨牧云看去。
“杨公子,”那人朝杨牧云说道:“在下会让他们好生看顾郑小公子,你们毋须担心。”
“嗯......”杨牧云思忖片刻对郑玉道:“大小姐,若是此人心存不良,又何必让小公子和你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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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郑玉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那对少男少女拉着小郑皓向旁侧的另一幢石屋走去。
“二位,里面请吧!”那人笑着说道。
......
三人在石屋内坐定,杨牧云目光略微一扫,发现屋内空间很大,摆放的东西却很少,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石制的,石桌、石椅、石烛台......
那人拍了拍手,登时有一女子端着一个石盘进来,盘上的三个石杯冒着热气。她将石杯一一摆放在三人面前,然后退了出去。
“杨公子,郑小姐,请用茶!”那人面带笑容作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杨牧云看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闻起来异香扑鼻,只是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碰茶杯。
郑玉满怀心事,也没有去碰茶杯。
“怎么,二位是怕这茶水里有毒么?”那人笑道:“这可是上好的金陀罗花茶,就算是大明皇帝那里也不一定能喝得到,二位若不尝一尝,那就太可惜了。”
“多谢阁下的盛情款待,”杨牧云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阁下领着我们走了这么老远,就不必客气了,干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究竟阁下是为了何事要把小公子绑到这里来呢?”
“杨公子快人快语,当真爽快,”那人放下茶杯,笑着说道:“此事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们肯放一个人,在下立刻就让你们把小公子领走。”
“什么人?”杨牧云和郑玉齐声问道。
那人嘿嘿一笑,“郑侯爷征存盆功高盖世,所掳的人里可有一个叫陶吕猜的?”
“陶吕猜?”杨牧云心中一动,看看郑玉,冲那人道:“倒是有这个人,阁下为什么问起他?”
“这个人与在下颇有渊源,”那人道:“只要你们放了他,就可以带小公子走。”
“陶吕猜已通过献俘和其他存盆人被看管了起来,”郑玉道:“并不在我们手里,阁下提这个要求不是难为人么?”
“郑小姐,”那人目光一转,“你当在下是三岁小儿么?从存盆掳获来的人是被看管了起来不错,可还未移交给东京卫军,所拘禁的地方也是在城外的军营里,不然的话在下也不会颇费周折的把小公子请到这里来了。”
“那陶吕猜究竟是什么身份?”郑玉问道:“为何阁下单单要他呢?”
“这个就不劳郑小姐过问了,”那人道:“对旁人,陶吕猜的身份不足一哂,把他偷偷放了,就算是越王也不会在意的。”
“你的意思是,不放陶吕猜,你就不放我阿弟了?”郑玉俏脸微微变色道。
“郑小姐不必激动,”那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在下把小公子请到这里,可没有丝毫怠慢,还望郑小姐成全为好。”
“阁下如何称呼?”杨牧云目光看着他道。
“在下的贱名不值一提,”那人道:“那陶吕猜也不是什么存盆的大人物,你我两相其便,岂不甚好?”
“阁下既然这样说,那我和大小姐也就不多问了,”杨牧云道:“要放这陶吕猜么?也不难,不过得费些时日......但这事最好不要惊动侯爷,那样的话大家就都不好做了。”
“那杨公子的意思是......”
“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杨牧云道:“让我和大小姐先把小公子领回去,陶吕猜我们是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放出来交给阁下的,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嗯......”那人凝思片刻,忽然一笑,举了举手中茶杯,“杨公子,郑小姐,请用茶。”
杨牧云一怔,随即举起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此茶味道如何?”那人目光闪烁。
“不错不错,”杨牧云点点头,“香中带甘,细腻醇厚,让人饮之舌底生津,好茶好茶!”
“既是好茶,那为什么郑小姐不喝呢?”
郑玉刚欲开口,却被杨牧云截住了话头。
“大小姐不好饮茶,”杨牧云端起郑玉面前的茶杯,“由我来代她喝吧。”说罢一饮而尽。
“牧云你......”郑玉俏脸变色。
“可惜可惜,”那人摇摇头叹道:“这么好的茶郑小姐不品上一口真是可惜呀!”
“阁下能否答应我们先把人领走?”杨牧云目光注视着他问。
第六百三十七章 厅中问话
“可以。”那人眉眼一抬,手指轻弹,石屋内的烛火由橙黄色瞬间转变成了蓝紫色。
“你想干什么?”郑玉心头一紧,握住了剑柄。
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影。是那对少年男女领着小郑皓来到了门外。
“阿姐,牧云哥!”小郑皓跑了进来。
“阿皓——”郑玉起身迎过去抱住了他。
“二位,”那人长身而起,盯着杨牧云和郑玉道:“人我已给你们带来了,而且也允许你们把他带走,在下要求的事也希望你们不要食言的好。”
“阁下放心,”杨牧云起身朝他拱了拱手,一脸肃然道:“我和大小姐自当言而有信。”
那人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郑玉,“郑小姐,你以为如何?”
郑玉眸光一闪,秀眉微蹙,“你有没有对阿皓和牧云......”声音一顿,下毒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来。
那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笑了笑说道:“郑小姐放心,在下不过是请你们品尝金陀罗花茶的滋味,在茶水中投毒这样下作的事在下还是不屑为之,小公子他也很好,你不必担心。”
“那好,”郑玉迎着他的目光道:“阁下的事我会尽力办到。”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那人纠正她的话道:“只要二位把陶吕猜交予在下,在下会立刻离开大越,再不会打扰你和你的家人。”说着瞥了小郑皓一眼。
“好,阁下的事我一定办到。”郑玉一咬银牙。
“嗯,”那人微微颔首,“那就三天后在东京城南的延佑寺交人。”
“三天?”郑玉皱了皱眉。
“郑小姐,”那人道:“在旁人眼中陶吕猜不过是一寻常人,将这样一个人带出来应该不会让你和侯爷感到很为难吧?”
“好,我答应你!”郑玉道。
“爽快!”那人朝门口的那对少男少女说道:“你们去送他们三位下山。”
“是!”
————————————
那对少男少女领着杨牧云三人下到山脚的时候,夜色逐渐散去,天蒙蒙亮了。
“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就可直达江边了。”那个少年伸手一指前方,便和少女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山上,杨牧云对郑玉道:“大小姐,我们走吧!”
“嗯,”郑玉一拉小郑皓的手,“阿皓,我们走!”
“阿姐,”小郑皓的目光里还有些恋恋不舍,“你说我们还会再见到他们吗?”
“怎么,你还没有在他们那里待够呀?”郑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他们待我可好了,”小郑皓很认真的说道:“不但给我好吃的,还变戏法给我看......阿姐,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有意思的戏法,还想看。”
“那你跟我下来干嘛?干脆待在上面算了,”郑玉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你一失踪,我们有多着急?这要是被阿爹和阿娘知道了,可就是天大的祸事......哼,从此以后你休想再踏出家门一步。”
小郑皓朝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三人沿着眼前的小径一直朝前走,不多时,隐隐听见一阵人声传来。
“你们先在这里别动,”杨牧云对郑玉道:“我过去看看。”
“你小心点儿,”郑玉叮嘱道:“有什么不对赶快回到这儿来。”
“嗯。”杨牧云点点头。
看着杨牧云的身影走远,小郑皓朝她眨眨眼,“阿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你胡说什么?”郑玉俏脸感到一阵发烫。
“你对牧云哥的态度很特别,”小郑皓嘻嘻笑着说道:“你从来没这么关心过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
“小鬼头儿,敢笑你阿姐。”郑玉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
小郑皓大声呼痛。
一阵脚步声传来,郑玉抬眼看去,却见杨牧云领着一伙人朝她这里快步走来。仔细一看,是丁煜和他的手下还有白帆帮的人。
“郑小姐,你没事么?”丁煜一脸惶急的来到她面前。
“我能有什么事?”郑玉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小可带着人找了郑小姐一晚上呢?还好你没事......”丁煜一眼瞥见了小郑皓,“咦?你阿弟找到了吗?是如何找到的?”
“关你什么事?”郑玉不再看他,一拉郑皓的小手,转向杨牧云,“牧云,我们得赶快回去了,阿爹阿娘他们肯定都急坏了。”
“小可这就送小姐回去。”不等杨牧云说话,丁煜抢着道。
郑玉哼了一声,却和杨牧云并肩而行。
小郑皓扭过头来朝丁煜一笑,“难道你还看不出么?我阿姐喜欢的是他,不是你。”说着蹦蹦跳跳的跟了过去。
丁煜一怔,一张脸立时沉了下去。
“公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竹笠怪人正要劝他,却被丁煜挥手止住。
“回东京,找我阿爹去。”丁大公子注视着杨牧云的身影恨恨的说了一句。
······
“牧云,”郑玉站在船上望着涛涛江水低声向杨牧云问了一句,“陶吕猜的事情,要不要说给我阿爹知道?”
“这件事先是不要让侯爷知道的好,”杨牧云略为思忖了一下说道:“以免横生不必要的枝节。”
“你的意思是偷偷把陶吕猜放了?”郑玉的眸子霎了霎。
“诚然如那人所说,”杨牧云道:“陶吕猜是个无关紧要之人,放了也没什么不可。”
“你也这样认为吗?”郑玉道:“他可是索朗身边的人,阿爹报到王上那里的掳获名单里,可是有陶吕猜名字的。”
“这么说把他放了还棘手得很?”
“若是以前,倒是不妨事的,”郑玉叹了口气,“掳获的人得交到东京卫军那里。现在统领东京卫军的是相国阮炽的侄子阮晟,你说他会对陶吕猜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那掳获的人会如何处理?”
“除一些发配给朝中大臣为奴外,有些人是要净身入宫当太监的。”
“什么?”杨牧云一怔。
这时岸边一阵马蹄声响,郑玉远远看见一队骑兵沿着江岸驰来。
“阿姐你看,”小郑皓一指当先一匹马上的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是大哥,他带人过来了。”
“阿昭?”郑玉凝目看去,当先马上那人确是郑昭。
————————————
东京城东,郑府。
郑可面沉似水,背着双手在厅中走来走去。郑夫人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都一晚上了,”郑夫人的目光不住瞟着厅门外,“怎么还没个个信儿?侯爷,你说阿昭能找到他们吗?”
“夫人,你就别再问了,”郑可不耐烦道:“阿玉武功不弱,在外面吃不了什么亏,倒是阿皓,你怎么连他也没看住?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胡闹?”
“阿皓说是要找他阿姐玩,谁知......”郑夫人摇摇头,不住叹气,“不声不响的就跟阿玉跑了。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杨牧云,刚来到咱们府上就领着阿玉出去彻夜
不归,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唉......可怎么得了?”
“行了,你别再说了。”郑可听了心中烦躁不已。
这时,老家人匆匆跑了进来,“侯爷,夫人——”
郑夫人腾的从椅中站了起来,抢在郑可前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老家人喘了口气,“大小姐和小公子他们......他们回来了。”
“哦?”郑可目光炯炯的吩咐了一声,“快,快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是,侯爷!”老家人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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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直挺挺的跪在厅中,咬着嘴唇默然不语,小郑皓也可怜兮兮的跪在她旁边,一声不吭。
郑可铁青着脸,目光像刀锋一样落在女儿身上。
“说,究竟因为什么事现在才回来?”
“也没什么,不过是出去逛逛而已。”郑玉说道。
“逛逛,还而已?”郑可抬高了声音,“阿昭是从城外把你们找回来的,说,去哪儿了?”
“我和阿姐坐船去了至灵县的集市,在那里玩得晚了,才......”小郑皓刚说道这里便被父亲打断。
“住口!我没问你。”郑可目光盯着郑玉,“说吧,怎么回事?”
“阿爹,”郑玉抬起下巴,迎着他的目光,“我不过是领着阿皓出去玩儿,你至于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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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你是想气死你阿爹么?”郑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杨牧云道:“你现在都是一个大姑娘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也不知收收性子。一声不响的偷偷带阿皓出去,还与人彻夜不归,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这郑家的颜面还要不要?”
“阿娘,”郑玉有些明白了,抗辩道:“牧云对我尊敬有加,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阿皓,你说是不是?”
不待小郑皓回答,郑夫人叹道:“你呀,真不知道人言可畏,这东京城不比别处,你阿爹位极人臣,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他,想要拿捏他的错处。你就不能让他省一省心么?”
“侯爷,夫人,”杨牧云上前几步躬身道:“小人陪大小姐出门碰见了丁公子,他对大小姐很是爱慕,邀请我们同游升龙江,结果误了时辰......”
“丁公子?哪个丁公子?”郑夫人问道。
“就是丁煜丁公子,”杨牧云道:“他说他阿爹是廷上侯丁列。”
“丁煜?”郑夫人和郑可互相看了一眼,又问了一句,“你说你们碰见了丁煜?”
“是的,夫人,”杨牧云道:“侯爷和夫人若是不信可遣人一问便知。”
“你提他作什么?”郑玉怒道。
一听女儿说这话,郑可和夫人便知杨牧云的话不假。
“侯爷,”郑夫人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对丈夫说道:“我刚跟您提过丁家,阿玉就与那丁家公子碰面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唔......”郑可看向小儿子郑皓,“这是真的吗?”
“嗯,”小郑皓使劲点了点头,“那个丁公子一直缠着阿姐,阿姐却对他待答不理的。”
“你们起来吧!”郑可拈须沉吟了一下说道。
“谢谢阿爹。”小郑皓爬起身来拉了拉姐姐,“阿姐......”
“侯爷,”郑夫人道:“看来其中别有隐情,孩子们现在应该也都饿了,我看不如先去吃饭,一切等吃完了饭再说。”
“嗯。”郑可微微颔首。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他乡故知
“你为什么要在我阿爹阿娘面前提那个姓丁的?”郑玉一脸嗔怪的问杨牧云。
“不这样又如何澄清你我之间的关系?”杨牧云长吁一口气说道。
“你想澄清什么?”郑玉的如花娇靥流露出一丝幽怨,“阿爹并不反对我和你交往。”
“可你阿娘反对,”杨牧云看了她一眼,“我看得出来,你阿娘是想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丁家与郑家地位相当,丁公子不正中你阿娘的意吗?”
“你心虚了,是不是?”郑玉珍珠般的贝齿咬着樱唇问道。
“大小姐......”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叫我大小姐,叫我阿玉。”郑玉纠正道。
“大小姐,”杨牧云依然道:“这里是东京城,不是什么荒陋之地,郑家是侯门大户,所交往的也全是高门显宦,在这个圈子里夫人她自然不希望大小姐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一点就算是侯爷也不得不顾及郑家的颜面。”
“你变了......”郑玉凝视着他,“你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敢作敢为的少年才俊,而变得小心谨慎、事事如履薄冰了。”
“在下有负大小姐,”杨牧云深深一揖,“希望大小姐能原谅在下。”
“你是希望我原谅你,还是放过你?”见杨牧云不答,郑玉一声长叹,“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么?”
“在下已有家室,不值得大小姐对我这样,”杨牧云垂首道:“在下告辞!”见郑玉默然不语,便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两行清泪顺着郑玉白璧无瑕的玉颊流了下来。
————————————
“侯爷,你还不休息吗?”郑夫人步入郑可的书房,从跟着自己丫鬟端的盘里亲手捧起一个碧玉碗,缓步行至郑可面前,柔声道:“侯爷,这是妾身亲手熬的紫米银耳粥,你喝一点儿吧?”
“哦,是夫人呐!”坐在太师椅中的郑可抬起头,看了夫人一眼,伸指点点桌子,“放这儿吧,”正了正身子,“我还不困,夫人你先睡吧!”
“妾身也不困,”郑夫人把粥碗放在桌上,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深深的注视着郑可,“侯爷,你也不要太操劳了。”
“我没事,”郑可说道:“这几天把兵马交接完,就能省省心了。”
“王上用得着侯爷的地方还多着呢?”郑夫人道:“以前侯爷也是出征回来交接兵马,谁知还没交接完,王旨一下,暂停交接,又得重新领兵出征......”
郑可嘿嘿一笑,“几十年了,不都是如此么?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是呀,都几十年了,”郑夫人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思绪似乎也回到了过去,“想当初,侯爷年轻气盛,随先王征战往往一马当先,所向披靡。”
“老喽,”郑可捋着颔下的花白胡须说道:“再过几年我恐怕连马也骑不成了。”微微摇头唏嘘不已。
“侯爷,如今你我膝下儿女满堂,应当在家颐养天年才是。”
郑可闻听苦笑一声,“我倒是想,可王上不让啊!再说阿昭在军中的地位还不稳固,我现在撒手,不放心呐!”
“侯爷牵挂着阿昭,阿玉的事
就不想了吗?”郑夫人眼中目光闪烁。
“阿玉?她有什么事?”
“侯爷,阿玉今年都十六岁了,她的终身大事你就不为她考虑了吗?”郑夫人说道。
“唔......”郑可沉吟不语。
“侯爷,”郑夫人又道:“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的丁家的事么?丁侯与他夫人膝下只有一子,名唤丁煜,比咱们阿玉大一岁,还未婚配,妾身觉得......”
“夫人呐,”郑可打断她的话道:“我与丁列之间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他未必中意咱们家阿玉。”
“你们都是随先王一路征战过来的老臣,有什么坎是绕不过去的?”郑夫人道:“你不就是看不上他去巴结阮相么?照我说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王上宠幸阮相之女阮氏英,还立她为后,以后定会立她膝下的黎邦基为世子,到那时阮相可就更尊贵了。我们郑氏一门迟早也是要仰人鼻息的......侯爷,你就不为今后的事想一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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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郑可拍了拍椅子的扶手,“你知不知道阿玉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侯爷说的是那个杨牧云么?”郑夫人一笑,“那个人倒生得一表人才,听说随侯爷征战存盆是立了大功的。侯爷不会真想把阿玉许配给那个姓杨的吧?”
郑可缓缓闭上了眼不置一言。
“妾身知道侯爷很看重那个杨牧云,”郑夫人说道:“可侯爷你想过没有,我们郑家要想在这大越朝中长盛不衰的延续下去,仅靠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是不够的。”见丈夫没有吭声,续道:“那丁列与侯爷一样,都是开国功臣,位列一等侯爵。他在军中的影响和势力不比侯爷你差多少,若是能跟丁家联姻,对侯爷、对咱们郑家不都大大有利么?”
“夫人好谋划,”郑可睁开了眼道:“你觉得丁列他能答应与我们结亲么?”
“侯爷不必过虑,”郑夫人道:“妾身听阿皓说了,那个丁煜对咱们阿玉喜欢得紧呢!连撵都撵不走。说不定他现在就跟他阿爹阿娘说去了......”唇角微微一翘,“只要丁家有这个意思,侯爷你可不能一口把人家给顶了回去。”
郑可长身而起,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看着郑夫人道:“我不想逼阿玉做她不情愿的事,就算是你,也不能逼她。”
“侯爷你尽管放心,”郑夫人也站起身,笑道:“阿玉毕竟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我还能逼自己的女儿去跳火坑不成?”
“他丁列要真有这个意思,就让他亲自登门,你不能上赶着去他那里提及此事。”郑可一脸严肃的说道。
“看侯爷你说的,”郑夫人嗔道:“我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硬往他们丁家里塞,他们要是不提,我就当没这个事。”
“那就好,”郑可微微颔首,“阿玉性子烈,你得好好开导开导她,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个妾身明白,”郑夫人朝丈夫身边靠了靠,“侯爷,您还是随妾身回去早些休息吧?”
“嗯。”郑可点点头。
————————————
杨牧云出了郑府,漫无目的在外面街巷的道路上行走,从这一刻起,他感到心里轻松多了。
“有时
候,还是把话说明白要好一些。”他如是想。自从郑玉向自己吐露了情意,他就一直感觉心情沉重。他不是一个性子轻浮的人,到哪里都要拈花惹草。接受一个女子的情意,是要对她的一生负责的。而杨牧云这里,不能再随便欠女人的情债了。他是一个已有家室的人,而郑玉是一位侯门贵女,两人并不适合在一起。
“我离开那里可能会好一些,”杨牧云抬头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要不是海上那一场要命的飓风把他吹到了安南国的海岸,我本不会与她产生什么交集。”
不知不觉,杨牧云来到了城南,这里还是那样热闹,人们熙来攘往 并不比白日里少多少。沿街的各个店铺纷纷挑起了灯笼挂在自家的牌匾下并点亮了烛火,和夜空上的星光相互辉映,分外璀璨。
“玉轩阁?”杨牧云站在一家店铺外停住了脚步,他记得郑玉在这家店铺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一副水粉玉镯。
现在玉轩阁的门是关着的,与周围点起灯笼依然在营业的铺子比起来显得有些刺目。
杨牧云走上前,拍了拍门。里面似乎发生了几下响动。
杨牧云又拍几下门板,里面一个拉长的声调叫道:“谁呀?”
“来看珠宝首饰的,”杨牧云道:“麻烦开一下门。”
“对不起,今天打烊了,”里面的声音说道:“客人还是明天再来吧!”
杨牧云微觉诧异,一般的店主一听有客上门,赶紧招待还来不及,哪儿有还往外推的?他手中加了几分力道在门板上敲去。
“我不是说了吗?”里面的声音不耐烦道:“今天关门了,你明天再来。”
杨牧云不答,依旧敲着门板,一次比一次用力。
“我说你这人......”门板一开,里面的人见是杨牧云,不由一怔。
“我们昨日见过的,”杨牧云冲那人一笑,“不请我进去看看吗?”
“呃,客人里面请!”那人正是昨天的店铺老板,他忙把杨牧云让了进去,然后看看外面没人注意这里,赶紧又关上了门。
“客人要看看什么?”店铺老板陪着笑问道。
“想要看看人,”杨牧云的目光迅速向四下里一扫视,“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客人说笑了,”店铺老板道:“我这里是专门卖珠宝首饰的,怎么问起人来?”
“问不得么?”杨牧云目光逼视着他,“快一年不见了,你倒是健忘得很!”
“客人......客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店铺老板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段成,在我面前,你还想装蒜吗?”杨牧云沉声道。
“大人......”店铺老板声音一颤,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便是杨牧云在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任百户时的贴身下属段小旗。
“起来起来,”杨牧云摆摆手道:“这里毋须多礼,起来说话。”
“是,大人。”段小旗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你怎么到安南来了?”杨牧云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段小旗道:“大人,请随小人到里面慢慢讲给你听。”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夜巷车马
杨牧云随段小旗来到一间暗室,待坐定后,段小旗恭恭敬敬的奉上了一杯香茶,就像之前在南都时一样。
“大人,这是安南有名的珍珠花茶,您请品尝一下。”段小旗说道。
杨牧云见茶水淡绿,上面漂浮着几片晶莹润泽的白色米粒般大小的花瓣,氤氲的水汽飘荡着异常沁人心脾的茶香,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嗯,不错,看来段老板日子过得不错呀!”
“大人您就别再取笑属下了,”段小旗躬身而立,“大人您怎么会来到安南的?”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杨牧云端起茶杯,瞄了他一眼说道。
“是是,不瞒大人,”段小旗道:“小人是去年中秋前后被委派到安南的。”
“哦,”杨牧云目光一转,“这是沈大人的意思,还是都指挥使司下的调令?”
“大人您说笑了,”段小旗道:“小的何等样人,怎会有都指挥使司的调令?这自然是奉沈大人的命令。”
“看来沈大人对你是颇为看重呀,把你委派到这么重要的地方来了,”杨牧云看了他一眼,“怎么样,现在升职了吧?”
“托大人您的福,”段小旗欠了欠身子,“现在小人已经是总旗了。”
“呃,”杨牧云笑道:“恭喜恭喜,现在我该称呼你一声总旗大人了,”指了指身旁的一把椅子,“别站着了,坐下回话吧。”
“小人不敢,”段成一脸苦笑,“大人您别看小的升了职,其实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南都潇洒。”
“唔,此话怎讲?”杨牧云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大人您是不知道,”段成摇摇头道,“想当初在南都时,我们这班锦衣卫的兄弟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谁敢惹咱们南镇抚司的人呢?可到了这儿,都得小心谨慎的,连个身份都不敢亮,憋也憋屈死了。”
“那是,这里可是安南,不是大明。”杨牧云微微一笑。
“说实话,要是能回到南都,就算把我降为一个普通校尉我也认了。”段成叹道。
“你在南镇抚司也是个老人了,”杨牧云把茶杯放回桌上,静静看着他道:“做事也算勤勉,按说沈大人不该把你调离南都的......”顿了顿,“是因为这里极缺人手,派过来的弟兄很多,是么?”
段成点点头,“大人猜的不错,您在南都任百户时的手下几乎都被委派到安南来了,还有宁公子的手下,也都到安南来了。祁总旗和陆总旗都被委任为了安南百户......”
“这动作可真够大的,”杨牧云笑了笑,“不会是沈大人要把锦衣卫南镇抚司搬到安南了吧?”
“大人您是不知道哇,”段成压低声音道:“上面给沈大人下了命令,说是要恢复锦衣卫交趾千户所......”
“哦?这是为何?”杨牧云眉毛一挑,“朝廷要出兵安南了吗?”
“这个......卑职不知,”段成道:“不过朝廷大军征讨麓川,怕安南在背后对朝廷不利,因此要加派人手打探他们的军情。”
“原来如此,”杨牧云问道:“那新任命的交趾千户是谁?”
“这说来也是大人您的老熟人了,”段成道:“他原先是在湖州任百户的......”
“何启秀?”杨牧云闻听身子一震,“他也来安南了?”
“嗯,何大人现在是交趾千户,全权负责对安
南的情报搜集工作。”段成说道。
“何大人可是个干练的人,”杨牧云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在他手底下当差可不能把事情办砸喽。”
“大人说的是,”段成道:“何大人知道我曾是您的属下,对小人很是照顾的。”
“昨日在集市上被安南人追捕的那个大汉也是锦衣卫的弟兄吗?”杨牧云又问。
“大人都看到了?”段成一怔。
“当时我还真有些担心,怕你这里暴露了,所以过来看一看,”杨牧云站起身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属下多谢大人关心。”段成的眼眶变得有些潮湿。
杨牧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毕竟跟我一场,我不希望你出事,这里不像在大明一样可以为所欲为,万事小心一些。”
“是——”段成垂下脸来,怕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好了,我走了。”杨牧云转过身。
“属下恭送大人。”
“哦,对了,”杨牧云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脸来,“你能不能替我打听两个人?”
“大人请讲!”段成不假思索的道。
“他们一个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校尉,叫莫不语。另一个是我的外甥,叫胡文广,”杨牧云道:“你帮我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
“属下记下了,”段成道:“不知大人现住在哪里,属下要是打听到这两人的讯息该如何通知大人呢?”
“你不用来找我,”杨牧云道:“我还会来你这里。”
“是,属下明白了。”
“还有,”杨牧云叮嘱道:“我来找你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就是何大人也不要告诉。”
“是,属下谨记!”
......
杨牧云从段成那里出来时,天色愈发黑得很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一队队安南官兵在街市上往来巡逻,一看到可疑的人便上前盘问。
杨牧云不欲多事,便准备进入一条偏僻的小巷。
“你——站住!”一名安南士兵喊道。
杨牧云心头一紧,脚下的步子快了些。
“我说你呢!赶紧给我站住!”那名安南士兵的声调抬高了些。
杨牧云步子加快,迅速进入了巷子。
“是明人的奸细,”那名安南士兵大声喊道:“快追,别让他跑喽!”
一群安南官兵呼啸着追进了巷子。
杨牧云施展开轻功向前疾驰而去,将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快发信号!”一名安南将校眼见杨牧云越跑越远,大声喊道:“让前面的弟兄截住他。”
一名安南官兵点起一朵烟花窜向了黑沉沉夜空,炸裂开来分外璀璨。
杨牧云正飞速狂奔时,前面隐隐传来了人声,火把晃动,显是大队的安南官兵正自前面包抄过来。
后有追兵,前有围堵,杨牧云情急之下向左右看去,左右皆是高墙,并无通路。这时迎面过来一辆马车,路过他身边时停了下来,马车车厢上的窗帘一掀,探出一只手向他招了招。
杨牧云听见一个话语像是对他说道:“快上车!”
眼见前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杨牧云不再犹豫,一个箭步蹿至车厢前,掀开
车帘钻了进去。
车驾上的车夫扬起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马车又辚辚的向前行去。
行不多远,迎面冲过来一群安南官兵拦在马车前面。
“停车——”一名安南将校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声喊道。
“吁——”车夫扯动着缰绳使马车停了下来。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跑过去?”那名安南将校大声喝问。
“没有。”车夫脸色木然的答道。
“没有?”那名安南将校的目光落在了马车的车厢上,“车上是何人呐?”
“是我们家公子。”车夫刚说完,后面的安南官兵也追了过来。
一前一后两队安南官兵将马车团团围住。
“老裴,没抓到人么?”先前说话的那名将校问刚带兵赶来的将校。
“连个鬼影都没有。”后来的将校道:“你一发信号我就带人赶来了。”
“呃,”先前的将校又把目光收回到马车的车厢上,手中刀一指车夫,“你让车上的人下来,本官要搜车。”
“放肆!”车夫喝道:“你们知道车上的人是谁吗?好大的胆子。”
“阿彭,怎么回事?”车厢的窗帘轻轻掀起,露出一个年轻人的脸,那张脸眉眼清秀,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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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车夫向他垂首道:“这些人想要搜车。”
“搜车?”年轻公子咳嗽了几声,“本君离开东京也没多长时候 ,便有人敢对本君这样放肆了吗?”目光看向那名说话的将校,“你是何人,是谁的手下?”
见那年轻公子的目光冷厉得有如刀锋,那名将校不禁打了个寒战,当下放缓语气说道:“本官乃神翼卫统制胡大人麾下,刚才看到一明人奸细向这边跑来......”
“那你便去追那奸细,拦本君的车做什么?”年轻公子哼了一声,“胡子奇现在当上神翼卫统制了吗?很好,怪不得他的人越来越放肆大胆了。”
听他直呼上司的名讳,两名将校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再吭声。
年轻公子手腕一动,翻出一块墨玉腰牌在两名将校面前晃动了一下,“这块牌子你们可认得?”
两名将校目光略一扫视,登时脸色大变,忙深深一躬,“小人不知是殿下的车驾,有所冒犯,请殿下恕罪!”
“看来你们的眼睛还不瞎么?”年轻公子的唇角微微一翘,“你们还要搜本君的车吗?”
“不敢不敢......”两名将校不敢抬头看他,先前那名将校把刀收回刀鞘,一挥手,手下官兵立时让开了一条路。
“小人恭送殿下!”那名将校道。
年轻公子冷笑一声,冲车夫喊了一声,“阿彭,走!”
“是,公子!”车夫一甩鞭子,车轮发出辚辚的声音向前行去。
待马车走远,两名将官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老谭呐,你可把我给害死了。”后来的将校埋怨他道。
“谁知道车上的人会是他呢?”先前的将校懊恼不已,“我明明是见到那个明人奸细是朝着这条巷子跑的。”
“别说了,”老裴摆摆手,“咱们还是赶紧去胡大人那里请罪去,别等人告咱一状。”
第六百四十章 神秘公子
马车碾过幽寂的长街,发着“吱昂、吱昂——”的声响。
杨牧云坐在车厢里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公子,他年纪应该不超过二十岁,身子略显单薄,头发梳得油黑乌亮,相貌很是俊秀,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
“他为什么要救我呢?”杨牧云心中不解,“看那两位安南将校对他很敬畏的样子,他在安南应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物。这样一个人物为何要对我施以援手?”心里一肚子的话想要去问,却偏偏问不出口。
那年轻公子并没有看他一眼,左手拿着一块白色木雕,右手攥着一把小刀,刀锋薄而锋锐,修长有力的手指捏在刀柄上一刀一刀的在白色木雕上刻划着。他雕刻得很仔细,仔细得让人不忍心打搅他。
他雕刻的是个女人像,在他纯熟的手法下,木雕逐渐成形,人像的轮廓和线条显得柔和而优美,看起来栩栩如生。
年轻公子的目光逐渐变得炽热起来,在最后一刀雕刻完的时候,他怔怔的看着这个雕像许久,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和灵魂。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杨牧云,感觉有些失态,便掏出一块绢帕捂住了嘴,待咳嗽声止歇,又从身上取出一块丝绸,将这个雕像珍而重之的包裹起来,很小心的放入身旁的木屉里。
“他雕刻的这个女人是他的恋人么?”杨牧云心中暗道:“他竟然痴恋成这样,也是个多情种子了。”
年轻公子放好这女人雕像后,冲着杨牧云笑了笑。
杨牧云连忙向他拱了拱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年轻公子淡淡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接着唇角微微一翘,“就算我不出手,杨公子也是有办法脱身的,是么?”
杨牧云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杨公子武功高绝,区区普通士卒又如何拿得住你?”年轻公子迎着他的目光一笑,“不过你一旦动手,便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不如我出面来解杨公子之厄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杨牧云目光一凝,“为何如此了解我的身份?”
“杨公子不必激动,”年轻公子道:“我不过也是受人之托,请你过去一叙而已。”
“谁?那个人是谁?”杨牧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年轻公子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他,从木屉里又拿出一块白色木雕仔细雕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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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愿说,杨牧云也不便再问。
马车行着行着逐渐慢了下来,只听车轮发出“吱——”的一声响,已稳稳的停住。
年轻公子抬头一笑,“我们到了。”将手中没有
掀开车帘,杨牧云发现马车停在一堵院墙的偏门前,车夫下了马车快步上前敲了敲门,门板“吱呀”一声开了。
“杨公子,里面请!”年轻公子微微一笑说道。
“行了一路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呢!”杨牧云拱了拱手并不急着进门。
“我的名讳自会有人说给杨公子听,”年轻公子笑道:“请恕我现在卖个关子。杨公子,请——”
杨牧云不便推脱,便随他入内。
这
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院子里的布局很是宽敞雅致。杨牧云跟着年轻公子顺回廊过侧院,借着灯笼里的烛光看去,院中沿墙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由于安南初春气候温暖,很多花儿都盛开着,空气中飘荡着醉人的花香,年轻公子略略放缓了脚步,似在感受这风中的馥郁。
恰在这时,有一缕琴音逾墙而来,虽因距离较远,听不真切,但音韵清灵,令人陡生涤尘洗俗之感。
“这是何人抚琴?意境真是非凡呐!”杨牧云赞了一句,他忽然觉得这琴音好生熟悉,是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老友在向他轻声召唤一般。
“抚琴的人杨公子当真不记得了吗?”年轻公子侧过脸来微笑着说道:“他可是和你一样都来自大明啊!”
“哦?”杨牧云凝起额头深深思索起来。
两人又过了一道角门,来到一座宽阔的庭院。杨牧云抬眼看去,眼前是一片湖水,湖边一座石桥直通至湖心处的一座凉亭,凉亭内似有一人端坐其中手抚长琴,不过他是背对着人,看不见他相貌。只能远远望见他披散长发,身穿一袭月白长衫,给人一种出尘飘逸之感。
“这人是谁?”杨牧云问道:“是他要见我吗?”
年轻公子笑而不答,一步跨上了石桥,杨牧云满怀疑问的跟在他身后。
夜风拂过湖面,清凉的湿气扑面而来。杨牧云凝了凝神,目光向四处看去,远处的湖岸边影影绰绰,似布置有人。
“他们会是谁呢?”杨牧云心中暗道:“竟会如此的精心布置?是想干什么?”正想着,已跟着年轻公子步入了凉亭内。
“叮咚——”一声,琴音嘎然而止,那人长身而起,缓缓转过身来。
待看到他面貌时,杨牧云身子剧震,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就算对方长得再奇怪,杨牧云也不会吃惊,可他居然是许久未曾谋面的人——曾经的锦衣卫湖州百户何启秀。
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何启秀微微一笑,朝他拱了拱手,“杨大人,别来无恙啊!”
“何大人,许久不见,”杨牧云拱手还礼,“一向可好?”
“托杨大人的福,”何启秀笑道:“这日子嘛还算过得去。”
“听说何大人又高升了,”杨牧云道:“真是可喜可贺呐!”
“哪里哪里,”何启秀微微摇头,“我可不像杨大人,得皇上恩典,官运亨通啊!”
......
两人一阵寒暄,何启秀向杨牧云介绍带他过来这里的年轻公子,“杨大人,这位是安南国的大殿下,谅山君黎宜民。”
“原来是大殿下,”杨牧云一惊,重新向他施礼,“杨某不知大殿下身份,多有轻慢,恕罪恕罪!”
“我不过是一被废之人,”黎宜民笑道:“谈何轻慢,杨大人言重了。”随即对何启秀道:“人我已带到,就不扰你们二人叙旧了。”说着转身向亭外走去。
“下官恭送大殿下。”何启秀身子微欠说道。
“你我之间还需这么客气么?”黎宜民笑着说道:“留步留步,毋须这么生分。”
目送他走远,何启秀方转过身来冲杨牧云一笑,“坐吧!”
两个人在凉亭内的石凳上
坐下,何启秀拈起石桌上的一把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至杨牧云面前,“杨大人,请用茶!”
“何大人,”杨牧云欠了欠身,“您毕竟是我的老上司,要不是您的提携,恐怕我现仍在湖州府学读书而已,怎能劳您为我倒茶呢?”
“哎?这都是杨大人您的造化,”何启秀捋须笑道:“谈何提携不提携?这样的话再也休提。”
“何大人,听说您现在已经是锦衣卫的交趾千户了,我在这儿恭贺您高升。”说着拈起茶壶也倒了一杯茶双手奉至何启秀面前。
何启秀连忙接过,眼中目光闪烁,“段成都跟你说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段成得您照顾,我很是替他高兴。”
“你这个手下办事很是老道,”何启秀道:“自从到了安南,还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何大人,”杨牧云看了一眼黎宜民离去的方向,“您与这位安南国的大殿下看来处得很好。”
“他呀,”何启秀目光一转,“这个人很是不简单,跟他相处,可不容易哟!”
“能在这里见到何大人,还是托了这位大殿下的福,”杨牧云道:“你们的消息可真是灵通,我在安南的行踪你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不过是一个偶然罢了,”何启秀解释道:“昨日你出现在东京城南的集市上,可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你是在京城皇上身边公干的,怎么也到安南来了?这不,我赶紧让大殿下把你请到这儿来。”
“你和大殿下算无遗策,当真让人佩服。”
“你既然已看出了段成的身份,自然会再去找他的,”何启秀说道:“晚上东京城巡逻严密,我不便出面,只好有劳大殿下了。”
“看来大殿下跟何大人的交情不一般呐,”杨牧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何大人来安南不久就搭上这样一条线,真是难得。”
“这条线是沈大人发展的,不过交给了我而已,我可不敢居功,”何启秀说道:“能不能用好这条线我心中可是没底啊!”
“哦?此话怎讲?”杨牧云双眉微挑。
“他不过是利用我们锦衣卫罢了,”何启秀目光一闪,“正好沈大人也想重新恢复昔日的交趾千户所,把锦衣卫的力量重新布置在安南,两下里各取所需,自然一拍即合。”说着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啜了一口。
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那位姓孙的老太监给他说起的安南宫廷秘事,遂道:“大殿下想利用我们锦衣卫什么呢?是帮他夺取安南国的王位么?”
何启秀端着茶杯的手臂一颤,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怎么?你也打听到什么讯息了?”
“现在安南后宫是阮氏英为后,她和黎元龙生有一子叫黎邦基,听说很有可能会被立为世子,”杨牧云道:“至于之前被废的杨氏贲和她的儿子黎宜民被贬到了谅山府,可这黎宜民为何又出现在东京城呢?”
“这便是黎宜民的过人之处,”何启秀说道:“他不甘心呐!他可是黎元龙的长子,要不是横生变故,他就是安南国的世子,日后是要继承安南王位的。现在被贬到谅山府为君,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的认命?不会,他一方面暗中接交安南朝中权贵,还一方面暗地里与我大明联系。”
第六百四十一章 凉亭约定
“他这样做是想阴谋复位?”杨牧云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目光还向四周扫了一圈,像是怕被黎宜民的人听见。
何启秀看出了他的顾忌,遂淡淡一笑,“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你不必担心。”
杨牧云笑笑,“何大人行事缜密,是我顾虑得多了。”
何启秀眉峰微动,“能得杨大人夸奖,幸甚幸甚。”话音一转,“若黎宜民这个人没有野心,又何必找上我大明锦衣卫呢?”
“这么说何大人是想帮他一把了?”杨牧云看着他道。
“杨大人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何启秀笑道:“我大明的势力能不能重返安南,就看这个黎宜民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了。”
“这是沈大人的安排,还是皇上的意思?”
“这有区别吗?”何启秀唇角一勾,“要知道这安南国原本就是我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皇上至今都没有承认黎元龙为安南王,这不就已经说明了朝廷的态度吗?”顿了顿道:“难得安南内部生乱,或许这是我大明收复安南的一个机会呢?杨大人,不瞒你说,沈大人重设交趾千户便是依照皇上的旨意办的,当今皇上可是一个有为之君,只要锦衣卫上下精心办差,就有的是建功立业的地方。”
“何大人说的是,”杨牧云一笑,“那我在这里就恭祝何大人为我大明再建功勋,替皇上分忧了。”
“借杨大人吉言,”何启秀笑着一举茶杯,“你我以茶代酒,干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杨牧云举起茶杯遥遥一敬,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何启秀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不知杨大人此来安南有何公干?”
“这个......”杨牧云略一沉吟,“公干是没有,我是因为一场意外流落到这里的......”遂将之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并未对何启秀有丝毫隐瞒。因为他知道何启秀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一定会上报朝廷,所以还是把一切说明白为好。
“这倒还真是一场意外,”听了他的述说何启秀看了他一眼,“杨大人倒是因祸得福,不但结识了郑县侯,还面见了安南王黎元龙,当真福泽深厚啊!”
“哪里,何大人您就不要讥讽我了。”杨牧云摆摆手。
“杨大人,我可是认真的,”何启秀目光闪烁,“我初来安南,身边得用的人手不多,他们只能在外围探探消息,无一人能够打进安南朝廷的高层,杨大人能有此机缘,当真让人眼羡呐!”
“我这是不得已,今见何大人,还望您替我如实禀报朝廷的好。”
“这你就放心好了,”何启秀意味深长的一笑,“杨大人,不知你有何打算?是暂时留在这儿一阵子呢?还是即刻返回大明?”
“这个我就不明白了,”杨牧云道:“我年轻识浅,还请你提点提点。”
“不敢当,”何启秀目光一闪,“杨大人,您的机缘千载难逢,难道就甘心放弃,回到京师碌碌无为么?”
“那何大人的意思是......”
“皇上的性情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何启秀眉角微扬,“是一心想要效仿太宗皇帝开疆拓土的,如果杨大人能够深体圣意,为皇上扬威的话,就是封个封疆大吏也不在话下。”
“这么说何大人是劝我留下了?”杨牧云面目一动。
“这大主意嘛还是杨大人你拿,毕竟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何启秀笑道。
“何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杨牧云道:“杨某在京师不过是个
微不足道的人物......要是能为皇上分忧,我倒是很希望与何大人你共事的,毕竟,没有你的提携,我杨某也走不到今天。”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
“那我就如实把杨大人的意思写到秘奏里了,”何启秀目光看着他道:“你是北司的人,借调到我南司......这样,我会写两道秘奏,同时发向京师和南都,你看如何?”
“一切就依何大人。”
“那就说好了,”何启秀道:“在旨意没下来之前,你就安心待在这里。”
“一切全听何大人吩咐。”
“哎?我是千户,你也是千户,说吩咐你这不是打我脸么?”何启秀看着他笑道:“这样,我不过痴长你几岁,就觍着脸叫你一声杨兄弟,你称我一声何兄,如何?”
“这......”
“怎么,杨兄弟看不起愚兄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道:“何大人......何兄既如此说,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兄弟,你我同为朝廷效力,自当肝胆相照,”何启秀面色诚恳,“不过这里不像在大明,万事小心为好!”
“这个我省得,”杨牧云道:“何兄,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还是回郑可那里,”何启秀道:“这可是一个实力派人物,当年我大明的军队就吃了他不少亏。在安南朝廷中他还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黎宜民一直想把他拉到自己这边,可一直没能遂得心愿,你看看能不能帮他一把?”
“这个......我试试看吧。”杨牧云道。
“还有,”何启秀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说道:“黎宜民这个人你也不要太相信他,为了权力他可以不择手段,他现在因为需要而利用我们,但也随时可以出卖我们......这样的人,不得不防啊!”
“嗯......”杨牧云眼前浮现起那个一脸病态,斯文俊秀的青年,他的笑充满温情,一言一行体贴入微,真像何启秀所说的那样吗?
“好了,”何启秀笑道:“我也就不多留你了,他日如有需要,我会派人联络你,至于段成那里,你还是不要再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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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明白。”
何启秀拍了拍手,厅内突然闪现出一个人。
“你替我送一送杨大人。”何启秀吩咐道。
“是,”那人转向杨牧云,“杨大人请!”
“安若甫,是你?”杨牧云看清他的面貌,惊诧道。
“没想到杨大人还认得小人,”安若甫面色丝毫不起波澜,依然恭谨道:“天色不早了,请杨大人随小人出府吧!”
杨牧云随安若甫走过石桥时,亭内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像是再为杨牧云送行。
“安总旗,湖州一别,应该快一年了吧?”杨牧云道。
“杨大人,是整整十一个月。”安若甫头也不回的答道。
“我记得离开湖州的时候,你送了我一件梅花箭筒,”杨牧云道:“我一直带在身边,每每还靠它化险为夷呢?”
“能够为大人效劳,小人三生有幸。”
“那个范猛呢?也跟着大人吗?”
“嗯,他现在已经升任总旗了。”
“哦?那你呢?也升了吗?”
“小人现在已是百户了。”
“恭喜恭
喜,那我现在要称呼你一声安百户了。”
......
安若甫领他穿过几个院落,从一扇偏门走了出去。
门外立着一人,一见杨牧云出来,病恹恹的脸上掀起一丝笑意。
“大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安若甫看到他时不禁一脸诧异,目光向四下里扫去,“范猛呢?”
“范总旗已被我打发走了,”黎宜民说道:“现由我送杨公子回去。”
“这......怎敢劳烦大殿下。”
“我与杨公子一见如故,谈不上什么劳烦,”黎宜民淡淡道:“况且他是我送来的,理应由我送走。”冲杨牧云一笑,“杨公子,请吧!”
......
马车驰过青石板路,碾碎了夜幕下长街的寂静。黎宜民坐在摇晃的车厢里,却稳如磐石。他仍旧拿着一把小刀刻着手里的木雕,神情异常的专注。
杨牧云静静的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
木屑簌簌而下,当刀锋划过最后一刀时,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杨牧云目光看去,他雕刻的仍然是那个女人的像。黎宜民痴痴的看着那个雕像,苍白的脸色逐渐泛起一丝潮红。
“你看,她美吗?”黎宜民抬起头向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很美,大殿下的手法真是巧夺天工。”
黎宜民笑了,看着这个雕像不忍释手。
“不知大殿下雕刻的是谁?”杨牧云试探着问道:“她是大殿下最喜欢的人吗?”
“当然,”黎宜民微微颔首,“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怪不得大殿下一直雕刻她的样子,”杨牧云道:“大殿下用情之深,着实感人。”
黎宜民喟叹一声,把这个雕像用绸布裹好,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木屉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雕刻她的相貌吗?”黎宜民看着杨牧云,一字字的道:“因为她不在了。”
“哦?”杨牧云一怔,随即劝道:“大殿下节哀......她虽然不在了,但一直能活在大殿下心中,也算不枉此生了。”
黎宜民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啊,她也只能活在我的心里,而那个人,已经把她彻底遗忘了。”
杨牧云不明所以,只能静静的听。
“你知道她是谁吗?”黎宜民的眼中似乎燃烧起一团火焰,“她是我的母亲。”
“杨氏贲?”杨牧云心中暗呼一声。
“我母亲她深爱着父王,却遭人陷害,父王他问也不问,就将她贬出了宫......”黎宜民咬着牙,显得愤恨之极,“我母亲临去世时,只想见父王一面,可就连这么小小的一个要求,父王也拒绝了......我母亲她、她是含恨而死的。”
杨牧云默然,宫里女人的沉浮只在君王的一念之间,对于围绕身边的万千佳丽,谁还能想到昔日的旧爱?
“大殿下你......很恨王上吗?”杨牧云小心的问了一句。
“不,”黎宜民微微摇头,“我只恨那个害我母亲的人。”
“那个人是谁,大殿下查到了吗?”
“那个人还用查么?”黎宜民唇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得到了我母亲所失去的一切的那个人就是害她的人。”
“阮氏英?大殿下的意思是阮氏英害死了你母亲?”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复仇之心
黎宜民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怨毒之色,但却一闪即逝,很平静的说了一句,“天道有轮回,无论谁也躲不掉的。”
车厢内的气氛静谧了下来,静谧得有些诡异。
杨牧云不敢再看他的目光,这是一个被仇恨充斥了一切的青年,或许他的生活只剩下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复仇。
车轮的辚辚声清晰可闻,黎宜民忽尔一笑,“你与何启秀是旧识?”
“嗯,他曾经是在下的上司。”杨牧云道。
“这么说你与他关系匪浅了?”黎宜民目光一转。
“唔......可以这么说吧?”
“那他肯定对你说了一些推心置腹的话了,”黎宜民目光闪烁,“比如既要防着我又要利用好我,是不是?”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大殿下你多心了。”
他脸上的些许变化又如何逃得过黎宜民的眼睛,他轻轻一叹,“你很聪明,也很会善解人意,几乎每个身居高位的人都很欣赏你,可是你毕竟太年轻了,不露形迹的掩饰自己心底的想法,你暂时还做不到。”
杨牧云默然。
“郑可的女儿不好吗?你为什么不敢接受她?”黎宜民掀开车帘向窗外看了看。
“你怎么知道她......”杨牧云惊诧的瞪大了眼。
黎宜民笑了笑,“我要想活得比别人长一些,就要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他笑得很祥和,让人如沐春风,可这笑容之下不知饱含了多少辛酸。
杨牧云心中暗叹,黎元龙的这几个儿子,除了那个飞扬跋扈的黎邦基,无论眼前的黎宜民,还是他曾救过的黎思诚,都活得谨小慎微,把自己纯然的一面深深的埋藏在了心底。
“我要是你,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郑可的女儿追到手,”黎宜民说道:“要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当上这位功臣元勋的女婿。”
杨牧云看他的目光闪过一抹异色,微微摇头,“在大殿下眼里,如果对自己有用,就要不择手段的得到,是么?”
“你不这样想的话,又何必追随这位功勋赫赫,手握兵权的县侯呢?”黎宜民遽然一笑。见杨牧云语塞,又道:“其实不管用什么手段,你想达成的目的是一样的,不是么?”唇角一勾,“堂堂正正是赢,不择手段也是赢,只要赢了,谁还会再说你是怎么赢的吗?”
“大殿下想的不仅仅是复仇,是么?”杨牧云拧起眉头问道。
“不错,”黎宜民并不否认,“我要拿回我曾经失去的一切,我不但要亲眼看到害我母亲的人不得好死,还要登上大位,这样才能洗刷我母亲遭受的冤屈......”
“你是知道何大人身份和他所来的目的,对吗?”
“你和他一样,都是大明的锦衣卫,”黎宜民眯起眼笑道:“你们大明从未放弃颠覆我大越,做梦都想重设交趾布政使司,不是吗?”
杨牧云心中大震,一脸骇异的问道:“既然你知道,那为何还要......”
“还要和那姓何的交好,是吗?”黎宜民接过了他的话,悠悠道:“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我和他共同要对付的是同一人,他就是黎元龙。”
听他直呼父亲的名讳,杨牧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因为黎元龙对不起他们母子俩,他就要联合外人共谋对付自己的父亲和国家吗?
看着他脸色变幻,黎宜民淡淡一笑,“你一定觉得我大逆不道,对不对?其实,在我母亲
死的那一刻,那个男人跟我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只要能帮我夺得他的位置,我都欢迎。”顿了顿,“包括你追随的郑县侯,我想他也会帮我的。”
“郑侯爷和大殿下你......已经站在一起了吗?”杨牧云惊道。
“没有,”黎宜民摇摇头,“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帮我的,因为他既然选择了与阮炽交恶,就已经没了退路。要知道黎邦基可是阮炽女儿阮氏英的儿子,一旦黎元龙不在了,必定是黎邦基登位,到那时他和整个郑家该何去何从?所以他没得选择。”
“大殿下真有气魄,”杨牧云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一旦失败,会有什么后果吗?”
“大不了一死而已,”黎宜民平静的道:“我既然选择这样去做,就不会再回头,除非......我死了。”
他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把生死看得很淡。
杨牧云怔怔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黎宜民抬眼迎着他的目光道:“郑玉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她对你一往情深,你要好好对她才是。”话音一落,正在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杨公子,”黎宜民目光凝视着他道:“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希望你不要讲给任何人听,还有也不要跟人说你见过我。”
“嗯,大殿下放心,”杨牧云肃然道:“在下定当守口如瓶。”
......
杨牧云下得马车后,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很是陌生。
“这是哪儿?”杨牧云目光一眯,“这个地方我好像从未来过。”再去看马车,马车已消失在了夜幕中。
“奇怪,他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儿呢?”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由于夜已深,四周没有一个人,就是找个人问路也无从问起。
“要是碰到安南的巡逻兵,那可就糟了。”杨牧云心中正一团乱时,陡然听见身后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霍地转身,朦胧的月光下,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大小姐?”杨牧云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禁失声道。
“牧云——”郑玉一脸激动,快步行至他面前,凝视了他片刻,“嘤咛——”一声扑进了他怀里。
“大小姐,请不要这样......”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想把她推开,手臂刚刚抬起又垂了下去。
“你去哪里了?”郑玉张开双臂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抬起眸子深深凝望着他,“知不知道我找的你好辛苦?”
“唔......我不过是出来走走。”
“走走?那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回来?”郑玉嗔道。
“哦......你知道的,我对这东京城并不熟悉,”杨牧云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走着走着便不知到哪里了,这周围又没人可以问问,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大小姐就出现了......对了,大小姐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郑玉看着他道:“我发现你不在府里时,就出来到处找你......后来碰到一个人,他拦住我,还出言轻薄我,我气不过,便出手想要教训他,谁知他转身就跑,我就一路追了下去。”
“呃,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郑玉微摇螓首,“那个人带着一顶竹笠,压得低低的,看不到相貌。而且他身法很快,我使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谁知到了这儿他又不见了......我远远看见一个人像是你,就赶紧跑过
去,没想到真的是你。”说到这儿喜不自胜。
杨牧云这才明白,一切都是出于黎宜民的安排,好让自己与郑玉的碰面显得很是偶然,这样就免去了一通解释。
“你在想什么?”郑玉眨着灵动的眸子问道。
“噢,没什么,”杨牧云收慑起心神道:“天色不早了,大小姐还是回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我?”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我在外面将就一晚上好了,这么晚了,再去府上打搅多不好。”
“你是顾忌什么?”郑玉道:“顾忌我阿娘对你的态度,是吗?”
“大小姐想多了,”杨牧云笑笑,“夫人她一直是很关心你的,在下只是个外人,不想让夫人因为我与大小姐产生不快,所以还是回避些的好。”
“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也就不走了,”郑玉一脸倔强,“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
“夫人她可不是别人呐,”杨牧云劝她道:“再说你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我愿意,我高兴,”郑玉抬高了声音,“我这就回去跟阿娘说,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大小姐......”杨牧云连连摆手,要她噤声,“这里可是东京城,要是被人听到了传出去可不得了。大小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郑家的颜面考虑考虑。”
“那好,你跟我回去我就不说了。”郑玉娇俏的下巴轻轻一扬。
“我的大小姐,”杨牧云苦笑,“我是你什么人呐?再者说了,我是有妻子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你缠着我,是不会结果的。”
郑玉的眸子凝望着他,忽然一阵啜泣,两行珍珠般的清泪顺着她洁白如玉的脸颊淌了下来。
“你......你别哭呀!”杨牧云慌乱起来,“如果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哭。”
“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郑玉抽抽噎噎的说道:“谁让我喜欢上你了呢?我......我也知道不该喜欢上你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你说,我......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呐!”杨牧云看着她哭得有如带雨梨花的样子,有些抓狂,“我想一走了之,可大小姐你硬是不肯放过我,你说我要怎么做?”
“那你就让我讨厌你,”郑玉止住哭泣对他说道:“否则我就一直跟着你。”
“我......我怎么才能让你讨厌我?”杨牧云结结巴巴道。
“我不知道,你自己想法子,”郑玉道:“在你还没有让我讨厌你之前最好听我的,不然的话......”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好好好,我投降,”杨牧云有些头大,无奈的道:“我这就跟你回去好不好,你千万别再说这些让在下为难的话了,要是被夫人听到,我可没法在你们家再待下去了。”
“喏,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郑玉破涕为笑,一把挽住了杨牧云的手臂。
“大小姐......”杨牧云苦着脸道:“你要这样的话在下是不敢跟你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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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把你吓的,”郑玉乜了他一眼,“好像我会把你吃了似的。”
这时前方亮起了一片灯笼,杨牧云凝目望去,隐隐可以看到灯笼上大大的郑字。
“你看,府里的人来找你了。”杨牧云胳膊一缩,离郑玉远了些。
第六百四十三章 安南王旨
“大小姐——”打灯笼的人走近了时,杨牧云发现是那个老家人领着一群家丁过来了。
“唉呀,大小姐,可算找到你了,”老家人激动得胡须一颤一颤的,“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不回去,夫人可都急坏了。”
“我跟杨公子一起呀,”郑玉亲昵的挽住杨牧云的手臂,“我们正打算回去呢!”
“唔......”老家人和众家丁看向杨牧云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杨牧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偏偏郑玉把他的手臂挽得紧紧的,甩都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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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郑府时,杨牧云明显看到郑夫人的目光颇为不悦,但他也只能很不自然的报之一笑,然后告退。
待杨牧云离去后,郑夫人黑着脸把女儿拉到内室,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说,你和他去干什么了?”
“只是出去逛逛呀,又怎么了?”郑玉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
“怎么了?昨儿一天你跟他还没逛够?大晚上的又跑出去?”郑夫人训斥道。
“我喜欢,我高兴,”郑玉跟母亲顶撞道:“我就要跟他在一起,阿爹从来都没说过什么,阿娘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你......”郑夫人气得身子发抖,“我早该看出来你跟他有些不对,你真是大了,做什么事都没有顾忌了。”
“我跟他光明正大,顾忌什么?”郑玉扬起粉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喜欢他!”
“你——”郑夫人气极,“当——”的一声将一个茶杯狠狠的掷到地上摔得粉碎,戟指骂道:“你还有没有羞耻,一个大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
“阿娘......”郑玉眸中含泪,“难道我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吗?”
“你还说......”郑夫人几乎吼出声来。
母女俩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郑可走了进来。
“侯爷——”
“阿爹——”
两对目光齐向郑可这边扫来。
郑可和她们的目光略一对视,便来到郑夫人面前,面色平静的道:“夫人,你先下去歇息吧!”
“侯爷,阿玉她......”
“我知道,”郑可打断了她的话,“我来劝劝她,你先下去吧!”
“是,侯爷。”郑夫人欠了欠身,瞪了女儿一眼,忿忿的去了。
“阿爹,”郑玉一脸委屈的看向父亲,“阿娘她......竟然这样对我。”
“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说,”郑可叹了口气,“阿玉,你阿娘的话虽说得急了些,但还是为你好的。”
“阿爹......”郑玉吃惊的瞪大了眸子,“你是不反对我跟他在一起的。”
“阿玉,”郑可深深的看着女儿道:“阿爹并没有说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跟他之间的行为收敛些,毕竟这里是东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极多,你阿娘平日里跟一些豪门贵妇来往频繁,这些女人要是嚼起舌头来,可以用唾沫星子把一个人活活淹死。”
“阿爹的意思是人言可畏?”
“你比阿昭要聪明得多,有些话我不用说你也应该明白的。”
“是,阿爹,女儿会注意的。”郑玉揉搓着手指垂下螓首。
“阿玉,”郑可放缓了语调,“我和你阿
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所以都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
郑玉紧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杨牧云这个人是不错,可就是......”说到这儿郑可摇了摇头。
“可就是什么?”郑玉抬起眼帘问道。
“他是个明人,而且......”郑可顿了顿,“他在大明已有了妻室,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郑玉的眸子霎了霎,“但没有人知道他在大越,甚至他在大明的亲人都不知道他还活着。如果我们封锁住消息,他在大越就可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欲盖弥彰,实不可取,”郑可连连摇头,“你以为杨牧云在大越的消息会永远掩盖下去?阿玉,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阿爹......”
郑可摆摆手,“要知道我们家是什么身份,你阿娘决不会让你去给人家做妾的。”
郑玉心一沉,父亲话虽说得很委婉,可却明白无误的告诉她,不要再跟杨牧云相处下去了。
见女儿默不作声,郑可道:“你再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再告诉阿爹!”说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哐啷——”一声,似是上锁的声音。
郑玉一惊,急忙跑过去,隔着窗棂就见老家人正指挥几个家丁上锁。
“福伯,你干什么?”郑玉惊问。
“大小姐,对不住了,”老家人隔着门窗向她告罪道:“这是侯爷亲自吩咐的,要大小姐在里面好好反思,什么想通了,就会把大小姐放出来。”
“你们......”郑玉怒极,粉拳使劲朝门板上捶了一下,“赶快把门打开,你们以为这道门就能把我关住吗?”
“大小姐,”那几个家丁哀求道:“请不要让小的为难,您就是过了这道门,也出不了这个院子,大少爷已带兵把这里团团围住了,你要是硬来,我们就得捱棍子了。”
郑玉放眼看去,一群头戴遮面盔帽的铁甲卫士手持刀矛排成一排站在院中,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这边。
“阿昭,你也带人来欺负我!”郑玉咬了咬银牙,她从心底里不大看得起这位兄长,两兄妹一直龃龉不断,阿爹让他看着自己,那是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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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时初刻,一位王宫太监在几位宫卫的护送下来到了郑府,郑可忙领着全府老少前来接旨。
“侯爷,人都到齐了吗?”前来传旨的太监约摸三十来岁,面方眉直,笑容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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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都齐了,有请公公传旨!”郑可一脸肃然的说道。
“不见得吧?”那太监的目光在人群中略一扫视,“杨公子呢?杂家可是听说他暂住在侯爷您的府上。”
“杨牧云?”郑可一怔,转向老家人道:“阿福,快把杨公子叫来接旨。”
杨牧云是在懵懂之中过来的,跟着郑家人一起跪下接旨。
“承天兴运,大王令旨......”那太监清了清嗓门,开始宣读王旨。
安南王旨跟大明皇帝的圣旨格式差不多,都是先表达君主的恩典,然后表扬郑可公忠体国,为大越朝廷开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勋,特封为太尉。杨牧云辅佐郑可有功,封为神武卫都统制,令其即刻去大都督府报到。
一听杨牧云被封为神武卫都统制,郑可的脸色有些异样。
“太尉,统制大人,”那太监宣读完令旨笑道:“请二位接旨吧!”
“呃......”郑可并不上前,却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
杨牧云会意,起身上前恭恭敬敬接过令旨。
这安南王令旨的质地还是较为精美的,虽为纸质,双面用金银粉绘制出精美的蟒、云、吉祥图案。背面则呈现出麒麟、朱雀、玄武的画像,只不过比起大明皇帝颁下的圣旨要宽一些,短一些罢了。
“公公,请入内用茶。”郑可侧身作了个请的姿势。
“不了,杂家还有要事就不打扰太尉了,”那太监的目光看着杨牧云道:“杨统制,这令旨上可是说了让你即刻去大都督府报到,你可不能耽搁呀!”
“是,臣谨遵令旨!”杨牧云躬身道。
“嗯,”那太监点点头,朝郑可说道:“太尉,那杂家就告辞了。”
“郑某恭送公公!”
临出大门时,趁人不注意,郑可不知往那太监手里塞了一件什么物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没能招待公公,就请公公留着喝茶吧!”
那太监捏了捏,登时眉开眼笑,“太尉,那杂家就多谢了!”
郑可转向杨牧云,“杨统制,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大都督府到。阿昭,去给杨统制牵匹马来。”
“太尉,这就不用劳烦您了,”那太监笑道:“王上已赐了杨统制一匹马,杂家已给牵来了。”说着一拍手掌,一名宫卫牵过来一匹白色带斑点的马。
“杨统制,”那太监对杨牧云说道:“杂家回宫时正好路过大都督府,你这就跟杂家一起同行吧!”
“那就有劳公公领路了。”杨牧云见那匹马毛色油亮,倒也神骏非凡。
“没想到安南也有如此的好马。”杨牧云暗赞了一声,几步上前,一撩袍袖,飞身上马,动作利落之极。
那马扬起前蹄,“唏律律——”一声人立而起,像是想要把杨牧云掀下马背。
杨牧云猛地一勒马缰,人仿佛生了根一样稳稳的坐在马背上。
“好,杨统制真是好功夫!”那太监赞道。
杨牧云却微微一笑,想当初他从湖州去往南都时是第一次骑马,那时他驾驭起马来还生疏得很,一路上颠得屁股生疼。可自从随府军前卫一路征战漠北,骑起马来就已经驾轻就熟了。现在,无论再烈的马在他手里都得服服帖帖。
......
看着杨牧云跟着那太监和一众宫卫渐渐走远,郑昭忍不住“呸”了一声,“无耻小人,要不是我阿爹提携,他哪里有今日风光?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去攀高枝吗?”
“你胡说什么,”郑可脸色一沉,“牧云也是遵旨而行,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王上安排好了的么?”
“阿爹,”郑昭道:“王上为什么封您做太尉?这不是明摆着要架空您的兵权吗?”
郑可轻轻一笑,“这不好么?王上把我高高在上的供起来,是让我养老啊!也罢,只要你争气一些,我就真的可以少操些心了。”
“阿爹,”郑昭瞥了一眼远处已经消失的人影,“那姓杨的已经离开咱府里了,阿玉那边还用再看着吗?”
“让你妹妹在里面多待些日子吧!”郑可叹道:“现在放出来,她又要满世界去找杨牧云......你可得看紧喽,多磨一磨她的性子,这样挺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 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在安南王宫的正南左首,正门很是气派,高大的牌楼,两个石狮子守门。牌匾上用正楷的汉字写着“大都督府”四个大字。
“公公,”杨牧云朝着那太监拱了拱手,“在下到了,与公公就此别过。”
“不急,”那太监笑眯眯的对他说道:“杂家也不急着回宫,这就陪你进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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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愕,“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公公?”
“杨统制客气了,”那太监道:“杨统制到我大越人生地不熟的,王上交待过杂家,要把杨统制亲自送进大都督府。杂家不过谨遵王命罢了。”
“虽说如此,在下还是要多谢公公的,”杨牧云从身上摸出块银锭趁人不注意塞入那太监手中,低声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那太监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王上对杨统制你青睐有加,不是没有道理的。咳......不多说了,杨统制快随杂家入内吧!”
......
“哟,瞿公公,您怎么来了?”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员迎上来笑道。
“杂家是来送这位统制大人上任呐,”那太监一指杨牧云,“从今儿个起,这位杨牧云杨统制就是神武卫的都统制了。”
“哦?”那位绿袍官员肃然起敬,朝着杨牧云恭恭敬敬一揖,“下官乃大都督府供奉路元甲,见过统制大人。”
“唔,路大人,勿须多礼。”杨牧云见他官服补子是只犀牛,应该跟大明京师五军都督府的经历官一般,便只下颔微点了点。安南官制一直承袭的是中国宋代官制,后来逐渐与大明接轨,不过里面的官职名称都是宋代的叫法,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瞿公公在旁看得暗暗点头,“看来这个杨牧云是见过世面的,懂得上下尊卑的礼法。”
“好啦,也别磨叽了,”瞿公公笑着说道:“路供奉,快领杂家和杨统制去见大都督吧!”
“啊哟,可真不巧,”路元甲连连拱手,“大都督他人不在这儿,一早他便出城巡视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你们这大都督可真忙啊!”瞿公公蹙起眉头,“一大早儿的就往外跑,怎么,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吗?”
“是兵务司的荀大人亲自来找大都督的,”路元甲解释道:“征南的数万大军已经全部开到了京城南郊,如何交接安置可不是兵务司能够玩得转的,还需我们大都督亲自出马才行。”
“也是,”瞿公公眉宇稍展,“这群骄兵悍将也只能大都督这位开国功臣才能镇得住......”转向杨牧云,“杨统制,你看......”
“瞿公公,”杨牧云欠了欠身说道:“在下刚刚到任,左右无事,便在这里等大都督好了,您还是赶快回宫复命吧!”
“那......杂家便回去了,”瞿公公又对路元甲说道:“路供奉,你可得招呼好杨统制,王上可是对他颇为看重呐!”
“是,公公请放心!”路元甲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道:“下官怎敢怠慢了统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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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瞿公公后,路元甲把杨牧云领进了自己的签押房。
“统制大人,您请就坐!”路元甲满脸堆笑的把杨牧云让至自己平常坐的太师椅上,为他倒了一杯茶,“衙署内不许饮酒,
就请统制大人喝茶了。”
“路大人不用客气。”杨牧云略作推脱,便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路元甲又把一个油纸包摊放在杨牧云面前,“这是内人炸的虾仁,请统制大人品尝一下。”
杨牧云点点头,信手拈起一只虾仁放入嘴里,倒挺香脆,看着路元甲问道:“路大人,我这第一次到大都督府来,什么也不懂,还请你多多指点。”
“哪里,统制大人客气了,下官知无不言。”路元甲笑道。
“说起来惭愧,”杨牧云说道:“这圣旨来得突然,瞿公公一宣读完圣旨便把本官领到这里来了,这大都督是谁,本官还不清楚呐!”
“呃,杨统制想必不是东京人,没听说过大都督,”路元甲眉毛一扬,“我们这大都督可是威名远播,是先王驾下的开国功臣,姓丁名列......”
“丁列?”杨牧云脸色微变。他想起一直苦苦追求郑玉的丁煜,他说他的父亲便是丁列,“可是廷上侯丁列?”
“正是,”路元甲应道:“看来统制大人还是知道大都督的。”
“只是听人提过而已,”杨牧云道:“并不知道详情。”
“那下官就与统制大人仔细分说分说,”路元甲来了兴致,“大都督是追随先王首义的十八人之一,那十八人,是个个骁勇善战,只可惜很多都牺牲在了与明军作战的战场上,活到我大越立国的不到十人,到了今天,就只剩下了丁大都督和县侯郑可两人。”
“哦?”杨牧云惊讶道:“原来大都督和郑侯爷齐名。”
“那可不是,”路元甲骄傲的说道:“我们大都督是从枪林箭雨的战场上一路走过来的,想当初茶隆之战,大都督率一千人埋伏在杜家县,与先王的兰江伏兵上下呼应,前后夹击,大败明将陈智......”
“陈智?哪个陈智?”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问道。
“是大明皇帝派来镇守交趾的荣昌伯陈智,他配了征夷将军印的,”路元甲奇道:“统制大人怎么忽然问起他来?”
“唔......没什么,你接着讲。”杨牧云含糊以应,他想起紫苏曾对他说过,她的父亲就是荣昌伯陈智,被先帝派去镇守交趾,结果败兵失地,回到大明后没几年就下了大狱,家人被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那时紫苏尚在襁褓之中,被太监金英收为义女。一提起当年的事,这位绝色佳人便感触良深。
“那一战是大都督的成名之战,阵斩数百人,当时大都督他还不到二十岁。”
“那大都督可真是少年英雄了,”杨牧云道:“这么年轻就独当一面,真是难得。”
“谁说不是呢?”路元甲继续说道:“要说真正的恶战,就数支棱昌江之战,明军十几万,由能征惯战的老将安远侯柳昇为帅,那可是个跟北方鞑子打过仗的猛人,他率军一连破我数道关口,直抵支棱关下。这人有个毛病,每战必身先士卒,喜欢率领骑兵猛打猛冲,先王针对他这个特点,先示敌以弱,把他引诱至倒马坡一带......统制大人知道那里为何叫倒马坡吗?就是因为那里的草地下面是大片的泥潭,看上去跟平常的草地没什么两样,可马一踏上去便会陷入泥潭里,越挣扎向下陷得越快......”
“这样一来明军的骑兵优势便发挥不出来了,是么?”杨牧云向他投去淡淡一瞥问道。
“
看来统制大人也是带过兵的,”路元甲说得口沫横飞,“不错,通向倒马坡有一座木桥,大都督当时命人在木桥上做了手脚,待柳昇带着先锋数百骑一过木桥,桥便断了,使他和大队明军分隔开来。柳昇和这数百骑陷在泥泞中不能前行,大都督调来强弓硬弩,将这些人全部射杀在了泥潭中。特别是柳昇,听说射得跟个刺猬似的......”
杨牧云“啊”的惊叫一声。
“统制大人您怎么了?”路元甲对他的反应甚是奇怪,通常他一说到这里,听的人无不欢呼雀跃,可这位统制大人为何脸色变得如此难看。
杨牧云默然不语,毕竟他是明人,听到自己国家战败心里很不舒服。
路元甲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再说下去。
“你不必再讲了。”签押房的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人。
他约摸三十岁上下,身披甲胄,脚蹬战靴,生的浓眉大眼,唇上留有髭须。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瞪视着杨牧云。
路元甲看到他不禁一惊,满上前行礼,“下官拜见副都督。”
“副都督?”杨牧云微微一愣。
“我叫阮晟,”那人眉峰一挑,“你就是王上新任命的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吧。”
“正是,”杨牧云朝他一拱手,“下官杨牧云见过副都督。”
“嗯,”阮晟点点头,“大都督正在校阅征南归来的兵马,暂时不会回来,你先随我来吧!”
“是,副都督!”杨牧云拱手应道。
阮晟的目光看向路元甲,“你知道杨统制为何不愿意听大都督的过往战史么?”唇角一勾,“因为他是个明人。”
“明人?”路元甲身子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武卫是京城宿卫之一,兼守卫宫城的重任,怎么都统制会让一个明人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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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随阮晟出了大都督府,见牌楼下肃立着几十名精骑,个个身披甲胄,头戴铁盔,盔顶插着一根长长的翎毛。
他们一见阮晟,齐齐躬身垂首道:“副都督——”
“嗯。”阮晟下颔微点,径直走到一匹枣红色的雄健战马前,一蹬马镫翻身上了马,朝杨牧云说道:“走,上马。”
杨牧云迟疑了一下上马问道:“副都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阮晟面无表情的说道。
一路行去,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嘚嘚声。
阮晟来到一座悬挂着白绫的府门前勒住马缰。
杨牧云看得分明,府门的横匾上写着“宪侯府”三个大字。
“他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杨牧云心下嘀咕,看着府门上悬挂着白绫,分明是刚死了人。
阮晟从马上一跃而下,他身后的精骑也纷纷下马,杨牧云也跟着跃下马来。
这时大门一开,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来到阮晟面前深深一躬,“公子,您回来了。”
“嗯,”阮晟轻点着额头转身对身后的精骑道:“你们都守在这里。”瞥了一眼杨牧云,“杨统制,你跟我进去。”
“原来这是副都督的府上,”杨牧云心中更觉奇怪,“他家不知谁去世了,为何要把我带到他府上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阮氏叔侄
府内是比照大明江南的园林建筑修建的,处处假山、回廊、鱼池、奇花异石,院落极多,可见园林主人地位非凡。特别的是府内各处都悬挂着白布白绫。
那管事称阮晟为公子,说明侯府主人姓阮,杨牧云脑海一闪,心中“啊哟”一声,“这宪侯不会是阮只吧?”阮只是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阮晟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何用意,杨牧云心弦一紧,暗暗扣住了左手袖箭的机括。
阮晟领着他穿过几个院落,来到一间内堂,内堂正中素白帘幕下的供桌上放着一个牌位,赫然写着大越宪侯阮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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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站着一人,正痴痴的看着牌位发呆,听见有人进来,便转过身子。
这人年约五十,圆圆的脸,眼睛似眯非眯,颔下胡须稀疏。
杨牧云瞳孔一缩,此人在自己刚到东京城时就已见过,正是相国阮炽,在黎元龙出迎郑可时,阮炽就在这位安南王的身边,当时还出言嘲讽过郑可几句。
“叔父——”阮晟上前几步朝着阮炽深深一躬。
阮炽点点头,目光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拱手一揖,“在下杨牧云拜见相国!”
“嗯。”阮炽轻轻挥了挥手,站在一边的一个下人将点好的一柱香奉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不动声色的接过,缓步来到牌位前,将那柱香插到供桌上的香炉内。退后几步,双臂平伸,两手交握,躬身拜了三拜。
“杨统制,”阮炽微微一笑,“你新官上任,本相就让阿晟把你带到这里来,有些唐突了。”
“哪里,”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在下在军中也是见过阮侯爷的,对他的风采很是折服。要不是存盆人夜袭军营,阮侯爷也不会遭此大难......”摇了摇头,唏嘘不已,“在下到了东京,原本是早就该来拜祭的,只是不知阮侯爷的居处,幸得副都督领在下来此,才算把这柱香补上。”
“杨统制有心了,”阮炽目光一闪,“家兄陡遭不幸,本相心恸至极,久久不能自已,因此把杨统制叫来,有些话想当面问一问。”
“不敢,”杨牧云眉角微动,“相国有问,在下知无不言。”
“嗯,”阮炽微微颔首道:“当夜情形如何,还请杨统制为本相详细讲述一遍。”
“是。”杨牧云应了一声,便讲起了那晚发生的事。他讲得不疾不徐,阮炽和阮晟听得也很认真。
当然,他所讲的事全是编造的,边讲边注视着阮氏叔侄俩的神情,好在他们的神色没有什么异样。
末了,阮晟开口问了一句,“那些存盆人为何会袭击我大越军营呢?难道他们不怕激怒我大越,兴兵去灭了他们吗?”
“副都督有所不知,”杨牧云道:“大军在侧,难免引起存盆人的恐慌,他们以为大军会对他们不利,所以先下手为强,欲刺杀统帅,造成大军混乱,阮侯爷正是因此罹难。”
“这些存盆人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阮炽胡须微微一翘说道:“知道我兄长的营帐在哪里,出手也是又准又狠。”
“相国大人,”杨牧云面色如常的解释道:“那晚阮侯爷身边的副都尉武国斌带人出营巡视,遭到存盆人的伏击而全殁,禁卫黎冼和侯渐贪生怕死,领着存盆人换上死难禁卫弟兄的衣服,骗过了军营大门的守卫,径直来到阮侯
爷的大帐内对侯爷发难,侯爷是猝不及防,这才遭了他们的毒手......”
“猝不及防?”阮炽握了握拳,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都尉裴国兴可是禁卫中的一流好手,他的手下也非泛泛,怎么会挡不住几个存盆人?还有,军营里的其他人不会过来支援吗?”
“存盆人使了暗器,毒针正中阮侯爷胸口,等我们过来救下阮侯爷时,毒液已经进入心脉脏腑,无法再救治了。”
阮晟目光凝视着他,神色激动的说道:“那裴国兴他们呢?从东京过去的禁卫全数尽灭,没留一个活口,这群存盆人的手段倒利落得很。”
“副都督明鉴,”杨牧云不紧不慢的说道:“不单单那些禁卫兄弟,军营中其他人伤亡亦是不少,郑侯爷听说军中大乱,不顾病体未愈,强撑着起来指挥将士们把前来夜袭的存盆人赶走,不然还会出更大的乱子。”
“他倒是来得及时......”阮晟还未说完便被阮炽呵斥道:“住口!郑侯忧心军情,力挽狂澜,不然你阿爹的遗体也别想带回来了。做人得知道感恩,乱说什么怪话?”
“是,侄儿知错了。”阮晟悻悻的道。
“杨统制,”阮炽目光看向杨牧云道:“听说你是最近才追随郑侯的,时间并不长,对吗?”
“相国大人,”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在下因为在海上遭遇了飓风才漂流到化州的云角村,后来在化州城时郑侯爷被占人的刺客行刺,在下出手救了郑侯爷,这才得以追随在他身边。”
“嗯,听说杨统制的家乡在大明,是吗?”阮炽目光闪烁。
“不错。”杨牧云很干脆的答道:“此事王上也曾询问过在下。”
“那你就得好好珍惜一下王上对你的信任了,”阮炽悠悠笑道:“要知道神武卫可是东京卫军里的内四卫之一,是拱卫宫禁的,都统制向来是由我大越的功臣勋贵子弟来担任,让你这个明人坐到这样一个位子上,还是头一遭。你......可得牢牢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相国大人告知,”杨牧云神情肃然的说道:“我杨牧云虽是明人,可现下却是大越的臣子,定当鞠躬尽瘁,以报王上知遇之恩。”
“别忘了还有郑侯爷,”阮炽笑着说道:“你可是他带出来的,做人可不能忘本。”
“相国大人的教诲在下铭记于心,”杨牧云垂首道:“今后还请相国大人多加提携!”
“本相一介文臣,军旅之事不便过多插手,”阮炽淡然道:“你只需记住为王上尽忠也就是了。”
“是,多谢相国大人教诲!”
“让你奔波了这么些时候,应该也饿了吧?”阮炽说道:“丁大都督暂时还不会回城,你就先留在这儿用些饭,回来本相会让阿晟领你回大都督府。”
“在下怎敢劳烦相国大人和副都督,”杨牧云道:“府上白服未满,在下不敢叨扰,回大都督府的路在下还记得,这就告辞!”
“杨统制何必客气,”阮炽笑道:“你我同殿为臣,该当多亲近亲近......”目光一扬,高声叫道:“来人——”
先前那个管事匆匆进来朝阮炽一躬。
“你带杨统制下去好生歇息,”阮炽吩咐道:“可不能有丝毫怠慢!”
“是,”那个管事侧
身面向杨牧云,“统制大人,请随我来。”
......
眼瞅着那个管事领着杨牧云出了门,阮晟忍不住道:“阿叔,什么我阿爹是被存盆人刺死,分明是被那个郑可老贼布局所害。”
“阿晟啊,”阮炽叹了口气,“你也是统领东京卫军的副都督了,怎么还如此的沉不住气,讲话是要凭证据的,不然就是恶意中伤,你这样诽谤郑侯,被王上知道了,是要重重罚你的。”
“阿叔,”阮晟目中精光闪烁,“那个姓杨的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他虽然一脸坦然,可我能听得出来,他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那又如何?”阮炽目光转向兄长的牌位,“所有与你阿爹相关的人都死了,连存盆首领维纳苏瓦也死了,这叫死无对证。就算杨牧云肯说实话,王上也不会治那郑可的罪的。”
阮晟脸色一变,“难道我阿爹就白死了吗?阿叔......”
“不管你情不情愿,这口气你都得先行忍下,”阮炽对他说道:“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当务之急是联络群臣奏请王上先立世子,阿英现身居王后,要是能把邦基扶上世子位,那我们阮家就可掌控整个大越朝野。等以后邦基继承王位,要谁活,要谁死,不就是你我的一句话吗?这时候你跟人争什么意气?”
“是,阿叔教训是,”阮晟垂首道:“是侄儿不淡定了。”
“这个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跟丁列处好关系,”阮炽叹息一声,“你阿爹已经不在了,很多事你得自己去把握。那个丁列是与先王一起打江山的老臣,你得好好尊敬他,就像对待你阿爹一样。他不是有个儿子叫丁煜吗?你也要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关照那个丁煜。”
“侄儿知道了,”阮晟迟疑了一下问道:“阿叔,你说那个丁列会倒向我们吗?我总觉得他对侄儿不冷不热的,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傻孩子,”阮炽摇摇头苦笑道:“丁列是何等样人,岂会轻易让人所左右,你也不用心急,诚心待他也就是了。有些人,总是会观观风向,再决定自己的脚究竟应该踩到哪一边。”
“阿叔,”阮晟有些不服气道:“当时你要是奏请王上让我来当这大都督,我又怎会低声下气的去讨好那个老匹夫?”
“你够格吗?”阮炽乜了他一眼道:“还是王上怜悯我们阮家,给你去世的阿爹一个面子,让你当了个副都督。不然你能与丁列同衙为官吗?他可是一生征战沙场的勋臣,部属故旧遍及军中,能够在军中与郑可分庭抗礼的人,除了你已逝的阿爹,就只剩他了。郑可手下的那群骄兵悍将,由你出面接收,你以为他们会买你的账?”拍拍他的肩,“你还嫩得很,需要多历练历练才行啊!”
“阿叔你盘算得倒是不错,”阮晟说道:“可丁列要是与那郑可沆瀣一气,共同对付我们阮家,到那时......局面不就更糟了吗?”
“怎么会?”阮炽皓首微摇,“他们两人可是出了名的互相不对付,想当年他们因为争功竟然打到了先王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要说这两人会联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阮晟反驳道:“那个丁煜喜欢上了郑可的女儿,要是他们两家结为了亲家,又如何不会联手?”
第六百四十六章 父子密议
“哦?”阮晟的话让阮炽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丁煜在城外的军营里跟丁大都督吵了一架,”阮晟说道:“丁大都督一气之下想要用军法处置这位丁大公子,被侄儿好说歹说的给劝住了,为避免这对父子俩再生冲突,侄儿赶紧把丁煜送回城内府里。路上,侄儿问明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个丁煜痴恋郑可的女儿,想要丁大都督派人上门提亲,结果被痛斥一顿,他不服,就跟他爹吵了起来。要不是侄儿及时出面劝住他们,丁大都督当场就要命人打他儿子二十军棍呢!”
“这个郑可有女儿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阮炽疑惑的问道。
“郑可这个女儿自小就在外面跟人学武,极少回家,”阮晟道:“郑可率大军征讨占城时,她才回到父亲身边。据说武艺不错,丁煜还亲眼见过她凌波渡水......之前她一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后来不知怎么把面具给去了。听丁煜描述说此女生的貌若天仙,人间少有哇!”
阮炽哼了一声,“这个贵公子,就会迷恋女人的美色,比他老子可差远了。”背着双手在堂内来回踱了几圈,眉毛一挑说道:“郑可那里是什么态度?是否会撮合他女儿与丁煜的亲事?”
“这个......不好说,”阮晟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她女儿被软禁在府里了,还是郑昭亲自带兵看护的。”
“呃,莫非是那郑可严禁她女儿与丁煜来往?”阮炽目光一闪。
“我的人正在打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奉上。”
阮炽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你要盯紧,他们两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马上禀告我。”
“是,阿叔!”
“还有,”阮炽又道:“杨牧云那里你要好生笼络,切不可为难他。”
“阿叔,你说王上安排他一个外人担任神武卫的都统制,究竟是什么意思?”阮晟有些不解。
“什么意思你不用管,”阮炽道:“王上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你没见郑可回京面见王上时一直把杨牧云带在身边吗?可见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是看重。所以,你要好好观察他,若是能为我所用,也不失为一大臂助啊。”
“是,阿叔,侄儿明白了。”
这时,那个管事又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相国大人,公子!”
“怎么了?”阮炽双眉一拧。
“那位杨统制说大都督尚未归来,他不好在这里多耽,让小人代他相国大人和公子告声罪,然后就去了,小人拦也拦不住,所以赶紧过来禀报......”
“这小子恁的不识好歹,”阮晟浓眉一轩,“我们如此抬举他,他反而说走就走。”
“去就让他去吧!”阮炽微微一笑,“看来他这是刻意在与我们保持距离,也罢......”对阮晟道:“你也不用过于关注他,还是好好去招呼招呼那位丁大公子,他不是喜欢美人吗?你就带他去城南一带的金凤楼、云良阁、兰香院,只要白花花的银子使出去,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总之让他对郑可的女儿淡了心思,也就是了。”
“是,阿叔!”阮晟躬了躬身,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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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回到大都督府门前的牌楼下卓然而立,目光凝视着南边。他决定站在这里等候大都督丁列回来。
“哎呀,杨统制,
您还是随下官去里面等吧?”听说他候在外面,路供奉满脸堆笑的迎出来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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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大人,”杨牧云摆摆手说道:“大都督不辞辛劳,我站在这里等一等也没什么,你请自便,不用管我。”
路元甲再三劝说,杨牧云丝毫不为所动,也只好由他。
远处的街角边一条人影一闪。
......
郑府,郑可一脸凝重的坐在书房里听郑昭讲述打探到的情况。
“他被阮晟给带走了?”郑可嘴唇微动。
“是的,阿爹,”郑昭沉着脸说道:“我的手下亲眼看到他进了宪侯府。”
“他在里面待了多长时候?”郑可又问。
“大概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郑可双眉微微拧起,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阿爹,”郑昭脸色一变,“你说杨牧云会不会向阮晟吐露了什么?”
“阮晟?”郑可轻轻哼了一声,“要见他的人不是阮晟,而是阮炽!”
“阿爹是说阮炽也在府里?”郑昭惊问。
“很奇怪吗?”郑可瞥了儿子一眼,“阮炽可是阮晟的阿叔,在里面有什么奇怪?”
“可......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在那里见他,而不是相国府,是吗?”郑可的双眉微微一挑,“因为阮只的牌位在那里,在死人的牌位面前,人是很容易显露内心的变化。”
“那他一定把阮只的死因透露给阮炽了,是么?”郑昭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
“未必......”郑可长身而起,目光一翻说道:“那样的话,他不会很快出来。”
“阿爹你太信任这个明人了。”郑昭抱怨道。
“不是信任,而是基于对他的了解,”郑可悠悠道:“杨牧云如果认定了你这个人,是不会轻易背叛的。况且......他说不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为什么?”
郑可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不管阮只是不是我杀的,阮炽和阮晟一定会把这帐算到我的头上。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郑家。”
“阿爹,您当真要跟他们阮家决裂到底吗?”听了这话郑昭脸有忧色的问道。
“怎么,你怕了?”郑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别忘了你曾经跟黎宜民走的很近,那个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今天吗?”
“阿爹,我......”郑昭垂下了头。
“我们郑家曾经是站在大殿下这一边的,”郑可吸了一口长气说道:“如今大殿下被废,阮氏英当上了王后,要是她生的黎邦基再被立为世子......”目光一转,“到时我郑家该当如何自处?”
郑昭不禁打了个冷战。
“阿爹,”郑昭目光闪烁不定,“要是黎邦基真的登基为王,我郑家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阿昭,你慌了?”郑可看着儿子,很淡定的说了一句,“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顿了顿,“王上春秋正盛,他能废了杨氏贲,就不能废了阮氏英吗?”
“对,对,阿爹你说的对,”郑昭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只要阿爹运筹得当,阮炽那老贼就休想得逞。”
郑可上前拍
了拍儿子的肩说道:“阮只已经死了,所以他极力拉拢丁列,只要丁列站在他这一边,那么军中的力量他就至少可掌握一半。虽然丁列比不上你阿爹我,可你别忘了,他侄儿阮晟可掌管着东京卫军,宫禁四卫,外城八卫可都在他的手里。丁列要是完全接收了我的部下,那可就真正堪忧了。”
“阿爹,”郑昭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丁列可一直跟您不对付呀!”
“这我何尝不知?”郑可目光看向窗外,忽然一笑,“别忘了,他还有个儿子。”
“阿爹你是说丁煜?”
郑可微微颔首,沉吟道:“有时你阿娘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郑家要想长久的在这大越朝堂上屹立下去,是需要有个实力派盟友的。这样互相撑持,就算是王上想要动我们郑家,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可谁有资格与阿爹结盟呢?”郑昭思忖道:“阮家与我们视若仇雠,根本再无缓和的可能,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丁列了,爹想要把他拉过来的话......”蓦然抬起眼光,“阿爹你不会是想让阿玉和那丁煜结合在一起吧?”
“你阿娘就是这个意思,”郑可捋须说道:“我虽与丁列不对付,可你阿娘与丁夫人私交甚好,要阿玉嫁给那丁煜,也决非不可能。”
“可阿玉她喜欢的是杨牧云啊!”郑昭说道:“阿爹暗地里也曾透露过欲招杨牧云那小子为婿的想法,可是......阿玉她会答应嫁给丁煜吗?”
“我把关起来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希望她会回心转意。”郑可叹了口气。
“可杨牧云呢?他会不会因此而对阿爹你产生怨恚之心,”郑昭担忧道:“他现在可已经是内四卫之一神武卫的都统制了,掌握的可是一卫精锐人马。”
“杨牧云是个人才,我对他有举荐之恩,他必不会负我,”郑可似乎很有信心,“他在大明已有了妻室,就算没有丁煜插进来,你阿娘也不会同意阿玉和他在一起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阮家一味对杨牧云进行拉拢,他未必不会生出异心,”郑昭摇摇头说道:“如今阿爹虽贵为太尉,可军权即将旁落,明眼人都会看出来,那小子改换门庭不过是弹指间事。阿爹你莫要太相信他了。”
“你先不要对他妄下断语,”郑可目光凝视着郑昭,“阿昭,阿爹老了,以后郑家全靠你去撑持,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阿爹......”郑昭心中一热,挺直了身子说道:“您尽管放心,孩儿决不会辱没了您的英明。”
“光有决心还不够,”郑可缓缓说道:“你还要学会看人,记住,太过相信人会为人所害,可太过怀疑一个人也会给自己制造太多麻烦。这里不再是明刀明枪的战场,而是暗箭无数的朝堂,你一定要多几个心眼。”
“我会的,阿爹。”郑昭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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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的时候,杨牧云才看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向这里移动过来。
“这会不会是丁大都督回来了?”杨牧云心中暗暗嘀咕,挪动了一下已站得发酸的双腿。
那队人马很快走到近前,火把晃动下,走在前边的骑兵高声喊道:“大都督回府——”
话音未落,立在衙门口的一名将校连忙上前,快步来到一匹高大雄健的战马前,将一位相貌威严,浑身披着厚厚鱼鳞铠的将军搀下马来。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丁大都督
杨牧云目光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位将军,他大概五十岁不到的年纪,身材虽不高,但很是粗壮,颔下胡须如钢髯一般,在那里一站,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犀利的目光向杨牧云这边扫来。
杨牧云微微怔了怔,缓步上前,抱拳行一军礼,“在下新任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拜见大都督。”
丁列脸色木然,目光缓缓自他身上移开,一声不吭,举步向府门内走去。步相庄严,甲胄铿锵,让人不忍直视。
一众将官随他身后入府,把杨牧云一个人晾在了那儿。
“这位丁大都督好大的威势!”杨牧云心中暗道,自己见礼过后他却不置一语,也不知要不要跟他一起进去。
自己在府门外候了好几个时辰了,总不能一直站下去,他抬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夜幕上亮起的星光,心中正犹豫着是进去还是离开。这时快步出来一位将官,瞅了他一眼说道:“杨牧云,大都督让你进去。”
“呼——”杨牧云吐了一口气息,纠结的心终于放松了。
......
在大都督府的一间内堂,丁列接见了他。此时丁列已除去了甲胄,换上了一身便装,他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一坐,目光直勾勾的盯了杨牧云一会儿。开口问道:“你叫杨牧云?”声音浑厚嘶哑,像一柄小铁锤敲击着对方的耳膜。
“是的,大都督。”杨牧云站在那里回到。
“你是明人?”丁列问这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摄人的厉色,毕竟他在年轻时与明军打了十余年的仗,对明人有一种天生的警惕感。
“是的。”
“你既是明人,为何不在大明寻求仕途,却到我大越来了?”
“大都督明鉴,”杨牧云面色坦然的说道:“在下因偶然结识了郑侯爷,随他征战存盆,侥幸立了些功劳,得以晋见王上,王上并不以在下的身份为异,传旨封在下为神武卫都统制,因此特来大都督这里报到。”
“嗯,”丁列面沉似水,“这么说,你这官是王上赏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杨牧云,你既到我大越这里从军为官,须知从今尔后,就得对我大越尽忠了。”
“大都督说的是。”
“好,那我来问你,”丁列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他,拉长了语气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大越与大明兵戎相见的话,你会站在我大越这边与大明作战吗?”
杨牧云一怔,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但又不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越与大明是不会交战的。”
“为何?”丁列浓眉一竖,“本督与明人打了十多年的仗,身上的大小伤疤都明人留下的,你怎说我大越不会与大明交战?”
“大越为大明藩属,与大明同为一体,又如何再与大明交战?”杨牧云不卑不亢的答道:“在下尽忠大越便是忠于大明,两者并无什么分别。”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丁列哼了一声,“大越以藩属侍于大明,可为何在永乐年间大明派军伐我大越,以至生灵涂炭?”
“大都督此言差矣,”杨牧云说道:“胡氏窃陈氏之国,陈天平效法申包胥哭于阙下,我太宗皇帝应陈氏之请,吊民伐罪,一路势如破竹,大越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
迎王师,何来生灵涂炭?至若黎氏复国,乃是天意。王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与大明修好,以尽臣礼。大都督又如何一直想与大明交战呢?”
丁列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划过,忽尔一笑,“好辩才,杨牧云,你在大明读过书?”
“在下自三岁时起,已寒窗苦读十余年。”
“哦?可否考取过功名?”
“惭愧,在下只中过举人。”
“唔......”丁列一捋颔下钢髯,目露异色,“既如此,你为何不求一文吏,而来本督这里从军呢?”
“王上但有所命,在下遵旨照办而已,”杨牧云说道:“从军从政对在下来说亦无什么不同。”
“书生之见,”丁列怫然道:“带兵和从政能一样吗?何况给你一卫兵马守卫宫禁的安危,要是出了丝毫差池,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守卫宫禁,便是守护王上安危,”杨牧云镇定自若的说道:“若有差池,罪责当斩。”他在大明京师皇宫和府军前卫里都当过职,对军法律令已见怪不怪了。
“哟呵,”丁列目光重新将他打量一番,讶异道:“杨牧云,你在大明带过兵,打过仗是不是?”
“大都督真是抬举在下了,”杨牧云不想跟他提自己在大明的往事,便道:“在下只是跟过郑侯爷一段时候,在他的军中历练过一阵。”
“呃......”丁列目光一转,“既然你这么说,那本督就要观察观察你,若你堪当大任,这神武卫都统制一职就让你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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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谨遵大都督将令。”杨牧云一拱手说道。
“嗯,很好。”丁列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明日一早便有一场军中校阅,届时你去展展身手,让本督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都在嘴皮子上。”
杨牧云见他脸带讥嘲,遂不假思索的道:“在下遵命!”
“还有,明日天不亮本督便要出发,”丁列看着他道:“你的住处离这儿可远?可莫要耽搁了时辰?”
“在下并无住处,自到东京后就暂居于郑侯爷府上。”
“哦?”丁列沉吟了片刻说道:“郑侯府离这里可不近呐,现在天色已晚,你一来一回甚是不便......这样,今儿晚上你就待在这里,我会让人安排你的住处。”
“是,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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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南烟柳巷是著名的烟花之地,城内所有的青楼妓馆都集中于此,一俟夜幕降临,便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巷子里来回穿梭,安南风月女子的穿着比之大明的同行要更加火辣,上身衣襟口大开着,露出里面的抹胸和深深的乳沟,下身只着一条短裙,裸露着两条大腿,发出诱人的光泽。她们一见男子过来便抛个媚眼,只要对方脚步微缓,便像蛇一样缠上去,一番甜言蜜语后,待对方意乱情迷,再手脚并用拖回自己的院子。也有几个女子同时争抢一个男人,那时她们会一扫妩媚,露出极为凶悍之色,破口大骂是轻的,更有甚者,捋起袖口扯襟拽发,像男子一样大打出手,把路人惊得目瞪口呆。当然她们都是来自最低级的娼嫽,光顾的客人也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
东京城的勋贵公子对她们是连看都不看的,他们去的,是金凤楼、云良台和兰香院这样典雅高级的场所
。
丁煜坐在金凤楼的一个小轩里和阮晟等人推杯换盏,他们身旁都伴着一位娇俏可爱的莺莺燕燕,这些明眸皓齿的美人儿一个个钗横鬓乱,看样子方才没少给这几位公子揩油,只是这里毕竟是偌大一个房间,又有这么多人,不曾真个有人挥戈入巷,大肆杀伐罢了。
只有丁煜对身边的美人连看都不看,垂首闷声不响的啜着酒杯。
“怎么,”阮晟搂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冲他挤眉弄眼的笑道:“阿姗姑娘不合丁贤弟的意吗?那为兄让人再给你换一个来。”
“不必了,”丁煜像是满怀心事,起身说道:“小弟不胜酒力,这就告辞!”
“哎?”阮晟推开怀里的美人一把扯住他道:“贤弟这样分明是看不起愚兄了,你在这里稍坐,我这就去荟妈妈那里挑几个美人儿过来,若贤弟再看不上,到那时再走不迟。”硬把他按回椅中,向其余作陪的几位贵公子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会意,忙上来殷勤劝酒,丁煜无奈,只得举杯与他们应筹。
正酒酣耳热之际,只听环佩叮当,几个美人儿风拂柳枝般地走了进来。她们有的苗条、有的丰腴、有的柔媚、有的清纯,风姿各异,各擅胜场,比之轩内陪酒的女子更美了几分,只一亮相,便吸引了正在喝酒的公子们的目光,原本的喧闹不堪突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贪婪地欣赏着她们各具特色的美丽。
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子走上前欠了欠身,冲他们笑道:“打搅各位公子的雅兴了,老身介绍几位姑娘给你们认识认识......”
“荟妈妈,”不等她说完,一位蓝衣公子举着酒盅上前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好的货色你怎么藏起来不让我们知道呢?要不是阮都督出面,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露出来了,不行,得罚你一杯!”
“哟,李公子,看你说的,”荟妈妈媚笑着推了他一把,“这几位姑娘可一直都在后面学习才艺,谁的面都没见过,本想着等她们技艺熟了,再出来招待几位公子,可阮都督催得急,就让她们提前给各位见面了。”
“什么才艺还能比得了床上的调调呢?”李公子的目光一扫几位同伴,几人同时淫笑起来。
“她们几个可没见过什么世面,李公子可莫要吓着她们了。”荟妈妈笑着说道。
“没见过世面好,”李公子眯着眼笑道:“正好可以尝尝鲜......”
“对,还是新鲜的更带劲些。”其余几名公子起哄道。
“那老身就不打搅各位公子了。”荟妈妈向原先陪酒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她们纷纷站起,随着荟妈妈鱼贯而出。
李公子几人按捺不住想上前拥美入怀,却被阮晟一声呵斥,“你们急什么,我的丁贤弟还没欣赏她们的才艺呢!都给我坐回去!”
慑于阮晟之威,他们只得收起色心坐了回去。
丝竹管乐声响起,几个美人开始翩翩起舞。
丁煜的目光不经意一瞥,在一个抚琴的少女身上停顿了一下。这个少女脸上蒙着薄纱,没有露出相貌,但从她纤细若柳的风姿和秋泓一般的眼眸看,应该也是个祸水级的人物。
“她的眸子看起来好熟悉,”丁煜的心房感觉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怎么看起来跟郑小姐那么像?”
第六百四十八章 孤影自怜
这位蒙面少女所弹奏的乐器有点儿特别,与大明的方琴有些类似,也是形为为长方形,琴身横卧,内空,左端有一细长把手,把手的上部向外弯垂,可握住来回摆动。把手下端穿一个横卧:状为葫芦,葫芦肚三分之一以下横向截去。琴面上只有一根琴弦,琴弦的一端固定在琴身右端,另一端固定在把手上,演奏时,右手拨动琴弦,左手抚动把手一紧一松,使琴发出悠扬悦耳的动听音律。
能用一根琴弦弹奏出复杂多变的旋律,可见这乐师造诣不低。
在其他人的目光都贪婪的盯在几位少女动人的舞姿和曼妙的酮体时,丁煜却怔怔的看着那弹琴弄曲的少女出神。
阮晟的唇角微微一翘,来到丁煜的身边低声道:“丁贤弟,这位依梦姑娘不但精通乐理,而且貌若天仙。贤弟若是有意的话,不如和她到一僻静之处好好亲近亲近。”
“唔......”丁煜一耸肩,看向阮晟,“阮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的很,才刚刚亥时而已。”阮晟笑道。
“亥时了?”丁煜一惊,慌忙站起,“阮兄,抱歉抱歉,时候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丁贤弟——”阮晟拉长了声调又把他按回椅中,“如此良辰美景,你又何必着急回去呢?”
“阮兄,你不知道,”丁煜苦笑一声,“前日我彻夜未归,我阿爹把我好一通训斥,若再这样的话,他就要打断我的腿......”
“哎?丁贤弟莫怕,”阮晟为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大都督今晚就待在大都督府里,不曾回去,丁贤弟又担心什么呢?”
“怎么会?”丁煜不信,“阮兄你莫不是在诓我?”
“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虚言,让天雷把我击成飞灰,”阮晟发誓道,接着一笑,“明日校阅演武,大都督哪里还有闲暇管家里的事,你放心在此好了......还有你带来的随从,我已让人好好招待他们,保管不会吐露一个字出去。”
见他还有些犹豫,阮晟拍拍他的肩,“贤弟,人生得意须尽欢,想那么多做甚?要知道依梦姑娘可是不轻易在人前显露自己的容颜,待会儿你们独处时,你要是还不满意的话,愚兄亲自送你回府,如何?”不等他再说,端起酒杯在他的杯沿上轻轻一碰,“贤弟,来,咱们先干了这杯再说!”
“干......”丁煜只得把面前这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感觉一阵晕晕乎乎,便趴在了桌子上。
......
等丁煜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香烟缭绕的绣房中,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房内一四面雕空紫檀板壁中间嵌着一面菱花铜镜。墙上的大红香烛闪着暧昧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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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在这里?”丁煜敲了敲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喝醉了好像腾云驾雾般被人一路架着走,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刚站起身,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帘一掀,一位身纤似月的人儿走了进来。
“丁公子,你醒了?”一对晶璨的眸子向丁煜扫了过来。
“呃,是你呀!”丁煜这才发现进来的人是方才在轩内弹奏独弦琴的依梦姑娘。她脸上依然蒙着面纱,朦朦胧胧的如烟笼芍药。
“没想到丁公子醉成这样,还能分辨出是谁?”依梦一声娇笑。
“小姐说笑了,”丁
煜目光略略向四下里一扫,“这里是......”
“这是小女子的居处,”依梦说道:“方才阮都督命人把公子扶到这里的,我见你醉得厉害,便吩咐下人去煮一碗醒酒汤。不成想公子就醒了。”
“唔......”丁煜脸微微一红,讪讪笑道:“我只是想稍微打一会儿盹儿,没想到阮兄竟以为我醉了。”
“丁公子,你别站着呀,坐吧!”依梦纤手一指梳妆台前的一张椅子。
“呃,小姐不必客气,”丁煜说道:“我现在有些头重脚轻,还是站着好些。”
“看来丁公子还真是有些不胜酒力呢!”依梦转身来到靠墙的一张圆几旁,拈起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捧至丁煜面前柔声道:“丁公子先喝口茶提一下神。”
“多谢小姐。”丁煜接过茶杯时手触碰到她纤柔滑腻的手指,心中不由一荡。风月场他也并不是没来过,慑于父亲的威严,他只是与人逢场作戏,从不敢在外眠花宿柳,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丁公子通晓音律吗?”依梦目光看着他道:“小女子方才那一首‘如梦令’弹得如何,还请丁公子品评。”
“让小姐见笑了,”丁煜微微摇头,“本公子对音律实一窍不通。”
“是吗?”依梦眨了眨眸子,“但我观丁公子一副倾听得很仔细的样子,还以为你对音律涉猎颇深呢!”
这依梦与其她青楼女子颇为不同,身上没有一丝风尘气息,与男子同处一室,不你侬我侬,说一些肉麻的情话,反而谈论起音律来了。
“哦......我只是觉得小姐的眼睛像一个人。”丁煜又想起了郑玉。
“谁?”依梦来了兴趣,“她是丁公子喜欢的人吗?”
“嗯。”丁煜点点头。
“她是否跟我一样流落风尘?”依梦的眸子霎了霎。
“不,”丁煜目光微微一抬说道:“她出身侯府,其父还是一位朝廷重臣。”
“原来是一位侯门贵小姐,不似我这样的苦命人,”依梦眸中流露出一丝感伤,“那岂不是与公子你门当户对?你只须央请父母上门提亲也就是了。”
“不成的......”丁煜叹息一声,脸色黯然。
“莫非这位小姐已许了人家?”依梦问。
“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们家虽与她们家地位相当,”丁煜道:“可我阿爹与她父亲却脾性不合,两家没什么往来。”
“原来是这样,”依梦道:“那位小姐呢?是否也喜欢丁公子你?”
丁煜摇摇头,“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说,丁公子是单相思了,”依梦轻叹一声,“我们女人一旦心有所属,是很难再更改心意的。”
丁煜将茶杯在圆几上重重一顿,脸色有些沉重,看了依梦一眼说道:“我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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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几个人影走在静寂的街道上。
“大公子,”一名壮汉向身旁的一青年说道:“你说我们出来吃酒,侯爷他不会怪罪吧?”
“要怪也只会怪在我头上,你们担心什么?”那青年哼了一声,他生的浓眉大眼,正是郑昭。
“看大公
子您说的,”另一人道:“咱们陪大公子一块儿出去吃的酒,侯爷要责罚的话,我们替大公子您担着......”
“好啦,”郑昭打断他的话道:“你们的屁股可没那么金贵,要打要罚还轮不着你们。要是阿爹真翻脸的话,我也认了。”
“大公子......”先前说话的那名壮汉伸手一指前方地上缓缓蠕动的一团黑魆魆的物事,“您看,那是什么?”
郑昭目光一凝,挥了挥手,“走,去看看。”
几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趴在地上,嘴里咕哝着不知说些什么。
“看来这家伙是喝醉了,”壮汉哈哈一笑,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脚,“公子,还是别理他,我们走吧!”
这时那人侧过脸来,借着月光郑昭看清了他的相貌,惊叫一声,“丁煜,是丁煜。”对身旁的两人道:“快,你们快把他扶起来。”
“是大都督丁列家的公子吗?”壮汉和另一人连忙把趴在地上的那人架了起来。
丁煜似乎醉得厉害,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郑小姐,你......你不要走。”
“大公子,怎么办?”壮汉问道:“我们把他送回丁府去吗?”
郑昭沉吟了片刻,“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带到咱们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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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府。
杨牧云换上了一身盔甲,显得很是威武,路元甲在旁笑道:“统制大人,这身行头还合身吗?”
“唔,还好吧!”杨牧云随口答了一句,说句实话,他是很不喜欢在身上套这么一层硬壳子,动起来浑身铿锵直响,而且举手抬足还很不方便。所幸的是,这身甲胄比起大明府军前卫的那副盔甲要轻上不少,或许是里面皮衬上缀着的甲叶子相对不多吧!安南可比不上大明那般阔绰。
“呛——”杨牧云拔出腰刀来看了看,还好,尚算锋利,不过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不大趁手。心中怀念起之前使用的那把双刃刀来,那可是一件真正的利器,挥动起来可削金断玉。
“如何?”路元甲夸耀道:“这鸣波刀可是我大越一等一的刀具。”
“鸣波,为何取这名字?”杨牧云问道。
路元甲不答,曲指在刀锋上一弹,铮嗡之声经久不绝。
“您听听这音质,就像大海汹涌澎湃的波涛一样,故取鸣波冠刀之名。这刀只有五品以上的武官才可佩戴。”
“这样啊......”杨牧云把刀拿在手里掂了掂,轻轻巧巧的耍了几个刀花,“刀是不错,就是轻了些,还有没有比这更重的?”
“这个明人年纪不大,臂力倒是不小,”路元甲暗吃一惊,要知道这柄刀可不下二十斤重,遂笑道:“重一些的都是上阵搏杀的长杆大刀,统制大人总不能随身带那样的重器吧。”
“哦,说的也是。”杨牧云收刀回鞘,看了他一眼,“路大人,不知明日校场检阅大都督都要看些什么?”
“都是些演变战阵之类,”路元甲说道:“当然还有单兵较技,比如弓马是否娴熟,而且还会挑选一些武艺高强的官兵,让他们切磋比试,取其优胜者。”
“呃。”杨牧云听了点点头,这校阅内容和大明差不多。
第六百四十九章 安南校场
安南脱离自中国,自典章制度到官制兵制,与中原王朝大同小异,就连军队的装备和操练,也与大明并轨,唯一有特色的应该就是自己的象兵部队。由于地域狭长,除了东面临海之外,北、西、南均与别的国家接壤,北面是世界级的大国大明,西面是澜沧王国,南面是占城王国,妥妥的四战之地,因此安南国极为重视军队的建设,武将在朝中有很高的地位,这一点与大明不同。
校场在升龙江的北岸,是一大片空旷的平地,为了使军队快速过江,丁列半夜就命人在升龙江上用船只搭建了一座浮桥。大概五更时分,东京城内除留下必要的守卫之外,其余一律过江操演。
杨牧云一身披挂,横刀跨马随着丁列一路向西出了城,再折而向北从搭建好的浮桥上过了江。
等到了校阅场时,天已然蒙蒙亮。
这里,一队队兵马已经列好了整齐的阵势,枪戟林立,盔明甲亮,旌旗蔽天。看样子至少不下于三万人。
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怪不得安南一个小国竟然敢跟大明叫板,只观军队的士气,就不输于明军。
丁列马鞭一指左前方黑虎旗下一步骑混合的方阵对杨牧云说道:“那便是神武卫了,你若要统领他们,就得拿出真本事来,军营里可不会看你是谁委派来的,要是不能服众,屁股下的位子也是坐不稳的。”
杨牧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更大的阵势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当初府军前卫临出征漠北时,皇帝朱祁镇也组织过一次军演,规模比这还大。就是通过那一次出征,他极大的锻炼了自己的骑射本领,自忖一般的军演还是能应付的过去。
丁列翻身下马,在众将的簇拥下登上点将台。
待他昂然站定后,东京十二卫的都统制前来拜见这位大都督。他们分别是神翼、神策、神武、神勇内四卫以及天威、天长、兴国、昭武、铁甲、金镰、保捷、开运外八卫。
安南毕竟是小国,一卫的兵马还不到大明卫所的一半,而东京十二卫算是兵额最多的,一卫也只有三千人。但在整个安南军中装备最好,战斗力也较强。
“钟副统制——”丁列的目光扫向十二位统制官中一位身材雄健、长着络腮胡的将官。
“嗨——”那名将官出列大步向前几步,朝大都督执以军礼,“末将钟镇国听令!”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钟副统制,”丁列微微一笑,目光瞥向身边的杨牧云,“本督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这位是杨牧云,王上颁旨新任命的神武卫都统制,你快来拜见一下。”
话音一落,钟镇国和另外十一位都统制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杨牧云身上。
“什么,这就是王上新任命的内四卫都统制之一?他未免太年轻了吧,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王上怎会任命一个毛头小子来当神武卫的都统制?这不是儿戏吗?”众人心下不禁暗自嘀咕。论年纪,他们中最年轻的也三十开外了,论战功,他们哪一个不在腥风血雨中拼杀过,看这小子的一副斯文模样,怕是连拿一把刀都吃力吧?
东京十二卫的都统制全部都是由安南王亲自下旨任命,目的就是保持东京卫军对王室的忠诚。因此安南王对每一位都统制的任命都是慎之又慎,没有在战场上积累一定军功的将领是
决不会提拔到这个位子上的。
钟镇国更是感觉浑身都凉透了,原先的神武卫都统制就是现在的副都督阮晟。阮只死后,大都督的位子由副都督丁列继任,黎元龙感念阮只昔日之功,提拔他的儿子阮晟做了副都督。自阮晟高升后,钟镇国便认为自己快熬出头了,由副转正,不就是王上的一道旨意吗?神武卫中还有谁会跟自己争吗?今日校阅,丁列喊他出来,他心中原本一喜,以为大都督会当众宣读任命他为都统制的王旨,谁知却是这么一句戳人心窝子的话。
“老子从此就要屈居这么一个娃伢子之下吗?”钟镇国忿忿的看了杨牧云一眼,自己为了能够顺利接任都统制的位子,私下里可没少打点,还专门走了相国阮炽的门路。本以为事情十拿九稳了,哪知道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煮熟的鸭子被别人给拎了去,只留给自己一锅汤水。
看他站在原地未动,丁列不悦道:“钟副统制,还不快来拜见你的上官,军中的规矩难道你都忘了吗?”
看着周围一片异样的目光,钟镇国咬了咬牙,侧身昂首抱拳向杨牧云行了个军礼,“下官钟镇国见过统制大人。”
“钟副统制客气了,”杨牧云还礼道:“小弟初来乍到,一切还须钟副统制多帮衬帮衬。”
“好说好说......”钟镇国心念一转,“待会儿校场演武,你这位新任都统制也不能在一旁光看着,老子待会儿逼你下场比试,让你好好栽个跟头出出丑,待颜面扫尽,我看你还怎么在神武卫待的下去。”心中越想越得意,方才心中的不快已一扫而空。在他看来,杨牧云能有什么本事,若与自己交手,肯定会被玩于股掌。
点将台上的战鼓擂了起来,台下的安南官兵根据鼓点操演着各自的阵法,倒也进退有据,整齐划一,阵阵呐喊声震寰宇。
“杨统制,”丁列乜了一眼立在身旁的杨牧云,“我大越将士比之大明军队如何?”
“各有所长吧!”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
“哦?此话怎讲?”丁列浓眉一挑,“本督愿闻其详。”
“大都督容禀,”杨牧云说道:“越军阵列操演纯熟,可见平时训练有素。但就是人少了些......不瞒大都督,大明京师三大营就有驻军将近二十万,而眼前东京十二卫全数兵马也不过三万多,差了有五六倍。大明全境近两百个卫所,再加上边镇的镇军,合计不下于两百万兵马。请问大都督,大越的全部人马又有多少呢?”
“杨统制的意思是明军胜在人多,而我大越将士胜在战力强?”丁列眼中精光闪烁。
“大都督,”杨牧云笑了笑,“战力的强弱只能在战场上两军对垒时才能真正体现出来,这平常的操演吗......不必过于当真的。”
“杨统制想看真刀真枪,是吗?”丁列唇角一撇,打了个手势,鼓声立止,各军退回本阵。
一名传令兵在台上挥舞了几下令旗,从各卫阵列中均出来一队骑兵,个个长臂宽肩细腰,手挽长弓,身后背着一壶箭,一看就是射手。
这时步兵抬出一个个草靶子放至距离他们百步开外的地方,然后很快退了开去。
杨牧云数了数,一共是十二个草靶子。
各卫骑兵依次呼啸而过,手臂一张,弯
弓搭箭。
“咻咻——”弓弦响处,一支支利箭如流星赶月般飞向远处的靶心。
“噗噗——”不大会儿工夫,每一个草靶子上都像刺猬一样扎满了利箭。
“神翼卫,射中靶心七箭。”
“神勇卫,射中靶心六箭。”
“昭武卫......”
......
安南军中,以射中靶心的箭数来定各卫成绩的高低。每卫各出射手十人,每人在百步外各射一箭,以射中靶心箭数多为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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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四卫的射手射中靶心的箭都在五支以上,最多的是神策卫的射手,共射中靶心八箭。而神武卫和神勇卫一样,都只有六箭,排在神策卫和神翼卫之后。而外八卫则逊色得多,大多在五箭以下,最多的天威卫也只射中靶心五箭。
看到这样的结果,神策卫都统制蔡弘羿得意洋洋,下巴抬得老高。
杨牧云却看得暗暗摇头,以蒙古骑兵和大明北疆边军的标准,这种成绩很是一般。或许是因为安南的湿热气候和满布丛林的地貌,安南军中所配的大都是单体弓,而不是射程更远,力道更大的复合弓。他曾亲眼见过元琪儿手下斡剌特骑兵的射术,在狂奔疾驰的马背上稳稳的张弓搭箭,两百步开外箭无虚发,箭箭命中靶心。这连一向以骑射冠于全军的大明北疆边军精锐都自愧不如,更别说这些安南军中的翘楚了。
“各位,蔡统制本身就是一位射术高手,他调教出来的射手技高一筹也没什么奇怪......”丁列安慰其他都统制时一眼瞥见杨牧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目光一闪,“怎么,杨统制是觉得他们表现不佳吗?”
“哪里哪里,”杨牧云忙辩解道:“大都督麾下神射手个个百步穿杨,真是神乎其技。”他虽如此说,但脸上难言敷衍之色。
“杨统制如此年轻,就能与我等并列,”蔡弘羿说道:“王上能看重你,那定是有过人之处,不如当场显露一下,也让小的们开开眼界。”
“蔡统制过誉了,”杨牧云道:“我这点儿微末技艺如何能入得各位法眼,实登不得大雅之堂,见笑见笑......”
“哎?杨统制又何必过谦,”蔡弘羿存心要让他出丑,上前拉着他道:“不过是玩玩,无伤大雅......”瞄了一眼丁列,“大都督也想见识一下,杨统制要是再推脱的话那就是不给大都督面子了。”他把丁列拉出来,势必要杨牧云推无可推。
“统制大人,”钟镇国也起哄道:“下面的儿郎们可都瞧着呢!您要是再推脱的话,我神武卫的脸面就要被人扯下来了。”
上下一通挤兑,让杨牧云避无可避,只得道:“那小弟可就献丑了,各位不许笑我。”
“杨统制说哪里话?请——”蔡弘羿一边作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向自己的一名贴身亲兵使了个眼色。那名亲兵会意,忙悄悄退了下去。
杨牧云翻身上马,伸手接过一把长弓拉了拉,很不费力的便拉满了。不禁暗自摇头,这弓的力道最多一石,大明北疆边军的射手应该都能很容易拉开,他们的弓一般都是两石的,射术好的均能拉开三石弓。这一石弓射出的箭距离稍远便杀伤力大减。
第六百五十章 一箭双鹫
蔡弘羿存心要看杨牧云的笑话,乜着眼笑道:“这普通射手的弓怎么能趁杨统制的手呢?”目光一瞥,见自己的亲兵双手提着一张古铜色的大弓快步跑了过来。
“统制大人——”亲兵将弓举过头顶,呈至蔡弘羿面前。
蔡弘羿伸手接过,冲杨牧云笑了笑,“这张弓是我平时用的,不知杨统制是否用的惯?”说着手臂平伸,将弓递至杨牧云眼前。
杨牧云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粗如儿臂的弓身发着锃亮的光芒,再加上镶嵌的几颗宝石,使得整个弓看起来非同凡品。
他用食指弹了一下紧绷的银色弓弦,点点头,左手紧握弓身,右手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扯了扯弓弦。
“如何,杨统制能拉得开吗?”蔡弘羿脸带讥笑,“这可是三石弓。”
杨牧云没有答话,说了一句,“拿箭来!”登时有一名射手解下自己背负的箭壶呈送至他跟前,杨牧云从数十支箭中随意抽取了一支。一抖马缰,马儿“唏律律——”一声嘶鸣,扬起四蹄疾驰而去。
“蔡兄,”天威卫都统制崇岩说道:“看来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你看他的骑术就非同一般呐!”
蔡弘羿微眯着眼轻笑一声,“莫非你认为他能拉得开我这三石弓吗?”
“这个......”崇岩欲言又止,这三石弓寻常人使尽吃奶的力气也休想拉动分毫,他也曾经试过,拉开弓弦可是费尽了全力,射出的箭歪歪扭扭全然失却准星。这杨牧云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比之十二卫中的大多数士兵还要年轻,如何能使得了这三石弓?
杨牧云策马在一众草靶子前绕了一圈,并未弯弓搭箭。
“看来这小子只是虚张声势,”昭武卫都统制康吉说道:“我东京十二卫中能使三石弓的就只有蔡统制,他一个毛头小子怎能玩得了这个?”
众人议论声纷起。
“王上也真是莫名其妙,都统制一职怎能授予这样的人?”
“就是,他这个年纪就是在十二卫中当个大头兵也嫌小了。”
“我看他也甭绕了,过来认输便是。”
......
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丁列拈须不语,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杨牧云身上。
忽然天空上传来一阵“忽溜......忽溜......”的声音。
众人抬眼看去,原来是两只冠鹫在天空中张开双翅在天空中盘旋。冠鹫是南方丛林特有的一种猛禽,它的前额呈白色,头顶黑色,羽基白色;枕部有大而显著的黑色羽冠,因此称之为冠鹫,而其又喜好捕食蛇类,又称蛇雕。在中国它又有一种很特别的称呼,叫鸩鸟,因为它捕食的一些蛇含有剧毒,所以人们认为它是一种毒鸟,用它的羽毛浸过的酒叫鸩酒,饮之可使人毙命,饮鸩止渴的典故就是由它而来的。
“怎么这东西飞到这里来了,”丁列眉头一皱,吩咐道:“快,快把它们赶走。”
在安南人眼里,冠鹫是不祥之物,它飞到哪里就会带来厄运,丁大都督可不想碰这个霉头,于是下令驱赶这两只冠鹫。
射手们忙引弓搭箭,箭矢雨点般向那两只冠鹫飞去,可由于其飞得太高,所有的箭矢还未及身便势道已衰,纷纷坠下地来。
两只冠鹫拍拍翅膀,依然在天空中盘旋未去。
“把我的弓拿来。”蔡弘羿眉毛一拧,吩咐身边的亲兵道。
“大人,”亲兵的目光望向远处策马疾驰的杨牧云,“您的弓在他那里呢!”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蔡弘羿一跺脚,“还不快把他叫过来。”
“是,大人。”亲兵向着杨牧云跑去,正待张口大喊。忽见他从马鞍上长身而起,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六石的硬弓拉了开来。不由顿住脚步,张大了嘴一个字说不出来。
杨牧云虽未自小练习骑射,但他一直在修习上乘武功,双臂之劲,眼力之准。非常人所能及,再加上随府军前卫征战草原,一路之上勤学骑射,其马上功夫早已突飞猛进。眼见两头冠鹫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右臂将弓弦拉满,瞄准了冠鹫的颈项,右手五指一松,“咻——”的一声尖啸,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升空而去。冠鹫待要闪避,箭镞已从其颈项对穿而过。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刺入了第二头冠鹫腹内,双鹫齐齐一声悲鸣,自空中急堕而下。众人一时看得呆了。
杨牧云不等双鹫落地,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双鹫下坠的轨迹疾驰而去。一俟近前,他轻舒猿臂,将双鹫抄于手中,勒转马缰,奔至离丁列数丈处一跃而下,几步到他面前双手呈上双鹫。
“好——”丁列重重喝了声彩,示意左右接过杨牧云手里的双鹫,“杨统制的射术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多谢大都督夸奖,”杨牧云脸色很是淡然,“下官不过运气使然罢了。”
“一箭双鹫,本督可从未见过这样的运气,”丁列目光一闪,“杨统制如此说,那上苍就太过眷顾你了。”
“其实还是蔡统制的弓得力,”杨牧云将弓还给了蔡弘羿的亲兵,“要是蔡统制执此弓的话,会比下官射得更好。”
蔡弘羿轻轻哼了一声,以为他是讥刺自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知杨统制射箭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丁列问道。
“下官曾在极北方的草原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蒙古人精于骑射,下官的这点儿技艺都是跟他们学的。”杨牧云答道。
“嗯,”丁列微微颔首,“杨统制少年英雄,竟有这般本事,真是难得,王上慧眼识英才,我大越幸甚。”目光一扫众人,“他能与诸位比肩,当无疑义。”又转向钟镇国,“钟副统制,你都看见了吧,杨统制是有资格居于你之上的。”
“大都督英明。”钟镇国很不情愿的附和道,心中却说:“不过是让那小子撞个巧而已,战场上最终定胜负靠的是近身搏杀,就他那单薄的身板,我一个打他十个都绰绰有余。”
“杨统制一箭双鹫,远剩在场的诸位,”丁列一脸威严的说道:“本督宣布,射术比试胜出者为杨牧云及其统领的神武卫。”看了蔡弘羿一眼,“蔡统制,你没有异议吧?”
“大都督和在场的诸位都看到了杨统制的神技,下官还能说什么?”蔡弘羿阴着脸很不情愿的一拱手,“大都督英明!”
“好!”丁列打了个手势,传令兵立即挥舞起神武卫的黑虎旗,台下神武卫的官兵们登时欢声雷动。
待欢呼声止息后,丁列一打手势,传令兵挥动着令旗开始第二场演练。
各卫阵列中出来一队骑兵,都有二十骑,个个手掣长枪,不过枪头去了,用布包棉裹住枪头部位,包头上白白的似粘了一层白灰
。
丁列站起身昂然道:“两军交战,骑兵冲杀是胜负的关键,骑射固然重要,可近身搏杀也不能偏废。刀枪无眼,只宜杀贼剿寇,今日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伤残,重则致命。此乃于军不利,因此去了枪头,各用棉布包裹住,上面蘸了白石灰,你们但用枪杆厮搠,哪个身上白点多就算他输。现在由本督亲自抽签,抽上的便各自对阵,输赢各凭本事。”说罢一使眼色,战鼓声轰然擂起。
传令兵高声喊道:“大都督有令,第一场神勇卫对阵金镰卫。”
两队骑兵高喊着挥舞手中的木枪策马向对方疾冲过去,瞬间双方战马交错,战在一起,你来我往,厮杀的好不热闹。
“杨统制不下去玩玩吗?”蔡弘羿冲杨牧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统制的骑射功夫没的说,想必马上近身搏杀也是不错的,怎不去显露一下?”
“方才实属侥幸,让蔡统制见笑了,”杨牧云笑道:“我这点儿微末技艺就不下去献丑了,要是蔡统制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奉陪一二。”
蔡弘羿哼了一声,不再吭声。
杨牧云的神情变得轻松多了,他知道凭那一箭,自己暂时算是过了一关。
这时钟镇国也换上了一身黑布罩衫,手持木枪戴上一顶遮面铁盔下了点将台。
“杨统制要是有意的话可以和钟副统制一齐下去,”丁列也对杨牧云道:“切磋么,不过是玩玩而已,无伤大雅。”
“大都督见谅,”杨牧云笑道:“下官的马上拼杀功夫稀松平常,就不去让人贻笑大方了。还是陪大都督在这里观阵吧!”
“哦?”丁列目光一转,“本督可是听说杨统制随郑侯讨伐存盆时可是英勇得很呐!数十人近不得你的身,怎么,不想让本督见识一下吗?”
“都是以讹传讹而已,”杨牧云解释道:“大都督千万不要听信那些传言。”
“那些存盆战俘说的也都是假的么?”丁列眉峰一挑,“有个姓陶的说你跳入虎池力搏十数头猛虎尚能全身而退,对阵下面这些人,应该更不在话下吧?”
“姓陶的,莫非是陶吕猜?”杨牧云心中一动,看看丁列问道:“大都督,那个姓陶的在您手里吗?”
“怎么,杨统制对他很感兴趣?”丁列嘴角微微一撇,“看来你跟他相熟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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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内郑府。
郑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兀自醉酒未醒的丁煜一眼,向郑昭问道:“他就是丁煜?”
“是的,阿爹。”郑昭回道。
“他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郑可皱了皱眉,“丁列平时不管束他这个儿子吗?”
“阿爹,”郑昭说道:“现在丁列刚刚升任了大都督,可是忙得很呐,一时疏于管教这位丁公子也并不奇怪。”
郑可轻轻笑了一声,“这个丁列,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看了看郑昭,“你跟这个丁煜熟吗?”
“平常是见过面的,谈不上相熟,”郑昭说道:“阿爹与那丁列不合,儿子也不敢与他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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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何把他带到咱府上来?”郑可问道。
“孩儿见他醉倒在路上,不忍心不管,”郑昭看了父亲一眼,“阿爹有意缓和与丁家的关系,孩儿想这是个机会,就把他带来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偷梁换柱
“你倒是会替我谋划啊!”郑可轻叹一声,看了儿子一眼,“要是让阿玉嫁给这个酒囊饭袋,我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甘呢!”
“阿爹,”郑昭说道:“为今之计,咱们家不过是暂借丁家的势而已,您又何必太在乎丁煜这个人呢?”
“我去借丁家的势?”郑可冷哼一声,“你想多了吧?”
郑昭身子一颤,“是儿子......儿子说错了。”
郑可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去把阿福叫来,我要更衣!”
“阿爹,您要去哪里?”郑昭心怀忐忑的问道。
“入宫,”郑可转过身来向门外走去,“他丁列在校场阅兵,我这个太尉得陪王上去巡视巡视。”
“那儿子护送阿爹。”郑昭忙伸手抓起墙上挂的佩刀追了过去。
“嗯。”郑可衣襟摆动,已到了院中。
......
守在郑府一座内院宅屋外的铁甲护卫看了看提着食盒的青衣婢女,推开房门说道:“进去吧!”
“谢谢军爷。”婢女欠了欠身,迈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屋子。
“吱嘎——”一声房门又合上了。
“阿洛——”坐在房内的郑玉一见青衣婢女进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小姐,你饿了吧?”阿洛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把里面的饭菜一样样的摆了出来,“赶快趁热吃,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炸春卷和清蒸明虾,还有炙鱼脍和鸡肉粉丝汤,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唔......我尝尝,”郑玉深深吸了一口饭菜的香气,拿起匙羹喝了一口汤,“嗯,不错。”坐下来用筷子夹起一只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眸子一转,“我阿爹呢?现在还在府里用餐吗?”
“侯爷已经出去了。”阿洛答道。
“出去了?是去上朝吗?”郑玉眸子一亮。
“婢子不知,”阿洛用匙羹一边往她的碗里添汤,一边说道:“大少爷护送侯爷一起出的府,至于去哪里婢子就不知道了。”
“阿洛,”郑玉眸子向她霎了霎,“那杨牧云呢?他没跟阿爹和阿昭一起吗?”
阿洛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快说啊!”郑玉催促道。
“小姐,”阿洛看了她一眼,“夫人吩咐过了,不准婢子在小姐面前提那个杨牧云。”
“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郑玉俏脸一沉,“啪——”的把一双筷子扔在了地上。
“小姐......”阿洛连忙俯身将地上的筷子拾起,“您莫再耍性子了,要不是看你一天两夜没有吃饭,婢子苦苦哀求的份上,夫人是不会让我来给小姐送饭的。”
“你不说,我就不吃。”郑玉扭过了身子不去看她。
“我的好小姐,您就别再难为我了,”阿洛央求她道:“您要再不吃的话,可就真把自己给饿坏了。”
“饿坏也比气坏的好。”郑玉红唇微微翘起,“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就推三阻四的,那你还过来干什么?”
“可是......可是小姐为什么非要问他呢?”阿洛嗫嚅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侯爷和夫人因为你跟杨......杨公子的事生多大的气,婢子又怎敢多口?”
“这里又没旁人,”郑玉没好气的乜了她一
眼,“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要知道,你是伺候我的丫头,你不听我的话,我还要你做什么?”
“小姐......”阿洛咬了一下嘴唇,心一横说道:“那阿洛就说了,昨儿一早,宫里就派人来传旨,除侯爷被封为太尉外,杨公子也被封了个神武卫都统制的官儿。”
“神武卫都统制?”郑玉秀眉一蹙,“那不是东京卫军的编制么?阿爹是想让牧云在他的麾下当官,怎么会是这个结果?你莫不是听错了?”
“宫里的公公宣读诏书时,婢子就在不远处,决不会听错的,”阿洛说道:“而且诏书一宣读完,杨公子就随宫里的公公一起出府去大都督府了,连停都没有停。”
“东京卫军是王上的亲军,”郑玉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会让杨牧云一个明人来当卫军里的都统制?”抬眼看了看阿洛,“阿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姐您......您想让我做什么?”阿洛一脸怯怯的道。
“咱们两个人换换衣服,”郑玉向她眨眨眼,“你替我待在这里......”
“不行啊,小姐,”阿洛大惊道:“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她会重重责罚阿洛的。”
“你怕什么?”郑玉瞪了她一眼,“我阿娘对待下人再厚道不过,是不会要人性命的。再者说了,我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决不会被人发现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可是......”阿洛一阵紧张,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没什么可是,”郑玉打断她的话道:“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要不是顾忌阿爹他在府里,你觉得守在外面的那些人能看得住我?”
阿洛手指搓着衣角,默然半晌问道:“小姐出去要干什么,是去见那杨公子吗?”
“嗯,我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郑玉道:“还想跟他说几句话......你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不会让你替我的事被人发现的。”
“那......小姐你一定要早些回来。”阿洛抬起头说道。
......
“吱嘎——”一声房门开了,一位青衣婢女低着头提着空空的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铁甲护卫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关上了房门。
青衣婢女径直朝院门走去,一出了院门,脚下的步子立刻快了起来......
“呕——”丁煜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身来,脚步踉跄的走出门外,目光向四下里一撒扫,不由一怔,“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由于郑昭吩咐府里的下人不得过来打搅沉睡中的丁大公子,所以丁煜从房内走出门外也没碰见一个人。
他用手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门,想起昨日在金凤楼依梦姑娘那里喝酒,喝着喝着就喝多了,起身出去方便,方便完就认不清回去的路了,不知怎么从一扇小门寻摸到了外面的街巷上,然后一阵风吹来,他浑身一软,眼前一黑,便扑倒在地上。
“这还是在金凤楼吗?”丁煜眯着眼又向四周看了看,“不对,这里的景象和房屋布局与金凤楼大相径庭......”挠了挠头,正想找人问一问,忽见右前方一位青衣婢女垂首快步走来。
“喂——”丁煜刚叫了一声,就见那青衣婢女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飞快的转过一个屋角失去了踪影。
丁煜一愣,揉了揉眼睛,“是她么?她怎会会在这里,而且穿了一身下人的衣服?我这是在做梦吗?”把手指放入嘴里一咬,
“唔,好痛!”看了一眼青衣婢女消失的地方,纵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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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杆大枪矫若游龙,夹杂着呼啸的劲风捅至一位马上骑士的胸口,那名骑士登时身子飞起,重重的摔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儿。要不是那杆大枪去了枪头,这一搠准扎他一个透心凉。
黑虎旗下的一众官兵欢声雷动,“钟统制威武——”
钟镇国得意洋洋的一甩手中的那杆大枪,挑衅似的看了点将台上杨牧云一眼。
自阮晟升为副都督后,神武卫的官兵们就改了口,钟副统制直接叫为钟统制。
钟镇国也不以为忤,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在他看来,神武卫都统制一职舍我其谁。谁知天上突然掉下个姓杨的少年,把这一职位给抢了去,让他生生梦碎。自丁列亲口宣布杨牧云为神武卫都统制后,他就深深的恨上了这个少年。就算杨牧云展露了一箭双鹫的神技,这位钟副统制仍旧很不服气,在东京十二卫中,他的武艺可是首屈一指,近身搏杀的功夫在军中少有人敌。当年的大都督阮只特地把他调到阮晟的麾下以充实力的,屈于阮晟之下,他不说什么,可凭什么把这个毛头小子安插到他的头上?钟镇国的目光扫过黑虎旗下一张张对自己万分崇拜的脸,心中升起稍许安慰,在这些部下们的心中,我就是他们的都统制,谁会认得那个坐在点将台上的小子?
“看来最后的胜者应该还是这位钟副统制了,”丁列看了身旁的杨牧云一眼,“今日你们神武卫连拔了两个头筹,真是可喜可贺啊!”
杨牧云微笑不语,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钟副统制的敌意,在钟镇国的眼里,最想较量的人应该就是他这位都统制。
“要是各卫将士中真无人能敌钟副统制的话,”蔡弘羿这时又来凑趣了,他睇了杨牧云一眼,“杨统制不妨下去跟他较量较量,压一压他的傲气也好,不然的话,神武卫这一班骄兵悍将可不好带呀!”
“这家伙又来挑唆了,”杨牧云暗道:“看来之前那一箭抢了他的风头,让他大失颜面,他就千方百计的来寻我晦气。”
笔趣阁
“杨统制,”丁列也道:“看来钟副统制有向你叫板的意思,你意如何?要不要下去跟他较量一场?”
“大都督,”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将不在勇,而在谋,下官刚刚到任,又何必为了一时意气去跟自己的属下争风呢?”
“看来杨统制颇有大将风度啊!”丁列笑道:“不过有勇有谋岂不更是为将之道?你......”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一名将官匆匆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丁列登时一脸肃然,两眼环视了一圈众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诸位,王上的御驾到了,赶快随本督去迎接王上。”
杨牧云和众将跟在丁列身后下了点将台,快步向南走去。
一阵庄严的鼓号声自南边遥遥传了过来,杨牧云抬头极目远眺,前方旌旗飞扬,一队队盔明甲亮的骑兵簇拥着一头大象向校阅场缓缓移来,大象背上的红罗伞盖下端坐一人,颔下三绺长须,目光炯炯,正是安南王黎元龙。
第六百五十二章 校场演武
“臣叩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丁列率领众将来到黎元龙的座象前叩拜下去。
“众卿平身。”黎元龙安坐其上淡淡的说了一句。
“谢王上!”丁列抬眼看了一下,阮炽与郑可各骑着一匹马分列左右。再后面,阮晟率领一支御营军作为护卫。
跪在前面的象奴发出一声号令,安南王的座象缓缓跪下两条粗如木柱的前腿,然后两条后腿也慢慢的跪了下来。两名太监一溜小跑上前,将黎元龙从象背上扶了下来。
“这位安南王倒挺有气派,”杨牧云暗叹,“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镇也不会时不时到的乘坐大象出巡。”大明京师也有象房和专门驯象的象奴,但他却从未见过朱祁镇乘坐大象。
黎元龙目光一扫校场上的全体将士,旌旗招展,个个士气高昂。不由点点头,看了丁列一眼,“丁爱卿辛苦了,将士们操演得如何?”
“请王上上台观阵!”丁列侧开身微微一躬。
“嗯——”黎元龙昂首阔步在众人的护卫下向点将台走去。
郑可走过丁列身前时轻轻说了一句,“大都督这兵练的也是蛮可以的了,但最好不要操之太过,不然是会让王上忧心的。”
丁列听了微微一怔。
黎元龙走上点将台,随行太监搬来一把御椅放置在其身后,待这位安南王坐定后。丁列上前一挥令旗,数万大军一齐高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使杨牧云微微一惊,瞄了一眼端坐御椅上的黎元龙,见他气定神闲的接受三军将士的欢呼,眉头微皱,“安南王好大的胆子,竟然称起万岁来,真个是不再把大明放在眼里了。”
将士们的呼声逐渐平息后,丁列正待吩咐重新演练阵势,却见黎元龙把手一摆,“丁爱卿不必如此麻烦,将士们演练至哪里继续进行便是,孤只是过来随意看看。”
“启禀王上,”丁列躬身道:“阵列早已经演练完毕,现在正比试个人技艺,不知王上想看哪一项?”
“不就是骑射较技么?”黎元龙嘴角动了动,“可取出了优胜者?”
“回王上,”丁列道:“骑射已经比过了,现在比的是武艺。”
“哦?”黎元龙眉毛一挑,“是谁赢了?还是神策卫么?神策卫蔡统制的射术在军中可是首屈一指,他带出来的兵在骑射上应该比其他各卫要略胜一筹。”
丁列没有直接回答,一招手,一名亲兵托上来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蒙盖着一块红布。
“丁爱卿这是何意?”黎元龙不解。
“王上请看!”丁列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的红布。
黎元龙和随行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去,红木托盘上是被一支箭射死的两只冠鹫,箭镞从一只冠鹫的颈下穿出,刺入另一只冠鹫的腹中。
“啧啧啧......”
众人瞪大了眼,发出一片惊叹声。黎元龙站起身,目光扫向丁列身后众将,“这是何人射下的?”在蔡弘羿身上停住,“蔡卿,是你吗?”
蔡弘羿脸一红,踏出一步拱手道:“王上,微臣惭愧,这两只冠鹫其实是杨统制用微臣的弓射下的。”
“杨统制?哪个杨统制?”黎元龙一时没想起杨牧云这个人来。
“王上,”丁列道:“就是您亲自下旨
封的杨牧云,他已于作日到臣这里报到,正式就任神武卫都统制了。”
“杨牧云?”黎元龙目光怔怔的落在丁列身后一位最年轻的将领身上,“这真的是你射下来的吗?”
“回禀王上,”杨牧云出列躬身说道:“微臣侥幸,实不足一哂。”
“杨卿,你过来。”黎元龙向他招了招手。
杨牧云不明所以,上前几步来到他近前。
黎元龙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叹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精湛的射艺,”看了立于一旁的郑可一眼,“郑爱卿你真是为孤推荐了一个得力的人呐!”
“王上慧眼识英才,”郑可身子微微一躬,“臣不敢居功。”
黎元龙微微一笑,向侍立在身边的一位太监说道:“去,把孤的刀拿来。”
“王上?”太监一怔。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拿!”黎元龙抬高了声调。
“是,王上。”太监忙一溜小跑的下了点将台,待他回来时,双手捧着一把金灿灿的刀鞘上镶着紫色宝石的刀呈至黎元龙面前。
“这是孤平常佩戴的一把刀,”黎元龙对杨牧云说道:“现在就赏赐于你。”
“王上——”杨牧云一惊,忙道:“微臣不敢!”
“怎么?孤的这把刀入不了你的眼吗?”黎元龙的双眉一挑。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忙解释道:“微臣无尺寸之功,不敢接受王上的赏赐。”
“你是个少年英雄,”黎元龙的目光盯着他道:“宝刀赠英雄,理所当然。”
“杨统制,王上如此看重于你,还不赶快谢恩?”郑可开口说道。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伸出双手躬身接过那把刀,“微臣谢王上恩赐!”
黎元龙微微颔首,看了丁列一眼,“神武卫现在可是人才济济,最善射的和最勇猛的都齐备了,真是远超其他各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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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英明,我大越将士天下无双!”丁列心知黎元龙嘴里所说最勇猛的便是钟镇国。
“比武较艺结束了吗?”黎元龙饶有兴致的说道:“不知优胜者是谁?”
“唔......还有两场,”丁列说道:“分别是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对阵天长卫吴努,神勇卫甘骆对阵铁甲卫姜战。”
“嗯,”黎元龙目光闪烁,“都是我大越的猛将啊!若他们中有人最后胜出的话,孤也赏他一把刀。”
“臣替他们多谢王上了,”丁列转向一传令兵道:“快,传王上口谕,比武优胜者,王上会亲赐宝刀一口。”
传令兵立即上马跑到数万大军阵前高声将这句话宣讲了一遍。军中欢呼声大起。
“丁爱卿,开始吧!”黎元龙对丁列说道。
......
天长卫的吴努也是一位身材健硕的汉子,他与钟镇国在马上大战了十几个回合,不敌钟镇国的蛮力,败下阵来。
另一场则是铁甲卫的姜战赢了。
较武的双方你来我往,手中兵器使得虎虎生风,台上一应人等看得惊心动魄。
“看来不出意外的话,最后还是钟镇国会胜出的,”黎元龙看了一眼丁列说道:“丁爱卿以为如何?”
“王上英明,”丁列说道:“丁列勇
冠三军,本就少有人敌的。”
“郑爱卿,”黎元龙转向郑可,“你所率领的征南大军中可有如此勇猛之人呐?”
“东京十二卫乃我大越精锐,”郑可说道:“钟镇国更是军中翘楚,臣的军中无人能与之比肩者,不过......”他看了杨牧云一眼,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黎元龙发现了他的目光指向,“难道杨牧云也能在马上与钟镇国一战吗?”
“王上,”郑可说道:“杨牧云随臣讨平了存盆,居功至伟,存盆俘虏中有人说杨牧云曾跳下过虎池,力搏十几头猛虎尚能全身而退,钟镇国他再勇猛,也比不过那十几头猛虎吧?”
“哦?”黎元龙感到很不可思议,杨牧云看起来是那样的斯文俊秀,怎么也不像一个很勇武的人。力搏十几头猛虎?那是多让人不可想象的事。他拈着胡须道:“此话可真?”
“臣不敢欺瞒王上,”郑可看了看丁列,“臣审存盆俘虏时,丁大都督也在旁边听闻了这件奇事。”
“唔......”黎元龙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最后一场比武较技开始了,钟镇国与姜战都脱光了上身,露出了浑身虬结的肌肉和壮健的身躯。
传令兵令旗一劈,姜战手中的木枪斜指,一抖马缰,率先朝钟镇国疾冲过来,离他还有数丈时,手臂肌肉贲起,木枪挥舞如风,向着钟镇国当头劈下,端的气势惊人。
钟镇国丝毫不惧,横枪在手,攒足丹田之力,大喝一声道:“开!”
只听“铿”地一声巨响,两支木枪相交,姜战手臂剧震,前冲之势登时止住。他一向以大力著称,自从外厢军中调入铁甲卫,他就一直想着要击败眼前这位以勇力冠绝东京十二卫的钟镇国,因此一路奋力拼杀,与这位终极对手会于决赛。当下便想先声夺人,挥舞木枪将钟镇国砸于马下,谁知钟镇国没有丝毫躲闪,硬架了自己这一枪。
双方勒转马头,互相凝视着对方,忽发一声喊,挺枪又战在一起......
“屈兄,没想到你还真收罗了一位人才。”蔡弘羿对铁甲卫都统制屈彬说道。
“哪里,”屈彬眼睛一眨,“胜负未分,蔡兄说这话言之过早了些。”
两人说着话,钟镇国与姜战已连过了数十回合,两人都力大无穷,手中木枪舞得跟风火轮一般,“咔咔——”的暴击声传出很远。
“丁爱卿,”黎元龙目光一瞬不瞬,“你说他们谁会最后胜出?”
“姜战是从外厢军中新调入的一员猛将,”丁列说道:“但比之钟镇国还是差了些,能支撑这么多回合已殊为不易。”
“嗯,丁爱卿言之有理。”黎元龙已经看出姜战脸颊通红,似乎已使尽全力抵挡钟镇国的一次又一次的猛击。
“那杨牧云也有这么大的力气吗?”黎元龙侧目向郑可问道。
郑可微微一笑:“杨牧云使的可不是这样的蛮力,他用的是巧力,钟镇国硬碰硬能打败姜战,可不一定能奈何得了杨牧云。”
“哦?”黎元龙目光一转,就见姜战一枪砸去,钟镇国不闪不避,手臂一扬,夹住了那杆木枪。而姜战也趁势也夹住了钟镇国的木枪,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松手。
就这样对峙的当口,钟镇国运足气力,“咔嚓”一声,将对方木枪夹断。
第六百五十三章 都督之怒
姜战吃了一惊,他使用的枪杆非一般材质,是千年玄铁木制成,坚逾精铁。而钟镇国竟然能将之夹断,可见气力是多么的惊人。
钟镇国将断枪杆握于手中,猛地向姜战面门戳去。姜战急忙把头一偏,虽然躲过了对方一击,但手臂上的力道一松,夹着的枪杆被对方抽了回去。
钟镇国长枪在手,精神大振,“出出出——”长枪的枪头如毒蛇吐信般不住的朝姜战身上招呼。这边姜战就狼狈多了,手中枪杆断了一节,长枪长枪,一寸长一寸强,以短对长,只能紧够招架,很难再威胁对方,“噗噗——”胸口和肩头被对方包裹了棉布蘸了石灰的枪头戳中,留下两个白点,虽然不至于受伤,但也火辣辣的疼痛。
“怎么,还不认输吗?”钟镇国嘴角一撇,讥笑道:“姜总制,还是把手中枪杆扔了,拨马回本阵吧。要是我一个失手,把你挑下马来,那就真不好看了。”
姜战牙一咬,正欲跟他战到底,点将台上的鼓声响了。
钟镇国冷笑一声,收枪勒马。传令兵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胜负已分,两位不可再战,最后胜出者,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
声音稍停,黑虎旗下的官兵大声欢呼起来。
姜战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将手中的断枪重重的掷于地上,拨转马头,向铁甲卫的阵列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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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请上前来!”传令兵浑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钟镇国扔了手中的木枪,翻身下马,快步向点将台走来。
上了点将台,他行至黎元龙面前丈许处站定,单膝拜倒在地,“微臣钟镇国拜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黎元龙笑眯眯的说道。目光一瞥,一名太监捧着一个托盘来到钟镇国面前,托盘上放着一把刀鞘上镶着蓝宝石的宝刀。
“钟卿武勇过人,乃我大越之福,”黎元龙说道:“这把刀孤现在就赏赐于你!”
“谢王上!”钟镇国拜了拜,并不起身,也不去接刀。
“怎么,钟卿嫌孤赏赐得轻了吗?”黎元龙神色一凝,有些不悦的道。
“微臣不敢,”钟镇国一躬,神态恭谨的道:“王上御驾亲来,是微臣最大的荣幸......微臣有个请求,还望王上允准。”
“讲!”
“杨统制少年英雄,微臣很是敬仰,”钟镇国道:“请王上允许微臣与杨统制比试一场。”
“哦?”黎元龙目光一闪,看了看丁列与郑可,抚须说道:“杨统制是你的上司,并未参予比武,你为何一定要与他比试呢?”
“杨统制如此年少就被王上封为都统制,一定有其过人之处,”钟镇国说道:“所以微臣想要领教一下他的高招。”
“原来他是心中不服,怪我把都统制一职封给了旁人,”黎元龙微微一笑,“钟卿勇武过人,杨卿善射,可以说各有所长,何必为了意气之争伤了和气?”
“王上,”阮炽这时出臣列说道:“不过是比武较技而已,杨统制新来,正该多显显自己的本事,这样才能服众。输赢各凭本事,又怎能心怀怨忿呢?”
“阮相说的也是,”黎元龙看向杨牧云,“杨卿,你的部下想向你发起挑战呢?你应不应战啊?”
“这个莽汉有什么好打?要是莫不语在的话,倒可以和他一拼。”杨牧云心中暗道
。脸上却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钟副统制要是觉得不过瘾的话,我自当是要奉陪的。不过......”顿了顿,“钟副统制经过连番拼斗,难免气力已衰。这个时候臣若是与他交手的话,就算赢了,也难免被人议论胜之不武......”
“我气力已衰?笑话!”钟镇国忍不住喝道:“我就算连战个三天三夜,也不会疲累半分。你就不要推脱了。”
“钟副统制,”郑可脸一沉说道:“王上面前,你怎敢如此说话?杨统制毕竟是你的上司,你如此不敬上官,不怕王上治你的罪吗?”
钟镇国一惊,忙道:“微臣失言,请王上恕罪!”
“好了好了,”黎元龙表现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钟卿打斗了这么多场,应该也累了。你与杨卿同在一卫,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想要切磋,还怕没有机会吗?今日的比试就算了。”
“是!微臣谢王上赏赐!”钟镇国有些忿忿然的站起身,“今日真是便宜你这小子了,别以为会射个箭就有什么了不起,改日再教你难堪。”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躬身捧起黎元龙赐的宝刀,退了下去。
“丁爱卿,”黎元龙目光又看向丁列,“阮大都督不幸为宵小所害,你继任为大都督,孤和整个东京城的安危都交予你了。我大越以武立国,这武备万不可荒废。”
“王上——”丁列深深一躬,“臣定当竭尽报效,决不负王上所托。”
“很好,”黎元龙微微颔首,“丁爱卿是先王身边的老臣,先王信你,孤也信你。”缓缓站起身,高声说了一句,“回宫!”
“臣恭送王上!”
......
待黎元龙登上座象渐渐远去,郑可像是故意落在了后面。
“大都督......”他脸上含笑,欲言又止。
“太尉有何见教?”丁列绷起了脸。
“大都督带兵有方,那是有目共睹,”郑可笑道:“不知家里的事也否像军中一样调度有序呢?”
“太尉这是什么意思?”丁列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没有什么意思,大都督不必多心,”郑可笑了笑,“我只是怕你新官上任,这里的火烧得太旺,家里就顾不上了。”
“本督家里的事就不用太尉操心了,”丁列两眼一翻,“没别的事的话,本督恭送太尉!”
“大都督先别忙着下逐客令,”郑可捋了捋胡须,“贵公子现在如何大都督就不想知道吗?”
“什么?”丁列身子微微一震,“我的煜儿他怎么了?”
“大都督不必担心,”郑可淡淡说道:“令公子昨晚喝多了些,不知怎么就醉倒在了路上,幸好被小儿看到,把他带到了我府上。直到早上我出府之时,他还昏睡未醒,不知大都督何时派人把令公子领走?”
“这个孽障,竟干一些丢人现眼的事,”丁列忍不住骂道:“本督这就派人去太尉府上,把那孽障绑出来。”
“大都督息怒,”郑可劝他道:“你这里要是忙得脱不开身的话,令公子就是在我府上多住几日也是使得的。”
“你......”丁列强压下心中怒气,“就不劳烦太尉了,本督的儿子我自己会去管教。”
“那就好。”郑可脸色一肃,“那我就不叨扰大都督了,告辞!”
“不送!”
......
丁列一脸铁青的看着郑可骑着马远去,刚转过身,就见杨牧云站在自己身后,“大都督......”
“什么事?”
“下官曾暂住在太尉府上,”杨牧云一拱手说道:“对太尉府上下都还相熟,愿替大都督把公子领出来。”
“嗯,”丁列点点头,目光凝视着他道:“我家煜儿与他郑家之间的瓜葛,你是不是也知道一些?”
“大都督,”杨牧云道:“丁公子他是很喜欢郑小姐的,可能是因此......”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丁列又忍不住骂道:“喜欢谁不成,非得喜欢他们郑家的那个妮子,还喝成那样,这不是存心让我在那姓郑的面前难堪吗?”
丁列发狂的样子让杨牧云一下子愣住了,他可不知这位大都督与郑可之间的恩怨,他原本以为丁煜追求郑玉可以让她心里放下自己,但是看大都督这副情状,事情没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
“你带一队人马过去,”丁列吩咐道:“把那孽障给我绑到这里来。”
“大都督您且息怒,”杨牧云道:“这样兴师动众的话,不是让整个东京城的人看公子和丁家的笑话吗?这样......我一个人去,把他领到您这里来,您看如何?”
“你一个人能行?”丁列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放心道:“我那孽障是会些武功的,平常人可不是他敌手。”
“大都督放心,”杨牧云很淡定的道:“下官一个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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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丁煜两眼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嘴里喃喃自语,“明明就在前面的,怎么一晃就不见人了?”他自认出身穿婢女衣衫的就是郑玉后,便追了过去,从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出了郑府。眼看着郑玉就在前面,可怎么追也追不上,拐了几条街巷,人忽然就失了踪影。
现在他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儿去。
“她之所以乔装出府,一定是去找杨牧云的,”丁煜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只要知道杨牧云在哪里,就一定能找到她。可是......杨牧云现又在哪儿呢?”
前方街巷的拐角处,郑玉一双晶灿灵动的眸子向着有些踟蹰的丁公子瞄了几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想追踪本小姐,你还得再多练几年......不对,他怎么会出现在我家,不会是他一大早向阿爹阿娘来求亲了吧?”一想到这儿,心中好不懊恼。抚平了一下起伏的心绪,“牧云既然被封为了神武卫都统制,那他一定是去了大都督府。啊哟,他们丁家父子俩不要因为我而为难了他。”目光向四处扫了扫,辨明了一下大都督府的方向,闪身消失在了拐角处。
丁公子的离开并未在郑府掀起丝毫波澜,郑昭把他带入府内时并未让任何人知道,早上也只是悄悄告诉了父亲,连郑夫人都蒙在鼓里。父子俩早上出府时,郑昭也没有派人去侍候,因此丁煜来时默默无闻,走时也无人知晓。待杨牧云回到郑府问起丁公子时,谁听了都是一头雾水。这一下把个杨牧云也弄蒙了,这可如何回去向大都督交待?莫不是这一切都是郑可随口调侃的不成?
“难道是丁公子悄悄离开了,回自己家了?”杨牧云问明丁府的方位,便匆匆去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莲花台上
杨牧云刚离开郑府大门没几步,陡觉大腿一沉,脚步一滞,垂首看去,却是小郑皓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杨牧云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郑皓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说道:“你把我阿姐拐到哪里去了?”
“大小姐不在府里吗?”杨牧云吃了一惊,“怎么方才无人跟我说及此事?而且郑府中并不像出了很大事的样子?”
“你还要跟我装吗?”小郑皓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这件事除了我没有别的人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牧云越发的不解了。
“你是真不知道吗?”小郑皓眨了眨眼,原来自郑玉与阿洛互换了身份悄悄离开以后,他便来找姐姐了。外面的看守见是小公子,也就没有阻拦他,一进屋以后,他便发现了假装姐姐身份的阿洛。阿洛一见是小公子,害怕得要命,一边哀求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一边告诉他小姐是去找杨牧云了。
小郑皓一听说姐姐偷偷出府了,便也想溜出去找她,碰巧见杨牧云来到郑府打听丁煜是不是在这里。待他离开后,就趁人不注意拦住了他。
“唔,我没有见到大小姐,”杨牧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天还未亮我就随大都督去了校场,并不在城内。”
“我不管,”小郑皓抱住他的大腿不松手,“我阿姐是去找你的,你也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我的小祖宗,你让我去哪儿找大小姐呐?”杨牧云一脸苦笑。
“你要不帮我,我就喊了,”小郑皓威胁他道:“我就说是你把我阿姐拐跑的。”
“别、别......”杨牧云真想把他的嘴捂上,“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我只问你答不答应?”小郑皓丝毫没有松口。
“好好,我答应,”杨牧云无奈哄他道:“你回去吧,我一找到大小姐就把她送回来,这总行了吧?”
“还不行。”
这小子的回答差点儿让杨牧云跳起来,“你还想怎样?”
“我要跟你一起去,”小郑皓说道:“我要亲眼看着你找到阿姐。”
“这怎么行,你一个小孩子家怎能跟着我乱跑?”杨牧云大摇其头,“再说了,郑夫人要是发现你不在府里,岂不是天大的事?”
“阿娘是不会发现我不在府里的,”小郑皓狡黠的一笑,“总之你要赶快找到我阿姐,在我阿娘发现之前把我们送回来,不就万事大吉了?”
“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儿啊?要从哪里找起?”杨牧云心说我还要赶紧找到丁大公子回去复命呐,你这样横插进来要我办这么大一件事,我哪里有这工夫?可转念一想,丁煜对郑玉甚是迷恋,郑玉离开了郑府,丁煜应该也是跟着离开的,找到郑玉说不定也就找到了丁煜。
“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小郑皓鼓起腮帮子,作势欲喊。
杨牧云迅疾如风的伸出手按在他唇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声张,我带你去。”
小郑皓点点头。
杨牧云松开了手,看着他道:“不过你必须听我的话,不得自作主张。”
“凭什么?”小郑皓有些不服,“别忘了,你还是我阿爹的部下呢!”
杨牧云不想跟他啰嗦,“你要不答应的话咱们就一拍两散,”又加了一句,“你忘了之前在至灵县的集市上捅的篓子吗?给我和你阿姐找了多大麻烦。”
“那好吧,”看他态度坚决,小郑皓只得道:“我听你的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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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干什么的?”大都督府门前执勤的将官见到一青衣少女向这里走来,一脸警惕的按住刀柄。
“我是来找人的,”郑玉嫣然一笑,“请问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在这里么?”
见她笑靥如花,美艳之极,执勤将官看的不禁一呆,“杨统制啊,天还未亮他就随大都督一起出去了。”
“去哪儿了?”
“去江北的校场了,”执勤将官道:“姑娘问他做甚?”
“他是我男人,”郑玉大大方方的一笑,“听说他升官了,便过来看看。”微微欠了欠身,“多谢官爷告知。”转身飘然而去。
“唔,好香。”执勤将官贪婪的嗅了嗅郑玉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两眼放光,“杨统制真是好福气,不但升了官,还有这样的美眷,真是羡煞人也。”
......
东京城西南延祐寺,始建于安南李朝,也就是中国北宋仁宗年间。相传李朝太宗李德政年事已高,没有子嗣,因此深为忧虑。一日晚间,他梦见端坐在荷叶上的观世音菩萨手托婴儿,立于水池中的莲花台上向自己点头示意,他正要上前询问,忽然梦醒。他不知何意,便把梦中之事告诉群臣,要大臣们帮自己解梦。大臣们都不明所以,只有司天监少卿曹柘说这是吉兆,李朝后继有人了。之后不久,李德政出宫巡视,在一莲花池中发现一采莲女,与梦中的观世音菩萨长得极为相像,深以为异,便把这位采莲女带入宫中,娶为妻子,她后来为李德政生了个男孩,也竟然与梦中男婴长得一模一样,李德政感念观世音菩萨的恩泽,于是下令在莲花池里遇见采莲女的地方仿出水莲花建了一座莲花台,以莲花台为中心渐成一座寺庙,名为延祐寺。以世代侍奉观世音菩萨。
这座莲花台很是特别,莲花池中一根巨大的木柱之上是一座飞檐朱瓦的佛殿,佛殿上的横匾上手书三个大字“莲花台”,相传为李德政的手迹。巨大的木柱象征花梗,寺身及四边微翘的屋檐构成花瓣,真似莲花出水一般,亭亭玉立于莲花池之上,通过一座石桥连接陆地。里面供奉的神灵则是手托婴儿的观世音菩萨。这座寺庙自李朝至今已四百年,始终香火旺盛,很多安南百姓都来这里求拜观世音菩萨保佑自家子孙绵延。
这日,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沿着石阶来到莲花台内的手托婴儿的观世音菩萨雕像前,双手合十,在蒲团上拜了下去。
拜了几拜后,一名身穿缁衣的老僧走上前来,冲着那女子微微一笑,“娘娘请起!”顿了顿对那孩子道:“殿下请起!”
“方丈大师——”女子和那孩子向着老僧合十一礼。
“娘娘和殿下请随老衲来。”老僧领着女子和那孩子向殿外走去。
这女子便是吴氏玉瑶,男孩是她的儿子黎思诚。老僧是延祐寺的主持方丈大觉法师,他得到了宫里传来的讯息,说是有贵人来寺里拜观世音菩萨,便早早的谢绝了其他香客。
三人来到池边一
凉亭里。
大觉法师道:“娘娘与殿下且请这里稍坐,等厢房清扫完毕老衲再请你们过去歇息。”
“有劳大师费心了。”吴氏玉瑶坐下来说道。
当即便有小沙弥奉上香茶,大觉法师吩咐小沙弥,“净悟,你陪殿下去外面走走。”
“是,师父!”小沙弥合十道。
吴氏玉瑶怜爱的摸摸儿子的头,“去吧,和小师傅一起去四处看看,这里比宫中可随意多了。”
“是,阿娘!”黎思诚说完便和净悟出了亭子。
待他们走远,吴氏玉瑶方收回目光。
“娘娘,”大觉法师道:“许久不见,殿下又长大了许多。”
吴氏玉瑶一声轻叹,“当年我到寺里拜了观音娘娘后,才有了阿诚这孩子的,只要能有机会出宫,定来这里还愿。”
“听娘娘的口气,似乎还别有隐情。”大觉法师两道长长的白眉微微一动。
“大师目光如炬,弟子也不敢隐瞒,”吴氏玉瑶眼帘微抬,“菩萨让阿诚降临人世,也希望菩萨保佑阿诚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大觉法师说道:“定会如娘娘所愿,保佑殿下的。”
外面,黎思诚和净悟在莲花池边互相嬉戏追逐,玩得很是热络。
“大师,”吴氏玉瑶目光看着这位老和尚,“有时我真希望阿诚能够留下,和净悟一起跟您学习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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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殿下与老衲有这个缘分,老衲定会悉心教授,”大觉法师淡淡一笑,“不过殿下身份高贵,是不会容易舍身空门的。”
“大师说的是,”吴氏玉瑶目光微闪,一脸怅惘,“阿诚身为王上之子,是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
“富贵也罢,贫寒也罢,这都是命中注定,”大觉法师道:“娘娘和殿下要泰然处之,不与人争竟,也就少了许多烦恼。”
“我和阿诚并不想争什么?”吴氏玉瑶脸色变得稍微有些激动,“但别人不这么认为,以为我们母子挡了他们的道儿,处处寻阿诚的不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大觉法师淡然说道:“娘娘和殿下处于风口浪尖,又怎会如平常人般面对呢?”
“求大师教我,”吴氏玉瑶一脸诚恳,“我母子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安度余生。”
“阿弥陀佛,”大觉法师口宣佛号,“要是娘娘真如是想,就该带着殿下远离是非之地,这样就不就遂了心愿吗?”
“大师......”吴氏玉瑶苦笑,“自黎宜民被废,王上迟迟不立世子,这让王后如坐针毡,因此视我母子为眼中钉,前几日因为一件小事,三殿下就推阿诚入水,要不是有人出手相救,阿诚他......”一阵哽咽,轻轻啜泣起来。
“娘娘勿悲,”大觉法师劝道:“凡人都有自己的造化,殿下命中该遭此劫是无法躲过的,但娘娘和殿下福泽深厚,每每定能化险为夷。”
“大师,”吴氏玉瑶一双泪眼凝望着他,“我想和阿诚在大师这里多留几日,希望大师成全。”
“我佛慈悲,”大觉法师道:“娘娘和殿下若不嫌这里简陋,多待几日也是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
第六百五十五章 池中魅影
大觉法师抬眼望天,“娘娘与殿下的行止,须听王上的旨意,非老衲所能决断。”
吴氏玉瑶沉默了下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大觉法师劝道:“娘娘莫要心事太重了。”
“如果我还能向观世音菩萨许个愿的话,”吴氏玉瑶看了一眼远处与净悟小和尚嘻嘻哈哈玩闹的儿子,收回目光道:“希望阿诚下辈子不要再生于君王之家。”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大觉法师道:“说不定殿下有大的造化。”
“大师,”吴氏玉瑶惊惧的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要给阿诚带来杀身之祸的。”
......
此时正是三月,莲花池里的莲花还未盛开,片片莲叶间零星抽出了几个拳头大小的花苞。
“殿下你看,”净悟小和尚指着那几个花苞说道:“再过几个月,满池的莲花就要盛开了,到那时,这里会变得很漂亮。”
“是么?”黎思诚手托腮帮子,一副憧憬的模样。
“我不骗你,”净悟说道:“到时你来了就知道了。”
谁知黎思诚反而兴致大减,“也不知到那个时候阿娘能不能领我过来?”
“出个宫很难吗?”净悟不解,他刚刚出家没多久,于世间事懂得不多。
“宫里的规矩可多了,”黎思诚向他描述道:“要你站着就不能坐着,要你笑就不能哭......这一次出宫来这里,还是阿娘在父王的寝殿外跪了半天苦苦哀求才成行的。”
“唔......”净悟想象他描述的场景,大觉师父虽然对他要求也很严厉,但好像还不至于像这位小殿下一样。
“看来你父王对待你和你阿娘不好。”净悟说道。
“不知道,”黎思诚摇摇头,“一个月里我和阿娘很少能见到父王,就算见到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话都说不上几句。”
“那你父王一定是操劳国事,”净悟道:“以致于顾不上殿下你这边。”
“才不是呢!”黎思诚撅起了小嘴,“父王每晚都歇在宫里别的女人住处,我阿娘只是一个充媛,比不得她人受宠。”
“哦!”净悟点了一下下巴,似懂非懂,“你父王晚上睡的地方够多的。”
“其实他不来也好,”黎思诚说道:“一见面就板着一张脸把人从头到脚数落一通,弄得我和阿娘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在宫里殿下你有人玩吗?”净悟眨眨眼问道。
“没有,”黎思诚抿着嘴唇说道:“阿娘身边侍候的只有几个宫女和老太监,她们都不好玩。我还有一位王兄,比我大一两岁,但他一见面就欺负我,我身上的一个玉坠非说是他的,不给他就抢,还把我推到水里差点儿没有淹死。”
“那你这个王兄真霸道,”净悟有些忿忿不平,“那你父王呢?不惩罚他么?”
“我这个王兄是王后娘娘生的,听说将来是要被册立为世子的......”他见净悟听得认真,遂道:“你知道世子是什么吗?”
净悟摇摇头。
“世子就是未来的君王,”黎思诚说道:“阿娘说我们惹不起他的,就算父王要惩戒王兄,也要为他说情,否则以后这怨就结得大了。”
“是这样,”净悟点点头,“怪不得你刚来寺里时就一脸不痛快。”
两人说着话,忽然莲花池边“噗通——”一声,溅起了一圈水花。
“那是什么?”黎思诚一怔。
“是鱼,”净悟说道:“这莲花池里有很多鱼的。”
“噢,我看看。”黎思诚好奇的踮起脚尖走向池边。
“殿下小心!”净悟忙跟了过去,“池边泥土松软得紧,当心陷进去。”
黎思诚踩在池边的一块圆石上,探着脑袋向池边的水里看去,“唔,鱼在哪里......”话音未落,猛然眼前“哗啦——”一声,从水里窜出个黑乎乎的东西。
“啊——”黎思诚刚惊叫出身,就见那黑乎乎的东西一把抱住了他,向寺外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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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变起突兀,净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凉亭内的吴氏玉瑶和大觉法师也惊得站了起来。
“我的孩子——”吴氏玉瑶惊叫着冲出了凉亭。
“快,拦住他!”大觉法师看得清楚,那是一个人,忙叫喊寺内僧人去拦截他。
可那人身法飞快,几步就蹿至墙根处,抱着黎思诚纵身一跃,就跃至七尺高的墙头,然后身形一闪,便出了寺外。
“快,快去追!”大觉法师吩咐众僧人,对其中一个和尚说道:“你,赶快去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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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涌动的街巷上,一名身穿宝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交领长衫的公子哥儿紧紧蹑着一位青衣少女。
“你还真有本事,”郑玉转身冲他说道:“居然能追到这里来。”
“不过是碰巧罢了,”丁煜讪讪的道:“小可对小姐爱慕之极,自那日别过,茶不思饭不想,只求再见小姐一面。”
“那你见过了,这便走吧!”郑玉白了他一眼。
“小姐,小姐......”被她这一顶,丁煜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老板,来几块椰子糖。”一个孩童的声音在两人的耳畔响起。
郑玉俏脸一变,侧目看去,不远处一八九岁的孩童正在一糕点铺前跟卖糕点的说话。那不是小郑皓是谁?
卖糕点的接过他给的钱后,很麻利的包好椰子糖递给了他。小郑皓高兴得一蹦三跳的挤入了人群中。
“他怎么又跑出来了?”郑玉心中一急,连忙快步寻了过去。
“郑小姐,你......”丁煜紧跟了过去。
......
“小鬼头儿,满意了吧?”杨牧云看着大口吃着椰子糖的小郑皓笑笑。
“嗯,你也吃点儿。”小郑皓抓起一块椰子糖高高的举了过去。
“你留着吃吧,”杨牧云笑道:“我是大人,不爱吃糖。”
“啧啧啧......”小郑皓咂嘴道:“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你有我阿姐大吗?她跟我一样也爱吃糖,你为什么不爱吃?”
“那不同的,”杨牧云说道:“你阿姐是女人,我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小郑皓瞪着圆圆的大眼,“男人就吃不出来糖是甜的么?”
杨牧云不想与再争无谓口舌,遂道:“好了,糖也吃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成,”小郑皓眨眨眼,“还没找到我阿姐呢!”
“你再跟我无理取闹,我就真生气了。”杨牧云虎起脸道:“你非逼我把你捆起来吗?”
“你敢?”小郑皓向他做了个鬼脸,忽然转身朝人群中跑去。
“你站住——”杨牧云心一紧,赶忙追了过去。
小郑皓跑了没几步,便撞在一个人身上,手里的椰子糖也掉到了地上,小嘴一瘪,便要哭出声来。
“你跑什么跑,”杨牧云追上来一把拉住他,“要是跑丟了......”一
眼看见眼前之人是丁煜身边的那个竹笠怪人。
“他......他弄掉了我的糖。”小郑皓指着竹笠怪人向杨牧云告状。
“杨公子,”那人冲杨牧云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眼睛一眯说道:“丁公子呢?你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说来惭愧,是在下失职,”那人道:“我家公子昨晚不见了,我正到处找他,不知杨公子有没有见到我家公子?”他本该一步不离的跟着丁煜,可丁煜在依梦姑娘房中,他不好再跟着。后来丁煜失踪了,他和其他跟班到处找寻,但没有一丝头绪。
“没有,”杨牧云摇头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多聊了,告辞!”
“杨公子请!”那人微微一笑。
这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驰过。小郑皓俯下身去拾椰子糖时发现一个晶光粲然的物事,便也拾了起来。
“牧云哥,你看!”小郑皓把那件物事举至杨牧云眼前。
杨牧云目光略略一扫,脸色不禁大变,“这是从哪里来的?”原来那物事是一个玉坠儿,玉坠儿的形状是白玉雕成的一只小象。这东西他在安南王宫时见过,是四殿下黎思诚的贴身物事,因为这个物事还导致两位殿下之间发生了一场风波。
“是前面那辆车上掉下来的。”小郑皓伸手一指前面仍在疾驰的马车。
“请兄台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孩子。” 杨牧云对那人说道,然后一把抓过那个玉坠儿,向那辆马车大声喊道:“喂,停一下——”纵身追了上去。
谁知那辆马车听到后面有人叫喊,反而奔驰得更快了。
杨牧云疑心顿起,追到一个街角处“噌”的一声蹿上了房顶,算着马车疾驰的线路几个起落抄近路赶在了马车前面。
眼看马车奔了过来,杨牧云“呼”的自街边房顶一跃而下,站在当街正中张开双臂拦住了马车去路。
眼见前方有人,车把式一勒马缰,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在杨牧云身前不到三尺的距离刹住了马蹄。
“你不要命了!”车把式破口大骂。
杨牧云只是淡淡的冲他一笑说道:“请问一下,你这车上拉的人是谁?”
“你管得着吗?”车把式眼一瞪,“还不快滚开!”
“说不得我还真得管一下了,”杨牧云脸色一沉,“你下来!”
“你找死!”车把式浑没把这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少年放在眼里,手腕一抖,鞭梢像蛇一样朝杨牧云脸上甩去。眼看就要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印。突然鞭子一紧,不知怎么被杨牧云牢牢的攥在了手里。
“撒手!”车把式运足力气往回一抽,谁知一股大力顺着鞭梢传来,使得他胸口气息一窒,整个人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见他一时无法从地上爬起,杨牧云一声冷笑,上前伸手去掀车帘,刚掀起一条缝,陡然一道寒光直戳杨牧云面门,出手之快,让杨牧云微微一怔,赶紧后退几步。
“呼——”从车厢里冲出一条黑影,飞一般向路旁一条街巷里驰去。
“这个人好快的身法。”杨牧云一惊,急忙纵身紧追了上去。眼看对方就要钻入巷子里,就听一声娇叱,一名青衣少女持剑拦住了他去路,“刷刷刷——”一连几剑把他刺得连连后退。
“怎么是她?”杨牧云看清楚了那青衣少女的相貌,竟是郑玉。
第六百五十六章 百口莫辩
郑玉出剑如风,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左支右绌,显得有些狼狈。杨牧云正准备上前去助她,陡听身后一声马嘶,马拉着车又继续疾驰而去。
“不好,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杨牧云心头一紧,倏然转身,待要去追,马车已驰至十余丈之外。
......
“郑小姐——”丁煜远远看见郑玉正与人打斗,心中一喜,待要上前相助,忽然一辆马车疾冲到自己眼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正在他目瞪口呆之时,突听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在离他只有不到一尺时猛然人立起来,一对碗口大的蹄子险些蹬到他的脸上。
“阿呆?”丁煜一愣,他看的分明,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竹笠怪人蓦然抓住马的缰绳,才使自己免遭被撞之厄。这个看起来呆呆的一言不发的怪人是父亲丁列指派到他身边的,他给这怪人起了个名字叫阿呆。郑玉曾说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本来说什么也不信的,此时可真让他见识了。马拉着车的狂奔之势何其猛烈,这一拽之力至少需要千斤才能让马儿停下来。
“嘎吱——”一声,马儿后面拉的车厢一歪,差点儿没有翻倒。
“好险......”丁煜拍拍胸口,惊魂未定。陡然车帘一掀,从车厢内蹿出一条人影,飞速往街边掠去,身形臃肿,似乎胁下还夹着一人。他人还未落地,杨牧云就已经到了,“呼——”的一拳砸向那人面门。
“啪——”那人伸掌接了他一拳,后退一步,还未稳住身形,杨牧云的又一拳已经到了。
“啪啪啪——”那人单掌连接了杨牧云几拳,胸口气血翻涌,眼见杨牧云蓄着内劲的铁拳接连砸来。他再也吃不住劲,把右胁下夹着的人远远扔了出去。
杨牧云目光一瞥,认出他胁下夹着的正是四殿下黎思诚,他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眼见他将黎思诚扔出,拳势一收,身形箭一般向旁蹿出,在黎思诚落地之前稳稳的把他接住。刚松一口气,“嗤嗤——”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枚钢针向自己和怀里的黎思诚激射过来。变起突然,杨牧云已不及躲避,耳边“呼——”的劲风飙然,眼前一暗,一顶大大的竹笠飞至面前,“蓬蓬蓬——”钢针尽数钉在了竹笠上。
那人见使出的暗器被人化解,腰身一扭,人瞬间已飘至数丈开外,闪得几闪,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杨牧云并没有打算去追他,伸手探了探黎思诚的鼻息,还好,呼吸均匀,人应该只是昏了过去。他又掀开车帘,车厢里面空无一人。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杨牧云抱着黎思诚不便施礼,便对着那竹笠怪人欠了欠身。
“杨公子不必出言相谢,”竹笠怪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笠帽说道:“我不过是来救我家公子而已。”
“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杨牧云打量他年纪最多不过三十开外,笑了笑道:“你不会还像在船上一样对我装聋作哑吧?”
竹笠怪人还未说话,只听“啊哟——”丁煜像是突然醒悟般说道:“我得去帮郑小姐。”朝着郑玉与人打斗之处奔去。
“公子......”竹笠怪人叫之不及,也只得跟了过去。
杨牧云也担心郑玉安危,凝目看去,却见与郑玉打斗的那人无心恋战,勉强支撑了几个回合后,手一扬,一柄利器朝着郑玉掷了过去。郑玉眼疾手快,挥剑一挑,“当——”的一声将迎面飞来的利器挑飞,那人趁机向人群中逃去。
郑玉正要去追,就听杨牧云远远喊道:“大小姐,不要追了。”这才停住脚步。
“郑小姐,你没事吧?”丁煜凑过来一脸关心的道。
郑玉没有理他,迎着杨牧云走了过去,“牧云,你有没有受伤?”远远瞅见与杨牧云交手之人施放了暗器。
“没有,”杨牧云看了竹笠怪人一眼,“幸亏这位仁兄出手相救,不然可就糟了。”
郑玉放下心来,看着杨牧云怀里抱着的黎思诚问道:“这孩子是谁?”
“他就是当今王上之子,四殿下黎思诚。”杨牧云的话让三人大惊。
“那刚才的几个人是......”郑玉变色道:“是欲四殿下不利的么?”
“嗯......”杨牧云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黎思诚,不知这孩子怎样了,得赶快找个郎中看看。
正在此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喧嚣声,原来是一群安南捕快过来了。
“怎么回事?是谁在这里闹事打架?”一名看起来像是捕快头儿的人乜着一对三角眼瞅了瞅杨牧云等人,一挥手,众捕快将他们团团围起。
“你,竟然手持凶器,”捕快头儿一指手握长剑的郑玉,又瞥向杨牧云怀里的黎思诚,“这孩子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拐带的人口?”
“你......”郑玉秀眉一竖,正要发作,却被杨牧云拦住。
“本官乃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拿出身上刚颁发的官牌在那捕快头儿眼前一晃,“正在缉捕贼匪,你们来这儿做甚?胆敢围阻本官,要是走了贼匪,你们吃罪得起吗?”
众捕快听了不禁面面相觑,捕快头儿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好嘛,居然碰上一位东京卫军中的大佬。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东京城里升龙府尹也不敢招惹这些丘八大爷,当下陪着笑脸道:“大人恕罪,小的是误听人言,说这里有人殴斗,这才慌慌忙忙赶来......”向众捕快打了个手势,众人收起刀尺,躬了躬身,默默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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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赶快去找个大夫,”杨牧云待那群捕快退走,对郑玉道:“四殿下一直昏迷不醒,不知情况如何?”
“我跟你一起去。”郑玉收起长剑说道。
“你?”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转向竹笠怪人,“兄台,我托付给你的那个孩子呢?”
“杨公子放心,”竹笠怪人面色平静的道:“他现在很安全,我已着人好生看管。”
“那就拜托兄台领郑小姐前去见他,”杨牧云道:“那个孩子是郑小姐的亲弟弟。”
“我知道。”竹笠怪人在游船上时见过郑玉和小郑皓,只是小郑皓对这个人印象不深。
“阿皓跟你出来了?”郑玉想起之前见到小郑皓买椰子糖,没想到他跟杨牧云一起。
“他缠着我出来找你,”杨牧云解释道:“我拗不过,只有先答应了,你快些接了他回去吧!要是被侯爷和夫人知道你们又私底下出来,这事儿就又闹大了。”
郑玉虽然不舍杨牧云,可又牵挂着弟弟,“那你待在这里不许走,”她深深看着杨牧云道:“我领了阿皓就过来,我还有许多事想跟你说呢!”
“知道了......”杨牧云苦笑,不过才两日不见,不至于如此吧。眼看着郑玉和竹笠怪人还有丁煜走远,他便向周围的行人打听哪里有医馆药铺。
待打听了一处医馆所在,正要成行,忽然迎面过来大队官兵。
......
四殿下黎思诚被人掳走的事风一样传了出去。陪吴氏玉瑶出宫的太监慌忙回宫把此事禀报给了刚刚阅兵归来的安南王黎元龙。
黎元龙大为震怒,立即叫人下旨紧闭京城四门,责成副都督阮晟还有京抚司指挥使黎简带人大搜京城,务必找到黎思诚。
阮晟和黎简不敢怠慢,亲率手下将校封锁京城内各条街巷。
阮晟率领一队皇城禁卫沿着一条街巷搜去,凑巧碰上了杨牧云。
“大人您看,”一名将校眼尖,指着杨牧云抱在怀里的人道:“那不是四殿下吗?”
阮晟仔细一看,果然是黎思诚。“呛——”的一拔腰刀指向杨牧云,“把他给我拿了!”
众禁卫一拥而上,把杨牧云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杨牧云刚想发问,几柄雪亮的刀锋已架在了脖颈上。紧接着手臂一松,抱在怀里的黎思诚被一名将校夺了去。
“副都督,你这是干什么?”杨牧云看向阮晟大声质问道。
“你好大的胆子,”阮晟厉声喝道:“竟敢劫持四殿下。”
“你血口喷人,”杨牧云抗辩道:“劫持四殿下的另有其人,是我把四殿下救下的。”
“哦?”阮晟冷笑一声,“那你说的另有其人在哪里?”
“他们跑了,”杨牧云道:“四殿下昏迷不醒,我正要找一个医馆诊治......”
“一派胡言,”阮晟打断他的话道:“竟敢在本督面前狡辩,把他押送到京抚司那里,诸般刑具让他尝个遍,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两名将校齐嗨一声,就要上绳索捆绑。杨牧云两手一分,将那两个家伙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倒。
“杨牧云,你想造反吗?”阮晟叫道。
“我想见王上!”杨牧云大声道。
“王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阮晟眯起了眼,抬高了声调,“你要敢顽抗,格杀勿论!”
“我不用你绑,”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道:“我跟你走,是非曲直自有王上圣断。”
......
“你这小子,不在家好好待着,竟出来捣乱!”一见到小郑皓,郑玉上前就扭住了他的耳朵。
“哎呦,阿姐你松开,疼——”小郑皓小嘴一咧。
“说,你还敢不敢了?”郑玉绷着俏脸问道。
“不敢了,不敢了......”小郑皓连连讨饶。
“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的耳朵扭下来。”郑玉松开了手。
“阿姐你手好狠,”小郑皓一边用手揉着扭疼的耳朵,一边嘟囔道:“还说我呢!你偷偷出来,看回去阿娘怎么责罚你!”
“你还敢说?”郑玉作势欲打。
小郑皓做了个鬼脸,连忙躲到丁煜和竹笠怪人的身后。
“回去再跟你算账!”郑玉转过身,忽见一队队盔明甲亮、装束威武的将校自眼前开过。
“这都是皇城的禁卫,”她睁大了一双秀眸,“是出了什么大事吗?”突然,郑玉张开了檀口,在一队皇城禁卫中间,她看到了杨牧云,虽然他身上没有绑缚,但被人看押着前行还是能瞧出来的。
“怎么回事?”她冲上前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
一名将校拦住她道:“他劫持四殿下,我等奉阮都督令,将他押送至京抚司。”
“你们诬赖好人,”郑玉的眼眸潮润起来,“是他救下的四殿下,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
“这是阮都督下的命令,”那名将校按住刀柄说道:“你要是敢妨碍公务,一起抓了。”
“你......”
“郑小姐,”竹笠怪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场所,你赶快回去告诉侯爷,让他出面,或许能救出杨公子。”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京抚司狱
“丁公子,”郑玉看向丁煜,“你也会帮他的,对不对?”
看着她一副若幽兰着露楚楚动人的模样,丁煜的心都化了,忙不迭的道:“郑小姐请放心,有用得着小可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那好,”郑玉道:“你把见到的事如实告知丁大都督,由他和我阿爹一起出面,牧云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这......”丁煜有些犹豫,他一见到丁列就跟老鼠遇见猫一样,通常父子俩说不了几句话,丁列就会把他大骂一顿,直骂到他抱头鼠窜为止。
看着他这副神情,郑玉心一沉。
“郑小姐,”竹笠怪人朗声说道:“此事小人一定会回禀老爷,不会教杨公子蒙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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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拜托了。”郑玉朝向他盈盈一礼,一拉小郑皓的手,“走,我们回家。”竟再也不看丁煜一眼。
“阿呆......”丁煜怔怔的看着心上人走远,想要对竹笠怪人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公子,我们回去吧,”竹笠怪人道:“你迟迟没有回府,老爷不知要暴怒成什么样子。”
丁煜听了不禁一哆嗦,脚步都有些挪不动了。
————————————
安南王宫清漪苑是充媛吴氏玉瑶的居处,现在她站在黎元龙身边,一脸焦急的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的黎思诚。
一名御医坐在旁边捏着黎思诚的手腕,脸色凝重。
“管先生,”吴氏玉瑶忍不住问道:“阿诚他......”
管御医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沉思了一会儿,方站起身来,向着黎元龙一礼,“王上,娘娘,四殿下没有什么大碍,他只是被人用药给迷晕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来。”
听他这么说,黎元龙和吴氏玉瑶紧绷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
这时一名身穿绛紫色武官服的中年人匆匆来到了门外,朝着门内躬身一礼,轻轻唤了一声,“王上......”
黎元龙瞥了他一眼,对管御医说道:“你就待在这里照看阿诚,他一醒来立刻向孤禀报。”
“是,王上!”管御医躬身道。
黎元龙信步而出,向着园内的一处凉亭走去。中年人紧紧跟在后面,他约摸四十不到的年纪,身材不高,颔下留有短须,一双眼睛泛着精光。他就是京抚司指挥使黎简,京抚司相当于大明锦衣卫,专事侦察、缉捕、审问,唯王命是从。京抚司的最高长官也跟锦衣卫一样,设指挥使一人。黎简出身王室,对黎元龙忠心耿耿。
“他人关起来了?”黎元龙来到凉亭中站定,抬头望着亭角问道。
“是的,王上,”黎简说道:“臣让人把他关入一个单间,并未与其他犯人关在一起。”
“嗯......”黎元龙沉吟了片刻说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回王上,”黎简道:“他说他是从别人手里救下了四殿下,是冤枉的。”
“哦?”黎元龙目光一闪,“那你们京抚司的人有什么别的发现没有?”
“王上,”黎简说道:“现场有一辆马车,但没发现其他人,不过一些旁观的百姓说他们看见有人把马车拦下,车内的人一出来就和人打斗,打了一会儿就有人跑了。”
“京城四门有没有抓获可疑的人?”黎元龙问道。
“没有。”黎简回道:“不过延祐寺的人臣已经全部拘起来了,正待细细拷问。”
黎元龙在亭内来回踱了几圈,忽然转向他,“此事你怎么看?”
“臣......不好说。”
“有话但说无妨,孤决不怪你。”黎元龙盯着他道。
“王上,四殿下是在延祐寺被人掳走的,”黎简说道:“寺里的人嫌疑最大。”
“你说那些和尚?”黎元龙低吟一声,“吴充媛去寺里不止一次了,连孤也去过那里......寺里的人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臣不知。”
“黎简,”黎元龙对他说道:“那些人竟敢对我儿下手,可见居心叵测,你一定要审慎询问每一个当事人......孤不会放过那些凶手,但也不想冤枉无辜。”
“是,王上!”黎简恭恭敬敬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皓月初升,黎元龙的眉结却锁得更紧了。敢对他的王儿下手的人,决非寻常势力,而且吴氏玉瑶带着黎思诚去延祐寺还愿一事宫里知道的人并不多。根据吴氏玉瑶讲,是黎思诚接近莲花池时,突然有人从池水中暴起,抱住黎思诚很快跳墙而去,可见那人身怀武功,而潜身池塘也是早有预谋,可这会是谁暗中谋划的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听见吴氏玉瑶的声音远远传来,“王上,阿诚他醒了。”话音中难掩欣喜之意。
“唔......”黎元龙心中一动,快步走出凉亭。
......
“父王,阿娘......”黎思诚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
“王儿莫动,”黎元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刚醒,就不用多礼了。”
“谢谢父王。”
“王儿,掳你的人是谁?你可看清楚了?”黎元龙问道。
黎思诚摇摇头,“那人蒙着脸,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
“你又是怎么昏过去的?”
“孩儿当时一吓,正想叫喊,谁知那人用一块布捂住了孩儿的鼻子和嘴,一股怪味儿直冲脑门,孩儿头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黎思诚一双眼睛看着黎元龙,“父王,孩儿是怎么回来的?”
“副都督带兵搜寻全城,结果在一条街巷上发现杨牧云正抱着你。”
“杨牧云?”
“你忘了吗?”黎元龙道:“数日前你与邦基起了争执,邦基推你下水,是他把你救上来的。”
“是他?”黎思诚吃惊道:“不,决不是他,掳我那人体型宽大,决不会是他。”
吴氏玉瑶与黎元龙互相对视了一下,幽幽道:“臣妾就说了,掳我们王儿的人决不会是杨大人,杨大人年少纯善,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事情的个中曲直岂是你一介女流所能揣摩得透的,”黎元龙面无表情的道:“你好好照顾王儿,不要让他再出什么事了。”
“臣妾遵命!”吴氏玉瑶欠了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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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抚司的监狱比之东厂的厂狱更加阴暗潮湿一些,杨牧云静静的坐在一间牢房中,思绪万千。他落到这个地步,全拜阮晟所赐,是救人还是掳人,也全凭副都督一张口怎么说。说来也巧了,郑玉和丁煜三人刚一离开,阮晟便带着皇城禁卫军就到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又能如何分辩?阮晟这样做,就
是因为他是郑可的人。
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屋顶墙角的一张蛛网,自嘲的一笑,或许自己命中该有此一劫吧!他在刑部的大牢待过,又进过东厂的厂狱,再入这安南京抚司的监狱,心里反而坦然了。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郑玉一定会求到郑可那里,让她这位当朝位尊权重的阿爹来救自己的。还有丁煜,他也是一个证人。杨牧云倒没奢望他去求自己的老爹丁列,不过丁大都督问起他来,丁公子总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吧?
“当啷啷——”一阵锁链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牢门已经打开,一位身穿绛紫色官袍的武官走了进来。从其气派和举止看,应该位阶不低。
杨牧站了起来,正待相询,谁知对方先开了口,“本官乃京抚司指挥使黎简,杨统制,你在这里待着感觉如何呀?”
“还好,”杨牧云拱了拱手,“要不是碰见了阮副都督,下官又如何有机缘面见黎大人呢?”
“这个机缘还是不要有的好,”黎简笑了笑道:“满朝文武官员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本官了。”
“哦?”杨牧云目光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看来黎大人的身份就跟大明的锦衣卫一样,令人闻而生惧啊!”
黎简嘿嘿笑了几声,目光瞥处,几个狱卒,搬进来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又一个狱卒提来一个食盒,将一壶酒和几盘菜肴摆放在桌上。
待他们都退下后,黎简冲杨牧云淡淡一笑,“杨统制请!”
“黎大人请先上座!”杨牧云道。
黎简微微点头,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杨牧云在他对面坐下。
“杨统制受惊了,”黎简拈起酒壶在他面前的酒盅里满上一杯,“来,先喝杯酒压压惊。”
“谢黎大人。”杨牧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进来这么长时候,杨统制想必也是饿了,”黎简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这是清蒸粉包肉,还有香茅炖鸡......杨统制不用拘束,只管吃便是。”
“看来黎大人是要放下官出去了,是吗?”杨牧云目光闪烁,并不动筷。
“此话怎讲?”黎简双眉微挑。
“下官在这大狱中有好酒好菜,还有黎大人作陪,”杨牧云笑着伸出两指掂起酒壶在黎简面前的酒盅里斟满了酒道:“不是要上断头台,就是出狱,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就不是前者呢?”黎简悠悠道。
“下官这颗脑袋还不至于掉的糊里糊涂,”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黎大人的酒里可闻不到断头味儿啊!”
“是么?”黎简的眼睛眯了起来,“杨统制的话可不要说的太满,本官这里的酒可没那么容易品出来。”
“不管怎样,下官还是要谢谢黎大人的,”杨牧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目光一霎,“黎大人,不干一杯吗?”
“杨统制且请自便,”黎简身子向后靠了靠,“本官不擅与人饮酒。”
杨牧云一笑,独自干了一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在黎大人心里早就认定下官无罪了,是吗?”
“这话怎么说?”黎简脸色木然。
“我要是存心掳劫四殿下的话,又怎会傻呆呆的抱着四殿下站在大庭广众之处等着副都督带兵来抓呢!”
“有理!”黎简看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酒盅仰起脸一饮而尽。
第六百五十八章 王宫夜议
“另外,”杨牧云继续说道:“当时救四殿下时,非下官一人在场。”
“哦?还有谁?”黎简眉毛微微一挑。
“太尉郑可家的大小姐,”杨牧云道:“还有丁大都督家的公子。”
“唔......”黎简笑了笑,“你说的人来历都不凡呐!只不知他们为何会与你在一起。”
“我说是碰巧,大人相信吗?”
“呃。”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都是一笑。
“黎大人,”杨牧云面色一正,“今日一早,下官随大都督去了城北校场,后来王上也到了。王上校阅完毕之后就回城了,之后大都督也派下官回城公干......”
“什么公干?”黎简打断他的话道。
“这个重要吗?”杨牧云道。
“杨统制是不方便说,还是另有别情?”黎简的目光微微一眯。
“这涉及大都督的家事,下官不便置喙,”杨牧云道:“不过下官可以肯定的告诉黎大人,此事与四殿下被掳一案没有任何关联。”
“杨统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完全撇清了,”黎简两眼一抬,“在你看来,很快就会有人来保你出去的,是吗?”
“黎大人不会是想拿下官来做文章,”杨牧云对视着他的目光,“以便王上交差吧?”
黎简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与他互相对视了片刻,话音一转,“就算你与此事没有任何关联,那掳劫四殿下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他们蒙着面孔,身手不弱,”杨牧云描述道:“还会发暗器......”
“他们?”黎简浓眉一蹙。
“嗯,他们一共三人,一人赶车,另两人和四殿下在车厢里。”
黎简下巴不着痕迹的轻点了一下,现场确实是有一辆马车,据旁观的人讲,是有人将马车拦下然后发生了打斗。
“他们都逃了?”黎简问。
“下官从一人手里夺回了四殿下,”杨牧云点点头说道:“自然以四殿下的安危为重,所以不便追赶。”
“那阮副都督为何一见你就把你当成了劫持四殿下的凶犯呢?”
“或许下官不大受副都督的待见吧?”杨牧云叹道:“毕竟下官是受郑侯爷举荐才到大都督那里当上神武卫都统制的。”
郑可与阮炽之间的不合满朝皆闻,个中缘由黎简自是深知,当下也不说破。缓缓站起身来,瞥了杨牧云一眼,“杨统制,本官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下官恭送黎大人。”杨牧云也站了起来。
“杨统制留步,”黎简摆摆手,“清者自清,你且在这里安心待上几天,事情要真如你所说,本官自然会放你出去。”
杨牧云面色平静的道:“无妨,就是不知每日的酒菜是否还会如今天这般丰盛?”
“杨统制喜欢,本官自会每日让人做了送来。”
“如此多谢黎大人了。”
黎简走出牢门忽然转过身来,朝着杨牧云淡淡一笑:“杨统制是明人?”
“怎么,黎大人对下官的身份有兴趣?”杨牧云隔着牢门笑道。
“有点儿,”黎简嘴角一翘,“凡是到这里的人无不惶惶然不可终日,像杨统制这样淡定的倒很少见,莫非你当真不怕吗?”
“怕,”杨牧云
笑了笑,眉尖一挑,“但是管用吗?”
黎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看来王上欣赏你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现在连本官都有些喜欢你了......怎么样,到我京抚司来当差,你觉得如何?”
“等下官能从这里出去再回复大人,”杨牧云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牢顶,忽尔一笑,“下官要是真被定了罪,绝对相信黎大人割下下官的脑袋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黎简大笑,“你很聪明,跟聪明人讲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你要好好保住你的脑袋,因为本官并不想看到他被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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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王宫养心阁的灯光还亮着,黎元龙坐在御案前仔细批改着每一道奏章。安南国比起大明虽然只是一个小国,但是事情也不少,尤其占城和存盆两地新定,需要设立州府,派遣官吏,诸事繁多。其中让这位安南王大皱眉头的是占城那边加急送过来的一道秘奏,这是占城镇守太监阮士连派人送来的,上面写的是占城王子摩诃贵来在宾童龙起事,占城各地纷纷响应,如今毗阇耶通向外面的道路已经断绝,只能靠海路进行接济,请王上速发援兵等等。
郑可刚走不久,占城就乱了。难道孤就非用他不可吗?黎元龙心情烦乱的把这道秘奏扔至一边,这个阮士连,真是没用,占城的主力不是已经被郑可的大军消灭殆尽了吗?不过是一些残余势力死灰复燃而已,竟然吓成这样......黎元龙摇摇头,胸口一阵起伏不定。把郑可召回,固然是因为有传言他要在占城拥兵自立,但更重要的是明军的大队兵马已经南下,指向不明。还有大明靖远伯、总督西南军务的王骥,已率兵十余万自南都金陵出发,浩浩荡荡乘船数千艘溯江西上,已到了长沙。
虽然细作探听的军情是大明集结军队讨伐的是麓川,可他不敢大意,毕竟安南与大明之间的关系没有正常化。在大明君臣眼里,安南的黎氏政权与麓川的思机发没什么两样,都是叛逆。说是讨伐麓川,可兵锋一转,由镇南关直入安南也不是不可能。之前因为与占城国打仗,安南半数以上的兵力都已南调,东京及以北的兵力薄弱,要是等明军真打过来,那可就大势去矣。黎元龙不敢托大,因此急召郑可带兵回京,哪怕就是舍了占城也再所不惜。最近黎简密报说东京城内大明锦衣卫的探子活动猖獗,似乎也印证了明军的目标可能会是安南。这让黎元龙着实紧张起来,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王上......”一位老太监走进来轻声说道。
“什么事?”黎元龙心情烦躁,声音中也带着些火气。
“郑太尉与丁大都督要见王上!”老太监被他的样子一吓,忐忑的答道。
“他们两个一起来见孤?”黎元龙一愕,这两位老臣互相不对付,如今携手而来,让他感觉有些怪异。
“老奴将他们分开两处,并未一起,”老太监道:“他们亦不知对方也来见王上。”
“你做的很好,”黎元龙点点头,“他们有没有说因何事来见孤?”
“两位大人听说四殿下被人掳劫,受了惊吓,心中不安,因此到王上这里想见见四殿下。”
“哦?”黎元龙浓眉一挑,“他们的消息倒灵通,腿脚也蛮快的。”
“王上,”老太监道:“这么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王上要不想见他们,老奴这就劝他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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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为什么不见,”黎元龙一笑,“孤要不见他们,他们会更加不安的。”
“这是为何?老奴不懂。”
“郑可的女儿和丁列的儿子因为阿诚的事当时和杨牧云一起,现在杨牧云被关进了京抚司大狱,他们自然不得不来了。”黎元龙笑道。
“那两位大人是为杨牧云说情来了?”
黎元龙微微摇头,“不,一个小小的都统制如何劳烦得了两位当朝一品大员?”
“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撇清自己的家人,”黎元龙道:“过来探探孤的口风,看杨牧云究竟是不是因为掳劫王儿获罪,以此再想对策。”
“哦,原来是这样,”老太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那王上准备先宣哪位大人过来呢?”
“让他们一起到孤这里。”
“一起?”老太监一怔。
“对,一起,”黎元龙浓眉一扬,“还不快去!”
“是,是......”老太监忙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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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与丁列同时看到对方出现在养心阁的御案前时,不由俱各一愣。
“两位这么晚到孤这里来,是有什么要事吗?”黎元龙笑着起身看了看两边的椅子,“两位爱卿请坐。”
“谢王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就座。
“王上......”两人又是同时开口,听到对方出声,又同时住口,不悦的互相看看。
“两位爱卿难得同时到孤这里来,就不要再做无谓争执了,”黎元龙看看郑可,“郑爱卿年纪大些,就由郑爱卿先说吧!”
“王上,”郑可说道:“臣听说有贼人掳劫了四殿下,不知四殿下怎样了?伤着没有?”
“郑爱卿也听说了?”黎元龙假装诧异,“满朝公卿现在无人知晓此事,爱卿是听谁说的?”
“唔......是小女告诉臣的。”郑可迟疑了一下回道。
“令爱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说她亲眼目睹杨统制打跑了贼人,救下了四殿下,只是不知为何杨统制为何被关入京抚司大狱了?”
“是阮晟叫人把他抓起来押入京抚司大狱的,”黎元龙目光转向丁列,“阮晟身为爱卿以下的副都督,这一定是出于爱卿的授意了?”
“臣对此事一无所闻,”丁列忙道:“臣当时约束各部将士各归本营,怎会知晓城里发生的事?这是犬子告知臣的,只是不知个中详情......”顿了一顿,“四殿下现在如何?有没有受伤?”
“孤的王儿现下很好,不劳两位爱卿挂心了,”黎元龙说道:“阮晟抓杨牧云不过是一时误会,黎简已彻查清楚,杨牧云与掳劫王儿一事无关,相反他救了王儿,孤还要好好奖赏他。”
听黎元龙这么一说,郑可与丁列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杨牧云获罪,郑玉和丁煜谁也跑不了。京抚司的手段可是让每一位安南官员都闻之心惊,不下于大明朝的官员谈锦衣卫色变。
“贼人真是越来越猖獗了,”郑可忿忿的道:“竟然胆敢对四殿下下手,这王宫的禁卫一定要加强才好。”
“贼人并不是闯入宫中,”黎元龙道:“吴充媛领着王儿去延祐寺还愿,贼人是在那里动的手。”
“延祐寺?”丁列皱了皱眉,“这么说是有人知道娘娘带着四殿下去到那里,派人伺机掳劫。”
第六百五十九章 王的心思
“吴充媛与延祐寺方丈的供述都是说王儿他在接近莲花池时被潜伏在水中贼人劫走,”黎元龙说道:“可见是有人早有预谋埋伏在那里,伺机对王儿不利。”
“那贼人也一定是知道四殿下身份的,”郑可思索道:“布局之人的背景当非寻常。”
“呃?”黎元龙看着他道:“莫非爱卿已猜出背后主使的人是谁了吗?”
“这个......臣如何能猜得出来?”郑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爱卿不必讳言,”黎元龙看了丁列一眼,“你与丁爱卿都是先王驾下的老臣,何分彼此?”
“王上......”郑可犹豫了片刻说道:“没有证据臣如何敢胡言乱语?不过有一点臣斗胆请王上思量,万一四殿下有个差池的话,究竟谁会最得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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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黎元龙的眉峰一动,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太尉像是意有所指呀!”丁列乜了郑可一眼道。
“本侯没提任何人的名姓,大都督不要想歪了。”郑可哼了一声。
......
看着两人斗嘴,黎元龙沉默不语。他心里知道郑可口中意有所指的人是谁,不过他的话原本也没错,万一黎思诚不在了,最得利的人会是谁呢?眼下王室最大的事是立储,可自己虽然把阮氏英扶上后位,却并没有立她所生的黎邦基为世子,此事朝野议论纷纷。
黎元龙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黎宜民为废后杨氏贲所生,现母子二人皆已贬去谅山府。次子黎克昌为贵人裴氏瑄所生,自小呆呆傻傻,连话都说不大清楚,素来不为黎元龙所喜,三子黎邦基为王后阮氏英所生,性格有些顽劣。四子黎思诚的母亲就是充媛吴氏玉瑶了,母子俩谨小慎微。
按说黎元龙立阮氏英为后,册立其所生的黎邦基为世子就顺理成章。可这位安南王有自己的考量,鉴于之前杨氏贲闹出的乱子,他不想过早的再立世子,因此把世子位给空出来了。没有确立世子的身份,这就说明其他儿子也有机会成为世子。母尊子不贵让阮氏英心生危机感,使这位安南王后视其她生了子嗣的嫔妃为竞争对手。杨氏贲与黎宜民被贬出了东京,暂时可以不用考虑。黎克昌是个傻子,黎元龙不会立一个傻子为世子,因此裴氏瑄母子也不会对阮氏英母子产生威胁,剩下的就只有吴氏玉瑶和其所生的黎思诚了。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黎元龙会从黎邦基和黎思诚兄弟两人中选择一个作为世子。但要是黎思诚出了意外呢?岂不是继承世子位的就只有黎邦基一人?想到这儿,黎元龙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郑可的话并非无的放矢,黎思诚要是不在了,得利最大的便是阮氏英母子和她背后的阮氏家族,阮炽身为相国,位列文臣之首,要是再扶自己的外甥黎邦基上位的话,那整个安南朝廷岂不尽操于阮氏之手?
黎元龙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还在唇枪舌剑两位股肱之臣,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道:“好了,二位别吵了,免得伤了和气。”
见王上开了口,郑可与丁列两人方安静下来。
“两位爱卿,”黎元龙目光看着他们道:“孤这里还有一件大事,你们来替孤参详参详!”
“不敢,王上请讲!”郑可与丁列一齐躬身肃立。
黎元龙回身从御案拿起占城镇守太监阮士连的那道秘奏递至二人面前,“你们看看,帮孤出出主
意。”
郑可与丁列同时伸出手去,互相看了一眼,手伸出一半便停下了。
“你们这样,是要孤为你们打开吗?”黎元龙脸现不悦之色。
“臣不敢!”两人齐声道。转向对方,“太尉,您先请!”
“不,还是大都督先请!”
“好了,你们不要推了,”黎元龙不耐烦的看向丁列,“丁爱卿,这道奏折由你打开与郑爱卿一起参详!”
“臣遵旨!”丁列接过那道奏折抻展开来向郑可靠了靠。
两人的目光在上面扫视了片刻,两道浓眉一齐拧结起来。
“王上,占城这么快就出乱子了?”郑可惊道。
“是孤考虑不周,”黎元龙看着郑可道:“孤不该让爱卿你班师回来的。”
“王上,臣年岁已大,精力不济,”郑可垂低了头道:“就是勉强留在那里,也不一定能维持住局面啊!”
“太尉此话未免有些太谦了,”丁列冷笑,“恐怕太尉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吧?”
“大都督一再用言语讥刺郑某,不知是何用意?”郑可昂然道:“臣对王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行了......”黎元龙蹙额道:“孤是让两位爱卿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在孤这里斗嘴的。”
“王上,”丁列躬身道:“占城是太尉率军讨平的,既然现在又出了乱子,也理应让太尉重率军队前去平定。”
“大都督人言可畏,”郑可也躬身道:“臣几番征战,心力憔悴,实再担不了如此重任。”
“你们也都是两朝老臣了,”黎元龙沉下脸来,“如此军国大事便是这样搪塞孤吗?”
“臣不敢!”
“臣不敢,”丁列又加了一句,“太尉要是不敢带兵出征的话,臣愿亲自领兵南下讨伐那帮反复无常的占人。”
“嗯,”黎元龙微微颔首,脸色稍缓:“太尉归来时所率之兵已分至所属各地,若要再行兴兵,又要重新聚拢并调集粮草器械......”顿了一顿,话音一转,“孤这里还有一道秘奏,是从北边来的,大明兵部左侍郎侯琎督率的京军数万已过剑门关,业已入川。还有大明靖远伯、总督西南军务的王骥,已率兵十余万自南都金陵出发,浩浩荡荡乘船数千艘溯江西上,已至长沙。”目光瞥了二人一眼,“二位爱卿以为明军的动向是哪里呀?”
“这......”郑可看看丁列,见他也看着自己,便对黎元龙道:“王上,大明皇帝不是下了圣旨,说是要征讨麓川吗?”
“话虽是不错,”黎元龙道:“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离我大越是越来越近了......”背着手踱了几步,“未雨绸缪,孤不得不防啊!”
“王上顾虑的是,”丁列附和道:“明军的动向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应严加防范才是。”
“那东京及附近的军队就不能再动了,”郑可一脸肃然的说道:“北边各州府还应加强防卫。”
“照太尉这么说,占城那边的叛乱怎么办?”丁列转向他问道。
“臣班师时,给阮公公留下了两万精兵,”郑可说道:“这些兵力安定占城各地或力有不歹,但集中起来防卫毗阇耶还是没问题的,毗阇耶曾是占城王都,城高墙厚,就算占人兵临城
下也一时攻不进去。”
“通向毗阇耶的陆路已经断绝,”黎元龙道:“两万人的给养如何输送?”
“陆路不通,那就走海路,”郑可毫不犹豫的说道:“臣曾仔细查勘过毗阇耶,城东离海滨不过三里,到时我军船队驶近毗阇耶时,请阮公公派兵过来接应,把给养送入城内并不是难事......”抬头看向黎元龙,“王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明军动向,做好相应的防备,占城那里只有先放一放了。不过只要毗阇耶在我大越手中,以后缓出手来再行讨伐占人就可以内外夹攻,容易得多。”
“嗯,”黎元龙点点头,“爱卿言之有理,我大越将士流血牺牲得来的土地不能轻言放弃,不过......阮士连这人难当大任,孤想另派一人接替他镇守毗阇耶,二位爱卿以为何人合适?”
“王上,臣愿去!”丁列昂然道。
“丁爱卿忠勇可嘉,”黎元龙赞道:“不过孤这里也离不开你......”目光看向郑可。
郑可轻轻咳嗽一声,“臣愿为王上分忧,就怕朝内大臣非议,而且臣劳累过度,受不了海上颠簸......不过臣保举一人,定能胜任。”
“谁?”黎元龙目光一闪。
“副都督阮晟,乃阮只之子,”郑可说道:“此人年轻干练,定能够不辱使命。”
“嗯......”黎元龙沉吟片刻道:“此事容孤好好想想,时候不早了,两位爱卿也回去吧!”
“臣告退!”
“臣告退!”郑可不忘加一句,“王上也请早些歇息,不可操劳过甚。”
......
待两人离去后,黎元龙望着屋顶的横梁,忽然高喊一声,“孙士淼——”
“老奴在!”老太监快步行至黎元龙身前深深一躬,“王上可是要歇息了?娘娘们的牌子......”
“这个不急,”黎元龙打断他的话道:“去,把黎简宣来。”
“王上......”孙士淼愕然抬起头,“是现在吗?”
“当然,还不快去!”
“可是这么晚了......”
“孤的话你没听见吗?”黎元龙双眉一竖,“快去把黎简宣到孤这儿来。”
“是,老奴这就去。”看见王上要发怒的样子,孙士淼不禁打了个哆嗦,忙退下去了。
黎元龙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更加惆怅,他急着要召见黎简的原因便是要他把黎思诚被掳劫的案子暂时先放一放。杨氏贲一案对他打击很大,这个女人竟然盼他早死,好让自己的儿子黎宜民上位。要是黎思诚的案子真牵涉到了阮氏英......他不敢再想下去,要应了郑可所说的话,那牵连就广了,说不定连相国阮炽都脱不了干系。那必然引起朝野震动,在如今可能存在的明朝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朝局不稳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必须把这件案子先压下去。待以后再行慢慢查探。
今晚注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但杨牧云是个例外,这个晚上他睡的很好。牢房虽然限制了他的自由,但也给了他安宁,而这对此时的他来说已经足够。
一个幽灵般的身影蹑手蹑脚的来到牢房外,向里面安睡的杨牧云投去一瞥后,便转身消失了。
第六百六十章 处处机心
“太尉一番言语真是厉害,”出了养心阁,丁列话语中不无嘲讽的冲郑可说道:“不动声色的就把王后和阮相一族都捎带上了,佩服呀佩服。”
“大都督这番话郑某就不明白了,”郑可脸色如常,“郑某只是如实向王上禀报心中所想而已,至于谁暗中包藏祸心,就不是郑某所能置喙,王上自有明断。”
“包藏祸心?”丁列一阵冷笑,“太尉恨不得把阮相和王后全部扳倒吧?”
“大都督慎言,”郑可拉长了声调乜了他一眼道:“你我同殿为臣,这话可不能乱讲。再说大都督你姓丁,可不姓阮,你口口声声一个阮相一个王后,究竟什么意思?”
“怎么,太尉心虚了?”丁列唇角一翘,“丁某只是想提醒太尉,凡事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的好。王上倚重太尉不假,可更需要阮氏一族的支持,此消彼长,王上不会一直看顾你们郑家的,一旦......嘿嘿,王上万年之后,你就不怕郑氏全族被人捏于掌中吗?”
“多谢大都督提醒,”郑可笑了笑,“王上春秋正盛,这以后的事你我这两个老家伙恐怕看不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想那么多也是无益。不过来日方长,我想王上今后一定子嗣繁盛,最后能够中意谁,也是很难说的事,你我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倒是大都督,家里只有一位独子,正当好好调教调教......”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令公子对小女很有意思,一直纠缠不休......”
“姓郑的,”丁列额头青筋凸起,打断他的话道:“我丁家娶谁,也不会娶你女儿,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说罢一甩袍袖,忿忿的去了。
“你看你看,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郑可摇摇头,“多少年了,这老脾气一点儿也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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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独自一人出了宫门,来到等候在外的马车前,车夫跳下马车,肃立于一边。
郑可一掀车帘,上了马车。
“是你?”郑可见车上端坐一人,不禁微微一怔。眼前之人便是那晚出现在他书房的人。
“恭喜侯爷荣升为太尉。”那人朝郑可拱手一礼。
“唔......”郑可脸一沉,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倚着门框边而坐,离他远远的。
“大公子已到了东京,”那人捧出一紫檀木匣,放至郑可面前,“这是大公子让小人送给太尉的礼物,务必请太尉收下。”
郑可连看也不看那木匣,目露异色,“你那大公子来东京了?这是王上的意思?”
“若无王命,大公子岂敢离开封地?”那人说道:“大公子难得来一趟东京,还想亲自面见太尉呢!”
“见就免了,”郑可脸色木然,“若是让京抚司的人见到,传到王上那里,对我对他都不好!”
“太尉顾虑的是,”那人说道:“数日前小人代大公子送给太尉的礼单上之物,太尉一样都没派人去安源客栈里取,可否是嫌礼轻了?”
“那些东西还是让你家大公子收回去吧,”郑可哼了一声道:“郑某想安安生生多活几年,不想漟大公子的浑水。”
“太尉,”那人一笑,“您方才在养心阁对王上说的那番话,以为还能置身事外吗?”
“你......”郑可瞪大了眼,脸色一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
“太尉莫忘了大公子是从宫里出去的,”那人淡淡道:“宫里有些人心向大公子也没什么可奇怪。”
“原来你们在宫里布有眼线,”郑可身子一震,“掳劫四殿下一事,是不是你们大公子派人干的?”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大公子与吴充媛和四殿下无冤无仇,怎会派人去行此事?”
“你不必隐瞒了,”郑可看着他冷笑道:“宫里的事还能有你家大公子不知道的吗?”
“害大公子被贬出京的是阮后,”那人道:“大公子恩怨分明,掳劫四殿下做甚?东京城内各方的耳目众多,尤其大明锦衣卫的探子活动猖獗,是他们掳劫的四殿下也说不定。”
“你当本侯是三岁小儿吗?”郑可冷然道:“大越王室之争,大明恨不得越争越厉害,岂会插手帮阮氏坐大?若是阮后派人所为,一刀将四殿下杀了便是,劫来劫去又为人所救,岂不徒惹人怀疑?”
“太尉高见!”那人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郑可目光逼视着他,“借掳四殿下之名,行中伤阮后之实,不正是你家大公子所希望的么?”
“中伤阮后的,是太尉大人吧?”那人目光一转,“太尉大人在王上面前虽未指名道姓,可句句指向的是谁?王上和丁大都督难道都听不出来?”
郑可重重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人知道太尉大人对联手我家大公子一事还是有顾虑,”那人道:“可太尉大人别忘了,丁列是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反对阮相和阮后的,您说给王上的那番话要是被丁列学给了阮相,那么阮相和阮后会怎样对待太尉大人呢?”
“你在恐吓本侯吗?”郑可眯起了眼。
“小人不敢,”那人道:“上次小人已经说过,阮只的死阮相是会把这笔账算在太尉大人头上的,如今太尉大人又说了那番话,这嫌隙只怕会更深了。太尉大人不想与阮相斗也是不成了,阮相有阮后和即将被立为世子的黎邦基,还有朝中和地方的很多大臣,连大都督丁列都站在他那一边。太尉大人身边有谁呢?”
“看来本侯是不得不与你家大公子联合了?”郑可眉尖一挑。
“太尉大人是明白人,有些话不用小人多说,”那人笑道:“大公子对太尉大人是诚心诚意,太尉大人也不要急于拒绝大公子的好意,毕竟您和大公子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
“本侯对王上忠心耿耿,”郑可将那紫檀木匣又推了回去,“大公子的好意本侯心领了。这礼物本侯实不敢受。”
“太尉大人,”那人笑道:“别忘了我家大公子也姓黎,危害大越社稷的事我家大公子是绝对不会做的。至于王上将来传位给哪位殿下,这大越江山终究还是姓黎的,这并不妨碍太尉对王上的一片忠心呐!”
“范屯,你真是好口才,”郑可叹道:“本侯几乎快被你说动了。”
“太尉过奖,”范屯笑道:“那大公子的这份礼物......”又将紫檀木匣缓缓推至郑可面前。
“这份礼物本侯还是不能收,”郑可悠悠一笑,“你若真希望本侯站在你家大公子这边,这礼物还是拿回去的好。”
“太尉大人的所作所为,不是已经站在我家大公子这边了吗?”范屯笑着拱了拱手,“太尉大人实在不想收的话,将来有机会
还是亲自还给大公子吧,范屯告辞!”说着一掀车帘,纵身跃入夜幕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马车依然前行,车轮发出辚辚的声音。车夫甩着马鞭,似乎并不知道有人离开。
郑可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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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内坐着一位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公子,他身子略显单薄,头发梳得油黑乌亮,相貌很是俊秀,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正是黎宜民,他左手拿着一块白色木雕,右手攥着一把小刀,刀锋薄而锋锐,修长有力的手指捏在刀柄上一刀一刀的在白色木雕上刻划着,刻划得很仔细。忽然,车帘一动,范屯悄无声息的入了来。
黎宜民眼皮抬也没抬,依然专注的雕刻着手里的木雕。
范屯也一声不吭,静静的跪在他面前。
蓦然,车内的烛火晃动了一下,黎宜民停下了手,仍旧没有抬头看他,“东西他收下了?”
“禀大公子,”范屯老老实实的回答:“太尉本不想收,是小人留下的。”
“那也好,”黎宜民面色淡然的道:“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总之他要面对现实了。”
“大公子......”范屯迟疑了一下道:“杨牧云横插一手,把四殿下救了去,没有打乱大公子的计划吗?”
黎宜民抬起头笑了笑,“他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不过这样也好,一切还是按照我们所希冀的发展,并没有出什么漏子。回来你和潘般要好生安顿好那几个人,最好别叫他们再露面了。”
“是,大公子,”范屯又道:“那杨牧云被关入京抚司大狱之事,要不要派人告诉何启秀?”
“不用,”黎宜民淡淡道:“杨牧云他不会有事的,但也不会很快放出来,恐怕要在京抚司大狱待上一阵子了。”
“那是为什么?”范屯不解,“王上不是已经知道杨牧云是被冤枉的么?”
“你呀,跟我这么久了,连这个也想不明白吗?”黎宜民乜了他一眼,“人是阮晟抓的,现在放出来不是打这位副都督的脸吗?等阮晟离开了东京城,杨牧云自然就会被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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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晟是掌管东京卫军的副都督,怎么会离开东京城呢?”
“他一定会离开的,”黎宜民一笑,“太尉大人不是推荐他出海督运粮饷器械去救援毗阇耶吗?父王想必已经拿定主意了。”
“这......阮炽会同意吗?”
“这已经由不得他了,”黎宜民目光一闪,“如果他敢提反对意见,只会更加坚定父王的主意......思诚被掳劫一事,已经使父王疑心是他和阮氏英所为,这个时候他再帮阮家人说话,只有更遭父王的猜忌。”说着拿起小刀在木雕上削去一块木屑,“这一刀郑可帮我先捅了,捅的好,省的我再花心思让父王去疑心他们,”嘴角微微一撇,“这次算是我欠了郑可一个人情吧!”
“大公子高见,”范屯赞道:“没有了阮晟在大都督府,我们影响丁列可就容易多了。但这个人要怎生拉拢呢?”
“这还得落在郑可身上,”黎宜民笑道:“丁煜不是喜欢郑可的女儿吗?如果能让他们两家结为亲家,丁列不就拉拢过来了吗?”
第六百六十一章 郑可谋划
“这......可能吗?”范屯道:“那可是互怼了一辈子的两个冤家,自先王起事时起就一直闹得不可开交。”
“凡事不去做就永远不可能。”黎宜民的唇角翘起一抹不宜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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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郑可还未进门郑玉就急匆匆的迎了上来,“王上怎么说?您有没有跟王上讲牧云他是冤枉的?”
郑可冷着脸没有吭声,径直走入大门。
“阿爹,你倒是说话呀!”郑玉急道。
“阿玉,”郑夫人责怪女儿道:“你阿爹刚从王上那里回来,你就不能停一停再问吗?”
“阿昭,”郑可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郑昭,“把阿玉带回去严加看管,若再让她偷偷溜出去我唯你是问。”
“是,阿爹。”郑昭上前便要去拉妹妹。
“你放开我,”郑玉甩脱了他的手,一脸激动的拦在郑可面前,“阿爹,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以前对你太娇纵了,”郑可叹道:“又让你跟人出去学习武功,养成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再不圈一圈你,我郑家都要被你给拖累了。”
“阿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还认我是你阿爹,你就乖乖跟阿昭去,”郑可脸色一沉,“否则出了这个门,你不再是我女儿。”
“阿爹,你说什么?”听了父亲的一番话,郑玉呆住了。
“你阿爹现在心情不好,”郑夫人劝女儿道:“有什么话以后再问也是一样。”说着向郑昭使了个眼色。
“阿玉,你别再气阿爹了,”郑昭也过来说道:“你私下里偷偷溜出府,这口气阿爹还没消呢!”
郑玉珠泪盈盈欲下,转身掩面而走。
“快去劝劝阿玉,别让她做什么傻事出来。”郑夫人推了一下郑昭,郑昭忙追过去了。
......
“唉......”回到内室卧房,更衣后郑可长叹一声。
郑夫人挥挥手让女使出去关上了门,向丈夫说道:“阿玉还未满十六岁,做事难免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侯爷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我生气又有什么用?”郑可摇摇头,“年轻人不知深浅,什么事都喜欢插上一手,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都不知道。”
“怎么,王上真治杨牧云的罪了?”郑夫人问。
“王上明察秋毫,断不会如此草率,”他看了夫人一眼,“你猜我进宫时碰见谁了?”
“谁?”
“丁列。”
“是他?他也进宫去见王上吗?”郑夫人讶异道。
郑可点点头。
“他也要出面去保杨牧云?”郑夫人更奇怪了,“杨牧云可是你推荐的人,丁列怎会凑这个热闹?”
“你呀,”郑可笑笑,“你们女人想事情就是这么单纯。杨牧云是下了京抚司大狱的,为什么?因为阮晟说是他劫持的四殿下,一旦定性,那可就是天大的逆案。而当时郑玉和丁列的儿子丁煜都在场,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丁煜应该把此事跟他老子丁列说了。所以丁列才会急着进宫去见王上。”
“侯爷是说如果阮晟污蔑杨牧云的话,阿玉和他家丁煜都得牵连上?”郑夫人吃惊的瞪大了眼。
“杨牧云要想脱罪,就得有人帮他做证。那他会供出谁是证人呢?”
“原来......原来侯爷急着入宫并不是去为杨牧云讲情,而是跟丁列一样去探王上口风了。”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吧,夫人?”郑可看了夫人一眼,“这里是京城,处处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捏住把柄。阿玉不懂事,你得多开导开导她。”
“可她现在听我的话吗?”郑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做阿娘的很难再左右她了。”
郑可又是叹息一声,“你我当时不该送她到云山祠慈琳道姑那里修习武功的,一去好几年,失了管教,再改性子就难了。”
“侯爷,”郑夫人伸手轻轻抚在他的肩上,“当年阿玉体弱多病,要不是慈琳道姑救治,还不知能不能活到今天。慈琳道姑说过,阿玉的病光靠药石是不成的,还需修习内功化解病根。可人家的功夫能平白无故的传给外人吗?我们这才让阿玉拜在慈琳道姑门下,这几年下来,阿玉的病不也是全然好了吗?侯爷你南征时,阿玉跟着你,几次救你于危难......”郑夫人越说越两眼放光,“阿玉能有今日的造化,都是拜慈琳道姑所赐,我们感念人家恩情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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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苦笑着摇摇头,“夫人说的都对,可阿玉的性子能收一收就更好了。”
“侯爷......”郑夫人倚着他身边坐了下来,“让阿玉嫁人吧,女孩子嫁了人,这性子自然也就收了。”
“嫁人?”郑可看了夫人一眼,“莫非你已经替她寻摸着婆家了?”
“侯爷碰见丁列的时候,有没有说起他家丁煜喜欢咱们阿玉的事?”
“夫人莫要再提起此事了,”郑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那姓丁的说他家丁煜娶谁,也不会娶咱们女儿,要我死了这条心......”
“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我还能骗夫人你不成?”
“你们这些男人,”郑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器量还没有我们女人宽?几十年前的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一直记挂到今天。你们都曾在先王驾下并肩作战过,有什么看不开的?”
“是他一直耿耿于怀,跟我又有什么干系?”说起当年郑可脸色激动起来,“当年他和他兄长丁礼被明军围困,我不是不去救他们,而是得等其他几路援军一起到了才能出击,否则就凭我手下那千把人,上去也是送死。后来刘仁澍和黎银的兵马都到了,我们一起出击,把明军杀退,这才把他救了出来,他兄长丁礼却战死了。他可倒好,把自己兄长的死怪到我头上,说我见死不救,你说我冤不冤呐......后来先王也曾劝他,可他就是不听,多少年来,从未给过我好脸色。”说着摇头不已。
“人家死了兄长,这口气自然难出,”郑夫人道:“可你也不能说他们兄弟为了争功才中了明军的埋伏......”
“罢罢罢,”郑可一摆手,“过去的事再也休提,我郑可的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了,非他丁家不可。京城里功臣勋贵家的青年才俊不少,夫人好好打听一个,总不致委屈了阿玉。他丁家的门,我
郑家的女儿说什么也不会去登的。”
“好了好了,你怎么还来劲了?”郑夫人嗔道:“侯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儿一早还要去上朝呢!”
“你去看看阿玉,”郑可看着她道:“我怕阿昭哄不了她。”
“我晓得了,”郑夫人道:“那是我自己生的女儿,不用侯爷你说妾身也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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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黎元龙端坐敬天殿内,召集群臣议事,提起占城危局和明朝大军南下的动向时,群臣莫衷一是。有说应该放弃占城的,既然占人不好管理,就封一个占人的王作为大越的傀儡好了,大越的军队全部撤出占城,集中力量应对明军南下。
有人说占城不能放弃,毕竟大越将士流血牺牲打下的地盘就这么轻易的丢掉了,如何对得起牺牲的将士们。可现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又不能调动兵马南下,最好从海上运送物资接济留守在毗阇耶的大越官兵。
一听这话,户司总办杜绍桢忍不住了,上前列举出驻占城的两万大军一月吃穿用度。户司要供应东京周边及以北十五万大军的粮草军械就很吃力,再加上数百里外的占城驻军,实在有些吃不消。占城驻军的粮食应由他们就近解决。
郑可当即反驳说占人坚壁清野,驻军如何就近解决。他们困守毗阇耶一隅,力量不足以扫荡外围。放弃占城更不可取,要是明军真打过来,占人在南边配合明军攻击怎么办?所以说只要守住了毗阇耶,就等于是楔入占人腹部的一颗钉子,占人无法他顾。
众大臣吵来吵去,弄得黎元龙头大,见丁列站在一旁不语,便问他意见。
丁列也不同意放弃占城,但北边的兵力不能调动,鉴于占城危急的情势,还是派一员大将去那里坐镇的好。郑可借机推荐副都督阮晟,说他年轻有为,是坐镇毗阇耶的不二人选。
阮炽一听这话,责问郑可为何自己不去。郑可微微一笑,说自己南征占城时朝中流言甚多,不宜再去那里坐镇,阮晟若是去了,阮相和朝内的大臣应该会更放心些。
黎元龙又问丁列意见,郑可不等他开口,就说丁列乃大都督,负责京城卫畿,不能轻易离开,让阮晟替他前去,则更合适。
黎元龙见丁列沉默不语,就当他默认,当即拍板任命副都督阮晟为靖南将军,督运粮草军械从海路南下毗阇耶。
朝堂之争总算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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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祠是一座道观,座落在东京城西面的云山上,山下湖水环绕,青山绿水,景色宜人。
道教是在东晋年间由五斗米教的卢循传入安南的,那时安南还称为交州,之后不断有来自中原的道教人氏来安南落脚。
最著名是宋末元初时,一位北方道士许宗道随商船避难来到安南,他的到来获得安南朝野的重视,当时安南陈朝陈仁宗封他为检校太尉平章事,清化府路都元帅,赐紫鱼袋。后元军来犯时,许宗道与安南军队的将帅在白鹤江剪发立誓,与神为盟,尽以心忠共报君上,结果击退元军,杀元将唆都。其后,陈朝君王更加崇信道教,屡次让许宗道举行黄斋仪,“投简于伞圆山,进龙璧于白鹤渊”。许宗道在云山上建云山祠,香火极盛。
第六百六十二章 狱中旧识
作为云山祠的开派祖师,许宗道是一位传奇人物,在安南的地位相当于中原少林寺的祖师达摩,武当山的张三丰。其武功出神入化,尤其一身的剑术,在整个安南无人能敌。在元朝大军进攻安南时,正是他夜入元营,连败元军主帅唆都身边的十八位高手护卫,最后成功击杀唆都,迫使元军撤退。在安南民间,他就是一位神一般的人物,很多安南百姓家供奉的神位,就是这位许祖师。
自他一战封神后,很多安南人希望拜在他门下,跟他修习内功和剑术。可他择徒极严,生平只收了三位弟子。其中一位就是郑玉的师父慈琳道姑的祖师。
在云山祠的旁边有一座别院,别院里竹林殷茂,溪水环绕,一间竹庐隐然其间,给人以飘然出尘的感觉。这是云山祠的掌教专门僻出来供慈琳道姑居住的,这里沉雅素静,与云山祠道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平常少有人来,很多常年来云山祠的香客都不知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日,一位衣饰华美的贵妇携婢女家人带着成箱的礼物来到别院门前,看着门口牌匾上“仙云居”三个大字,微微颔首,自言自语了一声,“应该就是这里,阿玉也曾经提过这个地方。”
“请问夫人,”一位眉清目秀的女道童迎了出来,拱手一礼,“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专门来拜访慈琳仙姑的,”贵妇还礼道:“还望小师傅进去通报一声。”
“真是对不住得很,”女道童脸带歉意的说道:“我师父她出去了,并不在这里。”
“仙姑她不在吗?”贵妇讶异的问道:“她去哪里了,何时能回来?”
“不知道,”女道童摇摇头,“师父她出外云游,没有一定的去处,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贵妇脸现失望之色。
“夫人如有什么事要见家师的话,”女道童道:“屋内有纸笔,夫人不妨写下来,我封好了等家师回来再交予她过目。”
“不用了,谢谢小师傅。”贵妇侧过身目光一转,“这些礼物......”
“我师父从不收礼,”女道童说道:“礼物望夫人带回。还有,这里不方便待客,夫人如无别的事就请回吧!”欠身一礼,转身去了。
“一个小道童竟这样倨傲,”贵妇身边的婢女不禁忿忿,“她也忒无礼了......”
贵妇摆摆手,制止她再说下去,“阿叶,算了,跟一个童儿较什么劲,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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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小姐那边......”
“你们看好她也就是了,”贵妇叹了口气,“本指望请她师父来劝劝她,谁知仙姑却不在。”望着牌匾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怏怏不乐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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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在京抚司大狱中除了睡便是吃,然后便是练功,虽无所事事,但也悠闲自在,不知不觉数日已经过去。黎简像是把他忘了一样,再也没来看过他,而且也没有其他人过来跟他罗唣,不过伙食倒是一如既往的丰富,让他觉得在这监牢里的日子也不如何难过。
这时,他盘膝坐在地上练了一会儿易心经上的内功,感觉神清目明,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轻飘飘的。
又练了一柱香的时分,他睁开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息,“师父曾说我离内功大成还远,但不知现在处于什么境界,要是他能在身边指点我一番就好了
。”正想着心事,忽听甬道里一阵脚步声响,他抬眼看去,只见两名身穿藏蓝色衣袍的官差押着一个犯人自甬道的尽头走了过来,一个典狱官满脸堆笑领着两个狱卒在前面带路。那两名官差趾高气扬,可见身份特别,他们藏青色袍服上的云山浮海纹路与黎简官服上的纹理类似。杨牧云心中一动,这两人应该就是京抚司的,能亲自押送一个犯人入狱,可见这个犯人非比寻常。仔细看了看,却见那个犯人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面孔,瞧不清楚相貌。
他们来到杨牧云这间牢房前停住了脚步,杨牧云屏住了呼吸,“他们不会把这个犯人跟我关在一起吧?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有人能陪我说说话了。”
典狱官一挥手,一名狱卒拿出一串钥匙“咔”的一声开了对面一间牢房的锁。
“进去——”那两名官差推了一下那个犯人,犯人脚步踉跄的进入囚室。
“你们要好生把他给看好了,”一名官差对典狱官说道:“指挥使大人亲自吩咐过了的,这个人可不能出丝毫差池。”
“两位大人放心,”典狱官笑道:“只要把他安顿在这里,我会每天亲自看看,决不会让他出一点儿差错。”
两名官差点点头,转身去了。
“你们都听见了,”典狱官冲着两个狱卒道:“这个人可是上面下了命令要精心看管的,你们的招子可都得给我放亮点儿,盯紧喽,明白没有?”
“头儿,”一名狱卒嘻笑道:“这还用交待吗?进这京抚司大狱的哪个不身份显赫?结果最后还不是没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就是,”另一名狱卒道:“咱这大牢里曾关过先王的两位辅政大臣,官阶还是大司马和大司徒,当时上面不也是说要好生看管吗?最终人都死在了里面也没见上面问一声,草草的用两条席子裹了出去......”
“行了行了,你们哪儿那么多废话,”典狱官呵斥道:“上面怎么交待咱们就怎么听,他死了是自己命短,可不能砸在咱们头上。上面不问是不问,一旦问起来,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人说着话渐渐走远。杨牧云听了感到一阵好奇,看着对面牢里的犯人,心中暗道:“这是个怎样的人,不知得罪了谁才被关进来的。”
锦衣卫的诏狱里关的也都是朝中犯了事的勋贵大臣,其中很多都是被冤枉的。因此看着对方,杨牧云心里一点儿也不感到憎恶。
忽然那个犯人呻吟一声,抬起头,把垂在面前的长发捋至一边。
借着甬道中微弱的烛光,杨牧云终于看清了的脸庞,不由浑身一震,“是你?”
那人也听到了杨牧云的声音,向他这边看来,四目相对,他怔了怔,“怎么是你?”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陶吕猜。
“你怎么进来的?”这一句两人同时发问。
陶吕猜一笑,说了句,“你先说。”
“我是被人冤枉才进来的,”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这话你相信吗?”
“来这里的人又有谁不喊冤?”陶吕猜笑了笑,“在你们大明锦衣卫的诏狱里你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诏狱我倒没去过,”杨牧云道:“不过我在东厂的厂狱里待过,那里堪称人间地狱。”
“看来你还是一个挺不安分的人,”陶吕猜笑道:“不过我倒觉
得他们把你抓进来一点儿也不冤,他们完全可以把你当成一个大明的探子。”
“那你呢?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杨牧云问道:“存盆已经归附了安南,连索朗少主都已经降了,你......”
“我没有被抓进来的必要,是吗?”陶吕猜目光闪烁,“我之所以进来,不是因为存盆,更与索朗少主没有任何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
陶吕猜悠悠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陶吕猜道:“我要是真说了,你恐怕就没机会出去了。”
“唔......”见他闪烁其词,杨牧云脑海里一闪,想起在至灵县集市那几个变戏法的杂耍艺人劫持小郑皓一事,他们提的要求就是用小郑皓换陶吕猜。后来回东京后事情突变,自己被阮晟诬陷关在了这里,而郑玉也被郑可禁足在府内,可以说两人都无法跟外界再产生任何联系。屈指算算日子,应该三日早已过去,不知对方还会再生什么法子来救眼前这位身份扑朔迷离的人。
“陶先生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杨牧云道:“难得我们又在这个地方相聚,杨某总算不寂寞了。”
“彼此彼此,”陶吕猜也道:“希望我们的运气好些,能够有一天活着出去。”
“那我们就比一比谁的运气更好。”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两人说了很多话,陶吕猜在大明京师的国子监里待过几年,学识渊博,跟杨牧云这位读书人很说得来。两人谈天说地,引经据典,探讨了很多学识,而关于对方的身份底细,谁都没再提一字。
“南京靖难庙堂登,征服夷蛮霸业成。遣使西洋邦列国,迁都北地创中兴。典修文治追唐室,疆拓军功赛汉廷。伟略雄才千古帝,昌平皓月照长陵。”
一日,陶吕猜背负着双手在牢中朗朗念起了这首诗。
“你居然会背我朝太宗皇帝的诗文?”杨牧云惊讶道。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陶吕猜道:“当年国子监祭酒董子元就天天让我们外邦的学生背太宗皇帝的诗。说起来你们太宗皇帝作的诗意虽然浅显了一些,可是气魄雄浑,与一般的风月词句不可同日而语。”
“太宗皇帝一生征战沙场,”杨牧云脸现憧憬之色,“大明的盛世就是在他手里创造的,那时天下万国来朝,是何等的风光。”
“那样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陶吕猜道:“若是太宗皇帝还在,这安南国就还是大明的交趾行省。”
“或许吧,”杨牧云道:“不过我朝当今皇上发奋图治,想要重现太宗皇帝时的辉煌。”
“哦?杨公子见过大明皇上?”
“嗯,”杨牧云点点头,“皇上年轻睿智,是一位圣明天子。”
“那......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你能有办法让我见见你们的皇上吗?”
“你见皇上干什么?”
“我......”陶吕猜刚吐出一个字,就听甬道那头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放眼看去,就见典狱官领着两个狱卒走了过来。他们来到两人的监牢处站定,典狱官的目光看向杨牧云,吩咐那两个狱卒,“把牢门打开!”
第六百六十三章 传讯京师
“咣啷——”一声铁锁落地,典狱官冲杨牧云笑笑,“杨统制,请随我来吧。”
“是去提审吗?”杨牧云站起身,整整衣衫问道。
“杨统制说笑了,”典狱官道:“下官是送您出去的。”
“哦?”杨牧云闻听愣了一下,这么多天来他待在这里一直无人问津,以为事情有变,心中正思忖对策,谁知却得了这么一个喜讯。
“这么说本官无罪了?”杨牧云下巴微微一扬。
“杨统制,”典狱官道:“上面下令将您释放,下官也是遵令行事,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走吧。”
刚走出牢门,就听陶吕猜一笑,“看来你的运气还是比我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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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一个偏院里养着一排鸽笼,每个时辰都会有专职校尉去察看一遍,看有没有传递信息的鸽子飞回。如果有,便解下鸽子腿上绑缚的竹管,递至指挥使大人办公的地方。
马顺这里应该是整个京师除了内阁和司礼监之外最繁忙的地方,大明全国甚至漠北、西域、朝鲜、日本、安南还有缅甸等地秘密刺探的情报都汇集到他这里。无论多忙,马顺都会一一过目,从中拣出较重要事情,分派给下面人去做。
这日,下面的职官将飞鸽传书端至马顺的桌案上,马顺将封好的竹管一一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逐一过目。蓦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张信纸上,上面有一个人的名字,赫然便是“杨牧云”。
“他居然还活着。”马顺的双眉微微拧了一下,仔细将信纸看了一遍,长身而起,揣起信纸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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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谨身殿,上完朝后朱祁镇便会来到这里办公,在接见了几位内阁大臣,听完他们的奏报之后,他便一头埋在御案上批改奏折了。
“朝鲜国王李祹遣陪臣安进等奉表贡马及方物......”朱祁镇眉头一皱,将奏折扔至一边,嘴里嘟囔了一句,“这点小事扔给礼部就行了,呈到朕这里做甚?朝鲜使臣年年都要来,每来一次都要朕过目吗?”
正要伸手去取另一道奏折,眼前一黑,目光被一双温柔的小手给遮盖住了。
“熙媛,你又来捣乱。”朱祁镇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整个皇宫大内也只有这个妹子敢来这里跟自己开玩笑。
只听格格一声娇笑,朱熙媛松开手闪至一边,“皇帝哥哥可真聪明,不用看也知道是我。”
朱祁镇哼了一声,“在这里也只有你敢跟朕胡闹。”抬眼看了一下她,朱熙媛身子长高了,变得亭亭玉立,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罩在她纤细的娇躯上,别有一番风韵。脸上不施任何脂粉,依然清秀可人,满头秀发挽了一个道髻,用一根翠玉簪子别住。
“你这身打扮准备穿到何时呀?”朱祁镇问道。
“我这身穿戴难道不好吗?”朱熙媛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子,顽皮的眨了眨眼,“皇帝哥哥,我每天都要在三清祖师面前给太后、您、皇后还有刚出生的小侄儿祈福,这身打扮才显得庄重,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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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天祈福的只怕还有一个人吧?”朱祁镇板起了脸,“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朱熙媛娇俏的脸庞一黯,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朱祁镇叹了口气,一脸怜惜的看着她道:“熙媛,朕这里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说不定他已经......”
“不会的,”朱熙媛两行珠泪夺眶而出,“他决不会有什么事的,皇帝哥哥,你不要乱说。”
朱祁镇双眉蹙起,正不知该如何劝这个妹子,只见小云子快步进来禀报道:“万岁爷,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求见。”
“马顺?”朱祁镇双眉一轩,正了正身子,“宣他进来。”
“是,万岁爷。”小云子退了下去。
“皇帝哥哥,”朱熙媛用锦帕抹了一下脸上的珠泪,欠了欠身,“我不打扰你了,熙媛告退。”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
......
“微臣马顺叩见皇上,”马顺一进来便跪下叩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祁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马卿家,你来见朕有何要事呀?”
“皇上,”马顺起身说道:“占城那边已经起事,摩诃贵来打起占城王族旗号,从者甚众,占城各地大部光复,只剩下王都毗阇耶还在安南人手中。”
“好哇,”朱祁镇兴奋的站起身,“有摩诃贵来的牵制,就不怕安南人与麓川勾结一处,对我征南大军不利了。”
“皇上圣明,”马顺说道:“还有一事......”
见他欲言又止,朱祁镇双眉一挑,“讲——”
“是,皇上,”马顺垂首道:“据我锦衣卫安南千户何启秀发来的消息,他在安南都城东京找到了杨牧云。”
“你说什么?”朱祁镇身躯微震,目光炯炯盯着马顺,“杨牧云在安南?”
“是的,皇上,”马顺道:“据飞鸽传书上讲,杨牧云随逆贼的船一直向南,在海上遇见了风暴,落水漂至安南的......”说着从身上掏出那张信纸呈至御案上。
朱祁镇展开来看了看,眉峰一挺,一拍桌案叫道:“好小子,竟然在安南国混到了一份差使,有些乐不思蜀了。”
“皇上,”马顺说道:“现在交趾千户所新立,人手缺乏,何启秀请示说能不能把杨牧云留在安南,听说杨牧云被安南王黎元龙任命为神武卫都统制,负责安南宫城卫戍。”
“这是何启秀的意思还是杨牧云他自己的想法?”朱祁镇目光一闪问道。
“这......臣不知。”
“都统制是什么官儿?”朱祁镇又问。
“大概相当于卫所指挥使一职,”马顺道:“不过安南一卫的兵马比不上我大明,只有一两千人,东京十二卫的人数多一些,也不过三千。都统制一职在安南是正四品。”
“这么说跟你是差不多了,”朱祁镇瞥了他一眼,“这黎元龙比朕要大方,一出手便是正四品的武职,还带兵三千,怪不得杨牧云那小子想要留在安南不回来了。”
“皇上,何启秀在书信上说杨牧云还是心向我大明的。”
“但愿吧,”朱祁镇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抬首说道:“士为知己者死。黎元龙难得重用他,只要杨牧云不做不利于我大明的事,朕就不会怪罪于他,朕封给他的官衔还给他留着。他愿意待在安南就在那儿待着吧!”
“皇上宽宏大量,”马顺道:“杨牧云一定会深感圣恩,忠心图
报的。”
朱祁镇笑笑,“朕倒很想看看,哪一天我大明真要征讨安南了,那小子会站在哪一边。”
一听这话马顺脸色微变。
朱祁镇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淡淡的说了一句,“对安南用兵朕现在还不会去考虑,总要平定了麓川,再收服了漠北的鞑子,等整个北疆安定了,朕才会想安南的事。”
“皇上,”马顺道:“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讲来,”朱祁镇看了他一眼,“就算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
“是,皇上,”马顺说道:“据臣所知,安南国自唐末五代与我中原分离,已有数百年,前朝的宋元都已承认了安南国的地位,而且黎元龙一直派人来我大明上表,愿永为我大明藩属,皇上何不顺水推舟,敕封黎元龙为安南国王呢?”
“你也认为朕应该跟黎元龙讲和?”
“臣不敢。”
“马指挥使,”朱祁镇目光看着他道:“你认为太宗皇帝尚在的话,会让那黎氏在安南称王吗?”
“这个......”马顺垂下了头,“太宗皇帝武功盖世,四夷皆不敢对我大明生有异心。”
“那你是说朕不如太宗皇帝了?”
“臣不敢,”马顺忙道:“皇上英明神武,天下臣民无不敬仰。”
“你也不用竟拿好听的来搪塞朕,”朱祁镇道:“朕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安南虽小,但也曾是我大明的土地。父皇在世时丟了安南,一直引以为憾,朕发誓一定把它再拿回来。朕要是承认了黎元龙为安南王,如何对得起太宗皇帝的在天之灵?这样一来,一些心怀叵测者有样学样,拿裂土分疆来要挟朕,朕都要一一答应吗?”
马顺听的额角渗出了汗水,“臣愚鲁,臣不知轻重,臣不该逞一时之口舌,请皇上降罪。”
“马指挥使,你要知道,朕是天子,不能如常人一样光想着趋利避害,有些事朕是不能回避的,就算一时做不到,也不能放弃。”
朱祁镇的目光看向远处,“朕也不求功业能够远迈秦皇汉武,只求能恢复太宗皇帝时疆土也就了了,他日九泉之下也能够有颜面对我大明的列祖列宗。所以......”深深凝视着马顺,“安南的事你一定要多加关注,一有什么动向就马上来禀报朕。”
“臣遵命!”
“还有,”朱祁镇又道:“杨牧云在安南的事你一定要替朕守口如瓶,尤其不能让长公主知道。”
“是,皇上。”
“好了,你下去吧!”朱祁镇坐回到龙椅上。
“臣告退!”
马顺退下去后,朱祁镇正要接着批改奏折,忽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侧目看去,却见朱熙媛怔怔的站在他身侧。
“熙媛?”朱祁镇微微一惊,“你不是回去了吗?”
“要不是我在后面听到了,皇帝哥哥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朱熙媛并没有离开谨身殿,而是躲在后面的一根立柱后听到了他跟马顺的谈话。
“朕也是为你好,”朱祁镇说道:“你跟杨牧云之间是不可能的,与其你一直想着他,不如朕替你们来做个了断。”
“所以你就让他留在安南,永不回京,是么?”朱熙媛凄然一笑。
第六百六十四章 ?萝叙话
“如果他想回来的话,”朱祁镇道:“现在人不已经在京师了吗?还用锦衣卫的飞鸽传书告知朕他现在哪里?”
朱熙媛默然。
朱祁镇站起身来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放缓语气说道:“熙媛,要知道男人都是有抱负的,杨牧云也不例外。安南是个很重要的地方,需要一个独当一面的人物替朕好好盯住那里。杨牧云追击逆贼飘落到那个地方,应该是上天的安排,既然这样,那朕便顺水推舟,让他在那里施展便了。”
朱熙媛身子一颤。
“熙媛,”朱祁镇又道:“你是我大明的长公主,一言一行关乎我皇家的体面。不是朕不答应你跟杨牧云在一起,而是他已经不再适合做我大明朝的驸马了......”顿了顿,“就算朕答应,太后也不可能答应,群臣也不会答应,皇室宗亲们也会上书发对。因为一个杨牧云,你让朕站在全天下人的对立面吗?”
朱熙媛贝齿紧紧咬着朱唇,几欲咬出血来,娇躯一晃,差点儿没有软倒。
朱祁镇伸手扶住了她,侧目叫道:“小云子——”
“奴才在,”小云子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万岁爷,您有什么吩咐?”
“快扶长公主回去休息。”
“是,万岁爷。”小云子上前欲要去扶朱熙媛。这位长公主手臂一缩,小云子扶了个空。
“公主殿下......”小云子心中忐忑,不明所以。
“皇帝哥哥,”朱熙媛目光看向朱祁镇,“你是因为我才一直贬他的官阶,是吗?”
“他还很年轻,需要在外多锤炼锤炼,”朱祁镇淡淡道:“若他能跟过去做个了断的话,朕一定会重用他的。”
“熙媛明白了,”朱熙媛向着他盈盈一礼,“熙媛想请皇帝哥哥恩准,到外面去修行。”
“熙媛,”朱祁镇眉头一皱,“你就不要再胡闹了,现在整个宫里都在议论你的事,你还打算到外面弄的人尽皆知吗?”
“我离开了,你和牧云君臣之间就不再有芥蒂了,”朱熙媛脸色木然,“臣妹是真心要遁入空门,望皇帝哥哥恩准。”
“朕不准,”朱祁镇脸色沉了下来,“再有两年你就可以办成人礼了,到时朕会好好给你物色个驸马,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我不嫁,”朱熙媛大声道:“除了杨牧云我谁也不嫁。”嘤嘤哭着向殿外跑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朱祁镇胸中的一股怒气没处发泄,在小云子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还不快去帮朕好好劝劝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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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万岁爷,奴才这就去。”小云子刚迈开腿,又被这位年轻的皇帝叫住,“要是长公主刚才说的话被朕从别人的嘴里听到......”
“奴才就把舌头割了喂狗。”小云子说完屁颠屁颠的去了。
朱祁镇长长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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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清韵馆被查封了以后,?萝院就成了京师首屈一指的青楼妓馆。
内院湖心岛的花厅,阵阵丝竹雅乐声如仙乐纶音,京师第一流的乐师奏出的乐曲,令人赏心悦目。
一袭雪白的衣裳,细细一条青色丝带系在腰间,窈窕的倩影,正随着那节奏翩跹起舞,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
流风之回雪。身影偶一回转,眉不描而黛,唇不画而朱,杏眼含烟,肤如凝脂,浅笑嫣然,宜喜宜嗔,这玉一般的人儿,正是?萝院新晋捧出的花魁碧柔。
花厅里现在有很多看客,从他们华贵的衣饰和精心的装扮上看,都非寻常人。其中除了年轻公子外,不乏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但他们的目光都一瞬不瞬的盯在碧柔身上。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子,所有的男人都会忘了自己的年纪,流露出一种最原始的欲望。全场没有一丝喧哗。这位才艺俱佳的美人儿现在成了聚焦的圆心,其飘摇优美的舞姿牵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经,他们都看得如痴如醉。
花厅里面的一道帘幕后,几双眼睛盯着外面的情形。
“姑娘真有本事,”姚妈妈面向一位天仙般的佳人赞道:“把碧柔调教得如此妩媚动人,这一番功夫下来,非把那些达官贵人们迷的七荤八素不可。”
“这是她自己的造化,”紫苏唇角微翘,“要想成为我?萝院的头牌,光有美色还不成,得才艺俱佳,这艺嘛首先得是舞乐,你以为男人最喜欢看女人什么?”
“是是是,姑娘说的对,”姚妈妈道:“碧柔能在这人前露脸,也不枉了姑娘的一番苦心。”
“她呀,不在背地里骂我就不错了。”紫苏轻笑道。
“瞧姑娘您说的,碧柔这小蹄子还能作了精不成?”姚妈妈道:“大伙儿都是眼睁睁看着的,姑娘虽对碧柔严厉了些,但也是为了她好,不然的话她能有今天?”
“要不是看她还有些可塑之处,我才懒得劳心费力呢!”紫苏说道:“绮晴的姿色不输于碧柔,可就是太容易动情了,这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真情,学起才艺来就有些神思不属。这一方面,碧柔要沉稳的多。”
“姑娘是慧眼识俊才,”姚妈妈笑道:“依老身看,就是清韵馆那边不出事儿,柳云惜也得靠边站了。”
“是么?”紫苏眸波一转,“她呀,是没人捧,全靠自己出彩。哪像我这里,还得义父帮我造势。”轻叹一声,“义父也真有面子,把全京城的权贵几乎都请来了,还好,碧柔没有给我?萝院丢脸。”
“要是姑娘现在出去,全京城达官贵人的目光都得落在姑娘身上,”姚妈妈笑着说道:“准把柳云惜还有碧柔这小蹄子都晾在一边。”
“你这个老货,”紫苏伸指一点她的额头,眼角洋溢着笑意,“没的拿我取笑,我都是已经嫁了人的人了,还说那些没力气的话作什么?”
“要是老身在南都的话,就一定替姑娘把把关,”姚妈妈叹道:“决不能让姑娘这么轻易的就嫁了人。到现在......”摇摇头,顿口不语。
“嫁都嫁了,还说那么多做甚?”紫苏轻叹一声,“没的惹人心里烦乱。”
两人正说着话,韵儿走了过来。
“姑娘,”她朝着紫苏欠了欠身,“宁公子来了,说要见您。”
“他要见我?”紫苏眸子霎了霎,“他人在哪里?”
“婢子斗胆,”韵儿道:“把他带到姑娘居处的会客小厅里候着。”
“嗯。”紫苏螓首微点,转向姚妈妈。
姚妈妈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在前面道:“姑娘去吧,这里有老身就行了,决不致出什么纰漏。姑娘放心便是。”
“那就有劳姚妈妈了,”紫苏又叮嘱了一句,“外面那些人可都是京城里有身
份的人物......”
“这个不劳姑娘交待,”姚妈妈道:“他们中有些人呐可都是咱们这里的熟客,跟他们打交道老身知道怎么做。”接着一笑,“宁公子是个好人,对姑娘你也是关爱有加......”
“你个老货真是嘴越发没遮拦了,”紫苏笑骂道:“竟敢拿我和宁公子胡乱编排,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要打要杀老身担着,”姚妈妈斜睨着眼笑道:“姑娘切不可让他等得久了。”看着紫苏远去的身影,哀叹一声,“希望姑娘忘了那个没福气的,好好接纳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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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嗯。”一见到紫苏,正在饮茶的宁祖儿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紫苏的剪水双瞳微微低垂,“你有什么事可以派人来传个讯儿,让我去外边和你会面,怎能劳烦你亲自登门呢?”
宁祖儿淡淡一笑,“是我没有思虑周全,让妹妹多心了,不过有一件事想要急着告诉妹妹,所以就匆匆赶来了。”
“什么事?”紫苏随即转念一想,声音微微发颤,“是他......有消息了吗?”
“嗯。”宁祖儿点点头。
“他......他在哪里?”紫苏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杨兄他很好,”宁祖儿面色淡然的说道:“只不过人在安南国。”
“他在安南?”紫苏奇道:“他怎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我义父奉上命在安南重置锦衣卫交趾千户所,”宁祖儿道:“任命的千户你也认识,就是当初把杨兄从湖州带到南都的何启秀,他在安南王都东京碰见了杨兄,据杨兄说他随贼人的船一路向南,在海上撞上了飓风,他失足落水最后飘到了安南。”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紫苏问道。
“何启秀在给我义父的信上说杨兄在安南遇着了贵人,得以面见安南王,听说安南王还封了他一个官。”
“所以他便留在那里不回来了?”紫苏情绪安定下来,瞥了宁祖儿一眼道:“我看他在安南是碰到了艳遇吧?封官许愿连带佳人在侧,然后便乐不思蜀,对吗?”
“这个......”宁祖儿不自然的笑笑,“何启秀给我义父的书信上没说,不过何启秀倒很希望杨兄留在安南,要知道交趾千户所新立,他正缺人手,杨兄文武双全,对何启秀来说正是一个好臂助呢!”
“他是想让我夫君在那里当锦衣卫的卧底,是不是?”紫苏俏脸变色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凶险?安南与大明打了那么多年仗,双方早就视若仇雠,一旦被安南王揭穿了身份,我夫君他......”澄澈的眸子里泪水莹莹,差点儿没淌下来。
“妹妹勿忧,”宁祖儿劝她道:“何去何从,我相信杨兄自有掂量......不过,站在杨兄的立场上,他可能真的不太愿意回来。”
“为什么?”
“妹妹你也看到了,”宁祖儿道:“杨兄在京城待的并不如意,因为与永清公主的事,皇上对杨兄逐渐疏远,最后干脆放了个礼部会同馆大使给杨兄。要是安南王真的重用杨兄的话,他留在安南也许是一个好的选择。”
紫苏默然,宁祖儿说的很有道理,杨牧云是个有抱负的人,是不甘心在一个庸庸碌碌的地方待一辈子的。
第六百六十五章 梦楠遐思
“其实我不希望他大富大贵,”紫苏幽幽道:“只求他平平安安的留在我身边过日子就行了。”
“杨兄能如你想象得那样简单也就好了,”宁祖儿笑道:“可惜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紫苏长长一声叹息,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难言之色,“我父亲当年就曾镇守过交趾,后来因无力弹压叛乱而率领军民败退回内地。遭到朝中大臣弹劾,获罪下狱,郁郁而终。没想到我的男人也去了交趾,唉......”
“妹妹有什么要对杨兄说的可以写下来封好,”宁祖儿道:“我想办法请义父通过何启秀转交给杨兄。”
“不用了,”紫苏微摇螓首,“他一心奔自己的前程,我还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话音一转,“他在安南的消息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妹妹是怕我让她也知道吗?”宁祖儿目光一闪笑着说道:“妹妹多心了,就凭你我的交情,我还能巴巴的把他的消息先告诉旁人么?”
“那就好,”紫苏道:“还请宁公子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这......不妥吧?”宁祖儿目光流转,“要知道周梦楠毕竟是杨兄的正室......”见紫苏俏脸一沉,下面的话就没再说。
“他待在安南又不回来,你到处乱讲什么?”紫苏没好气的道:“这不是多让几个人平白无故的为他担心吗?”
“是,妹妹说的对。”宁公子忽然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的和其她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尤其她极爱这个男人的情况下。
“宁公子,”紫苏嫣然一笑,“多谢你亲自过来告诉我夫君的讯息,今晚你就别走了,我找个人来陪你,好不好?”
“不用不用,”宁祖儿笑道:“妹妹还要跟我这么客气吗?那岂不是太见外了?我还有事,这就告辞!”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强留了,”紫苏甜甜的笑道:“我送你!”
两个人刚出了院子,一条人影掠过墙头,没入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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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兰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已有几个月了,自从杨牧云和胡文广没了音讯,她就病倒了。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突然音讯全无,这个打击换作谁也接受不了。
周梦楠对她的病很是操心,到处请名医为她诊治,百忙之余除了过来开言劝导外,还亲自端药喂药,这让杨兰感动不已。
“姐姐可好些了?”这日晚间周梦楠又来到杨兰的床前问道。
“梦楠,”杨兰没有答话,而是一见她就问:“我弟弟和文广他们有消息了吗?”
“姐姐勿要担心,”周梦楠握住她的手道:“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哦......”杨兰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姐姐的药你们可按时喂过了?”周梦楠转向立于一边的宁馨和黛羽问道。
“小姐放心,都喂过了,”宁馨道:“邵郎中说,天气渐暖,还是多带姑奶奶出去走走,这样对她的身体康复很有好处。”
“嗯,”周梦楠点点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用点心,用钱的话只管到素月那里支取就是了。”
“夫人,”黛羽迟疑了一下对周梦楠道:“姑奶奶一直说要回湖州老家,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唔......”周梦楠看向杨兰,“姐姐勿要多想,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陪你一起回去可好?”
“你是一个大忙人,我怎能劳烦你呢?”杨兰叹道:“你在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大,怎好让你撇下大事陪我一个废人?”
“看姐姐你说的,这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吗?”周梦楠脸色有些不高兴道:“你是我相公的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我进了杨家的门,就是杨家的人了,你这样说不显得生分么?”
“梦楠呀,是姐姐不会说话,”杨兰脸带歉意的笑笑,拉着周梦楠的手道:“爹娘年纪都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牧云和文广下落不明,我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京城和湖州隔这么老远,要是万一......”轻轻啜泣起来。
“姐姐,”周梦楠劝道:“您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您也要把身体养好再说呀,就这个样子又怎生上路嘛!爹娘那里我已派了人去照顾,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梦楠,”杨兰感动的道:“我弟弟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只是可惜他......”
“他不会有事的,文广也会没事的,姐姐不要想太多......”周梦楠又安慰了她一番,待她睡了,才悄悄的出了来。
“黛羽,”周梦楠转向她说道:“相公他一直没有讯息,你有什么打算?”
“夫人是要赶我走吗?”黛羽身子一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是大人把我从凤鸣院里赎出来,我这一生一世都是要侍奉大人的。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可相公他一直没有音讯,”周梦楠道:“你还年轻,不替自己想一想么?”
“我......我希望能跟着大人和夫人,大人暂时没有消息,我侍奉夫人也是一样的,”黛羽嗫嚅道:“只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小姐,”宁馨有些不忍道:“黛羽虽出身青楼,但人还是很本分的,您就收留她吧。”
周梦楠轻叹一声,看着黛羽道:“你要是拿定了主意,不后悔就行。若能好好做事,我会像素月、宁馨一样待你。”
“谢谢夫人!”黛羽欠身盈盈一礼。
“好了,你们去吧!”周梦楠衣袖轻挥,“姐姐那里离不开人,你们要好生照顾她。”
“是!”黛羽和宁馨齐声应道。
......
“素月,”一回到自己房中周梦楠便道:“写给王公公的礼单送去了吗?”
“小姐放心,早送去了,”素月迎上来笑道:“那老太监乐得跟什么似的,直夸小姐您懂事呢?”
“不得无礼,”周梦楠轻叱一声,随即问道:“你有没有替我问问相公的消息?”
“问了,”素月道:“王公公说他已私下里让东厂和锦衣卫遍布全国的眼线打探老爷的讯息,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到他这里。”
“这么说还是没有相公的消息了。”周梦楠感到有些失望。
“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素月道:“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今儿您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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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周梦楠颔首道:“你下去吧。”
“小姐,不用我陪你吗?”素月眨眨眼眸问道。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我去了,”走到门口素月又转过身来,“小姐有什么事可随时叫我。”
......
周梦楠并没有急着上床
歇息,而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烛火怔怔出神,自杨牧云失去消息后,她无时不刻牵肠挂肚,用尽了一切手段和渠道来打探杨牧云的下落,可都杳无音信。
“他现在究竟怎样了呢?会不会......”
忽然,梳妆台的铜镜里闪现出一条人影。
“谁?”周梦楠霍然起身,抓起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转身看去。
“姐姐不识得我了么?”来人冲她微微一笑。
周梦楠定了定神,仔细看时,那人一身夜行装,形体窈窕纤细,眉眼如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是媚儿妹妹,”周梦楠又惊又喜,“妹妹怎么今日有暇到姐姐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林媚儿,只见她笑着说道:“来姐姐这里自然是有事,否则也不登你三宝殿了。”
“妹妹快坐,”周梦楠拉着她坐了下来,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妹妹有什么事只管说,只要姐姐我能办到就责无旁贷。”
林媚儿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吸了一口,赞道:“好茶!”眸波一转,“我不喜跟人绕弯子,就跟姐姐直说了吧,我此番来呢,给姐姐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姐姐想不想听?”
“好消息?”周梦楠眸子一亮,“好妹妹,你就赶快说吧,就别逗姐姐了。”
“这消息我也是刚刚听到的,”林媚儿娇笑一声,“姐姐猜猜会是什么?”
周梦楠略微思忖了一下,莹白如玉的俏脸闪现出一抹激动的红晕,“难道是......难道是我相公他有消息了?”
“姐姐真聪明,”林媚儿赞了一声,“不愧是商界的翘楚,什么事一点就透。”
“他......他哪里?现在怎样了?”周梦楠声音激动得开始发颤。
“牧云他现在安南国。”林媚儿道。
“他到了安南了?怪不得大明各地都没有他的讯息,”周梦楠道:“相公他......还好吗?”
“据说挺好的,”林媚儿说道:“他在安南的王都东京,听说还见了安南王,安南王封他了一个官儿。”
“这我就放心了......”周梦楠拍拍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凝视着林媚儿道:“你的消息倒灵通,是怎么打听到的?”
“这是无意间听到的,”林媚儿笑道:“是锦衣卫的宁祖儿得到消息后去了?萝院,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了紫苏。”
“原来是锦衣卫的消息,”周梦楠自语道:“那应该是无误了。”
“要不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在安南王都设了一个千户所,也不会打探到这个消息,”林媚儿道:“宁祖儿出身于南镇抚司,镇抚使沈云是他的义父。这个消息他自然知道的很快。”
“多谢妹妹告知,姐姐在这里谢过了。”周梦楠欠了欠身。
“本来我不想多事的,”林媚儿说道:“可紫苏不想让你知道,而且要宁祖儿不要告诉别人,我不忍心把你蒙在鼓里,所以就来了。”
“呃......”周梦楠眸子霎了霎,转身从床榻上翻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来,“妹妹带来的消息,不是我轻易能够言谢的,这些珠宝首饰,就请妹妹拿去戴吧!”打开匣子,里面璨然生光:项链上的珍珠颗颗都有指头肚大小,还有翡翠玉镯,金钗银簪......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少说也值几万两银子。
第六百六十六章 叔侄话别
“姐姐把我的为人看得太轻了,”林媚儿目光一扬,把珠宝首饰匣子推了回去,“我说过,只是不忍心姐姐被蒙在鼓里,并不是为了这区区身外之物而来。”
“妹妹高风亮节,岂是为了些许之物来帮姐姐的?”周梦楠一脸动情的说道:“我没妹妹的本事,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激......妹妹这么漂亮的人,打扮起来一定更美了。这些东西只是姐姐的一点儿心意,就算妹妹你不告诉我相公的消息,我也是要送给妹妹的。”
“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林媚儿站起身,“话已说完,我这便告辞!”
“妹妹你等一下......”周梦楠连忙说了一句。
“姐姐还有事?”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但说无妨。”
“相公自上次从漠北回来后,人消沉了很多,”周梦楠道:“问他也不跟我细讲,后来听说皇上委派他到礼部会同馆任了一位大使......”叹息一声,“我人虽不在官场,却也知道这样不入流的一个小官只需吏部下一道公函即可,不用皇上亲自出面的。”
“皇上这样做自有他的用意,”林媚儿道:“姐姐不必想太多。”
“妹妹与相公自漠北一路出生入死过来,”周梦楠道:“他心中所思所想想必妹妹也已深知,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皇上这样对他,难免让他寒心。他在安南如果得到重用,应该不会再想着回大明了。”深深凝望着她道:“妹妹能不能答应我去一趟安南?”
“姐姐是有话要对他说吗?”林媚儿问。
“不光是这样,”周梦楠握住了她的手,“妹妹是与相公一路拼杀过来的,他能从漠北安然回到京城,少不了妹妹从旁协助。他一个人在安南,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我实在不放心。”顿了顿续道:“妹妹本领高强,能不能答应姐姐在那里好好照顾他?”
林媚儿俏脸一红,缩回了手,满脸羞涩道:“姐姐这话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哪有万里迢迢去一个异邦照顾他的道理?”
周梦楠一笑,“我从未把妹妹你当成过外人,还请你不要跟我见外的好。相公能得你相助,是他的福气......”轻轻叹了口气,“相公的姐姐现在卧病在床,须臾不能离开人照顾,等她好了,我便送她回湖州老家。公公婆婆也年纪大了,总不能身边一直无人侍奉,我毕竟是杨家的儿媳,总得陪他们一阵子。相公那里我实在是顾不上了,还望妹妹不要推辞的好。”
“这个......让我好好想想。”林媚儿咬着嘴唇,心儿扑通扑通乱跳。
“好,我也不迫你,”周梦楠笑道:“天色太晚了,妹妹如不嫌弃,我们同榻而卧如何?”
“这不合适吧?”林媚儿嗫嚅道。这位飒爽英姿的侠女难得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梦楠眸波流转,“有妹妹你在身边陪我,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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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东京码头,几十条大船准备扬帆起航。
在一艘最大的座船上,刀枪林立,戒备
森严。阮炽与阮晟叔侄俩站在船头正说着什么。
“你此番南去毗阇耶,一定要牢牢的把兵权握在自己手中,”阮炽告诫道:“阮士连是王上身边信任的内官,你也不要把跟他的关系搞僵了。”
“是,侄儿晓得。”阮晟应了一声,紧接着一拳砸在船头的桅杆上,“都是那姓郑的老杀才,要不是他对王上进了谗言,王上又怎会把我掉离东京?”
“阿晟,你又沉不住气了,”阮炽眼中露出一丝责备之意,“现在你发泄这些又有何用?徒增怨气罢了。”
“侄儿就不明白了,”阮晟道:“王上不是不信任那个姓郑的老杀才吗?怎么又对他言听计从了?”
“王心难测啊!”阮炽叹了口气,“听丁列跟我说,那姓郑的对王上讲掳劫四殿下的人可能是王后主使......你想啊,三殿下与四殿下才刚发生冲突后没几天,四殿下就出了事,难免不使王上往王后身上想。”
“那这样会不会真的影响阿英姐在王上心中的地位?”阮晟担忧道。
“暂时还不至于,”阮炽冷笑一声,“这毕竟只是揣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不过王上已对我阮家起了戒心,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杨牧云抓起来扔进京抚司大狱,让王上以为我阮家急于找个替罪之羊......”
“可当时杨牧云确实抱着四殿下啊,而四殿下又昏迷不醒......”
“你还说,”阮炽瞪了他一眼,“别忘了有人给他作证是他救了四殿下的,其中的一个证人便是丁列的儿子丁煜。”
“他......他怎么会......”阮晟吃惊的瞪大了眼。
“他怎么会出言给那杨牧云作证,是吗?”阮炽冷哼一声,“因为他喜欢上了郑可的女儿郑玉,为了讨好她,他自然会为杨牧云作证了。而且升龙府的捕快也证实他们几人当时在一起,你说,这让王上如何去想?”
“黎简这个人可真有手段,”阮晟咬牙切齿道:“平日里对叔父您毕恭毕敬,谁知在这关键时刻一点儿也不给我们阮家脸面。”
“他这个人是忠于王上的,并不是我们阮家,”阮炽淡淡道:“只要三殿下还没坐上王位,朝中的一些人就永远不会真正的倒向我们阮家。”
“既然王上知道杨牧云是冤枉的,”阮晟不解道:“可为何还不把他从京抚司大狱里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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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只是不想让你难堪而已,”阮炽瞥了侄儿一眼,“人是你抓的,在你面前放出来不是打你的脸么?如今你即将乘船南下,看着吧,你这前脚一走,后边杨牧云就会被放出来了。”
阮晟一怔。
“你也不要多想,”阮炽道:“王上用得着我阮家的地方还很多,你此番南去,一定要仔细的应对那些占人,切不可坠了我大越的国威。”
阮晟叹了口气摇摇头,“听说摩诃贵来拥众十数万,已光复了占城大部,阮士连带着两万残兵困守毗阇耶。王上就给了我五千人,能有什么作为?”
“如今明军数十万大军南下,兵分数路汹汹而来,动向不明,我大越全军严阵以待,”阮炽拍拍侄儿的肩道:“王上能挤出五千人给你已经很难得了。何况
都是一些精兵强将,你的老部下钟镇国也给了你,还有神翼卫都统制蔡弘羿......他们可都是东京十二卫里的精锐呀!王上还是挺向着你的。你与阮士连汇合后,不要急于跟摩诃贵来交战,只要守住毗阇耶就是胜利。毗阇耶曾是占城王都,城高墙厚,摩诃贵来人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你运筹得当,他们就攻不进来。”
“要能给我五万人,”阮晟眯起眼说道:“我定把摩诃贵来贼众全部歼灭,将占城重新置于我大越辖下。”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阮炽眉角一扬,鼓舞他道:“不过现在先要忍耐,等北边的威胁一除,我定当奏请王上派一支大军南下,与你里应外合,到时平复占城的首功就是你的。”笑了笑,“要是明军真的大举攻来,东京城就首当其冲。你远离了是非漩涡,说不定还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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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出狱后,发现东京十二卫有了很大变动,原来负责宫城宿卫的神武、神勇、神策、神翼四卫的半数精锐兵力都已调拨给了副都督阮晟随其南下。四卫余下的兵力调至城外整顿,而天威、兴国、昭武、保捷四卫调至城内担任宫城防卫。
他的神武卫抽调最多,包括钟镇国在内的两千人都上了南下的战船,只给他剩了一千人。但杨牧云心中甚是欣慰,毕竟没了钟镇国掣肘,指挥这支兵马要容易得多。自他那日在校场露了一手,神武卫官兵都对他收了小觑之心,表面上都对他恭恭敬敬的。
与大明军制不同,安南的卫以下是所,一所二十队,每队二十五人,一所共五百人。所的最高统兵官为总制,队首为都尉。安南一卫一般统辖两到四所的兵马,东京十二卫每卫统辖六所。钟镇国带走了神武卫四所兵马,只给杨牧云留下两所共一千人,声势大不如前。
杨牧云只在府军前卫出征塞北时带过兵,也不过是一总旗,下辖五十人,后来与于谦、罗亨信的宣大军汇合,于谦曾交给过他一千人,他率领那一千精骑飘忽如风,屡立战功,为宣大主力撤入长城以内做了很好的掩护。所以他在面对这一千安南神武卫官兵时,一点儿也不心怵。
第一天上任,他吩咐两名总制率领手下官兵整齐列队,亲自视察官兵。
看着整齐的军列,他暗暗点头,安南军队以步兵为主,只有都尉以上才配坐骑,声势自然远远不如以骑兵为主的明军宣大兵马。但其精气神却是不输明军。
两名总制一个姓黄,一个姓柯,两人当着杨牧云的面演练兵马,倒是进退井然。
杨牧云性子随和,丝毫不端架子,吃饭时端着碗和士兵们坐在一起,因此很快和下层士卒打成一片。
每天一早他第一个站在神武卫的黑虎旗下,训练时也不骑马,和士兵们一起徒步跑操。不几天,人人都对他另眼相看。觉得这位新任都统制平易近人,都愿为他效力。
“这杨牧云不是一般人呐,”丁列远远见了说道:“其深得用兵之法,本督还怕他管束不好部下,看来我是多心了。”
“他以前一定是带过兵的,”黎简站在丁大都督旁边说道:“恐怕就算是太尉也对其底细知之不深。”
第六百六十七章 初得军心
“当当——”杨牧云挥刀正与一名身材健硕的汉子比试刀法。
这名汉子是黄总制麾下的一名副总制,名叫赖山,刀法了得。军阵演练完毕后,便展开了个人之间的比武较技。
赖山武艺非凡,在连胜了几场后,便指名要向杨牧云这位新任都统制挑战。
新官上任,事关军中立威,容不得杨牧云回避。杨牧云微微一笑,接受了对方挑战。
全卫千余官兵瞪大了眼睛,要看看这位少年上司的武艺究竟如何?
“喂,兄弟,你说他们谁会赢啊?”几名士卒窃窃私语。
“那还用说,”一名士卒说道:“当然是赖副总制了,论身手他只是比起原来的钟副统制稍逊而已。咱这位新统制年纪轻轻,哪会是他的对手?”
“嘘——,别说了,快看。”
......
杨牧云与赖山你来我往,刀光迸处,已过了十几个照面。赖山的刀法势大力沉,舞动起来虎虎生风。而杨牧云招式轻灵,在对方疾风骤雨般的暴击下每每化险为夷。
见自己的每一击都被对方轻轻松松躲过,赖山的心中不免焦躁起来,大喝一声,再不留手,刀光更显凌厉。只见他刷刷刷一连劈出七刀,逼的杨牧云连退七步,紧接着横刀一挥,直欲要把对方拦腰斫为两截。旁观众人一阵惊呼,有的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刀光闪处,杨牧云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赖山一愕,正懵懂间,陡觉脖颈一凉,一柄雪亮的刀锋已架到了他颈下。
“赖副总制败了......”一名士卒惊呼道。
赖山侧目看去,杨牧云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你......”赖山张口结舌。
“赖山,你败了,”黄总制沉着脸道:“还不快把刀扔了。”
“是——”赖山有些不服气的把刀掷于地上。
“赖副总制武艺高强,本官胜的侥幸,”杨牧云撤刀笑道:“承让承让!”
“下官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赖山拱了拱手,退回本阵。
“大人的武功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众官兵纷纷赞道。
杨牧云微笑面对大家的赞誉。
“大人,”一名士卒来向杨牧云通报,“大都督与指挥使大人来了。”
“哦?”杨牧云目光扫向黄总制与柯总制,“快,整队,迎接大都督和指挥使大人。”
......
“下官恭迎大都督,指挥使大人!”杨牧云领神武卫众将士列队出迎丁列和黎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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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统制你带兵带的真是顺风顺水呀!”丁列翻身下马,捋须笑道:“本督还怕你初来乍到无法服众,看来本督是多心了。”
杨牧云笑了笑,“大都督,指挥使大人,请!”
三人来到军帐中,杨牧云挥手让众将退下,请丁列上坐。黎简立于丁列身侧,并不就座。
“杨统制不但射术高超,而且武艺高强,”丁列看着他笑道:“那日钟副统制没能领教你的高招,是他的幸事。”
“杨统制
,”黎简目光一闪,“我观你的武功身法非寻常军中技艺,不知是从何处学得?”
“下官年少时曾遇一江湖异人,”杨牧云含糊应道:“传了下官一些武艺,不成想有朝一日也能用在军中。”
“难怪......”黎简与丁列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知大都督与指挥使大人前来,下官没能远迎,还望两位大人不要见怪!”杨牧云道。
“杨统制不必拘礼,”丁列道:“本督今日无事,只是随便出来走走,看好碰到黎大人,索性就一同前来了。”
“那日杨统制出狱,”黎简微微一笑道:“本官没能前去,心中好生放不下,就陪大都督过来看看,杨统制,让你在本司大狱待了那么些日子,可真是苦了你了。”
“有黎大人关照,下官实感激不尽,”杨牧云朝他拱手一礼,“下官在此谢过了。”
“不必不必,”黎简摆摆手,“杨统制能够苦尽甘来,实仰赖王上英明,本官不过照章办事。杨统制可千万不要心中怨恨本官呀!”
“黎大人言重了......”
“杨统制,”丁列目光看着他道:“由于阮副都督要押送粮草军械南下增援被困于占城的我军,所以抽调了你麾下的四所人马,你心里不会有怨言吧!”
“大都督,”杨牧云直了直身子,昂然道:“军队是大越朝廷的军队,是王上的军队,但有所命,本官上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丁列一拍桌案,目露精光,“这几日杨统制好好整顿一下所部,本督不日就要北上,到时你就带队随行吧!”
“是!”杨牧云抬头问道:“大都督,可是要与大明开战了?”
“这个嘛......”丁列目光一转,“杨统制不必担心,本督不过是例行巡边,你只需做好应有准备即可!”
“是!”杨牧云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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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列走后,杨牧云把大都督的军令传了下去,要众将士做好准备。
看着黄总制和柯总制一脸凝重的样子,杨牧云不禁问道:“大都督以前也经常巡边吗?”
“大都督是主要负责东京卫戍的,”黄总制道:“轻易不离东京,要是出外巡边的话,说明有重大变动。”
“什么变动?”
柯总制迟疑了一下道:“三年前,边境太原镇的农得泰、闭克绍酝酿兵变,当时的阮只大都督借巡边一举将其扫平。”
“唔......这么说边境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对吗?”杨牧云问道。
“这个......不好说,”黄总制道:“最近一直有哨探传来消息,明军数路大军正在南下,动向不明。大都督巡视边境检查军备也是有的。”
“呃......”杨牧云陷入了沉思,要是真与大明开战了,他要如何做抉择呢?
......
夜幕再一次降临,官兵们默默在做开拔前的准备,虽然大都督府没有定下具体的出行日期,可是他们得随时做好准备。
家在东京城内的,就临时告假回家,与家人话别。
杨牧云也在入夜前进了
东京城,径直向郑府行去。
在东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对这里的大街小巷很是熟稔,于是很快便到了郑府门前。
在抬手敲门时,他心情复杂,与郑玉之间的事,他知道让郑可很是为难。可今日不得不来,毕竟他是由郑可的举荐,才能到军中任职,饮水思源,他是要登门拜谢的,何况可能几日后就要随大都督向北开拔,来道声别也是应该的。
府门一开,一位老家人看到杨牧云时不禁一怔。
“老人家,我有事要见侯爷,烦请您通报一声。”杨牧云道。
“你请稍候。”老家人并没有让他进来,而是把门掩上,进去通报了。
杨牧云站在门外,心内微起波澜,郑可会不会见他?他没有把握,要是从此不再相见,自己心中岂不有愧?正徘徊间,门再一次开了。
“杨公子请随我来。”那老家人道。
......
郑可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杨牧云的。他一见到杨牧云时,脸上还是那样一副和蔼的笑容。
“杨统制多日不见,听说已回到军中,真是可喜可贺。”郑可笑道:“你能想到本侯这里来,难得难得......”手一指,“坐吧!”
“多谢侯爷,”杨牧云身子微微一躬,“下官能有今日,多亏了侯爷提携,侯爷的恩德,下官永世不忘!”
“杨统制言重了,”郑可说道:“你能到神武卫中任都统制一职,那是王上的恩典,以后你只需忠心报效王上,好自为之。”轻轻一句话,似与杨牧云划清了界限。
“侯爷不管对下官有什么误会,下官始终对侯爷感激不尽,”杨牧云一脸坦诚的说道:“与郑小姐之间的误会,非下官所愿,还请侯爷原谅。”
郑可叹了口气,“过去的事杨统制就不要再提了,你能有今天,本侯也替你高兴。今后的路如何走就全凭你自己了,本侯现在兵权旁落,恐怕以后帮不了你什么。”
“侯爷你威望素著,”杨牧云神态恭敬,“现在又逢多事之秋,王上倚重侯爷之处甚多,侯爷切不可如此丧气。”
“哦?”郑可目光一闪,“杨统制莫非有什么事要与本侯说吗?”
“大都督过几日就要出京巡边了,”杨牧云道:“点名要下官带队随行,因此下官特来向侯爷道别。”
“呃,这个时候大都督要出去巡边?”郑可眉头微蹙,“可是边境出了什么变故?”
“下官不知,”杨牧云道:“大都督一离京,侯爷就请多多保重。”
“嗯。”郑可点点头,“那你一路也要多加小心的好,毕竟北边边境情势复杂,凡事多个心眼,切不可莽撞行事。”
“多谢侯爷指教,”杨牧云一脸诚恳,“下官初来安南不久,对这里的形势还不太明了,因此想请侯爷多多提点一下。”
“这个你得多问问大都督,”郑可微微一笑,“我这里不好与你多说什么,不过有一点,一切听令行事,切不可自作主张。”
“是,下官谨受教。”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杨牧云想问问郑玉的情况,可终究没能开口。
第六百六十八章 化外高手
“大都督真的要带上他吗?”在大都督府中黎简问丁列。
“当然,”丁列眼皮微抬说道:“你刚刚也见识了此人带兵的能力,而且他的身手也不错,就算黎大人京抚司中的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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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是一个明人。”黎简提醒道。
“这一点王上不也明白吗?”丁列不以为意的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知道神武卫都统制一职是王上的一道诏旨任命到此人身上的,本督不敢用他,岂不是质疑王上?”
他把王上这顶大帽子抬出来,黎简也不好说什么了。
“大都督,”黎简话音一转说道:“此次巡边,你可是提前觉察到了什么不妥之处?”
“黎大人一向消息灵通,”丁列悠悠道:“想必已经探查出了什么,本督正想请教。”
“不敢,”黎简说道:“下官的职责主要担负东京城的安全,至于边境一带,实在是鞭长莫及。”
“黎大人的话不尽不实呀,”丁列看了他一眼,“黎大人的京抚司都快赶上大明的锦衣卫了,要说我大越还有黎大人不知道的事儿,别说本督,就连王上也不会信吧?”
黎简干笑两声,“大都督实在是太抬举下官了,下官可没大都督想得那样无所不能。”
“本督这里倒不用黎大人操心,”丁列道:“倒是郑可,你可得多盯着一点儿,此人包藏祸心。本督即刻就要离开东京,阮副都督又去了占城,阮相一个人可不是他对手,小心他在东京城一手遮天呐!”
“大都督说笑了,太尉大人对王上忠心耿耿,现下又卸了兵权,又能有什么作为?”黎简淡淡道。
“黎大人可不能大意,”丁列嘿然说道:“郑可久经沙场,军中尉官以上多出自他的门下,就连东京十二卫中亦复不少,这些人关键时刻会听谁的,黎大人得心中有数的好。”
“多谢大都督提醒,”黎简一笑,“不知大都督北巡需要带多少兵马?”
“东京十二卫共计三万六千人,”丁列目光闪动,“阮副都督带走了五千,本督也不好多带,只需杨牧云的神武卫两所兵马便是。”
“什么?”黎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都督就带一千人去,这......这未免有些太托大了。边境情况复杂,现明军南下动向不明,一些势力蠢蠢欲动......”
“但东京城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丁列打断他的话道:“非常之时,东京的守卫力量不能低于三万。本督走后,黎大人一定要护卫好王上,还有,军权千万不能让郑可染指......”
“这个嘛大都督放心,”黎简双眉一扬,“王上英明,自有决断,只是大都督北上巡视要多加小心。边境上的一些土酋在我大越与大明之间摇摆不定,要是听说了明军南下的消息,难免会蠢蠢欲动,对大都督不利呀!”
“这个不劳黎大人提醒,”丁列唇角微微一勾,“本督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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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从郑府出来时,心中些微有些失落。他不知道郑玉现在怎样了,可又不能在郑可面前问起。他并不是对郑玉怀有难以割舍的情愫,而是希望她能够不再为自己而与家人对立。
斜月初升,在杨牧云身后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的身影在万家灯火的东京城内,是那样的孤单寂寥。
在这异国他乡,杨牧云想起了远在
大明的亲人,爹娘在湖州不知身体可好。还有姐姐,她在大明京师的周梦楠处,梦楠一定会好好待她,但胡文广却下落不明,若是找不到他,如何去见姐姐。还有莫不语,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自出征漠北就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可海上的那一场飓风,他和胡文广一样失去了音讯。自己一定想办法找到他们才成。
最让他忧心的是要带兵随大都督丁列北巡,这要是真与大明兵戎相见,自己该当如何抉择?
“希望只是一般的巡边,”杨牧云暗暗祷告,“皇上只是对麓川用兵,必不会波及到安南。”
眼前一条人影飘忽闪过,他忽地心中一紧,退后两步,紧紧握住刀柄。
“你就是杨牧云?”声音清越而尖厉,似是出自女子之口。
杨牧云借着月光凝神看去,那人一袭杏黄道袍,麻鞋绑腿,发挽道髻,但是其上却又戴着个竹笠,垂下的纱帷直到颈部,遮住了她全部裸露在衣外的肌肤,她手执拂尘,隔着垂纱隐隐可见她如电般的双目。
“是个道姑。”杨牧云心中微觉诧异,真不明白大晚上的怎么会跟一位出家人撞在一起,而这位道姑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一抱拳,“正是在下,不知仙姑如何知晓在下的名讳?”
道姑没有言语,身形甫动,霎时便到了杨牧云面前。手中拂尘上的细丝如根根钢针般朝杨牧云脸上扫来。
杨牧云大惊,实在没想到这道姑一言不发便即动手,而且出手极快。当即身形疾向后退去,“呛——”的一声,拔刀在手。
“唰——”那道姑如影随形欺到他面前,手中拂尘扫中了他握刀的手腕。
杨牧云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握刀的手差点儿拿捏不住,让刀脱手而出。大骇之下,身形拔地五尺,远远斜移至两丈开外。
那道姑却没有再迫来,帷隙随风而动,一道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嗯,不错,有两下子。喂,你的师父是谁?”
杨牧云感觉被她拂尘扫到的手腕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中一凛,立刻回道:“家师不愿提及他的名讳,在下亦不知,还请前辈见谅!”
“是么?”那道姑话音一落,身形已消失不见。杨牧云瞳孔一缩,屏住呼吸,刚一提刀,头顶风声飙动。一抬眼,那道姑如苍鹰搏兔般自他头顶坠落,一柄拂尘似撒开的网罩向杨牧云的天灵盖。
“欻——”杨牧云头一偏,手中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冷厉的光弧,削向对方的双足。谁知那道姑的足尖在杨牧云的刀锋上轻轻一点,人又倏忽不见。
杨牧云蓦然转身,刀闪电般反劈向自己身后。
“蓬——”的一声,他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噔噔噔——”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猛吸了一口气,方调匀气息。
“咦——”那道姑目露诧异之色,“易心经?你竟然会易心经的功法,你跟朱文奎是什么关系?”
“朱文奎是谁?”杨牧云一怔,他师父从未提过自己名讳,所以那道姑一说出这个名字,他感到很是陌生。
“你还想隐瞒吗?”那道姑说道:“能把这样重要的功法传授给你的人,除了朱文奎还能有谁?”
“前辈,”杨牧云怔忡道:“家师确实从未跟在下提过他的名讳,家师叫朱文奎吗?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道姑见他相貌不似作伪,轻轻哼了一声,对他说了一句,“跟我来!”身形微动,人已在十余丈开外。
杨牧云略一迟疑,纵身追了上去。
那道姑轻功绝佳,踏过墙头房顶如履平地。杨牧云使尽全力才勉强跟得上,心中暗暗惊诧,“这道姑是谁,好像知道我的师承来历。她的武功好生厉害,仿佛比之师父也不遑多让,不知她要我跟她去作什么?”
那道姑来到一堵城墙根下,拂尘一摆,人轻飘飘的拔地两丈有余,不等势衰,拂尘一扫墙缝,人又高高跃起,稳稳的落在墙头。
杨牧云看得好生佩服,而他飞跃上高高的城墙之时中间停顿了三次。
出了城后,两个人影在旷野之中纵越如飞,不多时便到了一个湖边。那道姑衣袖微摆,人如蜻蜓点水般跃过了湖面。
杨牧云的轻功还未达到如此造诣目光在湖边扫视了一下,从一棵树上摘下一把树叶,拈起一片屈指一弹,树叶便“嗤”的一声飘落在湖面上,杨牧云飞身跃起,足尖在叶片上一点,身子弹起丈余,又一片叶子屈指弹出,落在前方脚下湖面上......
待他到了对岸,那道姑早就候在了那里。
杨牧云脸微微一红,“在下武功粗浅,劳前辈在此久等。”
“像你这般年纪武功就达此境界已很难得了,”那道姑看了他一眼说道:“想当年你师父与你一般岁数时也未必达到此地步。”
“前辈与我师父相熟吗?”杨牧云问。
那道姑不答,转身朝一座山上疾驰而去。
“前辈......”杨牧云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只得收住口,紧蹑了过去。
两人在山石树丛中穿梭,不大会儿工夫便来到了山顶,杨牧云放眼看去,这里有一座庭院,竹林殷茂,溪水环绕,一间竹庐隐然其间,给人以飘然出尘的感觉。
“前辈就住在这里吗?”杨牧云问道:“不知把晚辈叫来这里做什么?”
那道姑一声不吭,自一道院门进了庭院,杨牧云也跟了进去,抬眼望了一下院门的牌匾,上写着“仙云居”三个大字。
两人走到竹庐前时,从里面出来一位一位眉清目秀的女道童,她一见那道姑便上前恭恭敬敬一礼,“师父......”
那道姑点点头,“你师姐呢?她现在可好?”
“师姐她喝了药,刚刚睡下......”女道童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里面一个声音说道:“师父回来了么?”一个娇俏的人影闪现在竹庐门前,“师父......”刚开口吐出这两个字便顿住了,一双剪水双瞳怔怔的看着杨牧云。
杨牧云见了她不禁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眼前之人竟然是郑玉。
“牧云——”郑玉欣喜的扑上前去,一头扎在了杨牧云的怀里。
“唔......”杨牧云立时有些手足无措,“大小姐,旁边有人。”
郑玉脸一红,离开了他的怀抱,抿着嘴唇羞涩的看了一眼那道姑:“师父......”
“人我给你带来了,”那道姑似笑非笑,“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女道童看看郑玉,又看看杨牧云,一脸不解。
“阿离,你愣在那里干什么?”那道姑道:“还不快烧茶去。”
“是,师父。”女道童转身离开了。
“你......跟我进来吧?”郑玉咬着嘴唇对杨牧云说道。
第六百六十九章 竹庐夜话
竹庐里面陈列简单,打扫得纤尘不染,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张道士的画像,那道士头戴冠巾,须发飘飘,外形清瘦,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郑玉指着靠窗的一张竹席对杨牧云说道:“牧云,坐吧。家师的居舍有些简陋,希望你心里不要介意。”
“哪里,”杨牧云来到竹席上盘膝而坐,“前辈是个爱好风雅之人,就怕我这一俗人玷污了前辈的清净。”
两人隔着一张小几相向而坐,郑玉拈起几上的茶壶为杨牧云斟了一杯茶。
“对了,”杨牧云目光看着她道:“我方才听前辈问起你喝药的事,你病了吗?”
“我没事。”郑玉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我方才去你府上拜望侯爷,”杨牧云道:“想问起你的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去见我阿爹了?”郑玉眸光一闪。
“嗯,”杨牧云点点头,“过几日我会带兵随大都督北巡,临行前我特地去拜访一下侯爷,顺便......”
“顺便什么?”
“顺便想问一下你,”杨牧云道:“看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郑玉笑了,笑得很甜,“其实......能看到你我很高兴,自从听说你被抓入京抚司大狱,我一直夜不能寐,阿爹阿娘把我关起来哪儿也不让去,多亏了师父把我带到这里。现在看到你没事了,我这心也就安了。”
“那位前辈是你师父吗?”杨牧云向竹窗外看了一眼,“她的武功可真高,我在她面前几无还手之力。”
“你跟我师父交手了?”郑玉忙问,“可被伤到了没有?”
“还好,”杨牧云苦笑了一声,“前辈手下留情,不然我就惨了。”
“我师父轻易不与人动手的,”郑玉笑道:“你能迫得她老人家出手,也是有真本事的。”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杨牧云转开话题,“大小姐因为我而与侯爷和夫人反目,我内心实在不安。希望大小姐能够与家人尽释前嫌......”
“你是想做这个和事佬吗?”郑玉轻轻一笑,眼帘微动,“我不过是到师父这里来散散心,又能与家里生什么嫌隙了?”
“那就好......”杨牧云刚吁了一口气,但一听她下面的话心又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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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郑玉的一双秀眸转向墙上那仙风道骨的道人画像,“我如果换上祖师爷的装扮向,会不会和他一样出尘脱俗呢?”
杨牧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位在皇宫中一身道袍的永清长公主朱熙媛,赶忙说道:“大小姐青春正貌,如何说出这样勘破红尘之语?要不得要不得......”
“如何要不得?”郑玉启齿一笑,“其实我一直想侍奉在师父左右,随她云游四海,岂不快哉?”
“可侯爷与夫人呢?”杨牧云劝道:“百善孝为先,大小姐若真任性而为,那将置侯爷和夫人与何地?”
郑玉轻叹一声,眸光深深的凝聚在他身上,“我只会惹他们生气,还不如远远离开的好。除非......除非你帮我。”
“大小姐说笑了,在下何德何能,怎能帮小姐什么?”
郑玉的眸子晶莹得如欲流出水来,“我说过了,不喜欢听你叫我什么大小姐,你叫我阿玉就可以了。”
“这个...
...不妥吧?”杨牧云嗫嚅道:“在下受侯爷之恩,怎能说出对大小姐不敬之语,再说......”
郑玉格格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在这里就不要说那些俗语了,没的扰了兴致。你......今晚能留下来陪我吗?”
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像喝了酒一样脸红耳热起来。“这、这......”说起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郑玉起身来到他身边,挨着他身子坐了下来,螓首靠在他肩头,呓语道:“我也不求什么,只希望就这样挨着你,靠着你......”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你说,你一开始遇见的是我,会喜欢上我么?”
杨牧云心中一动,美人柔顺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弄得她心里痒痒的,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冲进他的鼻孔,使得他喉咙有些发干,“我......”他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
郑玉嫣然一笑,转过螓首,一双雪藕似的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柔声道:“难道......我长得不美吗?”
“大小姐貌若天仙,”杨牧云想推开她,手臂刚举了一半便停住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郑玉娇笑一声,樱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今晚你不准说让我扫兴的话,人家担忧了你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你要怎生补偿我?”
“我......”杨牧云感到浑身一阵燥热,心念一动,“大小姐......”
“我说过了,不准再这样称呼我。”
“是,大......不,阿玉,你能好好坐着说话吗?我......”
“你什么?”郑玉吃吃一笑,“你不是说你在大明已成过亲了吗?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呀!”
“不是,在下有些不习惯,”杨牧云挪动着身子,“阿玉,在下非轻薄之人,还望你也自重的好。”
郑玉格格一阵娇笑,松开了手,眸波流转,“好,我听你的......”杨牧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她续道:“不过,你也要答应今晚留在我身边,不许走。”
“唔,这个......”杨牧云的眼神开始有些飘移不定,“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大......对你清誉不好。”
“你若心怀坦荡,我还怕什么流言蜚语吗?”郑玉的眼神有些幽怨,“这么多天不见了,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你......你当真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我么?”
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软,一咬牙道:“我......我陪你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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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竹庐内的灯光仿佛也黯淡了下来。郑玉伏在杨牧云的腿侧,似已入睡,杨牧云轻抚她如云般柔顺的秀发,心跳不已。郑玉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衫,玲珑的身子凹凸有致,诱人的曲线一直从香肩直滑倒脚踝,这样香艳景色就算是瞎子也要为之动心的。杨牧云要是不动心的话,那就不是人了。
他强克制住自己的欲念,待郑玉熟睡后,把她的螓首轻轻从自己的腿侧移开,然后悄悄站起,蹑手蹑脚的出了竹庐。
看着天幕上黯淡的星光,他长出了一口气。郑玉今夜露骨向他表白着自己的情意,而他只能虚应着,没有再近一步发展为实质的关系。在与情欲的较量中,理智占了上风。
杨牧云定了定神,看清楚了院门所在,径直走去。
“你要走了吗?”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他霍然转身,见那道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丈许处,目光如电注视着他。
“前辈......”杨牧云朝他深深一揖,“在下走的匆忙,不及向大小姐告别,还请前辈等她醒了替在下转告一声。”
“你做的很好,”道姑的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难怪阿玉会看上你。也罢,你们能否成就姻缘就看有没有这个缘分了。走,我还有话问你。”身形飘动,人转瞬间已在数丈开外。
“前辈——”杨牧云望了竹庐一眼,紧跟了过去。
“你师父他还好吗?”那道姑问。
“嗯......”杨牧云道:“不瞒前辈,在下已有数月没有见过师父了。上一次,还是去年冬天,在大明京师见过他老人家一面。”
“大明京师?”那道姑帷帽上的垂纱微动,“他还是没有放弃,是吗?”
“在下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你师父真的未向你提过他的名讳?还有他是做什么的?”
“没有,”杨牧云摇摇头,“师父他只是要我练好武功,别的再也未说过。”
“那你师父有多大年纪?”
“大概不到五十岁年纪吧?”杨牧云道:“师父他文质彬彬的,长得很是斯文。”见那道姑默然不语,遂问:“前辈,我师父他的名字真的叫朱文奎么?”
那道姑帷纱微动,没有答话。
“前辈像是对我师父知之甚深,”杨牧云道:“还望前辈告诉在下师父的身世。”
“你真的想知道?”那道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道。
“是,请前辈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那好,”那道姑转过身来看着他,“你既是他弟子,说给你听也是无妨,不过关于你师父的事切勿向外透露半个字。”
“在下明白,在下必定守口如瓶。”
“你师父是建文帝的太子,朱文奎。”那道姑一字字的说道。
杨牧云身子一震,想起了昔日在东厂大狱中与自己同在一个监牢的那位灰衣老僧。师父称那灰衣老僧为建文皇帝,而那灰衣老僧看待师父的目光,分明是父亲对儿子的怜爱。
“你怎么了?”那道姑问。
“没......没什么,前辈请继续说。”杨牧云定了定神说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道姑叹道:“当年我年纪还小,只记得和你师父初次见面时,他才不过十岁,他是被一位老太监领着来见我师父的,说是被大明锦衣卫到处追杀,不得已来安南避难。那老太监与我的师祖有些渊源,看在上一辈的交情上,我师父便收留了他们。”看了看杨牧云,“从那时起我便与你师父相识,他当时在练一门很厉害的内功,是那位老太监传授给他的,叫做易心经。”
“原来我师父也曾在安南待过。”杨牧云自语道。
“不错,”那道姑继续说道:“后来大明讨伐安南,表面上说是胡氏篡权,实际上是因为当时的安南王室暗中庇护建文皇帝一行人,惹得当时的明帝朱棣大怒,发兵攻打安南。明军一路势如破竹,东京城很快失陷了,云山祠也不能幸免。我师父领着云山祠的弟子和你师父一道,到处流亡。”
第六百七十章 安南旧事
听着那道姑一番详述,杨牧云可以想见当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
“大明锦衣卫的探子当时满布安南,”那道姑继续说道:“我们向南逃往占城,多年后,安南豪强黎利起兵反明,安南各地乱象纷起,我们一行人才返回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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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当时肯定是投到了黎利麾下,是吗?”杨牧云问。
那道姑点点头,“不但你师父,还有我们云山祠的所有弟子都投效到了黎利帐下。朱文奎那时二十出头,练习易心经初有小成,就已罕逢敌手。一次,我和他奉黎利将令潜入交州城,也就是现在的安南王都东京,刺杀了交趾总兵官李彬。”
“啊——”杨牧云惊呼出声,那道姑虽然说的平淡,但其间的凶险可想而知。作为整个交趾的军事主官,李彬那里的防卫定是异常森严,能够将其刺杀,不知突破了多少障碍。
看杨牧云吃惊的样子,那道姑眼有得色,“当年我与你师父联手做了很多大事,这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前辈当年是喜欢我师父的,对吗?”杨牧云问道。
那道姑身子一震,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杨牧云的问话。
“后来呢?”杨牧云知道触动了那道姑的心事,话题一转。
“李彬死后,朱棣派陈智和方政出镇安南......”良久那道姑方继续说道。
“陈智?那不是紫苏的父亲吗?”杨牧云心中暗道。
“随他们同时来到安南的,还有几位锦衣卫的高手。”
“那几位锦衣卫高手是专门来对付我师父和前辈的,对不对?”
“嗯,”那道姑罩在脸上的帷纱颤动了几下,“他们其中有一个女子,叫欧阳伊然......”
杨牧云轻呼一声,瞪大了眼。
“怎么?你知道这个人?”那道姑问。
“不......不知道,在下只是觉得她的名字有些特别罢了。”杨牧云嘴里敷衍着,心中想起了京师里那位神秘的玄鸟卫女指挥使,乔子良、阿古拉、冷一飞、林媚儿都出自他门下。林媚儿说过她姓欧阳,别人都称呼她为欧阳先生,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
那道姑一声长叹,“或许是冤孽,在一次与锦衣卫的交手中我们擒获了那个叫欧阳伊然的女子,后来你师父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她,为此我们之间大吵了一架......”
话语中带着无尽的伤感。
“我师父一向是跟朝廷对立的,”杨牧云不解道:“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位出身锦衣卫的女子呢?”
“还不是她花言巧语把你师父给迷惑了,”那道姑冷哼一声,“欧阳伊然仗着自己美貌,把你师父迷的神魂颠倒......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见到更漂亮的女人就什么也不顾了。”言下之意坦承那个欧阳伊然比自己长得美丽。
听她说自己师父,杨牧云心中一阵难受,但又不能反驳什么。
“那个欧阳伊然说愿意站在他这边,与明廷作战......呸——,你师父他连这种鬼话都信。”那道姑忿忿道。
杨牧云不愿听她指斥自己的师父,转开话题,“后来呢?后来我师父怎样了?”
“不知道,”那道姑目光转向一边,“那一段时间我心情不好,离开了蓝山义军,离开了师门......后来我听说欧阳伊然把你师父建文派系的人、我师
父率领的云山祠众弟子还有黎利的蓝山义军几乎全部引诱至交州城。一场血战......”她的声音哽住了,身子微微颤动,仿佛当时的场景异常惨烈。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那道姑缓缓道:“云山祠的弟子几乎死伤殆尽,我师父他老人家也受了重伤。建文派系的人,还有蓝山义军都元气大伤......”
“那我师父呢?”杨牧云紧张的问道。
“你师父?”那道姑目光一瞥,“小子,你紧张什么?要是你师父当时就死了,你后来还能遇见他么?”
“是,在下失态......”杨牧云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不自然的笑笑。
“你师父当时不知所踪,”那道姑道:“后来他在升龙江上被一打渔人所救。被带到蓝山时我才发现他受了极重的内伤......”看了杨牧云一眼,“他易心经的功力全部消失了。”
“啊——”杨牧云惊叫一声,“怎么会......”
“你师父难道没告诉过你练易心经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易心经的功法在大成之前最忌讳亲近女色,否则走火入魔,功力全失。
“可是,我师父他的武功依然很高深呀!”杨牧云不解的看向那道姑。
“若不是那一劫,他的武功修为会更高,”那道姑说道:“易心经他是不能再练了,为了尽快恢复功力,他练了一种很毒的功法,需要药物辅助,但很伤身体。我劝过他的,可他却不听......”那道姑叹道:“自那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见到我时满脸愧色,再不说一句话。没过几年,朱棣去世,大明的势力逐步撤出安南。黎利率领的蓝山义军开始在整个安南反攻,直到明军全部退出安南......”
“那欧阳伊然呢?”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那道姑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黎利光复整个安南后,你师父也离开了这里,回大明去了。自那之后我与他再也不复相见。”
听了那道姑一番讲述,杨牧云心潮澎湃,没想到师父他还有这么一番过往和如此特殊的一个身份——建文太子朱文奎。怪不得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直追缉他。
“你师父他不会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他作为曾经大明朝的太子,是不会甘心做一个平常百姓的,”那道姑微仰起面孔,看着北边无尽天幕,“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担心他......”
“不知前辈能否把名讳告知在下,”杨牧云道:“待在下见到师父时可以向他提起前辈。”
“不必了,”那道姑看着杨牧云,“既然注定今生无缘,又何必提及故人?”顿了顿,话音一转,“阿玉她很爱你,你为什么不接受她呢?”
“或许如前辈所说我与她注定今生无缘吧?”杨牧云笑了笑,朝那道姑一拱手,“多谢前辈述说家师往事,天快亮了,在下告辞!”
那道姑微微点头,目送他远去,方才转过身。待回到挂着“仙云居”牌匾的院门时,发现竹庐的灯光依然亮着。轻轻走到竹庐前,郑玉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洁白如玉的俏脸上隐隐挂着泪痕。
那道姑摇头叹息一声,“痴儿——”便入了竹庐。
“师父......”看到那道姑进来,郑玉站了起来。
“阿玉,她已经走了。”听师父说出这句话,郑玉再也没能忍住,珠泪夺眶而出。
“师父——”她扑到那道姑怀里,轻声啜泣着。
那道姑一脸怜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他不过是暂时离开这里罢了,又不是不能相见,你哭什么?”
“师父,”郑玉抽抽噎噎的道:“我不想让他走,可又找不出理由让他留下来。”
“不过是个男人,走就走了,”那道姑道:“我徒儿这般美丽,还怕找不到喜欢的人么?”
“师父,你又在取笑我。”道姑的让郑玉止住了哭泣。
“也难怪你对他痴心一片,”那道姑微微笑道:“这个杨牧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你们俩同处一室,他始终对你以礼相待。”
“他就是一块木头,”郑玉咬着嘴唇,“怎么敲也敲不响。”
“你敲不响呀,师父来帮你,”那道姑笑着说道:“你阿爹阿娘为什么阻拦你们两个?难道是因为他出身低,配不上你这位侯府大小姐?”
“不,我阿爹很欣赏他的,”郑玉道:“一开始我阿爹并不反对我与他交往,可后来听说他在大明已有了妻室,态度就变了......”
“他在大明有了妻室么?”那道姑眉毛微蹙,“这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你阿爹打听到的?”
“师父,这有什么不对吗?”郑玉的目光看着他,“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我阿娘知道了很不高兴,说以我的身份,怎能与人作妾?便千方百计阻挠我跟他在一起。”
“那你呢?介不介意他这个已有了妻室的男人?”那道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郑玉。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感到很欢喜,”郑玉垂下螓首,满脸红晕,“根本就没想过别的。”
“你呀!真是一个痴情的种子,”那道姑微微摇头,“遇见喜欢的人,就什么都卖给人家了。”
“师父......”郑玉贝齿轻轻咬着樱唇,娇羞的说不出话来。
“可为师觉得他有妻室一事未必是真的。”
郑玉愕然抬头。
“这可能是他的一个借口,”那道姑缓缓说道:“从为师与他的交手中,了解到他所使用的功法是易心经内功。”
“易心经内功?这与别的内功有什么不同吗?”郑玉问。
“江湖上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己独特的内功心法,”那道姑说道:“练这易心经内功最大的特殊之处就是不能接近女色,否则走火入魔,功力尽失。”
“啊——”郑玉惊呼一声,伸手按住了檀口。
“这杨牧云的易心经内功十分精纯,已有小成,”那道姑目光一瞥郑玉,“所以他决不可能与任何女子有过亲近,更遑论有什么妻室了。”
“那他这么说......”
“他这么说是故意的,”那道姑接口道:“可能是怕你过于亲近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霸道的内功心法?”郑玉皱了皱眉,“牧云他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跟我亲近了?”
“也不尽然,”那道姑说道:“如果能够将易心经内功完全练成,那就毋须忌讳女色了,可这又谈何容易?”摇了摇头,睇了一眼郑玉,“此人心志颇坚,所以决不是一位到处拈花惹草的轻薄之人。为师言尽于此,你如何决断,为师不会阻拦。”
“师父,”郑玉眸子变得闪亮璀璨,“我可以下山去找他吗?”
第六百七十一章 各方算计
安南王宫,明慎殿,坐在御案前的黎元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黎宜民,淡淡道:“你起来吧。”
“是,父王。”黎宜民站起身,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了些血色。
“你在谅山府的事,孤都听说了,”黎元龙道:“能在那里平心静气的思过,孤很欣慰。”
“儿臣不孝,不能时时刻刻聆听父王的教诲,”黎宜民声音哽咽的道:“常引以为恨。”
“你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黎元龙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谅山府是我大越东北门户,你帮孤守好了那里,就算是为孤尽孝了。”
“是,父王。”
“谅山对面大明的情况如何?”黎元龙问道。
“大明沿边诸寨没有什么大的异动,”黎宜民说道:“但关卡把控得严了,一些物资很难运到我大越来。”
“孤明白了,”黎元龙微微颔首,面色凝重,“你要协助那里的地方官府,时刻注意大明的动向。”
“是,父王。”
“宜民,”黎元龙深深凝视着他,“我大越是个小国,远不如大明国力强大,稍有不慎,即有覆巢之危。你在那里责任重大啊!”
“儿臣愿为父王肝脑涂地。”黎宜民垂首道。
“嗯,”黎元龙点点头,“你是孤的长子,要为弟弟们做出表率。不但要好好辅助孤,今后还要辅助你的弟弟,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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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宜民身子一震,抬眼看了一下父亲,颤声道:“儿臣......儿臣明白。”
“好了,”黎元龙收回目光,“天晚了,孤就不留你在宫里了,你回去别馆好好歇息。孤正好派丁列去北边巡视,过两日让他护送你回谅山吧!”
“是——”黎宜民深深一躬,“儿臣告退。”刚要转身却停了下来。
“怎么,还有什么要跟孤说的么?”
“父王,”黎宜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阿娘她痛悔之前所为,现重病在身,谅山府条件简陋,还请父王恩准阿娘她回东京疗养。”
“哦?”黎元龙目光一闪,眉峰微微皱起,脸现不悦之色,“孤知道了,过两日会选几个御医随你回去,告诉你阿娘,在那里安心待着便是,不要去想其它。”
“是,儿臣遵旨。”黎宜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再不迟疑,匆匆出了明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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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丁列着一身便服,在书房里挑灯看白日里呈送过来的军情文书。
他刚看完一叠文书,将之放置一边,正要拿另一叠文书,忽听脚步声响,抬头一看,见是丁煜来到了他面前,不禁眉头一皱,“你不休息,来这儿做什么?”
“阿爹,”丁煜问道:“过几日你是不是要去巡边?”
“你听谁说的?”丁列目光一凝。
丁煜咬了咬嘴唇,“阿爹,我想跟你一起去。”
“胡闹,”丁列呵斥道:“你当我这是出去游玩吗?边境情势复杂,随时都有战事发生,你跟我去做什么?”
“孩儿不想再待在府里了,”丁煜抬高了声音,“孩儿想投军。”
“投军?”丁列嗤笑一声,站起身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没有
听错吧?你真的想要去投军?”
“是的,阿爹,”丁煜看着父亲犀利的目光,大着胆子说道:“孩儿总不能一直待在府里无所事事,请阿爹准允。”
“你是一时心血来潮呢?还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丁列看着儿子直摇头,“自小你不喜读书,也不喜刀枪战阵,跟几位武师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竟在东京城给我惹事。怎么突然想着要投军了?”
“我是认真的,阿爹,”丁煜一脸正色的说道:“你总不会想我一直胡闹下去吧?”
“我倒想听听,是什么原因让你忽然转了性儿?”丁列的目光盯着儿子,“投军非同儿戏,你可得想仔细了。”
“阿爹,我都十七了,”丁煜搓搓手,“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早就上阵带兵打仗了,我是您的儿子,总不能堕了您的威风。”
丁列嘿嘿一笑,捋了捋胡须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数十年前明军入我大越,凡我大越子民无不揭竿而起,你阿爹我是应天从人,扶保圣主,以图恢复大越。而现在,你投军又是为了什么?”
“我......”丁煜一时语塞。
“是郑家的那个丫头鼓动你投军的么?”丁列目光一闪。
“不,不,这是孩儿自己的意思,”丁煜忙道:“自那日从至灵县回来,孩儿就再也没见过她。”
“那就好,”丁列哼了一声,“你要明白,我决不会让你娶郑家的那个丫头的,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阿爹,这是为什么?”丁煜不解,“郑家与咱家门第相当,再说了,阿娘她并不反对孩儿与郑小姐交往......”
“住口——”丁列喝道:“你懂个什么?以后郑家的事休在我面前提起。”
“是,阿爹。”丁煜嘴角一撇,不服气的应了一声。
“你想去军中锻炼,那是好的,”丁列思忖了一下,“我会派人携一封书信去黎简那里知会一声......”
“阿爹是要孩儿去京抚司么?”丁煜摇摇头,“孩儿才不去那儿呢,孩儿要跟着阿爹。”
丁列气的笑了,“要知道京抚司的一般尉官在东京城里也是威风得紧,就如同大明的锦衣卫一样,很多人想进京抚司还找不着门路呢......也罢,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决心和勇气,我也不拦你,明日你就出城到神武卫那里去报道吧!”
“神武卫?”丁煜想了想,蓦然脸色一变,“阿爹说的是杨牧云统领的那个神武卫吗?”
“嗯,不错,”丁列点点头,“你去他那里先当一名副总制吧!”
“阿爹,你的意思是让我屈于杨牧云之下?”
“怎么,委屈你了吗?”丁列乜了儿子一眼,“你刚投军,当一名副总制够抬举你了吧?”
“可杨牧云他是神武卫的都统制,他比孩儿还小一岁呢!”丁煜瞪大了眼说道:“我是您儿子,您怎么让孩儿给他打下手?”
“军中不论年龄大小,能者为先,”丁列冷笑一声,“都统制一职是王上下旨封给他的,你要有本事,也去王上那里讨个封赏啊!”
丁煜不言语了。
“杨牧云武艺高强,射术也很是精湛,”丁列漫步来到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更重要的是,他随郑可征讨过存盆,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而你呢?除了在这东京城里耍威
风,还见识过什么......”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要不愿意,就回去歇着吧!”
“孩儿......孩儿愿去。”丁煜一咬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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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黎元龙当真绝情,”在何启秀府上,黎宜民忿忿的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阿娘病了,想见他。他却连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大殿下切勿动气,”何启秀微笑着又为他斟了一杯酒,“令堂与阮王后积怨甚深,如果接进宫里去医治,岂不尴尬?”
“哼——”黎宜民一拍桌案,震得杯碟乱颤,“姓阮的如此算计我和阿娘,要不报此仇,我黎宜民誓不为人。”
“大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启秀劝道:“现在阮家的势力遍及安南朝堂,安南王又信任阮相国,大殿下还是不要轻捋其锋的好。”
“再忍下去我就没任何机会了,”黎宜民脸色激动的看着何启秀,“你知道父王对我说什么吗?他让我不但要好好辅佐他,以后还要辅佐弟弟......这不是明白无误在告诉我,已经无缘承袭王位了吗?”
“莫非安南王已有了世子人选?”何启秀目光一闪。
“哼,那还用说么?”黎宜民咬着牙道:“除了那个姓阮的贱人生的那个小杂种外,还能有谁?”
“大殿下切莫灰心丧气,”何启秀笑道:“只要安南王还未指定继承人,你总是会有机会的。”
“机会?”黎宜民嘴角一撇,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机会?父王想要把我一辈子晾在谅山了,无论我怎样谨小慎微,曲意奉承,他都不会把我留在东京。更遑论世子之位?”
“此事来日方长,大殿下,谋大事者需得忍一时之气,”何启秀道:“你我只要从长计议,未始不能扭转乾坤呐!”
“何大人,”黎宜民看着他道:“再过两日我就要回谅山了,你说大明天兵的兵锋真的会指向我大越吗?”
“这个......不好说,”何启秀目光一转,“只要大殿下在谅山好生准备,我这里自会把消息通传给大殿下的。”
“那好,”黎宜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何大人但有所命,我黎宜民一定遵从。”
“不敢,”何启秀笑道:“我何某人是奉皇上之命与大殿下接洽的,只要大殿下真心归附皇上,这安南王的王位就一定是大殿下的。”
“但愿如此,”黎宜民笑了笑,站起身来,朝何启秀拱了拱手,“我现在就去准备准备返回谅山了,告辞!”
“大殿下,”何启秀也站起身,“用不用我派些人护送您回去?”
“不用,”黎宜民压低声音道:“父王派大都督丁列带兵护送我回谅山,就不劳烦何大人了。”
“哦?”何启秀目光闪烁,“安南王看来挺重视大殿下的,让大都督带兵护送你回谅山。”
“何大人这就不知道了吧?”黎宜民道:“丁列是奉命北巡,护送不过是顺路而已。”
“北巡,他要做什么?”何启秀眉头微皱。
“当然是整顿边防,”黎宜民说道:“大明天兵分好几路南下,我们整个大越震动,不得提前未雨绸缪吗?”
“原来如此,”何启秀淡淡一笑,“这位丁大都督可得好好巡视一番才成。”
第六百七十二章 公子投军
仁安宫西偏殿内,王后阮氏英双膝跪在一张棕垫上双手合十,对着一幢佛龛双目微瞑,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祈祷着什么。
佛龛里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手托婴儿,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
“王后娘娘——”一位宫女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口,垂首低声唤道。
阮氏英微微睁开了眼,“什么事?”
“赵公公到了。”
“嗯,”阮氏英轻轻颔了下首,“你先领他到清心斋内吃茶,本宫等会儿过去。”
“是!”那宫女应声去了。
......
“王后娘娘,老奴这厢有礼了。”阮氏英一入清心斋,一位脸圆圆的老太监便上前行礼,他便是黎元龙身边的内侍总管之一赵泊。
“赵公公在本宫这里毋须多礼,”阮氏英淡淡一笑,指着清心斋内的一张座椅说道:“请坐下说话!”
“谢王后娘娘!”赵泊应了一声,却并不就坐。
“王上歇息了?”阮氏英缓步来到正中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下问道。
“是,”赵泊回道:“王上没让任何人去侍寝,是一个人在乾兴宫睡下的。”
“黎宜民呢?”阮氏英端起几上的白玉瓷碗轻轻啜了口茶又问,“王上有没有把他留在宫中?”
“没有,”赵泊摇摇头,“王上让谅山君回宫外别馆歇息。谅山君面见王上时曾提出让其母杨氏贲回宫养病......”
“哦?”阮氏英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王上怎么说?”
“王上驳回了谅山君的请求,”赵泊道:“让其母继续留在谅山,不过会派宫里的几名御医去给杨氏贲看病。”
“哼,”阮氏英将茶碗在几上重重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母子终究还是不死心,想着卷土重来。”
“王上已经厌弃了他们,”赵泊笑道:“谅山君就算百般请求,王上也不会为之所动的。”
“话虽如此,让他留在京里究竟是个隐患,”阮氏英的目光一闪,“王上有没有命他何时离京?”
“王上虽没给谅山君定下确切离京的日子,”赵泊道:“不过已命丁大都督北巡时护送谅山君回封地去。”
“呃,”阮氏英点点头,“丁列要去北巡了吗?这是谁的主意?”
“老奴不知。”赵泊垂首道。
阮氏英蛾眉微蹙,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一圈说道:“这几日郑可可曾向王上上奏过什么?”
“这个......”赵泊迟疑了一下说道:“太尉大人前日曾单独来过明慎殿,请王上注重北部边防。”
“这老狐狸,”阮氏英眯起了眼,“他刚刚支走了副都督阮晟去援救占城,现在又哄着王上把丁列调出东京......他想干什么?想要独自一人掌管京城的军政大权吗?”转向赵泊,“赵公公,王上那里请你替本宫多盯着点儿,一有什么消息就立刻禀报本宫。”
“是,王后娘娘。”
“阿妙——”阮氏英高声叫道。
一名宫女托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
“赵公公,”阮氏英看着赵泊道:“这你去喝茶吧!”
“这......”赵泊忙深深一躬,满脸欢喜的道:“谢王后娘娘打赏!”太监居于深宫,不
能过平常人的生活,因此对银钱有异乎寻常的喜好。
待赵泊走后,阮氏英对那个叫阿妙的宫女说道:“你让阿诚出一趟宫,去找阮相,把丁列北巡的事告诉他,请阮相早做安排,切不可把东京的卫戍之权拱手让给了郑可。”
“是,王后娘娘!”
————————————
杨牧云回到军营后,正在帐中安坐,忽见黄总制与柯总制一脸古怪的来到他的帐内。
“二位有什么事吗?”杨牧云眼皮一抬问道。
黄总制与柯总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说话。突然帐帘一掀,又走进一人。
那人满脸含笑,来到杨牧云面前微拱了拱手,“神武卫副总制丁煜拜见统制大人!”
杨牧云瞪大了眼,眼前之人不是丁大公子丁煜是谁?
“丁大公子,你这是唱哪一出啊?”杨牧云站起身,“这里可是军营,容不得在此玩笑。”
“非是玩笑,下官是来统制大人这里报道的,”丁煜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到杨牧云跟前,“大人请看!”
杨牧云接过展开,大致浏览了一下,上面写的大意是把丁煜派到神武卫来,要杨牧云妥为安置。信的末尾确实盖着都督府的大印。
“丁公子,”杨牧云合上书信,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一眼丁煜说道:“这是你想法呢?还是大都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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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分别吗?”丁煜双眉一扬,“杨大人年纪轻轻都能担任都统制一职,本公子如何不能从军?”
“丁公子说的是,”杨牧云一笑,“在下如何能与公子相比?”看向黄总制和柯总制,“丁公子为国报效,不知二位谁愿意接纳?”
“这......”两人登时脸色俱各一变。
“黄总制比我早入伍几年,”柯总制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面向杨牧云道:“而且带兵也比我有方,丁公子还是跟他好些。”
“柯总制这话差了,”黄总制瞪了他一眼,“在这神武卫里你不总是说我黄景元带的这一所兵比不上其他五所吗?你一向勇往直前,不甘我后,怎么此刻把我推前面了?照我看,丁公子能来我神武卫,是件天大的喜事,柯老弟应该当仁不让,为大都督担负起教导公子之责。”
“黄总制你......”
两人说着说着急红了脸,都争着要把丁大公子推给对方。可见谁都不愿意把这位活祖宗纳入自己的麾下当副手。
丁煜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
杨牧云轻咳了几声,正想说话。忽然柯总制弯下腰,按着自己的肚子脸现痛苦之色,“啊哟不好,肚子疼。大人、丁公子,下官得出去方便一下,失陪!”说着不等对方回话,很不义气的丢下黄总制,逃也似的出了大帐。
黄总制气得直吹胡子,正欲追出去。却被杨牧云拦住了,他一脸小嘻嘻的看着黄总制,“你哪里去,莫非也肚子痛么?”
“我......大人......”黄总制涨红了脸,急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黄总制,借一步说话。”杨牧云使了个眼色,走向大帐一角。黄总制无法,只得跟了过去。
“黄总制,”杨牧云压低声音问道:“不知你在军中待了多少年了?”
“回大人,”黄总制一抱拳,“下官十七岁入伍,至今已整整二十一年。”
“哦,”杨牧云点点
头,“黄总制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应该很不容易吧?”
“回大人,”黄总制一脸骄傲,昂然道:“下官能当上总制,全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是吗?”杨牧云肃然起敬,“柯总制比你要年轻得多,你的官制应该要高过他才是。”
“回大人,”说起那位逃之夭夭的柯总制,黄总制一脸不屑,“下官是个大老粗,不知逢迎上司,所以不如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宵小之徒升得快。”
“黄总制为人正气,本官很是佩服,”杨牧云笑道:“现在有个能让你升迁的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不知你愿否一试?”
“哦?”黄总制浓眉一扬,“请大人教我。”
杨牧云瞥了丁煜一眼,把声音又压得低了些,“丁煜可是丁大都督的公子,虽说不大好伺候,可何尝不是跟大都督亲近的一个机会?你把丁公子纳到自己麾下,还怕大都督不高看你么?如此一来,黄总制你高升那是指日可待呀!”
“可是......”黄总制愁眉苦脸道:“丁公子要是不听我的怎么办?下面的人下官还如何再去约束?”
“黄总制,”杨牧云拍拍他的肩,“你何必约束他呢?你做他的副手不就成了?能够忍得一时,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柯总制他可不如你聪明哟!”
黄总制拍拍脑门,转忧为喜,“多谢大人提点,下官愿接纳丁公子。”
“嗯,”杨牧云点点头,“还有,你不要在军中到处宣扬丁公子的身份,你知我知就行了,我会让柯总制也守口如瓶。”
“是,大人。”
“你先去吧,”杨牧云道:“待会儿我会让丁公子去你那里,你先对弟兄们吹吹风,说上面派了一位副总制过来,别的什么也不要说。”
“下官明白。”黄总制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大帐。
“丁公子,”杨牧云面带微笑的来到丁煜跟前,“我与黄总制说好了,待会儿你去他那里。”
“是,统制大人。”丁煜拱手抱拳朝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在我这里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杨牧云笑道:“不过军中不比别处,丁公子你还是事事收敛一些的好,不要太过张扬。”
“在统制大人眼中本公子就是这样不堪吗?”丁煜双眉一挑,“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的。”
“那就好,”杨牧云道:“你去准备准备,说不定我们随时都要跟大都督北上。”
“是!”丁煜抱拳应道,转身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杨牧云——”
听他叫自己的名讳,杨牧云眉毛一拧,“丁公子有何指教?”
“我想问一下郑小姐在哪里?”丁煜抿了抿嘴唇,目光紧盯着他,“我派人到太尉府里打听过,她并不在府里,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投军是为了打听她下落吗?”杨牧云笑了笑,“那你可来错了地方。”
“我只是想证明给她看看,我也能做大事,”丁煜眼中闪现出一丝火花,“不知你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杨牧云想起郑玉在她师父处,那个地方较为隐秘,想来不愿被旁人打扰。于是微微摇头,“她在什么地方我并不知晓,我也有很长时候没见过她了。”
“呃......”丁煜目露失望之色,转身离了大帐。
目送他离开,杨牧云心中有些矛盾,遂长叹一声。
第六百七十三章 草庐激辩
三日后,旌旗招展,大都督丁列全身披挂,在神武卫官兵的护卫下出了东京北门,谅山君黎宜民的车马也在其中。
杨牧云一身鱼鳞甲,头盔上盔矛的红樱迎风飘动,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好不威风。丁煜也顶盔掼甲,一扫往日的纨绔之风。
过了升龙江后,队伍一路向东北,逶迤前进。丁列此次出京北巡除了贴身百余护卫外,就带了杨牧云神武卫的两所人马共一千人。
大队人马行进得并不快,正午时分到了北江路首府慈山府。
慈山府不大,但由于是京北重镇,所以驻扎着一卫兵马。大都督的到来,惊得北江路宣抚使、慈山卫都统制、慈山府知府一齐出迎。
丁列本不欲进城,但考虑到黎宜民在军中,便令神武卫兵马留驻城外,自己率领贴身护卫和黎宜民在慈山府一众军政大员毕恭毕敬的邀请下入了城。杨牧云本来是和所部驻扎城外的,但大殿下说他一路辛苦,极力相邀他入城,当然,和他一起的还有丁煜。
慈山府最大的酒楼万鸿居酒楼今天热闹异常,因为很少有这么多军政大员到此,老板使出浑身解数招待今日来的贵客。
一时间酒楼里觥筹交错,喧哗声大起。
由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大殿下和丁大都督身上,杨牧云这里冷清得很。他一时觉得无聊,便信步走出了酒楼。
路面上的行人不多,街道也不甚繁华,杨牧云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拐入了一个小巷。
前方,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一个小院中飘来。一种亲近感油然从他心头升起,使他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湖州府学,和一众莘莘学子饱读文章。
他走到院门前止住了脚步,仔细聆听里面在朗读些什么。
“盖闻仁义之举,要在安民;吊伐之师,莫先去暴。惟我大越之国,实为文献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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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杨牧云闻所未闻,感到一阵新鲜,一句惟我大越之国,定是安南文人所写的文章。不过后面的文句让他听得暗暗皱起了眉头,“狂明伺隙,因以毒我民;恶党怀奸,竟以卖我国。焮苍生于虐焰,陷赤子于祸坑。欺天罔民,诡计盖千万状;连兵结衅,稔恶殆二十年......”这分明说的是永乐年间太宗皇帝派兵征安南的往事,明军应安南黎民之请讨伐天怒人怨的胡一元胡汉苍父子,兴的是仁义之师,怎么被恶毒攻击成这样?杨牧云心中不悦,正要转身离开,忽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两个十一二岁少年的脑袋。他们东张西望了一番,正要推门欲出,见到一身披挂的杨牧云,不禁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门板“哐啷”一声发出了声响。
杨牧云见了不禁莞尔,这种场景他再熟悉不过,无论在哪个地方,不愿意听先生授课而逃学的学生比比皆是。自己也曾在无聊之时和几位同窗偷偷离开学堂去外面游玩。
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威严的声音高声叫道:“阿照、阿栗,你们两个又要偷跑出去吗?”
院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位年约四十,相貌清癯教书先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刚要开口训斥那两个逃学的少年,抬眼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杨牧云,微微一惊,朝他拱手施礼道:“不知军爷因何到此?”
“唔......”杨牧云垂首看了一眼身上穿戴的铠甲,向那教书先生笑了笑,“本官只
是散步到此,听到有人读书便驻足听了一会儿,先生勿怪!”
“哦?”教书先生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莫非军爷也读过书么?”
杨牧云点点头,“经史典籍俱皆涉猎一二,不过在先生面前,未免贻笑大方了。”
教书先生眼中的异色更浓,看杨牧云的穿戴应该是员武将,而且年纪不大,但说话文绉绉的。武将里出个读书人真是太罕见了。
“哪里哪里,”教书先生脸现敬意,“若是军爷有兴趣的话,不妨随草民到里面一叙。”
“先生正在教书,如何能够打扰。”
“无妨无妨,”教书先生笑道:“学生们也累了,正好让他们休息休息,军爷,里面请!”
“先生请!”杨牧云见他盛情相邀,只得应允。
......
这个学堂共两进院。教书先生把杨牧云让到了里面屋坐下,便呼唤僮儿上茶,或许从来没见过一个将官能够到此,学堂里的学生都感到新鲜,纷纷聚来观看。
“这位军爷好年轻,”有人道:“他是与先生相熟吗?”
学生里不乏十八九岁的人,见到杨牧云时更觉惊异。
“本官杨牧云,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杨牧云坐定后问道。
“草民付梓晋,见过杨大人。”教书先生微欠了欠身。
“本官孤陋寡闻,方才听学生在读一篇文章,不知是何人所作?”杨牧云问道。
“杨大人没听过吗?”付梓晋微感惊讶,这位军爷也自称是读书人,怎会没听过这篇文章,便道:“这是当代大儒,先丞相抑斋先生所作的‘平吴大诰’,大人真的不知道?”
杨牧云摇摇头,又问:“抑斋先生是谁?”也难怪他不知晓,他本明人,安南家喻户晓的人物他又如何知道?
付梓晋更奇怪了,拈着胡须说道:“抑斋先生就是先王驾下丞相,因功被封为冠服侯的阮廌,他是开国功臣之一,在我大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现在已告老还乡,这‘平吴大诰’是其生平得意之作。凡我大越的读书人都能朗朗上口。”
“呃,”杨牧云含糊了一声,“不知这‘平吴大诰’里讲述的是什么?”
“暴明无道,”付梓晋慷慨激昂的说道:“借我大越内乱而占我疆土,虐我黎民,凡有志之士无不奋起反抗。抑斋先生作的‘平吴大诰’唤起我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驱逐暴明,还我河山......”
听他讲得滔滔不绝,杨牧云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大明太宗皇帝本无意对安南用兵,是陈天平效法申包胥哭于帝阙,求天子出兵讨伐谋朝篡位的胡氏父子,太宗皇帝应天从人,出兵解民于倒悬。大明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安南百姓得知王师到来,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最后胡氏父子被擒,胡朝覆灭,太宗皇帝使人遍寻陈氏子孙不得,这才应了安南耆老们的请求,安南本是中国地,地入中国。”
“你......你胡说什么?”付梓晋瞪大了眼。
“非是胡说,”杨牧云继续说道:“安南本是荒芜之地,是秦始皇南征,置桂林象郡,才开始通化,之后千载,安南始终奉中土为天朝。岁币上贡,莫敢不从。礼制衣冠,具慕华夏。就连文学典籍,也与中原一般无二。自唐末大乱,海内鼎沸,交
趾趁乱立国,至大明太宗皇帝时,已四百余年。太宗皇帝兴兵除乱,安南重归大明,乃是盛举,如何成了暴明?”
付梓晋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杨牧云所说句句是实,安南与中原本为一体,大明军队入安南,也并不是无道。可这位年轻的将官,怎么口口声声为大明讲话。
杨牧云的一番话让周围的学生听得颇为新鲜。
“我们大越真的本来就属于中原吗?”一名年纪较小的学生说道。
听到学生们议论起来,付梓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又不能张口指斥,遂冷笑一声,“大人如此为大明张目,贬损我朝,似乎不妥吧?”
“本官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杨牧云淡淡道:“这‘平吴大诰’中辞句偏激,对恢复大明与安南的关系实为不利。先生还是少讲为好!”
“如今北边军队调动频繁,”付梓晋昂然道:“大明又要打过来了,我们读书人正要传诵这‘平吴大诰’,以鼓舞我大越的民心士气。”
“这些都是传言,”杨牧云眉头一皱,“大明军队南下是征讨麓川叛逆,与安南何干?先生不要威严耸听。”
“非是草民危言耸听,”付梓晋道:“丁大都督亲自率军北上了,这不正说明时局危难。我等读书人正该振臂高呼,为君解忧,为国纾难。”
杨牧云摇摇头,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外面有人敲门,他长身而起,见学堂里的学生带进来两位披甲的士卒。他们一见杨牧云便躬身施礼道:“统制大人原来在这里,大都督命小人请大人回去。”
这两人是丁列身边的护卫,识得杨牧云。
“本官不胜酒力,便出来随便走走,未及告诉大都督......”杨牧云笑了笑,“罢了,本官这就跟你们回去。”转向付梓晋道:“今日有幸听得先生教诲,他日有缘再来讨教,告辞!”
“草民恭送大人!”付梓晋脸色变了变。
待杨牧云走远,一名学生小声问道:“统制大人是多大的官儿呀!比知府大人大吗?”
另一个学生道:“他看起来比知府大人威风多了,那一身穿戴跟本地的军爷大不一样,莫非是从别处来的?”
“你们瞎议论什么?”付梓晋绷起脸道:“朝廷官员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我跟你们说,他方才说的那番话谁都不能再提,明白吗?”
“先生,这是为什么?”一名年龄较小的学生问道。
“啪——”付梓晋手中戒尺在他头上打了一下,“我的话你们记住就可以了,要知道,有些话他可以说。但要是从你们嘴里说出来,那就大祸临头了,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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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过后,丁列和黎宜民便离开了慈山府,令杨牧云指挥神武卫官兵重新开拔了。
黎宜民默默的坐在车里,拿出一块木雕用小刀一刀一刀的刻起来,他刻得很仔细,生怕一刀下去刻坏了什么。
杨牧云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
“怎么,你也想试试吗?”黎宜民抬头看了杨牧云一眼。
“下官是想,大殿下刻好了能不能送我一个?”杨牧云笑笑说道。
黎宜民的脸色忽然一沉,冷冰冰的说了一句,“我雕刻的东西从来不送人的。”
第六百七十四章 北进之路
看着黎宜民的神情,杨牧云感到有些后悔,世间有些人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尤其是至亲至爱之人。
黎宜民的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好几个人,个个头发花白,从服饰上看应该是王宫里的御医。
“奇怪,这些御医是要跟这位大殿下回谅山么?”杨牧云心中疑惑,想问又不好开口。
这时其中一个御医说道:“不知杨娘娘得的是什么病?究竟好不好医治?”
另一个御医道:“到了谅山不就知道了?别的病还好医治,就怕是心病,那就棘手了。”
笔趣阁
......
几名御医你一言我一语,探讨去谅山治病的事。
杨牧云闻听浑身一震,目光向黎宜民看去,只见他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后面车上的说话,依然专注的一刀一刀刻着木雕。
杨牧云清楚的记着,那次从何启秀府上出来后,跟这位大殿下一番谈话,得知他手中雕刻的是她母亲的雕像,而他母亲已不在人世了。而那几位御医嘴里说的杨娘娘应该就是黎宜民的母亲杨氏贲,要不然谅山还有第二位杨娘娘吗?
杨牧云心中疑云大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黎宜民对自己说的是谎话?但如果这样他为何一再不厌其烦的雕刻自己母亲的雕像呢?而且那个晚上他提及母亲时候一脸悲痛,对安南王黎元龙又是满脸的愤恨,不似作伪......想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
一匹快马驰来,停在黎宜民的车旁,马上骑士朝黎宜民一拱手道:“殿下,前方还有五十里就是谅江府了,大都督问殿下晚上要不要在那里歇息?”
黎宜民停下手中的刀,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请回去告诉大都督,天色还早,就不在谅江府停了。过了谅江府就是保禄县,要歇就在那里歇吧!”
“是!”骑士应了一声,策马去了。
“这两府离得好近,”杨牧云听了心中暗道:“相距不到百里,大明两个县之间也不止这么远。不过看刚过去的慈山府规模,也就相当于大明一个县城而已。”
大队人马行程并不快,因此一路行来每个人脸上显得并不疲惫。
丁煜还是第一次跟着大队人马行军,感觉很是新鲜,拉着身旁的人不住问这问那。黄总制碍着大都督的面子也不好去约束他。
过了谅江府后,一路变得山高林密起来,路也变得有些陡峻难行。行军的速度更加慢了下来。
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丁煜的马前蹄一崴,身子一歪,差点儿把丁煜掀下来。还好这位丁大少练过些拳脚功夫,在胯下坐骑卧倒前飞身一扑,跳下马来,饶是如此,还是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众目睽睽之下,丁煜脸上一热,甩开马鞭朝那匹马抽了过去。边抽边骂,“畜生,你竟敢跟本少爷作对,还不快给我起来。”
那匹马嘶鸣一声,撑起后腿正欲站起,陡然身子一颤,又歪倒在一旁。
几名军士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丁煜脸一红,手中鞭子抽得更加狠了。
“啪啪——”那匹马身上抽出了道道血印,嘶叫着就是站不起来。
丁煜正抽得兴起,忽然手臂一沉,手里的马鞭被人死死拽住,他张口欲骂,待扭过脸看到是杨牧云时,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丁大公子又何必跟一个畜牲过不去?”杨牧云嘴角带着嘲讽的意味,看看卧在地上的马,“看来这马是真的走不了了,你打它也没用。”
“那怎么办?”丁煜气呼呼的叫道:“这离谅山还远,难道要本公子一路走过去吗?”上前踢了那马一脚,“畜牲,竟让本公子出丑,看我不踢死你!”
“丁大公子请息怒,”杨牧云劝道:“这路越发难行,马儿难免失蹄......这样吧,你骑我的马。”
“这......”丁煜一呆,“这怎么行。”
杨牧云也不多说,把马缰递到他手里,“拿着,这马儿都有灵性,不可任由自己性子一再催逼。”
“唔......”丁煜咬了摇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杨牧云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是军中的副总制了,一言一行大家伙儿都看着你,这大少爷的脾气该收一收了。”
“是,大人。”丁煜垂下头不敢看他。
......
没了马,杨牧云和后面的步兵大队一起行走。
东京十二卫是安南军中装备最精锐的,步骑比例是按照二比一配备的。也就是一卫三千人,骑兵一千,步兵两千,而其他地方厢军更是几乎全部都是步兵。
阮晟南下时抽走了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及四所人马共两千人,其中骑兵七百,只给杨牧云留下了两所兵马一千人,其中骑兵只有三百。所以有马骑的将卒都一脸神气。
如今杨牧云这位都统制大人把马让给了别人,一点儿不介意和步卒一起步行。这就赢得了大多数步卒的好感。
“大人,”一名步兵都尉对他说道:“以前阮大人在神武卫时,他可从没向你这样下马行军的。”他说的阮大人自然是已经升为副都督阮晟。
杨牧云笑了笑:“阮大人他打过仗吗?”
“他打过屁仗,”那名步兵都尉爆了粗口,“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前阮大都督的公子,还有相国大人的侄儿,不然凭他的本事,能升得那么快?”
“管兄,你小心些。”另一名步兵都尉提醒他道。
“怕什么?”那名步兵都尉满不在乎的说道:“神武卫里说他坏话的多了,尤其是两位总制大人,就因为抽调马匹的事跟他闹到了大都督那里。”
“哦?有这事?”杨牧云来了兴致。
“大人那时还没来,不知道这事,”那名都尉说道:“这不阮大人要带队坐海船去占城吗?要把神武卫里的马匹全部抽走,黄总制和柯总制登时就急了,告到大都督那里,经大都督调解,才交出去五十匹马,就这样,他们背后骂了阮大人好一阵子。”
由于安南养马的规模不大,所以马匹弥足珍贵,一支部队能够建立起一支骑兵队伍,就足以堪称精锐了。
“那公子哥儿不体恤马力,”那名步兵都尉说起了丁煜,“只顾骑着马到处乱蹿,这向北的路本就难走,不马失前蹄才怪。”
“
大人,”另一名步兵都尉向杨牧云问道:“那公子哥儿定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公子吧?”
不待杨牧云回答,先前那名步兵都尉说道:“这还用说?你没听大人说他姓丁吗?”
“呃......”另一名步兵都尉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跟着这些个步兵都尉说话,杨牧云一路倒也不寂寞。
前边黎宜民的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杨牧云走上前问道:“大殿下是要歇息一下再走吗?”
黎宜民放下手中木雕,冲他笑了笑,“杨大人,来,到车上来,你我一起坐车走。”
“不敢,”杨牧云连忙拱手道:“我身为都统制,理当和部下们一起行走,大殿下请便,不用管我。”
“这一路到谅山可不近呐,”黎宜民看着他道:“杨大人难道打算就一直这样徒步护送本君吗?”
“这是下官的职责,”杨牧云道:“大殿下不必介怀。”
“若如此,本君就下来与杨大人一同行走,”黎宜民很认真的说道:“你能走,本君亦能走。”
“这怎么成......”杨牧云还待推脱,见黎宜民果真要下车来,连忙上前拦住,“大殿下不可如此,下官遵命便了。”
......
马车辚辚前行,在山路上左右摇晃。杨牧云坐在车里,感受这一路的颠簸。
“杨大人,”在车内黎宜民压低声音一笑,“你此番离开东京,有没有去何大人那里去辞行啊?”
杨牧云一怔,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见所有人都离马车甚远,方轻舒一口气道:“大殿下,此话怎讲?”
“看来何大人并没有交代给你什么,”黎宜民看了他一眼道:“杨大人是真的要随丁大都督一路巡视下去了。”
“大殿下,”杨牧云皱了皱眉,“你带着这几位御医回谅山妥当吗?”
黎宜民目光一闪,“你也知道了其中不妥,是不是?”
“听大殿下这么说,那这一定是王上的意思了?”
“他不过是敷衍我而已,不碍事的,”黎宜民表情淡然,“就算我阿娘真活着,御医们诊治了回去之后,他也是连问都不会问的。”
“唔,怎么说,大殿下也一定是有了应对之策了?”
“这事应对起来不难,”黎宜民道:“倒是这个丁列,可得让你多费心了。”
“大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黎宜民唇角微微一翘,“我大越与大明交界处情势复杂,除了驻扎一些正规兵马外,其余的都是各土司的私兵,他们在大越与大明之间摇摆不定,最是难以捉摸。”轻笑一声,“丁列就带了一千兵马出来巡视,也恁的托大了。”
杨牧云听得心头一紧,“大殿下莫非得到了什么消息?”
“消息倒没有,”黎宜民悠悠道:“不过这也并不代表你们这一路会风平浪静,总之小心一些,好自为之吧!”
“多谢大殿下提醒!”杨牧云拱手谢道。
第六百七十五章 谅山府城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一行人穿过山间小路终于到了谅山府。暮色中,谅山府的城墙显得高大而坚固。
安南的城墙是从周围山里采的青石垒就,看起来很是粗糙。城门处士卒刀枪林立,戒备森严。
听说谅山君和丁大都督到来,谅山路宣抚使和谅山知府早早迎出了城外。他们一到,便毕恭毕敬的请入了城内。
谅山府城不大,容不得大军进驻。因此千余神武卫将士驻扎在城外,只有丁大都督、杨牧云和百余护卫随黎宜民进城。
傍晚的谅山城显得格外静寂,街道空旷无人。一行人先护送黎宜民回府,尔后丁列、杨牧云来到宣抚使衙门。
宣抚使黎坤,年纪三十余岁,人看起来很精干,见丁列顾不得在谅山君府上稍坐一下便径直到宣抚使衙门,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入衙,亲自引领丁列和杨牧云到自己的密室里来,这里摆着一个巨大沙盘,按比例制作了谅山周围方圆五十里的山川地形。
“现在军情如何?”一入密室丁列便单刀直入的问道。
“镇南关方面的明军并没有大的异动,”黎坤回禀道:“只是最近半个月盘查严了很多,很多物资不让通关了。”
“哦?”丁列浓眉一挑,“大明都禁绝了什么?”
“皮革、铁器还有硝石、马匹。”
“嗯,”丁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又问:“对面明军的兵力有没有增加?”
“这个......”黎坤思忖了一下道:“据打探,镇南关只增加了两营广西本地的土司兵,并没有大明外省兵马到来。”
“唔,”丁列颔首道:“那谅山周围的布防如何?”
“回大都督,”黎坤垂首道:“谅山周围四寨,分别为禄平州、文渊州、文兰州、脱朗州,驻扎的兵力一千到两千不等,文渊州距镇南关最近,只有十里,为谅山府正北门户,驻扎兵力最多,共两千人。脱朗州和禄平州分为谅山府左右犄角,各驻扎一千五百人。文兰州在谅山府侧后,只留驻了一千兵马。”
“那谅山府呢?布置了多少兵马?”
“两千,”黎坤道:“若是战事一起,谅山府还可以组织几千丁壮,但所有加在一起,也不过万人。而且战马奇缺,合起来不超过二百匹,机动力不足,一旦被分割包围,各据点之间很难支援。要是明军真的打过来,三万以内下官这里还能支撑一阵,要是超过五万......”顿住了口摇头不语。
“那谅山府储备的粮食能够吃多少天?”
“三十天,”黎坤不假思索的道:“不过下官这里守城器械不足......”
他还未说完丁列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回来写份单子报到兵务司就行了,不用在我这里诉苦。”
“是。”
“最近你这里有没有抓到明军的探子?”丁列问道。
“倒是抓了一些,”黎坤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就是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嗯,你一定要加紧防范,”丁列道,“切勿要明人的奸细渗透进来。”
“是,大都督,”黎坤目光看着丁列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您一路辛苦,下官在府内已摆好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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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督累了,”丁列一摆手道:“想早些歇息,杨统制......”朝杨牧云道:“你去替本督赴一下宴,和黎宣抚使他们亲近一下。”
“是。”杨牧云应道。
......
筵席是在宣抚使衙门内摆的,谅山府大小官员陪同杨牧云以下的军中将官。
黎坤和杨牧云还有谅山知府坐在一桌,佳肴美酒摆满了桌子,当然,还少不了声乐歌舞。
席上,黎坤和谅山知府潘乐频频向杨牧云劝酒。
“杨大人能够来到这里,使本官感到蓬荜生辉啊!”黎坤笑着说道。
潘乐是矮胖子,他满脸堆笑的高举着酒杯对杨牧云说道:“下官今年三十有八,还是头一回见到杨大人这么年轻的都统制,真是年轻有为呀!来,下官敬杨大人一杯!”
“黎大人,潘大人客气了,”杨牧云微笑说道:“大都督治军甚严,本官可不敢多饮,喝完这一杯就此打住,各位请随意。”
“哎?杨大人说哪里话来,”潘乐挤眉弄眼的笑道:“现在又没有打仗,杨大人陪大都督一路风餐露宿,好不辛苦,喝几杯酒打什么紧,就算是大都督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本官不胜酒力,潘大人不必再劝。”杨牧云肃然道:“明日本官还要陪同大都督出巡,望二位见谅!”
潘乐与黎坤对视了一眼,举着酒杯的手放了下来,乜着眼朝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进来两位装扮妖艳的女子,扭动着水蛇腰来到杨牧云身边坐下。
她们身上浓浓的花香味差点儿让杨牧云打了个喷嚏。
“杨大人,”潘乐介绍道:“她们是我们谅山府燕春院最红的两位姑娘阿蕊和阿巧。色艺均是一绝。”又对那两个女子道:“这位是从东京城来的杨大人,你们可要小心伺候好喽。”
“放心吧潘大人,”那位胸脯异常丰满的女子叫阿蕊,她吃吃一笑,倒了杯酒端至杨牧云面前,“杨大人,您这么年轻就做了东京城里的大官,不知要羡煞多少人,来,奴家竟您一杯。”
“这酒本官是不能再喝了。”杨牧云两眼一翻,接过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
见他脸现不愉之色,阿巧见机的快,忙伸箸夹了一块鱼肉放置杨牧云面前的碟子里,嗲声道:“那大人您就多吃点儿菜。”
杨牧云眉头微皱,也不动筷子。
黎坤和潘乐见状,同时站起身来笑道:“杨大人这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黎坤一抬手,“来呀,送杨大人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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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坤给杨牧云安排的住处是宣抚使衙门旁侧的一个小院,很幽静。房间里布置得很暧昧,一张雕花大床上悬挂着锦罗绮帐,上面够好几个人翻滚了。
一进屋,阿蕊和阿巧就一左一右的搂住了杨
牧云的脖子。引他们过来的随从见状忙出去关上了门。
“大人......这屋里好热呀!”两个女子的声音甜的发腻,说着就去解身上的衣服。她们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衣襟一开,就露出了丰腴的手臂和粉红的抹胸。
“你们先不要急,”杨牧云指了指绮罗帐下的那张雕花大床,“上了床你们再脱不迟。”
阿蕊和阿巧互相对视了一眼,笑得更妩媚了,原来这位年轻的大人还是挺会玩嘛!
正要拉扯着杨牧云一同上床,谁知他却一甩手臂,“你们先上床去,把衣服脱了等我。”
“好,我们听大人的。”两个女子吃吃笑着扭动着腰肢爬上了床,在锦罗帐下除去了全身的衣衫,露出了丰满诱人的躯体。两个女子拉过锦被盖住自己赤裸裸的身躯,朝杨牧云抛了个媚眼,腻声道:“大人,您还在等什么呢?”
“本官当然要等,”杨牧云笑着来到床边,“等你们两个睡着了呀!”说着抓起她们除去的衣衫迅速退到了门口。
“大人您这是......”两个女子瞪大了眼,不明所以。
“你们在这里睡吧,本官出去了。”杨牧云说着吹灭了房中的蜡烛,轻轻推开门,闪身到了屋外。
“大人......”两个女子刚想起身,才发现她们全身一丝不挂,而衣服被杨牧云拿了去。虽然她们裸袒面对男人都不会眨一下眼,可脸皮还没有厚到能够光着身子追出去,不禁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
杨牧云出了屋子,方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家伙,竟然用酒色来诱惑我,”他心中暗道:“还好我没入他们的套。怪不得丁大都督坚不肯赴宴,原来是怕被地方官员牵着鼻子走。”
杨牧云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而屋里的那两个女子也没有喊叫,便快步出了这个小院。刚出院门,便见一个人影在前方匆匆行走,正是带他和那两个女子来这里的黎坤身边的随从。心念一动,便展开轻功跟了过去。
那个随从穿过几道院门,便进了一幢大屋内。
杨牧云飞身贴墙而立,隐隐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目光微凝,循着说话的声音蹑手蹑脚的来到一扇窗户下。窗棂上糊着窗纸,透过灯光,可以看到里面几条人影在晃动。
杨牧云悄悄抬起头,伸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眼睛贴着小洞向里面看去。
屋里坐着黎坤和潘乐两人,那随从躬身正向他们诉说着什么?
“那杨牧云睡下了?”黎坤抬了抬眼皮问道。
“睡下了,睡下了,”那随从很肯定的说道:“我亲耳听到他让阿蕊和阿巧脱光了衣服去床上等他,然后里面的灯就灭了。”
潘乐哈的一声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都好这一口。怎么样,他比我想象得还要猴急。”
黎坤嘿然道:“早知道就再多叫几个娘们来,让他好好乐一乐。”
第六百七十六章 文渊州寨
“那他明日一天都休想爬起来了。”潘乐笑道。
黎坤朝那随从挥挥手,“你下去吧!”
“是,大人。”那随从躬身退了下去。
“黎大人,”潘乐说道:“丁列此来定是巡查边防的,你可得小心应对啊!”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黎坤冷冷一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谅山这里的兵马满额也就八千而已,维持禄平到脱朗百十里的防线,平常倒也勉强够用,一到战时那就捉襟见肘了。”
“这都是小事,”潘乐道:“关键是逃兵甚多,谅山账册上的兵马是八千员额,可实际上能有六千就不错了,要是丁列根据花名册一一查点的话,不就露馅了吗?”
“这我自有办法,”黎坤瞥了潘乐一眼,“倒是潘大人你掌管着谅山府库,我之前报给丁列说谅山有可支取三十日的粮草,潘大人你可得好好准备一下了。”
“什么?”潘乐脸上变色道:“黎大人,你这不是害本官吗?谅山多山,能够可供耕作的土地稀少,光靠本地征粮养军那是很难维持的。每月需东京那里固定运粮过来。你上个月多支取了半个月的粮食,这亏空还没填补,现在我哪儿有三十日的粮食供丁大都督查看?”
“潘大人,”黎坤嘿然道:“事发突然,大明那里的关卡加紧了盘查,很多东西运不过来。这半个月粮食的亏空得往后拖一阵子了,你想想办法,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黎大人,这你让下官如何应付?”潘乐急道:“要是被大都督发现府库里粮食对不上账目,我这人头可就得落地了。”
“潘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黎坤嘴角一翘,“那日你拿好处的时候可没见你像现在这样为难呀!”拍拍他的肩,“不用紧张,办法总是能够想出来的。姓丁的在这里也待不长,只要能够应付过这几日也就算过去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潘乐沉着脸站起身,朝黎坤拱了拱手,“既如此,那下官就得回去布置一下,告辞!”
“潘大人慢走,不送!”黎坤悠悠一笑。
......
看着潘乐匆匆离去的背影,杨牧云也悄无声息的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推门进去时,屋内一片静寂,阿蕊和阿巧在床上已经睡熟了。杨牧云不声不响的坐在窗台下的椅子上,阖上双目练起功来。练习易心经内功是他每天晚上的必修课,一日不曾落下。这样保证了他的功力日益精进。
来到安南已经数月,他已经渐渐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听到黎坤与潘乐之间的一番对话,他知道其间必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不要把这一番话去告诉丁列呢?”杨牧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透露出去,等抓到了确凿的证据再说不迟。
一缕月光顺着窗棂洒了进来,把杨牧云的思绪带到了遥远的大明,他的爱人、家人都在那里。但现在不能回去,胡文广和莫不语还没有音讯,等找到了他们才能考虑回大明的事。可他们现在会在哪里呢?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流落到了安南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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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杨牧云早早起来去见丁列。
丁列早已披挂整齐端坐厅中,见到杨牧云时微微一笑,“看来杨统制昨日休息的不错。”
杨牧云也笑了笑,“承大都督
见问,下官还好,只是黎大人和潘大人过于热情了些。”
“是么?”丁列浓眉微微一挑,还要说什么,黎坤也来了。他看到杨牧云时的眼神显露出一丝异色,异色一闪而过,向丁列躬身施礼道:“大都督,您晚上休息的可好?”
“有黎大人尽心招待,本督睡的很好,”丁列笑道:“刚才杨统制还向本督夸赞了你和潘大人,说你们对他很是热情。”
“应该的,应该的,”黎坤连声道:“大都督和杨统制一路辛苦,下官又如何敢不尽心尽力?”顿了顿,“前边厅堂已摆好了筵席,请大都督和杨统制移步随下官前去用餐。”
“不了,”丁列摆摆手,站起身来,“本督奉旨巡边,不敢有丝毫倦怠,这便起行。”
“大都督,也不急在这一时,”黎坤一愕,“总得用过了饭才好有力气出城啊?”
“本督可没这么娇弱,”丁列一脸肃然,“到了将士们那里和他们一起用饭好了。”说着大踏步的出了厅门。杨牧云紧随在后,黎坤愣了愣,也忙跟了过去。
......
丁列骑马出城,有杨牧云和随身护卫陪同,黎坤带人在后面跟着。出了城后,丁列又吩咐把丁煜带上,一行人一路向北行去。
过了谅山城北的淇穷河,又翻过一道山脊,便远远的望见文渊州的寨栅了。
文渊州并不是一座州城,而是一座军寨。出寨门向北不到十里,便是大明的镇南关了。
快到文渊州的寨门时,杨牧云骑在马上手搭凉棚遥遥北望,山峦间镇南关城巨大的轮廓隐然眼前。他心中抑制不住有些激动,过了那座关城,便是大明的地界了。
“杨统制......”丁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大都督淡淡的对他说了一句,“你想去镇南关的话,本督会给你机会的。”
“下官只是随便看看,”杨牧云定了定神,“大都督多心了。”
......
“文渊州统领夏迁拜见大都督、宣抚使大人。”一名相貌威武的将官率领一队士卒迎出了寨门,朝丁列等人深深一躬。
丁列颔首道:“夏统领免礼。”
夏迁侧身让至一边,“大都督、宣抚使大人,请!”
一行人在夏迁的引领下进入文渊州大寨。
杨牧云在马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文渊州的寨兵,个个面黄肌瘦,看上去精神不振。衣衫破旧,连所持刀矛很多也锈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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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列等人随夏迁进了一幢大屋。夏迁自是引丁列坐了上座,自己坐在黎坤之下,杨牧云则是立在丁列身侧。
“夏统领,”丁列说道:“你这里直接面对大明的镇南关,这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大都督,”夏迁拱手道,“虽然大明那里一直不曾有过异动,可下官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松懈。”
“嗯,”丁列点点头,“不知夏统领这里有多少兵马?”
“回大都督,”夏迁道:“下官麾下总领四人,实有官兵两千零六人,马三十匹。”
“粮饷供应如何?有无拖欠?”
“大都督,”夏迁看了黎坤一眼,“黎大人对文渊州的防务很是重视,也经常过来巡视......”
“夏统领,这些事回来再详细禀告给大都督不迟,”黎坤
打断他的话道:“现在还是赶快上菜吧,要知道大都督早上连饭都没吃就到你这里来了。”
“是,是,下官招待不周,望大都督恕罪!”夏迁垂首道:“下官这就让下边上菜。”
“不用了,”丁列站起身来,“本督要到外面和将士们一同用饭。”
......
时近正午,文渊州大寨里飘起了饭菜的香味。每一个士卒的粗瓷大碗里都盛了满满的大米白饭。
黎坤笑着对丁列道:“大都督您看,将士们吃的都还不错吧?”
丁列一言不发,一路行一路看。
“今儿统领大发善心,我们总算能好好的吃一顿了,”一人低声说道:“这些日子一直清汤寡水,稀饭都能照见人影了。”
杨牧云身子一震,停住了脚步。他倒不是震惊于说话的内容,而是那人说的是汉话,安南军中竟然有汉人。他的目光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霍地站了起来,用汉话冲一名将官吼道:“其他人都是满满一碗,为啥给俺半碗饭?”
那名将官乜了他一眼,也用汉话阴阳怪气的说道:“能给你吃就不错了,还争多嫌少?不过是临时抓来充数的,穿上这身衣服真当自己是我大越官兵了?想吃一满碗是吧,从地上抓把土放进碗里不就成了?”周围能听懂汉话的几个士卒登时哄笑起来。
那大汉涨红了脸,攥起手中的陶碗向那将官脸上掷了过去,那将官躲闪不及,被陶碗砸中了额角,立时大怒,“反了反了,居然敢跟我动手,来啊,把这明人奸细给我抓起来!”一声令下,几个士卒朝那个大汉扑了过去。
那个大汉比这些个士卒高了至少两个头,不等他们近身,蒲扇般的大手便伸了出去,揪住两个士卒的衣领像抓小鸡一样掂了起来,胳膊一甩,两人便像断了线的纸鸢一样飞了出去。
“呛呛——”其他士卒见状一惊,拔出刀来,将那大汉团团围住。
“亮家伙是吧,”那大汉一捋袖子,“你们这些南蛮子,来来来,干脆一起上,俺才不怕你们。”说着冲上前,醋钵大的拳头朝一名士卒的面部砸去。
“砰——”的一声,那士卒猝不及防,脸上捱了一拳,身子飞起重重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其他士卒发一声喊,刀光闪烁,一齐朝那大汉身上招呼了过去。那大汉夷然不惧,左冲又突,铁拳挥处,就会想起一声惨叫。
“莫大哥,小心。”一个身影飞扑向前,挡在了他身后。“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射在那人肩上,那人痛呼一声,倒了下去。
“胡兄弟,你怎么样?”大汉急忙转身扶住了他。
众士卒呼喝着挥刀一拥而上,正待齐齐砍下。陡听一声大喝,“住手,都给我住手!”
落下的刀生生止住。
杨牧云沉着脸走了过来。
“大人,”那名将官知道他是随丁大都督来的,不敢怠慢,脸上堆着笑拦在他面前,“这里混进来两个明人奸细,下官让人把他们拿下就行了,不劳您动手。”
“让开——”杨牧云一把推开了他,几步来到那大汉面前,待看清了他的面貌惊道:“是你?莫不语。”
那大汉惊的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看着杨牧云,“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第六百七十七章 归途遇袭
那个大汉正是莫不语,而倒在他怀里替他捱了一箭的是胡文广。
“小舅舅......”一看到杨牧云,胡文广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一口气没续上,咳嗽连连。
“你先不要说话。”杨牧云劝他道。
“大人您认识他们吗?”那名将官一脸诧异的问道。
杨牧云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时丁列和黎坤快步走来。
“怎么回事?”丁列沉声问道。
“大都督,”那名将官抢先说道:“军中发现两个明人奸细。”
“明人奸细?”丁列眉头一皱。
“来呀!”黎坤叫道:“把他们拿下!”
“不劳宣抚使大人,”杨牧云开口道:“由本官细细询问他们便是!”
“这......”黎坤的目光看向丁列。
“便依杨统制所言,”丁列说道:“把这两个奸细带下去好好审问。”
......
杨牧云从丁列护卫那里要了一些伤药,和莫不语一起把胡文广背到一间小屋里,拔下胡文广身上的箭头,上好药,用绷带包扎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样?”杨牧云问道。
“还好,”胡文广咬着牙,“那支箭无甚力道,我没事。”
杨牧云这才放下心来,“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
“那日小舅舅被风浪打下海后,”胡文广说道:“后来又遇见了一阵更大的风浪,整个船都翻了,所有人都落到了海里......”
“那船上其她人呢?”杨牧云听了心中一紧,暗暗担心起嫚妮和姵妦来。
“不知道,”胡文广摇摇头,“都被风浪打散了,只有我和莫大哥一起,在海上飘了几天几夜,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岸边。上了岸后我们一打听,才知是到了安南国。”
“俺们人生地不熟的,这里人说的话都听不懂,”莫不语在旁说道:“想打听大人您的下落也无从打听。”
“我和莫大哥想先回到大明再做计较,”胡文广道:“我们一路向北,快到镇南关时被这群安南人给抓住了,硬说我们是明人的奸细,把我们关了好久,还让我们给他们做苦工,垒寨墙,连一顿饱饭也不给吃......”
“但你们为何这般打扮?”杨牧云看了看他们两人穿的一身安南军装问道。
“俺们也不知,”莫不语道:“从前天起他们就把俺们放了出来,还给了这一身衣服穿。让俺们混进他们的队列里,而且不许吭声......”
“还有,”胡文广补充道:“这军寨里关押的很多人都被放了出来,也穿上了这身军装,他们还从外面找了很多人来也打扮成这样。”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呢?”杨牧云陷入了沉思。
“大人,”莫不语见杨牧云一身安南将官的铠甲,看起来品秩不低,问道:“您怎么穿上安南人将军服了?啧啧啧,还别说,看起来怪威风的。”
“此事说来话长......”杨牧云还没继续往下说,小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杨统制,审问的如何了?”丁列当先走进了小屋问道。
杨牧云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
的黎坤,面色平淡的说道:“他们中有一个受了伤,另外一个脑筋受了刺激,话也说不清楚。还是带回谅山府再行审问的好。”
“呃......”丁列侧目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黎坤,微微点了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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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督今日有些不大舒服,”丁列对黎坤和夏迁说道:“这便回谅山府,黎宣抚使——”
“下官在!”黎坤上前一步。
“各寨就由你代替本督巡视,”丁列吩咐道:“有什么事回来禀报本督吧!”
“是,大都督!”黎坤头稍偏,和夏迁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杨统制,”丁列的目光转向杨牧云,“把护卫们都集合起来,带上那两个奸细,回谅山!”
“是!”杨牧云躬身应道。
......
丁列和杨牧云带着一应人马出了文渊州寨,立刻加快了速度,朝着谅山府方向飞驰而去。
一行人一路无话,在山谷中穿行,不多时隐隐听到了水声,应该是淇穷河快到了。
刚拐过一个山脚,只听“咻——”的一声,一名骑在马上的护卫咽喉中箭,从马上摔了下来。
“不好!”杨牧云大叫一声,“快,保护好大都督!”话音甫落,破空声大起,两边山上的箭矢如雨点儿般落下,封住了前方通向淇穷河的道路。
“噗噗——”又有几名护卫中箭落马。
丁列见状心一横,“呛——”的一声拔出刀来,朝空中一挥,“给我冲过去!”
众人策马向前狂奔,奔出没多远,只听隆隆声响,两边山上滚下数十块巨石,瞬间便将前方的路堵塞住了。
“快,往回撤,”丁列只得勒转马头,大声叫道:“撤回文渊州。”
“不可,大都督,”杨牧云伸手抓住丁列坐骑的缰绳,“文渊州临近镇南关,情况复杂,还是想办法找别的路回谅山吧!”
“这两边都是高山,”丁列急道:“哪里有回谅山的路?再耽搁片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大人,”这时莫不语大步跑到杨牧云跟前,“俺知道有一条小路可直通谅山。”
“那就赶快带路!”杨牧云叫道。
剩下的人骑马回奔至一处满是密林的山坡处。
莫不语大手一指那处密林,路就在里面。
“大都督......”杨牧云刚转向丁列,就见丁大都督一脸严峻的喊道:“下马,进林子!”
......
浓密的林木下掩盖着一处幽谷,一行人跟着莫不语在林间穿行。
“大都督,”一名护卫看着前方越来越深的林木和杂草,对丁列道:“我们还是回去把!”
丁列还未答话,只听后面破风声响起,身后一名护卫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心处插着一支羽箭。
丁列脸上变色,再不犹豫,手中刀一挥,大吼一声,“快,向前走,不要停!”
后面阵阵呼喊声传来,显是追兵越来越近了。
“大都督,”杨牧云拔出刀来,“你先走,我去把他们引开。”
“你......”丁列刚张开口,就见杨牧云持刀冲了过去。遂对身边的几名护卫叫道:“快,你们快去帮杨统制!”
......
杨牧云刚冲过去十数丈远,就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他一咬牙,手腕一翻,手中刀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几名追兵惨叫着倒地。
“咻咻——”箭矢纷纷向杨牧云这边射来,他在林木间左躲右闪,向一侧林荫深处奔去。
“噗——”一支羽箭正中杨牧云左肩,好在入肉不深,他咬着牙将箭拔下,脚下却是不停,跑得越发快了。
正狂奔间,眼前刀光一闪,几个蒙面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唰——”他想也不想挥刀向一个蒙面人砍去,另外几个蒙面人忙举刀斫向他身后。他身形一闪,避过了那几个杀招,其中一个蒙面人痛呼一声,喉咙嗬嗬声响,扑倒在地身子不住抽搐,原来咽喉处中了一刀。另外几个蒙面人大惊,手中刀狂风骤雨般朝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杨牧云轻描淡写般一一躲过,刀光挥动处,又有几个蒙面人倒地。
“嚓——”一个蒙面人脸上的蒙巾被杨牧云的刀尖撩起,露出了相貌。杨牧云见了不由一怔,那人是夏迁手下一名总领。
那人忙抬手捂住脸退后,这时更多的蒙面人围了上来,杨牧云一叹,向一边疾驰而去。
......
这边丁列也陷入了重围,无数蒙面人挥刀向他扑了过来,身边的护卫几乎伤亡殆尽。他不得不亲自挥刀与几个蒙面人打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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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他的刀搠入了一个蒙面人的胸膛,还不及拔出,另一个蒙面人的刀已砍了过来。撤手不及,手臂被对方的刀锋砍伤。刚退后几步,几个蒙面人呼喝着举刀逼了上来,他正欲挥刀抵挡,手臂却疼痛无力。正紧要的当口,忽听暴雷一声大喝,一个山一般巨大的汉子挡在他身前,醋钵般大的拳头砸在一蒙面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身子向后飞去。其余几人一吓,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那汉子正是莫不语,他身后背着胡文广,一把将丁列挟在胁下,大跨步的向人少处奔去。
奔出一段路后,碰到了杨牧云,几人辨明了一下方向,朝东南方疾冲,也不知奔了多远,耳听得流水声哗哗直响,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此时又有几人奔至河边,是丁煜和几名护卫。
后面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人人闻之色变,丁列脸色凝重,与杨牧云对视了一眼,沉声喝道:“快,游过去!”
“阿爹,”丁煜脸色变得煞白,“我不会游水。”
丁列顾不得与儿子多说,怒声道:“你想不想活命?想活命的话就给我游过去。”不由分说,抓起丁煜的衣领子就朝河水中跳去。
杨牧云、莫不语、胡文广和几名护卫也纷纷跳下河,向对岸游去,游不多远,后面的追兵已追到了河边。他们呼喝着纷纷朝河水中放箭,有的甚至跳到河里追去。
“大人,您看,”莫不语边游边指向对岸,“那边有人来了。”
杨牧云眯着眼看去,只见黑虎旗迎风招展,是神武卫的兵马到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惊弓之鸟
旗下马上骑着一人,正是黄总制。
杨牧云心中狂喜,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叫,“黄总制——”
黄总制带着人马迅速靠近岸边,待看清了河里的人,大惊吩咐手下,“快,快把大都督和统制大人拉上来!”众军士一拥上前,七手八脚的将杨牧云和丁列一行人拖拽上岸。
后面的追兵见了,忙旋过身游了回去。
黄总制一面分派士兵监视对岸的情形,一面亲自领兵护着丁列和杨牧云一行人回到了营地。
丁列入了大帐,黄总制忙命人拿来干净的衣服给其换上,这边杨牧云也换好衣服包扎了伤口过来这里。
“黄总制,你下去吧。”丁列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道。
“是。”黄总制应声退出了大帐。
“大都督,”杨牧云上前问道:“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本督没事,”丁列目光微凝,“杨统制,你觉得伏击我们的是些什么人?”
“他们应该都是夏统领的手下。”
“哦?”丁列浓眉一挑,“何以见得?”
“下官曾用刀挑落一个人脸上的蒙面黑巾,”杨牧云回道:“他是夏迁手下的一名总领。”
丁列皱紧了眉头,“夏迁为何要这样做呢?”
“大都督还记得我们带回来的那两个明人奸细么?”
“怎么了?”
“他们都是下官的旧识,”杨牧云说道:“与下官失散后,他们遍寻下官不着,流落此处,被夏迁手下官兵当成明人奸细给抓了起来。他们一直被关在文渊州寨里,直到前日方被放出穿上了士卒的号衣。”
“这是为何?”
“下官不知,”杨牧云道:“他们说文渊州监牢里的犯人都被放出换上了士卒的号衣,这还不算,他们还从外面找了很多人来也扮成士卒的样子。”
“夏迁为什么要这样做?”
“据下官猜想,文渊州寨的兵马说是有两千人,实际上可能远不及此数。”
“呃......”丁列的一对浓眉凝结在了一起,沉吟片刻猛然抬头道:“你是说文渊州夏迁虚报人数吃空饷了?”
“我看多半是如此,”杨牧云道:“还有,我观文渊州寨的士卒个个身子瘦弱,好像长期吃不饱饭,私下里一问,他们平日里喝的都是稀粥,一日两顿均是如此。”
“本督也有同感,”丁列颔首道:“按黎坤所言谅山储备的粮食够三十天食用,到下月又会有新粮自东京运来。又如何会出现这样情况?”
“大都督回城内府库一查不就知晓了。”
“唔......”丁列陷入了沉思,“难道是他们与地方官吏勾结,贪墨军粮?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大都督,还不止如此,”杨牧云提醒他道:“我们把人带走,真相迟早会被供出,这样事情一败露,大都督还会饶他们性命吗?与其这样,还不如铤而走险,派人将大都督袭杀在路上。”
“他们好大胆,”丁列悚然动容,“袭杀上官是天大的罪行,他们不怕满门抄斩吗?”
“他们既然想到这一步,应该还有下一步的盘算,”杨牧云道:“文渊州地处与大明交界的地带,大都督要是出了什么事,把这一切推给大明就可以了,难道王上还会派人去大明调查真相不成?”
一番话让丁列不寒而栗,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夏迁一个人不可能做的出来,难道是......他心念及此,看向杨牧云,“杨统制,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
“大都督,”杨牧云脸色凝重的道:“为今之计应该赶快集合人马,进据谅山府城,然后派人把黎宣抚使和夏统领召来。”
“他们难道还敢来吗?”丁列问。
“他们不敢来说明反心已昭然若揭,”杨牧云道:“到时大都督再调集兵马采取对策即刻。”
“嗯,”丁列点点头,一握拳道:“好,杨统制感快召集兵马,进谅山。”
......
杨牧云率领神武卫的一千人马很快进据了谅山府城,知府潘乐不明所以,领着四位总领来见丁列。
“大都督,”潘乐脸色惊惶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为何杨统制要带兵入城?”
“事发突然,本督不得不如此,”丁列静静的看了他一眼道:“潘知府,本督想去府库一观,你头前带路吧!”
“大都督,”潘乐突然紧张起来,“您现在要看吗?”
“嗯,”丁列沉声道:“还不快走!”
“是......”潘乐身子抖了一下。
......
谅山府库的大门打开了,里面堆满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
“大都督,”潘乐向丁列禀道:“军粮全部都在此,请您查看。”说着向守库房的小吏使了个眼色,小吏会意,带人从里边抬了一个麻袋过来,当着丁列的面解开,露出了白花花的大米。
“大都督......”潘乐话还未说完就见丁列沉着脸大踏步来到一处堆叠的麻袋旁,抽出刀朝麻袋上砍去。
“嚓——”一个麻袋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众人吃惊的睁大了眼,因为里面撒出来的不是大米,而是谷糠壳。
潘乐的脸唰的变得惨白无比。
丁列的沉着脸挥刀又砍向几个麻袋,撒出来的不是草屑便是谷糠壳,根本没有一粒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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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丁列刀锋一样的目光朝潘乐扫去。
“大都督......”潘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肌肉抽搐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丁列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吩咐一句,“把他给我拿下!”
立时有两名军士拿着绳索上前把潘乐捆了个结实。
丁列的目光又扫向那四位总领,他们身子一颤也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都督饶命,这事我们一点儿也不知啊!”
“把他们都带下去,严加看管。”丁列皱着眉挥挥手,转向杨牧云,“杨统制,你带人把城内各处控制起来,原有的军队召集一处,全部缴械!还有,派一匹快马去文渊州寨,让黎坤和夏迁速速到谅山府来。”
“是!”杨牧云应声去了。
......
谅山府城驻守的官兵没有人抵抗,都乖乖的放下武器聚在一处听凭发落。
杨牧云命人清点了一下,四所官兵倒是满额满员共两千人,可其中七八百人是临时拉来的,实际官兵不到一千三百人。
黄总制和柯总制闻听咋舌不已,这黎坤的胃口可真大,连边军的空饷也敢吃。
杨牧云一边分派手下将卒驻守谅山府各处,一边亲自去将情况禀报给丁列。
谅山宣抚使衙门,丁列坐在正厅跟一人在说着什么。杨牧云仔细看了看,与丁列说话的人是谅山君黎宜民。
“下官见过大都督、谅山君。”杨牧云上前朝他们一一施礼。
“嗯,”丁
列点点头,“事情都办妥了?”
“所有人均被控制了起来。”杨牧云禀道:“据查,在册官兵人数共一千两百八十七人,其余七百二十四人是临时拉来的,并不在册中,请大都督发落。”
“果然,”丁列哼了一声,“罢了,先把他们看于一处,等本督召来黎坤再行发落。”
“大都督,”黎宜民道:“那黎坤会来吗?”
“他要是不来,就是公然抗命,抗命就是造反,”丁列道:“我就不信,谅山各寨将士会跟着他造反。”
“报——”一名传令兵满头大汗的奔了进来,跪倒在丁列面前,“禀大都督,黎宣抚使和夏统领他们......”
“他们怎么了?快说!”丁列额头一紧喝道。
“他们带着人连同文渊州寨投降大明了。”传令兵缓了口气道。
“什么?”丁列腾地站了起来,“这是真的?你都看清楚了?”
“小人不敢撒谎,”传令兵道:“小人亲眼看到一支明军从镇南关出来开进了文渊州寨。”
“啊?”丁列瞪大了眼,一拍桌案,“这黎坤、夏迁统统该杀!”
“大都督勿要动气,”黎宜民在旁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脱朗州、禄平州和文兰州三寨军心,不要让他们也被黎坤给拉了去。”
“大殿下所言极是,”丁列对杨牧云道:“杨统制,你现在赶快带一支骑兵去那三座州寨处,发布本督将令,让他们不可受了黎坤蛊惑......”
“大都督,”这时黎宜民插口道:“杨统制率的是京军,贸然去传大都督将令难免引起三寨将士恐慌,这样,由我带人前去,他们定然不会乱来。”
“可这太危险了,”丁列连连摆手,“三寨情况不明,要是大殿下有所闪失,本督如何向王上交待?”
“现在情况危急,顾不了那么多了,”黎宜民起身说道:“一旦三寨有变,谅山府所能依凭的就只有大都督和杨牧云所带领的一千神武卫兵马了......本君就不相信,我大越将士都会跟着那个黎坤反叛王上。”说着朝丁列一拱手,“谅山就交给大都督了,本君告辞。”
看着他身影走远,丁列叹了口气,转向杨牧云,“事不宜迟,杨统制,你快随本督一起去布置谅山城防,以防再生变故。”
......
谅山城中的百姓都被召集了起来,编制为伍,准备城防工具。一副大战即将来临的样子。
杨牧云紧张的开始分派人手守城,光靠一千神武卫官兵无论如何是不够用的,于是请示丁列,从看押着的谅山官兵中又甄选出一千人左右,和神武卫官兵混编在一起守城。
这个时候莫不语又回到了杨牧云身边,而胡文广被安顿在城中医馆养伤。这个身材巨大又心思单纯的汉子问了杨牧云一句话,“大人,咱可都是大明的人,若是大明的军队真的打过来,咱们真的要帮这些安南人跟咱们大明的军队作战吗?”
杨牧云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大人,”莫不语又道:“您能跟俺讲讲为什么要留在安南做官呢?”
“不语,”杨牧云目光看着他道:“一开始为了打听你和文广的下落我才留下来的,后来我见了安南王,他封我做了都统制。”
“都统制是什么官儿?”莫不语挠了挠头问道。
“跟大明的指挥使差不多吧!”杨牧云道。
“那岂不是跟锦衣卫指挥使马大人一样了?”莫不语吐了吐舌头,“安南王出手可真大方。”
第六百七十九章 谅山阴云
杨牧云笑笑,“不语,若是你不愿跟我一起,便回大明吧。你哥哥不言现在京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你到他那里,也不愁没有出路。”
“不,”莫不语一脸倔强,“俺跟了大人,就一辈子跟到底,大人去哪里,俺就跟到哪里。您打算留在安南,俺便跟您一块留在这儿。”
“不语......”见他说得斩钉截铁,杨牧云的眼眶也变得有些潮润。
“大人,”莫不语道:“您的心情俺理会的,就您立的这些大功,皇上赏您一个指挥使当当也不为过。可偏偏发到会同馆去当一个不入流的大使,说实在的,俺也真看不过去......”
“不语,你莫胡说,”杨牧云脸一沉,喝止他道:“这不关皇上的事,我身为臣子,皇上无论怎样对我都是应该的。”
“呃......”莫不语拍拍后脑勺,不再说了。他哪里知道,皇帝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杨牧云与永清公主之间的纠缠。
“大人——”黄总制这时突然跑了过来,一脸惊惶的对杨牧云道:“城外发现了明人的哨探,要不要将他们擒拿,请大人示下。”
杨牧云听了也紧张起来,“你们谁也不得妄动,待本官去看看。”
......
谅山府城和东京一样,都是临河而建。站在城头,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小队明军骑兵在河的北岸来回徘徊,对谅山城指指点点。
丁煜抓起一张弓,搭上一支羽箭准备朝河对岸射去。却被杨牧云抬手拦下。
“丁副总制,你要做什么?”杨牧云沉着脸问道。
“这些明人到我大越境内耀武扬威,”丁煜一脸忿忿然的模样,“本公子得给他们一点儿教训尝尝。”
“丁副总制,”杨牧云沉声说道:“你现在既从了军,一切应该奉令行事,个人不得独断专为。”
“你......”丁煜气急,“杨牧云,你要堕了我大越的军威不成?”
“你这鸟人,竟敢直呼大人的名字。”莫不语一声狂喊,伸出簸箕般的大手揪住丁煜的衣领,醋钵一样的拳头高高举起,“看俺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来安南这么些日子,当地的话也逐渐会说了,只是有些半生不熟。
丁煜猝不及防,整个人像抓小鸡一样被他提了起来,登时呼吸困难。
“不语,放下他。”杨牧云喝道。
“大人,可他......”
“本官说了,放下他!”杨牧云又抬高了声音。
“是。”莫不语手一松,丁煜落下地来,深深喘了几口气。
“丁煜,”杨牧云面沉似水,耐心对他说道:“我们与大明未正式开战,切勿轻挑边衅,以致招来大祸,那就追悔莫及了。”
“杨牧云,”丁煜指着他叫道:“你不要危言耸听,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本身就是一个明人,在此关头,怎会心向我大越?”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闻听皆惊。除了丁列等少数人之外,神武卫中无人知晓杨牧云的身份,这时一听丁煜说出来,看向杨牧云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丁煜,你......”杨牧云眉头一皱,正要再说什么。丁列头戴铜盔,一身铠甲在众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阿爹,”丁煜一见丁列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上前忙不迭的告杨牧云状,“杨牧云他、他暗地里私
通大明......”
“住口!”丁列阴沉着脸喝断了儿子的话,“再要胡说,本督命人打断你的腿。”
丁煜打了寒噤,下面的话咽回了肚里。
“杨统制是你的上司,你岂可直呼其名?”丁列怒斥儿子,“还不快向杨统制赔罪!”
“阿爹......”丁煜一愕。
“还不快去!”丁列射向儿子的目光有如刀锋。
“是,”丁煜不敢违拗,向着杨牧云拱了拱手,“属下多有得罪,请统制大人大人大量,不要与属下一般见识!”
见杨牧云没有说话,丁列喝了一声,“还不退下!”
丁煜忿忿然的退了下去。
丁列威严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高声说道:“杨统制虽然来自大明,可他现在是我大越的臣子。本督能够安然回到谅山,就是杨统制一路拼死护送回来......倒是宣抚使黎坤,文渊州统领夏迁,他们暗地里倒卖军粮、吃空饷,现在见势不妙干脆投降了明人,真是丟尽了我们越人的脸。”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丁列的声音在城头上回响。
“杨统制,”丁列深深的看向杨牧云,“现在谅山情势危急,还望你与本督一起共保谅山。”
“下官谨遵大都督将令。”杨牧云应道。
丁列这一番话为杨牧云解除了在众人心中的疑虑,连大都督都对他推心置腹,旁人还能说什么。
......
明军的哨探退去后,谅山府的空气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加紧备战。
夜幕很快降临,可每个人都夜不能寐,一双双眼睛紧张的盯着城外,仿佛明朝大军随时都会出现一样。
杨牧云的脑海中想起了去年在大明京师的一幕,几个鞑子的骑兵在京城外游荡的时候,京师里上至百官,下到百姓,无不人心惶惶。
可鞑子的大队骑兵直到最后也没有来。
大明兵部的战略指向杨牧云是清楚的,那就是西南边陲的麓川,有没有对安南动兵的可能,他心里也没有底。可文渊州寨已经全体投向了大明,明军的侦骑已出现在了谅山城外,一切都在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杨牧云的心中在默默祷告,希望明军真的不会打过来。若真避免不了兵戎相见的话,他决定放弃这里一切悄悄离开。
一夜在无比紧张中度过,黎明的曙光驱散最后一丝黑暗时,人们等来的不是明军攻城,而是黎宜民归来。
丁列忙命人打开城门,把这位大殿下放了进来。
黎宜民给城中军民带来了些许宽慰的消息,那就是脱朗州、禄平州、文兰州三寨并没有投向大明。大殿下对三寨的统领说丁列只问罪黎坤、夏迁和潘乐等人,余人概不追究,稳定了三寨的军心。三寨统领皆信誓旦旦的表示一旦明军打来,他们将誓死抵抗。
这让丁列暂时松了一口气,忙把谅山的情况写到一张奏表里,命人骑快马送至东京。
目送快马远去,丁列目中的忧色并没有稍减,他带来的只有神武卫一千人,而谅山守军加上周围四州寨号称有八千人,可黎坤这位宣抚使空饷吃的津津有味,又倒卖军粮,实际上的兵马可能也就五千出头。再加上文渊州统领夏迁带着所属人马连同州寨都投了大明,使得谅山北面门户大开,能够支配的人马进一步
减少。要是此时明军大举来袭,谅山能不能撑到东京的援军到来都是疑问。一想到这儿,丁大都督就忧心不已。
这时杨牧云来见丁列,想说出自己的心中想法。
“大都督,”杨牧云对丁列说道:“现在城中虽全部动员起来积极备战,可这样被动终是不妥,知己知彼,方能更好应对。”
“哦?”丁列目光一闪,“杨统制有什么不妨直说。”
“下官想亲自出城探察一番,”杨牧云道:“下官是汉人,比起旁人出去打探消息更方便一些。”
“唔......”丁列面容微动,不置可否。
“大都督是不相信下官吗?”杨牧云看着他问道。
“杨统制何出此言?”丁列微微一笑,“你与本督曾一同经历过生死,本督对你何曾有过丝毫怀疑?不过大战在即,你作为神武卫都统制实不宜轻动,打探明军消息的事还是交给他人去做吧!”
“可军中无人能有我这般身手,”杨牧云皱了皱眉,“而且无论神武卫还是谅山守军中会说汉话的寥寥无几......”
“你是本督倚重的干城,”丁列说道:“在城内本督能够信任并得力的人本就不多,你要再离开了,本督要有什么重大军情该找何人商议呢?”
不等杨牧云开口,就听一人爽朗大笑着说道:“若大都督不弃的话,本君愿听从大都督将令,与大都督一同守卫谅山。”
两人目光看去,见黎宜民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近前。
“大殿下,”丁列脸上微露讶异之色,“您没回府吗?”
“现在全城军民都被动员了起来出钱出力,”黎宜民笑道:“本君哪儿有安坐府中的道理?不瞒大都督,本君带了阖府的家丁过来,在这里听从大都督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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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督多谢大殿下了。”丁列说道:“不过大殿下身份尊贵,这里一旦打起来太过危险,还请大殿下回去的好。”
“大都督此言差矣,”黎宜民正色道:“王上将我封在谅山,就是要保这一方子民平安,如今大难将至,岂有退缩之理?本君定当与大都督一起,披坚执锐,戮力向前。况本君在谅山军民中颇有些威望,若能亲自出现在城头,定能鼓舞城中军民士气。”
“大殿下既如此说,本督也不好再横加阻拦,”丁列一拱手,“本督在这里替谅山军民谢过大殿下了。”
“不必不必,大都督太客气了,”黎宜民目光转向杨牧云,“杨统制方才建言本君倒觉得有些道理,大都督何不让他一试呢?”
“这......太危险了吧?”丁列捋须说道。
“对别人而言或许是,”黎宜民道:“可杨统制是汉人,深谙明人心里,懂得如何与其打交道,更兼身手了得,倒是出城打探消息的不二人选......我看大都督就允准了吧!”
“大殿下当真放心吗?”丁列的话似意有所指。
“王上是很看重杨统制的,并亲自下旨授予重要军职,”黎宜民看着杨牧云,“杨统制也定然不会负我大越的,是吗?”
“下官愿以一腔赤诚,报效王上。”杨牧云一脸严肃的说道。
“那好,”丁列也松了口,“既然大殿下都说了,那你就好自为之。这便去吧!”
第六百八十章 明慎殿上
“扑棱棱”一只锦鸡从山头的草丛中窜起,拍着翅膀飞向远处。三个顶着草环的脑袋自半人高的蒿草里冒起,三双眼睛一瞬不瞬的朝山下的一座大寨望去。
那本来是安南国文渊州寨,现在却插上了“明”字大旗。
“小舅舅,”胡文广看向杨牧云道:“我们真要帮那些安南人与大明做对吗?”他身上本有箭伤,但一听说杨牧云要出城探察,便说什么也要跟着去,杨牧云拗不过,只得答应了。
杨牧云的目光盯着文渊州寨,对胡文广的话恍若未闻。
“照俺说,”莫不语在旁说道:“干脆,咱们现在都回大明得了。”
“嘘——”杨牧云要他们噤声,皱着眉头说了句,“奇怪,现在寨中并没有多少大明的兵马。”瞄了一眼莫不语和胡文广,“走,咱们去镇南关。”
“大人,”莫不语闻听又惊又喜,“咱们要回大明了吗?”
“你胡说什么?”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就算回去也得堂堂正正的离开安南,我说过出来打探讯息,就决不会一去不回。”
“唔,大人说的有理。”莫不语看看胡文广,两人都把下面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
镇南关,始建与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汉武帝派兵征服南越国时据大青山和梅梨岭所设,称为南天第一雄关。关城附近山峦重叠,谷深林茂,地势险要,为大明通往安南的重要关隘。
杨牧云来到关城下时,心中一阵感叹,这镇南关比起居庸关来都是一般的雄峻,一南一北将大明的万里江山屏护起来。
关门城楼上和城门外,大明官兵挎刀持枪,均是一脸肃然的看着南边。
看着这熟悉的服饰和景象,杨牧云心中油然升起一丝亲近感。又要踏入大明的土地了,他暗暗感叹道。
三人径直朝着关门走来。
“站住,”城门口的守门将官手握刀柄朝他们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等都是大明子民,”杨牧云终于不用再弯着舌头说安南话了,用纯正的大明官话朝那将官拱了拱手,“想要入关。”
“入关?”守门将官看了他们一眼,握着刀柄的手松了些,“可有路引?”
“有,”杨牧云笑了笑,贴进身去,从怀里掏出自己那块随身的锦衣卫千户腰牌递了过去,“大人,这个可行?”
守门将官瞪大了眼,“这、这......”
“实不相瞒,”杨牧云压低声音截住他的话语说道:“本官是奉命打探安南军情的,现需要入关一趟,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不敢不敢,”守门将官一脸惊恐的让至一边,“大人请!”
杨牧云将自己的腰牌收起,冲他笑了笑,“贵姓?”
“下官姓翟,扰了大人公干,还望恕罪!”守门将官诚惶诚恐的道。
“不知者无罪,”杨牧云大剌剌的一摆手,“我来问你,你们这般阵势,大明是要与安南开战了吗?”
“不是不是,”翟将官道:“前日安南的文渊州寨归附我大明,总兵大人为防安南人夺回文渊州寨,因此让我等严阵以待,密切注意那些安南人的动向,以防奸细混入关内
。”
“哦,”闻听这话,杨牧云心里感到有些异样,勉强一笑道:“看这阵势本官还以为我大明要兴兵攻打安南的谅山府呢!”
“谅山能够归附我大明的话,那就不用打了,”翟将官说道:“总兵大人手里只有不到万人,若是朝廷不增兵的话,攻打谅山怕是少了点儿。”
“呃,朝廷要向这里增兵吗?”杨牧云奇道:“朝廷征讨的对象难道不是麓川?”
“这个......就非下官所能知晓的了。”翟将官道。
......
入了镇南关,杨牧云见关内两边的山上满是大明官兵,他们砍伐树木,将一尊尊炮铳和防御器械拖拽到关门两侧的山头布置起来。
“大人,”莫不语有些不解的问道:“俺怎么感觉不是大明要攻打安南,而是安南要打大明了?”
“就你怪话多,”杨牧云瞪了他一眼,“进攻前先做好防御准备,以立于不败之地,你连这个都不懂?”
“呃......”莫不语拍拍后脑勺。
“小舅舅,”胡文广这时悄声说道:“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回去把这里的情形告诉那些安南人?”
“这个先不急,”杨牧云道:“我们要先探听清楚朝廷的大队兵马是开往麓川呢?还是这里......若是仅凭镇南关一线的军队,是不会給谅山那里造成太大压力的。”
“可是小舅舅,”胡文广道:“要这样的话我们还要沿路向北打听才行。”
“那咱们就一路向北,”杨牧云眯着眼睛看向北边:“等打听好了确切讯息再回去。”说着大踏步沿着朝北的大路走去。
胡文广和莫不语忙跟在他身后。
“你在想什么?”胡文广见莫不语的脸色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
“俺在想要是朝廷知道大人为安南人打探消息,不知会怎样?”莫不语道。
“谁知道呢?”胡文广叹了口气,“说不定小舅舅他回心转意,就此一路直上京城也说不定。”
————————————
文渊州寨投降大明的消息传到了东京,黎元龙闻听大惊,连忙召集百官议事,敬天殿上百官众说纷纭。以阮炽为首的一派官员主张立即组织援兵开往谅山,加强那里的防御。而以郑可为首的一派官员却主张应该将各地援军集中在东京,至于谅山,视情势再做决定。
“照太尉大人这么说,是要将谅山丢弃吗?”阮炽忍不住叫道。
“阮相精于政事,对用兵之道终归要生疏一些,”郑可反唇相讥,“谅山离大明边境只有三十里,集重兵在那里太过凶险,一旦明军突破谅山,那东京怎么办?所以还是把主要兵力布置在东京、南策一线,这样依托江水,要稳妥得多。”
“郑可,”阮炽怒视着他,直呼其名,“本相当年也曾与先王一同征战过,并非对军事一窍不通。弃边境重镇不去援救,而置我都城于敌兵首当其冲之地,这是哪家兵法?你与丁大都督之间的恩怨,当本相不知道吗?本相看你就是想趁此机会公报私仇。”
“王上,臣冤枉,”郑可朝向王座上的黎元龙,声泪俱下,“臣对王上一片忠心,天日可鉴。阮相他恶意中伤臣,求王
上为臣做主。”
“好了,”黎元龙一脸不悦的自王座上站起身来,“孤是让你们来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谅山孤不能不管,黎受——”
群臣中一名武官出列,他面色黧黑,身材粗壮,正是开国县侯黎石之子,官封上护军的黎受。
“孤命你带兵五千,携粮草五万石去谅山。”
“是,王上!”黎受愣怔了一下应道。
“各地援军先到东京集中,”黎元龙目光一一群臣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兵务司总办荀昌脸上,“由兵务司节制。”说着一拂袍袖,冷冷说了句,“退朝!”
议事议了一肚子气,黎元龙很是不爽,刚离开敬天殿,就见黎简迎了过来。
“王上——”
“什么事?”黎元龙没好气的说道。
“麓川那边有人要见王上,”黎简垂首道:“不知王上......”
“不见!”黎元龙说的很干脆。
“是。”黎简正欲退下,忽听这位安南王又叫住了他,“慢着......”忙停住脚步。
黎元龙迟疑了一片刻道:“你带他到明慎殿见孤。”
“是。”见他没别的吩咐,黎简这才退了下去。
......
“外臣思昂见过大越王。”脑门剃的锃亮,脖颈上戴着一个大金环的麓川来使上前大剌剌朝黎元龙行了一礼。
“嗯,”黎元龙面色木然,睨了他一眼道:“你叫思昂?”
“正是。”
“你跟思机法怎么称呼?”
“外臣是我家大王的王侄。”思昂粗声粗气的说道。
“是么?”黎元龙微微一笑,“你的级别也不低了,麓川王还挺看得起孤。说吧,你到此来究竟何事?”
“外臣此来是与大王商讨共同对付大明之事......”
“商讨?”黎元龙冷笑一声,“大明数十万大军已分路南下,你们麓川已危在旦夕,在这个时候,你们还想要拉孤下水吗?”
“大王这话未免短视了,”思昂嘴角微微翘起,“难道大王真的愿意见我大卯龙国覆没于大明吗?”
雅文吧
黎元龙冷笑不语。
“外臣听说大明有一句俗语叫唇亡齿寒,”思昂慢悠悠道:“说是一个小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大国将另一个小国灭掉而无动于衷,最后这个小国也被这个大国给灭掉了。大王博览大明的典籍,这个故事应该不陌生吧?”
“你想对孤说什么呢?”黎元龙看着他道:“孤奉大明为主,哪儿能与你们相提并论,孤若将你的头砍下来送与大明皇帝,你觉得如何呢?”
思昂听了不禁大笑。
“你笑什么?”黎元龙眉头一皱。
“大王何其天真?”思昂哈哈笑道:“你所据的,原是大明的土地,这一点大明皇帝一直没有忘记。不然的话,大王派往大明京师的使节也不会一再被撵回来了。我思昂的头若能成全大王对大明的一片忠心,那么我现在就可以亲手割下呈送给大王。”
黎元龙看了一旁的黎简一眼,说了句,“来呀,给麓川使节看座。”
第六百八十一章 郁江东去
“思昂,”黎元龙的目光盯着他道:“大明天兵数十万直指麓川,凭你们的力量,如何应对?”
思昂颇具意味的一笑,“数十万军队就把大王吓住了吗?想当年大越立国之时哪一次不是面对十万以上的大明军队?这一次大王难道就怕了么?”
“你什么意思?”黎元龙脸上变色道。
“大王,”思昂下巴高高抬起,“明军劳师远征,等到了我大卯龙国地界,已然疲惫不堪。再加上他们之中多为北人,到了西南烟瘴之地,难免水土不服,其战斗力还能剩下几成?我等以逸待劳,加之熟悉地形,纵然一时不能胜了他们,待得多周旋些日子,拖也能把他们拖垮了。”
黎元龙微微点头,“这话还有些道理。”
“我家大王决不会急着与他们交战的,聊以时日,明军士气必衰,”思昂目光闪烁,“若大王这里若能够出兵与我们呼应的话,定可让这数十万明军尽数葬身在云南。到那时我大卯龙国得云南,这广西之地不就是大王的了么?”
黎元龙笑了笑,“我大越是个小国,其实力远不如大明,加之刚与南边的占城和存盆交战过,兵力耗损过巨,恐帮不了你们什么啊!”
“这只狡猾的兀鹫,”思昂心中暗自咒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大王的顾虑不是没道理,不过外臣这次来是代表我王准备给大王献上一份厚礼,相信大王见了这份厚礼以后,对我们两国的合作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
“哦?”黎元龙目光闪烁,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什么厚礼?孤倒想看看它有没有贵使所说的分量。”
思昂一笑,“这份厚礼嘛现在还不能呈给大王,还得过些时日才行。”
“那好,”黎元龙长身而起,“贵使就安心在馆驿住下,什么时候让孤见了这份厚礼孤再与你详谈。”目光转向黎简,“黎卿,麓川贵使孤就交予你了,你可得好好给孤招待,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是,王上!”黎简躬身应道。
————————————
宽阔平坦的郁江上,一艘客船悠悠荡荡的沿江顺流向着东北而行。郁江两岸,皆是满目葱茏的翠色,与安南国一般无二。
莫不语站在船上向外望去,忍不住赞道:“俺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世上会有这样的地方,一年到头没有冬天。俺要是老了,就搬到这里来住,那才快活。”
“这么说,那时你就不跟着我小舅舅了?”胡文广笑着调侃他道。
“俺可没那么说,”莫不语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说道:“大人不是想要留在安南国吗?那里跟广西有什么区别?”
“闭嘴!”杨牧云低声喝道:“你个夯货,怕船上的人不知道我们是从安南国来的么?”
“唔......”莫不语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舅舅,”胡文广看了一眼满船的客人,压低声音问道:“我们要一直往北去吗?”
杨牧云轻轻嗯了一声,两眼眺望着江的上游和郁江两岸,喃喃说了一句,“大军要是南来的话,这水路倒是顺畅得多。”
这时船上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杨牧云心中一动,转过身来,见对面凭栏处坐着一位少妇,怀抱一个约摸半岁大的婴儿。婴儿不知什么原因
啼哭不止,那少妇怎么哄也哄不住。
旁边一个汉子忍不住骂道:“叼你老母,哭,哭你个鬼!”
那婴儿吃他一吓,哭得越发狠了。那汉子大怒,伸手向那婴儿抓去,手还没碰到那婴儿,猛然一紧,像是被铁钳子钳住了一般,“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抬眼看去,只见一俊秀少年正笑嘻嘻的看着他。这少年正是杨牧云,他对那汉子笑道:“这位老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跟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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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汉子嘴角抽了一下,另一只手握成拳朝杨牧云脸上砸去。
杨牧云不慌不忙,伸出两指一夹,稳稳的将那汉子如风的拳势夹住。
“啊!”一阵痛入骨髓的感觉顺着手腕处传来,那汉子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坐下吧!”杨牧云淡淡一笑,手指一松,那汉子“嗵——”重重的坐了回去。
“这小子一定会邪术!”那汉子暗自咒骂一声,正要再次站起,蓦然肩膀一沉,一只巨大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肩头。他脸上肌肉一抖,侧目看去,见一如山般魁伟的汉子正冲自己咧着嘴笑。
“俺家公子让你坐下,你听不到么?”莫不语嘿嘿笑着,手上加了些力道。
那汉子虽然也挺壮硕,但与莫不语一比,就如巨熊身边的羔羊一般,巨掌一压,浑身骨架格格直响。
“哎呦,”那汉子的脸揪成了包子样,苦着脸哀求道:“大爷,求您放手!”
“你求俺做什么?”莫不语朝他挤挤眼,“你得罪的是俺家公子,可不是俺!”
那汉子会意,向杨牧云大声告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
杨牧云笑笑,对莫不语使了个眼色。
莫不语巨掌一松,那汉子如释重负,再也不敢待在这里,起身躲到船尾去了。
“多谢公子......”那少妇起身道谢,话未说完,怀里的婴儿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少妇连忙去哄孩子,可婴儿的哭声越发响亮起来。
“孩子是病了么?”杨牧云伸出手去,“来,让我来哄哄试试。”
少妇迟疑了一下,把孩子递到杨牧云手里。
说也奇怪,婴儿一到杨牧云怀里哭声就轻了许多。
“看来孩子是发烧了。”杨牧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说道。
“那怎么办?”少妇急道:“这离南宁府还有段距离,要等上了岸才好去找郎中啊!”
“大嫂别急,”杨牧云劝道:“让我来试试。”说着伸出手指在孩子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孩子哭声渐轻,杨牧云又在孩子的颊车、承泣、风府、天柱诸穴上逐一按过。孩子脸上、身上的红潮逐渐褪去,情绪也变得平稳起来。最后“咭儿—”的笑出声来。
“孩子好了,”少妇又惊又喜,朝杨牧云连连称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大嫂不必客气。”杨牧云笑笑,想要把孩子递还过去,谁知刚一离手,孩子又大哭起来。
“你瞧瞧,就一会儿的工夫,孩子都跟我认生了。”少妇有些尴尬。
“没关系,”杨牧云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挺
喜欢这孩子的,就让我多抱会儿好了。”
“那就麻烦公子了。”少妇不好意思的说道。
杨牧云不住的逗那孩子,一会儿的工夫,就跟那小家伙很熟了。
“小舅舅,”这时胡文广凑了过来,“这孩子长得倒挺像小圣文的。”
杨牧云一怔,这才想起来和紫苏一起收养的那个孩子,现在应该也有半岁多了。
看着杨牧云若有所思的样子,胡文广道:“小舅舅,我们离开京师都这么久了,我娘还有舅妈她们一定很想你的。”
杨牧云轻叹一声,“我之所以留在安南,就是想要找到你们,还好上天护佑,你和不语都平安无事......文广,你先回京师保个讯可好?”
“不,”胡文广倔强的摇摇头,“小舅舅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要丢下你一个人回京师,娘会怪我的。还有舅妈问起你来,我怎么说?”
“罢了。”杨牧云笑笑,想起何启秀既见了他,相信他在安南的消息一定会传到京城。
“小舅舅,”胡文广抿了抿嘴唇,小心的问了一句,“你不喜欢舅妈,是么?”
“谁告诉你的?”杨牧云瞥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又娶了那个......那个叫紫苏的女人,”胡文广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是因为她比舅妈漂亮吗?”
“文广,”杨牧云叹道:“有些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你就会明白的。”
“小舅舅,”胡文广道:“我看的出来,我娘并不喜欢那个紫苏。你娶她的事也没告诉娘和外公外婆。”
“这件事我有机会回湖州会慢慢解释给爹和娘听,”杨牧云道:“不管怎么样紫苏是我在南都时娶进门的,这一点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人都可以作证。”
“可她既然嫁给了小舅舅,就应该本本分分待在家中,”胡文广道:“可她......她还待在青楼妓馆,这不是让小舅舅你脸上难堪吗?”
“我不许你这么说,”杨牧云的脸沉了下来,“紫苏她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不准冤枉她。?萝院是她的产业,她不过是去那里打理,这又怎么让我脸上难堪了?难道嫁给我的女人就要锁进深宅大院不见天日,从此郁郁寡欢吗?”
“小舅舅,我不是这个意思,”见杨牧云动了气,胡文广忙解释道:“我不过是怕小舅舅你受她蒙蔽罢了。”
“她做什么我都知道,而且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杨牧云说道:“紫苏既然嫁给了我,我就得让她感到幸福。梦楠也是进了我杨家门的,可她自去打理她周家的产业,我也不会去干涉,也没见你和姐姐有什么微辞呀!”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她们都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既不有违妇道,也没作奸犯科。”
“是,是,小舅舅说的对。”胡文广不敢再跟他辩下去了。
“各位客官,”这时船老大对船上的客人们说道:“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南宁府了,请大家都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杨牧云极目望去,远处的江岸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线青灰色的城墙。
第六百八十二章 南宁码头
怀里的婴儿已经熟睡,眼看已快到南宁府,少妇满脸感激的对杨牧云说道:“多谢公子一路关照我的孩儿,奴家就在南宁府下船,请公子现在就把孩儿还给奴家吧!”
“呃,大嫂客气了。”杨牧云微微一笑,把熟睡的婴儿轻轻递了过去,“大嫂是去南宁府探亲吗?为何一人带着孩子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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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妇接过孩子欠身一礼,“不瞒公子,奴家就住在南宁府,夫家在公门当差,前几日回娘家探亲,今番回来,幸好遇见了公子......”
正说着话,船已靠岸。
少妇见码头的人群中有一位身穿捕快服的公人,兴奋的朝她挥了挥手,大喊了一声,“相公——”
那捕快也看到了她,高兴的回应道:“娘子——”
少妇抱着孩子下了船,与那捕快紧紧相拥在一起。
“相公,就是这位公子在船上帮了奴家,”少妇指着杨牧云道:“孩子在船上病了,也是这位公子治好的。”
那捕快感激莫名的走上前,朝着杨牧云深深一揖,“在下南宁府捕快江帆,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游学士子杨牧云,见过江捕快。”杨牧云还了一揖。
“要不是杨公子一路照顾拙荆和麟儿,她们不知要受多少苦,”江帆一脸诚恳的说道:“请公子到我府上,江某定当好好招待公子一行。”
“不必了,多谢江兄盛情,”杨牧云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如有闲暇定当去府上叨扰。”
“唔......那咱可说好了,”江帆道:“你若有事,可到南宁府衙找我,只要提起我的名字,我衙内的那一帮兄弟都会帮你!”
“那就多谢江兄了。”
......
待江帆一家人走后,胡文广问道:“小舅舅,现下我们该去哪里?”
“照俺说,”莫不语摸摸自己的肚子,“先坐下来大吃一顿,俺这肚里呀,早饿得咕咕叫了。大人实在不应该推脱人家的好意......”
“住嘴,”杨牧云呵斥道:“你要饿了,自去吃便是,非拉扯着他人做甚?我又没说让你一直跟着我。”
“俺不过随便说说,大人何必生气?”莫不语垂下了硕大的头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搓着手。
“文广,”杨牧云抬眼看了一下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和江面上往来如梭的船舶,“我们先打听打听南宁府有没有驻军,然后去下游州府再打探一下有没有大军要开过来。”
“我明白了,小舅舅。”胡文广应道。
“等等,”杨牧云乜了一眼满腹委屈的莫不语,“我也有些饿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总不能空着肚子去打探消息。”
“是——”胡文广忍住了笑,拉长声调说道。
......
三人随便找了一个紧挨着码头的酒家坐了下来。
“三位客官,”店小二一脸堆笑着上前招呼,“请问你们来点儿什么?”
“你们这里有什么当地的名菜没有?”胡文广抢着问道。
“客官,你这可算是问着了,”店小二笑着说道:“我们店里有上好的烧鸭,还有腌制好的酸鱼......”
“行了行了,”杨牧云一摆手,“有什么好菜尽管上
就是了。”
“好嘞——”店小二兴奋的扯开嗓子叫道。转而又问:“这酒......”
“我们不饮酒。”杨牧云说道:“饭不妨多上些来。”
“知道了,客官。”店小二转过身暗暗嘀咕一声,“三个大男人叫了这么多菜,居然不要酒。”
“小舅舅,”胡文广压低声音道:“咱们要打探消息不妨去南宁府衙去找那个江帆,他是公门中人,一定知道很多。”
“这个不急,”杨牧云淡淡道:“等有需要时我自会去找他。”目光又看向江中的船只。
“客官,菜来了。”不大会儿工夫,店小二将一道道菜肴流水阶端将上来。那油润光亮、呈琥珀色的就是南宁当地的名菜烧鸭,上面还撒了一层白芝麻,香气四溢。还有那酸香味扑鼻的腌鱼,看上去都让人食指大动。
莫不语似乎早等不住了,伸出大手就扯下一条鸭腿。
胡文广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瞪着他道:“莫大哥,小舅舅他还没动筷呢!”
“这......大人......”莫不语一脸尴尬的把鸭腿向杨牧云递去。
“不用不用,”杨牧云笑着道:“你们吃好就行,不用管我。”
“唔......谢谢大人。”莫不语如释重负,大口啃起鸭腿来,“香,真香,这皮烧得又焦又脆,里面的肉却是嫩的。”
见他吃得满嘴流油,杨牧云不禁莞尔。
店小二又端了一大盆汤上来,往桌上一放介绍道:“客官,这是我们南宁府有名的龙凤汤,你们尝尝。”
“龙凤汤?”杨牧云闻听来了兴致,“不知汤中龙凤是用何物所煨?”
“这龙嘛,是我南宁府特有的金尾鳝鱼,凤是本地足年的松毛鸡,加上香蕈、菌菇等一起煨上两个时辰,这皮骨都化到汤里了。”
“哦?”杨牧云拿起匙羹盛了一勺汤品了品,果然香无比。“这个不错,你们尝尝。”
胡莫二人忙去盛汤,胡文广吃得还算文雅些,莫不语捞出汤里的鸡和鳝鱼大吃大嚼,连鱼刺和鸡骨都嚼碎了吞咽下去,滴滴点点,淋了一桌子的汤水。
“这南宁府好吃的蛮多咧!”莫不语边吃边说。
“你个夯货......”杨牧云摇摇头,目光又看向外面。
“莫大哥身高体壮,胃口当然大了。”胡文广笑道。
莫不语吃得正欢,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我说你跑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倒吃得畅快,”身后一人说道:“要是误了大事,不怕娘娘怪罪吗?”
莫不语愕然扭头看去,见是一青布缠头的汉子站在自己身后。
“你是谁?”
那汉子看清了他的相貌后脸色变得有些错愕,“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说着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杨牧云见他转身时衣服微微隆起,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真是莫名其妙,”莫不语忿忿然扭回头,“这鸟人的一双眼也不知长到哪里去了。”
“小舅舅,”胡文广也注意到了那汉子,“他身上藏的可是刀具吗?”
杨牧云点点头。
“啥?他身上还藏着
刀?”莫不语惊讶的张开了大嘴,“不会是找俺打劫的吧!”
“闭嘴,吃你的东西。”杨牧云一皱眉喝道。
“莫大哥,”胡文广提醒他,“你说话太大声了,旁边的都看着你。”
“俺的声音就这么大......”见杨牧云瞪向自己,莫不语合上嘴垂下头去。
“小舅舅,”胡文广低声道:“那人的同伴一定与莫大哥体形差不多,以至于认错了人。”
“有理。”杨牧云微微笑着说道:“文广,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他们要做什么大事呢?”胡文广道:“还有那人口中的娘娘,又是什么人物?”
“你要有兴趣不妨去打探打探,”杨牧云看着胡文广笑道:“若真打探出有人要做大案子的话,就可以去南宁府衙去找江捕快了。”
“小舅舅说笑了,我可没那闲工夫......”胡文广忽然发现杨牧云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店外,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大汉头戴竹笠,肩上扛着一个扁担,扁担两头分别吊着一个竹筐,竹筐里装满了鱼。
那大汉身材异常高大,竟与莫不语差不多,竹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面貌。他扛着两筐鱼一步步朝码头走去。
杨牧云目光微眯,眉头紧皱,嘴里喃喃自语,“奇怪,真是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当年他不是被抓入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大狱中了么?”
“小舅舅,莫非你认得他?”胡文广奇道。
杨牧云不答,这个大汉就是去年他在南都乌衣巷中碰到的行刺靖远伯王骥的刺客之一,他当时假扮一位货郎,而他的武器就是他肩上的扁担,通身精铁所铸,入手很是沉重,可他却挥舞如风。让杨牧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明明在一枯井中被擒获押入锦衣卫狱中,又是怎样逃出来的呢?
他正走向码头时,一位青布缠头的汉子过来在他身边低语几声,两人一齐朝停在码头的一艘船行去。
杨牧云看得分明,那汉子就是刚才错认了莫不语的人。
“娘娘?”杨牧云眉尖一挑,站起身冲胡文广和莫不语说道:“别吃了,快跟我走!”
“去哪里?”莫不语闻听一呆。
眼见杨牧云出了店门,胡文广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哇!”
“呃......”莫不语忙把没吃完的烧鸭揣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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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绿澄澈的郁江水,宛如一条玉带缠绕在青山绿野间。一条官船自江的下游驶来,船头立着一位年近七十,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者。那老者身穿绛紫色袍服,满面红光,正对着身边一名三十出头,面色黧黑、神态英武的汉子说着什么。
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众护卫手按刀柄,目光警惕的注视着船周围的一切。
“总督大人,”老者身边的汉子似有忧色,“您离开大队兵马只身前来,有些太危险了。”
“方参将怕了吗?”老者满不在乎的一笑,“老夫戎马生涯数十载,哪一日不在危险中度过?如今徜徉在青山绿水之间,就不要再说这煞风景的话了。”
“可是广西地方夷汉杂处,情况复杂,”黧黑汉子道:“您要有什么闪失,这几十万征南大军怎么办?”
第六百八十三章 江上渔歌
这老者就是总督西南军务,靖远伯王骥,黧黑汉子是一直跟随他的方瑛方参将。
听了方瑛的话王骥微微一笑,捋须说道:“当年太宗皇帝派成国公朱能率大军征讨安南国,大军行至广西龙州,成国公在军中病逝。圣上闻之,命英国公张辅代其领军,结果大破安南......我王骥不过一老叟耳,已近古稀之年,军中骁勇善战者不乏其人。就算没有我大军照样会有其他人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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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大人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方瑛脸上微微变色,“会召来不祥之事的。”
“老夫尚且不怕,方参将担心什么?”王骥哈哈笑道:“老夫这条命硬得很,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中拼杀了这么多年,老天要收早就收去了,还用等至今天吗?”
“总督大人,”方瑛道:“您是奉旨征讨麓川,再往前行就是南宁府了,离安南边境已然不远......”
“方参将是怕横生枝节?”王骥眼中精光一闪,“本督倒不这么认为,这些年,西南各土司对我大明阳奉阴违,这安南国在背后就没少挑唆。本督大军剑指麓川,就想看看这个蕞尔小国能在背后整什么幺蛾子?”
“总督大人是怕安南联合麓川一起对我大明不利?”
“大军行进,本督不能不慎重啊!”王骥说道:“听军报说这个安南国灭了占城、存盆,兵锋正劲。现主力北调,意向不明,若不能探知它的真实意图,本督心中着实难安!”
听了王骥这一番话,方瑛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要真如总督大人所想,那该当如何?圣上可并没有对安南用兵之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骥断然道:“为大军福祉计,如有变故,本督自会上奏皇上变更行军路线。本督命宫聚、张锐、田礼率大军经全州至桂林,安南国不动则已,若有妄动,本督可直接命令大军顺江南下柳州,不出几日便可由水路直达镇南关。到那时本督先平了安南,再定麓川。”
“总督大人思虑深远,末将难及。”方瑛一脸敬佩的说道。
“方参将,”王骥看着方瑛道:“当年你父方政曾任过交趾都督,与安南叛军交战过。要不是当年朝臣中有人一味主张与安南叛军妥协,我大明也不会自安南撤出。”
方瑛闻听也有些感慨,“当年末将年纪幼小,家父随军民人等自安南撤回,在家中常自饮恨,说先帝不该颁旨撤兵......若真能再征安南,末将定要一雪家父之耻。”
“方参将还年轻,一定有机会的,”王骥笑道:“当今圣上迟迟不肯承认黎元龙为安南王,这不正说明圣上心里也一直想着收复安南的事。我大明兵威所指,定能所向克捷......”
“欸———哥来打渔妹来看嘞,一张渔网撒下江嘞,网到鱼儿千万条嘞,一条大鱼献给妹嘞,妹呀千万不要推嘞......”
悠扬的渔歌声传来,王骥和方瑛都止住了话头,放眼向江上看去,只见从上游漂过来七八条渔船,船上的渔民正站在船头撒网捕鱼。
他们身后持刀的护卫们都变得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向前挪了挪身子。
“不过是一群打渔的而已,”王骥看了一
眼护卫头儿,“不必大惊小怪,都站着别动。”
“是!”护卫头儿应道。
这时就听一个清脆的女音唱道:“欸——江水清来清见底嘞,清水照见鱼儿鳞嘞,清水照出哥的脸嘞,哥呀网到大鱼来嘞,妹呀定穿上嫁衣嘞......”
一唱一和,淳朴民风跃然江上。
“唱的好!”王骥赞了一声,“这山野民歌丝毫也不下于金陵秦楼楚馆的丝竹之乐。”
“总督大人,”方瑛道:“这外面江风大,不如回舱中小酌几杯您看如何?”
“甚好,”王骥点点头道:“不过好酒佐以鲜鱼才更显得有情趣。”
“这好办,”方瑛笑道:“待会儿末将让人从那些渔民处买几尾鲜鱼来就是了。”陪王骥进舱后向护卫头儿交待了几句。护卫头儿点点头,转身来到船舷边,冲着江上大喊:“打鱼的,快过来。”喊身顺着江面远远传了出去。
七八条渔船迅速朝着官船划了过来。
“官爷要买鱼吗?”最先靠近官船的渔船上婷婷立着一位少女,眸子有如江水般澄澈,她朝侍卫头儿嫣然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
侍卫头儿没想到渔船上竟然有如此标致的女子,不禁看得呆了一呆,“唔......我家大人想要食鲜鱼,把你们船上的鱼拿上来。”
“遵命!”少女纤腰一折,手握鱼竿拎起一个鱼篓轻轻巧巧的跳上官船。
“这姑娘好俊的身手。”护卫头儿怔了怔,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这时船的四周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官爷,我这里有好几尾大鱼呢,您瞧瞧!”
“我刚网上来的这尾鱼更大,官爷,价钱好商量!”
......
原来是其它的渔船都靠了过来,船上的渔民七嘴八舌向护卫们兜售自己的鱼。
“不要挤,慢慢来。”护卫们忙上前维持秩序。
“怎么回事?”舱帘一掀,方瑛钻了出来,一脸不悦的说道:“不就是让你们买条鱼么?怎么搞的怎么乱,还让不让总督大人喝酒了?”
“方将军,”一名护卫陪着笑脸上前,“头儿不过朝他们一招手,谁知他们都过来了......”话还未说完,只听“欻”的似乎利器入肉的声音,那护卫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身子一晃,扑倒在地。背后的伤口汩汩涌出鲜红的血水。
方瑛大惊,冲众护卫们大喊一声,“有刺客,快保护大人。”回身奔入舱中,抓起挂在舱壁上的单刀刚一转身,只见舱帘一掀,那位娇滴滴的少女跳进舱内,手中鱼竿向着方瑛脸上戳去。方瑛脸一偏,侧身避过,挥刀砍向少女粉颈,他原想少女手中鱼竿太长,在船舱中挥舞不便,这一刀就算砍不到她,也非逼得她撒手扔掉手中鱼竿撤出舱外。谁知一阵“咔咔”声响,少女手中的鱼竿暴缩为三四尺,皓腕一动,已然刺向方瑛的胸口。方瑛猝不及防之下,回刀横切,却已然晚了一步......“叮——”的一声,他一个踉跄,退后几步,脸色变得惨白,胸前斑斑点点溅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方参将,你怎么样?”王骥连忙上前,扶住了
方瑛。
“总督大人,末将没事。”方瑛强撑着想要站起,可牵动着胸前创口一阵剧痛,不禁“呀”的叫出声来。
“方参将,你赶快坐下,千万不要乱动。”王骥扶着方瑛坐了下来,目光看向那少女,“你们是什么人?是奉谁的命令来刺杀老夫?”
少女灿然一笑,宛若春花,朱唇轻启,“你既已死到临头,我不妨就告诉你......”声音微顿,“是王上命我们来刺杀你的。”
“安南王黎元龙?”王骥的一双眼睛眯了起来,“他是怎么知道老夫孤身来此的?”
“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少女一步步朝他走来,眸子变得如刀锋般锐利,“只要杀了你,我们大越就会少了一个劲敌。”
王骥哼了一声,“呛”的握刀在手,“难得黎元龙这么看得起老夫,可这手段未免太卑劣了点儿,若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交手,安南王倒还显得磊落些。”
外面兵刃之声大起,却无人冲进舱来。想是众护卫被人牵绊住了,无法进来援手。
王骥一咬牙,手中刀“唰——”的向那少女劈了过去。那少女娇躯一转,闪身避过。王骥“刷刷刷——”又是连着三刀,一刀比一刀刚猛,每一刀都在刚及身之时被对方避过。
“没想到总督大人年事已高,虎威却是不减。”少女娇笑一声,手中鱼竿一甩,鱼线飞出缠在王骥持刀的手腕处。王骥只觉手腕一麻,握刀的手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钢刀落在了船板上。
王骥一声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姑娘既然想要老夫的命,老夫给你便是,只求你放过其他人。”
“啧啧啧,死到临头,还要充好人么?”少女看了一眼正欲支撑着站起的方瑛,“你死了,他们回去也断难活命的。你......”话还未说完,只见舱帘一掀,飞进来一个庞大的身躯。“噗通——”一声重重摔在船板上。
少女不禁脸色一变,一双俏目看去,只见一个俊秀少年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王骥与方瑛看到这少年的相貌都不由大感意外,齐声说了句,“杨公子,是你?”
来人正是杨牧云,他笑着朝二人拱了拱手,“王大人,方将军,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船板上那个庞大的汉子挣扎着爬起身,闷雷般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铁棍朝杨牧云头上抡了过去。
“蓬——”铁棍抡了个空,重重的砸在船板上木屑纷飞,整个船身都为之一晃。
庞大汉子瞪大了眼正要到处找寻,蓦然后颈“天柱穴”上一股大力透过,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便人事不知了。
这一切少女都看在了眼里,杨牧云是以极快的身法闪至庞大汉子的身后,在他后颈“天柱穴”击了一掌,这一掌使出了极深厚的内劲,饶是这汉子身强体壮,也经受不住,登时如山一般倒在地上。
少女俏脸变色,纤手紧握鱼竿退后几步。
“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唔,你问我?”杨牧云笑了笑,伸脚踢了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庞大汉子,“要不是他,我还真到不了这儿来。”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江上倩影
少女闻之面容一僵,她是认得杨牧云的,去年在大明南都安德门,杨牧云单身匹马追上了娘娘,结果被接应娘娘的人马铺天盖地投掷了一阵长矛雨,她清楚的记着,那匹马钉得跟刺猬一样,而杨牧云,没有人会认为他有生还的可能。可现在,他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还把帕沙楚瞬间击倒在地。这帕沙楚,去年跟随娘娘一起行刺王骥,失手后和几位同伴被俘,关押进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大狱,之后就他一人逃了出来。
帕沙楚力大无穷,是娘娘身边的得力干将。可在杨牧云面前无丝毫还手之力,想到这儿,少女握着鱼竿的纤手紧了一紧。
“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杨牧云双眼凝视着她。
“是么?”少女眸波一转,“你可真是命大,去年在金陵安德门我还以为你死了。”
“哦,”杨牧云恍然,“原来你是她身边的丫鬟,你主子后来去了大明京师,我还盛情招待过她。怎么,她没对你提起吗?”
“娘娘她没有那么多废话,”少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早知道你又来插上一手,当时就应该在你身上补一刀。”
“这么说我应该感谢姑娘你手下留情喽!”杨牧云一笑,“若姑娘现在离开,我决不会难为姑娘。”
少女冷笑,“你是否觉得已赢定了?”
“姑娘认为呢?”杨牧云眉尖微微一挑。
“你何不一试。”试字话音一落,少女身形已经飞起,手腕一抖,鱼竿上的鱼丝朝杨牧云的脖颈卷来。杨牧云闪身避过,脚尖一点,身形倏然欺到少女身后,手指点向她脑后的玉枕穴,少女像后面长了眼一般,娇躯滴溜溜一转,躲过杨牧云这一击,手中鱼竿回撩,戳向他胸口......两人以快打快,瞬间连过了十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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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暗暗心惊,在京师飞鸿居酒楼他与那位麓川王太后交过手,一时没能分出胜负。这少女的武功似乎不在她主子之下。
“呛——”刀光一闪,杨牧云拔出刀划出一道冷厉的弧线,少女束发的丝巾被掠过的刀锋划为两节,万千青丝飘散开来。
少女退后数步,眸子微眯,手倏忽一扬,几条细小之物闪电般飞向杨牧云和王骥。
“不好!”杨牧云的心一紧,头微偏,一条细小之物贴着他脸颊飞过,可王骥那边却无论如何是躲不开的。他身子猛地拔起,手臂疾伸,手掌探至王骥眼前将那物抓在了手里。
“好险!”杨牧云的心略一松,就差半寸那物就射到了王骥眼中。
紧接着手心如火炙过一般直烧到心里,杨牧云的脸颊一抖,手一张,一条赤红色的虫子落到了船板上。
“这是什么?”杨牧云眉头一皱,那虫子就像蚕一般,不过通体血红。火辣辣的感觉由手心传遍至整个手掌,又迅速扩散到了整条手臂。他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少女看向他的眸子似笑非笑,唇角勾起一抹诱人的弧度,“如何,滋味不错吧!这可是我们那里的至宝,赤燐蚕,身上可是有天下一等一的火毒......”
杨牧云迅速伸出几根手指封住了肩窝上的几处穴道。
“没用的,”少女格格一笑,“火毒会顺着你的血液遍及你的全身,到时火毒攻心,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杨牧云心一沉,猛然移步举刀向那少女砍去。少女纤腰一扭,避至一旁,眉眼含笑,“你此时使出杀招未免太迟了,你越是用力,火毒就扩散的越快。离死也就越近了。”
杨牧云只觉头脑一阵晕眩,脚步移动得逐渐滞涩起来,握刀
的手也越发的绵软无力。
“锵——”的一声,少女手中的鱼竿击在刀锋上,杨牧云再也拿捏不住,刀“当啷——”一声坠落在船板上。
少女手腕一抖,鱼竿如毒蛇出洞般刺向杨牧云的咽喉。
“杨公子——”王骥大吼一声,挥刀劈向少女身后。那少女看也不看,右腿一撩,足尖正中王骥的心口。王总督口一张,喷出一道血箭,身子向后便倒。
少女的招式一窒,眼前突然闪出一条人影,“叮——”的一声,她手中的鱼竿被硬物封住,一股强劲的力道传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几步。定睛看时,却是一位持剑少年挡在了杨牧云身前。
那少年逼退了对方,忙扶住杨牧云,蹙着额头道:“你怎么样?快坐下歇一会儿,千万不要运气......”
杨牧云勉强一抬眼,捂住胸口皱眉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别问了,”少年咬着嘴唇道:“赶快坐下。”
少女见那少年相貌极美,一看就是女子装扮,不由笑了笑,“哟,是来救你情郎的么?不过晚了,你只能替他收尸了。”
那少年便是郑玉所扮,自那晚杨牧云离开后,她也告别了师父慈琳道姑,乔装改扮一路悄悄跟着杨牧云,直到事情紧急,方才现了身。
郑玉看向那少女的秀眸如欲喷出火来,手中长剑指向她道:“你快把解药拿来。”
“解药?”少女眼角一翘,讥笑道:“有哇,你想要的话只管来取,可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郑玉再不说话,挺剑朝那少女刺来,少女鱼竿一展,迎了上去。两个女子在这船舱里激斗起来。
郑玉急于要制住她,所使剑招快如疾风,少女左封右挡,勉强招架。数招过后,少女跳了开去,叫道:“且住,你是云山祠的弟子?慈琳仙姑是你什么人?”
“那是家师,”郑玉眸波一转,“你快把解药拿来,要不待会儿我师父一到,你就休想走的了了。”
“慈琳仙姑也来了么?”少女娇躯一震。
郑玉目光一瞥,高声叫道:“师父,我缠住她了,你快来。”说着贴了上去,剑式泼洒开去,化作道道剑影指向她全身各大要害。
少女吃惊非小,要胜眼前的郑玉已极为不易,要是她师父再杀出来的话,自己可就再无还手的余地。看了看倒在一旁的王骥,银牙一咬,挥动鱼竿挡了郑玉几剑,再不犹豫,纤腰一拧,从船舱的窗子跳了出去,“扑通——”一声跃入江中。郑玉上前看去,见那少女水性极佳,瞬间已游出老远。
随着少女离去,舱外的打斗声也止息了下去。刺客们纷纷跳上渔船逃走,莫不语、胡文广和护卫们没去追赶,都冲入舱中。
“公子——”
“小舅舅——”
“总督大人——”
“方参将——”
莫不语和胡文广赶紧来到杨牧云身边,而护卫们则七手八脚的将王骥和方瑛扶了起来。
“我没事,”王骥摆摆手,喘了一口气道:“快去看杨公子怎么样了?”
“是!”护卫头儿应了一声。
杨牧云脸上红得直欲滴出血来,身上无一处不烫得烧手。
“怎么办,怎么办?”莫不语急得直拍脑门。
“小舅舅他会不会有危险?”胡文广的眼泪差点儿出来。
郑玉沉住气道:“你们赶快去外面帮着摇船,等回到南宁府才能找到郎中给
牧云看看。”
————————————
“这是在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杨牧云放眼看去,自己正身处一片火海之中,到处都燃烧着火焰。他开始在这火海里狂奔,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咦?前面好像有个人。”杨牧云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没错,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喂——”杨牧云大叫了一声,迅速跑到离那人丈许处站定。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到相貌。
“请问阁下,”杨牧云拱手一揖,“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到处都是火?”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癯而熟悉的面孔。
“师父?”杨牧云又惊又喜,“您怎么也在这里?”
师父冲他笑笑,没有说话。
杨牧云又离他近了些,“师父,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话未说完,师父忽然化作一条大蛇,向他扑了过来,将他全身紧紧缠住。
“师父......”杨牧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想要挣脱,可这条大蛇越缠越紧,他张开了嘴,吐出了舌头。眼前一黑,张嘴就朝蛇身上咬去。
一股清凉的感觉立刻弥漫全身,周围的火焰似乎也瞬间都熄灭了。
“唔,好疼!”大蛇一甩身子,又化成了他师父。
“你为什么咬我?”师父瞪视着他,“你这不肖的徒儿。”
“师父,我没有......”杨牧云刚说到这儿,就见师父的一双手已扼住了他的喉咙。
“师父——”杨牧云大叫一声,睁开眼时发现他正躺在一间卧室,火海和师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做噩梦了?”一个柔柔的声音说道,一只温软的纤手抚摸着他的额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容,神情由错愕转为惊喜。
“郑玉?”杨牧云叫出声来。
“谢天谢地,”郑玉激动的眸子里噙着泪花,紧紧抓住他的手,“你总算醒了。”
“这是哪里?”杨牧云缓缓坐了起来。
“这里是南宁府衙,”郑玉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
“我昏迷了三天吗?”杨牧云一怔。
“自从你中了赤燐蚕的火毒,你就一直昏迷不醒,”郑玉喜极而泣道:“王总督命南宁知府遍请名医,可不管谁来了都束手无策,就在我们都担心你......”鼻子一酸,轻声啜泣起来。
“我这不没事了么,你哭什么?”杨牧云劝道。
这时只听“咣——”的一声铜盆落地的声音,水洒了一地,两个欣喜若狂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公子醒了......”
“小舅舅醒了......”
两张狂喜的脸出现在杨牧云面前,正是莫不语和胡文广。
“公子,”莫不语激动的抓着他手臂道:“你这几天身子一直烫得厉害,需一遍遍在身上敷凉水,不到一个时辰就得用两大盆呢......”
“好了好了,”郑玉打断他的话道:“你们赶快把这喜事禀报给总督大人,他一直在担心呢!”
“唔......”胡文广点点头,一拉莫不语,“走,我们一起去禀报总督大人。”对杨牧云道:“小舅舅,您好好休息,我们去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总督谋划
“杨公子可算醒了,”刚一进门,王骥就捋须大笑道:“老夫这颗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声音有若洪钟。
“总督大人......”杨牧云支撑着想要坐起,王骥忙上前扶住了他,“杨公子,你身子未好,千万不可乱动,躺着说话就好。”
“谢总督大人。”杨牧云对郑玉说道:“大......阿玉,你......”
“我知道,”郑玉笑着截住了他话头,“待会儿把药熬好了,我就给你端来。”说着转身对王骥盈盈一礼,绰然而去。
“这位也是杨公子你的红颜知己吗?”王骥瞄了一眼郑玉袅娜的身姿笑道:“武功很是不错,要不是她及时出现,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杨牧云笑笑,“总督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老夫没事,”王骥笑道:“方参将的伤要重一些,一听说你醒了,非要随老夫一起过来,被老夫好说歹说才劝住。”
“方参将对总督大人真是忠心耿耿,”杨牧云说道:“他受的是内伤,得多养些日子。”
“杨公子说的是,”王骥感慨道:“去年在南都,老夫和方参将得你相助,方脱离危难,今年在这南宁府,又是为公子所救啊!”
“总督大人客气了,”杨牧云道:“这是在下分所当为。”
“哦,对了,”王骥看着他问道:“杨公子怎么会来广西的,不会是来这里游历的吧?”
“或许是巧合吧?”杨牧云淡淡一笑,“在下在南宁码头时,见一人形迹可疑,就暗中跟蹑,不想在这郁江之上与总督大人相遇,也算是有缘了。”
王骥闻听哈哈一笑,“确实确实,老夫与杨公子的缘分当真匪浅啊!”
“总督大人,”杨牧云问道:“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在下去年在南都之时,可是听说您正在筹备征麓川之事。”
雅文库
“嗯,不错,”王骥点点头,“征麓川的事儿,老夫已准备了一年。这不,年后圣命一下,老夫就率领南方各省的军队一路向西。在路上时,老夫接到了暗报,说是麓川暗中勾结安南,欲对我大明不利,所以老夫就专门过来看看。”
“总督大人,”杨牧云动容道:“这么说您是丢下军队孤身来此的,这......这太危险了。”
“老夫福大命大,宵小之徒暗算不了老夫,”王骥很洒脱的一笑,紧接着笑意一收,“这安南王果然包藏祸心,竟然打听到老夫的行踪派人来行刺老夫......”
“不,他们不是安南王派来的。”杨牧云摇摇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王骥目光一闪。
“总督大人明鉴,”杨牧云说道:“在入船舱之时在下击倒了一名身材高大的刺客,他就是去年在南都乌衣巷袭击总督大人的刺客之一。”
“哦!”王骥思忖道:“怪不得老夫觉得他有些面熟,怎么,当时锦衣卫没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这个人本是抓住了的,”杨牧云道:“后来不知怎么又脱逃了。”
王骥冷哼一声,“逃了?锦衣卫的诏狱何时连一名刺客也关不住了?”
杨牧云知道他对锦衣卫向来不喜,那日在靖远伯府时他就对锦衣卫南镇抚使沈云的来访很是不悦。话音一转,“后来沈大人查明他们是一群来自麓川的刺客,所以这次行刺总督大人的应该还是麓川派来的。”
“唔.
.....”王骥沉吟了片刻,“麓川的思机法可真瞧得起老夫,想方设法派人来置老夫于死地,可惜天不遂其愿......不过,麓川人能来这里,想必与安南暗中一定有所勾连。老夫所率的大军已经进入了广西,若黎元龙想图谋不轨,欲对我大明不利的话,老夫先提兵灭了他。”
“总督大人,”杨牧云道:“安南王一直想对我大明修好称臣,不愿交恶。现在他们在与大明交界一线的兵力准备不足,又怎会主动对我大明挑衅呢?”
“呃,当真是这样吗?”王骥目光一闪,“这些你怎会知道?”
“不瞒总督大人,”杨牧云解释道:“在下......在下加入了锦衣卫,现一直在安南打探消息。”
“怪不得你当时不来找老夫,”王骥捋须说道;“原来沈云先一步把你给招揽了。现在你是什么品秩?”
“蒙圣上隆恩,封了一个五品千户的头衔。”杨牧云硬着头皮说道。
“五品?”王骥笑了笑,“这也不低了,是皇上封的吗?”
“嗯,曹吉祥曹公公颁的旨。”
“曹吉祥?”王骥笑意一敛,“看来圣上对你是皇恩浩荡啊!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军,在那里混比跟着老夫要强多了......”
听他话音中似有揶揄之意,杨牧云移开话题,“总督大人,行刺您的人非安南王主使,依在下看,暂时还是不宜与安南交恶为好。”
“老夫也不愿横生枝节,”王骥大手一挥说道:“老夫率大军在前方征讨麓川,可不希望安南在背后插一刀。只要黎元龙与麓川的叛贼划清界限,老夫立刻命我大明的兵马经柳州后立即西进,再不南下一步。”
“那总督大人的意思是......”
“老夫设在安南的探子已经打探到麓川的使节已到了安南,”王骥嘿然道:“只要黎元龙把麓川使节的脑袋给老夫送过来,老夫就决不会寻他晦气。”目光一转,“怎么样?这个口信你能帮老夫带给安南王吗?”
“在下试试吧,”杨牧云道:“不敢有瞒总督大人,在下曾见过安南王,也在安南军中也任有军职......”
“呃,是何军职?”王骥饶有兴趣的问道。
“安南王封在下为神武卫都统制一职。”杨牧云很认真的答道。
“神武卫都统制?”王骥笑道:“不错呀,神武卫可是安南都城十二支戍卫军之一,都统制在安南可是正四品的武职。看来黎元龙比皇上对你要大方的多......不过,黎元龙他不知道你是我大明的锦衣卫吗?”
“在下没敢透露身份。”
“很好,”王骥颔首道:“由你中间牵线那是最好,希望黎元龙能识相一些,知道应该把宝押在哪一边。”
“事不宜迟,”杨牧云又想要支撑着坐起,“在下这就马上回去。”
“不急,”王骥淡淡一笑,“等过两天你身子好了点儿老夫让方参将和你一同回去。”
这时郑玉端着药来到了门外,王骥目光一瞥笑道:“好了,老夫也不耽误你休息了,其中的细节以后再慢慢详谈。”说着站起身来。
“阿玉,帮我送送总督大人。”
“不用不用,”王骥一摆手,“那么客气做甚?还是阿玉姑娘好生照顾你吧!”
......
“来,张嘴。”郑玉盛了一勺药汤
对杨牧云柔声说道。
“还是我来吧。”杨牧云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去拿汤勺。
“你现在身子还不太好,”郑玉把他的手拨至一边,“还是让我来服侍你好了,来,张嘴......”待他张开嘴喂了几勺药汤后,郑玉甜甜一笑。
“好苦——”杨牧云苦着脸说了一句。
“你们明人不是也常说良药苦口吗?”郑玉白了他一眼,“不苦又怎么治病疗伤?”
“我感觉好多了,不用再喝了。”杨牧云推脱道。
“这怎么行?”郑玉板起俏脸,“这药我足足熬了一个时辰呢!你不全喝下去我怎能安心?来,张嘴!”盛着药汤的勺子又递到杨牧云嘴边,杨牧云无奈,只得喝下。待整个碗里的药汤见底,郑玉的俏脸方露出了灿若春花的笑容。
“大小姐,”杨牧云看着她道:“你一直在暗中跟着我吗?”
“你方才还叫我阿玉,怎么现在又客气起来了?”郑玉的美眸眨了眨,“我只是出来游玩,不想碰见了你,嘻嘻......”
杨牧云微微摇头,“你出来这里,侯爷和夫人他们知道吗?”
“他们呀,只知道我在师父那里,”阿玉笑道:“师父她可是支持我出来的。”说着樱唇一撇,“喂,好待歹我也算救了你的。你怎么对我这个态度?”
“我是怕你有个闪失,”杨牧云说道:“那样的话我如何去面对侯爷和夫人?”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阿玉说道:“用你担哪门子心?倒是你,不死不活的这几天可把人家给吓死了。”说着拍拍心口。
“唔......”杨牧云心中一动,“这几天......这几天你难道一直守在这里?”
“那我还能去哪儿?”郑玉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人家几天几夜守在这里,你可倒好,连句感谢话也没有。”
“我......”杨牧云的声音哽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来还你,”郑玉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牧云,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想离开你,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你一眼,我也就......”螓首慢慢低了下去,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升腾起两抹淡淡的红晕。
“大小姐......”
“叫我阿玉。”郑玉很认真的纠正道。
“是,阿玉,”杨牧云叹了口气说道:“我对你说过,我已有了妻室,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那......你的妻子知道你练的是什么内功吗?”郑玉抬起头盯着他道。
“你说什么?”杨牧云身子剧震。
见他这般反应,郑玉幽幽道:“你练的功夫是瞒不过我师父的,她老人家什么都跟我说了。练易心经内功在大成之前是不可以接近女色的,我想你还远没有到练成的地步吧?”
杨牧云默然。
“牧云,”郑玉拉住了他的手深深道:“我知道你在找借口避开我,可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的。不管你怎么想,我这辈子都是跟定你了。”
“阿玉,”杨牧云叹息一声,“我不想因为你和我的事跟侯爷与夫人生了龃龉。所以......”
“我知道,”郑玉默默道:“你不想让每个人为难,可我也不想欺骗自己。”
第六百八十六章 王的忧虑
她抬起螓首,眸子深深凝望着他,“我也不求和你能有什么结果,就只想跟在你身边,哪怕远远看你一眼,知道你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叹道:“我杨某何德何能,让大小姐如此待我?”
郑玉俯下身子,趴在他怀里柔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你,不想离开你。”
杨牧云轻叹一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每每徘徊于生死边缘,就在我醒来之前,还以为已经死了......”
“我不许你这样说,”郑玉秀眉微蹙,纤手按在了他的唇上,“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微顿了一下,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你快说,要好好活着,以后不准再说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杨牧云握住了她的纤手,“我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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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噗嗤——”一声笑了,“这样说就对了。”
“阿玉,”杨牧云眉毛扬了扬,“我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是谁配出来的解药?”
郑玉微摇螓首,“不知道,那天你昏过去,把我们都吓坏了,船一在南宁府靠岸,王总督便命南宁知府把所有的郎中都找了来,他们给你把过脉后都束手无策。药方开了一大堆,但不知哪个管用,只好逐一熬制,然后给你喂下去,可连喂了三天,依然不见你醒来......”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那时,我连死的心......”
杨牧云的手指一点她的樱唇,“你说过的,不准再说不吉利的话。”
郑玉莞尔一笑,“你看我,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抿了抿嘴唇,“可能老天可怜你,不愿意收你,才让你又醒过来的吧。”
“是吗?”杨牧云耸了耸鼻子,“还有这么神奇因由么?”
郑玉的唇角勾起一抹妩媚的弧度,“你就好好祈祷一下上苍吧,说不定下一次它还会帮你。”
“唔,你说的很有道理。”杨牧云笑了笑,思绪却转向了别处。
“对了,你现在饿不饿?”郑玉晶亮的眸子朝他霎了霎,“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自己饿了,”杨牧云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是有点儿。”
郑玉嫣然一笑,站起身来,“那我去熬点儿粥,你乖乖的躺着,放心,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说完飘然转过身,聘聘婷婷的去了。
......
第二天一早,杨牧云已然能下地行走了,他暗自运了一下气息,丹田里鼓鼓荡荡的,蓄的内劲似乎又深厚了不少,不由大惑不解。郑玉说的老天保佑他那句调笑的话他是绝对不信的,那少女所用毒物如此霸道,不是南宁府一般庸医所用平常药材能够化解。可自己已完全大好,而且功力犹胜往昔,真是有些太不可思议了。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其中原因。他哪里知道,这是他体内的蛊毒与赤燐蚕的火毒冲撞在一起,互相吞噬,在他体内经过三天的激烈交战,赤燐蚕的火毒终于不敌蛊毒,化为虚无,成为一股至阳之力被丹田所吸收,增强了他的功力,而他体内的蛊毒也大大削弱。此消彼长,短短三天,杨牧云的易心经内功又抬高
了一个层阶。
“你怎么下来了?”郑玉一见急忙上前扶住他,一脸嗔怪的说道:“还不快回去躺着。”
“我已经没事了,”杨牧云笑着晃晃腿脚和胳膊,“不信你看。”
“那也不行,要是身体再产生不适怎么办?”郑玉加重了语气,“赶快回去躺着。”
杨牧云无奈,只得又回到床上。
“阿玉,”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我饿了,你给我去弄点儿吃的好不好?”
“嗯,你想吃什么?”
杨牧云仔细想了想,方道:“这南宁府有几道地方名菜很是不错,比如烧鸭、腌酸鱼,还有龙凤汤......”
“牧云,”郑玉颦着秀眉说道:“你的身子才刚好些,不宜吃太过油腻之物,这龙凤汤么,听起来像是滋补的汤品,我去外面问问,你可不能再乱动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待她一出门,便飞身跃起,从窗子跳了出去。
......
院内,一位面色黧黑汉子正在舞刀,他的刀法大开大阖,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刀锋掠处,院中花木的枝叶纷纷飘落。
一套刀法舞毕,黧黑汉子手中刀如流星般甩出,“波——”的一声,深深插入了院内一棵大树的树干。
或许是力气使大了些,他抚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
“啪啪啪——”一阵击掌声自他身后传来。
“什么人?”黧黑汉子霍然转身,见一少年脸带微笑站在他身后,“方参将的刀法武艺果然非同凡响,令在下大开眼界。”
“原来是杨公子,”黧黑汉子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悠然一笑,“方某这点儿微末技艺不值一哂,杨公子不必讥讽方某。”
这黧黑汉子便是方瑛,他的伤稍微好了一些便在这院中开始演练刀法。
“在下之言出自肺腑,”杨牧云正色道:“若是辅以内功心法,这刀法的威力就更加厉害了。”
“哦?”方瑛目光一闪,“杨公子的艺业非方某所能及,不知你说的内功心法可否能赐教一二?”
“方参将客气了,”杨牧云说道:“但有所问,在下知无不言。不过这内功心法练起来极为不易,方参将可不要不耐烦啊!”
“杨公子如若能够教授,方某这就拜你为师!”说着他当真就要下拜。杨牧云忙上前扶住,“方参将,些许小事。在下怎能当得起你如此大礼?这不是折杀在下了吗?”将他拉至一旁坐下,“其实练这内功心法一定要灵台空明,心无旁骛才好。还有这呼吸吐纳之法,要遵循规律......这样,我先帮你调匀气息,授你一些简单的法门。”
......
经过杨牧云一番调教,方瑛果然感觉气息顺畅了很多,胸口伤处的痛感大减,浑身的力道能够集聚起来,再无滞涩。
“杨公子的法子果然管用,”方瑛感叹道:“方某的感觉好多了。”
“方参将若能每日坚持习练下去,”杨牧云道:“不出几年,定能有所大成。”
“多谢杨公子。”方瑛抱
拳称谢。
“举手之劳而已,方参将客气了,”杨牧云拱手还礼,“希望方参将早些康复,也不枉在下所尽的这点儿绵薄之力。”他传给方瑛一些基本的内功习练法诀,可以更好的调养他体内的伤势。
“对了,方参将,”杨牧云又道:“不知总督大人有没有对你说过关于我的事?”
方瑛点点头,“总督大人什么都跟我说了,还给了我一封书信要我带给黎元龙。杨公子,看起来你比我恢复得更快些,如果可以的话,明日我们便出发前往安南,如何?”
“明日?”杨牧云淡淡一笑,“方参将的性子未免太急了些,多待几日,等你伤势大好了,再......”
“不可,”方瑛打断他的话道:“俗话说兵贵神速,方某身上这点儿伤不碍事,杨公子不必挂心。”
“明日出发是否太急了些?”杨牧云笑笑。
“若是可以,方某今日便想出发,”方瑛脸色凝重,“据快马来报,总督大人所率大军已到了桂林,要根据情势再作行止。杨公子,十数万大军每停一天,所耗粮饷何止数万石?所谓军情似火,便是如此。杨公子,咱们说话间,数千石的粮草已然消耗掉了,总督大人能够只身犯险,我等又怎有心思在这里空耗?”
杨牧云心中一凛,“方参将的话言之有理,既然这样,咱们明日也不必等了,今晚就出发,如何?”
“好!”方瑛很痛快的一拍大腿,“杨公子快人快语,方某佩服!方某这就禀告给总督大人。”
“还有,”杨牧云道:“总督大人的身边一定要加派护卫,刺客一击不成定然还会再来,我们一走......”
“杨公子放心,”方瑛说道:“总督大人那里已经布置好了,刺客若敢再来,定教他们个个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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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傍黑的时候,忽然又下起了雨。黎元龙的心就如同外面的天气,糟糕透了。据京抚司布在大明的探子回报说,不下于十万的明军已过了桂林,正向柳州移动,柳州以下,全是水路,若明军行进得够快,十日内就可过南宁府直到镇南关。可谅山方面呢?丁列还在加固城寨,频频求派援军。
黎受已经带领五千兵马和五万石粮草到达谅山了。不用说黎元龙心里也是知道这远远不够。可他还在犹豫,手里这点儿有限的兵力是布置在谅山通化一线,还是保卫东京要紧。要知道,都城距离大明边境不过三百里,主力军队布置过于靠前的话,一旦北边防线被突破,那么再组织东京的防御已然来不及了。永乐年间明朝军队就是消灭了安南北边的防卫力量直下东西二京的,再往后席卷整个安南不费吹灰之力。这一幕难道要重演了吗?
黎元龙深深叹了口气,整个安南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而且还要防西面的澜沧和南面的占城,东京及以北直到大明边境布置的兵力不足十万,而且一些还是意志不坚的地方土司兵,比如西北边境复礼州的土官知州刁旺孟,虽接受他的册封,可与大明暗通款曲。一旦大明大兵压境,一些墙头草定然倒向大明。那么整个安南北境的防御就完全糜烂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殿内争论
与他的父亲黎利不同,黎元龙身上缺少一种霸气。也许这就是守成君主与开国君主最大的不同,一旦遇见重大抉择时,后者很容易患得患失,举棋不定。
“这个思昂,也不知他的人得手了没有?”黎元龙心中暗道。
这时,服侍他的老太监孙士淼匆匆走了进来,“王上,谅山来人了。”
“哦?”黎元龙浓眉一挑,“是谁?”
“神武卫的杨统制,”孙士淼的目光有些闪烁,“他还带了一个人来,王上要不要见?”
“嗯......”黎元龙思忖片刻道:“你把他们都带到孤这里来。”
“是,王上。”孙士淼退了下去。
......
“臣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拜见王上,”杨牧云一进入明慎殿内便对着黎元龙拜了下去。
“杨卿家不必多礼,”黎元龙上前一把扶住他,抬眼看到立在旁边的方瑛,“这位是......”
不待杨牧云介绍,方瑛上前一步拱手道:“大明总督府参将方瑛,见过安南王。”
黎元龙脸色微变,向后退了一步。
“王上,”杨牧云解释道:“方参将随臣来是奉总督王骥王大人之命来与王上修好的。”
“王骥?”黎元龙闻听一怔,“是统领大军征讨麓川的靖远伯王骥么?”
“正是!”方瑛道。
“他......他现下哪里?为何派你到孤这里来?”
“总督大人已率大军进入广西,”方瑛掷地有声,“现已至柳州驻扎,特派下官来向安南王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麓川使节的人头。”
黎元龙脸色大变。
“方参将说笑了,”黎元龙强自镇定道:“敝国与麓川相距遥远,平时不通音讯,哪里会有什么使节到来。”
“安南王,”方瑛道:“明人不说暗话,总督大人来到广西后遭人行刺,这刺客自称是安南王派来的......”
“什么?”黎元龙吃惊道:“孤自继位后,一直致力于和大明天朝修好,如何会指使人干如此下作之事?方参将不要听信贼人胡说。”
“安南王不必惊慌,”方瑛瞥了一眼杨牧云道:“幸好杨统制认得刺客有人来自麓川,总督大人心觉蹊跷,于是特派下官来调查清楚。”
“还望方参将带话给王总督,”黎元龙定了定神说道:“本王可以向他保证,绝没有派过什么刺客。”
“可根据我们查出来的线索,”方瑛道:“刺客却是从安南过来的。这就奇怪了,麓川刺客怎会经由安南地界来我大明?”
“方参将,敝邦多崇山峻岭与它国接界,”黎元龙辩解道:“若是麓川刺客翻山越岭偷经敝邦的话,本王这里也是防不胜防啊!”
“安南王,”方瑛笑了笑道:“我大明数十万大军剑指天南,麓川这帮叛贼不日将灰飞烟灭,希望安南王能够明白眼前形势,不要站错了位置啊!”
“方参将所说极是,”黎元龙神态恭谨,“本王心慕天朝,一直以臣礼待之,是绝不敢有什么不敬之举。”
方瑛说了半天,见黎元龙还是言语含糊,不禁心中有气,“安南王,总督大人遭人行刺可不是一件小事,是一定要有人给个交待的......”顿了顿,续道:“军中诸将闻听刺客与安南有关
,无不义愤填膺,一致要求大军自柳州南下......安南王,您也不希望与大明兵戎相见吧?”
“方参将是在威胁本王吗?”黎元龙脸一沉道:“敝邦虽乃小国,但也不惧他人胁迫!”
“你......”
眼见两人越说越僵,杨牧云开始在旁打圆场,“方参将一路奔波,许是累了。王上,还是安排人带方参将下去休息吧!”
“嗯,”黎元龙板着脸高声叫道:“孙士淼!”
“老奴在!”孙士淼自殿外应声而进。
“领明使去礼贤馆,”黎元龙吩咐道:“让礼务司的人好生招待。”
“是,”孙士淼转向方瑛,“明使请随老奴走吧?”
方瑛正待发作,却见杨牧云朝他使了个眼色,便强压住怒气,向黎元龙拱了拱手,随孙士淼去了。
明慎殿内就剩下杨牧云和黎元龙两人。
“这方瑛盛气凌人,真当孤怕了他大明吗?”黎元龙一甩袍袖坐回椅中。
“王上息怒,”杨牧云劝道:“方参将乃军中之人,说话难免生硬了些,王上犯不着与他一般见识。”
“你是怎么遇见他的?”黎元龙盯着杨牧云,“你见过王骥了?”
杨牧云微微一震,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王上目光如炬,臣不敢有瞒,王骥并不在军中,现下正在南宁府。”
“这老儿胆子够大,”黎元龙轻轻冷哼一声,“难怪会被人行刺。”
“王上,”杨牧云道:“这王骥到了南宁府,您以为大明的军队还会过了柳州西进吗?”
“他真敢抗旨对我大越用兵不成?”黎元龙眉头一皱。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牧云道:“大明军队的统帅一到广西就遭遇了行刺,而且种种证据表明这刺客是跟我们这里脱不了干系的......”压低了声音,“大明方面似乎已经探知了麓川使节在王上这里。王骥只要上一张表给大明皇帝,说我们与麓川勾结欲对大明不利,那么皇帝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黎元龙默然。
杨牧云见他似乎被说动了,于是趁热打铁,“王上,臣在广西仔细打探了一番,大明兵马众多,军容严整。听说以往征讨麓川从未集结过如此强大的力量,可见大明此次势在必得,要将那帮麓川叛贼连根拔起,不再给其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们......具体有多少人?”黎元龙面色凝重的问道。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故意卖了个关子,“臣只见到前锋的船只已到了柳州,后面浩浩荡荡的大船看不到边,旗帜遮天蔽日,两岸骑兵开路。一名千总私下里对臣说,他兄弟被编在了后卫部队,来信说才刚刚到了全州。”
黎元龙脸色剧变。从全州到柳州沿江数百里,可想声势是多么浩大。
“王上,王骥所率的不过是其中一路人马而已,”杨牧云继续道:“另一路是兵部左侍郎侯琎领衔,率领京军并山东、河南及陕西诸路人马,现已进入四川,力量也不弱于王骥这一路。”
黎元龙闻听倒吸一了一口凉气,仅其一路,安南举国也难以抵挡,由此看来明廷欲平麓川之乱是下了大本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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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杨牧云进一步说道:“麓川贼子欲分明军的力量,不惜拉王上下水,但我们又怎能去替他们陪葬呢?其中利害,请王上三思
,王骥不过是派人来要麓川使节的人头,并无兴师问罪我邦之意。不然也不会令大军停驻柳州了。王上何不顺水推舟,斩下麓川使节的人头,交与王骥,这样也能趁势修好和大明的关系。”
黎元龙脸色变幻不定,显是心里在激烈交战,良久方道:“孤也想与大明修好,可派去大明京师的使节一再被赶了回来......杨卿家,你说大明若平了麓川后,会不会转而对我大越用兵?”
杨牧云心中暗叹,这才是黎元龙心中症结所在,心中想与大明修好但又怕不被接纳,无奈之下只得与敌对大明的势力暗向勾连,以求壮大生势。
“王上,”杨牧云说道:“您若能与麓川划清界限,大明又怎会向我用兵呢?”
“可孤就怕大明翻脸不认啊,”黎元龙担忧道:“到时孤得罪了友邦,又与大明交恶,我大越又如何立于世间?”
“王上此言差矣,”杨牧云见他优柔寡断的样子,真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他,于是耐着性子说道:“王骥此举,就是要您表明态度,您要一味护着麓川使节,大明的军队立刻就会南下,依现在的情势,大都督是没法在边境挡住明军的。王上,您当真会为了区区一个麓川使节而置您的子民于不顾吗?”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黎元龙神情复杂,“杨卿家,你先下去吧。”
“王上,您一定要三思啊!”杨牧云还想最后努一把力,“千万给人以攻击的口实,麓川与我距离遥远,且自身难保,是不会给您带来任何好处的......”他欲再说几句,却见孙士淼陪着笑脸说道:“杨统制,王上累了,改日您请再来吧!”
杨牧云无奈,转身随孙士淼出了明慎殿。
“孙公公,事关国运,您一定帮我多劝劝王上。”出宫的路上,杨牧云边走边对孙士淼说道。
“杨统制忧心国事,杂家心有同感,”孙士淼劝道:“可您也得容王上仔细想想,当这一国的家,难呐!”
“孙公公,”杨牧云问道:“那麓川使节在哪里,也在礼贤官吗?”
“不,”孙士淼摇摇头,“招待麓川使节一事王上交给京抚司指挥使黎简黎大人了,这你得去问黎大人才行。”
“京抚司黎简?”杨牧云的心咯噔一下,“这黎元龙对麓川来使倒是挺周到的。”
......
“你要见我阿爹做什么?”出了宫门后一身神武卫士兵装束的郑玉听说杨牧云要去拜见郑可,便一脸紧张的问道。
“放心,我不会对他说你在我这里,”杨牧云看着她道:“我是由侯爷举荐的,也算是他的门下,回来了自当要去拜望一下。”
“那......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我也不会在里面待太长时候的,”杨牧云道:“你远远等着我,不要被你府里的人发现也就是了。”
“嗯。”
......
杨牧云来到郑可府上,郑可很热情的接待了他。
两人谈话间,杨牧云就把一路所行和见黎元龙的事给郑可说了。
“牧云,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郑可捋须说道:“一番话就想让王上改变立场,何其难也!”
“在下不明,还请侯爷指教!”
“牧云,”郑可长叹一声,“我大越自先王起事时起,就与大明打了十多年的仗,立国后,又互生龃龉至今,双方很难互信。”
第六百八十八章 小楼弦音
“唔,侯爷说的言之有理。”
“还有,”郑可继续道:“你带来的那位方参将盛气凌人,王上的性子虽然比较宽和,但也不愿为人所迫。”
“难道王上不愿与大明修好吗?”
“能够得到大明的册封与承认,是王上一直以来所梦寐以求的,也是先王的夙愿。”郑可淡淡道:“可大明必须得派出正式的使节及盖有大明皇帝玺印的诏书,而不是哪位统兵的总督随便派一个人来颐指气使。”言语中不无讥嘲之意。
“可大明京师到这儿有数千里之遥,来往更需费时数月,”杨牧云一听急道:“王总督有耐心等那么久么?王上若不能早做决断的话,王总督定当挥军南下,依大都督布置在谅山的那点儿兵力,能够挡得住大明十数万大军么?到时兵连祸结,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的安南百姓死于战乱呐!”
郑可听得频频点头,望了杨牧云一眼道:“牧云,我一直认为在这场对立中你会站在大明一边,没想到会说出如此高义的话来,真是让本侯刮目相看呐!”
“哎呀,侯爷,”杨牧云摇头苦笑,“还请您出面帮我劝劝王上,就依了王总督的条件,不过是拿麓川使节的一颗人头来换整个安南国的平安,这难道划不来吗?”
“王上顾虑的是一旦依了王总督的条件,大明还是不肯罢休,那便如何?”
“侯爷,您也是带兵的人,”杨牧云道:“要知道兵凶战危,安南是个小国,没有多少转圜的本钱,能够暂时堵住大明出兵的借口,多争取一些时间用来备战也是好的。”
郑可面色凝重的站起身,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方抬起头说道:“也罢,明日一早本侯就上奏王上,请他早些定夺。”
“如此多谢侯爷了。”杨牧云站起身拱手道。
“牧云,”郑可目光一闪,“最近你有没有见过阿玉?”
一提起这话,杨牧云就有些心虚,垂下头不敢看郑可的目光,“下官这段时间一直身在谅山与大明广西,今日方才回到东京。如何能见到大小姐?侯爷这么问莫非大小姐不在府中么?”
郑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说道:“本侯只是随便问问,牧云不必多心,现天色已晚,你不如就留在本府住下......”
“多谢侯爷关心,”杨牧云推辞道:“下官回来时,大都督还交待有军务要办,就不叨扰了。”
“这样啊,”郑可捋须说道:“那本侯就送送你。”
......
出了侯府大门,杨牧云刚拐入一个小巷,郑玉就迎了上来。
“阿爹他向你问起我了没有?”
杨牧云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对我阿爹说的?”郑玉紧张起来。
“我对侯爷说自离开东京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杨牧云很淡定的看着她道:“看样子他应该信了。”
郑玉松了一口气。
这时莫不语和胡文广也走了过来。
“小舅舅,”胡文广开口问道:“您现在准备去哪里?”
杨牧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莫不语,淡淡问了一句,“你们饿了吧?”
胡文广与莫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尴尬的笑笑。
杨牧云将一锭银子甩手扔给了胡文广,“你们先去吃饭
,吃饱了自去大都督府等我,就说是神武卫杨统制的亲随,守门的人应该不会难为你们。”
“那小舅舅你呢?”
“我跟阿玉姑娘还有事商量,你们先去吧。”杨牧云说道。
“唔,那俺们就不打扰公子了,”莫不语朝胡文广一挤眼,一把拉住他便走,尽量压低声音道:“没看公子忙得很吗?问什么问?”
看着这两人走远,阿玉问道:“他们两个在大明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你么?”
“嗯,”杨牧云点点,“那日在海上遇见暴风雨,他们两个也随我在船上,后来失散了。上天保佑,我在谅山府文渊州寨找到了他们。”
郑玉一笑,“那个叫胡文广的为什么喊你小舅舅,他真是你外甥么?你们看起来却是一般年纪。”
“他是我亲姐姐的儿子,不叫我小舅舅叫什么?”杨牧云笑笑,“我姐姐比我岁数要大得多,我还没出生时她就已经嫁人了,所以文广他跟我一般大,这有什么奇怪?”
“可我总觉得怪怪的,”郑玉话音一转,“你说要跟我商量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我想去京抚司一趟,”杨牧云道:“不知你在那里有没有熟识的人?”
“你去那里做什么?”郑玉秀眉微蹙,“那可是个百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我想打听点儿事,”杨牧云笑笑说道:“那里的大狱我都蹲过了,还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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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雅乐声如仙乐纶音,从一栋香艳旖旎的小楼里传了出来,令人赏心悦目。
一群身材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女身着雪白的舞裙,纤腰上系一条青色丝带,窈窕的倩影,正随着那节奏翩跹起舞,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婉转流连间,若一朵朵盛开的白莲,身影偶一回转,眉如远黛,唇若涂朱,杏眼含烟,肤如凝脂,浅笑嫣然,宜喜宜嗔,让每一个人观之都为之心动。
思昂看着眼前这醉人的景象,一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随着她倩丽的身影移动,脸上露出欣赏陶醉的神情。手中举着的酒杯甚至都忘了放下。
这时一个倩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边,端起桌上的酒壶朝他手里举着的酒杯里添酒。
“啊呀!”思昂叫了一声,原来是酒水溢出了杯子,流到了他袖口里。
“你......”他刚想发怒,就看见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心里不禁一寒。
“都散了,都散了。”思昂拍着桌子冲那群翩翩起舞的少女吼道。
少女和乐师们不明所以,见他发怒的样子,都诚惶诚恐的退了下去。
一时小楼里就剩下思昂和那神秘女子两人。
“大守牧真是好自在呀,”神秘女子悠悠道:“用一句明人话说这就叫乐不思蜀吧?安南的醇酒美人迷了你的眼,让你忘了正处于危难的家国和父老么?”
“哪里哪里,太妃说笑了。”思昂忙站起身,朝她恭恭敬敬一礼。
“我给你斟的酒你为什么不喝?”女子的目光锐利如刀。
“不敢不敢。”思昂连声说道。
“你当真不敢喝?”女子唇角微微一撇,“你可别后悔,不喝的话你就没机会再喝了,用不了多长时候安南王就会命人砍下你的头颅,然后送到
明军大营。”
“什么?”思昂的身子一颤,脸色大变。
“我说的还不清楚么?大守牧,”女子拈起酒杯递至他面前冷冷道:“人生在世,须及时行乐,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太妃......”思昂跪倒在地,浑身颤抖,“思昂知错了,求太妃恕罪!”
女子冷然一笑,将酒杯里的酒洒在他脸上,“当”的一声掷落于地,“现在可清醒了些么?老实告诉你,刺杀王骥的行动失败了,明人已知道你就在安南,现在明使已到东京,正勒令安南王交出你的头颅。怎么样?大守牧是准备自己把脑袋割下来,还是等安南人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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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昂大惊失色,匍匐在地,大声嚎道:“求太妃救我。”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女子乜了他一眼,“起来说话,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是,太妃。”思昂抖抖索索爬起身来,垂首而立。
“大守目,”女子缓缓道:“你也不用惊慌,安南王并没有屈从于大明使节,你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过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留在安南,安南王未必会杀了你。二是随我出逃,不过那样的话我大卯龙国与安南国的关系就彻底断了。”
思昂抬起头,一脸惊恐的说道:“我跟太妃走,留下来安南王一定会杀了我。”
“哦?你这么肯定?”女子眸光一转。
“安南王能答应与我们联合,所凭恃的就是我们能把王骥的人头给他带来,”思昂说道:“如今刺杀行动失败了,安南王为撇清自己,一定会把我们出卖给明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逃了,失信的将会是我们。”女子的双目微微一眯。
“我不逃,安南王就不会失信么?”思昂脸上的肌肉直抖,“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筹码,有价值的话就握在手里,没了价值,就随手丢掉。”
“看来你还不笨,”女子轻轻叹道:“要不是大王记挂着你这个侄儿,求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太妃,”思昂神色变得激动起来,“我现在就跟你走。”
“走?”女子哼了一声,“谈何容易?这里都被京抚司的人严密封锁起来了,你想走,除非插上一对翅膀。”
“这怎么办?”思昂紧张道:“那太妃你怎么......”见女子锐利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不由打了个寒噤,下面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你也不用急,”女子眸波一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还玩,在旁人面前你要不动声色,不能露出丝毫异样,办法我来想,总之让你平平安安的离开安南也就是了。”
“是,太妃。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去做。”
......
入夜,安南的大街小巷逐渐归于静寂,京抚司的门前更是森严可怖。
一条人影飞快的从京抚司旁边的一道小门闪出,消失在了夜色中。
“怎么样?”一见郑玉从京抚司里出来,杨牧云就迎上去问道:“可曾打听到什么?”
“你说的不错,”郑玉道:“我从一熟人那里打听到了麓川使节确实被安排在了京抚司,不过他现在并不在衙门里。”
“那他在哪里?”杨牧云问。
第六百八十九章 深夜车马
“金凤楼。”
“金凤楼?”杨牧云眉头微微一皱,从名字上听应该是一个极为香艳暧昧的地方。
“怎么?”郑玉乜了他一眼,“别说你不明白那是个什么所在,只要是男人都喜欢去那样的地方。”
杨牧云笑笑,并没有反驳。因为紫苏的原因,他其实没少去这种风流场所。
“麓川使节名叫思昂,”郑玉继续说道:“他是麓川国主思机法的侄儿,也是麓川国的大守牧。”
“大守牧,这是干什么的?”杨牧云问。
“大概相当于大明的一方镇抚吧,”郑玉解释道:“思昂是思机法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看来思机法派他来是对与安南结盟的重视,”杨牧云道:“不能等同于一般使节,难怪王上对处置他心怀顾忌。”
“你打算现在怎么做?”郑玉朝他眨眨眼,“不会想去金凤楼会一会他吧?”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建议?”杨牧云笑道。
“没有。”郑玉白了他一眼。
“那你要不要去?”杨牧云目光促狭似的向她霎了霎。
郑玉一咬银牙,强压下一拳想砸他个满面桃花开的冲动,眸波一转,“去,为什么不去?我倒想看看你在那种地方究竟老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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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外面的竹梆声连响了三下,已经三更了。
与其它地方灯火已熄不同,烟柳巷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你们都打扮好了吗?”金凤楼一栋小楼里,思昂色迷迷的盯着七八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说道。
“爷,”一位女子扭动着水蛇腰,媚笑道:“奴家可就等着您一声招呼了。”
“对呀,思爷,”另一位女子道:“奴家这心里呀!迫不及待要跟您走呢!却不知要去几天?”
“怎么?”思昂乜着眼道:“伺候爷不耐烦了?”
“瞧您说的,”那女子娇嗔着将手中丝帕一扬,“思爷不说个日子,奴家又怎知要带多少胭脂水粉?”
“怕甚?”思昂大咧咧的一挥手,“用完了爷不会给你买么?”下巴一扬,“总之你们听爷的,做得好的,爷重重有赏。”
众女子一阵欢呼雀跃,一个个满面欢喜的随思昂下了楼。
“思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刚下到楼梯口,一名身材高大,貌相威严的汉子领着几个人拦住了她们。
“你眼睛瞎了?”思昂斥道:“没看到我要领她们回去耍吗?”
“思大人,”那汉子皱了皱眉,“您要把她们带哪儿去?”
“当然是跟你们回去,”思昂眼一瞪,“我倒是想去别的地儿,你们京抚司还不烦死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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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吧她们带回京抚司?”那汉子锐利的目光逐一朝一众莺莺燕燕脸上扫去,使得所有女子都不由打了个寒噤。
“怎么,你要拦着老子?”思昂哼了一声,伸出两根粗粗的手指直戳他的肩头,“别忘了我是你们的贵客,连你们的王上都对我以礼相待,你算老几,敢管老子的事?”
见他一脸嚣张的气焰,那汉子身后的一名亲随忍不住要拔刀上前,却被那汉子伸手制住。
“思大人,”那汉子淡淡一笑,“京抚司乃威严肃穆之地,你带这些个女子过去恐不大妥当吧?”
“那你们把我安置在那里可否想过
妥当?”思昂脸色赤红,喷着酒气大声叫道:“我是麓川派来的使节,不是你们京抚司的犯人,在这儿想怎么乐呵就怎么乐呵......”伸手一推那汉子的肩头,大喝一声,“让开!”
那汉子却纹丝不动。
“你不让是吧,”思昂把头一扭,“我还不走了。我要告到你们王上那儿去,说你们京抚司待我如同囚犯......”边说边转过身,正欲回到楼上。那汉子却闪至一边,“下官不敬,请思大人恕罪!”
顿了顿,抬高了声调,“思大人,请!”
思昂哼了一声,一甩手臂,冲那群莺莺燕燕喊了一句,“走,都随爷走!”左拥右抱,旁若无人的自那汉子等人面前走过。
眼见他行的远了,一名随从对汉子说道:“千尉大人,您就这么让他走了?”
另一名随从瞪着眼咬牙切齿道:“这个麓川蛮子也太嚣张了,属下真想去教训他一番。”
“你们不可乱来,”那汉子面沉似水,“他可是麓川来的贵使,王上的座上宾,要是开罪了他,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可......可他要带着那些婊子回咱们京抚司,”先前那名随从气道:“要是被指挥使大人知道了......”
“黎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解释,”那汉子道:“你们快去召集人手跟上去盯紧喽,可不能让这个家伙出任何差池。”
“是!”两名随从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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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换上了一身公子哥儿的装束,显得很是斯文俊秀,杨牧云不住上下打量着她。
“你看什么?”郑玉嗔道:“没见过吗?”
“还真没见过,”杨牧云悠悠道:“你这个样子扮男人太俊了些,恐瞒不过那些欢场女子。要是被她们戳穿了,可就不好看了。”
“谁敢?”郑玉秀眉一竖,“看我不一剑劈了他。”
杨牧云浑身一个激灵。
......
两人默默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前面不远处突然迎面驰来一辆马车。车上隐隐有男女的欢笑声传出,其内容闻之让人耳面发赤。
“不知是哪个没德行的,竟公然在道路之上干见不得人的事。”郑玉看了杨牧云一眼。
马车转瞬间来到两人跟前。
只听车上有个粗嚎的声音大声吼道:“爷花钱把你叫来,就是看你哭哭啼啼的么?”紧接着里面传出一阵女子嘤嘤的啼哭声,车门“哗啷——”一声大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被扔了出来。蹄声嘚嘚,一群挎刀护卫骑着马紧随那马车而去,看也不看那摔在路上的女子一眼。
郑玉一声叹息,虽然她从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以色娱人的女子,可见她们受了欺侮,心中还是忍不住替她们感到可怜。几步走上前,将那个女子从地上扶起,“你怎样,可摔疼了么?以后离这样的混蛋远点儿......”待看到那女子的相貌,登时一怔,下面的话噎了回去。
这女子生的粗眉大眼,宽鼻高颧,簸箕嘴。
“这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丑陋的女子?”郑玉心中嘀咕了一声。那女子神情慌张,目光闪烁,被郑玉扶起一声不吭,扭头就跑。
“姑娘,我们不是坏人,”郑玉喊道:“晚上行走不安全,你住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可那女子听了反而跑得更快了。
“呼——”一条人影凌空一跃,稳稳落在那女子面前,却是杨牧云。
只见杨牧云嘻嘻笑道:“姑娘勿怕,有什么难处可跟我们说说。”
“不用......”声音铿锵,不类女子。
“姑娘不必客气,”杨牧云盯着她笑了笑,“黑天瞎火,你还是不要乱闯,跟我们走的好。”
“让开——”那女子低吼一声,“刷”的从身上拔出一把短刀,照着杨牧云身上刺了过去。
“欸,你这人......”郑玉惊呆了。
杨牧云似早有所备,侧身避过,那女子丝毫不停,手腕翻转,刀锋划向他的咽喉...... 瞬息之间,那女子连刺了七八刀,出手狠辣之极,像是要把杨牧云立毙于刀下。
“姑娘好大的火气,”杨牧云笑道:“这刀怎么不在车中使出来?”待对方一刀斜斜擦着他的眉峰而过时,杨牧云倏然探出手去,一下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微一运劲,那女子“啊呀”一声,手一松,短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我们想要帮你,你反而痛下杀手,”郑玉跑过来叱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杨牧云冷冷的说了一句,另一只手抓住她头发一扯,露出了一个光光的脑袋。
“男人?”郑玉见他面容因扭曲而变得狰狞可怖,暗道难怪长得如此丑陋,原来是男人所扮。可深更半夜,一个大男人扮成女人的样子做什么?
那人被杨牧云扣住了腕脉,半边身子都跟着一麻,不由龇牙咧嘴道:“放手,你快放手......”
“要放你也可以,必须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杨牧云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男扮女装行走?”
“小兄弟,”那人喘了口粗气从怀里抓出一把金锞子递至杨牧云眼前,“只要你放了我,这些都是你的。”
“阁下好大的手笔,”杨牧云冷哼一声,“我不放你,这些也会是我的。”
那人脸色一变,苦苦哀求道:“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跟我过不去?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说过,只要你老实回答我提出的那几个问题,我就会放了你。”杨牧云对他的哀求不为所动。
“这......”那人犹豫了一下,“我是谁,做什么,与你无关。小兄弟何必寻根问底呢?”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杨牧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沉声道:“你说不说?”
“啊——”那人疼得眼泪几乎都流出来了,连声道:“我说,我说......”
杨牧云忽然脸上变色,甩手将那人扔给了郑玉,“你赶快带着他走,去大都督府。”
“怎么了......”郑玉话音未毕脸色也是一变,夜色中,数条黑影朝他们围了过来。
“还是你带着他走,我来挡住他们。”郑玉“呛”的一声拔剑在手,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跃起,剑锋幻化成一道厉芒,向着迎面而来的几道黑影刺去。
杨牧云叹了口气,伸足在那人腰眼上踢了一脚,那人大叫一声倒地不起。
“刷刷刷——”一条黑影来得飞快,朝着杨牧云连劈了三刀,借着月光,杨牧云见那刀身弯曲,刀柄上缠着一圈圈的麻绳,没有刀环,样式十分奇特,不由心中一凛。紧接着又有几人赶到,持刀将杨牧云团团围了起来。
杨牧云见他们个个黑巾蒙面,看不到相貌,便深吸一口气,凝神对敌。
第六百九十章 胖瘦杀手
“欻欻欻——”几柄利刃同时朝杨牧云袭来,劲风劈破了夜空的寂静。
几个人甫一动,杨牧云就觑准了一武功最弱之人,陡然欺到他面前,那人吃了一惊,双手握刀慌忙劈下。刀锋却划破了眼前的幻影,颔下天突穴一紧,气息为之一窒,双目暴凸,“当啷——”刀落于地,双手捂住喉咙向后便倒。
其余几人大惊,手中刀更舞得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啪——”一人后背中掌,口吐鲜血踉跄倒地。
杨牧云身如鬼魅,掌劈指戳,不大会儿工夫就击倒五人。他气势如虹,并指戳向一瘦高个的腰间,谁知却戳到了如同钢板之物上。不由吃了一惊,瘦高个目露凶光,一刀斩向杨牧云腰间。
“嗤——”他避之不及,身上衣衫被对方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幸好没伤到皮肉。
“他身上一定是穿了甲胄一类的东西。”杨牧云心中惊疑不定,对方第二刀又到了。
刀锋泛着噬人的寒光,划向杨牧云身上要害。杨牧云凭着一对肉掌与对方周旋,仍旧没有拔出自己的刀。
瘦高个的目光微眯,手中刀划出一道冷厉的大弧,待杨牧云刚闪开的一瞬间,蓦然横扫,变招之快,匪夷所思。
“锵——”的一声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发瘆。杨牧云终于拔出了刀,封住了对方的刀锋。“啪——”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同时击出一掌,瘦高个身子晃了一晃,向后退了半步。
杨牧云心中一凛,没想到来袭的人中有这样的高手,目光向一旁瞄去,不远处,郑玉在打倒几人后,跟一矮胖子交上了手。那矮胖子武功不低,郑玉在他的攻击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瞥眼看处,那男扮女装之人扔躺在地上直哼哼。
“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吸引这样的高手前来争夺?”杨牧云心中嘀咕了一句。
“阁下好功夫,”瘦高个开了口,声音如锯木般沙哑,“若阁下能高抬贵手,把人交于我,敝人定当重重酬谢。”
“哦?如何酬谢?”杨牧云眉尖一挑,双臂抱胸问道。
“金银珠宝,美女古玩,阁下但提出条件,你我之间就好商量。”瘦高个说道。
“听起来这条件还不错,”杨牧云微微笑道:“不过在你我谈条件之前,先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他是谁与阁下无关,”瘦高个道:“阁下不过路经此处,何必蹚这趟浑水?”
“浑水里必有财路,不是吗?”杨牧云悠悠道:“为了他像你这样的高手都不惜出高价,那他在别人眼里应该就更值钱了。”
瘦高个眉头一皱,“阁下当真把这闲事管到底吗?要知道得罪了圣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圣殿?”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了存盆之主维纳苏瓦身边的那位神师,他就是圣殿的人,这个神秘的组织像迷一样飘荡在莽荒丛林的各个部落和小国间。
“看来阁下也是知道圣殿的,”瘦高个的下巴微微一扬,“如何?阁下可想通了?”
杨牧云摇摇头,“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人我还是想留下。”
瘦高个目光一沉,再不言语,手中刀倏然劈出,化出一道道凌厉的刀影,斩向杨牧云。
“叮叮当当——”一阵暴响,杨牧云将对方劈来的刀影一一封挡。
瘦高个深
吸一口气,罩在身上的衣衫鼓荡起来,脚步微错,人瞬间滑至杨牧云的侧后,反手一撩,刀锋挟着劲气斩过杨牧云的肩背。
“不对......”瘦高个的眼睛眯了起来,蓦然抬头看去。却见杨牧云整个人不知何时已跃至半空中,凌空一跃,扑向不远处与郑玉交手的矮胖子。
那边郑玉挥剑奋力挡了矮胖子一刀,头发散乱,已渐渐呈不支之状。
矮胖子手握双刀,运足气朝郑玉又劈了过去。
郑玉心下一寒,要挡已力不从心,欲避也来不及了,当即一咬银牙,要尽全力封挡住对方这一击。谁知矮胖子陀罗一般旋过身去,双臂高举......“铿——”的一声巨响,矮胖子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勉强拿桩站稳,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郑玉一愕,就见杨牧云已来到她面前。
“你怎么样?还好吗?”杨牧云关心的问道。
“我没事。”郑玉勉强一笑,纤手微拢了一下散乱的秀发。
“我替你挡着,”杨牧云低声道:“你赶快带着那个人走。”
“不,”郑玉很倔强的微摇了一下螓首,“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不可能留下你一个人的,就像你不会丢下我一人。”
“你......”杨牧云心中一急,就见那瘦高个和矮胖子已联手袭来,一左一右挥洒出漫天的刀光向两人当头罩下。
“快走——”杨牧云推了郑玉一把。反手掀起一道刀幕将漫天刀光尽数拦下。
“铿铿锵锵——”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刀声响过,胖瘦二人的身影滞了一滞。
“师弟,”瘦高个看了矮胖子一眼,“这小子武功不错,你我联手做了他。”
“嗯,好!”矮胖子阴沉着目光说道。
这时街道两头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好,有官兵来了。”瘦高个朝矮胖子使了个眼色。
杨牧云看在眼里,对郑玉说道:“小心!”身子猛然向旁飘去。郑玉会意,握剑的手刚一抬起,就见矮胖子呼喝着挥刀冲了过来。
“啊啊——”两声惨叫,两个蒙面人刚把倒在地上那男扮女装之人扶起,就见杨牧云已飘至近前,闪电般的刀光划过,两人仰天便倒。
“呼——”背后劲风飙起,杨牧云不及细索,回身反手就是一刀。
“嘡——”的一声巨响,两柄锐利的刀锋磕在一起,杨牧云身子一晃,对方却连退两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瘦高个一声长叹,知道已无法再将人带走,遂一声号令,和矮胖子领着剩下几个蒙面人携起受伤的同伴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只留下几具未带走的尸体。
火把涌动,几乎照亮了整条长街,无数安南官兵冲了过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啊哟,这里好像有人打架,还死了人。”当先一名安南士卒高举着火把喊道。
“还有几个活的呢?”另一名安南士卒看到了杨牧云等人叫道。
杨牧云调匀了气息,收刀回鞘,来到一将官装束的人面前,昂然道:“本官乃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说着拿出块腰牌在他眼前一亮,“你们是谁的部下?”
那将官看清了腰牌上的字后朝杨牧云恭敬一礼,“下官兴国卫都尉杜尤,见过杨大人。”
“唔,你们是兴国卫的人
,”杨牧云点点头,一指躺在地上兀自哼哼不已的那男扮女装汉子,“把这个人押到大都督府去,我要细细审问。”
“是。”杜尤毕恭毕敬道。
......
杨牧云、郑玉和一帮兴国卫的官兵押着人犯来到大都督府衙门前。
莫不语和胡文广忙迎上前来,从衙门里还出来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儿,正是大都督府供奉路元甲。
“哎哟,杨统制您来了。”路元甲朝杨牧云见礼。一撇眼看见被绑缚的男扮女装之人,讶异道:“这不是麓川来的使节思昂大人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你认得他?”杨牧云眼睛一亮。
“嗯,”路元甲点点头,“那日麓川使节一行人进城,这位思昂大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怎么会......啧啧啧,怎么现在穿起女人衣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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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押送的兴国卫官兵一片哗然。
“怪不得这个女人长得这么丑呢,原来是一个男人扮的。”
“怎么麓川来的人还有这嗜好,喜欢扮成女人的样子?”
......
大兵们七嘴八舌,思昂羞惭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自觉出逃计划做的天衣无缝,谁知偏巧不巧的碰见了杨牧云这煞星,最终功亏一篑。
“路供奉,”杨牧云心念电转,对路元甲说道:“我想找几间房子借用一下,不知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路元甲连声应道:“大都督不在,后院有几间房屋,不过就是简陋了点儿。”
“无妨无妨,”杨牧云道:“还请路供奉领路。”将一锭大银扔给了兴国卫都尉杜尤,“弟兄们一路辛苦了,这点儿银子拿去喝酒。”
“多谢杨大人打赏!”兴国卫的士卒们一阵欢呼雀跃,喜不自胜的去了。
......
思昂被带进了大都督府后院的一间屋子,杨牧云跟路元甲说了几句话,路供奉就退出去了。
杨牧云吩咐胡文广关上房门,莫不语摸着脑瓜子朝思昂左瞅右瞅,“哎呀妈也,你说这人,就是当个男人这样子也忒磕碜了点儿,咋想着扮成个女人的样子,也不怕别人看了瘆得慌。就这模样,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这是个男人扮的......”絮絮叨叨,直到杨牧云喝止了才停住口。
“思大人,”杨牧云看着思昂似笑非笑,“你这是准备要出逃么?”
思昂哼了一声,脸扭至一边没有吭声。
“我本是想要去见你的,谁知半路上就碰到了,”杨牧云笑道:“思大人,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喂,”见他还是不说话,莫不语吼了一声,“俺们大人问你话呢,你咋不言语?再不说话小心俺抽你。”
思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仍是一言不发。
“思大人,”杨牧云看着他轻抚了抚下巴说道:“现在你可是炙手可热得很,你说我是把你送回京抚司呢?还是直接把你交到大明来使那里?”
思昂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杨牧云笑着把手按在他的头顶轻轻摸了摸,“明人要的是你这颗头,只需拿把刀在这脖子上一划,不就成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思昂秘密
“你......”思昂目眦欲裂。
“照我看还是把头割下来的好,”郑玉笑道:“这总比押着一个大活人要妥当得多。”
“有理,”杨牧云点点头,忽然目光一闪,“最好找一个僻静点儿的地方下手,这样省的有人过来聒噪。”
“不要,”思昂大声叫了出来,“不要杀我!”
“思大人总算开口了,”杨牧云笑道:“看来你的骨头没有想象中硬。”说着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思昂的嘴咧了一下,“只要你放了我,想要什么都成?你说出来,我都可以答应你。”
“思大人好大的气魄,”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道:“天朝数十万大军剑指麓川,你们这个蕞尔小邦覆没指日可待,还如此信口开河的许下重诺,当别人都是好糊弄的么?”
“小兄弟......”思昂眼中闪过一丝狡狯之色,“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明军声势浩大不假,我大卯龙国确实万难抵挡。可我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自云南一直向西向南何止千里,莽莽苍苍的穷山恶水无边无沿,我们卯龙人若在这丛林大山里和明军兜圈子,你认为明军能撑得几何?”
杨牧云闻听一惊,思昂这句话倒不是危言耸听,明军毕竟远道而来,粮草军械输送困难,在与生于斯长于斯的麓川人在本土作战,能够周旋多久的确是个大问题。
思昂得意的说道:“我们大卯龙国与大明打了十多年的仗,大明过去对我们大的征讨就有三次,若我们那么容易就被消灭的话,又何至于今天......小兄弟,你知道我们大卯龙国与大明作战最大凭仗是什么?”
“难道其中别有内情?”杨牧云盯着他问。
“不错,”思昂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在西南大山的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宝藏,里面的宝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个宝藏只有我们大卯龙国的王族之人知晓,我——”他拉长了声音,“就是其中之一。每次明军把我们赶到深山里时,我们就到那里去取宝藏,用这些宝藏去与外界换取我们需要的东西。用不了多少时候,我们卯龙人便能养足元气,可以卷土重来。”嘴角一翘,“所以我们并不怕与明军作战,败了可以走么,明军还能追到底不成?相反安南国就不行了,他们可没有我们这样的退路...... ”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彩,“你知道安南王为何不与我们轻易决裂么?因为他们也想知道宝藏在哪里。”
“既然你这么笃定,为何还要跑呢?”杨牧云讥笑道。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安南王心里是怎么想的?”思昂说道:“刺杀王骥的计划失败,安南王为保自己,定会出卖我们,我可不想傻呆呆的在这里坐以待毙,还是走为上策的好。”
“刺杀总督大人的刺客,果然是麓川人派来的。”杨牧云和郑玉互相对视了一眼。
“如何?”思昂看了杨牧云一眼道:“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我都告诉你了,小兄弟......你总该放了我吧?”
“这还不够,”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要是你能把宝藏的确切位置告诉我,我才会考虑把你放了。”
“你可真贪心,”思昂叹了口气,“要知道蛇想要吞下一头大
象的话,是会撑破自己肚皮的。”
“我能不能吞下这座宝藏就不用你操心了,”杨牧云眉峰微挑,“怎么,你不愿说么?”
“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无法说清楚,”思昂道:“去那里的道路极其复杂,很多山川跟河流都没有名字,甚至在地图上没有标注,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向导去到那里都会迷失方向......更别说小兄弟你这样从未涉足过那里的人。”
“要是你去的话一定能找到宝藏?”杨牧云盯着他问。
“那是自然,”思昂目露得色,“我去过那里已经三次了,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找到那里。”
“那好,”杨牧云淡淡说了句,“等你领着我们找到了宝藏,我再放了你吧。”冲胡文广和莫不语道:“你们看着他,我出去看看。”
......
“牧云,”郑玉随他一起出了房门,“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还没想好。”杨牧云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
“麓川使节失踪了可不是小事,”郑玉说道:“王上一定会令京抚司大索全城,大都督府的路供奉认出了思昂的身份,相信黎简的人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你要不想把思昂交出去的话,得早做谋划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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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杨牧云沉吟片刻,“你说的有理,此处不可久留。要是把他交予方参将......”摇摇头,“不妥,方参将现在是无法带着他离开东京的。”
“还有,”郑玉道:“你私藏麓川使节,可是触了王上的逆鳞,要是王上怪罪下来,你当如何应对?”
杨牧云笑了笑,“我想不了那么多,说不定到那时我会随方参将离开安南,回大明了。”
郑玉芳心一跳,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你若离开,到时别忘了带上我。”
“你......舍得离开侯爷与夫人,随我去大明吗?”
“不舍得,”郑玉贝齿咬着樱唇说道:“可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握住了她手道:“我不会让你做出难以抉择的选择,我杨牧云做下的事情,决不会一走了之。”
“牧云,”郑玉芳心一热,“不如我们现在去找阿爹,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这......”杨牧云犹豫道:“合适吗?要是拖累了侯爷,多不好。”
“都是为国谋划,阿爹他一定会理解的,”郑玉说道:“况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阿爹出面都会有转圜的余地,总比你一人扛着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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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简沉着脸,目光在马车和一众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扫过,落向那群随扈马车的京抚司校尉,语音中透着寒意,“你们这么多人,就这样一个个眼睁睁的看着思昂消失了?”
“大人——”一名校尉上前一步,手捧着一团物事说道:“车上思大人的衣物还在,就是不知......”
“就是不知人如何消失的,是么?”黎简打断他的话,一巴掌将那团衣物拍落在地上,“笨蛋,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了,思昂在你们眼前玩金蝉脱壳,你们竟然一个都没看出来。”
众京抚司校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当时思大人在车内大发雷霆,将一女子扔了出来......”
“扔了谁?是你吗?本官想把你们一个个脑袋都拧下来扔了,”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黎指挥使现下大动肝火,“蠢才,那个女子就是思昂,是他把他自己扔出来的。你们竟一个个都视而不见......你们,全部罚俸半年。”抬高了声音,“你们愣着干什么,想让本官用鞭子抽你们么?还不快去找人。人要是找不到,就提着自己脑袋来见我。”
......
这一晚,京抚司的人全数出动,很快探知思昂摔落马车处曾发生打斗,而且兴国卫的人来过这里。他们找到当时率队的都尉杜尤,他供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杨牧云”。紧接着京抚司的人来到大都督府,供奉路元甲说杨牧云带着思昂在后院,待去了那里,才发现杨牧云等人已没了踪迹。
......
四更,王宫,黎元龙正在养心院里小憩,忽然心腹太监孙士淼进来轻轻唤醒了他,“王上,太尉求见!”
“嗯,”黎元龙缓缓睁开了眼,“让他在明慎殿等孤。”
“是。”
“来人呐,给孤更衣。”
......
黎元龙穿戴整齐在宫廷禁卫的护卫下来到明慎殿,在满殿的烛光映照下,他看见郑可带来了一人,此人浑身绑缚着绳索。待看清了此人相貌,黎元龙怔了一怔,这不是杨牧云么?为何这个样子?
黎元龙不动声色的在殿上椅中坐下,朝郑可说道:“郑卿,这么早来见孤,究竟何事?还有杨卿,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王上,”郑可上前禀道:“昨晚麓川使节思昂私自脱逃,被杨牧云截住......”
“哦?”黎元龙身子微震,目光大盛,“那思昂呢?现下哪里?”
“回王上,”郑可道:“思昂已被杨牧云偷偷带出了城,交给了明人。”
“啪——”黎元龙一拍桌案,“杨牧云,你好大的胆子!”
杨牧云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老臣已将此事通传给了东京诸卫并京抚司,敦请他们派人去追了,”郑可说道:“杨牧云来到老臣处讲明事情原委,老臣当即就将他绑了,现带他来见王上。请王上对其重重惩处。老臣身为举荐之人,亦难辞其咎,求王上责罚!”说着也跪了下来。
“郑卿,你这是做什么?”黎元龙道:“此不关你事,赶快起来吧!”
“老臣举荐不当,有失察之罪,”郑可伏下身子,以额触地,“求王上责罚!”
“孙士淼,”黎元龙对心腹老监说道:“快扶太尉起来,看座!”
孙士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俯身托住了郑可手臂道:“太尉大人,王上都发了话了,您还是快请起吧!”
待郑可站起被孙士淼扶至一旁坐下。黎元龙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杨牧云,你这个样子来见孤,还想让孤赦免你么?”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多方考量
“臣不敢求王上赦免,”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臣做的事臣一力担当,只求王上不要牵连了太尉大人。”
“他想替你担当,你却又不想牵连他,”黎元龙嘴角微微翘起,目光一转,“孤问你,思昂究竟在哪儿?”
“臣大胆,将他送出了城,交给了大明王总督派来的人。”杨牧云很淡定的答道。
黎元龙定定的看着他,“这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是么?”
“臣犯了欺君之罪,”杨牧云道:“请王上惩治。”
黎元龙深深叹了口气,“罢了,你本是明人,又曾有大功于我大越,孤不想做一个刻薄的君王......”微微摆了下手,“你去吧,回你的父母之邦,从此不要再来我大越了。”
“王上,”杨牧云伏在地上朝黎元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臣犯了罪过自会去有司衙门投案,决不会逃避。王上宽宏大量,不忍治臣的罪,但臣不能负王上之恩......臣去了。”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向殿外行去。
“郑卿,”黎元龙收回目光对郑可说道:“杨牧云私下将麓川使节交予明人,这与你无关,孤不想因此事株连任何人,你放心好了。”顿了顿,“孙士淼——”
“老奴在。”
“你替孤送太尉出宫,”黎元龙神情略感疲累,“孤想休息一下,晚上朝一个时辰,告诉群臣,让他们不用急着入宫。”
“是。”
......
“阿爹,”一见郑可从宫门出来,郑玉便急着迎了上去,“王上是怎么说的?牧云他出来时身上还绑着绳子,问他什么也不答。”
“他去哪了?”郑可目光一抬问道。
郑玉微摇螓首,“他没说,他那两个跟班已跟着去了。我因为要等阿爹出来,就没跟过去。”
郑可轻轻一叹,“王上并没有说要治他的罪,只是要他离开大越。”
“呃......”郑玉吁了口气,神情轻松不少。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郑可瞥了女儿一眼,“王上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惹出来的事还需他自己抹干净才行。”
“我知道了,阿爹。”郑玉狡黠的一笑,“放心吧,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谋划进行,不会出一点儿纰漏的。”
......
杨牧云来到刑务司衙门,说是有案底交待。接待官员客客气气的把他送了出去,说是并没有接到上命审理,请他回去,待上面的指令到了,再请他过来。
投案都没有人接收,这样杨牧云有些哭笑不得。在刑务司大门口怔怔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莫不语忍不住道。
“去京抚司。”杨牧云头也不回的丟了一句。
莫不语拍拍脑门嘟囔道:“这事儿闹的,坐牢都找不到地儿。都没有人接收咱了,公子你还上杆子去人家门上干啥?”
“嘘——”胡文广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儿,没看小舅舅他心情不好吗?别没的找骂。”
......
麓川使节失踪的事并没有在安南朝会上掀起什么波澜,安南群臣显然更关心大明会不会对安南用兵。他们就如何布置防务展开激烈的争论。
大量将军队屯住在边境一线显然来不及了,而且风险也大。如何对
东京城布防成了讨论的重点。甚至还有臣子建议黎元龙此刻离京南巡,这不劝诱君王变相逃跑么?黎元龙很不高兴的驳斥了这个建议。
但如何更好的布防都城群臣也莫衷一是,有人建议将大部军队都调进城里,将东京城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当即有人反驳说若是放弃了外围防线,那明军打过来对东京城围而不攻怎么办?大量的人口将很快把都城内的储粮消耗掉,到时明军不用打,饿也把人饿死了。
“这帮夸夸其谈的臣子,当真可恶之极。”黎元龙厌恶的暗骂了一句,很快结束朝会,回宫去了。他没有去明慎殿批阅奏章,而是径直来到养心院,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这时孙士淼来报王后来了,黎元龙闭着眼没有吭声。孙士淼便默默退了下去。
一阵环佩叮当声响,王后阮氏英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王上。”阮氏英朝着黎元龙盈盈然施了一礼。
“王后来了,”黎元龙的眼睛睁开一线,“坐吧。”
阮氏英嫣然一笑,径直来到黎元龙的床榻边坐下。
“臣妾闻听王上操劳过甚,心忧不已,”阮氏英的手指触到黎元龙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起来,“臣妾特命人熬了一碗海参鱼头汤,用文火足足熬制了三个时辰呢?可补气血,王上要不要尝尝?”
“等会儿吧,孤现在没有胃口。”黎元龙吐了一口气说道。
“王上,”阮氏英柔声道:“外面现在都风传明军要打过来了,您可要保重好自己的御体啊!”
“哦?”黎元龙的眉毛一动,“现在宫里面都传开此事了吗?”
“宫里的下人们见识短,听了一些坊间传闻就在宫里面乱传,臣妾已经处置了好几人了。”
“那就好,”黎元龙淡淡道:“外面的风声不管传成什么样子都不能搅乱了宫里,你这后宫之主得替孤多分担分担才行。”
“臣妾晓得,”阮氏英道:“王上,明人讨伐的是麓川,大军行进至广西不过是虚声恫吓我大越而已,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这......难说的很,”黎元龙叹了口气,“俗话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大明的目标究竟指向的是谁,可没有一定。”
“王上,”阮氏英的眸光闪烁,“有一句话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后有话但讲无妨。”
“王上,”阮氏英缓缓道:“先王创立大业不易,我大越在王上手里蒸蒸日上......”
“王后怎么也学着文人说话弯弯绕了,”黎元龙微微蹙额道:“有话明说。”
“是,王上。”阮氏英说道:“国之重器,不可长期久悬空置,为朝野安心,为我大越千秋万代计......王上应未雨绸缪,早些定立世子。”
黎元龙蓦然睁开眼,“呼——”的一下自榻上坐了起来,目光看着阮氏英冷笑,“孤看这是要安王后你的心吧?你就这样等不及么?”
“臣妾是为了王上着想,”阮氏英镇定道:“现我大越内忧外患,储君之位悬而未定,王上难道......”
“够了,”黎元龙打断她的话道:“孤对你们阮家太好了,让你们平白生出许多非分之想。册立世子之事孤自有考量,王后不必多说。”挥挥手,“孤累了,想要休息,王后回去吧!”
“王上......”阮氏英还待再说,孙士淼已走了过来,“王后娘娘请回
,王上要歇息了。”
“那......臣妾告退。”阮氏英咬着嘴唇很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王上......”孙士淼这时又走了进来,还未继续往下说,就见黎元龙不耐烦的道:“你传孤的口谕,任何人再来孤都不见。”
“是,”孙士淼一躬身道:“那老奴就让黎简黎大人回去了。”
“黎简?”黎元龙起身说道:“快,让他进来。”
......
“臣黎简叩见王上,”黎简一进来便向黎元龙拜了下去。
“黎卿不必多礼,”黎元龙道:“可是有思昂的消息了?”
“臣无能,”黎简脸有愧色,“臣经过一天搜索,快骑已探出京城方圆百里之外,还是没发现一点儿思昂的踪迹。”
“孤知道了。”黎元龙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黎简的脸色变得惶恐起来,“臣有负王上所托,请王上治臣的罪。”
“罢了,或许这是天意吧,”黎元龙话音一转,“方瑛呢?可还在礼贤馆内?”
“那姓方的已然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东京了。”黎简道:“王上,要不要臣派人把那姓方的抓起来。”
“你抓他做甚?”黎元龙微微摇头,“他已经达成此行的目的,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是,王上宽宏大量,不与那姓方的计较,”黎简恨恨的说道:“依臣的意思,明人明目张胆的来我大越拿人,我们也应当把他们的人扣住才是。”
“你们京抚司的人不得胡来,”黎元龙沉下脸道:“方瑛他走便走好了,不得拦阻,另外,不得暗中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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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上。”
“那个杨牧云呢?”黎元龙问。
黎简嘴角一撇,“这个人也甚是好笑,先是去了升龙府,升龙府不敢接他的案子。他便去了刑务司,刑务司也未将他收押,把他请了出来。他干脆就跑到臣的京抚司......”
“这个人还颇有几分呆气。”黎元龙闻听不由莞尔。
“王上,您说怎么办?让臣把这个人抓起来?”
黎元龙瞪了他一眼,“要抓孤不会命人去抓吗?他又不是没在你那京抚司大狱里待过?”
“那王上的意思是......”
“不用理他,”黎元龙到:“他要做什么一切由他,孤说过不治他的罪,就不能言而无信。”
“是。”
“这杨牧云还挺有些意思,”黎元龙嘴角微微翘起,“他这样做无意间替孤解了一个难题。”
“王上,此话怎讲?”
“麓川使节在孤这里王骥已然知悉,因此派方瑛过来向孤要人,”黎元龙说道:“孤顶着压力驳了回去,没想到思昂却已沉不住气,要自行脱逃了。他撞在杨牧云手里也算是老天的安排吧!这样孤就可以同时向大明和麓川给个交待了。”
“那麓川使节已到了明人手里,”黎简道:“大明还会对我大越用兵吗?”
“这还不能肯定,”黎元龙道:“最起码王骥没了动兵的借口,就算最终兵戎相见,能够多拖一天,我大越就多了一天的准备。”
“王上英明。”
“另外,追索思昂的事你也不能松懈,”黎元龙看着黎简道:“孤要让麓川知道我大越的诚意。”
第六百九十三章 计划达成
“杨统制,您回去吧,”京抚司衙门口,一名校尉客客气气的对杨牧云说道:“您的案子我们大人并没有受理,也不能关押您。”
“黎大人呢?”杨牧云问。
“我们大人出外公干了,并不在衙内,”那名校尉说道:“您想见他,还是改日再来吧。”
......
京抚司官衙的大明缓缓合上了,把杨牧云晾在了外面。
“公子,咱们走吧,”莫不语在一旁劝道:“人家硬是不收押您,咱也不好在这里一直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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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小舅舅,”胡文广也道:“安南王看来是不打算留您了,这也好,咱们干脆回大明好了。”
他们的话杨牧云充耳不闻,怔怔呆立良久,方一声长叹,转身去了。
......
人流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杨牧云漫无目的走着。
“牧云——”一个轻柔的女子唤着他的名字。
杨牧云侧目看去,一个窈窕的倩影云一样飘至他的身旁,正是郑玉。
她一扯杨牧云的衣袖,把他拉至一个僻静的角落,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我阿爹说了,现在王上正在气头上,你也不要跟他较真,等过一段日子,阿爹会亲自去找王上为你说情。”
“请替我谢谢侯爷。”杨牧云道。
“这个你就不用客气了,”郑玉深深看着他,“你有什么打算,是回谅山?还是离开这里回大明?”
“我不走,”杨牧云摇摇头,“事情还没有办完,我不便离开。再说,谅山那里我也不用再去了。”
“阿爹说了,那个人一直放在他那里也不是个事儿,”郑玉道:“你下一步计划怎么做?”
“这剩下的事就需要你替我完成了,”杨牧云的声音越压越低,“你还记得我们刚来东京时,第一次我陪你逛街,你买玉镯的那间珠宝首饰店么?”
“嗯,”郑玉微颔螓首,“我记得那间店面的招牌叫玉轩阁,老板说他姓段,那对镯子起先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利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松口了。”
“对,”杨牧云道:“你找着那间店铺,见到姓段的老板后,就跟他说杨公子有个重要的物件要交给何先生,请他带你去见何先生。”声音微顿,警惕的看了一下身周,续道:“见到何先生后,把事情如实告诉他,他会安排人把那个人从你府上接走。”
“他们是什么人?”见杨牧云不答,郑玉试探着问了一句,“莫非他们是大明锦衣卫的密探?”
“嘘——”杨牧云要她噤声,并叮嘱道:“此事千万让侯爷知道,另外不要第二个人知晓。”看看胡文广与莫不语,加了一句,“包括他们。”
“我明白。”
“今日方参将应该就会离开东京了,”杨牧云道:“等他出城后,京抚司探查的重点应当会放在城外,到那时你再着手去办这事。”
“你放心,我会把握好的,”郑玉抿了抿樱唇,看着他道:“我觉得你暂时还是离开东京为好,万一王上变了主意......”
杨牧云感动的握住她的纤手,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王上现在最忧虑的是总督大人
会不会率领大军打过来,若人能一路平安的带到总督大人哪儿,一场兵祸就会消于无形。王上就更不会怪罪我。”
“那......就算人交给了王总督,他仍执意率军征伐我们,那该当如何?”
“不会的,”杨牧云淡淡道:“总督大人此举是为了消除身后的隐患,让王上表明立场。只要王上斩断了与麓川私下里的关联,总督大人就不会做出违背圣意之举。”
“那你准备在何处落脚?”郑玉关心的问:“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不可,”杨牧云微微摇头,“这个时候我更不能与侯爷走得太近,每天我会待在宫门外。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郑玉不解,“难道你还想王上召见你么?”
“不,”杨牧云轻声叹道:“我是想让王上知道,我是真心请罪的。”
......
夜幕降临后,宫门也关闭了。杨牧云站在宫门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公子,”眼看天色越来越黯,莫不语忍不住道:“公子,这天都黑了,您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要不找个地方吃饱喝足,再美美的睡上一觉,等第二天一早您再过来。”
“小舅舅,”胡文广也劝道:“您这一番苦心,宫里面的人也未必看得到,您又何必再这儿苦撑着?”
“你们走吧,不用在这儿陪着我,”杨牧云冲他们淡淡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不必和我一起搭在里面。”
“公子这话就差了,”莫不语道:“俺一辈子就跟着您了,就算刀里火里,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对,”胡文广也拍着胸脯道:“小舅舅不走,我也不走。”
可说大话容易,身体毕竟是诚实的。一个时辰刚过,胡文广与莫不语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腿肚子一阵阵发虚。
“要不......”莫不语看了胡文广一眼,先张开了口,“要不咱们先带些吃的来,总不能让公子一直饿着。”
“嗯,”胡文广使劲点了一下头,对杨牧云说道:“小舅舅,我和莫兄先去给你找点儿吃的来,您等着哈!”见杨牧云没有回应,便扯了扯莫不语的袖子,两人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杨牧云静静的站在那儿,仿佛一尊石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感觉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侧目看去,映入眼中是一张娇美的面容。
“阿玉,你怎么来了?”杨牧云奇道。他抬眼看了看天,夜幕已深,连月色都已偏西,应该离天亮不远了。
“喂,你一直站在这儿啊?”郑玉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忍。
杨牧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要说你这人挺聪明的,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呢?”郑玉的眸子霎了霎,“你这是要感动王上呢?还是要感动上苍?”
“如果你感动了,我也没算白站一场。”
“都这样了,还贫,”郑玉白了他一眼,“看来你站的时候还不够长,”向四周看了看,问道:“你那两个跟班呢?去了哪里?”
杨牧云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丟你,跑了?”郑玉叹道:“看来他们并不傻。”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到这
儿来?”杨牧云移开话题问道。
“来看看你这个傻子呗,”郑玉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扯扯他的衣袖,“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就在这儿说吧,”杨牧云道:“这个时候到哪儿说不一样呢?”
“好,就依你,”郑玉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方参将是在下午申时一刻离开东京的,酉时初我就去了你说的那家店铺,我一提你的名字,那位段老板二话没说就带我去见了你所说的那位何先生。何先生对我倒挺客气,我把来意全讲给了他听。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然后就让人送我离开了。”
“人呢?他们接走了吗?”杨牧云问。
“嗯,”郑玉轻轻点了下头,“不到四更的时候,他们人就来了,我是把人悄悄的从后门带给他们的。他们一走,我就来找你了。”
“侯爷知道这事儿么?”
郑玉微摇螓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惊动府上一个人。”
“那就好,”杨牧云神情放松了些,“这件事回去时你再告诉侯爷吧。”
“你呢?”郑玉看着他道:“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站到不需要我再站的时候吧?”杨牧云笑着解释。
“那什么时候就不需要再站了?”郑玉眨眨眼继续问。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眼望苍穹,“十日后估计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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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简的京抚司人马全数出动,搜遍了东京城周围二三百里的地方,却没有寻到思昂。
就在黎大人依然锲而不舍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被布置在大明广西的京抚司密探带回,思昂已被押到王骥的帅帐里。
黎简赶紧亲自回报给黎元龙,这位安南王却流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紧接着,一支安南使节率领的车队离开东京,向北而行。车上满载着酒肉等犒军物资。
一封军报在安南使节在到达镇南关之前便呈到了大明总督王骥的面前,里面透露的一个重要消息是安南王派人来讲和了。
王骥并没有亲自去见安南来使,而是把他们丟给了方瑛。
方参将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安南使节带来的全部犒军物资,并招待安南来使一行。
席上,方瑛与安南使节把酒言欢,说安南王只要谨守臣礼,不与麓川叛贼相勾结,大明的军队就决不会挺近安南。
安南来使连连称是,说安南王曾对天发誓,决没有背叛大明之意。同时请求大明方面归还文渊州寨,并遣返黎坤、夏迁等人。
方瑛闻听冷笑,言明黎坤、夏迁等人举寨归顺大明,已是大明的人,决无再遣返的道理。至于文渊州寨,现在已归大明管辖,如果安南王能够得到大明皇帝的册封,再谈归属不迟。最后方瑛代王骥申明,为使安南百姓安心,明军一部五万人已经过了柳州,经由象州西进,若和平协议能够达成,明军将全数开向云南。
谈判的内容由快马带回了安南东京,黎元龙听了松了口气。看来明军的主攻意向并不是安南,遂不再提遣返人员和归还文渊州寨的事,指示谈判人员只要大明方面提的要求不苛刻的话,就全数接受。
第六百九十四章 重又见王
这个谈判底线传递过去,与大明方面谈判的安南使节总算松了一口气,后来的气氛就缓和了许多,关于遣送黎坤和夏迁等人还有移交文渊州寨的事安南方面自然绝口不提。为表明站在大明一方,安南使节提出愿为大明南征军输送一部分粮草并承担一部分劳役,可安南是小国,负担不了太多,还望大明方面高抬贵手。
安南使节放低了姿态,王骥便指示方瑛,大军在广西耽搁的这些时日所消耗的粮草由安南方面承担,另外再出五万民夫来大明负责押运从大明各省筹来的粮饷。
安南使节表示数额巨大,一时拿不出来,是否可以再减少些,另外征用民夫的数量是否可以减到三万人。双方就一些细节进行商榷,最后敲定了数额,粮五十万石,民夫三万五千人。安南使节上报东京,黎元龙照准。
双方协议达成,安南重申自己作为大明属国,一切唯大明号令是从。王骥指挥的大军开始全数向西挺进。
得到这个消息,安南全国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安南各地鞭炮齐鸣,就像过年一样。人人都有如劫后余生。
杨牧云仍然站在王宫大门前,天下起了小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依然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远处响起的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呼声让他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使他意识到安南与大明已经和解,战争的威胁已然暂时离去。
朦胧的雨雾里,一名老太监出了王宫大门脚步蹒跚的朝自己走来。
杨牧云看得分明,他正是黎元龙的贴身太监孙士淼。
“杨统制......”还离得老远孙士淼就向他打起了招呼,满脸的皱纹就像绽开的菊花。
“孙公公。”杨牧云拱手朝他施了一礼。
“杨统制,你就别站着了,”孙士淼笑着说道:“王上要召见你,快随咱家来吧。”
“有劳孙公公了。”
......
两人入了王宫大门,孙士淼见他衣衫已然湿透,皱了皱眉,“杨统制,不如你随杂家去换身衣服,这样子去见王上怕有不妥。”
“不必了,”杨牧云淡然一笑,“王上召见,作为臣子不能有丝毫耽搁,否则是为不敬。”
“杨统制说的也是,”孙士淼微微点头,“你这天天站在宫门外,风雨如是,王上也不是不知。”
“所以,”杨牧云道:“我如果衣履一新的去见王上,反而显得有些欺君了。”
“杨统制人虽年轻,见识却不浅,”孙士淼在前边走边道:“咱家在想王上如果永远不召见你的话,你会不会一直在宫门外等下去。”
“王上英明,一定会体察为人臣子的良苦用心,”杨牧云缓缓说道:“下官前些日子所做的事虽然使王上不悦,可无愧于国于民,更没有愧对王上。”
“杨统制果然不愧是读书人,一番话入情入理,”孙士淼说道:“难怪这些日子王上虽不想见你,可还有时忍不住会向旁人问你几句。”
“王上这些日子日
理万机,难得还问起臣下。”杨牧云感叹一声。
“王上在这些时日里紧张得很,”孙士淼叹道:“生怕明军会打过来,从未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好了,大明的军队已向西撤去,整个宫里也暂时安生了。”
两人说着话,逐渐走到了明慎殿前。孙士淼止住脚步对杨牧云说道:“杨统制,王上就在大殿内等你,你这就赶快进去吧!”
杨牧云谢过孙士淼,三步并做两步进入明慎殿。在离黎元龙丈许处时拜倒在地,“臣杨牧云叩见王上!”
“请起。”黎元龙放下手中的奏报,瞥了杨牧云一眼,面色平淡的说道。
“谢王上!”杨牧云站起身立于一旁。
“孤不是让你离开大越么?”黎元龙说道:“为何你一直待在宫门外徘徊不去。”
“臣不遵王命,私下将麓川使节思昂交给了大明派来的人,”杨牧云语音平静的说道:“不知会给大越带来的是福是祸。王上宽仁,没有治臣的罪,臣虽忤逆不才,但也不好就此离开。”
黎元龙慢慢站起身来,踱至杨牧云面前,目光盯着他,忽尔一笑,“你做的很好,孤与所有大越的臣民都托了你的福,免去一场兵灾。你说,让孤如何赏你好呢?”
“臣不敢,”杨牧云垂首说道:“王上英明,能够审时度势,顺乎民意。臣其实并没有从中做什么?”
“你也不用给孤带什么高帽子,”黎元龙目光一闪,“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越比起大明来只是个小国,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麓川曾与我私下订立盟约。孤不想出卖他们,是你替孤下了这个决心。孤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
“臣胆大妄为,”杨牧云欠了欠身,“王上能不计前嫌召见臣,臣......臣心中实惶恐不已。”说着眼圈一红,声音一阵哽咽。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黎元龙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宫门外,虽风雨亦如此,真是苦了你了。”
“臣不苦,王上这阵子殚精劳神,才是真的苦,”杨牧云抬起头,看向黎元龙的眼中流露出真情,“虽然外面云淡风轻,可其中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臣又怎体会不到呢?为了能够让大明退兵,王上实是为大越全体臣民而折服低头,这份胸襟古往今来的君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黎元龙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是破点儿财而已,那不算什么?古代能够折节下腰的君王多了去了,孤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杨牧云重新跪倒在地,“臣是明人,而王上信之任之,许臣以重任。臣不敢稍有懈怠,纵有差池,也未见苛责。能侍奉王上这样的君主,是臣的福气,所以王上纵然贬臣出宫,臣也不忍离去。今能再见王上一面,臣就是死也值了。”说着竟潸然泪下。
“你看你,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黎元龙伸手虚扶,感叹道:“你是明人不假,可心里装的是孤,以造福大越子民为己任。比之黎坤、夏迁之流要强多了,孤又怎会不信任你。”
“多谢王上,”杨牧云起身抬袖擦拭了一下泪眼
,“臣愿永为王上身边之臣,无论臣做错什么,要打要杀,臣都接受,只是不要赶臣走......”一副又要哭泣的样子。
“好了好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黎元龙感到有些好笑,“孤要真赶你走的话还召你过来做什么?”
“臣不是哭,只是心里感动罢了,”杨牧云泣声道:“许久没见王上了,一见王上比之前憔悴了很多,心里实在不忍,就......”一阵哽咽,没再说下去。
杨牧云刚刚十六岁,哭起来就像一个大孩子,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做作,黎元龙心中感动不已,“你见了孤应该高兴才是,再哭的话孤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了......”
“是臣不好,不知怎样讨王上开心,”杨牧云抽抽噎噎的说道:“这些日子臣一直待在宫门外,没能替王上分担什么,臣实在是没用。”
“能从今以后你要替孤多分担一些才是,”黎元龙看了他一眼笑道:“谅山府正对大明镇南关,乃关喉锁钥之地,是东京北面重要屏障。怎么样,孤封你为谅山路宣抚使,替孤镇守那里如何?”
“王上看重臣,臣感激不尽,”杨牧云躬身说道:“不过臣资浅力薄,贸然居于高位恐不能服众。不过臣愿替王上保举一人。”
“哦,是谁?”
“谅山君,”杨牧云道:“大殿下乃王上亲子,颇具才干,黎坤夏迁举文渊州寨投降大明时,是大殿下出城笼络住了其余三寨,才使得大都督能够从容布防。要是大殿下能够总领谅山路军政,王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嗯......”黎元龙思忖了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容孤考虑一下,”抬眼看了看他,“你呢?可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
“王上能够原谅臣,臣已感激不尽,”杨牧云一脸诚恳的道:“如今见了王上,臣已心满意足,夫复何求?”
“唔,”黎元龙笑了笑,“既如此,孤也不勉强你了,你还继续担任神武卫都统制。不过不用离开东京,等丁列回来后,再领你的队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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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王上!”
“好了,你先下去吧!”黎元龙一脸关怀的对他说道:“这些日子你劳心劳力,回去好好休息,孤随时还要诏见你。”
“是,臣告退!”
......
宫门外,郑玉掂着食盒正在跟莫不语和胡文广说着什么?
“你们是亲眼见牧云他被人带进宫了?”郑玉问道。
“昂,”莫不语使劲点了一下硕大的头颅,“俺们看完热闹回来时,公子他已进了宫门,只是不知这是好事儿呢还是坏事儿......啊哟不好,别是安南王心里不爽,要拿公子他开刀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胡文广斥道:“你竟敢咒我小舅舅,他要有个好歹,我可不饶你......”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郑玉远远看见一个人从宫门内走了出来,待近了些不禁一声欢呼,叫了一声,“牧云——”
第六百九十五章 陋室巷居
杨牧云抬头见是郑玉在呼唤他,微微一笑。
“王上召见你了?”郑玉走上前眨着一对灵动的眸子问道。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真不容易呀!”郑玉叹道:“也不枉你这么多天来一直风雨无阻的在这宫门外站着,再站下去,你都快站成望夫石了。”遂觉这个比喻不妥,俏脸一红。
“望夫石是难感动苍天的,人就不一样了,”杨牧云眼中似有得色,“王上是性情中人,就得用诚意去打动他。”
“啧啧啧,看把你得意的,”郑玉小嘴一撇,“就好像王上被你看透了似的,难不成王上赏你什么了?”
“王上是想赏我,”杨牧云悠悠道:“可这个时候我是万不能接受的,否则这几十天来的辛苦就白费了。”
“这又怎么说?”郑玉眸子霎了霎表示不解,“王上都召见你了,说明对你已尽弃前嫌,况且与王总督的和议能够达成,你居功至伟......”
“千万不要这么说,”杨牧云摆摆手,“我不遵王命,倒像是胁迫王上一般,虽然王上不念旧恶,可我也不能不识好歹。”
“好了,别卖关子了,”郑玉问道:“快说,王上是怎么跟你讲的?”
“王上想让我担任谅山路宣抚使,”杨牧云道:“我婉拒了,但向王上推荐了大殿下。于是我现在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仍然做我的神武卫都统制。”
“嗯?”郑玉惊异的看着他,“王上想让你做谅山路宣抚使?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官儿?这相当于大明一个行省的最高军政要员,你竟然辞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你感到很奇怪,是不是?”杨牧云笑道:“高官厚禄人人求之,但也要才能匹配方好。否则,就如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一般,岂不难受?”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郑玉嫣然一笑。
“公子——”
“小舅舅——”
胡文广和莫不语迎了过来。
“公子,一看你不在,可把俺担心坏了,”莫不语抢先说道:“那安南王没对你怎样吧?”
杨牧云没去理他,而是冲胡文广说道:“文广,走,我领你们去吃一顿好的,想要什么尽管点。”
“好嘞,那我就不客气了。”胡文广说着朝莫不语挤了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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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懂得进退,很是难得,”在郑府书房内,郑可听了女儿的一番话叹道:“居功而不自傲,被贬斥而不自馁,坚忍不拔,是个做大事的人。”
“阿爹,我从未见你这样夸过一个人,”郑玉抿嘴儿笑道:“牧云一连几十天站在宫门外,我还说过他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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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他可不呆,”郑可唇角微微一勾,“明人大军压境,要说最紧张的人就是王上了。杨牧云身份微妙,他要是在那个时刻隐匿起来,在王上眼里这辈子都甭想洗干净了。正是他的坚持才重新获得了王上对他的信任,也使王上相信与大明的和议能够达成。”
“王上还想让他当谅山路宣抚使呢?不过他
却推辞了。”郑玉樱唇一撇。
“他做的没错,”郑可说道:“谅山路与大明接壤,情势复杂,他一个毫无根基之人蓦然被安置在那里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好好带神武卫的兵,这样还能掌握一支精锐力量。现在的年轻人一般都好高骛远,能够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很少见了。阿昭能有他的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爹你这样高看他,为何还要反对我与他往来呢?”郑玉的话语里带着幽怨。
“阿玉......”郑可长长叹了口气道:“杨牧云是个人才,但就是在我大越根基太浅了,我郑可是与先王一同征战,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因此要想我郑氏一门在大越长盛不衰的延续下去,就需要与一门户相当的名门望族结为姻亲,这样相互扶持......”
“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筹码,是么?”郑玉咬着嘴唇说道:“我喜欢什么人,要跟谁在一起根本无从选择,对不对?”
“阿玉,”郑可深深叹息一声,“你还未出阁,我和你母亲怎能把你嫁给一个已有了家室的男人。”
“可要是牧云他没有成过亲呢?而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一个借口,”郑玉盯着父亲,“要是这样的话你和阿娘还会反对我和他在一起么?”
“这个......”郑可没料到女儿会这样问,一时语塞。
“阿爹,”郑玉一脸坚定的对父亲说道:“不管你与阿娘怎样想,反正这辈子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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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个地方不错。”杨牧云站在一个小院中,这里只有三间简陋的房屋,院子也比较狭小,但看他的神情,还是颇为满意的。
“公子,这里离你当职的衙门远了些,而且......”莫不语目光一扫这几间屋子,“里面被褥呀,还有家具等一应用品都要添置。”他掰着指头说道:“还有房顶也需要修葺。”
“该添什么添什么,该修哪儿修哪儿,”杨牧云淡淡道:“这些你与文广商量着办就行了。”
这时胡文广兴冲冲的走进院子,“小舅舅,我刚才与那房东谈妥了,每月又减了咱三百钱呢!喏,这是文书,小舅舅看着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咱现在就把它签了吧。”说着将一张文契递至杨牧云眼前。
“你替我签就行了,”杨牧云看也不看那张文契,“今天咱们就搬进来,你签好后赶快和不语去买需要的用品,还有哪儿需要修修补补你们两个互相搭把手把它做好就行了。”
“好嘞,小舅舅您就好好歇着,”胡文广兴奋的将文契揣于袖中,朝莫不语说道:“走,咱们到街上看看需要买些什么回来。”
两人联袂出了院子,只剩杨牧云一人待在院中。
自从王宫回来,杨牧云就和莫不语、胡文广到处找居住的地方。终于在城南的一个巷子里找到这么一个僻静的院子。
杨牧云对这个地方很是满意,就让胡文广去和房东谈价钱。房东也挺爽快,因为院子在巷子的最里面,每月出两千钱就行了。胡文广提出里面一应物品需要置办,还有房屋陈旧,很多地方需要修葺,软磨硬泡,又让房东减了三百
钱。
这样一切全部敲定,杨牧云终于有了自己的住处,虽说是租来的。
身边有了打下手的人杨牧云感到无比轻松,很多时候都不用自己出面。胡文广因为从小不喜读书,家里的活计,衙门里跑腿的事都由他干,与人打交道轻车熟路。莫不语就更不用说了,自小与双胞胎哥哥莫不言到处流浪兼坑蒙拐骗,因此做起市井间的事儿如鱼得水。
“这边靠墙根的地方应该种些花草,”杨牧云在院子里这儿瞅瞅,那儿看看,一边寻思一边喃喃自语,“还有墙角处放一个大缸用来储水。”
正来回踱步间,只听院外有人高声道:“请问杨牧云杨大人在这里么?”
杨牧云转身看去,见是一身穿短衫,青布缠头的年轻人,并不认识。遂走上前几步,与那人面对面站定,“我就是,请问你是......”
“有人托我将一封书信交给杨大人。”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接过,那人转身匆匆去了。待要叫住他,可那人眨眼工夫已走出老远。
杨牧云心下生疑,小心拆开书信仔细看去。双眉不由一凝,待把信看完,他将信纸团成一团揣入袖中,出门而去。
......
升龙江上游不远处有一个浅水湾,周围林木茂盛,很是僻静,平常少有人来此。
杨牧云跳上一棵大树,警惕的观察着周围动静。周遭并无旁人,浅水湾的一棵大树下,有一人头戴竹笠,正坐在树下垂钓。
杨牧云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方跳下大树,朝那垂钓之人走去。
在离那人不到一丈距离他停住脚步,还未开口。就听那人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嗯。”
那人放下垂杆,在身边的草垫子上拍了拍,“过来,坐!”
杨牧云依言上前靠着那人坐下。
那人稍稍抬起头,露出一张微须白静的面庞,正是何启秀。他朝杨牧云微微一笑,“杨大人,今日恭喜你被安南王重新启用,只可惜我不能给你摆酒庆贺了。”
“何大人客气了,”杨牧云淡淡说道:“要不是何大人把思昂带到总督大人那里,迫使安南与我大明签了协议,我也不会重新被安南王召见。”
“还是杨大人安排的巧妙啊!”何启秀说道:“谁能想到你会把人藏到郑太尉府上,就在方参将的出城让所有人都以为思昂早已被带离了东京时,你再把人交到了我这里。成功的避开了安南探子的视线。”
“后来的这一路还算顺利吧?”杨牧云问。
“还好,”何启秀轻轻说道:“安南人没有封锁水路,使我得以把人藏在船上,由升龙江入海,在钦州登陆,一路有惊无险的把人交到了总督大人手里。”
“总督大人杀了那思昂么?”
“没有,”何启秀道:“那么重要一个人总督大人怎舍得杀他?”
第六百九十六章 深切交谈
“这个人难道能为总督大人征伐麓川派上大用场么?”
“思昂是麓川思氏中的重要人物之一,知道麓川内部很多重大秘密,”何启秀说道:“总督大人得到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毕一役于功成,彻底铲除麓川这个祸患。所以......”看了他一眼,“这次你立的功劳很大,总督大人已专门为你上了奏表,以彰显你的功绩。”
听了何启秀的话,杨牧云并没有显露出兴奋之色,眼神反而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有心事?”何启秀瞥了他一眼问道。
“唔......”杨牧云犹豫了一下,“安南王昨日召见了我,要委以我重任。”
“这是好事儿,”何启秀轻笑一声,“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他越倚重你,对以后展开行动越是有利。”
“什么行动?”杨牧云问,“是在解决完麓川之后朝廷就要对安南用兵了么?”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何启秀扬起钓竿,一条鱼被甩出了水面,他一收鱼线,很利落的抓住那条鱼扔进鱼篓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安南国好好潜伏下去,在朝廷需要我们的时候发挥作用。”
杨牧云默然。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何启秀说道:“你原在大明京师,天子御前,来这安南国非你本意,你是不甘心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的,是么?”见他没有吭声,续道:“京师虽然繁华,但却不是一个适合你我这样的人待的地方,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囿于一地呢?”
“何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轻叹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如何能做自己想要的选择呢?”
“其实你在这里也很是不错,”何启秀宽慰他道:“安南王对你很是看重,至少比起你在大明京师要混得更加风生水起些。”
“何大人你就不要再讽刺我了。”杨牧云苦笑。
“你我自湖州时相识,说起来都是老交情了,”何启秀道:“我也不会跟你讲什么虚言,希望你也不要有什么背着我。”
“何大人想要知道什么?”
“那日被段成带来找我的那个小姑娘是谁?”何启秀目光盯着他问。
“她叫郑玉,”杨牧云道:“是太尉郑可的女儿。”
“可是与黎利一起首义,因功封为县侯的那个郑可?”
“正是。”
“他的女儿长得倒挺漂亮的,”何启秀一笑,“她很喜欢你,是不是?”
“她跟何大人说什么了吗?”杨牧云感觉心一阵跳动。
“你想知道?”何启秀乜了他一眼,“这位郑小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何大人你就不要调侃我了,”杨牧云摇摇头说道:“我在湖州时已成过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来到了南都......”
“还娶了南都第一美人,”何启秀接住他的话向下说道:“南镇抚司的弟兄们都来捧场了,是不是?可能你还不知道,本官当时也随了一份礼呢?”见杨牧云面色有些发窘,遂道:“过去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是平常,你就是接纳了郑小姐也不多。”
“何大人......”杨牧云微微摇头苦笑道:“人家出身高贵,难道能屈身到我这儿来作妾么?”
“可如果人家心甘情愿为你作妾,你又当如
何?”何启秀看着他笑道。
“这万无可能,”杨牧云断然道:“太尉和其夫人都反对我与她相处。”
“那你呢?”何启秀目光盯着他道:“你喜不喜欢人家?”
“我......这我从未想过。”
“老弟,”何启秀拍拍他的肩说道:“你既已入安南国的仕途,就得为将来多想一想。郑可在安南国中可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安南军中的很多带兵的将领都是出自他的麾下。你若能成为他的乘龙快婿,今后对你官阶的晋升那是大有助益。”
杨牧云身子一震。
“我们锦衣卫潜伏在这安南国,一定是要有所作为的,”何启秀说道:“这样在我大明出兵收复交趾时,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你知道黎宜民为何与我们走得这么近吗?”见杨牧云不答,续道:“那是因为他想靠我们的力量登上安南国的王位。”
“可安南王对他这位大殿下根本就不看重。”杨牧云皱了皱眉说道:“我们能够帮他什么?”
“他若力量很强的话,还需要找到我们么?”何启秀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如果能与郑可的女儿喜结连理,就能让郑可倾向黎宜民,这样的话就能让他有底气跟他父王、他的兄弟们去斗,不管他能不能胜出,只要能把安南的朝局搞乱,得利的就将是我们大明......”
杨牧云听得暗暗心惊,没想到何启秀的谋虑竟如此深远。连郑玉对他的感情都可作为一个筹码。
“我今天之所以把你叫来,就是想跟你推心置腹的说一些话,”何启秀说道:“做人不能优柔寡断,当断则断,不断必乱。男人么?做事就要看对自己有利无利,而不能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蒙住了双眼,从而迷失了方向。”
“何大人的话振聋发聩,”杨牧云道:“让我从中得益良多啊!”
“老弟,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何启秀笑道:“不过你聪明俊逸,悟性极高,今后的成就会远远高过我,到那时我还得需要你多提携一二。”
“何大人过奖了......”杨牧云正说着,只见何启秀眉头一皱,握住鱼竿的手一紧,鱼线自水中圈起一个巨大的弧线,向着岸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缠去。
“树上有人?”杨牧云的心一紧,只见一个人影自树上飞跃而下,朝着一处茂密的林木驰去。
何启秀手一抬,几支寒光闪闪的飞镖闪电般朝那人身后激射而去。
“叮叮叮——”那人衣袖向身后一撩,就如同脑后长了眼一般,一道炫目的光弧划过,将那几支飞镖一一击飞。身形再不稍停,旋即隐入了树丛中。
“好身手!”何启秀眯起了眼,纵身跃起,朝着那人隐没的方向追了过去,杨牧云也紧随而去。
“啊——”一声惨叫,惊起树丛中几只飞鸟。
何启秀额头蹙起,低声说了句,“是我们的人。”
却见安若甫迎上来道:“大人。”
“什么情况?”何启秀沉声问道。
“那人武功极高,弟兄们没能拦得住,”安若甫脸有惭色,“韩亭与范猛受了伤。”
何启秀脸色一变,“通知弟兄们快撤,此地不可久留。”
“是。”安若甫应道。
“你可看清他的面貌?还有使的是何兵刃?”何启秀向杨牧云问道。
“此人蒙着面,兵刃藏于袖中,”杨牧云思忖道:“而且出手太快,不易让人看清楚他的招式和兵刃。”
“这人藏在树上,要不是一只飞鸟发出叫声,”何启秀叹道:“我还真没察觉出树上藏着有人。”
“难道是京抚司的探子?”杨牧云抬头问道。
“此人身手极为了得,”何启秀脸色脸色凝重,“京抚司竟然会有这样高手?”看向杨牧云,“老弟,你赶快回去,我也得离开这里暂避一下,今后一段时间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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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回到巷子里自己的陋室居时,发现郑玉已经来了。心中一怔,“那人会是她吗?不对,和她比起来,那人武功显然要高。”
一见杨牧云回来,郑玉嫣然一笑,小鸟一般迎上前道:“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唔,你来多久了?”杨牧云不答反问。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吧,”郑玉说道:“我来时发现你不在,连你那两个跟班也不知去了哪里?正想出去找你,又怕和你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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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郑玉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杨牧云定了定神,“我方才出去见了一个熟人。”
“你在这里也有熟人吗?”郑玉眸子一转笑道:“不知是谁,我认不认识?”
杨牧云不答,转开话题道:“你到我这里来,侯爷和夫人不再干涉了吗?”
“他们是心里不愿意,”郑玉眸子霎了霎道:“可又能怎样?我还是来了。”目光逡巡了一圈,“这个地方太简陋了些,你不再去别处看看吗?”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杨牧云说道:“又清静租金又便宜,虽然房子简陋了些,但好生修葺一下还是可以住的。”
郑玉听了微摇螓首,“一个堂堂神武卫都统制,好歹也算是我大越正四品的官员,却住在这么个寒酸的地方,不怕别人见了耻笑么?”
“我可比不上你们郑家,”杨牧云说道:“高屋广厦我置办不起,只能在这陋室屈就一下。”
“其实......”郑玉抿了抿嘴唇说道:“我阿爹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住一起的。”
“这个不大方便吧,”杨牧云淡淡道:“侯爷那里我还是要时常去拜望的,可我终归还是不要让你阿娘太过操心的好。”
“你......恨我阿娘吗?”郑玉贝齿咬着樱唇问道。
“夫人待人是很宽厚的,”杨牧云道:“可我还待了两个随从,其中一个的食量比牛还大,我怕他把你们家给吃穷了。”
郑玉听了“噗嗤”一笑,“倒好像我们家供不起大肚汉一样,大不了你可以把他们安置在外面呀!”
“不成不成,”杨牧云连连摆手,“那多不方便,他们本就是投奔我来的,怎好和他们分开?”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嚣。
“对,把车停在这儿就行了,”一个大嗓门叫道:“别磨磨蹭蹭的,赶快搬东西。”
院门“咣啷”一响,一个硕大的身躯挤了进来,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两边胁下还各夹着一个大木柜子。见到郑玉一愣,咧开大嘴笑道:“原来是郑小姐来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丁列归京
“愣着干嘛?”胡文广在后面推了一下他,“还不快往里搬东西。”冲杨牧云笑了笑,“小舅舅,这院子里得好好整饬整饬,要不您和郑小姐到外面去聊?”
“臭小子,心眼儿倒不少,”杨牧云笑骂了一句,对郑玉说道:“走,咱们不要妨碍他们。”
眼见他们出了院子,胡文广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我们不想妨碍你们好吧?”
......
两个人在巷子里静静的走着,郑玉忽然说了一句,“我跟阿爹说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说什么也不分开。”
这句大胆的表白把杨牧云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说道:“这个......先不用急着说吧,我不想大小姐因为我跟侯爷与夫人伤了和气。”
“什么事还是早说开了好,”郑玉凝视着他道:“免得以后再说时伤的就不止是和气了。”
“可大小姐......”
“我说过叫我阿玉,怎么你又忘了?”郑玉微微蹙起秀眉说道。
“唔,阿玉,你也得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杨牧云苦着脸道:“侯爷对我是有大恩的,难道你想让我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声名么?”
“那你说,我们之间的事该怎么办?”郑玉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他道:“反正这辈子我是跟你跟定了。”
“在下不值得你这样......”
“我认为值就值,”郑玉很爽脆的打断了他的话,“别忘了我还救过你,还救了你那位大明的总督大人,这份恩情你打算怎么还?”
一番话把杨牧云给说懵了,呆呆的道:“那你想让我怎样还?”
郑玉笑了,笑得很妩媚,“怎么样都行吗?那我要你以身相许怎么样?”
“咳——”杨牧云一口口水呛到了嗓子里,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啊哟不好,”他按着自己肚子弯下腰,愁眉苦脸的说道:“肚子疼得厉害。”
见他涨红了脸,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不似作伪,郑玉也慌了,连忙扶住他道:“怎么了?要不要紧?咱们赶快去看大夫。”
“你赶快去叫辆马车,”杨牧云脸现痛苦之色,“我已疼得走不动步了。”说着蹲了下去。
“那你在这里稍待一会儿,”郑玉不禁慌了神,“我这就给你叫车去。”纤腰一折,飞身出了巷子。
待她消失在眼界中,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直起身子,纵身跃上一堵高墙,迅即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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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大军转向云南,身在谅山的丁列松了一口气,可文渊州寨还在明军的掌握中,他需要重新布置谅山的防线,还有等朝廷派新的宣抚使来。可黎元龙的王旨一到,却宣明让谅山君黎宜民节制谅山路军民人等,要丁列向其交接谅山路的军政大权。
旨意一宣读完,丁列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一直没能睡一个好觉,眼睛都熬红了,生怕一闭上眼明军就杀进城来。尽管他一直向东京催促援军,可自上护军黎受带来五千人外,就再也没了下文。多年的行伍经验本能的告诉他,这是朝廷要放弃边境一线的前兆。相比起谅山,更重要的是安南的都城东京。黎元龙的目的已很明显,并不奢
望丁列能够在这里挡住明朝大军,实际上他这点儿人根本也挡不住,只是能够尽量迟滞明军的进攻,为后方组织防卫力量争取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丁列的心一沉,开始后悔把独生子丁煜带了过来。但这个节骨眼儿又不能送儿子回去,谅山上上下下的军民人等可都瞧着他这位大都督呐!这种有损军民士气的事可不能做,这样会把所有人最后一丝坚守的信念断送掉。
每天的日子变得及其难熬,与他一样夜不能寐的还有上护军黎受。黎元龙把他派到这里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黎受出身王族,这个时候需要一王族的柱石与谅山军民一起抵抗外侮,很不幸他被选中了。
不但他们,谅山路的每一个人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一俟明军出现,就意味着最后的时刻到来,战争一旦打响,就无人能够幸免。谅山路的一些老人开始对人们讲述四十多年前明军打过来的恐怖景象,无形中更加重了人们的恐慌气氛。
因此和议达成的消息一传开来,整个谅山路的人沸腾了,他们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比东京等地更加热烈。
丁列和黎受开始整顿兵马,黎受领来的五千人不用带回,就在谅山路驻扎。而丁列带来的一千神武卫兵马是东京卫军的精锐,轮班宿卫宫城的,非特别旨意不能留驻地方,因此是要带回的。
回东京那天,黎宜民特意摆酒为丁列送行。
“终于可以回东京了。”每一位神武卫官兵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只有丁煜不知轻重,哀叹明军没能杀过来,否则以丁大公子的本事,一定大杀四方,立下不世功勋。不过他的言语无人应和,丁列听了,当即把他叫过来臭骂了一顿。
回程的路途是轻松的,速度也比来时慢,五天后,丁列领着一千神武卫官兵到了东京城。
迎接丁列一行的,除了大都督府和相国府的属官,还有兵务司的官员,当然,其中少不了杨牧云,领衔他们的,是相国阮炽。
躲过了一场兵灾,大家彼此见面一阵寒暄,迎大都督入京为其接风洗尘。
丁列很敏锐的发现,黎元龙并没有派人来召他入宫。想当初郑可归来时,黎元龙亲迎出城,这待遇不可同日而语。虽然郑可是挟着定占城、平存盆的战功而来。但他这位大都督被王上晾着,滋味毕竟不好受。
阮炽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遂劝了几句,领着他径直向自己的相府而来。这位相国大人显然比王上的兴致要高,在府中大摆筵席,招待丁列一行人,仿佛是庆贺大都督打了大胜仗一般。
筵上觥筹交错,几杯酒落肚,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本来太尉大人是要和本相一起来出迎大都督的,”阮炽笑着举杯说道:“不知为何却爽约了。”
丁列哼了一声,“他郑可会来迎我?不在王上面前奏本督一本就不错了。”
“太尉大人是立过不少战功的,”阮炽说道:“眼界甚高,除了王上,别人一概是不放在眼里的。”
“啪——”丁列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案上。
“大都督息怒,”阮炽亲自拈起酒壶为丁列的杯里斟满了酒,“太尉大人官阶毕竟高于你,是我大越柱石,王上也是颇为倚重。私下里你应当主动去与他修好才是。”
“我呸——”丁列忍不住怒道:“他既然看不上本督,本督也不去睬他。讨伐几个蕞尔小邦,立下些许军功有什么了不起?明军一度威胁谅山时,也不见他主动请缨带兵来援......这就是个小人,就会打一些取巧的仗,碰到真正强手就溜边了,当年和先王一起时是这样,现如今还是这样。”
“大都督,气大伤身,”阮炽劝道:“不过是随便说说,又何必较真呢?大都督当年对敌时一往无前,旁人不知道,难道本相还不知晓么?”
丁列摆摆手,“阮相,当年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好,不说不说,”阮炽微笑着一举杯,“大都督,来,本相敬你一杯。”
......
这边,杨牧云、黄总制、柯总制还有丁煜坐在一桌。
作为杨牧云的下属,黄柯二人和其他几个军官纷纷向杨牧云敬酒。
杨牧云笑着一一回应,“大家跟随大都督劳苦功高,本官也敬大家一杯。”
“谢大人。”众人纷纷举杯,只有丁煜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
“丁副总制,”黄总制手臂轻轻搥了一下他,“统制大人在敬我们酒呢!”
“......”丁煜一声不吭,像是没听到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丁公子刚入行伍,军中的规矩还不是太懂,”杨牧云一笑,走上前掂起桌上酒壶为丁煜斟了一杯酒,一举手中酒杯,“丁公子,我敬你一杯。”
丁煜不好再装作瞧不见,遂站起身,也不说话,两指夹起酒杯朝杨牧云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
“看来丁公子此行并不太畅快,”杨牧云笑道:“没能打上一仗,心里很郁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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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没能打过来,最遗憾的应该是统制大人吧?”丁煜瞥了杨牧云一眼,冷笑道:“我忘了统制大人是个明人,明军要是能攻进来,统制大人比我们在坐的所有人应该都更高兴。”丁煜故意把声音抬得很高,使赴宴的人很多都能听到。
一些其它衙署的官员听了,目光不由自主的朝这边扫来。
“丁公子,”杨牧云淡淡一笑,“我杨牧云虽是明人,但做的是大越的官,这一点王上也是知道的。”轻轻在他左肩膀上一拍,“王上从不以我的身份而另眼相看过,不知丁公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煜脸色一变,杨牧云这轻描淡写的一拍,实际上暗蓄了内劲,丁煜只觉整个左肩一麻,紧跟着有如针刺般难受,想说话却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一个字没能吐出来。
“诸位,”杨牧云不再看他,朝着其他人一举杯道:“来,我们喝酒。”
“姓杨的,你竟敢暗算本公子,”丁煜右手揉着左肩肩头,恨恨道:“瞧我回来跟你怎么算账。”
......
杨牧云和众人喝了一会儿酒,便借口方便,出了筵席厅。
“这个丁煜,真不识好歹,”杨牧云心中暗道:“我举杯敬他,却来揭我短儿。不给他点儿苦头吃吃,还真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
相府的院落曲折别致,杨牧云信步走在其中。府内的下人知道他是随阮炽来的官员,也没有人上前问他。
第六百九十八章 相府公子
曲径通幽,杨牧云沿着一个弯弯曲曲的石子路穿过一道角门,来到一宽阔幽静的园子,这里花草繁茂,假山随处可见,一曲活水环绕园中,色彩斑斓的鱼儿在水中嬉戏。上面架有木桥。给人以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没想到相府中竟有这样的去处,”杨牧云心中暗赞,“里面的景致布局实不下于大明的王侯之家。”
他走到一座假山处坐了下来。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日在升龙江边和何启秀会面的情形,那个武功极高的人究竟会是谁呢?自他来到安南国的这些日子,这样的高手屈指可数,在新平江边郑可密谋布置杀阮只时,动用了一些死士,死士的头儿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会是他吗?杨牧云摇摇头,他的锦衣卫身份郑可是知道的,并刻意替他隐瞒,不让其他人知晓,连安南王黎元龙都蒙在鼓里。那人是郑可派来的可能性极小。
还有一位是在存盆时遇见的神师,那人的武功也不低,而且来自于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圣殿。这会不会圣殿的高手呢?杨牧云想起那晚因争夺思昂而和自己交过手的胖瘦两名高手,也是自称来自圣殿,可他们的武功似乎不及那个神秘人高。想到这儿,杨牧云的神色凝重起来,那个瘦高个曾说过,得罪了圣殿的人会有极严重的后果。他们想怎样,会派人杀了自己吗?
还有一个让杨牧云捉摸不透的人物,就是之前一直跟在丁煜身边的那个神秘的竹笠人,他的武功也非泛泛。但当日丁列和丁煜还未回到东京城,那人按道理应该一直暗中跟着丁家父子,而不会出现在升龙江边吧?
这几日杨牧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何启秀为保万全,已经离开了东京城,如果那人怀有敌意的话,一定会找机会朝自己发难的。想到这儿,杨牧云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他不怕明刀明枪的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可对方一直暗中蹑着你,而你又看不到他在何处,这就让人头痛了。
杨牧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听到假山后似乎有人在说话。
“公子,你切不可如此,”一个女子的声音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放了我吧?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莫说我活不成,连公子你也会被相爷重重惩处的。”
“我的好阿娇,”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好苦,阿爹他身边那么多侍妾,他一个个爱得过来么?我一定会待你好的,你就从了我吧!”
“不要,”接着是一阵衣衫拉扯声,那女子颤声道:“公子,你要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你喊吧,”男子奸笑一声,“阿爹在前厅宴请丁大都督,府里的下人都被调去了那里,这儿鬼影也不会有一个,你尽管喊,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一个人过来。”
“不要......”女子尖叫一声。脚步细碎,似要逃走。
“你往那里走,”男子笑道:“你不让我快活的话,就休想离开这里。”
杨牧云蹑手蹑脚的绕过假山的一边,悄悄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十八九岁,衣饰华贵的青年男子正拦住一位十七八岁女子,一脸淫笑
的出言调戏。那女子执意不从,刚想从一边逃走,谁知男子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拉扯之下,“嗤”的一声,女子的衣衫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啊——”女子惊呼一声,身子一软,靠在了假山上。
“乖,听话,
”男子笑着伸手一摸女子的脸蛋儿,“本公子会尽量温柔些的。”
“不要——”女子一脸惊恐,忽然目露异色。
男子嘿然一笑,解开衣襟正待扑过去,蓦然身子一轻,人已悬在了半空。他一脸诧异的扭头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你是谁?”男子一愣。
“你想知道吗?”杨牧云嘻嘻一笑,把他放了下来,“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
“你是怎么进来的?”男子一脸惊惧的向四周看了看。
杨牧云不答,冲那女子道:“快走!”
女子一怔,随即缓过神来,朝杨牧云投去感激的一瞥,匆匆去了。
男子想要去追,无奈杨牧云拦在自己面前,心中一怒,一拳击向杨牧云面门,喝道:“让开!”
杨牧云轻轻巧巧的便躲开了,男子微怔,旋即又是一拳击向杨牧云胸口。杨牧云身子略动,早已闪至一边。男子更怒,一拳又一拳的朝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杨牧云也不还手,只是躲闪。
男子瞬间打出二三十拳,可没有碰到杨牧云一点儿衣袂。遂收势道:“你就只会躲么?为什么不还手?”
“我在等。”杨牧云淡淡的说了一句。
“等什么?”
“等你打累了,我再动手。”杨牧云瞥了他一眼,话语中难掩轻蔑之意。
“你......”男子涨红了脸,蓦然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刺向杨牧云咽喉。
“怎么,要动刀了吗?”杨牧云闪身避过,掌缘如刀,切在男子握着匕首的手腕上。
男子呀的一声怪叫,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左手握住手腕连忙跳开。
“这玩意儿危险得很,”杨牧云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冲他说道:“你还是不要用的好。免得伤不了人,反而伤了自己。”
“你......”男子又惊又惧,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相府,不怕被官府拿去收监么?”
“官府若要拿我,不过是一个擅闯相府的罪名。”杨牧云一笑,“要是问起你来,你该如何回答呢?”
“这是本公子的家,本公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男子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他方才和那女子的对话,遂笑道:“阮公子莫要大声,要是惊动了相国大人,我便将方才的事如实说出,到时......”嘿嘿笑了几声,顿口不语。
男子脸色一变,“你知道我的身份?”目光在杨牧云身上扫了扫,“难道你是随我阿爹来的客人?”
“阮公子行事还是自重些的好,”杨牧云说道:“要知道有些事拘于礼法,是不能越雷池半步的。在下言尽于此,告辞!”说着转过身,扬长而去。只丢下男子一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怔怔的立在那里。
......
“大人哪里去了?”一回到筵席厅,黄总制就一把拉住了杨牧云,“可让属下们找的好苦。”
“我不过出去方便了方便,”杨牧云笑道:“你们尽兴也就是了。”
“不成,”黄总制大摇其头,“弟兄们都等着再敬你酒呢!你却不声不响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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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罚三大杯!”
其他人跟着一阵起哄。
“好,我认罚,”杨牧云的目光逡巡了一圈,“丁副总制呢?他去了哪里?”
“唔......”见杨牧云问起丁煜,黄总制的目光向其他人看去,意在询问,那些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等他回来......”黄总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杨牧云的目光一闪,看向厅门。众人目光随着杨牧云看去。就见丁煜步入厅内,身边还带着一人。
待看清那人是谁时,杨牧云的眼睛眯了起来,而那人看到杨牧云时也是一怔。那人便是后园假山后调戏阮炽姬妾之人,没想到两人很快又见了面。
“丁副总制,”黄总制冲丁煜说道:“你去哪儿了?方才大人还问起你呢!”
“我去见了一位朋友,”丁煜一拉身边那人,“我来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相国大人的公子,阮绍。”
一听说是阮相之子,黄总制等人肃然起敬,纷纷致礼,“见过阮公子。”
“阮兄,”丁煜笑着一指杨牧云,“这位就是小弟的顶头上司,神武卫的都统制大人,杨牧云。”
“哦?”阮绍目光一转,向杨牧云拱了拱手,“原来是杨统制,幸会幸会。”
“阮公子,”杨牧云微笑着拱手还礼,“听到你的大名真让本官感到如雷贯耳啊!”
“是么?”阮绍唇角微微一翘,“能在这里见到杨统制也不虚本公子此行了。”
见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丁煜心里感到有些异样,开口问道:“两位以前见过?”
“似曾相识而已。”杨牧云淡淡笑道,收回目光。
“对,对,似曾相识。”阮绍也道,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平举,面向杨牧云,“杨统制,你我今日初次见面,本公子敬你一杯!”
“多谢阮公子。”杨牧云伸手接过,很爽快的一饮而尽。紧接着也倒了一杯酒,递向阮绍,“阮公子,本官也敬你一杯!”
“多谢杨统制,”阮绍说道:“杨统制这么年轻就能够统领一卫,定是武艺非凡。”
“阮公子过奖,”杨牧云不动声色回道:“本官能做到这个位置不单单凭的是武艺,而是本官能够谨守本分。”
“是么?”阮绍的眼睛眯了起来,“本公子倒想请教请教。”
“好说。”杨牧云眼皮微抬,“改日若有机会,定当......”
“不用改日,就是现在,”阮绍打断了他的话,叫住府内一端菜倒酒的下人,“去,搬一大坛子好酒来。”
“公子......”那下人一愣。
“你没长耳朵么?还不快去。”阮绍抬高了声音,目光又落在杨牧云身上,“我与杨统制一见如故,今日是不醉不归。”
“是。”那下人忙屁颠屁颠的去了。
“看来这位阮公子是要与我拼酒啊!”杨牧云暗暗摇头,自己坏了他好事,又出手教训了他一通,这位阮公子心中难免有气。他既然想要与自己拼酒,想必酒量不错。
那下人很快抱了一大坛子酒过来放到桌上,打开坛口正要往酒壶里倒酒,却被阮公子拦住。
第六百九十九章 酒中高手
“这么小的酒盅如何够用?”阮绍乜着眼说道:“拿两个大海来。”
“这......公子......”那下人闻听瞪大了眼。
“什么这这那那的,”阮绍呵斥道:“还不快去拿来。”
......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岁月真是催人老啊!”丁列感叹道:“想当年咱们追随先王之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一转眼咱们都老了。”
“是啊!”阮炽也感慨道:“当年跟随先王初起事的十八人所剩已寥寥无几,能活到今天的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物是人非,”丁列将饮干的酒杯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才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我大越军中的很多人连对敌一战的血气都已经丧失了。一听说明军要打过来,谅山的很多大户不是想着如何为国纾难,而是收拾家财挖空心思如何跑路。就连军中将领和士卒都是惶惶不可终日。一旦和明军打起仗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如今这些人怎能和当年的咱们相比,”阮炽叹道:“想当年先王和我们还有下面的士卒一样,一个个悍不畏死。面对明军人人都能血战到底,死不旋踵。今天这些人是在太平岁月中成长起来的,要他们领悟咱们当年的境况,谈何容易?”
“大明比我们大越立国时间还长,”丁列说道:“可明军还是当年的明军,并没有什么两样,而我们却已经蜕化了。”
“这怎么能一样?”阮炽笑了笑,“大明是天朝上国,幅员辽阔,人才众多,国力百十倍于我国。就算军队战斗力不如从前,也不是咱们这样的小国能够抵挡的。”
“我最担心的不是眼前,”丁列的眼中带有忧色,“一旦明军平定麓川,下一个矛头就会指向我们,所谓协议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平定麓川谈何容易?”阮炽说道:“先前大明集重兵连打了三次,也没能奈何他们......”
“可现在不一样,”丁列打断他的话道:“王骥拿获了思昂,可尽知麓川虚实。而思机法连年征战,已没有多少力量抵御明军的攻击了。”
“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阮炽问道。
“为今之计当是尽量争取时间,”丁列凝思了片刻说道:“北境的防务不能松懈,一应防御工事还需要修筑。”
“这......恐怕不妥吧!”阮炽额头微蹙,“我们与大明刚达成了和平协议,就大举修筑沿边防御工事,这不是授人以口实吗?再者说了,我大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建造规模浩大的工程可拿不出钱来啊!”
“唉......”丁列长长一声叹息,流露出无奈之色。
“明日咱们一起入宫去觐见王上,”阮炽劝他道:“丁兄不妨把心中所想对王上讲出来,大局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难呐!”丁列微微摇头,“不知大明那一边会不会给足我们时间。”
阮炽还待再劝他几句,忽见府内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过来,“老爷,公子在外面与人拼起酒来了,小的怎么劝也劝不住。”
“什么?”
阮炽霍地站起身来,“快带我去看看。”
......
“阮公子,这可是第十碗了,”杨牧云端起酒碗冲阮绍说道:“你还成么?”
阮绍涨红着脸饮完一大碗酒,大叫一声,“再来一碗。”
杨牧云微微一笑,举起酒碗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刚开始拼酒时,才刚喝了三碗,杨牧云就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肚里有如火烧。他并不是一个贪杯的人,之前也仅与成国公世子朱仪拼过一次酒,那次喝得酩酊大醉,肚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最后呕吐得肠子都空了。
见阮绍几大碗酒下肚而若无其事,心里立刻发起虚来。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退出,只得硬着头皮和对方拼下去。
肚里酒气翻涌,说不出的难受,杨牧云拼命压制着肚里的酒气,可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肚里的酒水越聚越多,杨牧云愈感烦恶欲呕,五脏六腑似乎都欲翻转。他紧紧闭口,不让腹中酒水呕将出来。突然间丹田中一动,一股炽热的气息冲将上来,和肚中的酒气搅在了一起。心中一动,默念法诀,导引这股气息和体内酒气相混,这酒水是有形有质之物,不似内功劲力可在穴道中安居。他却也任其自然,让这股气息由巨阙、鸠尾、中庭导引出来,再经右手掌臂上的巨谷、曲池、阳豁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合谷、三间、二间诸穴,由食指的商阳穴中倾泻而出。无形真气导引酒气,使得一道酒水自指间缓缓流出。
初时杨牧云尚未察觉,但过不多时,头脑便感清醒,察觉酒水从指尖流出,暗叫一声,“妙之极矣!”他右垂向地下,旁人并未留心他的举动,只是觉得杨牧云本来醉眼朦胧,憨态可掬。但过不多时,便即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称奇。
阮公子别无长技,武功虽稀松平常,可酒量却是极大,是酒桌上的常胜将军。不少人曾被他喝得爬也爬不起来。这次故技重施,要杨牧云出一回大丑,可对方却越喝越有精神,似乎有无穷的海量,心中不免着慌起来。
杨牧云心中却暗道一声惭愧,这全赖易心经内功提升到了一个高度,凭借愈发深厚的内功劲力,才导引着酒水从体内排出,要是在月余之前,定达不到此等效果。而对方却是真刀真枪,不比自己取巧。
他们二人的拼酒吸引了厅中与筵众人的围观,所有人都啧啧称奇不已,如此海量的两位酒中高手实乃世所罕见。
又是一碗饮完,阮绍的身子晃了一晃,似乎有些站不稳了。
“阮公子,”杨牧云饮尽一碗酒说道:“你我就此罢手,如何?”
“不成,”阮绍双目尽赤,“今日你我之间非分出个高低不可。”伸手拍着桌案吼道:“倒酒!”
“阮兄,我看就算了,”丁煜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们都连喝了十五碗了,再喝下去恐怕......”见阮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下面的话便缩了回去。
“人呢?怎么还不倒酒?”阮绍声音又抬高了些。
酒坛子被人拎起,酒水顺着坛口流进了碗中。
“我说你......”阮绍眯着眼看去,蓦然瞳孔大张,浑身禁不住一
颤,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却见厅内诸人一起行礼,“相国大人......”
阮炽阴沉着脸为阮绍斟满了一碗酒,冷冷道:“喝呀!怎么不喝?这不是你唯一可耍威风的地方吗?”
“阿爹......”阮绍的嘴哆嗦了一句,“孩儿知错了。”
“错了?我看你没有错,”阮炽冷笑:“错的是我,我不该扰了你阮大公子的雅兴。”
“孩儿不敢。”阮绍垂首不敢看他。
“阮相啊,”这时丁列出来打圆场,“儿郎们自去快活,我们就不要多事了。”看向杨牧云,“杨统制,阮公子不过是跟你玩玩,你怎么较起真来了?要是他真把你给喝倒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不怕丢人?”
“是,属下知错。”杨牧云躬身说道。
“好了,本督看你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丁列向黄总制好柯总制施了个眼色,“还不快扶着你们的杨统制下去休息?”
“是,是。”黄总制与柯总制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挟住了杨牧云的手臂。
“统制大人,”黄总制笑着对杨牧云说道:“弟兄们这么长时间没见您了,都等着您给他们训话呢!”说着和柯总制架起杨牧云就向厅外走去。
“杨牧云......”阮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的说了一句。
......
“统制大人真是海量,”柯总制架着他边走边道:“恐怕再用不了两碗,阮公子就得趴下了。”
“这位阮公子可是东京城酒量第一高手,”黄总制说道:“无数人败在他手下,如今遇见了统制大人,也算碰到对手了。”
“我看阮公子根本喝不过咱们统制大人,”柯总制道:“要不是大都督出言解围,我看阮公子当场就要出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架着杨牧云很快出了相府。
......
这边阮炽把儿子教训了一通,命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对丁列叹道:“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纨绔,让丁兄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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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我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公子。”
“丁兄就不必替我回护那个畜牲了,”阮炽摇头苦笑,“他整日里只会玩耍胡闹,要不是念着他阿娘早逝,我早打断了他的腿。”
“令公子尚还年幼,等大了自然就会好些了。”丁列劝道。
“希望如丁兄所言吧,”阮炽看了丁列一眼道:“丁兄,我想把他托付给你,让他跟着你历练历练,你看如何?”
“这个......”丁列笑了笑,“我是带兵的,军中辛苦得很,靠的是上阵搏杀,我看令公子还是随着阮相走仕途要好些。”
“我不怕丁兄笑话,”阮炽叹息着说道:“我领着绍儿是每个衙门都待了一遍,可他到哪儿都少不了给我惹祸。跟着丁兄严加约束的话,或许还倒好些。”
“阮相当真舍得?”丁列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我总不能护他一辈子,”阮炽说道:“若丁兄能够答应,我这里是感激不尽。”
第七百章 掌管宫禁
神武卫官兵回京后,就接到令旨轮值宫廷宿卫。杨牧云召集都尉以上将官传达了这道令旨,并令他们选编人员,以便接到轮值令牌好布置宫禁各处宿卫。
为了更好的熟悉王宫环境,杨牧云率人亲自巡视宫禁,明确布防范围,拟报人员岗位给宫里的内监司。
王宫禁卫由神翼、神策、神武、神勇内四卫担当,一般是三日一轮换。安南王宫并不算太大,平日里一千禁卫绰绰有余,因此各卫三千人分为三班,每班轮值一日。神武卫因为副都督阮晟南下占城,抽走了两千人,因此杨牧云这一千人需要连值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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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杨牧云跟黄总制与柯总制商量如何布置人员宿卫王宫各处场所时,发现他二人的脸色有些古怪,不禁问道:“二位有什么话要跟本官说么?”
“大人,”还是黄总制先开了口,“大都督又派了一个人来我神武卫。”
“呃,这是为何?”杨牧云眉毛一挑。
“那是因为我神武卫抽调给副都督的人马最多,所以大都督说要给我们优先补充。”黄总制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这次派来的人有些特别......他就是阮相家的公子阮绍。”
“唔......”杨牧云一怔,有些不明白阮炽身为相国,哪处有司衙门不能安置自家的这位公子,为何会通过丁列把他派到军中呢?
“大人,”黄总制又道:“之前大都督的公子就交到了下官这里,这次阮相的公子就交给柯总制吧?”
“大人......”柯总制一急,刚想出言反对,就见杨牧云“嗯”了一声道:“好,就这么办?”
“这......这怎么可以?”柯总制苦着脸说道:“大人这不是难为下官吗?”
“老柯,你这话可就差了,”不待杨牧云发话,黄总制便道:“这是大人给你一个接近阮相的机会,你想啊,阮公子交到了你手里,阮相还不对你另眼相看呐!”
“柯总制,”杨牧云笑着说道:“黄总制那里已有了大都督家的公子,你总不能让他连阮相的公子也一并收了吧?”
“就是,”黄总制一挺胸说道:“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柯呀,总不能让这好事儿都落在我这里吧?”
柯总制重重叹了口气,“那属下便领命了。”
杨牧云欲揭过此事,便问:“二位,这王宫的安全守卫是天大的事儿,本官第一次分派,你们看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先前也都是按照旧例分派,并无不妥,”黄总制说道:“好在三日的时间并不长,只要不出什么漏子,就一切安好了。”
“那好,”杨牧云一脸严肃的说道:“你们回去告诉弟兄们,要守好各自岗位,谁若出了差错,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到那时不劳大人出面,”黄总制拍着胸脯说道:“我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大人,”柯总制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阮公子该当如何安排?”
阮公子身份特殊,如何安置倒是一个让人挠头的事儿。
杨牧云思忖片刻说道:“让
他跟着你也就是了,这样可以看紧他,不致出什么差子。”对阮公子,杨牧云很不放心,这小子色胆包天,连他父亲的姬妾都敢调戏,要是在宫里整出点儿什么,那可就是天大的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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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语和胡文广也换上了神武卫的甲衣,他们俩互相看了看,莫不语直摇头,嘴里嘟囔着说道:“这安南的军装穿起来可不如大明府军前卫的神气。”
杨牧云见军服穿在他身上绷得紧紧的,忍不住好笑,“安南士兵的身材本就不如我大明将士高大,这身装束穿起来气势上就差点儿......你先将就着点儿,以后再专门给你做一套宽松些的。”
胡文广倒显得很兴奋,他还是第一次穿上戎装,立时觉得整个人都变得高大起来,搓着手两眼放光的对杨牧云说道:“小舅舅,我们这就准备进宫了吗?那安南王宫是怎生个样子?有没有大明京师的皇宫那样大?”
“没有,”杨牧云笑笑,“倒是比湖州府衙大多了,不过宫里面的规矩很多,你跟我进到宫里可不许大声喧哗,也不准窃窃私语,更不准左顾右盼。否则会被人冠以藐视宫廷的罪过,到时被人拉出去砍头我也救不了你。”
胡文广吐了吐舌头,摸摸自己的脖子道:“小舅舅说的这样吓人,我都不敢去了呢!”
“当真不敢么?”杨牧云乜了他一眼,“也好,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这样我就不用为你担心了。”
“那可不成,”胡文广摇摇头说道:“我好不容易可以跟着小舅舅出来见见世面,怎能处处缩头当乌龟,要是娘问起来,不骂死我才怪。”
杨牧云哈哈一笑,“这个你不用怕,到时见了姐姐,我替你打掩护。”
“不不不,”胡文广头摆动的幅度更大了,“我难得从湖州出来,没能跟着小舅舅见过皇宫的样子,就是看看安南的王宫也是好的。”
“大人,”莫不语开口问道:“您要俺在这神武卫里做些什么?”
“你和文广就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兵吧,”杨牧云想了一下说道:“等你们在军中熟悉了,我再慢慢提升你们做都尉。”
“都尉?那是什么官儿?”莫不语问道:“能管多少人?”
“都尉大概相当于我大明军中的百户吧,”杨牧云向他解释道:“安南与大明的军制不同,二十人为一小队,五小队为一营,最高领兵的是都尉,五营为一所,最高为总制。”
“唔......大人这么说俺懂了,”莫不语若有所悟道:“大人要是抬举俺,就会给俺个百户当当。”
“要是你不听话,任意胡来的话,”杨牧云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砍下你这颗头我也不会手软。”
莫不语浑身打了个激灵,脖子往回一缩。
......
第二日天还未亮,杨牧云骑在高头大马上整军列队,然后朝着王宫的方向进发,大约在卯时初到达宫城西关台门外。
这时宫门未开,杨牧云令黄总制和柯总制约束部伍,不得大声喧哗。一千人排列整齐静静肃立在宫门外。
一柱香过后,夜色逐渐淡去,天边微露晨曦,西关台的宫门开始隆隆开启。一队甲兵从宫门内开出,当先一顶盔贯甲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高声叫道:“神武卫杨统制何在?”
杨牧云骑马迎了过去,在离那将领丈许处勒住马缰,一抱拳道:“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在此。”
那将领一脸威严的看着杨牧云,拱手还礼,“神勇卫都统制陈克安现交予你轮值令牌。”一挥手,一名将校手持令牌呈上。
杨牧云使了个眼色,莫不语上前接过。
交接完毕后,陈克安命手下向城头挥舞令旗,城头上的人接到指令后开始擂鼓,吹军号。神勇卫的兵马开始井然有序的自宫城内撤出。
等他们全部撤完后,杨牧云便发令整队进入西关台宫门。天亮之前全军务必进入各自位置。
进入宫城杨牧云下马步行巡视各处,宫城四门,北、东、西各设一个关台,正南是王宫大门,文武百官从这里进入宫城上朝。待巡视完毕,天已然大亮,杨牧云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安南王宫吗?”胡文广瞧着哪儿都感觉很新鲜,“这里可真不小,这么多房子,这么多道门。”
“比起大明的皇宫,这里还是要差得多。”杨牧云不以为然的说道。
杨牧云领着他们来到东关台的值宿室中。
“大人,”莫不语说道:“这一圈巡视下来您也累了,还是赶紧休息一下吧!外面有俺们两个守着,您就放心好了。”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来到里间也不忙着卸下盔甲,半靠半躺在椅中闭目养神,为了今早王宫防卫的交接,他一宿没睡,神经一直紧绷到现在,说实在的,还真有些累了。想当初在大明京师的时候,他虽然在皇宫里当值,而且官职不低,是什么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但只是光杆一个,像个大头兵一样在殿外给皇帝站岗。可现在不同了,手里带着一千多号人,负责的是整个王宫的安全,兹事体大,需要顾及方方面面,容不得其中出一点儿差错。整个下来,心力憔悴。
“带一千人都让人这么操心,那些率领几万甚至十几万的统兵大将该劳心劳力到何种程度?”杨牧云心下感叹:“可见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都是唬人的。”
一阵脚步声响,他微微睁开眼,见来的是莫不语,不禁抬了抬身子问道:“什么事?”
莫不语的脸色有些古怪,“外面来了个老太监说要见您,还说什么他是王上身边的,俺拗不过他......”
杨牧云目光一闪,蓦然从椅中站起,“是孙士淼孙公公,快请他进来。”
......
“杨统制辛苦了,”孙士淼一进来就冲杨牧云笑道:“杨统制第一次接管宫卫,王上派咱家过来看一看。”
“孙公公快请坐,”杨牧云笑着吩咐外边,“快给孙公公沏壶茶来。”
“杨统制不必着忙,”孙士淼摆摆手道:“咱家说两句话就走,王上那里还需要咱家伺候呢!”
第七百零一章 宫禁巡视
“孙公公何必这样客气?”杨牧云拉着他坐了下来,笑道:“说起来我第一次入宫遇见的就是孙公公,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在宫里,孙公公就是我的老师啊!”
杨牧云的这一番话孙士淼听起来十分受用,遂笑道:“杨统制这话可就言重了,咱家不过是在宫里伺候主上的一个老奴,如何担得起杨统制如此褒奖?”
“担的起,担的起,”杨牧云笑着说道:“论资历,宫里无人能出孙公公之右。您是伺候王上的,敬重您不就是敬重王上么?”
孙士淼的眼角都漾起了笑意,看着杨牧云道:“王上说杨统制年轻有为,咱家观之果是如此啊!现在就做到了都统制一职,前途实不可限量啊!”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谈话方切入正题。
“孙公公,”杨牧云心里有些忐忑的说道:“我这是第一次带兵接管宫禁卫戍,有何不妥当之处还请孙公公明言。”
孙士淼听了一笑,“杨统制令行禁止,能够迅速命底下兵将迅速进入各自位置,让人感到十分诧异啊!”睨了他一眼,“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杨统制是一位常年带兵的人呢!”
“哪里哪里,孙公公过奖了,”杨牧云道:“神武卫将士常年戍守宫禁,一切驾轻就熟,我不过照旧例行事罢了。”
“话虽如此说,”孙士淼笑道:“但内四卫这帮将卒难以驾驭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当年副都督阮晟初履神武卫都统制一职时,下面也有多人不买他的帐。可杨统制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无一人敢与你叫板,由此可见杨统制的过人之处......”
这时胡文广提着一壶沏好的茶走了进来。待把茶壶茶具放置桌上,杨牧云便使个眼色让他退下。亲手倒了一杯茶捧至孙士淼面前,恭恭敬敬道:“杨某年轻,宫里很多事不明就里,还请孙公公多多指点。”
“杨统制客气了,”孙士淼接过茶盅,悠悠一笑,“在这宫里面当差,凡事唯一用心二字。总之我们这些做臣属奴才的,一定唯主上之命是从,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一定要心中有数才成。”
“是,孙公公教训的是。”
见他神态恭谨,孙士淼拉长了声调说道:“咱家此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替王上过来看一看杨统制布置得如何......”唇角微微一勾,“杨统制虽然年轻,但做事还是十分缜密的,咱家会如实禀报王上,杨统制放心好了。”说着啜了一口茶,长身而起。
“杨某恭送孙公公。”
两人走到门口时,孙士淼忽然侧过脸来一笑,“杨统制,咱家还有一句忠告给你。”
“杨某洗耳恭听。”
“这宫里面呐大小都是主子,什么人该亲近,什么人该敬而远之,你得仔细掂量一下才行。”
“杨某愚钝,还请孙公公说的再详细些。”
孙士淼见无人注意到这里,便压低声音道:“宫里面除了王上之外,就属仁安宫那边最大了。你两次救了四殿下,惹得仁安宫那边很是不喜,因此......要小心呐!”
“多谢孙公公提点!”
......
看着孙士淼的背影远去,莫不语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老太监好大的架子,还要大人您亲自送出来。”
“你知道什么?”杨牧云懒得跟他解释,“好好当你的差,哪儿来那么多怪话?”转身进屋了。
莫不语一撅大嘴,见一旁的胡文广冲自己直乐,忍不住一瞪眼,“你笑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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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你凡事看不明白。”
“俺不明白,你明白?”莫不语一抻脖子叫道。
“我也不大明白,”胡文广瞥了他一眼道:“但我知道小舅舅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而不会说出你那样的傻话。”
“你竟敢说俺傻?”莫不语捋起了袖子。
见他似要动手,胡文广离他远了些,“我告诉你,小舅舅就在里面,你要敢动粗,看我不告诉他。”
莫不语咧开大嘴一笑,乜着眼道:“放心,俺不会打你。不过俺这一巴掌下去,你要硬把脑袋凑过来,可就怨不得俺了。”
......
安南王宫的守卫一共来自两个系统,其一是大都督府辖下的神翼、神勇、神武、神策四卫,轮流戍守王宫。另一个来自京抚司,与大明锦衣卫一样,京抚司是安南王的亲军,由第一任安南王黎利蓝山起义时的亲兵卫队发展而来,掌管京抚司的最高长官为亲军指挥使,一向由黎氏王族中人担任,第一任指挥使黎忠,就是现任指挥使黎简之父,是黎利的族弟。
明军退出安南,黎氏立国,京抚司也同时成立,初始时京抚司的职能是专管王宫禁卫。后来职能扩大,兼管侦缉、刑狱,与大明锦衣卫如出一辙。职能范围大了,就需要更多的人手,于是很多原本在王宫担任侍卫的京抚司校尉被放出了宫。为了补充王宫守卫的力量,自黎利末年,从东京十二卫中选拔出四卫与京抚司同时担当王宫的守卫。安南王宫自此开始由两种力量并行守卫王宫。
杨牧云率领神武卫职掌王宫守卫后,得平衡王宫各方力量,着实考验人的心智。
杨牧云小憩半个时辰后,便即起身,率领一支卫队巡视王宫。他这支卫队,是由都尉李岘职掌,李岘是众都尉中任职最久的,对王宫的情况也更熟悉些。
杨牧云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寂静的王宫甬道,只闻一阵阵战靴踏地的橐橐声。
这时前方也有一支队伍迎面而来,杨牧云眯起了眼,这服色看起来相当熟悉。自己在蹲京抚司大狱的时候见过。
“大人,”李岘快走几步,离他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他们是京抚司的人。”
“唔......”杨牧云微微颔首,“我们与京抚司巡视的范围没有划定吗?”
“没有,”李岘摇摇头,“宫里的一些地方我们是不能去的,而京抚司则没有任何限制。”
“那我们担当守卫的地方,他们也要过来吗?”杨牧云问。
“他们权力大得很,”李岘道:“可以籍口过问任何场所和盘问任何人。”
“哦,”杨牧云点点头,“那现在该当如何?”
李岘思忖片刻说道:
“以前阮副都督任都统制时,京抚司的人倒没生过什么事。不过我听说其他卫的弟兄在宫里迎面撞到京抚司的人时,都是让至一边,请他们先过去的。”
“这又是为什么?”杨牧云眉毛一挑,“我们是隶属于大都督府的,又不归京抚司管辖,凭什么对他们低声下气?”
“大人,”李岘不知该如何劝他,只得道:“在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还是不要随便招惹京抚司的好。”
“黎简黎大人本官见过,”杨牧云道:“也不是一嚣张跋扈,蛮不讲理之人......”正说着话,迎面走来的一队人越来越近了。
“大人,怎么办?”李岘感到有些紧张。
“不用理他,”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直接过去即可。”
“这......”李岘一怔。
当先一人身穿浅紫色衣袍,唇上髭须,身量并不甚高,目光炯炯,手按刀柄朝杨牧云看来。他身后有十来个身穿藏蓝色服饰的人。
看其服色应该不会大过自己。杨牧云也没在意,脚步也丝毫没有放慢,与他擦肩而过。
没走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叫道:“站住!”
杨牧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见是那个身穿淡紫衣袍的人叫住了自己。
“你是在叫我吗?”杨牧云微微一笑问道。
那人刀锋一样的目光打量了杨牧云两眼,开口说道:“你,第一次入宫?”
“不错,”杨牧云目光与他对视着,毫不避让,“请问有何指教?”
“宫里的事你们上峰没告诉过你吗?”那人走至杨牧云面前冷冷道。
“不劳阁下提醒,”杨牧云下巴扬起,“宫里面是个讲究上下尊卑的地方,本官乃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不知阁下担任何职?”
“......”
那人睁大了眼,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有些狂傲的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已经坐上了都统制一职?
不待那人回答,李岘悄悄对杨牧云说道:“大人,他是京抚司千尉招文娣。”
“原来不过是个千尉,也敢叫住自己。”杨牧云心中暗道:“这京抚司的人在宫里也真够嚣张的。”
京抚司千尉相当于大明锦衣卫千户,同样都是正五品。而杨牧云的都统制一职为正四品,比他高了两个官阶。
“原来是招千尉,”杨牧云懒得跟他客气,“不知你叫住本官何事?”
招文娣心念电转,遂道:“下官只是觉得杨统制面生,因此便想问问......杨统制亲自带兵巡视宫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
“若无别的事,招千尉就请便,”杨牧云道:“本官还要巡视,就不跟招千尉闲聊了。”说着刚一转身,就见人影一闪,招文娣已拦在面前,只见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统制,您先别急着走呀!你我今日初次见面,正好多亲近亲近。”说着伸手朝杨牧云左肩拍来。
杨牧云耳听风声飙然,知道这一掌暗蓄了内劲,也不闪避,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第七百零二章 再遇殿下
招文娣的手掌碰到杨牧云肩头的一瞬间,感觉一股炽热且强劲的力道弹在他手掌上,使他的手有如蜜蜂蛰了一般缩了回去。
“招千尉,”杨牧云淡然一笑,“若有闲暇,本官定当和你共饮一杯。”
“妈的,这小子当真邪门。”招文娣心中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怎能让杨统制您破费,这顿酒下官是一定要请的。到时杨统制可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杨牧云笑道:“能与招千尉共同巡视宫禁,也算有缘,招千尉但请,本官岂有不到之理?”
“那就说好了,”招文娣道:“待定了日子下官便派人通知杨统制,您可不能推脱哟!”
“不会不会,”杨牧云笑了笑,“那本官就静候招千尉的请帖了。”
招文娣朝他拱了拱手,带领手下转身去了。
“大人,”走不多远,他身后一名身穿藏蓝色服饰的校尉低声向招文娣问道:“大人,您就这样放他过去了?在这宫里,无论哪一卫的人见了咱们,都得毕恭毕敬的避行让路,谁曾见过这样跋扈的小子?就算他是神武卫的都统制又怎样?朝中公卿、军中将官,一听咱们的名头,谁不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招文娣哼了一声,乜了一眼杨牧云远去的背影说道:“不急,来日方长,在这宫里,还怕没机会收拾那小子么?”
......
方才的一幕李岘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虽武艺平常,也能看得出来招文娣与杨牧云暗中交了手,而招文娣吃了个小亏。不禁暗暗担心,低声对杨牧云道:“大人,这京抚司的人极是难惹,您还是不要招惹他们的好。”
“本官可没有招惹他们,”杨牧云淡淡道:“是他叫住本官的。小小一个千尉,也敢对本官指手画脚。不给他小小一个教训,他们是不知进退的。”
“是,是,大人说的是。”李岘苦笑。
“以这个招文娣的武功在京抚司里算是怎样的一个高手?”杨牧云问道。
“这个......”李岘思索了一下说道:“京抚司是王上身边的亲军,除护卫王上外,兼管侦缉、刑狱。并不参与对外征战,因此黎指挥使私下网罗了很多江湖人士,这其中也有来自大明和东瀛扶桑的武功高手。”
“哦?”杨牧云的眉毛一展,“看来黎大人手下是人才济济啊!”
“这招文娣是西山门的一位高手,”李岘说道:“其刀法诡异莫测,不过论起在京抚司中的地位,还不及五虎将。”
“五虎将?”杨牧云目光一闪,“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属下也不大清楚,”李岘道:“只是听闻他们是黎大人手下武功最高强的五人,但具体是谁连京抚司里知晓的人都不多。”
“唔......”杨牧云陷入沉思中。
这时从宫城甬道旁侧的一道角门内飞出一个皮球,“啪——”的一下不偏不倚砸在杨牧云的盔矛上,盔樱一阵颤动。众卫士下了一跳,忙拔刀上前,将都统制大人团团护住。莫不语和胡文广更是挡在杨牧云左右,全神戒备。
一阵孩子的玩闹声从角门内传来,“殿下,您这次真的踢中了。”
“那你还不快去把球捡回来?”
一个小小的
身影从角门内跑了出来,一见杨牧云等人,不禁一愣,吓得后退几步,靠在了宫墙上。
这是个小太监,应该不超过十岁。蓦然见到这么多人拔刀相向,心中害怕之极,小嘴一瘪,差点儿哭出声来。
“我说你怎么磨磨蹭蹭的......”从角门内又跑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身穿锦绣长服,头戴玉冠。一见角门的人,也愣住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看到杨牧云时,小脸登时露出喜色,“啊,原来是杨先生。”
“你......”杨牧云见这个孩子面熟,瞬间便认出他是四王子黎思诚,讶异道:“是四殿下。”对身边的人道:“快把刀都给本官收起来。”上前一步,深深一躬,“下官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见过四殿下。”
“免了免了,”黎思诚小手一摆,朝他眨眨眼,“你怎么到宫里来了,还穿的这么威风,是父王升了你的官么?”
“下官现在职掌宫廷宿卫,正例行巡视。”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黎思诚上前拉住他的手,“阿娘也一直念叨你,希望当面谢谢你。”
“四殿下......”杨牧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走,”黎思诚一扯他的手掌,“跟我见阿娘去,她见了你一定会跟我一样很高兴的。”
“四殿下,”杨牧云脸上颇为尴尬的说道:“下官还要巡视宫禁,等有闲暇再去拜见娘娘。”
黎思诚咬着嘴唇看着他道:“这里离清漪苑不远,我阿娘就在那里,不会费多大工夫的。”
“四殿下,”杨牧云放缓语气说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任何人不得逾越,守卫殿下与娘娘是下官的本分,当不得一个谢字的。”
“可是......我想与你多待一会儿也不行吗?”黎思诚眼圈一红,“宫里除了阿娘,还没有别人对我这么好过......”
见这位四殿下一副想要哭的样子,杨牧云正要开口劝他,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背后说道:“阿诚,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玩的话不要离清漪苑太远,你就是不听,要是真闯下大祸来,不怕你父王责罚你么?”
杨牧云转身看去,只见一相貌清丽的宫装少妇在两位宫女的陪同下出了角门,正是吴氏玉瑶。
吴氏玉瑶见是他,微怔了一下。
“阿娘......”黎思诚跑到了她身边,脸色激动道:“我总算遇见他了。”
“嗯......”吴氏玉瑶一脸怜爱的抚摸着儿子的头,怔怔的看着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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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上前几步,躬身一揖,“下官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拜见充媛娘娘。”
“杨先生......”吴氏玉瑶笑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杨大人了吧?”
“下官不敢。”杨牧云垂首道。
“你救了阿诚两次,”吴氏玉瑶深深看着他道:“我和阿诚都很感激你。”
“这都是下官的本分,当不得娘娘这样说。”
“你......”吴氏玉瑶看看杨牧云身后的一众部下,欲言又止,顿了顿话音一转道:“杨大人公事繁忙,我就不打扰杨大人了。”
“下官恭送娘娘。”
“阿娘,”黎思诚抬起小脸说道:“你
不是有很多话要跟杨先生说吗?”
“小孩子家不得胡言乱语。”吴氏玉瑶说着瞪了儿子一眼。
“我没胡说,”黎思诚急道:“阿娘你一直念叨杨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待遇见了他,一定要好好当面谢他......”
童言无忌,让杨牧云和吴氏玉瑶都颇觉尴尬,杨牧云一拱手,目光下垂道:“下官还要巡视他处,告辞。”
“你不能走,”黎思诚过来拉住了他,“我和阿娘还没好好感谢先生呢!”
不待杨牧云说话,吴氏玉瑶便呵叱道:“阿诚,你身为王上之子,怎么这么没规矩?杨大人还有公事,你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还不快过来。”
黎思诚嘟起小嘴,不情愿的松开了手。
杨牧云如蒙大赦,匆匆一揖,率领部下们去了。
眼看着他走远,黎思诚轻轻抽泣起来。吴氏玉瑶俯下身,拿出一块绢帕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柔声道:“阿诚,你哭什么?”
“我有很多话要跟先生说,”黎思诚一脸真诚的对母亲说道:“这世上除了阿娘,只有他是真正待我好的,两次救了我。我......我要把心里的话都讲给他听。”
吴氏玉瑶轻轻叹了口气,“阿诚,你要真想对你的恩人好的话,就不要让人家为难。懂吗?”
“孩儿不明白阿娘的意思。”黎思诚的眼睛霎了霎。
“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吴氏玉瑶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他救你,是因为有人要害你。这世上有人不希望你好好活着,他能救你,你把这份感激深深埋藏在心里就是了。切不可把他拉得离你太近,这样就是害了人家,明白吗?”
“孩儿还是不懂。”黎思诚更迷惘了。
“你记住阿娘的话就是了,”吴氏玉瑶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想要报答人家,就要让自己变得更强,等到这世上没人敢欺负你了,人家才会接受你的报答。”
“孩儿谨记阿娘的话!”黎思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那小太监说道:“阿峑,走,跟我接着踢球去。”
......
杨牧云带队走出老远,才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作为外臣,与宫妃走得太近乃是大忌,这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在王上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上一番,那后果......他都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怎么这么巧会碰见她们呢?这比迎面碰到京抚司的招千尉还让杨牧云感到凶险。他心有余悸的向后看了看,后面的人影已模糊得看不到了。
“大人,”这时莫不语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那位娘娘人长得挺不错的,对大人您说话也挺特别,她不会是对大人您有什么意思吧?”
“住嘴!”杨牧云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拔出刀来劈了这个口无禁忌的家伙,尽量压低声音喝道:“你要再敢胡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莫不语见他目光如刀,心下一寒,忙伸手捂住了嘴。
巡视了大半个宫城下来,杨牧云心事重重,蓦然一个人影自王宫甬道的一侧垂首走过,他身穿太监服色,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杨牧云起先也没在意,但目光一瞥处,隐隐看到他耳轮上似乎有一点印记,心中一凛,再去看时,那太监已转过一道角门。
第七百零三章 仁安宫外
杨牧云转过身,向太监隐去的那道门走去,抬眼一看,门内是一条窄窄的甬道,而那太监已没了踪影。
“这人好快的身法。”杨牧云心中暗叹。
“大人——”李岘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站在这里候着,”杨牧云吩咐他们,“我过去看看。”不待李岘再说,已快步走入了甬道。
前行不多远,便是一道垂花拱门。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抬腿跨入门内,里面是一片花圃,花圃中间是一条铺就的碎石小路。他沿着碎石小路继续向前,行不多远,只听一声咳嗽,从花丛中转出一位身穿青紫色袍服的老太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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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见他服色与孙士淼相类,心中一凛,上前施礼。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老太监乜了他一眼尖着嗓门说道。
“公公,”杨牧云道:“本官是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今日巡视宫禁来到此处,见一可疑之人经过,遂暗暗蹑着来到这里,不想碰见了公公......”
“大胆——”老太监尖锐的声音把杨牧云吓了一跳,只见他戟指着自己叫道:“小小年纪,竟敢冒充什么都统制?真当咱家是好瞒骗的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乱闯?”
“这老货,真真以貌取人。”杨牧云暗道一声,从身上取出随身腰牌递至那老太监眼前,“本官刚任职不久,难怪公公看的眼生,这是本官官凭,请公公过目。”
“唔......”老太监瞄了两眼那块腰牌,脸露异色,“原来是新任的神武卫都统制,怪不得不懂宫里的规矩。”
“本官职责所在,有冒失处,还请公公见谅!”
“别的地方倒还罢了,”老太监道:“这里却不是你能够来的。念你初犯,咱家就不与你计较了,还不速速退下。”
“公公,”杨牧云道:“有一可疑人物过来这里,不知您有没有见到?”
老太监忍住气道:“这里是仁安宫后花园,能有什么可疑人物?你不要危言耸听?”
“仁安宫?”杨牧云心中一动,“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这时只听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说道:“庄敬,发生什么事了?你在跟谁说话?”
老太监脸色一变。
“这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好生熟悉。”杨牧云心道,抬眼看去,只见那个叫庄敬的老太监慌忙转身向着声音来处一路小跑而去。
一位相貌威严、身穿赭黄缎服的贵妇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中自一丛花树下转了出来。她头戴镶嵌金银珠玉的凤冠缎帽,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凛然而不可犯的贵气。
“是王后阮氏英。”杨牧云心中一凛,想起了孙士淼的告诫,他说过,宫里面除了王上之外,就属仁安宫最大。暗指仁安宫就是王后阮氏英的居处。
“我真笨,”杨牧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听到仁安宫这三个字就应该赶快退下了,这下可好,想走可不容易了。”见庄敬一边向阮后回着话,一边朝自己这里指指点点。
王后阮氏英的目光朝他这边看来,似乎闪过一丝厉色。
庄敬朝他招了招手,杨牧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深深
一躬,“臣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见过王后娘娘。”
阮氏英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宫还道是谁,原来是你,几个月不见,你就已经是宫里的四大统制之一了,这官儿可升得够快的。不知使的什么手段让王上这么看重你,能跟本宫仔细讲一讲么?”
“王后娘娘说笑了,”杨牧云只觉嗓子有些发干,抿了抿嘴唇说道:“下官对王上一片忠心,请王后娘娘明鉴。”
“向王上表忠心的人多了,这漂亮话儿谁都会说,”阮氏英目光一闪,“不知杨统制贵庚呐?”
“下官......下官年方十六。”杨牧云迟疑片刻说道。
“十六?”阮氏英微微笑道:“杨统制可真是年轻啊!在整个内四卫里,你可是仅有的一个不到二十岁就官居正四品的,在我整个大越,也极为罕见。”
“王后娘娘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
“在本宫面前你就不用这么客气了,”阮氏英的目光在他身上淡淡一瞥,“不过你能走到这一步很是难能可贵,你既不是越人,又不是大越勋贵子弟,要不是王上对你极为看重,你现在就不会站在本宫面前了,对不对?”
杨牧云默然不语。
“杨统制,”阮氏英的目光盯着他道:“你要想今后也一帆风顺的话,得铺好后面的路才成,你还这么年轻,不好好谋划一番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请王后娘娘指点。”杨牧云说道。
“这个本宫可就帮不了你了,还需你自己悟才行,”阮氏英目光一转,“对了,不知杨统制到本宫这里所为何事?”
“嗯......”杨牧云犹豫了一下答道:“方才下官见有一可疑的人走来这里,所以跟了过来。”
“哦?”阮氏英秀眉微微一动,“那杨统制你可要好好找寻一下,不然本宫可就不得安宁了......对了,你要不要到本宫的仁安宫里好好搜寻一下。”
“下官不敢?”
“不敢?”阮氏英笑了,“维护王宫安全可是杨统制的职责,你可不能推诿啊!否则本宫这里出了乱子,那可就不好了。”
“方才庄公公说无人来到此处,”杨牧云想了想说道:“也许下官是看花了眼......”
“是么?”阮氏英目光盯着他道:“这宫里面可疏忽不得,不然会铸成大错的,杨统制你可得想好了。”
“耽误了这么些时候,那人早不知跑道何处了。现在又如何寻找?”杨牧云心中暗骂,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下官一时走眼,扰到了王后娘娘,还请王后娘娘恕罪!”
“既如此,那本宫就不妨碍杨统制了,”阮氏英微抬了下眼皮,“杨统制请自便。”
“下官告退!”杨牧云慢慢退了下去,及至退出了垂花拱门外,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大人,”甬道外,李岘等人仍旧等在那里,见杨牧云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便问道:“您没事吧?”
杨牧云摇摇头,目光看向甬道过来处,“没想到这里能直通仁安宫......”
“属下方才就想告诉大人的,”李岘说道:“只是方才大人走得太快,
属下叫之不及。”
“唔......”杨牧云看了他一眼,“你想跟本官说什么?”
“大人,”李岘道:“仁安宫的安全是由京抚司的人负责,他人是不能随意闯入的。”
“呃。”杨牧云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大人不会是碰见王后娘娘了吧?”李岘见他脸色变幻,遂问了一句。
“走。”杨牧云定了定神,没有回答李岘的话,继续向前走去。
李岘和众卫士连忙跟上。
“俺觉得大人肯定是碰到什么人了,”莫不语悄悄对胡文广说道:“不然不会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小舅舅会碰到谁,王后吗?”胡文广凑了一句。
“这可说不准,”莫不语道:“碰到一般人大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说不语兄,”胡文广看看他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忽然变聪明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语眼一瞪道:“俺本来就不傻,你别小看人。”
“是是是,”胡文广捂着嘴笑道:“不语兄的脑子比我是强多了。小弟是甘拜下风呐!”
“你......”莫不语想要发作,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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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宫城里一片寂静,静得能很清晰的听到外面传来的阵阵刁斗声。明慎殿里的灯烛还亮着,黎元龙端坐在桌案前,正仔细批改着群臣呈上来的书启。
孙士淼悄悄走了进来,侍立于黎元龙的身侧。
黎元龙放下一封批改好的书启,睇了一眼立于一旁的孙士淼道:“如何,可有什么纰漏吗?”
“回王上,”孙士淼道:“杨统制第一天当值,诸事分派的井井有条,宫门也是按时关闭的,不差分毫。”
“嗯,”黎元龙微微颔首,“此人年纪不大,行事却有张有法,细致周密。很是难得。”
“王上......”
“怎么?你有什么要对孤说的?”黎元龙眉毛微抬了抬。
“禀王上,”孙士淼踌躇了片刻说道:“老奴观之,杨统制不像是一位初掌兵的人。他对自己部下了如指掌,能根据各人性格特点进行调配,赏罚有度。更难得的是,他能够亲率士卒巡视宫禁,使士卒用命,众人心服。常年带兵的沙场宿将也不过如此。”
“你是说他之前就带过兵?”黎元龙目光一闪。
“老奴不知,”孙士淼道:“老奴只是觉得有些不合常理罢了。但杨统制这个人还是很有本事的,他要是能忠心为王上效力的话,实乃王上之福,大越之幸。”
听了他这一番话,黎元龙沉吟半晌道:“这个杨牧云过去在大明是做什么的,孤并不知晓,可能太尉也不知道。但孤能看得出,他是一个能够专心任事的人,若能多加磨练的话,今后定能够为孤独当一面。”
“王上英明!”
“孤能够信任并才堪大用的人不多,”黎元龙轻叹一声,“希望这次不会看走眼,你帮孤也好好看一看,这个杨牧云是否真的值孤去栽培一番。”
第七百零四章 王的忧虑
“老奴遵命。”孙士淼应道。
黎元龙点点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王上。”孙士淼一惊,只见黎元龙咳了好一阵才渐渐轻了下来,掏出一块锦帕擦擦嘴角。孙士淼看得分明,锦帕上沁了一团殷红的鲜血。
“王上,老奴去请御医过来。”孙士淼刚要转身,却被黎元龙叫住。
“不用,”他摆摆手,深深喘息了一声,指着旁边的书架说道:“去,把那瓶瑶香丸给孤拿来。”
“王上......”孙士淼脸色一变。
“你愣什么,”黎元龙抬高了声音,“还不快给孤拿来。”
“是。”孙士淼转过身,从书架上的一丛书籍后摸出一个酒红色的小瓷瓶来,回身走到黎元龙面前,“王上,此物可不能轻易服用啊!想当年先王就是......”
黎元龙摆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拿来。”他伸出手掌。
“老奴帮王上打开。”孙士淼拔下瓶塞,从里面倒出一个指头肚大小的药丸来,那药丸呈橙红色,散发出喷鼻的甜香味。他将那颗药丸小心翼翼的放在黎元龙的手掌上。
黎元龙看了一眼,抬手便把药丸吞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红潮逐渐褪去,气息也平缓了些。
孙士淼见他暂时无恙,转身又把药瓶放了回去。
黎元龙长出了一口气,软软的靠在了椅子上。
“王上,”孙士淼轻声说道:“您还是早些休息吧!切不可太过劳累了。”
“孤在这里静一静就好。”黎元龙缓缓阖上了双目。
“王上,”孙士淼犹豫了一下说道:“请恕老奴多嘴,这瑶香丸虽然能够暂时缓解王上的病痛,但服用多了毕竟对身体有害,您......”
“孤的身体孤自己知道,”黎元龙说道:“就是不服用这瑶香丸,恐怕时日也不多了。”
“王上,您何出此言?”孙士淼惊道:“老奴定遍访名医,一定把王上的病医治好?”
黎元龙苦笑一声,“不用费心了,医者能医病,却医不了命。孤得的是不治之症,就算是神仙见了也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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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您切不可如此悲观......”
“你不必安慰孤了,”黎元龙打断他的话道:“孤不想因为这而闹得满城风雨,好给一些心术不正之人以不轨的企图......”瞥了他一眼,“这事王后知不知道?”
孙士淼微微摇头,“老奴对天发誓,这宫里除了老奴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那就好,”黎元龙微微颔首,“记住,一定要把这事烂在你肚子里。决不能向旁人吐露一个字。”
“是。”
黎元龙深深看着他道:“士淼,你是看着孤长大的,在孤心里,你是孤最亲近的人,孤......可以相信你吗?”
“王上——”孙士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的说道:“老奴一直祈求上苍,要是能让王上好起来,老奴宁愿拿自己这条命来换王上的......”
“你有心了,”黎元龙淡淡笑道。旋即皱了皱眉头,“这宫里,还有朝中有人却盼着孤早死,孤不能让他们得逞,孤得撑下去。”
“王上,”孙士淼迟疑了一下说道:“请恕老奴说一
句不当讲的话,这世子之位不能再这么空悬下去了。”
“你也等不及了么?”黎元龙凝视着他,“早点儿确立新主子,你好去邀功请赏?”
“王上,”孙士淼脸色大变,“咚”的一声脑门重重叩在地上,“老奴只是为了我大越江山永固计,决不敢有二心!王上要是疑心老奴,老奴就叩死在这里。”
“起来起来,”黎元龙挥挥手,“孤只不过随便开句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顿了顿,“你对孤的忠心,孤难道还不知道么?”
孙士淼依然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黎元龙叹了口气,“孤并不是先王的长子,当年要不是你助我,坐上王位的就是孤的兄长黎思齐了。你与孤之间,难道生隔阂么?”
“老奴只是应天命而为,决不敢居功,”孙士淼抬起头,脑门已磕出了血迹,“王上洪福齐天,不会因老奴而左右天命。”
“好了好了,你怎么跟朝里的那些大臣一样竟说些口不对心的话?”黎元龙脸一板,“你再不起来孤就生气了。”
“是。”孙士淼不好再跪着,遂站起身来。
“孤还能再撑一段时间,”黎元龙说道:“孤就是想看看,为了这世子之位,还会有谁再跳出来?”
“王上难道不信任王后?”孙士淼问道。
黎元龙没有回答,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沉吟片刻说道:“阮家的势力太大了,他们不但控制朝臣,还想控制军权,要是再让他们谋得了世子之位,先王创下的江山可就要姓阮了。”脸色变得凝重,接着说道:“他们借孤的手废了杨氏贲,又把宜民逐出宫,流放到谅山,这还不算,他们还暗地里对思诚下毒手......”
“王上是怀疑这都是王后她......”说到这儿孙士淼没有再说下去。
黎元龙站起身,目光如电,“她是个很有手段的人,本来坐到王后的位子上,她就应该消停消停了。可是她未免心太急了,做的事有些过于露骨......孤不会立邦基为世子的,孤就是要让她明白,孤不给,她不能抢。”
“那......王上中意哪一位殿下呢?”孙士淼问道:“是二殿下还是四殿下?”
黎元龙轻轻摇了摇头,“克昌的脑子受了创伤,恐怕再难以治愈了,思诚还小,孤还得再观察观察。”
“那大殿下呢?”孙士淼又问:“他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黎元龙一声叹息,没有说话。
孙士淼也不好再说,但从黎元龙的反应上他就已经深知,王上不会再召黎宜民回宫了,杨氏贲下巫咒一事朝野皆闻,不管是不是她做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废黜她的王后之位以及贬黎宜民出京都是黎元龙亲自下的旨令,这已是定案。只要黎元龙在位一天,就不会打自己的脸去翻案。况且要黎宜民回京,肯定会遭到阮炽和全体朝臣的反对。
“如此看来,王上要是不想让黎邦基坐上世子之位的话,四殿下的希望最大,”孙士淼心怀忐忑的看着黎元龙,“可四殿下年纪还小,王上能看到他长大的一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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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杨牧云仍旧带队巡视在宫城的甬道上,莫不语和胡文广在前一左一右打着灯笼,嘴里不住打着哈欠。
“大人,”莫不语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声,“这是最后一圈了吧?”
杨牧云嗯了一声道:“怎么,你撑不住了?”
“......”莫不语不知该如何答话,看了看胡文广。
胡文广回头笑道:“他是怕小舅舅太辛苦了。其实小舅舅不用亲自来的。”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杨牧云道:“好好在前领你们的路,瞪大了眼仔细看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这鬼影儿都没有一个,哪儿会有什么可疑的人?”莫不语挠挠头,“除非白日里那人再冒出来......可俺瞧着那人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呀?可大人偏偏追了过去。”
“你个夯货,能瞧出什么?”杨牧云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我见小舅舅盯着她耳朵看,”胡文广眼睛一亮,“对了,那人耳朵穿过眼,一定戴过耳环耳坠什么的......莫非那不是个太监,而是一个女人装扮的?”
“有长进,”杨牧云赞许的望了他一眼,“看来没白跟着姐夫在湖州衙门里待。”
“那个甬道只通向仁安宫一处,”胡文广道:“那个假扮太监的女子去仁安宫做什么?”
“想知道么?”杨牧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不妨去仁安宫探查一番,有什么结果可禀报于我。”
“我可不敢。”胡文广笑了笑道:“那可是王后待的地方。”
一行人正行走间,忽见前方黒魆魆的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大人,”李岘眼尖,手指前方对杨牧云道:“前面有人。”
“你带人从另一侧围上去,不要让他跑了,”杨牧云脸色凝重的吩咐道:“记住,切不可惊动了旁人。”
“属下明白。”李岘向身后的一队士卒打了个手势,一行人贴着另一侧的墙壁悄悄快步行去。
“你们两个跟着我,”杨牧云对莫不语和胡文广说道:“我会绕到前面拦住他,你们堵住后面。”
“是。”莫胡二人兴奋得握住了刀柄。
杨牧云暗提一口气,如飞般向前驰去。待离得那人近了,纵身一跃,高高的跃过那人头顶,落下地来拦住了那人去路。
这时李岘带人也蹑了过来,不待杨牧云下令,将那人团团围住。
看到这阵势,那人似乎吓愣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深夜在这里行走?”杨牧云沉声对那人喝道。
那人没有答话,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牧云大感意外,这时莫不语和胡文广也提着灯笼赶到,在那人身上晃了几晃。
杨牧云这才看清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哭叫。
“喂......”杨牧云想问什么,他却哭叫不止。身旁的李岘却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大孩子的相貌,不由惊叫一声,“二殿下,是二殿下。”
“什么?他是二殿下黎克昌?”杨牧云心中一凛,再去看时,那大孩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位天潢贵胄。
杨牧云一急,从身上摸出一块椰子糖来,那是前几日和郑玉又带她弟弟郑皓出来玩时,在街市上买的。小郑皓给了他几块要他尝尝,他却收了起来,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这是椰子糖。”杨牧云说道。
第七百零五章 梁上谁人
黎克昌咧嘴一笑,接过椰子糖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甜——”他奶声奶气的说道。
众人一愕,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二殿下的表现就如同一个三岁孩童一样。
“二殿下,”杨牧云说道:“您的住处在哪里?下官这就送你过去。”
黎克昌茫然的摇了摇头。
杨牧云又看向李岘,李岘摆摆手忙道:“二殿下在宫内的住处属下也不知晓。”
“唔......”杨牧云目光飘向远处。
这时,甬道另一边亮起了几盏灯笼。
“殿下——”听起来似乎是几个太监和宫女在喊。
“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杨牧云冲几名士卒吩咐道。
“是!”那几名士卒拱手应道。
不多时,他们便把几名宫女和太监领了过来。
一名太监眼尖,认出了正在吃椰子糖的黎克昌,喜道:“殿下,原来您在这里。”
“你们是在哪里服侍二殿下的?”杨牧云问道:“为何把二殿下丢到了这里?”
那几名太监和宫女的脸色立时变得惨白。
“小的......小的疏忽了,”一名太监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您千万别告诉孙公公。”
另外几名宫女太监扑通朝杨牧云跪了下来,“求大人可怜可怜小的。”
“你们都起来吧,”杨牧云挥挥手,“本官可以不将此事告诉孙公公,但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二殿下,就理应送他回去。”
“谢大人。”那几名宫女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杨牧云问刚开始说话的那个太监。
“不敢,小的叫阿拓。”那名太监回到。
“二殿下住在哪里?你头前带路。”杨牧云说道。
“是,大人。”
......
昏黄的烛光拉长了一行人的影子,杨牧云看了一眼吃椰子糖吃得津津有味的黎克昌,问那个叫阿拓的太监,“你侍候二殿下多长时间了。”
“大概五六年了。”阿拓说道。
“那个时候二殿下就是这样吗?”杨牧云又问。
阿拓忽然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这个......小的有些记不清了。”
杨牧云疑心大起,正待在问,蓦然前面又亮起了灯笼。
“是裴贵人,”一名宫女道:“裴贵人来了。”
“裴贵人是谁?”杨牧云问阿拓。
“裴贵人就是二殿下的亲娘。”阿拓小声说道。
一位宫装丽人被领到了杨牧云面前,她约摸三十出头,相貌秀丽,只是眼角已有了些许鱼尾纹。
“娘娘。”众太监宫女一齐朝她躬身行礼。
“阿昌——”宫装丽人一见黎克昌,脸色激动的走上前,把他揽在了怀里。
“阿娘——”黎克昌傻呵呵的喊道。
“你跑哪里去了?”宫装丽人抹着眼泪说道:“知不知道把阿娘都急坏了。”抬眼一看四周,杨牧云走上前拱手一礼,“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见过娘娘。”
“原来是杨大人,”裴贵人略欠了欠身道:“多谢杨大人替我找回了阿昌。”
“娘娘不必多礼,”杨牧云道:“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微顿了一下,续道:“天色已晚,下
官恭送娘娘与殿下。”
“如此有劳杨大人了。”
......
裴贵人和黎克昌住在王宫的绍芳园里,杨牧云将他们护送至园门外时就停住了脚步。
“喂,”黎克昌傻傻的对杨牧云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这是娘娘与殿下的住处,”杨牧云一脸恭敬道:“下官不便入内,殿下请!”
“不行,”黎克昌伸手拉住了杨牧云的手臂,“你得陪我。”
杨牧云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阿昌,”裴贵人说道:“杨大人还有公事,你快放开他。”
“阿娘,”黎克昌一脸祈求的说道:“他是个好人,还给我糖吃,这糖可甜了,我......我不让他走。”
裴贵人眉头一皱,“那你想怎样?杨大人他很忙的,不能陪你玩。”
“不......”黎克昌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拉着杨牧云说什么也不松手。
“乖,”裴贵人哄他道:“阿娘让其他人陪你玩,你放开杨大人好不好?”
“不嘛,不嘛,”黎克昌不依道:“其他人都不好玩,我就要他陪我。”
裴贵人脸色一沉,抬高了语调道:“阿拓、阿邦,快把殿下拉过来。”
两个太监应了一声,上前便要去拉黎克昌的手臂。
黎克昌哇的一声哭了,弄得那两个太监手足无措,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裴贵人一急,正待呵叱,就见杨牧云对黎克昌说道:“二殿下,我这里还有几块椰子糖,你要不要?”
黎克昌止住了哭声,连连点头,“要,要。”
“喏,给你,”杨牧云掏出那几块椰子糖塞到黎克昌手里,“快别哭了。”
黎克昌破涕为笑。
“殿下想不想吃更多的椰子糖?”杨牧云眨眨眼道。
“要,当然要。”
“那我得到别处去为殿下找椰子糖去,”杨牧云哄他道:“不然殿下你就没椰子糖吃了。”
黎克昌歪着头想了想,松开了手。
杨牧云暗暗松了口气,一拱手,“二殿下,等下官为你找到更多的椰子糖再陪你玩,你看可好?”
黎克昌闻言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那......下官告辞。”杨牧云刚退了两步又被黎克昌一把扯住。
杨牧云的心一直狂跳,不知该再拿什么话来哄这位二殿下。就见黎克昌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杨牧云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遂硬着头皮说道:“呃......明天吧,现在天太晚了,殿下您得休息了。”
“那咱们可说好了,”黎克昌说道:“明日你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一定。”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不来你就是小狗,”黎克昌伸出一根手指,“来,拉勾。”
“唔......”看着这位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杨牧云哭笑不得,无奈只得也伸出一根手指。
两人拉过勾后,黎克昌这才蹦蹦跳跳的随裴贵人进了绍芳园。
“这位二殿下倒活的一片纯真。”杨牧云心中暗叹,“在这波诡云橘的宫里,也算一个异数了。”
莫不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殿下看起来真
是......”
“真是什么?”杨牧云瞪了他一眼。
“真是可爱得紧。”莫不语嘿嘿笑着说道。
“你要是不想给自己惹事,”杨牧云道:“嘴巴就闭得紧一点儿,宫里的殿下也是你可以随意编排的?”
“是是,”莫不语道:“俺绝不敢多嘴。”
杨牧云又看向李岘和一众士卒,他们都垂下了头。
“大人,”李岘说道:“您放心,弟兄们都不会乱说的。”
“那就好,”杨牧云目光扫视了一圈,话中绵里藏针,“要是被本官听到一点儿风声,就唯你们是问。”
————————————
在巡视到西关台和北关台的时候,黄总制和柯总制告诉他,阮绍拉着丁煜出宫去了。
杨牧云轻叹一声,说去就去吧,硬留这两个活宝待在宫里,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待巡视完宫城一圈,回到他值宿的东关台时,刁斗已经打了四声。
“已经四更了......”杨牧云看着有如墨染的夜空喃喃道。
“大人,”李岘在旁劝道:“您还是休息一下吧,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杨牧云迎着清凉的夜风深吸一口气道:“弟兄们的岗都排好了吗?可别出了错漏。”
“大人请放心好了,”李岘说道:“弟兄们又不是第一次到这宫中来值宿,按照旧例轮换就行了,决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回到自己的值宿房中。却见莫不语和胡文广在桌上摊开了几个油纸包,不禁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舅舅,您来得正好,”胡文广连忙拉着他坐到了椅中,“我和不语兄在进入宫城之前,包了些好吃的带了进来......您看,这是虾饼,这是炸鱼,还有烧鸭和牛肉......”
“俺还带了酒呢!”莫不语得意的掂起一鼓鼓囊囊的革囊说道。
“你竟敢带酒?”杨牧云眉头一皱斥道:“在这宫中饮酒你不怕被人拿住法办么?”
莫不语一听吓了一跳,“宫中不能饮酒吗?这俺倒不知道。”
“小舅舅,”胡文广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说道:“深更半夜的,谁会查到这里来呢?少喝点儿应该不妨事的。”
“不妨事?”杨牧云眉毛一挑,“要知道宫里并不只有我们神武卫,还有京抚司的人,他们就跟我们大明的锦衣卫一样,到处无孔不入。今日我刚与京抚司的招千尉闹了龃龉,正愁抓不住我们的把柄,你们倒好,还急着给人送过去。”
“小舅舅,您也太小心了吧?”胡文广笑了笑说道:“这里可是东关台,是我们的地盘,里里外外都是神武卫的弟兄,京抚司的人如何能到这里来?”
“寻常人是到不了这里,”杨牧云哼了一声说道:“可要是京抚司的高手悄悄潜入这里呢?要知道他们当中奇人异士甚多,就连白日里与我暗中过招的那个招千尉也身手不凡,凡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雅文吧
“大人,”莫不语也忍不住说道:“这门一关,里面就咱们仨人......”
“是么?”杨牧云眼一翻打断他的话道:“你真的这么肯定?”
“昂,”莫不语脖子一梗说道:“难道这屋里还有其他人不成?”
杨牧云微微一笑,抬眼看看房梁,悠悠道:“朋友,这里有酒有菜,不下来喝一杯吗?”
第七百零六章 无名酒客
只听梁上有人打了个哈哈,莫不语和胡文广眼前一花,不知何时屋内多了一人。那人侧卧在桌上,右手肘支颐在左腮,双目似闭非闭,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那人年纪不大,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岁,一身衣服虽然看起来很陈旧,但却浆洗得很干净。
“哟呵,还真有人。”莫不语瞪大了眼,“哪儿来的鸟人,敢偷偷摸摸混进来?”说着伸出一对簸箕般的大手朝那人抓去。谁知手指还未触碰到那人的衣衫,那人倏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莫不语一愕,目光忙向四下里扫去,蓦然肩上一沉,那人不知何时骑在了他脖颈上。
莫不语哇呀呀一声怪叫,一双大手抓住那人的双腿,把他举了起来,然后运足力气像风火轮一样抡圆了将那人狠狠的甩了出去。
胡文广一声惊叫,眼看那人的脑袋就要撞到墙上,碰个脑浆崩裂。谁知就在那人的头顶触碰到墙壁的一刹那,他腰身一折,整个人又忽然失了踪影。
莫不语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在原地不住的转着圈子,胡文广手指上扬,不住冲他说着,“上面,上面......”
莫不语猛然抬头,只见一个人影如大鹏展翅般从天而降,他要躲闪已然不及。正懵懂间,另一个人影以更快的速度飞来。
“啪——”一声清脆的掌击过后,莫不语身子一轻,竟被人提了起来。
莫不语还未惊叫出声,人已落地。侧目看时,见杨牧云一脸凝重的站在他身旁。
“原来是大人他把我拉开的。”莫不语心中暗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人朝杨牧云遥遥一拱手笑道:“杨统制年纪轻轻,功力竟如此不凡,佩服佩服!”
杨牧云目光紧盯着他,绷着脸说了一句,“你是谁?来此有何贵干?”
那人嘻嘻一笑,乜着眼说道:“在下只是过来讨杯酒喝,怎么,杨统制不欢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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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凝视了他片刻,目光落在酒桌前,说道:“请坐!”
“多谢了!”那人一抱拳,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椅中。
“大人......”
“小舅舅......”
杨牧云冲莫不语和胡文广一摆手,“你们先出去,没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是。”两人应了一声,出了屋子把门掩上,但留了一条缝贴过去以便窥视屋内的情形。
“那人身手好快,”胡文广忧心忡忡的低声说道:“让人难以寻觅踪迹。”
“那又如何?”莫不语道:“他肯定不是大人的对手。”
“嘘——别说话!”胡文广挤着眼透过门缝朝里看去。
“俺也看看。”莫不语身材高大,贴着门板上边朝内窥探。
只见杨牧云倒了一杯酒冲那人说道:“阁下好身手,我敬你一杯。”手指轻弹,酒杯闪电般朝那人飞去。
那人也不伸手去接,身子微向前倾,张嘴将那酒杯叼住,下巴微扬,“哧溜——”一声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噗——”嘴唇轻吐,酒杯箭一般飞向杨牧云,杨牧云伸手稳稳接住。
那人哈哈一笑,对杨牧云说道:“杨统制不喝一杯么?”
“宫中值宿期间严禁饮酒,”杨牧云淡淡说道:“阁下喜欢,
一人痛饮便是。”
“啧啧啧——”那人摇摇头叹道:“杨统制严于律己,在下很是钦佩。不过你的手下却有人出宫寻欢,不知杨统制该当如何呢?”
“看来阁下知道的事倒不少,”杨牧云看着他道:“阁下是京抚司的?”
“何以见得?”那人悠然一笑道。
“阁下这么喜欢窥人隐私,除非京抚司的人才会有此癖好吧?”
那人嘿的一声,没有答话。
“是招文娣请你来的?”杨牧云又看了他一眼道。
那人抓起桌上的烧鸭扯下一条鸭腿狠狠咬了一口,冲杨牧云一乐,“杨统制不去京抚司当差,真是可惜了。”
“没兴趣,”杨牧云微微摇头,“我再敬阁下一杯。”说着伸指一弹,酒杯平直的朝那人飞去。
那人眼皮微抬,在酒杯离他只有不到一尺距离时,忽然脸色一变,身子骤然弹起。
“波——”的一声,酒杯忽然粉碎,酒水四下激射,那人慢了一步,身上溅了些许酒水。
那人坐回椅中,脸上的笑意已消失不见,目光看向杨牧云,“杨统制如此捉弄在下,非待客之道啊!”
“哪里?”杨牧云淡然说道:“第一杯是敬酒,敬你这位客人。这第二杯嘛,是罚酒,罚你不请自来。”
那人脸色变了变,说了一句,“罚的好!”说着信手拈起一副筷子,夹住一条炸鱼,对杨牧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借花献佛,请杨统制吃鱼。”说着筷子一扬,那条炸鱼笔直的朝杨牧云飞去。
鱼还未到杨牧云面前,劲风飙然。两根筷子后发先至,又准又狠的插向杨牧云双目。
杨牧云手腕一翻,伸出两指夹住了那两根筷子,紧接着一转,那只炸鱼稳稳的定在两根筷子中间。
杨牧云微微一笑,“阁下想的真是周到,请吃鱼还送副筷子,谢了!”
两人谈笑间,已过了几招。
莫不语和胡文广在门后看得瞠目结舌,要是换成了自己,早就没命了。
“没想到小舅舅的武功竟如此高深。”胡文广叹道。
“大人的本事还没完全使出来呢!”莫不语脸上满是崇敬之色,“这小子别想在大人面前讨的了好去。”
“我要是能学到小舅舅本事的一成,这一辈子也就受用不尽了。”胡文广眼中满是艳羡。
“那还不简单,”莫不语瞥了他一眼道:“你干脆拜大人为师,你是他外甥,大人不会不收你的。”
两人说着话,屋内二人的交锋还在继续。
“杨统制一身武功,军中少有。”那人说道:“难怪不把我京抚司放在眼里。”
“杨某归大都督府统辖,”杨牧云不卑不亢的说道:“并不矮京抚司一头,希望贵方也不要生事的好,不然大家撕破了脸面,那就不好看了。”
“说的好,”那人目光一闪,“杨统制身手了得,言辞锋利,在下很是敬佩。不过你如此行事,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吗?”
杨牧云淡然一笑,“如果你我之间各守本分,还会有何麻烦?”
那人嘿嘿一笑,一把捞过那酒袋子仰起脖咕咚咕咚狂饮起来。这一幕看得莫不语心疼不已。杨牧云并不喜饮酒,这
袋子酒是他想留着自己享用的,不想却便宜了别人。不过那人酒量也着实惊人,整袋子酒不下十余斤,他竟然一口气不带喘的喝完。
待整袋酒饮毕,那人伸袖一抹嘴唇,叫了一声,“好酒!”
“这鸟人,”莫不语心中暗骂,“竟然把酒全喝完了,一滴也没给俺留下。”忽然眼一直,就见那人嘴一张,酒水雨点一般朝杨牧云喷去。杨牧云似早有所备,一掌击向酒桌,桌子掀起,挡在他面前,酒水如数喷在桌面上。
“喀剌剌——”桌板碎裂,那人倏然欺至杨牧云面前,五指成爪,抓向杨牧云咽喉,杨牧云闪身避过,迅速出招,左掌切向他手腕,右手并指点向他胸口的鸠尾穴。
那人变招也极快,身子微仰,一脚飞踹向杨牧云的太阳穴......
两人以快打快,令人眼花缭乱的过了十几招。
杨牧云凝神应对,眼见他双手握拳,一前一后的袭向自己的心口和面门,当即猛一提气,双掌迎了上去。
“啪啪——”两声清亮的掌击,杨牧云身子一晃,那人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两步。
“杨某请阁下喝酒,阁下便要以死相拼么?”杨牧云沉声说道。
那人脸色变了变,忽然哈哈一笑,“在下不过是想跟杨统制切磋切磋,若有得罪处,还请杨统制勿怪!”说着一抱拳,身子一扭,自窗子飞了出去。
莫不语和胡文广揉了揉眼睛,只见窗扇摇动不已,而那人已影踪不见。两人推开门,见满地的杯盘狼藉,不禁惋惜不已。
“好端端的一桌酒菜,就这样糟蹋了。”莫不语晃动着硕大的头颅,看看干瘪的酒囊,更觉得心痛。
“那个家伙,”胡文广咬牙道:“真该拦下他,让他把这桌酒菜赔了。”
杨牧云却轻轻一笑,“不过是一桌酒菜而已,犯不着这样。”
“这可是整整花了五两银子呐,”胡文广埋怨道:“小舅舅应该问清那家伙姓名,咱也好找上门去。”
杨牧云不想再跟他俩多说,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去里面睡会儿,你们在外边帮我看着时辰,天亮了记得叫我。”说着转身走进了里屋。
“行了,大人也没有吃上一口饭,”莫不语劝胡文广道:“你就少说两句,况且银子是大人给的,你也用不着肉痛。”
胡文广唉声叹气的拾起地上打碎的碗碟,“可咱们也没能吃上一口呀!都是那个挨千刀的家伙,什么时候来找咱们晦气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唉......”
“咦?这是什么?”在收拾地上杯碗的时候,莫不语发现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连忙拣了起来。
“我看看,”胡文广也凑了过去,“唔,这好像是金的......”
莫不语手里拿的是块方形的金牌,金牌上刻着一个虎头。
“这不是大人的东西,”莫不语仔细看了看,“不会是那家伙身上的吧?”
“真看不出来,那家伙还真阔绰,”胡文广道:“随手丢下一面金牌,都够赔这几十桌酒菜了。”
“这背面还有字。”莫不语翻转了来,只见金牌背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将字。
“正面是个虎头,背面是个将字,”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第七百零七章 王的赞誉
“咱们两人多想无益,”胡文广说道:“待会儿把这东西交给小舅舅,让他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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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岘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块金牌,额头深深皱了起来。
杨牧云在旁看到这种情状,忍不住问道:“怎么,这块金牌难道有什么特别么?”
李岘思忖了片刻说道:“这应该是黎简大人麾下五虎将的随身腰牌。大人您看,这正面的虎头可能代表五虎将的虎,而背面的将字则点明了五虎将的将。”抬眼向杨牧云看去,“这块金牌大人是如何得来的?”
杨牧云这才想起昨日与招文娣过招之后李岘提起过京抚司的五虎将,而后夜里出现的那个年轻人应该不是偶然,难道他便是五虎将之一吗?没有答李岘的话,而是问道:“你见过五虎将的人吗?”
“没有,”李岘摇摇头道:“卑职曾对大人说过,就算是京抚司内见过五虎将的人也很少。他们是黎大人麾下的神秘人物,轻易不在京抚司衙门内现身的,听说他们都不是安南人,而是来自大明、东瀛等地的高手。”
“唔......”杨牧云回想昨夜与自己交手的那个年轻人的模样,又问:“他们的年纪大概有多大?”
“这个......”李岘道:“据说黎大人招纳的这五虎将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年纪应该不会太轻吧?”
“未必,”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有时江湖上的一些大人物是年少成名的。”
“呃,莫非大人见到五虎将本人了?”李岘讶异的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便把昨夜与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交手之事讲给李岘听,末了说道:“那人的武功确实很强,比之招文娣要高多了,这块金牌应该便是那人遗落下的。”
李岘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杨牧云说道:“因为白日里与招千尉的一点儿龃龉,京抚司的五虎将竟找上门来了,那这块金牌是留不得的,要不要卑职亲自替大人把此物交至京抚司黎大人哪里?以便......”
“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私下里的一点儿小事何必惊动黎大人,再者说了,要去的话也是本官去,”拿着那块金牌把玩了一下,“东西还在本官手里,还怕失主不再找上门来么?别人或许怕他们,但本官却是不惧。”
“是,”李岘笑着讨好他道:“大人武艺高强,自然是不怕的,可也没必要跟京抚司结怨不是。大家都是给王上当差的,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本官已有计较,”杨牧云笑了笑,看了他一眼道:“我跟你说的事万不能讲给旁人听,还有,这块金牌......”
“大人放心,”李岘一脸肃然道:“这些话都会烂在卑职的肚子里,还有这块金牌卑职也从未见过。”
“很好,”见他如此乖觉,杨牧云拍拍他的肩道:“本官来神武卫不久,需要倚重你之处甚多啊!”
“能在大人手下当差,是卑职的荣幸,”李岘登时觉得浑身骨头都有些轻了,“只要大人吩咐一声,卑职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我听说你在都尉这个位置上待了很长时间吧,有机会本官定当提携一下你。”
“多谢大人。
”李岘喜道。
......
接下来的一天很是平静,杨牧云带兵巡视宫禁的时候再也没碰到京抚司的人来找茬,对方巡视的人远远看到他就当没看见一般擦身而过,一言不发。
而晚上也清静得很,再没有神秘的人来到访,似乎昨夜的那人并没有意识到有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他这儿。
第三日傍晚,杨牧云巡视宫禁回来时遇见了孙士淼,诧异之下他很热情的把这位安南王身边的第一内官让进了屋里。
“孙公公,”杨牧云亲自为他奉上了一杯热茶,“您今儿怎么有暇到在下这儿来了?”
“杨统制这几日可辛苦的紧呐,”孙士淼呷了一口香茗悠悠道:“凡事必躬亲,累着了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道:“在下第一次接管宫禁护卫,倒是紧张得很,就怕出什么漏子,辜负了王上的信任。”
“王上都把神武卫交给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孙士淼睨了他一眼笑道:“明日天不亮你就要带队出宫了,这交接的活儿可不能马虎了。”
“孙公公说的是,”杨牧云垂首说道:“在下定稳稳的当好后面的差事。”
“那好,杨统制现在就请把手里的差事放一下,”孙士淼站起身来拉长了声音说道:“王上想见你,你这就随咱家走吧!”
“哦?”杨牧云抬起头,微觉惊诧的又问了一遍,“王上要见我?”
“咱家还能假传王命不成?”孙士淼笑道:“放心吧,王上见你是好事,不必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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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杨牧云这才把微悬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
......
华灯初上,黎元龙还在明慎殿中批改书启。孙士淼领着杨牧云进入了殿内,并没有上前打扰这位安南王的思绪,而是静静的立于一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黎元龙方放下手中书启,抬眼看向立于下面的两人。
孙士淼忙躬身上前,“王上,老奴已把杨统制带到。”
黎元龙点点头,轻轻说了句,“孤知道了,你下去吧!就留杨卿一人在这里就行了。”
“是。”孙士淼躬身退了下去。
......
“臣杨牧云拜见王上。”杨牧云正要俯身下拜就听黎元龙说道:“杨卿不必多礼。”
“谢王上。”
黎元龙从书案后站起身来到杨牧云面前,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杨卿,这几日感觉如何啊?”
“回王上,”杨牧云垂首道:“臣心中只有八个字。”
“哦?哪八个字?”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呃,”黎元龙笑了笑,“此话怎讲?”
“王上,”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臣第一次带兵护卫宫禁,生怕出了什么差漏......不瞒王上,臣这几日晚上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稍有懈怠。”
“看来杨卿很是上心呐,”黎元龙笑道:“若人人如你这般,孤也就睡得安稳了。”
“王上过奖,”杨牧云道:“臣愚钝,不比他人,只
求由臣当职的这几日宫内能平安无恙。”
“你很好,”黎元龙微微颔首道:“所部各司其职,一切都如卿所想。”话音一转,“杨卿以前在大明带过兵,是吗?”
他的话使得杨牧云的心一跳,“难道安南王派人到大明打听到了我的底细?”当下心念电转,不及细想,忙道:“臣年纪尚轻,倒想效访古之名将一展抱负,可惜在大明没这个机会。后来辗转到了安南,在太尉大人帐下待了一些时日,对一些带兵之法稍有涉猎,不想如今真派上了用场。”
“嗯,那杨卿学得可真够快的,”黎元龙轻抚颔下的长须说道:“孤观你带兵有方,士卒用命,并不像是初带兵之人。”
“王上谬赞了,”杨牧云说道:“臣才刚满十六岁,什么都不懂。下面的将士都是原宫中宿卫,按旧例分派差事,各值一处,故没出什么乱子。倒让王上贻笑大方了。”说话时故意把十六岁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你倒谦虚得很,”黎元龙目光一闪,“有志不在年高,有的人虽年过百岁,不过庸碌一世。而有的人年少便封侯拜相,风光一时啊!就如汉时的霍去病,年十八就率军大破匈奴,二十岁便已经亲自统领大军独当一面了。孤观你实不下于古之少年英雄。”
“王上过奖,臣愧不敢当。”杨牧云心中却纳闷道,你拿我比谁不成,非与霍去病相提并论。要知他没活过二十四岁,这不是咒我早死吗?
黎元龙没料到他心中转过了这许多念头,接着道:“那晚要不是卿,克昌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这孩子,自小因为惊吓而落下了病根,至今不见好,他现在对你是念念不忘,一天到晚在念叨你呢!”
“这都是臣的本分,实不当王上和殿下提起。”
“那晚你给克昌吃糖了?”
这突兀一问使得杨牧云一愕,忙道:“那晚二殿下哭闹不止,臣不得已,就把身上所带的糖给了二殿下。二殿下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没有,”黎元龙淡淡一笑,“你给克昌吃的是什么糖?”
“是椰子糖,”杨牧云不假思索的道:“宫外的孩子都喜欢吃这种糖。”
“噢?那杨卿身上怎么会有这椰子糖?”黎元龙的目光闪了闪,“莫非杨卿也喜食糖果吗?”
“回王上,”杨牧云郑重其事的说道:“臣经常去太尉府上,太尉大人膝下的小公子喜吃椰子糖,臣就买了一包带在身上。以便下次去时送给他吃,不想二殿下也喜欢吃这椰子糖,臣便给了二殿下。”
“原来是这样,”黎元龙笑道:“那下次卿就多买一包也就是了。”
“是,王上。”杨牧云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克昌从小就缺少玩伴,”黎元龙道:“难得他如此喜欢你,你下次入宫当值时不妨在绍芳园多停留一阵。”
“臣遵命!”杨牧云心说原来是让我陪那傻子殿下玩,你倒早说呀,害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黎元龙又跟他说了一些话,这才让他退下。
杨牧云出得明慎殿,夜色已深,正要循原路回去,就见孙士淼迎了上来。
“孙公公,”杨牧云心觉有异,便道:“您有什么事吗?”
第七百零八章 安南东厂
“咱家要向杨统制讨要一样东西,”孙士淼脸上绽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伸出一只手道:“还请杨统制交给咱家。”
杨牧云听得一头雾水,“孙公公的话让在下有些不明白了,不知是何物在下官这里?”
“杨统制年纪轻轻,应该还记得前日晚间发生的事吧?”孙士淼笑道:“有一人深夜到杨统制那里造访,你没有忘记吧?”
“唔......”杨牧云脑海中思绪一闪,脱口道:“那人......那个人难道是孙公公的人?”
孙士淼唇角微微一翘,“他有些不自量力,私下里要想与杨统制过过招,杨统制手下留情,没有让他太过难堪,咱家在这里替他向杨统制道声歉了。”说着朝杨牧云拱了拱手。
“孙公公,千万不可如此,”杨牧云连忙还礼,奇道:“他......他不是京抚司的人吗?怎么要孙公公你替他出面?”
“事已至此,咱家也不瞒你,”孙士淼面色一正说道:“京抚司不单单是由黎简黎大人统领的。咱家是在王上身边伺候的,宫里的很多事不便让黎大人过问,王上就命咱家搜罗一批人,由咱家替王上统领,专门负责维护宫里的事。当然,这些人名义上是属于京抚司的,其实跟黎大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这么说,京抚司的’五虎将’其实并不在京抚司衙门里当差了?”
孙士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原来杨统制已经知道那面金牌的底细了。”
杨牧云微微一笑,从身上掏出那面金牌递至孙士淼手里,“孙公公,这几日在下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还会有什么人找上门来。既然他是孙公公的人,那在下就放心的把这金牌交还给您了。”
孙士淼嘿嘿笑了几声,“那小子也是见杨统制暗中与京抚司的招千尉交了次手,见招千尉吃了个暗亏。心中一时技痒,才来找你切磋切磋,你可不要见怪。”
“哪里,那位仁兄武功高强,在下也是很佩服的,”杨牧云说道:“不知孙公公能否告知他的姓名?”
“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说起名姓来也没什么可出彩之处,”孙士淼摆摆手,“杨统制不知也罢。”
见他不愿说,杨牧云也不勉强,朝孙士淼拱拱手,“既如此,在下告辞了。”说着正欲转身,却又被孙士淼叫住。
“杨统制......”
“孙公公还有什么事吗?”杨牧云问道。
“关于’五虎将’的事希望杨统制不要向别人说起,”孙士淼道:“尤其不要透露他们与咱家的关系。”
“孙公公放心,在下定当守口如瓶。”
“那咱家在这里就多谢杨统制了,”孙士淼叹道:“王上信任的人不多,杨统制虽来自大明,但也并未另眼相看。咱家本应推心置腹,不该对杨统制有所隐瞒,但关乎王命,咱家只得改日等有机会再当奉告了。”
“孙公公多心了,”杨牧云道:“在下是带兵之人,只求一心办好自己的差事,别的并无心过问。”
“好好好,”孙士淼听得频频点头,“杨统制难得一明理之人,有闲暇的话咱家定当请你好好喝
上一杯。”
“如何能让孙公公破费,”杨牧云道:“要请也是在下请孙公公才是。”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
卯时不到,神翼卫的兵马便过来接防了。那个跟杨牧云在校场比试过射术的神翼卫都统制蔡弘羿跟随副都督阮晟南下占城了,神翼卫余下的部众由副统制胡子奇统领,他与杨牧云面对面交接过后,杨牧云率军撤出了宫城。
出了宫城之后,不但杨牧云,全军将士的神情都变得轻松起来。待回到城外的军营,杨牧云下令全军休息一天,众将士欢声雷动。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大帐,褪下身上的盔甲,准备换上一身便装,于是叫道:“文广、不语——”
话声甫落,一件秋香色崭新的柔软丝袍呈了上来。
“嗯?”杨牧云一愣,“这是从哪里来的,我没有这件衣服啊?”见无人应答,抬眼看去,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玉,是你?”
呈上这件丝袍的是郑玉。只听她娇笑一声,“原来是没有的,现在不就有了吗?”
“你......你怎么来了?”杨牧云又惊又喜。
“怎么,我就不能来?”郑玉如秋泓一般的眸子朝他眨了眨,“没良心的,你就一点儿不想人家?”
“唔,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嗫嚅道:“这里是军营,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军营我又不是待过,”郑玉秀眉一扬,小嘴微撇道:“这几日我可是担足了你的心,你可倒好,半分安慰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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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杨牧云失声笑道:“不过是去宫内戍守几日,又要你担什么心了?”
“你还说,”郑玉露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从未带兵入过宫城,一些宫禁里的规矩也是不知晓的。而且你这都统制才当了几天呐?下面的人要是不服你,在宫里生出些事端来,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别说我,连阿爹他也挺担心你......”
“好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吗?一见面别竟说些不吉利的话,”杨牧云笑着对她说道:“平平安安的把上千人的队伍从宫城里带出来了,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行了,别贫了,”郑玉的粉拳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快试试这件袍子,看合不合身。”说着将那秋香色的袍子一抖,就向杨牧云身上罩去,那样子,就像是一位新婚妻子服侍自己的丈夫穿衣。
“让我来,让我来。”杨牧云忙不迭的接过这件丝袍披在了身上。这件丝袍衣料柔软,款式新颖,穿在身上更显得神采奕奕。
“如何?”杨牧云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看上去还行吧!”
郑玉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莞尔一笑,绰约动人。
杨牧云心中一动,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一年前在湖州时,自己即将随何启秀奔赴南都,而那晚,新婚妻子周梦楠也是让自己试一件秋香色的丝袍,那神情与眼前的这位佳人并无二致。
“你在想什么?”女人的敏感让郑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没什么,”杨牧云躲闪着她的目光,话音一转道:“这件丝袍的料子你是从哪里买的,应该很贵吧?”
“是从一位来自大明的丝绸商那里拿的料子,”郑玉道:“这件衣服可是我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出来的,连手都被针扎破了呢......”
“啊?让我看看,”杨牧云忙拉起她的手,果然,纤细的手指上隐隐有几点针扎过的痕迹,心下一软,捧住了她双手说道:“真是难为你了,让你这那剑的手去做针织女红......”
郑玉轻轻咬着嘴唇睨了他一眼道:“只要你高兴,我就不枉了这几日的辛苦。”
“以后不要这样了,”杨牧云在她手指上轻轻吹着气说道:“看你的手伤着了,我心疼!”
郑玉笑了,笑得很开心,螓首轻轻靠在杨牧云肩头柔声道:“我就是让你心疼,只有这样,你才会把我深深记在心里。”
就在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很不是时候的闯了进来。
“大人......”莫不语张开口刚吐出两个字就惊呆住了。
郑玉俏脸微微一红,螓首离开杨牧云的肩头转过了身去。
“什么事?”杨牧云松了一口气向莫不语问道。
“俺是想过来问问大人您需不需要回去置办些什么?”
“嗯......”杨牧云还没回答就见胡文广匆匆进来扯住了莫不语的衣袖就往外拉,“傻子,这个时候问那么多做什么?也不仔细瞅瞅......”不由分说把莫不语拉出了大帐。
帐内只剩下了杨牧云和郑玉两人。
“你......回去吗?”杨牧云沉吟了一下问道。
“回哪里?”
“当然是你家了。”
“我不回去,”郑玉扬起俏脸,似乎带有一丝幽怨,“刚一见面你就要赶我回去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我......我就是随便一问,你别往心里去。”
郑玉嫣然一笑,眸波流转,“人家辛苦了好几个晚上为你做衣服,你该怎样报答人家呢?”
“我、我......”杨牧云为之语塞。
“你已下令让你的部下休息一天,是么?”郑玉笑道:“那这一天你就陪我,好不好?”
“哦......”杨牧云感觉脖子都变得有些僵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看着郑玉笑靥如花的娇颜,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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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内,游人如织。在与大明达成了和平协议后,这座安南都城解除了戒严,人们又可以自由进出了,络绎不绝的商队满载着货物进入这座安南最大的城市,这里的人气又重新旺盛了起来。街市上就如同逢年过节一般热闹。
有心爱的人相陪,郑玉无比开心,行走在商铺林立的街市上就像幸福的鸟儿一样。
杨牧云也想开了,如果能让对自己倾心的女孩子开心,又何必用拒绝的方式让她心痛呢?
第七百零九章 番外?西海
四月的漠北,冰雪仍未消融,寒风依旧凛冽。朱祁钰披着一件皮裘,独自站在斡剌海边,目光深邃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斡剌海,就是今天哈萨克斯坦境内的巴尔喀什湖。是古代中国游牧民族的驻地。其水面广达千里,无边无垠的就如同大海一般。漠北最强大的斡剌特部就驻扎在这里。离朱祁钰站立的地方不远处,斡剌特部落的毡帐星星点点的如同绽放的棉苞一样望不到边。
一位身披狐裘,风姿卓约的佳人来到他的身边,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朱祁钰没有转身,吐了一口气息说道:“云惜,你不用担心,我只想在这里静一静。”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王爷。”柳云惜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朱祁钰先张开口,“云惜,你是不是后悔陪我来了?”
“你怎么会这样说呢?王爷。”柳云惜的剪水双瞳看着他道。
“也先一字不提让我回去的事,”朱祁钰说道:“可能我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那我就在这里陪王爷一辈子。”柳云惜稍稍扬起下巴说道。
“你不是还要恢复你的西夏故国吗?”朱祁钰侧过脸,凝视着她毫无瑕疵的俏靥,“跟着我,还怎么实现你的愿望?”
柳云惜淡淡一笑,“要是真实现不了,那也是天意,我不会因为这而埋怨王爷。”
“就算如此,”朱祁钰叹道:“你本在京师繁华之地,却跟着我来到这苦寒的域外,实在......”喉咙一哽,下面的话便顿住了。
柳云惜抬起一只纤手轻轻放在朱祁钰的肩头,凝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安慰他道:“王爷其实不用如此悲观的,我观那也先是个英雄人物,他没有提让王爷回归大明的事,是想让你在这里多留几天。你切不可想多了。”
“也罢,”朱祁钰浓眉一扬,“我就算做一回苏武又何妨?回到京师也不过是待在一个牢笼里,没有丝毫自由。”
“王爷能这样想就对了,”柳云惜笑着说道:“有我陪着王爷,苏武又如何能与你相比?”
朱祁钰听了脸上愁云顿消,俄尔大笑道:“也是,有我大明京师第一美人陪伴身边,我今生又有何憾?”说着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远远的抛了出去。
“噗通——”石头落在水面上溅起了浪花。紧接着一条鱼仿佛被惊着了,高高跃出了水面,鱼鳞在刺目的光线下泛着灿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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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一愕,继而惊喜道:“鱼,云惜你看,是鱼。”
“嗯,”柳云惜笑道:“我看到了,王爷。这么大的湖里,自然是有鱼的。”
朱祁钰兴奋的说道:“云惜,我要拿一根钓竿,坐在这里钓鱼。”
“王爷真好兴致,”柳云惜掩嘴笑着说道:“可是在这儿从哪里寻鱼竿呢?”
“唔,这部落里的牧民难道没有鱼竿么?”朱祁钰奇道。
“王爷
可见到有谁在这里钓鱼么?”柳云惜眸波一转笑道:“这些牧民可不会拿着钓竿去赶牛羊。”
“哦,”朱祁钰兴致顿减,“我倒忘了,斡剌特的牧民是从来不捕鱼的。”
“我可以尝试着为王爷做一根钓竿,”柳云惜眨着美眸说道:“让王爷好好尽一尽兴。”
“你会做钓竿吗?”朱祁钰讶异的问道。
“我可以试一试,”柳云惜道:“就不知做出来好用不好用?”
“那我帮你,”朱祁钰轻轻拉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做。”
两人深情款款的相视一笑。
“哎哟,好肉麻。”突兀冒出来的一个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朱祁钰连忙松开柳云惜的手,两人一齐循声看去。只见元琪儿娇笑着朝他二人走来。
“你们想要在这里钓鱼恐怕不行,”元琪儿纤腰款摆,如一朵云般飘至二人面前,“这斡剌海是我们的圣地,你们要在这里钓鱼的话是会惊动神灵的。”
“呃,这个小王倒是不知,”朱祁钰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道:“要不是郡主提醒,恐怕就惹出祸端了。”
“妹妹,”柳云惜道:“王爷不过是想消遣消遣,乃无心之言,你千万不要当真。”
“怎么,你们开始防着我了吗?”元琪儿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一转道。
“妹妹多心了,”柳云惜笑道:“在这里,我们除了相信妹妹,还能信任谁呢?”
“哟,都开始称起我们了,”元琪儿秀眉一扬,揶揄道:“真是两个同命鸳鸯,在这儿卿卿我我......”
一席话说的两人脸上俱各一红。
“妹妹,”柳云惜转开话题道:“王爷来这儿也一月有余了,不知也先大人何时能放王爷回去呢?”
“姐姐你心急什么?”元琪儿道:“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叫’既来之则安之’么,王爷是嫌父王招待不周吗?所以想急着回去?”
“妹妹说哪里话来,”柳云惜说道:“王爷自年初离京,至今已有数月,思念远在京师的亲人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皇上的诏书已给也先大人颁了,封赏之物也如数交付,为何迟迟不放王爷归去呢?”
“王爷多心了吧?”元琪儿看了一眼朱祁钰道:“我们这里难得有来自大明的贵客到来,我父王想要多留你几日以示隆重,王爷何必急着走呢?”
“郡主,”朱祁钰正容道:“也先大人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小王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可小王的家人还远在数千里外的京师,太妃她年岁已高,小王若迟迟不归的话,恐太妃她担心呐!”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早些离开是么?”元琪儿盯着他问道。
朱祁钰默然。
“那好,”元琪儿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扬说道:“我会跟父王说说,请他早些放你归去。”
“那小王在这里多谢郡主了。”朱祁钰心中一喜,身子微躬,向着元琪儿施了一礼。
“你不用谢我,”元琪儿的目光转向湖面,悠
悠道:“其实我也想回到大明京师,打听一下他到底怎样了。”
朱祁钰和柳云惜闻听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知道元琪儿说的是杨牧云。
“小王如能回去,一定尽心竭力打听杨公子的下落。”朱祁钰说道。
元琪儿看着湖面出了一会儿神,叹息一声,“如果他在这里,那该多好。”
“妹妹,”柳云惜轻轻说道:“你对杨公子一往情深,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眷属?”元琪儿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心里放不下的太多,是不会跟我来到这个地方的。”抬眼看着柳云惜,用只有她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姐姐,你要是真心喜欢这个王爷的话,就不要让他回去,因为只有在这里你们才能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柳云惜听了一怔,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元琪儿继续道:“等回到大明京师,姐姐觉得他会甘愿放弃一切把你堂堂正正娶进门吗?”
柳云惜喟然一叹,看看朱祁钰,轻声道:“妹妹,你别再说了。”
“姐姐若不依我言,你今后定会后悔的,”元琪儿道:“男人只有牵在我们女人手里他才会乖乖的守着你,否则一旦脱去掌握,他就不再属于你了。”
“妹妹......”柳云惜的心里似乎在激烈的交战,遂摇摇头,“他不同的,我不能那样对他。”
元琪儿的视线在她身上移开,转身而去。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朱祁钰向柳云惜问道。
“我们......”柳云惜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忽然听到元琪儿远远的说了一句,“你们要真忍不住想钓鱼的话,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万不可让人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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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海的浪涛拍打着岸边,一群精悍的斡剌特勇士围在两人四周,一脸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其中一人是赛因孛罗,他正神态恭敬的听人讲着话。那人额角宽阔,相貌威严,一双眼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势。他虽然身材并不甚高,但很是粗壮,在那里一站,就仿佛千军万马见了他也会俯首听令一般。
他就是威震整个漠北草原的英雄人物,风头甚至盖过了脱脱不花大汗的也先。
他的目光顺着湖面看向更远的地方。对赛因孛罗说道:“大明的繁华迷了你的眼么,你是不是面对它再也挥不起马刀了?”
“兄长,”赛因孛罗恭恭敬敬答道:“虽然大明皇帝封了我一个忠义王,但我的心仍是属于草原,这从来都没变过。”
“是么?”也先静静的看着他,“你当真不知我留下他的用意?”
“兄长的智慧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赛因孛罗说道:“不过他在这里已待的时间够长,似乎没有理由一直要他留在这里喝我们的马奶酒。”
“你的脖子上长得难道是牛头吗?”也先略带讥嘲的说道。
第七百一十章 番外?计议
见自己的二弟不明白,也先解释道:“中原汉人的君主和草原上黄金家族的可汗一样,身上流着高贵的血脉,臣民们因为这个而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而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怯懦、白痴......”他越说越激动,“我们斡剌特人征战四方,无数勇士失去宝贵的生命。可脱脱不花呢?什么都不用做,安稳的坐在自己的大帐里就可以成为整个草原的共主,这是什么道理?”
赛因孛罗默然片刻说道:“那是因为草原上三岁小孩都知道非黄金家族之人不能称汗。”
“所以我们绰罗斯家族只能做孛儿只斤家族的奴仆,”也先说到这里脸色阴沉得可怕,“我们绰罗斯家族要想超越黄金家族,代替他们成为草原各部心目中的主人,就应该建立比当年成吉思汗更加伟大的功业,要世人铭记黄金家族不止孛儿只斤一家。”
赛因孛罗霍然抬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也先的目光看向东南方向,意有所指的说道:“你说,我们斡剌特人的马刀下一步该劈向哪里?”
赛因孛罗知道兄长的目标是南边辽阔而富庶的大明,踌躇着说道:“大明武力未失,有着上百万大军,一些忠于它的骁勇善战的将领,现在还不是攻击大明的好时机啊!”
“孛罗,”也先的嘴角微微一翘,目光中略带讥讽,“小小的失利就吓破了你的胆么?肥羊就是肥羊,哪怕它装成一只狼的样子,它还是一头羊。”
赛因孛罗的脸一红,垂下了头。
也先没有再指责这位弟弟,缓缓说道:“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从来没有忘记南下恢复大元,哪怕他们已沦落到寄人篱下,也没放弃这个念想,目前草原上有这个实力帮助他们实现这个梦想的,只有我们斡剌特人的绰罗斯家族。只要我们替他扛起这面大旗,别说草原,就连整个天下都会掌握在我们手中。”
赛因孛罗听了浑身一震,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这位兄长。
“所以,要定鼎天下,光凭手里的马刀是不够的。” 也先眼中迸出一丝狡狯之色,“我们通过黄金家族掌握整个草原,也可以凭借朱氏皇族的人控制整个大明。”
“兄长的意思是利用朱祁钰来替我们......”赛因孛罗脸色一变,“这不可能,朱祁钰这个人在大明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亲王而已,就算倒向我们,也没什么用处。”
“孛罗啊,”也先摇摇头道:“这么多年了,你的脑子怎么还没有一点儿长进?我前面的话都白给你说了吗?朱祁钰身上最重要的不是他的才干,而是他的血统。你想啊,如果大明皇帝一旦亡故,而且子嗣年幼的话,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会是谁呢?”
“当然是朱祁钰。”赛因孛罗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就是了,”也先颔首道:“他的皇族血统有着至高无上的号召力,会把无数的臣民吸引到他身边来。我们扶植并掌握了他,试想,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控制了整个大明呢?”
“可大明皇帝依然健在,”赛因孛罗疑惑道:“我们又怎样扶植朱
祁钰去替代大明皇帝呢?”
也先微微一笑,目光忽然变得有如刀锋般锐利,“那就要看看我们斡剌特勇士的马刀快不快了,只要我们集齐大军,挥师南下,打他几个大胜仗,就可以极大的削弱大明皇帝在他的臣民中的威信。这个时候我们再适时的把朱祁钰推出来,立他做大明的皇帝......”嘿然笑了两声,“这样将极大的动摇大明王朝的国本,大明一乱,就是我们绰罗斯家族替代孛儿只斤家族成为天下共主的良机。”
赛因孛罗的目光一亮,赞道:“还是兄长谋虑深远,我孛罗是远远不及啊!”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放朱祁钰回去了吧?”也先得意的笑道:“他就是一把刀,在有用的时候拔出来,就会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大明要向我们讨要他怎么办?”赛因孛罗问道。
“这毋须理会,”也先不以为意的说道:“大明皇帝要是真看重他的话,又怎会派他到我们这里呢?由此可见大明皇帝并不在意他的安危。”
“兄长什么时候发兵进攻大明?”赛因孛罗兴奋的问。
“这个不必急于一时,”也先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先等一等,等我先帮察合台汗稳固了他的地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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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也先不花庸碌无能,只会沉湎酒色,他真值得兄长你去扶植么?”赛因孛罗有些不忿。
“他要是个有为之君还需要我们什么,”也先说道:“只有这样的人才便于控制,要知道他倒向我们,我们就控制了整个西域的一半,向东,我们可直指大明的嘉峪关。向西,可直指河中地。不光这些,连我们斡剌特人天山以北的根本之地也稳固了。”
“既然如此,我们还要他做什么?”赛因孛罗说道:“干脆把他踢到一边去,把整个天山以南的地盘收入囊中也就是了。”
“你啊!”也先看了他一眼,摇头笑笑说道:“只适合骑在马背上做一名冲锋陷阵的勇士。什么事也看不透。自当年成吉思汗把察合台封到西域之地,至今他的子孙和臣民已在此繁衍了二百多年,早就树大根深,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当年也先不花和他的兄长羽奴思争位,要不是我们绰罗斯家族帮他,他安能坐到今天的位子?所有察合台汗国的臣民认的是察合台家族的子孙,要是我们废黜了也先不花,他的臣民宁肯倒向在帖木儿汗国避难的羽奴思,也不会接受我们绰罗斯家族的统治。要真踢开了这个酒囊饭袋,不过是为他们作了嫁衣,对我们而言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兄长,”赛因孛罗说道:“您率兵帮也先不花击败了帖木儿汗国的军队,为什么不向帖木儿汗乌鲁格讨要羽奴思呢?这样岂不是可以一劳永逸,除了这个祸害?”
“这你就不懂了,”也先说道:“要知道羽奴思这个祸害是也先不花的,而不是我们的。要真替他铲除了羽奴思,也先不花就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兄长的意思是他就不再受我们掌控了,是么?”
“孛罗,”也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说道:“
汉人有句名言,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欲让也先不花听话,就得在他头上悬把刀,这把刀就是羽奴思,而这把刀是不能轻易摘下来的。”
“兄长高见,”赛因孛罗心悦诚服的说道:“有兄长您带领我们绰罗斯家族,我们定能超越黄金家族曾经建立过的功业。”
“现在说这话还未免有些太早,”也先说道:“要是我们能有率军进入大都城的那一天,才是我们绰罗斯家族最盛大的日子。”
“有兄长您在,这一天还会远吗?”赛因孛罗笑道:“我真恨不得现在就随兄长杀进关内,重兴大元。”
“仗有的你打的,”也先背负起双手,沉吟道:“我听说你是被一个叫杨牧云的人给生擒的,他是怎样一个人,你能与我详细讲一讲他么?”
“怎么兄长忽然提起这个人来?”赛因孛罗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自齐齐克归来后,天天跟我说起他,”也先道:“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反复提过一个男人。我只是想知道,能让我的女儿牵肠挂肚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兄长想要了解他的话直接问齐齐克便是,”赛因孛罗道:“又问我做什么?”
“要想彻底了解一个人,是不能光听一个人述说的,”也先笑着看了看他,“我知道他曾给过你难堪,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更多的了解自己的对手。”
“兄长说的不错,”赛因孛罗有些负气的说道:“或许以后他还会成为你的女婿。”
“哦?”也先的眉毛挑了挑,“这话怎么说?”
“齐齐克迷上了那小子,”赛因孛罗气哼哼的说道:“要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会率兵受挫的。”
“这么说此人还是挺有些本事的,”也先神色如常的说道:“要知道齐齐克从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她能够青睐的男子,应该非同寻常。”
“这个人不提也罢,”赛因孛罗冷笑一声,“就在我离开大明京师之前,他已音讯全无,生死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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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漠北的冰天雪地不同的是,安南的四月感觉就像进入了夏天,人们衣衫单薄。尤其是安南的女子,裸露着白花花的大腿在街上行走,一点儿也避讳行人的目光。
莫不语的两眼都看直了。
“喂,”胡文广的手肘捅了一下他的腰眼说道:“别看了,再看小舅舅可就要跟丢了。”
莫不语这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前面亲昵行走的杨牧云和郑玉,嘟囔了一句,“大人又不是去公干,有什么好跟的?到是你,可得跟仔细了,要不然大人带回一个女子,你都不知该怎样称呼人家。”
“你......”胡文广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跺脚说道:“那你就在这儿好好的看女人的腿吧!”说着拔腿便走。
“哎哎哎,”莫不语叫之不及,挠了挠脑门说道:“这人,怎么说恼便恼了?”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第七百一十一章 昔日青梅
“牧云,”郑玉信手从一首饰摊上拿起一朵珠花戴在自己鬓边,妩媚的一笑,“你瞧,好不好看?”与心爱的人出来,她刻意打扮了一番,按照明人女子的发式梳了一个百合髻,看起来明媚动人。
杨牧云淡淡一笑,“花好看,但不如人好看。”
“讨厌......”郑玉虽如此说,但心里着实欢喜。
这时商铺的老板也来凑趣,“小姐如此花容月貌,佩上这朵珠花就更加光艳照人了,”转向杨牧云,“公子,这珠花可是大明今年最流行的式样,不过八百文钱......”
“啪——”郑玉将一小锭银子拍在那老板面前,“这些够了吗?”
“够,够......”那老板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这锭银子足有一两重,在市面上可兑换一千文钱了。他正欲转身去找铜钱,却听郑玉道:“多的就算打赏给你了。”
“多谢小姐!”那老板大喜,“小的恭祝小姐与公子早日喜结连理......”
郑玉唇角漾着笑意,偷偷瞥了一眼杨牧云,见他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于是打断那老板的话道:“你再胡说的话,这珠花我就不要了。”
那老板闻听一哆嗦,立马住了口。
......
郑玉佩戴着那朵刚刚买下的珠花,聘聘婷婷的走在人流涌动的街市上,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她心里颇为得意的看看杨牧云,见他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手肘轻轻碰了一下他,问道:“牧云,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杨牧云被她的花从思绪中惊醒。
“你是想在大明的家人了,是不是?”郑玉一双秀眸盯着他问道:“你可以派人把他们接到这里来的。”
“唔......”杨牧云微微摇头,“她们是不会来的。”
“你可以写信给你的家人,”郑玉说道:“大越虽是异邦,可人文风俗与大明一般无异,他们来了,也会像你一样喜欢上这里的。”
“呃......”杨牧云微微笑笑,正要解释,忽然目光一闪,神情稍动。
郑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材袅娜的女子头戴帷帽,飘然拐入了一个小巷。
“男人呐,都是这样,”郑玉心中微泛起一丝醋意,“永远会把目光流连在不相干的漂亮女人身上......”还未嘀咕完,杨牧云匆匆朝那女子隐没的小巷行去。
“我说你......”郑玉没能叫住他,跺了跺脚,遂银牙一咬,追了上去。
......
杨牧云蹑入小巷中时,见那女子的身影闪了几闪便消失了,便飞奔过去。那女子消失的地方有几扇院门,却不知她入的是哪一扇门。
杨牧云略微思索了片刻,来到一扇院门前叩了几下,却没任何回应,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推开院门而入。
院内矗立着几栋房屋,静悄悄的让人感觉有些异常。杨牧云眯着眼扫视了周遭一圈,上前打开正屋的门走了进去。
里面陈设简单,只有几副桌椅板凳,看起来似乎无人居住,但杨牧云仔细看了一下,桌椅擦拭得很是干净。
他屏住呼吸,刚
转过身。忽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掌当头朝他劈下。杨牧云瞳孔一缩,似早有准备,足尖一点地面,身子倏然退后七尺,那人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揉身而上,掌尖戳向他的咽喉。杨牧云侧身避开,迅速出招,一拳砸向对方腰眼处。对方反应也是极快,腰身一拧,杨牧云的拳自他胁下穿过。
“咦?”杨牧云暗吃一惊,此人武功之高,大出他意料之外,当即凝神对敌,双掌如穿花蝴蝶般倏忽来去。
“呛——”的一声寒光闪现,那人见急切间拿杨牧云不下,遂拔出了兵刃,锋刃迅即划过了杨牧云颈侧。杨牧云猝不及防下虽然及时躲开,却被锋刃割断了几十根茎发。
那人利刃在手,在空中划出数道寒光呼啸着朝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杨牧云也不慌张,依然赤手空拳与他周旋。
转瞬间两人连过了十余招,那人见始终奈何不得杨牧云,心中不免焦躁起来,手中招式更显凌厉。
“欻——”利刃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声势惊人。杨牧云堪堪避过,身子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那人大喜,欺近身去,手腕一翻,迅疾变招,朝杨牧云拦腰砍去。
“啊哟——”杨牧云叫了一声,有些手忙脚乱,身子一歪,“嗤——”的一声利刃的锋芒划开了他的衣衫,他仰身朝那人怀里倒去。
那人不禁一愕,正欲避开。眼前一花,只听“啪——”的一声,胸口中了杨牧云有如鬼魅的一掌。当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趔趄,向后便倒。
杨牧云飞身上前正欲把他制住,忽听一声惊呼,一个倩影冲了出来,挡在那人面前。正是之前杨牧云见到的那头戴帷帽的女子。
杨牧云止住身形,前冲的劲风拂起帷帽上垂下的薄纱,露出了那女子的面孔。
“是你?”杨牧云的脸上现出难以置信之色,他当时一直觉得那女子的身影有些眼熟,便要跟过去一探究竟。谁知眼前这女子竟然是吴氏玉瑶。
“杨大人,请你不要杀他!”吴氏玉瑶恳求道。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皱着眉看向那男子,“他是谁?”
没待吴氏玉瑶回答,那男子翻转利刃,朝着自己心口刺去。
“啊——不要!”吴氏玉瑶尖叫一声,待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叮——”的一声,男子只觉手臂一震,手中利刃却被闪电般飞来一物磕得窒了一窒,紧接着手腕被人扣住,利刃被夺了下来。
杨牧云冲着那男子嘻嘻一笑,“想死还不容易,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男子牙一咬,正欲以死相拼,谁知手刚一抬,连动一个指头都很费劲,这才明白被对方封住了全身几处大穴,提不起半分劲力。遂喟然一声长叹,缓缓闭上了双眼。
笔趣阁
吴氏玉瑶脸色惨白,对着杨牧云哀哀求告,“杨大人,我求你......”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杨牧云看了那男子一眼道:“不过你得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氏玉瑶身子一颤,向那男子望去,那男子朝她缓缓摇了摇头。吴氏玉瑶踌躇片刻,遂一咬银牙,想是下定了决心,冲杨牧云说道:“杨大人,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
,你一定要放了他。”
“不可,”那男子喘着粗气说道:“阿瑶,你要是说出来,别说我,连你也活不成了!”
“杨大人是个好人,”吴氏玉瑶说道:“几次救过我的孩儿,只要他答应了,决不会伤害你的。”
“这位仁兄,”杨牧云对那男子说道:“吴充媛可是王上的人,竟然私自出宫来会一个男子,这事要是说出去,恐怕你们两人都难以活命,就连四殿下他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吴氏玉瑶登时脸无血色,身子一晃,跪在了杨牧云的面前,啜泣道:“杨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把我和他事说出去。”
“娘娘快快请起,”杨牧云连忙侧身避开她的大礼,欲要将她扶起,想想不妥,于是说道:“娘娘,你这份大礼我可生受不起。”
吴氏玉瑶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娘娘,”杨牧云几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看外边无人,上了门闩转身朝她说道:“有什么话请起来再说,再这么僵持下去对你对我还有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这么说杨大人是答应我放过他了?”吴氏玉瑶抬起头凝望着他说道。
杨牧云点点头,一脸严肃的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娘娘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才成?不然我可帮不了你。”
“好,我说。”吴氏玉瑶道:“但你得答应我不可告诉任何人。”
......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吴氏玉瑶深深看了那男子一眼,缓缓说道:“他姓牟,叫牟霆,跟我一样都是清化府烟汀县董滂社人。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
杨牧云暗叹,听这话这二人定是一对青梅竹马了,只不知二人为何分开,而吴氏玉瑶又入了宫。
只听吴氏玉瑶继续说道:“我阿爹叫吴徐,是董滂社的社长,他嫌牟哥哥出身不好,一直反对我跟他接触。后来在我俩的一次私会中,阿爹派人将牟哥哥抓了起来。并当着全社人的面将他五花大绑投入了河里......”说着眼圈一红,抽泣了几声续道:“我以为他死了,便也想随他而去,但阿娘的苦苦相劝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能让阿娘她伤心......后来我被选入了宫中,王上临幸让我有了阿诚。”咬了咬嘴唇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还活着。”
“你来见他是要与他重燃旧情吗?”杨牧云皱着眉头问道。
“不不不,”吴氏玉瑶急忙说道:“我已经成为王上的女人,又有了阿成,再不作他想。我来是见他最后一面,告诉他我现在很好,让他心安......”声音越说越低,几不可闻。
牟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日我被沉入河中为人所救。救我那人是位世外高人,收我为徒,又教我武艺。我学有所成之后便想来寻阿瑶。几经打听才知道她已入了宫......我本不想见她,可心中放不下,只想远远看她一眼,听她说上几句话也就心满意足了。”
听了他们一番讲述,杨牧云沉吟片刻道:“二位虽无逾矩之举,但要是被人知道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要知道王后一直对充媛娘娘龃龉不断,要是有一点儿风声传到她那里,那娘娘和四殿下就真的大祸临头了。”看向牟霆道:“牟兄,你太莽撞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 宫苑暗流
牟霆垂下了头,默然不语。
“这次是我约他相见的,”吴氏玉瑶替他辩解道:“不能怨他,我只是想与他之间有个了断,不成想被杨大人您给撞见了。”
“娘娘,”杨牧云一脸肃然的看着她道:“你可知王上虽然册立了王后,却迟迟没有定下世子,可是为甚?”见吴氏玉瑶的神色凝重起来,续道:“那是王上还在考验几位殿下,虽然四殿下不是王后所出,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机会,要是你这里出了任何差错的话,是会波及到他的前途的。”
“杨大人是说阿诚有机会当上世子?”一听这话,吴氏玉瑶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
“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会有机会,”杨牧云已经暗地里搜罗到安南王室的不少信息,淡淡道:“就算是王上,也并不是先王膝下长子。大殿下因杨氏贲被废而贬去谅山,二殿下浑浑噩噩,娘娘以为谁能够角逐世子之位?”
吴氏玉瑶看了牟霆一眼,胸脯开始变得有些起伏不定,“我的孩儿......他当真能够做世子?”
“娘娘,”杨牧云道:“你还是赶快回宫吧,外面不能久耽,否则会有变故发生。”
“嗯。”吴氏玉瑶很听话的点了下螓首。
“我送你回去。”牟霆开口对她说道。
“不,”杨牧云一脸严肃的面向他道:“牟兄,她现在是王上的充媛,跟你再无任何瓜葛。你要是对她好,就不应跟她再产生任何交集,否则就是害了她。”
牟霆脸色一变。
“牟哥哥,”吴氏玉瑶深望他一眼说道:“我已为人妇,你就不要再念着我了,从今往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你去找一个好人家的女子,安安生生过日子......”说到这儿,嘴唇几欲咬出血来。
牟霆长出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
“请娘娘即刻回宫。”杨牧云起身催促道。
吴氏玉瑶默默的站了起来,戴好帷帽,转身走向门口。
杨牧云紧跟了过去。牟霆也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也想跟去,却被杨牧云拦住,“牟兄留步!”声音发沉,有些警告的意味。牟霆只得止住脚步。
出了屋子,杨牧云抢在吴氏玉瑶之前来到院门,目光透过门缝向外看了看,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拉开院门,两个人倒了进来。
吴氏玉瑶一声惊呼,杨牧云刚欲出手,却看到郑玉一张似笑非笑的俏脸。
“光顾着在里面说话,连被人盯梢了都不知道。”郑玉没好气的说道。不待杨牧云开口,便道:“先别说了,赶快离开这里。不然的话又要有人过来了。”
一辆马车驰了过来,车驾上的人是胡文广与莫不语。
“你们赶快把这两人挪到其它地方,”郑玉对他俩说道:“千万不可被人发现了。”
两人应了一声,下了马车。
杨牧云也不多说,赶紧让吴氏玉瑶上了车,郑玉坐上车驾打马朝王宫方向飞奔而去。
“杨大人,”车内吴氏玉瑶深深看着杨牧云道:“你又帮了我一次,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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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苦笑,“娘娘切不可再做这私自出宫的
傻事了,很是危险的,就算娘娘不为自己考虑,也得多替四殿下想想。”
“杨大人说的对,”吴氏玉瑶垂下螓首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做如此莽撞的事了。”
......
马车奔跑得飞快,不多时就接近了宫城。在吴氏玉瑶的指点下,马车转到西边宫墙下一个偏僻的侧门,这里很不起眼,平常一直是关闭着的。
杨牧云先从车上一跃而下,仔细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状,待确定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请吴氏玉瑶下车。
吴氏玉瑶来到门前轻轻叩了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她身边那个叫阿桑的宫女的脸庞。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阿桑又惊又喜的说道:“可把奴婢担心死了呢!”
“杨大人,”吴氏玉瑶转向杨牧云道:“若我与阿诚真有了出头之日,决不会忘了您的恩德。”言毕欠了欠身,飘然入了宫门。
“吱呀——”那扇门又很快合上了。
杨牧云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我来驾车,”杨牧云对郑玉说道:“你到车厢里歇息一会儿吧?”
“不,我就坐在这里,”郑玉冲杨牧云嫣然一笑,“这里宽敞得很,足够咱俩坐了,我又何必非到车厢里?”
......
杨牧云赶车的技术很是娴熟,这让郑玉略感惊讶,“没想到你很会赶车的嘛!”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马车很快离开了宫城区域。
“这吴充媛也真是大胆得很,”郑玉坐在车驾上叹道:“竟然私自出宫去会旧情人,这要是传到王上的耳朵里,两人不但活不成,还得连累家人。”
“我倒觉得吴娘娘是个性情中人,”杨牧云说道:“能够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宫,可见两人之前的感情不一般。”
“你呢?”郑玉的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凝视着他道:“换成是你,会为了我而甘冒风险吗?”
“当然,”杨牧云毫不犹豫的答道:“为了你,豁出我这条命都成。”
郑玉闻听甜甜的一笑,螓首靠在他的肩头,待看到他衣衫上划开的那道长长的口子,秀眉一蹙说道:“他那个旧情人下手可真狠,这件袍子用的是大明上等绸缎做的,可花费了不少银子呢?”
“不碍事的,回头补补就可以了,”杨牧云安慰她道,话音一转,“我在屋内跟他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嗯!”郑玉微点螓首,“本来他对你出手时我就想进去帮你的,可又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正朝这儿过来,怕是他的同伙,便过去先解决了他们,回来再看时,你已经把他给制服了。”
“那个叫牟霆的武功不低,”杨牧云说道:“对付起来还真不容易。”
“哟,”郑玉白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是夸他还是夸自己呢?他武功不低却败在你手下,你岂不武功更高?”
杨牧云笑笑,并没有反驳。
“喂,”郑玉睇了他一眼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护着吴充媛母子俩?要知道王后阮氏英背后的阮氏家族势力庞大,宫里没有人能
斗得过她的,你不会真的以为在册立世子这件事上黎思诚能争的过黎邦基吧?”
“你也认为阮家势力庞大么?”杨牧云对视了她一眼笑着说道:“那你们郑家还和阮家斗个什么呢?一旦黎邦基当上了世子,你们整个郑家岂不都要大祸临头了?”
郑玉轻叹一声,“这是阿爹和他们阮家几十年前就生的恩怨,自从跟着先王打天下时起,阿爹就与阮炽和阮只兄弟俩生了龃龉,之后矛盾越来越大。本来阿爹军权在握,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后来阮炽的女儿阮氏英为王上生下了黎邦基并当上了王后,朝中很多人便倒向了阮家,纷纷弹劾阿爹......”
“站在侯爷角度来看,也并不希望黎邦基当上世子,是么?”
“嗯,”郑玉点点头,“王上之所以在废了黎宜民之后没有再立世子,是因为阿爹和几位朝中大臣上过书表,说王上春秋正盛,殿下们还小,等他们大一些再从中择优而立不迟。”
“其实王上也不愿早立世子的,”杨牧云道:“立了黎邦基,怕阮家势力过大,无法把控住。立了他人,恐宫内外争斗得厉害。”
“你是因为我阿爹的缘故才向着吴充媛母子俩的么?”郑玉朝他眨眨眼问道。
“在第一次入宫时我就救过四殿下,这你是知道的,”杨牧云说道:“那时我看得出来,王后很不高兴。前几日我带兵入宫接管防务巡视宫禁时,无意中进入了仁安宫后花园,又遇见了王后。她对我很是冷淡,话里话外都提醒我要看清方向,不要不识时务。”
“她说的没错啊!”郑玉道:“一旦黎邦基被立为世子,就是未来的王上。到时再一登基,整个大越的江山都是他们阮家的。”
“侯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能去投向阮家?”杨牧云摇摇头。
“还算你有良心。”郑玉心中一喜,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道。
“侯爷可有谋划?”杨牧云问道:“要是依吴氏玉瑶现在的地位,是很难助四殿下登上世子之位的。”
“这些我又怎能知道?”郑玉嘟起嘴,“阿爹他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只是跟阿娘一起想逼我嫁给丁家。”见杨牧云脸色发生些许变化,便道:“你不高兴?”
杨牧云微微摇头,很淡定的说道:“其实侯爷这样为你打算是对的,不光为了你,也是为了郑家。要知道大都督是向着阮相的,如果你嫁给了丁煜,就等于把大都督从阮相那里拉了过来,使阮家失去一大臂助......”
“你也盼着我嫁给丁煜,是不是?”郑玉俏脸变色道:“我才不嫁给那个花花公子哥儿呢?阿爹阿娘要再逼我,我就到师父那里出家,今生今世不再见他们了。”说罢盯着杨牧云,看他怎么回答。
却见杨牧云轻轻叹息一声,“你倒躲了干净,可整个郑家怎么办?还是要继续和阮家斗下去。只要王上尚在,阮家是奈何不了郑家,可王上若不在了呢?黎邦基成了新王上呢?那时会置整个郑家于何地?到时生死尽操于人手,可就真的很危险了。”
“所以千万不能让黎邦基得到世子之位,”郑玉瞪着杨牧云,“你要帮那个吴充媛,帮他的儿子当上世子。”
杨牧云苦笑,“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
第七百一十三章 王后忧思
五月的安南,开始进入雨季。有时候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上十天半月,弄的人的心情跟这雨季一样,霉透了。
王后阮氏英的心情一直不好,随着雨季的到来,反而变得更抑郁了。黎元龙迟迟不册立她的儿子黎邦基为世子,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病。就算她成为王后也不能释怀。母凭子贵,如果黎邦基一直不能确立储君的身份,那么她这个王后就如同海滩上的沙堡一样,一个巨浪打来,瞬时崩塌,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王后娘娘,”一位年约五十的嬷嬷轻轻来到她身边说道:“您该服药了。”
“嗯......”阮氏英勉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这位嬷嬷姓瞿,是阮氏英的奶娘,在阮氏英入宫后不久,也进了宫,一直在她身边侍候。
瞿嬷嬷打开一只锦盒,取出里面一颗指头肚大小的棕红色药丸,呈至阮氏英面前。阮氏英伸手接过就着一盅汤水服下,长出了一口气。
“王后娘娘,”瞿嬷嬷说道:“穆道长今儿在这颗丹药里又新加了一剂苏合香,听说是来自于天方国之物,很是珍贵,对静气提神,治疗娘娘的偏头痛很是有效。”
“嗯,”阮氏英微微颔首道:“真是难为他了,回来你再去他那里多打赏他二十两银子。”
“是,娘娘。”瞿嬷嬷应了一声,见阮氏英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便道:“娘娘,虽然近日阴雨连绵,不适合外出,但您也不宜久坐,不然气血凝结,会伤身的。”
“本宫知道了,”阮氏英两眼稍稍抬起,“阿基他现在做什么?”
“回王后娘娘,”瞿嬷嬷道:“殿下他正在阮太傅那里学习功课。”
“他没有再惹什么麻烦吧?”阮氏英正了正身子问道。
“没有。殿下他这段时间可用功了,一直学到深夜呢!”
“真的?”阮氏英眸中闪过一道亮色,“你没有替他来诓骗本宫吧?”
“奴婢哪儿敢呐?”瞿嬷嬷笑道:“王上为了殿下的学业,特地派人请来了已经致仕的阮大学士来督促殿下的功课。阮大学士可是先王身边的老臣,学问在咱们大越可是首屈一指,一篇平吴大诰写的是洋洋洒洒,让人拍案叫绝。”
“你得帮本宫多提醒着他点儿,”阮氏英站起身来,瞿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听她续道:“阮大学士曾是先王的重臣,学问渊博,教出了许多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虽然他现在致仕了,但在整个大越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不少大臣都出自于他的门下。在上阮大学士的课时,切不可轻慢了,一定要听取他的谆谆教诲。”
“王后娘娘请放心,”瞿嬷嬷笑着说道:“殿下他很懂事的,对阮大学士很是尊敬。”
“希望如此,”阮氏英叹道:“阿基的性子有些顽劣,本宫真怕他受不了阮大学士的约束。哦,对了,”她话音一转问道:“那个贱婢的儿子也和阿基一起上阮大学士的课么?”她口里的贱婢说的是吴氏玉瑶。
“王上安排阮大学士教授殿下功课,”瞿嬷嬷说道:“那贱婢的儿子自然也是要去的。”
“那他学的如何?”阮氏英急忙问道
:“与阿基比起来孰优孰劣?”
“不过是个陪世子读书的角色,王后娘娘您问他做甚?”瞿嬷嬷不以为意的道。
“不可胡说!”阮氏英秀眉一皱叱道:“谁是世子?这话也能胡说的么?王上还没有定下的事,你竟敢宣之于口?”
瞿嬷嬷脸色惶恐,连声道:“是奴婢失言,请王后娘娘恕罪!奴婢只是觉得殿下乃王后娘娘所出,因此才......”
“你还敢说?”阮氏英脸色一寒,打断她的话道:“只有王上才能定立谁是世子,王上不发话,你胆敢僭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瞿嬷嬷大惊失色,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糊涂,请王后娘娘降罪!”
见她浑身战栗的样子,阮氏英心下一软,叹息一声说道:“你也是无心之言,起来吧!以后这样的混账话再不可说了,连提也休提!”
“是,王后娘娘!”瞿嬷嬷应了一声,并不起身。
“本宫这里还有谁私下称殿下为世子的?”阮氏英的目光盯着她问道。
瞿嬷嬷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几个丫头小子私下里混说,当不得真。”
“是么?”阮氏英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们都是谁?给本宫说来听听!”
“这个......奴婢不记得了。”瞿嬷嬷垂首说道。
阮氏英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做好人,你们知不知道私下里议论的这些混账话会害了殿下?”
“奴婢......奴婢......”瞿嬷嬷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得惨白。
“也罢,”阮氏英锐利的目光一闪而过,“你要做好人,就由得你做,不过要是让本宫再听到一点儿对阿基不利的混账话!本宫就拿你是问!”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奴婢......奴婢明白!”瞿嬷嬷一咬牙道:“奴婢定不会让下面的人再混说的,若再冒出一句对殿下不利的话,不待王后娘娘发问,奴婢就一头撞死。”
见她发出如此毒誓,阮氏英喟叹一声,语气缓和了下来,“瞿嬷嬷,你是看着本宫长大的,本宫身边最信任的人,除了你之外,再无旁人了。”
“奴婢......奴婢辜负了王后娘娘的信任。”
“你随本宫来这宫里也有好些年了,”阮氏英说道:“怎么凡事都看不透呢?王上的为人怎样,你也不是不清楚。他身为一国之君,只有他恩赐别人,却不能容人来抢。这一点你需谨记在心里。”
“是,奴婢谨记。”瞿嬷嬷道:“谢王后娘娘教诲。”
“所谓树大招风,”阮氏英的目光慢慢抬起说道:“我阮家受两代王上恩眷,现声望正隆。正因如此,朝中有人一心想扳倒我们阮家 。阿基迟迟没有册立为世子,就是有人从中作梗。所以我们行事要步步小心,切不可遗人话柄,明白吗?”
“奴婢明白,”瞿嬷嬷迟疑了一下说道:“娘娘所说之人莫非是郑太尉?”
阮氏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当然算是头一个,先王时他就跟我阿爹阿伯龃龉不断。我阿伯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在他心
里,恨不得把我们阮家连根拔起。”
“照娘娘这么说,要是留他在京里,定会坏娘娘和相国大人不少好事。”
“那还用说!”阮氏英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一回京,就把阿晟支去了南边的占城。廷议时,他屡屡与我阿爹唱反调。吴氏玉瑶那个贱婢定是暗中受了他的指使,让她的儿子与阿基争世子之位。”
“娘娘是不是多虑了?”瞿嬷嬷说道:“要是王上真重视那个贱婢和她所生之子,为何没把她抬升为贵妃?而仅仅还是个充媛呢?”
“这正是那个贱婢的高明之处,”阮氏英哼了一声说道:“只有这样她才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讨得王上的同情。其时她心中何尝不想踩在我头上?”
“娘娘说她背后是得了郑太尉的支持,”瞿嬷嬷道:“那如果把郑太尉调出京城的话,她还能有何凭恃?”
“你有办法?”阮氏英的眼睛一亮。
“娘娘,”瞿嬷嬷说道:“太尉是主管军中之事的,总不能一直在京城里待着,现下我大越四下里用兵不断,随便找个籍口把他支应出去还不容易么?”
“你说的也是,”阮氏英沉吟道:“本宫这就去找阿爹,请他......”
“此事不宜让相国大人出面。”
“这是为何?”阮氏英双眉一挑问道。
“郑太尉是相国大人上启王上由占城调回京城的,”瞿嬷嬷说道:“说是怕郑太尉在占城拥兵自重,如今再让相国大人请王上把郑太尉支出京城,岂不是前后矛盾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阮氏英蹙眉道。
“此事应由一与相国大人交涉不深的官员出面,”瞿嬷嬷道:“这个人选得好生斟酌斟酌一番才是,切不可让王上疑心到娘娘与相国大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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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很有道理,”阮氏英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郑可的那些部下定不会让他在这京里待安生了,且由他们鼓动一番吧!我去和阿爹好好计议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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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阴雨把城外的洼地都积成了一个个水潭,杨牧云便把军营扎在了高处。
他的心情可不像宫里的阮氏英那样阴郁,反而爽朗得很,在江南湖州的家乡,五月里的天气和这里类似,雨也下个不停,被称作梅雨季节。这个时节里江南的梅子应该快成熟了。娘和姐姐通常会和其她妇女一道去采摘梅子。那一大筐一大筐的梅子除了吃之外,娘和姐姐还会把梅子腌渍起来,为爹爹做梅子酒喝。特别是娘做的绿豆酸梅汤,杨牧云这时想起来都舌底生津。
“唉,不知爹和娘怎样了,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是否还好?”阴雨天不用练兵,这几日又不用入宫戍守,他待在大帐里百无聊赖的思念起了家乡和亲人。
“大人,”莫不语走了进来朝他说道:“那个人......那个人待在营外一直不肯走。”
杨牧云眉头一皱,背起手说了一句,“真是一个倔家伙,我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赶都赶不走。”
“那怎么办?”莫不语抬眼看着他道:“要不大人您就收下他吧?”
第七百一十四章 安南大儒
朦胧雨幕下的营门,一个人笔直的矗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杨牧云走出大帐,胡文广和莫不语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莫不语很体贴的撑开一把大伞罩在三人头顶。
杨牧云在泥泞中一路走到营门前,守在营门口的一名尉官朝他躬身一礼道:“大人,这个人立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怎么劝他都不走。”
“嗯。”杨牧云使了个眼色,守门尉官让至一边,他径直来到那人面前。
那人便是牟霆,他浑身衣衫已经被雨水淋透,雨水顺着他的额角、脸颊、颈下流入衣领内,他却毫无所觉。待见到杨牧云时,身子动了一动,僵化的面容也活泛起来。
“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杨牧云开口问道。
牟霆单膝下跪,一脸诚恳的说道:“小人想一心追随大人,求大人成全。”
“我若不答应呢?”杨牧云双眉一挑说道。
“那小人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大人您答应。”牟霆一脸坚毅的说道。
“很好。”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
牟霆怔怔的跪在泥泞中,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我说,”守门尉官心中不忍,对他说道:“我们大人已经拒绝你了,你又何必死心眼儿一直跪在这儿呢?”
牟霆一言不发。
守门尉官继续说道:“兄弟,听我一声劝,回去吧。你就算跪死在这儿,对你又有何益呢......”他一直絮絮叨叨,忽见牟霆的目光一亮,讶异的扭头看去,却见胡文广打着一把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过来。
“胡爷,您这是......”守门尉官刚开口,就见胡文广冲着牟霆说道:“你跟我来。”
牟霆起身随着胡文广入了营门。
“大人,”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一名守在营门口的士卒对守门尉官说道:“难道是统制大人发了善心,要收留他了?”
“都安静着点儿,”守门尉官脸一沉说道:“私下议论官长有违军法,明不明白?”
......
胡文广领着牟霆来到一个营帐中,换下他那身已经湿透的衣服,收拾整齐后再引着他去见杨牧云。
待进了杨牧云的大帐,胡文广便退了出去。
牟霆抬头一看,杨牧云正端坐在一条桌案前手拿一本书看得出神,帐内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牟霆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出言打扰杨牧云看书,大帐内一时静得出奇。
良久,杨牧云方放下手中书,朝牟霆一笑,目光看了看桌案边的一个矮凳,说了句,“坐吧!”
“多谢大人!”牟霆虽如此说,却并未就坐,依然立在那里。
“读过书吗?”杨牧云问道。
“读过......就是不多。”牟霆犹豫了一下说道。
杨牧云站起身,行至他面前说道:“说吧,你一直跟着我,求我收留你,目的何在?”
“小人......小人真的只是想追随大人,别无他意。”
杨牧云仔细看
着他面部变化,忽尔一笑道:“我不过是个带兵的,你一江湖人投入我的军营,受人约束,不怕乏味么?”
“小人对大人景仰之极,”牟霆眼帘微垂,说道:“心甘情愿供大人驱使,请大人明鉴。”
“牟霆,”杨牧云盯着他道:“在我这里,你要从一个大头兵做起,真的不觉委屈?”
“只要能追随大人左右,小人干什么都愿意。”
“哦?”杨牧云微微一笑,“看来你是拿定主意粘上我了,驱使你这样做的理由何在?”
“小人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跟着大人,”牟霆脸色坦然说道:“求大人收留。”
“你这是求我吗?”杨牧云眉毛扬了扬说道:“分明是在胁迫本官。”
“小人不敢!”牟霆面色微动,连忙垂下头去。
“难道不是么?”杨牧云道:“自那日我与你交手后,你就一直缠着本官,从本官的住处到大都督府,又到这军营。本官一再拒绝你,你就应该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可你却不,下着雨立于营门,让所有将士都看着,好显得本官待人刻薄,是也不是?”
“小人......小人......”牟霆被说的心头一紧,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事情到这个地步,本官除了把你请进来,别无他法,”杨牧云加重了语气说道:“你还敢说不是胁迫本官?”
牟霆心中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小人只想着追随大人,却不曾想给大人带来如此困扰,请大人治罪!”
“起来起来,”杨牧云皱眉道:“你又不是本官的部下,如何治你的罪?你要想达成心愿,就起来说话!”
“是,大人。”牟霆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立于一旁。
“你心中在想什么,别以为本官不知道。”杨牧云目光紧盯着他,“本官所部的主要职责是卫戍宫廷,你进来的目的是想入宫,对么?”
牟霆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等入了宫之后,你还是想见她......对不对?”
杨牧云的话使得牟霆浑身一震。
“牟霆,”杨牧云的目光似乎能直接透视到他的心里,“世事无常,她现在已成为王上的人,而且还有了王上的子嗣。你还要有非分之想么?你这样做,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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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牟霆使尽浑身力气辩驳道:“那日她已跟小人说的清清楚楚,而小人也再不作他想,大人明鉴。”
“呃,那你处心积虑纠缠本官,究竟何意?”杨牧云问道。
“大人,”牟霆一本正经的说道:“小人可以指天发誓,对她再无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若有一句虚言,让小人死于自己的刀下。”
见杨牧云听得认真,继续说道:“小人并不否认心里想要再见到她,不过并不是因为私情......”顿了顿,“她对小人说过,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王后一直想要对她不利。小人如果能随大人入宫,当好好的保护她,求大人成全!”
杨牧云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待他说完,便淡淡的说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强求。你心
中所念之人聪慧过人,定能够照顾好自己,你又何必一直心存执念呢?”
“大人,”牟霆言辞恳切道:“小人出身贫寒,除了父母外就只有她对小人最好。现小人父母双亡,除了她再没有可牵挂的人了。小人只求她一切平平安安的,就算搭上这条命小人也在所不惜。”
杨牧云见他态度赤诚,遂叹了口气道:“你的心情本官已经明了,可你知不知道,宫里并不只有本官这一支队伍戍卫。而是神翼、神勇、神策和本官的神武卫轮流卫戍宫廷。本官每次带兵入宫只有三日,你就算入了本官军中,也是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在她身边的。”
“小人知道,”牟霆下巴稍稍抬起,一脸昂然道:“哪怕只护卫她一刻,远远看她一眼,小人心中也就无憾了。”
“真是一个痴人,”杨牧云摇摇头,瞥了他一眼道:“也罢,本官就成全了你这一片心意。”
“多谢大人!”牟霆一脸欣喜,欲要再次下跪,却被杨牧云拦住。
只见这位神武卫都统制板着脸说道:“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须知护卫宫廷的除了我神武卫之外还有京抚司的人。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能有丝毫逾越。每个人各司其职,不得越雷池半步,你要是犯了宫里的规矩,连我也救不了你。”
“小人明白。”一想到会与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见面,牟霆心里就喜不自胜。
“好了,等会儿我会派人把你的情况上报给大都督府,等批复下来,你就是神武卫的人了,”杨牧云打量了一下他,“你武功不错,就留在本官身边当个贴身护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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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王宫中文华苑内,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在教授书中的文章,他的下面,坐着三名身穿大红锦衣、发束玉冠的少年。
最大的这个坐在左边,有十三四岁,痴痴呆呆的坐在那里听着,仿佛对老者讲的有些不知所云。
坐在中间的少年有十一二岁,对老者讲的东西很不耐烦,目光左顾右盼,一俟老者转过身,便偷偷把玩藏在袖子里的小玩意。
只有坐在最右边那个八九岁的少年听得最认真,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老者。
那老者便是大越的开国功臣,一代大儒,曾官拜丞相、冠服侯,位居文官之首的阮廌。当年与明军作战时,一篇《平吴大诰》写的洋洋洒洒,使每个安南的读书人读之都拜服不已。如今他六十多岁,早已致仕途。黎元龙为了儿子们的学业,专门派人把他请来教授儒家经典。
安南的读书人与大明一样,读的都是儒家经典。若论学问,自然要数阮廌第一,当年黎利起事时,他便起草了不少针对明军的檄文,极大鼓舞了安南义军的士气。大越立国后,他制定典章制度,恢复科考,功劳在文臣中最大,黎利和黎元龙对他都很尊敬。
阮廌今日教授的是《孟子》,在读了一段话后便向下面坐着的三个学生发问道:“这段话讲的是什么意思?”
黎克昌张大了嘴不知所云。
好在阮廌也知道这位二殿下有些痴呆,索性不去看他,对黎邦基道:“三殿下,你来讲一讲!”
第七百一十五章 宫苑风云
黎邦基很不情愿的站起身来,吭吭哧哧半天才很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先生,那些草民如何贵重了?难道说我父王比他们还要轻贱么?”
听了他这一番话,阮廌的脸色立时一沉,转向黎思诚道:“四殿下,你怎么看?”
黎思诚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昂然道:“君主如船,百姓如水,只有驾驭好舟楫,才能使船平稳的行于水上,不致倾覆。是故荀子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是这个道理。”
阮廌听得频频点头,赞道:“看来四殿下已明了其中的真谛。”又看向黎邦基道:“三殿下,你可听明白了?”
黎邦基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低声咕哝了一句,“巧言令色,就会拍先生的马屁!”
声音虽小,却被阮廌听入耳中,他也没有生气,抬高了语调说道:“为君者,当慎用民力。不然洪水滔天,一个巨浪打来,舟船安能稳于水上?昔年胡季犛篡夺陈氏之位,建号大虞,弄的天怒人怨,以至于明军打来,我大越百姓无人扶保他,使得他父子皆被明军活捉,新立之朝转眼即灭,不是一个很深刻的教训么?”
“先生说的极是,”黎思诚应和道:“想当初先祖起兵,反抗大明统治,我大越百姓群起响应,是以大越得以复国。也是全赖民力支持了。”
“四殿下说的不错,”阮廌微微颔首,“先王起事于蓝山,初时不过几百人,以大义感召我大越的黎民百姓,于是纷纷投效于先王帐下。转眼便众至数千。大明派监军马骐领兵一万来征剿先王,还是大越百姓闻风相报,得以让先王从容布置,把明军引至洛水。先王一声令下,我大越百姓无不奋勇向前。明军人虽多,却士气低落,战斗一打响,望风披靡......”一提起当年的事,阮廌的神色便激动起来,说的眉飞色舞,“是役大胜,马骐率残兵撤退。蓝山军生势大振,吸引了更多的大越百姓前来归附,很快队伍又发展到两万多人。”
“先生,”黎思诚道:“大越的百姓帮助先王,而不去帮明军,所以我们一次次的打胜仗,大越也就复国了。”
“正是!”阮廌捋须说道:“要知道大明乃是天朝大国,国力军力无不远超我大越,硬拼是不成的,得借助百姓的力量才能成就大事。这也就是民为重的本源,谁争取到了百姓的支持,谁就能开朝立国。先王深谙此道,所以才成此大业。殿下们须得谨记,一定要善待百姓,这样才能立国长久啊!”
“先生,思诚记下了。”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完全把另外两个人晾在一边。黎克昌也就罢了,黎邦基听的浑身不自在,想插话却找不到机会。立时心头火起,拿起桌案上的砚台朝黎思诚掷了过去。
黎思诚正专心向阮廌答话,丝毫没有防备旁边会有一物飞来。砚台去势甚急,不偏不倚正中黎思诚额角。
黎思诚啊哟一声双手抱头一脸痛苦的伏下身子。
阮廌大惊,叫了一声“四殿下”,便上前察看他的伤势。鲜血顺着黎思诚的指缝溢了出来。
“快,叫御医——”阮廌大喊。
这时杨牧云领人巡视到此处,一听有人在里面大喊,便连忙带人冲进了文华苑。
“这位将军,”阮廌一见杨牧云,怔了
怔,便一把扯住他道:“四殿下受伤了,快叫御医过来。”
“御医院离这里尚远,哪儿来得及叫人过来医治?”杨牧云急道:“还是赶紧把四殿下送过去好,这样不至于耽误治伤!”说着上前一把将黎思诚抱了起来,飞一般出了文华苑。
阮廌犹豫了一下,赶忙跟了过去。
......
御医院在王宫的东南角,路程不近。杨牧云提气拔足飞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那里。
见是四殿下受伤,御医院院正亲自过来诊治。
“四殿下伤得如何?”杨牧云担心的问道。
御医院院正姓崇,是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只见他一脸凝重的看看黎思诚的伤口,轻吁一口气道:“四殿下伤的不重,涂抹些金疮药好好休息一阵子即可痊愈。”
“那就好。”杨牧云听了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赶紧和崇院正一起为黎思诚包扎上药。
“四殿下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崇院正向杨牧云问道。
杨牧云还未及回答,就见阮廌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
“四殿下......四殿下他怎样了?”阮廌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
“唔......原来是老丞相。”崇院正慌忙上前见礼。
“崇院正不必多礼,”阮廌一摆手急问:“四殿下现在究竟如何?”
“先生,”黎思诚待杨牧云给他包扎好伤口,挣扎着站起执礼道:“不过是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的。让您担心了。”
“四殿下你不可乱动,”阮廌忙上前拉着他坐下,“牵动了伤处就不好了。”
“先生,真不碍的,”黎思诚脸上勉强挤出一分笑意,“还请先生不要将此事告知父王。”
“四殿下,”杨牧云拱手道:“我来时已经见有人匆匆向明慎殿的方向去了,应该是去禀告王上的。”
此言一出,阮廌与黎思诚面面相觑。
“先生,”还是黎思诚先开口说道:“不过是一件小事,要是父王问起来,您就说是我不小心自己磕碰到的,千万不要提及三哥哥。”
阮廌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
不多时,黎元龙便在一众太监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了御医院。
杨牧云、阮廌、崇院正急忙上前见礼。
“臣参见王上——”
黎元龙的脸色有些发青,目光盯着阮廌问道:“老丞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王上......”阮廌刚一开口,就听黎思诚抢着道:“父王,是儿臣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不怨先生。”
“是这样吗?”黎元龙目光看向阮廌,
“这个......”阮廌垂下眼帘,不知该如何回答。
黎元龙目光又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躬身说道:“王上,臣带人巡视到文华苑,听到里面有人大叫,便冲了进去。见是四殿下受了伤,便赶紧把他送到御医院来,别的臣一点儿也不知道。”
黎元龙哼了一声,走上前仔细查看儿子的
伤处,却见黎思诚头上虽缠上了纱布,可还是能看到额角、脸侧有点点墨斑。遂眉头一皱,看向崇院正,“你说说,阿诚究竟是被何物所伤?”
“禀王上,”崇院正思忖了片刻说道:“四殿下额头上有一寸许长的创口,像是被尖锐的硬物所伤,刚来时伤口周围沾染了墨迹,臣仔细清洗过了才涂药包扎的。”
“你都听到了?”黎元龙又看向自己的儿子,“难道桌角上都染有墨迹么?”
“父王......”黎思诚垂下了头。
“老丞相,”黎元龙的目光最后落在阮廌身上,“你曾教导过孤’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你乃先王和孤都敬重的人,还望你实话实说,不要有何隐瞒孤。”
“王上,”阮廌抬起头说道:“是三殿下他把一块砚台扔向四殿下,才导致他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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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安宫内,阮氏英脸色铁青,正狠狠的教训跪在地上的黎邦基。
黎邦基一脸不服气的在向她抗辩着什么。
“都是阮廌老儿偏向那个贱种,”黎邦基大声说道:“压根对孩儿不理不睬,孩儿气不过,这才......”
“住口!”阮氏英呵叱道:“你还敢犟嘴,你出手把人伤了就是你不对,上次你把他推进了水里就已经惹了你父王老大不快,这次当真要你父王狠狠惩戒你么?”
“他一个贱婢的儿子凭什么抢我风头?”黎邦基越说越不服气,“还让阮廌老儿把我晾在一边,没把他砸死算是便宜了他。”
“你......”阮氏英气得浑身颤抖,抓起锦榻上的金如意没头没脑的朝儿子头上打去,“本宫先打死你这个孽障!”
“王后娘娘,”瞿嬷嬷见了,连忙上前拦住她劝道:“王后娘娘息怒,现在不是教训三殿下的时候,这件事王上一定会知道的,得想个什么法子应对才是。”
“本宫能有什么法子?”阮氏英喘了几口粗气说道:“他自己惹的祸,自己去跟王上说去,要打要杀,全凭王上好了。”
“不过打伤了一个贱婢生的贱种而已,值得母后你生那么大火吗?”黎邦基嘟囔道。
“闭嘴,你是想把本宫气死吗?”
“哎呀,三殿下,你就少说两句,”瞿嬷嬷忙对黎邦基道:“看把娘娘都气成什么样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黎邦基梗着脖子道:“他就是个贱种,怎能与我比?还对我要打要杀,至于么?”
“三殿下......”看他这样子,瞿嬷嬷自己都恨不得上前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好让这位跋扈的三殿下清醒清醒,遂道:“三殿下,奴婢问你,以娘娘的王后之尊,为何王上不封你为世子?”
“这......”黎邦基微一错愕便道:“那是父王觉得我还未加冠,未及册封。”
“三殿下说的对,也不对,”瞿嬷嬷道:“王上当年还不及你大时,就已经被先王册立为世子了。而大殿下未加冠时,也因当时杨氏贲为后,被王上立为世子的。可王上独独为何迟迟对殿下你置之不理呢?”
黎邦基语塞。
“嬷嬷你对他多说什么?”
第七百一十六章 王之言行
阮氏英没好气的说道:“总有一天,这个孽障会拖累我们整个阮家。”
“娘娘您先别动气,”瞿嬷嬷劝慰她道:“三殿下不过是一时糊涂,凡事讲透了他也就明白了。”把黎邦基从地上拉了起来,缓声说道:“三殿下,奴婢问你一句,这宫里究竟谁最大?”
黎邦基看看自己的母亲,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自然是父王。”
“对了。”瞿嬷嬷笑了笑道:“看来三殿下心里还是明白得很。娘娘虽贵为王后,但也是王上册封的。之前王上废了杨氏贲和大殿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三殿下没有坐到王上的位置,那最后的结果就难说得很。譬如说王上,在还没继位之前,先王是属意开郡公黎思齐的,而王上当时被封为梁郡公,朝中无人能看好他继任大位。开郡公为人有胆有识,很是能干,在先王与明军作战受挫,跟明军将领王通讲和时,他自告奋勇,前往明军那里做人质。因此很受先王赏识,先王立国后,让开郡公摄行国事。一时开郡公府上门庭若市,无人怀疑他将来继承大位。”
“那为何后来继位的会是父王呢?”黎邦基问道。
“你父王为人低调,会隐忍,并不与开郡公争锋,”瞿嬷嬷道:“开郡公管理政事,他就在孝道上做文章,日日去先王那里请安。先王病了,他就守在身边衣不解带,端汤喂药,关怀备至。”
“那先祖父是被父王的孝道感动了,才传位给父王的么?”
“是,也不是,”瞿嬷嬷回答的模棱两可,“开郡公后来势力越来越大,在亲自率军讨平宁远州土酋刁吉罕后,威望达到极点。当时先王的身体不好,因此朝野一直盛传先王欲禅位给开郡公。”
黎邦基听得入神,不再插口问话。
“可开郡公终究没能继承大位,”瞿嬷嬷看着黎邦基,“三殿下可知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这......”黎邦基挠挠头,“我就猜不透了,嬷嬷快说吧!”
瞿嬷嬷一笑,“开郡公输就输在做事不知进退,犯了先王的大忌。先王对外宣称病重,一概人等统统不见。他却按捺不住,竟然带兵闯入宫中。先王大怒,立时废了他的储君之位,紧接着册立你父王为王世子。后来你父王继位后将他贬往它处,一代雄杰,曾经叱咤风云的开郡公离开东京没几年,便郁郁而终!”
“嬷嬷,”黎邦基默然片刻问道:“当时开郡公为什么要带兵闯进宫里呢?”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瞿嬷嬷说道:“当时说什么的都有,一种说法是王上已然薨逝宫中,有人秘不发丧。开郡公怕被人夺了储君之位,这才提兵入宫,不成想却弄巧成拙,被先王视为欲弑君谋位。因此丢了继承大位的机会。”顿了顿,话音一转,“三殿下,奴婢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您明白。您为人行事最好还是学学王上当年,低调一些的好。王上的性格怜悯孤弱,最恨人飞扬跋扈。吴充媛就是看到了这一定点,每每和她儿子在王上面前作楚楚可怜状,以博得王上同情。三殿下可不能入了她人圈套而不知啊!”
“可是......可是要我在那个贱种面前低头......”
“你不寻衅滋事也就是了,哪个让你低头?”阮氏英叱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动辄欺负幼弟,被你父王看在眼里,好让你父王讨厌并疏远你吗?”
“我......我......”黎邦基张口结舌。
“好了,娘娘,您别再训斥三殿下了,”瞿嬷嬷又劝了劝阮氏英,对黎邦基说道:“三殿下,您要是体恤娘娘的一番苦心,也为了自己的将来,现在就去王上那里,向他请罪,并郑重的向四殿下道歉......”
“什么?”黎邦基睁大了眼,“你要我给那个贱种道歉?”
“你还嘴硬,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阮氏英瞪视着他叱道:“你把人家砸得头破血流,还不该道个歉么?”
“他娘不过是个充媛,我要是向他道歉赔罪,那不是丢了阿娘的面子吗?”黎邦基抗辩道。
“三殿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眼看母子俩越说越僵,瞿嬷嬷又来打圆场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您可不能让娘娘难作。您要是一直硬下去,别说与世子之位无缘,就连娘娘的王后之位也坐不稳了。”见他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劝道:“三殿下,何必与人争一时意气呢?待您真正成为了王上,要惩治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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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元龙端坐在自己的寝宫里,旁边的吴氏玉瑶将黎思诚搂在怀里抹着眼泪说道:“王上,想来三殿下也是无心之失,您就不要再追究了。”
“不成,”黎元龙沉着脸道:“他竟然敢在老丞相面前明目张胆的朝自己的弟弟动手,哪里还有做兄长的样子?孤要是不好好惩戒他,这宫里面就没个规矩了。”
“可......可三殿下毕竟是王后娘娘所生,”吴氏玉瑶抽泣了几声说道:“臣妾请王上看在王后娘娘的面子上,别再追究此事了。”
“是啊,父王,”黎思诚也道:“儿臣不过受了点儿小伤,现在已无大碍,求父王不要为难三哥哥。”
见他这么说,黎元龙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轻抚着黎思诚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孤不能不管,不然他以后再欺负你怎么办?”
“不会的,”黎思诚摇摇头道:“都是儿臣不好,在先生面前对答过多,让三哥哥插不上口,情急之下这才......”
“你不用再替他辩解了,”黎元龙摆摆手,“为人兄长者怎能有如此度量?这样下去怎生得了?孤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三人正说着,就见孙士淼和杨牧云匆匆走了进来。
“王上......”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黎元龙不悦的看了他俩一眼,“孤不是让你们把阿基给孤带来这里吗?”
两人神色有些古怪,孙士淼上前一步道:“王上,王后娘娘她亲自带着三殿下来了。”
“哦?”黎元龙眉毛一挑,冷笑一声,“很好,看她有什么要跟孤说的。让他们一起进来。”
......
阮氏英领着黎邦基一进来,就让他跪在了地
上。
“王上,”阮氏英抬头对黎元龙说道:“臣妾疏于管教,以至于阿基在人前失态,做下错事,请王上惩处!”
“嗯,”黎元龙凝视着他们母子俩,目光最后落在黎邦基身上,“你知道错了么?究竟错在何处?”
“儿臣......儿臣......”黎邦基偷眼看看黎思诚母子,又看看阿爹威严的目光,遂一咬牙说道:“儿臣不该拿砚台扔向阿诚,以致他受伤!”
“你承认就好,”黎元龙冷哼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向亲弟弟下此狠手,给孤说来听听。”
“是先生......他向着阿诚,”黎邦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儿臣不忿,这才忍不住......”
“忍不住去伤人,对么?”黎元龙冷冷道:“阮大学士的学问乃我大越第一,孤自小也是由他教授。他待人一视同仁,从未有所偏向。你倒说说,他如何向着阿诚?”
“......”
“你说不出来,是吗?”黎元龙盯着他道:“那孤来给你说,阮大学士当时在引一段孟子的名言,要你们讲讲自己的看法,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我......”黎邦基为之语塞。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黎元龙揶揄道:“你是如何上阮大学士课的?”
“王上,”阮氏英开口欲为儿子解围,“阿基他还小,对圣人之言理解不深,也在情理之中。”
“你倒会为自己的儿子开解,”黎元龙冷冷看了她一眼,“若论年纪,他难道比阿诚还小?阿诚他讲的头头是道,你不虚心向弟弟请教,反而因妒伤人,这是谁教你的?”
黎邦基垂下头去,不敢看父亲。
黎元龙站起身来,看着他道:“’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什么意思?”
黎邦基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声也不敢吭。
“杨卿,”黎元龙目光看向立于一旁的杨牧云,“你读过书,你来讲讲,这是什么意思。”
“是,王上。”杨牧云侃侃说道:“这是《尚书?君陈》里的话,是君陈讲给周成王听的。孝就是孝敬父母,友于兄弟就是要对兄弟友爱。把这孝悌的道理施于政事,就可以德大治天下。”
“嗯,”黎元龙点点头,“杨卿年纪轻轻,竟然知道此言的出处,不错,是这个道理。”转向跪在地上的黎邦基,“你都听明白了?”
“儿臣......儿臣明白了。”黎邦基嗫嚅道。
“你身为孤的儿子,一言一行当作臣民们的表率,”黎元龙说道:“阿诚是你的弟弟,你当兄长的难道不应该关爱他吗?他学识比你强,你就应该虚心求教,怎能以手中硬物相向?这哪里还有一点儿像兄长的样子?对自己兄弟都能下的了狠手,又如何去对待下面的子民?你真应该去好好去反思一下了。”
见父亲的语气有些缓和,黎邦基忙道:“是,儿臣知错,求父王惩处。”
“王上,”吴氏玉瑶在一旁开口道:“三殿下已经知错了,求您不要再惩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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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安南世子
“是啊,父王,”黎思诚也帮腔道:“三哥哥不过是一时冲动,您不要打他......其实儿臣也有不对的地方。”
“你看看,”黎元龙道:“人家不念旧恶,一致开脱于你,你难道不感到惭愧吗?”
黎邦基深深俯伏在地,不敢再说一句话。
“王上,”阮氏英开口道:“阿基做出这样的事,臣妾甚感羞愧,您不论怎样责罚他,臣妾都不会有一丝怨言。”
黎元龙轻轻叹了口气,“你身为王后,乃后宫之首,一言一行关乎她人表率。阿基是你的儿子,就更应该严加要求,不然,别人就会说孤有所偏私。”目光看向杨牧云,“杨卿——”
“臣在。”杨牧云上前拱手道。
“你把阿基带下去。”黎元龙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打二十板子,一板也不能少,去吧!”
“这......”杨牧云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孤难道说得不明白吗?”黎元龙抬高了声调。
“杨统制......”孙士淼朝他使了个眼色,“王命已下,还不遵照执行?”
“是。”杨牧云转向黎邦基,也不去拖拽他,只说了句,“三殿下,请!”
黎邦基身体有如筛糠般颤抖,却并不起身。
杨牧云心中暗叹,又请了一次,见黎邦基还不起来,便老实不客气的把他架了起来。
“慢着,”黎元龙又叫住了他,“孤不许你因为他是孤的儿子而手下留情。”
“是!”杨牧云架着黎邦基退了出去。
......
“啊......”一声声惨叫传了进来,王后阮氏英的脸颊一阵阵抽动。俗话说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便是如此了。她几次欲出言请求,但嘴唇动了动,生生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王上,”吴氏玉瑶看了阮氏英一眼,向黎元龙请求道:“三殿下还小,打几下也就是了。再打下去恐他吃不消啊!”
黎元龙微微颔首,向孙士淼使了个眼色。孙士淼会意,退了出去。
“十五......”杨牧云怕手下不知轻重,亲自执杖,板子高高举起,落下也不很轻,但并不至于伤筋动骨。黎元龙交待不许手下留情,他不敢过于留手。每一板子拖得时间都很长,他看看宫门内没有动静,再一次举起了板子,“十六......”
还未落下,就见孙士淼匆匆由宫门里出来。
“杨统制......”听到他的声音,杨牧云松了口气,放下板子。
“王上不让再打了。”孙士淼看看脸色惨白、疼得满头是汗、面容扭曲的黎邦基,摇摇头道:“快叫两个人,把三殿下抬进去。”
......
黎元龙看看趴在担架上,大声小气叫唤着的黎邦基。向杨牧云问道:“杨卿,打了多少下啊?”
“回王上,”杨牧云拱手道:“一共是十五下。”
“嗯,”黎元龙目光一闪,“看来杨卿很会掌握火候嘛!”
阮氏英赶紧来到担架旁,眼中噙着泪掀
开儿子的衣衫,底下穿着一条裤子上隐隐浸出了血渍,禁不住解下来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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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阮氏英轻声抽泣,黎元龙叹道:“王后,把阿基带回去好生医治,这几日就在你那里闭门思过吧!”
“谢王上!”阮氏英欠了欠身,拉了儿子一下。
黎邦基忙少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谢父王。”
“等好些了,”黎元龙看了他一眼道:“把《尚书?君陈》那句话抄一百遍给孤看。”
“是。”黎邦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却神态恭谨的应道。
眼看着阮氏英母子退了出去,黎元龙脸上露出一抹倦色,瞥了吴氏玉瑶母子和孙杨二人一眼,摆摆手,“你们也都退下吧!”
“是,王上。”
杨牧云刚转过身,就听黎元龙说道:“杨卿,你留下。”他的心不由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他觉得我下手重了,要跟我算账?”
寝宫里就剩下了黎元龙和杨牧云两人。
杨牧云心里一阵忐忑,偷偷看了看黎元龙,见他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心中稍安。
“杨卿,”黎元龙先开了口,“你来我大越有些日子了吧?”
杨牧云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便道:“回王上,臣来此不过数月,蒙王上恩典,得以在王上身上身边效力,是臣的荣幸。”
“你很能干,”黎元龙道:“太尉与大都督都对你赞誉有加,孤观你也非常人。尤其是带兵,不过短短时间就把神武卫整肃一新,不容易啊!”
“臣资历尚浅,当不得如此赞誉,”杨牧云道:“方才臣对三殿下亲自执杖,手重了些,请王上降罪!”
“杨卿不必自责,”黎元龙微微一笑,“孤看得出来,你手下留情,虽然打得阿基皮开肉绽,但孤知道,他伤的并不重。这不过是打给孤看的,而且你每一板间隔不短,看来是料定孤会派人制止,对不对?”
“臣不敢,”杨牧云垂首道:“三殿下行为虽有不妥,但二十板子有些重了,请王上明鉴!”
“孤只不过是想杀杀他骄横的气焰,”黎元龙道:“省的他以后再惹出事端。”话音一转,“不要再提他了,孤问你,孤的这几个儿子你都见了,觉得如何啊?”
杨牧云听了心中跳了一下,这可不好回答,忙道:“臣只是一个四品都统制,如何能谈及王上的家事?殿下们不是臣可以置喙的。”
“这里只有你和孤,你胆说无妨,”黎元龙道:“孤决不会怪罪于你。”
“王上,”杨牧云仍然言辞闪烁,“您春秋正盛,殿下们尚且年幼,谈论起来还为时尚早啊!”
“唔......”黎元龙轻轻吁了一口气,“朝臣们又上表请立世子了,孤不好一再回避,但又不好决断,因此想听听杨卿的意见。”
“臣只是个带兵的,”杨牧云推脱道:“这样的大事臣不好说。”
“东京诸卫的将领中,唯杨卿是读过书的,引经据典,见识不凡,”黎元龙道:“非一般粗鄙武夫,因此见解应该与常人不同,孤只是想听一
听你心中所想,你就不必再推辞了。”
“王上,”杨牧云见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道:“大明天子立嗣,依据的是皇明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才能使得国祚绵长,社稷相安呐!”
“未见得吧?”黎元龙轻轻一笑,说道:“孤闻大明太祖皇帝驾崩后,皇太孙朱允炆继位。他的叔叔们不服,燕王打着靖难的旗号起兵,历经四年,攻入京都。得继大统,是为太宗。后太宗崩逝,仁宗继位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继而宣宗立,他的叔叔汉王也学太宗欲起兵靖难,可是却失败了。成王败寇啊!不值一提。他们又哪里遵照什么皇明祖训了?天朝大国如此,我大越与其相比,不过一小国,禁不起这样的动荡啊!”
“王上忧虑的是,”杨牧云道:“容臣多一句嘴,后宫已立王后,而王后又有了三殿下。若王上属意他人为世子,那将置王后于何地?”
“哦?”黎元龙额头微微蹙起,“你的意思是欲立世子,先把王后给废了?”
“臣不敢,”杨牧云一听这话脑门一绷,连忙道:“臣只是为大越社稷着想,别无他意。”
“你说的不错,”黎元龙深深叹了口气,“就算孤有别的想法,王后也断不会让她人之子成为世子的。”
杨牧云默然垂首。
“杨卿觉得邦基可堪造就么?”黎元龙又问。
“臣不敢说。”
“你但讲无妨,孤赦你无罪。”
“王上,”杨牧云道:“臣斗胆问一句,朝中支持三殿下为世子的人应该不少吧?”
“这个你不必问,”黎元龙道:“你只管说说自己的想法。”
“是,”杨牧云侃侃言道:“三殿下乃王后亲生,占据宗法之理。朝中大臣纵然反对,也不好提出有力依据。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三殿下有阮相支持,王上不可不虑啊!”
“你是说孤还要看阮炽的脸色不成?”黎元龙脸色微动。
“王上,”杨牧云道:“如今大越立国不过二十年,与外界的关系未稳,尤其是和大明......若是能得到大明的支持,王上还有什么顾虑的呢!”
“嗯......”黎元龙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忽然抬头看向杨牧云,“杨卿在大明可有办法见到大明皇帝吗?”
“臣惭愧,”杨牧云道:“臣在大明微不足道,如何能上达天听呢!”
“杨卿何必过谦,”黎元龙笑了笑道:“那日你带了大明王总督身边的方参将来做成了一件大事。可见还是很有办法的。我大越愿为大明藩属,希望大明能够接纳......”
这番话一说出来,杨牧云不禁心中暗骂,“你想立自己中意的儿子为世子,又不想得罪阮家的势力。这才把主意打到大明那里,好让大明皇帝下一道旨意,这样名正言顺。自己又不用担压力......”
见他脸色变幻,黎元龙止住话头,问道:“杨卿,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杨牧云定了定神道:“王上,现在我们与大明的关系并未真正缓和啊!”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夜雨风寒
黎元龙微微一笑,“大明乃天朝上国,是不会死抱着过去的一点儿恩怨不放的。孤以往派的使节都被赶了回来,可孤并不气馁,大明那边赶一次孤再派一次也就是了。杨卿文武双全,与大明修好之事由你去做,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提到重回大明,杨牧云的心里就涌起一丝激动,要是以身为安南臣子的身份去见朱祁镇的话不知会是一副什么场景。但是承认安南为藩属,就再无恢复交趾行省的可能,这位年轻有为的大明皇帝能答应吗?他心里没底,于是道:“王上,臣资历尚浅,出使大明恐有不妥,请王上三思。”
“这个杨卿不必担心,”黎元龙道:“孤会派朝中一位大臣作为正使,你当副使好了,即便出使大明没有所获也没有关系。孤相信经过一次次表明心迹,大明皇帝定会解除对我大越的敌意。”
这位安南王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杨牧云不敢再推三阻四,只得道:“那臣勉力为之。”
黎元龙点点头,“这事孤也不急于一时,总得和朝中大臣商量过后挑一个合适的日子出使,孤先对你说说也好使你有个心里准备。若你能不辱使命的话,孤会重重的封赏于你。”
“谢王上。”
“好了,你下去把,”黎元龙道:“记住孤与你所说的话万不可说给第二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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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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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安宫。
崇院正给黎邦基上好药后,正欲告辞离开,却被阮氏英叫住。
“崇医正,”阮氏英一脸的忧色,“阿基他伤的要不要紧?”
“回娘娘,”崇院正说道:“三殿下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歇息几天就好,请娘娘放心。”
“真的不要紧吗?”阮氏英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个姓杨的打我儿打得那样卖力,都快把我儿给打死了。”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娘娘勿悲,”崇院正劝他道:“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那位杨统制深谙杖刑之道。板子落下看似凶狠无比,可大部分力道在击打在三殿下身上之时就已经卸去了,所以三殿下的伤并不重。”
未等阮氏英再开口,瞿嬷嬷便道:“多谢崇医正告知,您这一说,娘娘这心里呀就宽敞多了。”对阮氏英道:“娘娘,奴婢去送送崇医正。”
“嗯。”阮氏英轻轻点了点头。转向趴在榻上大声小声叫唤的黎邦基去了。
瞿嬷嬷回来时,阮氏英正坐在榻边和儿子说着话,看起来两人的气色都好了些。
“崇医正回去了?”阮氏英问道。
“是的,娘娘。”瞿嬷嬷回道,又补了一句,“奴婢塞给他了一袋银子。”
“嗯,”阮氏英下巴轻点,凝视着黎邦基道:“还疼不疼?”
“好......好多了。”黎邦基展开拧结的眉头说道。
阮氏英叹了口气,“希望今后你的脾气能收敛点儿,不要再招惹你父王生气了。”
黎邦基咬了咬牙,“父王偏心,我不过仍了那贱种一下,他却让那姓杨的打了我这么多板子......哎哟!”原来是胳膊被母亲狠狠拧了一下。
阮氏英脸一沉,“你要是再敢胡说,本宫也要打你板子!黎思诚也是你父王的子嗣,你叫他贱种,不是在骂你父王吗?”
“我......”黎邦基下面的话生生憋了回
去,涨的满脸通红。
“是呀,三殿下,”瞿嬷嬷也劝道:“你要是再出言无忌的话,被小人学了去给王上听,可就要吃更大的苦头了。”
阮氏英瞪了儿子一眼,“以后嘴里不许胡说,要是被本宫听到了,不用你父王出面,本宫先责罚你。另外,你见了克昌和思诚,定要以礼相待,不许摆架子。”
黎邦基哼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他处。
“本宫的话你听到了吗?”阮氏英抬高了声音,一脸严肃道:“你又不是世子,身份就和他们一样,凭什么趾高气扬的?”
“可我是您的儿子,”黎邦基不服气道:“您可是正宫王后,而他俩的阿娘不过是什么贵人充媛......”只听“啪——”的一声他话还未说完脸上便重重的吃了个耳光。
黎邦基捂着热辣辣的脸颊一脸错愕。
“这浑话不准再说,”阮氏英厉声道:“原来那杨氏贲也是王后,你不知道吗?可这又能怎样?王上一句话就把她给废了。连宫里也不许待,你想让本宫也落的如此下场么?”
“三殿下,”瞿嬷嬷也在一旁劝道:“您现在所要做的是讨取王上欢心,只要把世子之位握在自己手里,还怕别人再给你脸色看吗?”
————————————
夜晚,一个黑影飞速蹿至仁安宫的宫墙下,“噌噌——”几下便跃上墙头。看看下面无人,那个黑影便一跃而下。刚朝着仁安宫冲出没几步,突然火光大起,无数京抚司的侍卫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将那个黑影团团围住。
抓刺客的声音响彻夜空。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抽出利刃砍翻了一名侍卫,想要脱身,来路已被堵死。人影翻飞,数柄大刀闪着摄人的寒芒朝他身上划了过来,那人不想束手就缚,拼死抵抗。
他武功不弱,以一敌众,勉强还能招架的住,可时候一长便不行了。数招过后,他连伤几人,可自身也受了两处刀伤。眼看他再也抵敌不住,忽然“蓬——”的一声,一个圆球从墙外掷入,瞬间碎裂开来,一时烟尘四散,所有人眼睛感到一阵刺痛,忙闭上眼挥刀护住自身,待得侍卫们睁开眼再去看时,那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快追,不能让他跑了。”一名侍卫首领叫道。众侍卫纷纷冲出仁安宫,沿着甬道两边追寻。
火把闪烁,神武卫的官兵们也适时出现,和京抚司的侍卫们一起四处搜索刺客。
王宫内乱成一团,这时老天也来凑热闹,漆黑如墨的夜空降下了雨滴,不大会儿工夫雨便下得大了起来,把很多火把都给浇灭了。搜索无法再进行下去,只能作罢。
王宫东关台值宿室内,杨牧云一脸严肃,正在给一人上药并包扎伤口,那人正是牟霆。他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如何?”杨牧云给他包扎好后问了一句。
“还好,死不了。”牟霆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偷偷去仁安宫做什么?”杨牧云厉声问道。
牟霆默然片刻道:“大人,你把我交出去吧!小人决无怨言。”
“我若想这样做,又何必救你?”杨牧云道:“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我想杀了他们母子俩。”牟霆讲出这句话时脸上泛起一抹红潮。他口中的母子俩指的是阮氏英和黎邦基。
“为什么?”杨
牧云的目光眯了起来。
“他们对阿瑶娘儿俩不利,”牟霆道:“我想除去他们。”
“胡闹!”杨牧云斥道:“你以为宫里跟江湖上一样吗?拔出刀子就能解决问题?”
“我......”牟霆一怔。
“这件事情不大,而且已经揭过,”杨牧云道:“你忽然毫没来由的横插一刀,不怕害了他们娘儿俩吗?”
“......”
“仁安宫戒备森严,是那么好闯的?”杨牧云皱着眉头教训他道:“你要失手被擒,王后会拿你大做文章,把你押到王上那里说是吴氏玉瑶派你来行刺他们母子,你这不是害了充媛娘娘吗?”
牟霆一震,“我不会被他们生擒的,死也不会。”
“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杨牧云哼了一声道:“要知道王后与充媛因为两位殿下而生了龃龉,你适时出现在仁安宫欲行刺王后跟三殿下,会让人怎么想?再说你虽然刚入我神武卫,以为无人能认出你么?你是我的人,而我与充媛娘娘和四殿下一向走的很近,整个下来会牵连多少人,你知道吗?”
一番话说的牟霆出了一身冷汗,“小人......小人不曾想这么多。”
“你呀......”杨牧云摇头苦笑,真有些后悔收留他了。
“大人,那现在该怎么办?”牟霆忧心忡忡道。
“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再露面了,”杨牧云说道:“看事情会走到哪一步吧!希望王后将此事低调处理,这样大家都可以糊弄过去了。”
“大人是怕王后会将此事告到王上那里?”牟霆看着他复杂的脸色一拍胸口道:“要是真这样的话,大人您就把小人交出去,小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扯上任何人。”
“你以为这一切还会由得你辩驳么?”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待着,没有我的话决不准再轻举妄动。”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胡文广匆匆过来道:“小舅舅,那个老太监又来了。”
“孙公公?”杨牧云霍的站起身,“快,快带我去见他。”
......
“杨统制,”孙士淼这次见了他没有往日般那样客气,“宫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还能安卧于榻么?”
“哎呀,是孙公公,”杨牧云装作懵懂的说道:“在下刚从东边巡视归来,被雨淋湿了衣服,准备换一身,就听说西面的仁安宫出了事。王后娘娘和三殿下怎样了?刺客可抓住没有?”
“你就别多问了,”孙士淼不耐烦道:“快随咱家去见王上,等见了王上你再问吧!”
在漆黑的夜雨中,杨牧云随孙士淼沿着甬道穿过几座庭院,便来到了黎元龙休息的养心院内。
一进到里面,杨牧云便听到了阮氏英一阵阵的哭泣声,心不由咯噔一下,这位王后娘娘的动作还真快,刚闹完刺客,便跑到王上这里哭诉来了。
当下垂首入内,向着黎元龙与阮氏英行了个大礼道:“臣参见王上,王后娘娘。”
“杨卿,不必多礼,”黎元龙问道:“可抓住了刺客没有?”
“回王上,”杨牧云心中早有说辞,便道:“臣得了消息赶紧从东边赶来,正带人搜索中,相信应很快就有结果。”
黎元龙闻听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就听阮氏英哭了起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雨夜刀声
“是臣妾不好,”阮氏英哭泣道:“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儿子,以致招来人报复......”
一番哭诉使得杨牧云心里一沉,果然这个女人要以此来大做文章。
“人还没有抓到,你不要想太多。”黎元龙劝慰道。
“臣妾自当上这个王后,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阮氏英抽抽噎噎的哭诉,“臣妾一人承受也就算了,还连累了阿基,居于深宫还让刺客摸了进来......王上,您废了臣妾吧,这样臣妾和阿基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见王后哭得梨花带雨,黎元龙只得好言抚慰,并对杨牧云道:“杨卿,宫里出了刺客,竟然还能深入王后的寝宫,你一定要把他给孤找出来。”
“是,王上。”杨牧云默默的退了出去。
......
夜色越发阴沉,雨仍下个不停。杨牧云出了黎元龙的寝宫,正要往回走,忽听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扭头看时,见是孙士淼。
“杨统制,”孙士淼一脸肃然的上前冲他朗声说道:“王上让咱家知会你一声,天亮前一定要把人抓到。”
“唔......在下明白了。”
孙士淼看看四下里无人,又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杨统制,你可要斟酌清楚了,可不能把自己陷进里面呀!”
“孙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士淼嘿嘿笑了几声,“王后娘娘可是不依不饶的,想蒙混过去没个交待可是不成。刺客能够进入仁安宫,应该是对宫里的情形了如指掌,你要不要在自己内部查一查?”
“孙公公莫非是风闻到了什么?”杨牧云的目光一闪,“还请孙公公说的再仔细些。”
“杨统制多心了,”孙士淼一笑,“咱家只是替你着想,你是向着吴充媛和四殿下的,可不能让一个人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
“多谢孙公公指教,在下心中有数。”杨牧云不动声色的说道。
......
雨水顺着杨牧云的眼帘淌了下来,他却连眨也不眨一下。孙士淼的话似意有所指,使他的心情立时变得沉重起来。莫非他知道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回到自己在东关台的值宿室,黄总制和柯总制带着人正站在那里候着。一见杨牧云到来,便一起上前禀道:“大人,我们都搜索过了,没有抓到那个刺客。”
“呃,”杨牧云心事重重的问了一句,“真的都搜索过了,没有一处遗漏?”
黄总制与柯总制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柯总制先开了口,“回大人,只有各位嫔妃娘娘的住处没有仔细查勘。可......”
“本官知道了,”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大家不可松懈,严加巡察,以防刺客再次摸进来。”
“是!”黄总制与柯总制齐齐应了一声,带领手下人去了。
......
杨牧云刚进入值宿室,就见胡文广与莫不语一脸惊惶的迎了过来。
“小舅舅,”胡文广先开口说道:“牟霆不见了。”
“什么?”杨牧云的心骤然一紧,“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胡文广摇摇头,“方才我进去看他时,发现床上已然没了他的踪影......”
胡文广话还没有说完,杨牧云就冲进了内室,伸手一摸床上的被褥,还有余热。便对胡莫二人说道:“他应该还没走远,快追!”
......
雨越下越大,就像天上的银河决了个口子一般,倾泻个没完。
清漪苑,吴氏玉瑶和黎思诚都没有睡,在灯下说着话。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吴氏玉瑶轻抚着他头上的伤处一脸怜爱的问道。
“不疼了。”黎思诚的头轻摆了几下说道。
“你呀,”吴氏玉瑶伸指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说道:“凡事就爱冒尖,怎能不惹人妒?看看,吃亏了吧?”
“是他的回答不中先生的意,”黎思诚嘟起小嘴说道:“这能怪谁呢?我是吃了亏不假,可他也没便宜到哪儿去。父王还命杨统制打了他二十板子呢!”
吴氏玉瑶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道:“可你想过没有,现在有你父王护着咱娘儿俩。可要是哪一天你父王不在了,谁来保护咱们呢!”
“阿娘的话好生奇怪,”黎思诚眨着眼睛说道:“父王好好的,怎会说不在就不在呢?以后等我长大了,就不用父王保护了。我来保护阿娘,好不好?”
“好——”吴氏玉瑶脸上漾着笑意,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甜的。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幕,吴氏玉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阿娘,你怎么了?”黎思诚见她脸色有异,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黎思诚一惊,刚想喊叫,嘴就被母亲死死的捂住。他诧异的扭头看去,只见母亲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窗外的人影一闪,不知怎么就进到了屋里。那人的目光与吴氏玉瑶对视,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良久,吴氏玉瑶叹息一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正是牟霆,只见他道:“我投到了杨大人麾下,现在已是神武卫的人了。”
“我知道,”吴氏玉瑶默默的说了一句,“你不该深夜来这里的,要是被人知道了,对你对我都不好。”白日里,她曾见到牟霆随同杨牧云一起巡视宫禁,见到牟霆的目光时,她有意避开。
“我去仁安宫时被人发现,”牟霆说道:“不能再在神武卫里待下去了,此番过来是见你最后一面。”
“你去仁安宫做什么?”吴氏玉瑶脑海中一闪,惊问:“现在宫里在到处搜寻的刺客,难道是你?”
“我想去杀了那阮氏英母子俩,”牟霆道:“不想却被人发觉...... ”
“你想杀了他们?为什么?”吴氏玉瑶的眸子睁得老大。
“只有杀了他们,你们才会过上安生日子。”
“胡闹!”吴氏玉瑶一脸惊恐,“你莫非是不想要命了,敢去刺杀王后?”
牟霆长叹一声,“自从得知你入宫后,我便生无可恋。若能用我这一条命来换你一生平安,我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现在别说这些了,”吴氏玉瑶急道:“你快走,赶快离开这里,不然的话,等天一亮就来不及了......”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阵桀桀怪笑,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他走不了了。”
“是谁?”牟霆低吼一声。
屋内霎时又多了一个人。那人身穿浅紫色衣袍,头戴高山巾,目光如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副阴险狡狯的笑意。
“你是京抚司的?”牟霆的眼睛眯了起来,杨牧云曾告诉过他京抚司的人穿戴及服色。
那人目光一转,阴恻恻的笑道:“吴充媛指使人刺杀王后娘娘和三殿下,已证据确凿......”
“你胡说!”牟霆拔出利刃朝那人砍去。
那人侧身避开,反手抽出腰间胯刀,和牟霆战在一起。一时间,屋内劲风大作,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屋外,风骤雨急,把金铁交鸣声给掩盖住了。
吴氏玉瑶拉着儿子躲至一边,惊恐的看着屋内两个男人打斗。那人正是京抚司千尉招文娣,是京抚司内少有的一流高手,一手“破风十三刀”很是厉害。
本来牟霆的武功在他之上,可由于有伤在身,不免打了个折扣,和他交起手来只能勉力招架。
“呼——”寒光一闪,劲风大起,招文娣使出了“破风十三刀”第十式“梅花赛雪”,铺天盖地的刀气朝着牟霆席卷了过去。
“锵——”的一声,牟霆举起利刃奋力挡了一下,身子一晃,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招文娣精神大震,一式更为凌厉的刀法向牟霆劈了过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眼看牟霆避无可避,就要丧命在招文娣的刀下。突然他的手腕倏忽一翻,手中利刃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招式穿过了招文娣凌厉的刀幕。
招文娣瞳孔一缩,只听“噗噗”两声,招文娣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他的面孔开始变得扭曲,鲜血顺着他捂在胸口的指缝里不断溢出。
牟霆的身子晃了一下,他的胸前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刀口,血水喷涌而出。
“牟哥哥......”吴氏玉瑶惊叫一声,正欲上前扶他。
却听牟霆一声大吼,“别过来。”
吴氏玉瑶怔怔的站住,正不知所措间,就听有人一声叹息,“看来我来晚了。”她霍然转身,只见杨牧云不知何时来到了屋内。
“杨大人......”
杨牧云飞身上前,点了牟霆胸口几处大穴,先为他止住了血。
“杨统制,”招文娣用了很大的力气指着牟霆嘶声道:“他就是闯入仁安宫的刺客,快......快把他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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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千尉说错了吧?”杨牧云目光微动说道:“你夜里擅入充媛娘娘这里欲对娘娘和四殿下不利,我的手下牟霆见状为了保护娘娘和四殿下,与你奋力打斗,以致受了重伤。”
“你......”招文娣瞪大了眼睛。
“不错,”吴氏玉瑶也看着他道:“你鬼鬼祟祟的来这里做什么?要不是杨大人和牟护卫,我和阿诚说不定已遭了你的毒手。”
“阿娘说的对,你是坏人。”连黎思诚也指着他叫道。
“你......你们......”招文娣脸上的肌肉开始颤抖起来,身子晃了几晃就扑通倒地,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气绝。
“他死了?”牟霆问道。
杨牧云点了点头。
“噗——”一口鲜血自牟霆嘴里喷出。
“牟哥哥——”吴氏玉瑶忙扶住他惊道:“你怎么了?”
牟霆顾不上给她答话,喘息一声朝杨牧云道:“大人,我是不成了。”
“你别这样说,”杨牧云一脸凝重的握住他的手,“我可以把罪名都安在这个死人身上,不会波及你的,你一定要停住,我可以为你治伤。”
第七百二十章 龙舟大赛
“不,大人,”牟霆眼中的光芒似乎在逐渐消散,“我伤在心脉上,已经没的救了。”
“杨大人,”吴氏玉瑶眸中噙着泪水,忽然叩伏在地,“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会尽力,”杨牧云的目光看向窗外,雨已渐停,无边的夜幕似乎透出一抹晨曦,喃喃说了一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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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抚司千尉招文娣的尸体和牟霆的尸体被一起放在了黎元龙的面前。
据吴氏玉瑶哭诉说,招文娣欲对他们母子不利,幸亏神武卫牟霆赶到,两人激斗一番,双双同归于尽。杨牧云的口供与吴氏玉瑶相同,连黎思诚和清漪苑宫女的供述也别无二致。
黎元龙闻听大震,立即命黎简去彻查招文娣的家人以及背后是何人指使。阮氏英就在旁边,心中暗暗纳罕,招文娣是她暗中派去监视吴氏玉瑶的,怎么会突然对他们母子发难。可偏偏无人能提出辩驳的理由,除了杨牧云外,没人知道牟霆和吴氏玉瑶之间的关系。任谁也不会想到,神武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会深夜去到清漪苑里与一位充媛会面。
黎简很快将调查的结果报给黎元龙,由于其中牵涉到王后,他的言辞不免闪烁。
黎元龙见此事与阮氏英有关,便命黎简不要讲出去。然后他借口清漪苑不太安全,让吴氏玉瑶搬进了庆芳宫。明白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要封其为妃的前奏。阮氏英本想稽着宫里闹刺客把这祸水往吴氏玉瑶身上引,谁知把招文娣引出来背了锅。看着黎简禀报黎元龙时躲避自己的样子,肯定是暗地里把她作为招文娣的主使给供了出来。虽然王上暂时不会把她这个王后怎么样,但之后会对她更加疏远了,一想到这儿,阮氏英便忧心忡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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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牟霆的鲁莽而引发的危机就这样揭过去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五,安南和大明一样,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都会过端午节,不过他们管端午节又叫正阳节。这一天,无论官民,家家户户都会包粽子,饮雄黄酒,门前悬挂菖蒲、艾蒿驱邪。官府组织人赛龙舟。使杨牧云感觉如同置身大明一样。不过安南的粽子是用芭蕉叶包的,不同于湖州粽子使用苇叶包就。安南的粽子不但有圆形的,还有方形的,这让杨牧云感到十分新奇,一问才知道,这取的是天圆地方之意。安南人认为,圆形粽子代表天,方形粽子代表地,天地合一,大吉大利。和大明一样,安南粽子里也包有糯米、绿豆、猪肉和胡椒粉等,不过味道十分独特;粽子的外形呈四方,另外使用横竖两根竹篾扎起来,外形像田地,代表新年五谷丰登的意思,而猪肉则表示出入兴旺。
在升龙江上赛龙舟是端午节的重头戏,在安南王黎元龙的授意下由大都督府出面,东京十二卫每卫各自选派人参加,当然还有一些民间的队伍来凑热闹,可无一支能与东京十二卫争锋,每年的优胜者都是东京十二卫中的一支。
杨牧云自小在湖州时也见过赛龙舟的热闹场面,不过参与其中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感到兴奋不已。说实话,划龙舟他并不在行,但能够在旁摇旗呐喊一番也足够让他乐呵了。
升龙江边人山人海,大家都来观看赛龙舟的场景,其中也少不了美貌的少女少妇,为自己中意的人和龙舟队呐喊加油。
“你不下去一展身手吗?”郑玉特地打扮一新,对着杨牧云笑着说道。
杨牧云摇摇头,“黄总制也柯总制他们都是操舟的老手,由他们出面组织并挑选人手就行了,我过去做什么?没的添乱!”
“大人即使不会划船,那在上面擂鼓也成呐!”柯总制听见了他的话笑着说道。周围的一众神武卫将士也跟着起哄。
“擂鼓这事由莫不语替本官代劳就行了,”杨牧云笑着推脱,“他在整个东京十二卫中是最魁梧高大的,站在上面也最有生势......”
杨牧云的话把莫不语吓了一跳,他连连摆手,“大人,你知道俺是最容易晕船的,龙舟这么窄,俺上去连站也站不稳......”
“这里又不是大海,你晕个屁船,”杨牧云笑骂,“你要敢畏缩不前,我就把你扔到这江里去。”
众人一阵哄笑。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王上来了——”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目光齐齐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果然,一片飞扬的旌旗朝江边而来,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开路,紧接着是步兵护卫两边,一头大象上的伞盖下端坐一人,正是黎元龙。
一见安南王亲临,所有军民人等呼剌剌跪倒了一片。
郑可和丁列两位军界大佬连忙上前恭迎。
黎元龙从大象上下来笑着对他们道:“孤只是过来看看热闹,你们不必惊慌,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王上,”郑可上前一步说道:“臣和大都督命人在高处搭建了一个台子,那里视野开阔,王上可移驾那里观看。”
“嗯......好!”黎元龙微微颔首,这时从两顶宫轿上下来两人,分别是阮氏英和吴氏玉瑶,她们一左一右立于黎元龙的身侧。
这一幕看在杨牧云眼中,心中暗道:“看来王上对吴充媛是恩宠得紧,连出来看龙舟都让其随侍在旁。这分明是把她抬高给王后看的。”
远远看去,阮氏英与吴氏玉瑶言笑晏晏,就如同一对好姐妹,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
黎元龙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登上高台,火铳锣鼓齐鸣,由这位安南王率领,开始隆重的祭天仪式。仪式完毕之后,开始进入赛龙舟的环节。每一艘龙舟都有一人庄重的将一大盘粽子倾入江中来祭江神。
之后桨手、锣鼓手,旗手各就各位,整装待发。
这安南的龙舟大概有五六丈长,每艘龙舟三十人,舟上人均除去上衣,露出健硕的肌肉。每艘龙舟的颜色不同,上面人头上缠着和龙舟颜色一致的布巾。
神武卫的龙舟是黑色,所以舟上人头缠黑布,旗手打着神武卫的黑虎旗。莫不语站在龙舟上,就像是一尊铁塔。
待一声号炮声响,所有龙舟如离弦之箭般沿着江面向前飞驰而去。
江两岸的观众发出山呼海啸一般
的呐喊声。
黎元龙坐在高台上微微笑着说了一句,“好!”
一艘艘龙舟在江面上你追我赶,看的人心神激荡。
“郑爱卿,丁爱卿,”黎元龙笑着问道:“去年是神翼卫一举夺魁,今年你们看优胜者会是谁呢?”
其时刚开赛不久,所有龙舟的差距并不大。一时还分辨不开。
郑可笑道:“去年神翼卫是由蔡统制亲自甄选人参赛。而如今蔡统制跟随副都督阮晟去了占城,又带去了神翼卫中不少精锐,所以今年再想赢可就难了。”
“你不说孤倒忘了,”黎元龙道:“这段时日占城的战事胶着,阮晟没能打开局面,不知郑卿可有什么良策?”
“王上,”郑可面色一正说道:“我大越北撤时,留驻在占城的兵马本就不多,而副都督阮晟只带了五千人前去应援。这点儿兵马是难以打开局面的。”
“你的意思是继续增兵喽?”黎元龙沉吟道。
“王上,”这时丁列开口说道:“现在朝中正讨论与大明修好入贡一事,占城是大明的属国。那摩诃贵来能够有如今的声势,其中少不了大明背后的支持,我大越若增兵占城的话,会引起大明不悦,对两国修好不利啊!”
“那依大都督该当如何?”黎元龙道:“我大越将士流血牺牲征得的土地,就这样白白放弃了不成?”
“王上,”丁列道:“依臣看不如派一支军队南下化州,驻扎在占城北境,与驻守在毗阇耶的兵马遥相呼应,以减轻副都督阮晟的压力。在与大明关系修好之前,还是不要大举进攻占城的好。”
丁列的话音刚落,就听郑可冷笑一声,“那与大明修好之后呢?我大越就可以大举进攻占城了?到时大明皇帝要我大越将士全数退出占城,那又该当如何?”
“太尉大人,”丁列乜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是对占城念念不忘啊!怎么?你还想亲自挂帅,再去征讨一次占城不成?”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黎元龙连忙做起了和事佬,“两位爱卿,今日大喜的日子,就不要再做这无谓之争了,国家大事自可拿到朝堂上去争论。到时群策群力,定会拿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来。”
一听王上发话,两人的脸孔都转向一边,不去看对方。
黎元龙轻咳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孙士淼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王上,老丞相也来了。”
“哦?”黎元龙直了直身子,吩咐道:“快把老丞相请到孤这里来。”
......
“老臣拜见王上。”阮廌着一身儒服,向着黎元龙拜了下去。
“老丞相不必多礼!”黎元龙忙上前扶住他,“你来为何不知会孤一声,孤好派人接你过来。”
“老臣已经致仕,就如闲云野鹤一般,”阮廌说道:“如何敢扰了王上的雅兴。”
“老丞相这话说的太生分了,”黎元龙道:“你是国之柱石,还是孤的老师,而且教导孤的孩儿,无论何时何地,孤都应以礼相待。”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分胜负
“王上过誉了,老臣愧不敢当。”
孙士淼搬过来一张椅子,放置在黎元龙左首。
黎元龙眼前一亮,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聘聘婷婷的上前,扶着阮廌在椅子上坐下。
她约摸十六七岁年纪,双眸似水,带着一丝朦胧的雾气,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那样的让人心动。
黎元龙看的有些痴了,“这位是......”他禁不住问了一句。
“哦,”阮廌这才反应过来,介绍道:“她是老臣自小收养的义女,随老夫姓,单名一个露字。”
“阮露,唔......”黎元龙喃喃说道。
阮氏英眸光一转,笑道:“没想到老丞相收了这么一位漂亮的义女,不知可许了人家没有?”
“回王后娘娘,”阮廌道:“阿露年纪尚小,老臣并未给她说亲。”
阮氏英一笑,走上前拉着阮露的手问道:“妹妹多大了?”
阮露的俏脸一红,有些羞涩的垂下螓首。
“再过一个月,她就满十六岁了。”阮廌替她答道。
“十六了呀,也不小了,”阮氏英眨眨眼,“很多女子像妹妹这么大时就已经嫁人了。”转向阮廌,“老丞相,她怎么跟着你来了?”
“回王后娘娘,”阮廌说道:“老臣致仕在家时,都是阿露她照顾老臣的饮食起居,此番老臣奉王命来京教导诸位殿下,并未带她过来。这不过端午节么,阿露她给老臣送粽子来了。”
“妹妹仅仅是给老丞相送粽子来了吗?”阮氏英笑道:“别是一来就不走了吧?”转向黎元龙,“王上,老丞相在宫里教导王儿们,阮露妹妹照顾老丞相可不大方便呐!”
“这有何难?”黎元龙笑了笑道:“孤让她入宫也照顾老丞相便了。”
“妹妹,”阮氏英看着阮露喜道:“王上都发话了,还不赶快谢谢王上。”
“民女阮露多谢王上恩典。”阮露说着大大方方的朝着黎元龙欠身一礼。
“不必不必......”黎元龙说着想上前搀扶她,可想想不妥,便忍住了。
“王上您看,”只听丁列指着江面说道:“他们渐渐拉开了。”
众人的目光远眺过去,只见三艘龙舟逐渐脱离了开来,冲在了最前面。看旗号分别是神武卫、神勇卫和兴国卫的龙舟。紧跟着他们的是神翼卫和开运卫。
郑可叹了一声,“看来蔡统制带走了神翼卫的大部精兵猛将啊!他们今年是威风不再喽!”看了一眼丁列道:“看来今年的优胜者得在神武、神勇、兴国三卫中产生了。”
“太尉这话言之过早了些,”丁列淡淡道:“未到最后关头,一切都还未知啊!”
这时一艘白色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来,把一艘艘其他的龙舟都甩在了后面。不大会儿工夫,它就超过了神翼和开运两卫的龙舟,追上最前面的三艘。
“这是哪一卫?”黎元龙惊奇的问道。看看周围其他人,都一脸的惊讶,只见郑可说道:“回王上,这艘龙舟并不是十二卫的,也不是其他官府的,而
是白帆帮的。”
“白帆帮?”
“王上,”郑可解释道:“白帆帮是江湖上的一个航运组织,帮主叫梁磐,升龙江上的很多货物都是由白帆帮的船承运。”
“唔,”黎元龙点点头,“看来他们是卯足了劲要和十二卫一较高下,丁爱卿,你们是遇见对手了。”
丁列微笑不语。
————————————
升龙江两岸,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加油声。很多人追着江上的龙舟跑。杨牧云也不例外,他展开轻功跑到了所有人的前面,郑玉身穿长裙,像一朵云一样紧紧的跟在他身边。
江上,莫不语甩开膀子把鼓擂得震天价响。黄总制站在船头朝大家伙儿鼓气,“弟兄们,王上可在上面看着咱们呐!咱们再加把劲,一举夺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神武卫的名头。”
“总制大人,”一名桨手叫道:“您看,统制大人跑到前面去了......”
舟上众人的齐目看去,只见杨牧云在岸上奔得飞快,已跑到了所有龙舟的前面。
“都看见了吗?弟兄们,”黄总制喊道:“统制大人要咱们去追他,快啊!去追统制大人!”所有桨手大受鼓舞,大声喊着号子使劲划起了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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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翻腾,在所有龙舟后面留下了无数条细线。
......
台上观看的人目光逐渐被杨牧云吸引。
阮廌指着如飞一般疾驰的杨牧云道:“这人跑得好快,不知是哪家的后生?”
“老丞相在宫里没见过他吗?”黎元龙瞥了他一眼道:“他就是神武卫的都统制杨牧云啊!那日阿基与阿诚发生龃龉,就是他把阿诚抱到崇医正那里医治的。”
“呃,”阮廌恍然,“原来是那位少年将军,老臣当时心系四殿下的伤势,没有过多注意他。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竟是神武卫的都统制么?”
“老丞相,有志不在年高,”黎元龙笑道:“你别看他年少,可是文武双全,所有的儒家典籍,均有涉猎。”
“哦?”阮廌白眉一挑,“我大越出了这样的人才吗?不知他出自何人门下?”
“他不是越人,”郑可这时插口道:“是来自大明的汉人。”
“什么?”阮廌惊讶道:“他是明人?”难以置信的看看黎元龙,“王上,您竟然重用一个明人?”
“老丞相,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可是你教导孤的话。”黎元龙点点头,不以为然道:“只要他愿为我大越效力,孤就信任他。何必非揪着他明人的身份不放呢!”
“王上胸襟似海,老臣佩服!”阮廌道:“可神武卫是内四卫之一,担负着王宫戍卫,您把这支队伍交给一个明人,未免......”
“老丞相多心了,”黎元龙打断他的话道:“杨卿对孤忠心耿耿,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人。”
“是啊,老丞相,”吴氏玉瑶说道:“杨大人曾几次救了我和阿诚,可谓是尽职尽责。”
郑可也呵呵笑道:“杨统制是为我大越立国大功的人,不然王上也不会让他担任神武卫都统制一职。”末了,瞄了一眼丁列道:
“丁大都督,你说对吗?”
“嗯......”对郑可这句话,丁列也不好驳斥,于是道:“老丞相,此人素有文采倒是真的。前一段时日,本督带他北巡时,路经北江路慈山府,在那儿他借片刻停留之机,和当地的一位大儒进行激辩,辩论的内容就是老丞相的得意之作《平吴大诰》,听说驳的那位大儒哑口无言呢!”
“呃,那位大儒是谁?”阮廌问道。
“他叫付梓晋,不知老丞相可听说过?”
“付梓晋?”阮廌微微颔首道:“此人曾拜在老夫门下学习过一段时日,对儒家经典有较深钻研,不过此人性格刚直,不擅通变。因此不愿为官,专在家乡教书育人......怎么,以他的学问还辩不过这位杨统制吗?”
“这都是那位付梓晋的学生说的,”丁列道:“据说杨统制提起《平吴大诰》里的词句,说里面内容偏激,有很多不实之处,并一一指摘出来......本督是个粗人,个中详情不甚了解。老丞相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私下里找杨统制一问即可。”
“哦?还有这事?”黎元龙仿佛也来了兴趣。
“义父,”阮露眸光一闪,对阮廌说道:“全大越所有读书人都对您的《平吴大诰》敬仰得很,能够颇多指摘的女儿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他是明人,自然不会站在我大越的立场上看待事情,”阮廌冷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老丞相,”黎元龙目光炯炯的说道:“孤倒想听听他对《平吴大诰》有何见解,不知老丞相可否有兴趣与后生小子辩驳一番?”
阮廌微微摇头,还未应答,却见下面人群爆发出一阵彩声。原来冲在最前面的现在是两艘龙舟,一艘是神武卫的,一艘竟然是白帆帮的,两艘并驾齐驱,把其它的龙舟都甩在了后面。
“民间竟然有这样划龙舟的好手?”黎元龙越看越惊讶,“这白帆帮中的人物孤倒想见一见。”只见两艘龙舟上的桨手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在划,龙舟两侧水花四溅。
刚才众人议论了一番杨牧云,阮露便对他上了心,远远的仔细看去,见那位跑在最前面的年轻都统制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实在不能相信他会有多么渊博的学问。在阮廌耳边轻轻道:“义父,那位杨统制真的读过很多书吗?”
阮廌冷哼一声,“年轻人读书不求甚解,徒逞口舌之利。纵然阅览群书,也难有真知灼见。”
只听下面的人齐齐发出一阵惊呼,原来是两艘龙舟同时撞线。
......
“是俺们赢了!”这边莫不语扯开大嗓门挥舞着鼓槌喊道。神武卫的桨手们发出一片欢呼声。而那边,白帆帮的人也在庆祝胜利。
究竟是谁赢了呢?两边的人互相瞪视着对方,时而鼓噪,时而谩骂。要不是江水隔着老远,双方立时能打起来。
“怎么回事?”黎元龙在台上看的皱起了眉。
“王上,”郑可打听清楚了情况回禀道:“两艘龙舟同时到达终点,没有分出胜负。”
“什么?”黎元龙乐了,“这么多年孤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第七百二十二章 王的公断
这位安南王抬首说道:“去,把他们双方领头的带到孤这边来。”
......
白帆帮帮主梁磐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眼睛细长,身材中等,颔下留有短须,再加上一身剪裁合度的长衫,实在难以将他与一位江湖大佬联系起来。
这让杨牧云大感意外,至灵县集市小郑皓被人打劫时,他和郑玉曾得到过白帆帮的襄助。那时是与白帆帮的一个分舵舵主杜虎打交道。杨牧云还记得那个杜虎的模样,五短身材,但很结实健壮,一脸横肉,双目炯炯,阔口高鼻,头上寸草不生,他让人心中发毛的是,左脸上一道深深的、狰狞无比的刀疤,那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河盗水匪。与眼前这位斯文的梁帮主简直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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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磐见了黎元龙后,并未显得诚惶诚恐,而是大大方方的一揖,“草民梁磐,见过王上。”
黎元龙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就是白帆帮的帮主?”
梁磐目不斜视的回道:“正是!”
“你组建的龙舟队不错啊,”黎元龙说道:“远胜其他。”
“多谢王上赞誉。草民愧不敢当!”
“如今出了一件难事,”黎元龙看着他道:“你们与神武卫的龙舟同时到达终点,究竟是谁赢了呢?”
梁磐面无表情的答道:“民不与官争,既然同时到达,那自是神武卫赢了。”
黎元龙一笑,“梁帮主之意是讽刺孤处事不公了?”
“草民不敢。”
黎元龙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卿,这位梁帮主不想与你们争,你觉得如何呢?”
“王上,”杨牧云昂然道:“梁帮主的手下斗志昂扬,一路奋勇争先,能够与我们同时撞索,殊为不易。臣觉得,他们后发而先至,我们自愧不如,胜者自然是他们。”
“杨大人何必客气,”梁磐说道:“草民的龙舟并未领先你们分毫,这是事实。没赢就是没赢,这没什么可说的,草民及手下们很是服气。”
“梁帮主这话有失公允了,”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你的手下竭尽全力拼搏,并没有输。为何一言而抹杀呢?”
......
两人的争论让黎元龙感到有些惊讶,他对臣下们的争名逐利,已经习以为常。很多时候,为了一件小事,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甚至不顾身份,在朝堂上争的口沫横飞、面红耳赤。哪像眼前的两人,互相谦让,浑没把这拼尽全力得来的胜果当一回事。
“好了,你们不用再说了,”黎元龙微笑着打断了两人的话,“此事孤已心中有数。”
“请王上御裁!”两个人似很有默契的齐声说道。
“你们的龙舟是同时撞索的,这并没有异议,”黎元龙道:“孤也不能妄判......”顿了顿,抬高语调说道:“孤宣布,今年的胜者是神武卫与白帆帮。”
两人不禁一愕。难道今年赛龙舟的胜者是两支队伍?
“还不赶快谢恩?”孙士淼在旁提醒两人。
“王上的意思,草民的队伍胜了?”梁磐一时未缓过神来。
“天意如此,
孤不能违背,”黎元龙心情大好,“你们孤皆有重赏。”
“多谢王上。”两人俱各一喜,齐声道。
“好了,你们下去领赏吧!”黎元龙笑着看了一圈周围诸人,“看来孤今日是不虚此行啊!”
“年轻人不一味争强好胜,懂得谦让,很是难得。”阮廌看着杨牧云的背影捋须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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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公布,升龙江两岸呼声震天,都说王上英明。
神武卫和白帆帮的人都各自激动的抱成一团。
“杨大人,”下得高台,梁磐朝着杨牧云施了一礼道:“不知草民能否有幸请大人您去喝上一杯。”
郑玉飘然而至杨牧云的身边,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娇笑道:“牧云,你可是说好了,今晚来我家吃粽子的。”说着瞄了梁磐一眼。
“梁帮主,”杨牧云脸上略带歉意的说道:“本官已有约定,只得辜负你的好意了。”
“无妨无妨,”梁磐一笑,拱了拱手道:“改日也是一样,那草民就不打扰杨大人了。”
......
看着梁磐走远,杨牧云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位梁帮主可不是位寻常人物。”
“如何不寻常?”郑玉眨眨眼,“我瞧着他也没什么特别啊!”
杨牧云淡淡一笑,话音一转说道:“侯爷可能等会儿送走王上才能过来,我就先告辞了。”
“你要去哪里?”郑玉拉着他的胳膊不依道:“你得跟我一起走。”
“弟兄们还在等我呢!”杨牧云苦笑,“我跟你去哪里?你府上吗?你阿娘又不待见我!”
“你就这么怕见我阿娘吗?”郑玉璀璨的眸子凝视着他道:“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你们一家团聚,而我只是个外人......”
杨牧云话还没说完就被郑玉打断道:“牧云,在我眼里你就是我最亲最近的人,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要回去了。”
“你......你不会又要去你师父那里吧?”杨牧云心里一阵紧张。
“这你别管,”郑玉转过了身去,“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杨牧云怕她又使小性子,连忙道:“那我跟你去还不行么?我也好久没见侯爷了。”
“喏,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郑玉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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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郑府。
杨牧云与郑可及其家人同坐一桌,感到有些不大自在。太尉大人的家宴上就他一个外人,使他倍感拘束。
与大明不同,过节时安南的达官贵人家里并没有男女分席而坐的习惯,而是全家一起。
郑玉轻轻推了一下杨牧云,示意他给自己父母敬酒。杨牧云只得硬着头皮站起,待给郑夫人敬酒时。她对着自己一笑说道:“牧云你也不必太拘谨了,我与侯爷视你与自己的子侄一般,并没有把你当作外人。”
“多谢夫人。”杨牧云垂下眼帘不去与她的目光对视。
今日这位郑夫人对
他的态度颇好,甚为关心的问道:“牧云啊,你在我大越的事一直没有告知家里人吧?”
杨牧云轻轻嗯了一声。
“你现在也是堂堂正四品的都统制了,”郑夫人笑道:“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呢?这样,我派几个丫鬟去你那儿......”
“阿娘,”郑玉打断母亲的话道:“牧云可是整天泡在军营里,身边怎能带丫鬟呢?”
“哦?你不是说牧云已经在城中安顿下了住处吗?”郑夫人道:“把人送到那里不就成了?总不能牧云哪一天回去冷冷清清的......”
“多谢夫人的好意,”杨牧云忙道:“在下有随扈在身边的亲随,他们一直照顾在下。”
“那些个男人粗手笨脚的,怎么能伺候人呢?”郑夫人笑道:“我这几个丫鬟尚有几分姿色,而且善解人意,你愿意的话,收了房也成,等你家娘子过来,再定她们的名分不迟......”
杨牧云和郑玉听得脸上微微变色,郑夫人一番话看似对杨牧云关怀备至,实际上是让其她女人把他牵绊住,好使他与郑玉都不好再来往,看来她从心里还是没有接受杨牧云。
“阿娘,”郑玉心中一凉,有些不高兴的说道:“牧云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那怎么成,”郑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郑可道:“侯爷待他有如亲生儿子一样,我若不过问的话,那岂不是失礼?”
“阿娘......”郑玉强忍住气,正待顶母亲几句。却听父亲开口了,“夫人,这事以后再说,牧云第一次来这里过节,可得以礼相待。”举起酒杯,“来,本侯这里先干上一杯。”
杨牧云和郑昭连忙举杯站起,躬身向着郑可遥相一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爹,孩儿也敬您一杯。”小郑皓奶声奶气的也学着两位哥哥端起一个酒杯,捧至郑可面前。
小孩子可爱的样子把一桌人都逗乐了,郑可捋着胡须接过酒杯笑道:“阿皓大了,知道敬酒了。”
“阿皓,”郑夫人一脸怜爱的抚摸着儿子的头道:“你要是觉得闷的话,就去玩吧!”
小郑皓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摇摇头说道:“我不走,我要看着你们。阿娘,你可不要跟阿姐再吵起来呀!”
郑夫人微微怔了一下,“阿皓,你胡说什么,今天是过节的日子,我怎么会跟你阿姐吵呢?”
小郑皓撅起了嘴,“早上阿娘你就跟阿姐吵了一架,说不让她去找......”看了杨牧云一眼,收住了下面的话。
家宴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还是郑可开口笑道:“阿皓,你阿娘和阿姐那是在闹着玩呢!也就你当真了。”不动声色的举起酒杯对杨牧云道:“牧云,来,我们再喝一杯。”
杨牧云心内五味杂陈,也不知今天自己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与郑可又干了一杯。
为了缓解气氛,郑可说道:“牧云啊!王上是很看重你的,最近与朝臣们讨论想要你出使大明,你有什么看法?”
“侯爷,”杨牧云稳定了一下心神问道:“出使大明的事,已经定了吗?”
第七百二十三章 端午家宴
“唔,还未形成定议,”郑可说道:“不过应该很快就能达成一致,重要的是人选问题。阮相推荐了三人,内密院副使阮日,佥知内密院副使阮有光,还有佥知密刑院陶孟珙。”
杨牧云目光一闪,“看来阮相还是倾向于阮氏族人。”
郑可笑了笑道:“本侯推荐了你,王上不置可否,只说日后再议。”
“侯爷,”杨牧云道:“我是带兵之人,出使大明应该是文官的事情,怎么侯爷把下官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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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你文武双全,就不必谦虚了,”郑可说道:“自先王立国时起,我大越就把与大明天朝修好之事当作本国第一要务......”叹了口气,“整整二十年了,却一直未能实现。派往大明的使节无一不受到冷遇,而被赶了回来。若牧云能够襄助我大越与大明修好,当立第一大功......”
“皇上要是承认安南为藩属不早就承认了,何必拖这么多年?看来王上是要重新收安南为交趾的。”杨牧云心中暗道。遂皱了皱眉,“侯爷,请恕下官直言,现在派使节去大明并不是好的时机。”
“哦,此话怎讲?”郑可目光一动问道。
“侯爷,”杨牧云道:“现在大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征讨麓川上,而且很有可能在平定麓川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安南。现在通使修好必定不会被大明所接受。”
“呃,”郑可的脸色凝重起来,“难道我大越与大明之间一定要不死不休吗?”
“这个倒未必,”杨牧云道:“这就要看大明朝廷征讨麓川进行的顺不顺利了,如果大明军队进攻受挫的话。我大越当立即派出使节向大明奉表称臣,大明皇帝说不定会顺水推舟承认大越为藩属。”
“那要是大明顺利讨平麓川了呢?”郑可问道。
“那大越就应该积极备战了,”杨牧云道:“要是能够抵挡的住大明军队的进攻,大明才能认可大越的藩属国地位。”
郑可默然,他心中不得不承认杨牧云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大明宣德二年,明军损兵折将撤出了安南。大明宣宗皇帝朱瞻基心里是极不甘心的,但他初登皇位,又刚刚平定了汉王之乱,最重要的是巩固自己的地位与权力,安南的事他暂时是顾不上了。因此对于黎利派使前来,他只是申饬一番,要使节回去告诉黎利,只有陈氏子孙才能立为安南之王,其他人大明概不承认。过了一年之后黎利又派使前来,说是在安南遍寻陈氏子孙不着,请大明皇帝封他为王。朱瞻基登时就火了,这不是存心挑战他作为天下共主的权威么?他当即就想把安南来使撵回去,然后发兵征伐安南,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因为自永乐年起,大明一直南征北讨,对外战争不断,国力损耗巨大,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养生息,积蓄国力。所以朱瞻基压住心中怒火,只是发一道旨意,让黎利权署安南国事,但寻找陈氏子孙一事不能松懈。等于变相告诉黎利,你这个安南王只是暂时的,休想得到大明的承认。自那以后,安南每年派遣使节到大明请求正式册封,可大明皇帝一直置之不理。后来朱瞻基驾崩,他的长子朱祁镇继位,这位年轻的皇帝雄心勃勃,一心想恢复祖上荣光,就更不愿承认安
南为藩属了。
“那又如何?打就打,”年轻气盛的郑昭说道:“我大越精甲数十万,难道怕了他大明不成?”
“闭嘴,你知道什么?”郑可斥道:“跟南边的蛮人打了几个胜仗,就觉得不可一世了?他们能跟大明比吗?”
“是啊,阿昭,”郑夫人也道:“你阿爹前半辈子是在与明军的打仗中度过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明的厉害。我大越是个小国,是不能跟大明一直对峙下去的,与大明和解于国于民来说才是上策啊!”转向郑可,“侯爷,牧云年轻有为,又是明人,由他出使大明的话一定比他人更合适。”
“这个本侯说了不算,”郑可道:“需要王上最后的决断。不过听了牧云的一番分析,这次出使大明定然还是劳而无功啊!”
郑玉深深的看着杨牧云道:“牧云,如果王上真的派你出使大明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她故意抬高了声音,想是故意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果然,郑可郑昭都脸现异色,郑夫人更是直接斥道:“你一个女儿家,胡说什么?”
“我......”郑玉刚要顶回去,却被杨牧云截住话头,“你说这样的话,不是让侯爷与夫人担心吗?再说大越与大明关系微妙,一旦有变,可能就再也无法返回了。”怕郑玉再因为自己与家人闹出什么难堪来,便起身道:“侯爷,夫人,多谢你们的盛情款待。现天色已晚,下官该告辞了。”
“牧云何必急着走呢?”郑可笑着说道:“再多坐一会儿嘛!”
“不了,侯爷,”杨牧云道:“明日一早下官要入宫当值,现在得回去早做准备。以后若有机会下官再与侯爷共饮。”
“也好,”郑可目光闪烁,对着郑昭道:“阿昭,你替我送送牧云。”
“我来送牧云。”不待郑昭回应,郑玉起身说道。
“阿玉,你坐下,”郑可脸微微一沉,“让阿昭送牧云就行了。”
郑玉咬着嘴唇正要再说,却见杨牧云的目光向她望来,并微微摇了摇头,就忍了下去。
......
“杨大人,”郑昭送杨牧云到府门外时说道:“阿玉年轻不懂事,希望你......”
“我明白,”杨牧云不待他说完便道:“杨某只是出于侯爷的盛情才前来赴宴,并没有其它意思。我对大小姐始终是以礼相待,这个请郑兄与夫人放心。”
“那就好,”郑昭点点头,语气变得平缓,“我阿娘正在给阿玉说一门亲事,我不想因为你的原因而闹出什么误会。”
“郑兄多心了,”杨牧云淡淡道:“杨某是决不会让侯爷与夫人难做的。”
“嗯,”郑昭目光凝视着他,一抱拳,“那我在这里替阿爹阿娘多谢杨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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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个人走在街巷上,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节日里,人们走街串巷,到处一片欢声笑语。只有他,一个人孑孓而行。以往的端午节,他是和湖州府学的同学们一起度过,那段时光,很是令人难忘。他还记得母亲与姐姐一起包粽子
的情形,长长的苇叶在她们手里三两下就把糯米和其它馅料裹得严严实实,再在大锅里蒸个把时辰,那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经过数日连绵的阴雨,今晚难得出了月亮。那月亮弯弯的,再要过一段日子才会变得又大又圆。
出使大明的事黎元龙也与他提过,这次从郑可口里再讲出来,说明安南君臣已达成一致,就差定下人员和日子了。
“若是能很快出发的话,”杨牧云喃喃自语道:“一切顺利,到达大明京师应该就是八月了,到那时,就可以在北京城过中秋节了。”何启秀或许已经把自己的事传递给了远在京师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如此一来,朱祁镇也应该知道了自己的事。不知自己以安南使节的身份见到大明皇帝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想来不会太尴尬。他知道这位年轻皇帝的性格,志向远大,充满激情,一心想要恢复太祖太宗时的荣光。所以他是不会承认安南作为大明藩属的,在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天子眼中,重置交趾行省才是唯一可行的出路。如果这样的话,出使大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即使这样,黎元龙也会让这个错误进行下去。那自己呢?也要去配合这个错误吗?他陷入了深深思绪,良久,遂一声长叹,“这应该是一个契机,一个堂而皇之回到大明的契机,而在安南的一切就此结束。”想到这儿,他的步履轻松了些。
......
第二日黎明之前,杨牧云率领神武卫重新接掌了宫禁。又开始了熟悉而庄重的生活。看着与大明紫禁城相似而小很多的安南王宫,他心情有些复杂,或许不久他就要离开这儿了。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看出了他心事重重,不禁互相对视了一下,胡文广先开了口,“小舅舅,您有什么心事吗?”
杨牧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文广,不语。这些日子你们在这里的感觉如何?”
一听这话,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莫不语挠挠头说道:“俺觉得挺不错啊!大人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比在大明时威风多了。而且他们也都对俺毕恭毕敬的。”
“那要离开这里的话,你们会不会不舍得?”杨牧云的目光盯着他们问道。
“大人......大人您是又犯什么错误了吗?”莫不语奇道:“莫非那安南王要赶大人走?”
“不是,”杨牧云微微摇头道:“安南又要派去往大明的使节了,很有可能会选中我去。”
“啊?”莫不语和胡文广闻听又惊又喜,“大人(小舅舅)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回大明了?”
“如何?”杨牧云见他们脸色变幻,便道:“你们不愿意?”
“我们早就想回大明了,”两人异口同声,“能跟着您一起回去,再好不过。”
“是么?”杨牧云淡然一笑,“回到大明咱们可就不能像在这里那么威风了。”
“只要能跟着您身边,”两人齐声道:“无论怎样俺们(我们)都高兴。”
“那就好,”杨牧云淡淡道:“只要你们不后悔就行,我说的这些话你们要藏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讲。”
“是,大人。”两人兴奋的道。
第七百二十四章 林中谋划
安南朝堂上关于出使大明的朝议在经过几日争论后最终有了定论,郑可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出使大明的安南使节团正式成立,使节团里除了正使阮日,阮有光和陶孟珙两位副使外,并没有杨牧云的名字。
五月十八,安南使节团带上沉甸甸的贡品,离开了安南都城东京,踏上了向北去往大明的路途。
闻听这个消息后,杨牧云的心里有些失落。
这日,他在巡视宫禁之时,发现王后阮氏英和一年少美丽的女子有说有笑的去了仁安宫。不由心中微觉诧异。自从他护卫王宫以来有些日子了,宫内的妃嫔和有职司的太监大都已谋过面,可与王后阮氏英一起的女子却从未见过,而黎元龙最近也并未选过秀女嫔妃,这个女子会是谁呢?他心中一时有些疑惑,能够与王后一起并行的定非常人,难道会是王后娘家的亲眷?正在他暗自猜度的时候,更使他感到惊诧的事发生了,黎元龙这日也去了王后的仁安宫。要知这位安南王向来对王后不喜,杨牧云从未见他踏足过仁安宫。是什么原因让黎元龙破天荒来到阮氏英的居所,莫非与那美丽的女子有关?他命人私下里去仁安宫打探了一下,这才知道那女子叫阮露,是教授众位殿下读书的那位已致仕老丞相阮廌的义女。
阮廌虽与阮氏英都姓阮,可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阮姓乃安南第一大姓,就如同中原的张王刘李一样,在安南很是普遍。
“难道阮廌把自己的义女献给王上了吗?”杨牧云心想。但看起来又不像,黎元龙并没有正式封阮露一个名分,也没有在宫中指定一个地方供她居住。在阮氏英把阮露带进仁安宫后,他后脚便来了,整的跟偷情一般。
数日后,黎元龙一道旨意颁了下来,说阮廌之义女阮露文章辞句华美,特拜为礼仪学士,教导宫里的妃嫔。这让杨牧云感到大惑不解,王上喜欢一个女人,纳入后宫封一个品阶也就是了,拜为礼仪学士是什么意思?安南宫廷里没有女官,因此阮露这个封号显得尤为突兀。经过进一步打探杨牧云才了解到,原先阮露是作为一个侍妾来到阮廌身边的,可阮廌觉得自己年事已高,不忍心耽误了青春貌美的阮露,便收她做了义女。或许个中缘由也已被黎元龙查知,曾与人做过侍妾的女子是不能堂而皇之收入后宫的,这样会被朝野耻笑。所以这位安南王才出此下策,用了一个女官的封号把阮露暂时留在了宫中。
阮露入宫后一直待在王后的仁安宫,黎元龙便也经常出入那里,显得与阮氏英的关系好了许多。杨牧云看的明白,王后此举是笼络王上的一个手段,以分其对她人的宠爱。
果然,没过多长时候,一直悬而未决的世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六月,黎元龙颁旨大赦国内,立黎邦基为王世子。诏曰:建储所以固本,立嫡所以正名。此社稷远图,国家大计也。王子邦基玉宇金相,英姿秀发,既有宜君宜王之望,当正以嫡以贵之名。敬告先祖,敕立其为王世子。
此诏一下,以阮炽为首的阮氏族人弹冠相庆,一直因为立储而引得安南朝局争论不休的形势暂告一段落。
杨牧云心下暗自叹息,世子的确立进一步巩固并壮大了阮家在安南朝堂的势力,使有的人变得被动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尉郑可。
安南的六月,骄阳似火,使人的身
心也变得躁动不安。杨牧云待得傍晚天气变得凉爽了些,才带着人出来巡视宫禁。
凉风阵阵拂面而来,杨牧云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震。可身边的莫不语却不住的喊热,这也难怪,他和胞兄莫不言之前一直混迹在大明的北疆,对闷热潮湿的安南气候自然很不适应。就连胡文广也不住的擦拭额头的汗水。
杨牧云整了整身上的衣甲,对身后窃窃私语的亲兵卫队高声道:“弟兄们,都精神着点儿,身上的衣扣都给我扣严实了,要是本官见谁衣冠不整,就别怪我军法从事。”
“大人,”莫不语咧了咧嘴,“天也太热了,大家伙儿还衣甲齐身,这不得捂出痱子来呀!”
“闭嘴,”杨牧云脸色一寒,“你再多说一句本官就先抽你十鞭子。”接着抬高了语调昂然道:“本官身上的衣甲可曾卸下?再让本官听到有人叫苦,本官就让他裹三层甲胄绕宫城十圈。”此言一处,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
杨牧云领着队伍走在宫城的甬道内,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太监,他满脸堆笑的朝杨牧云施了一礼,“请问您可是杨统制?”
“正是,”杨牧云止住了脚步道:“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那太监说道:“请统制大人借一步说话。”
“唔,”杨牧云迟疑了一下,“公公有事就在这里讲吧!”
那太监看看他身后的亲兵卫队,向他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统制大人,四殿下......四殿下他......”
“四殿下怎么了?”杨牧云闻听心头一紧。
“四殿下有些日子没见大人您了,有些话想对大人您讲,”那太监说道:”就几句话,不会耽误大人您的公事。”
“四殿下在哪里?”杨牧云的目光朝前看去。
“就在不远处,”那太监转过了身去,“请大人随我来。”
“嗯......”杨牧云想了想对身后的都尉李岘说道:“你带着人先走,本官随后便来。”
“是。”李岘应道。
......
杨牧云随那太监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一片绿树成荫的园子里。
杨牧云见园中山石堆叠,树木参天,不由放慢了脚步,一脸警惕的道:“公公,四殿下呢?”
“就在前面。”那太监头也不回的道。
杨牧云暗暗握紧了刀柄。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一条幽深的小径走去,走不多远,只见忽然从树后闪出一个倩影。杨牧云退后一步,正要拔刀出鞘,就听那太监说道:“阿桑姑娘。”
杨牧云目光一凝,见突然出现之人是个宫女,而且是吴氏玉瑶身边的阿桑。
“你怎么才来?”阿桑话语中似有责怪之意,看看杨牧云,塞给那太监一个袋子道:“好了,你去吧,记住这事万不可对别人说起。”
那太监捏了捏那袋子,笑道:“阿桑姑娘放心,小的决不会吐露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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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太监走远,阿桑方道:“杨统制,请随我来。”
“是淑妃娘娘要见下官吗?”杨牧云不禁
问了一句。
阿桑点点头,领着杨牧云朝林内深处走去。
自吴氏玉瑶搬入庆芳宫后,随之也被黎元龙封为了淑妃。
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了一个小亭,亭内一女子头戴帷帽,风姿绰约,虽看不清面貌,但杨牧云还是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阿桑来到那女子面前躬身一礼,“娘娘,杨统制到了。”
“嗯,”帷帽上的轻纱微微抖动,就听吴氏玉瑶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在外面仔细盯着,不可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是,娘娘。”阿桑应了一声去了。
“杨大人,”吴氏玉瑶隔着帷帽上的薄纱看了杨牧云一眼,“请里面坐吧!”
“多谢娘娘,”杨牧云定在那里没动,“下官站在这里聆听娘娘吩咐。”
“杨大人客气了,”吴氏玉瑶看着他,缓缓说道:“杨大人数次救过本宫与阿诚,还妥善安置了牟霆的后事,本宫这里感激不尽,请受本宫一拜。”说着便真盈盈的拜了下去。
杨牧云连忙上前拦住,“娘娘万不可如此,实在折杀下官了。有什么事娘娘请讲,若本官做的到,一定在所不辞。”
“杨大人,”吴氏玉瑶眸光闪烁,似有泪光隐现,“王上的诏书您听说了吧?”
“嗯,下官略有耳闻。”
“黎邦基已被封为了世子,”吴氏玉瑶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日登基为王上,一定不会放过我母子,求大人救我。”
“娘娘,”杨牧云轻轻叹了口气,“下官官卑职微,怕是爱莫能助。”
“杨大人文武双全,连王上都对你甚为倚重,”吴氏玉瑶苦苦哀求道:“还望杨大人不吝赐教,指给我母子一条明路。”
“娘娘,如今王上健在,您何必如此悲观?”杨牧云道:“王后是不会对您和四殿下怎么样的。”
“本宫与王后积怨已久,邦基与阿诚也甚是不和,”吴氏玉瑶轻轻啜泣道:“要是他们掌管了大权,我们母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娘娘......”见吴氏玉瑶啜泣不止,杨牧云知道若不开口帮她现在就无法走脱了,于是道:“如今世子名分已定,娘娘若是顾虑今后的事,不妨以退为进。”
“如何以退为进?还请杨大人指教。”吴氏玉瑶止住了啜泣看着他道。
“娘娘和四殿下与其在宫内担惊受怕,不如直接向王上请封。”
“请封?”
“对,”杨牧云说道:“三殿下既已被立为世子,四殿下那是要封君的。娘娘这就去请王上赐四殿下一个封号,以此表明与王后并无争储之心。”
“那......本宫这样做了,王后会放过我们母子吗?”吴氏玉瑶迟疑道。
“至少娘娘已释放出了善意,不是吗?”杨牧云宽慰她道:“最好娘娘再为四殿下请一块封地,这样等四殿下大了,娘娘找机会和四殿下一起到封地去,离开东京这是非之地,岂不是好?”
杨牧云这番话让吴氏玉瑶陷入了沉思,她思忖了良久方道:“这样果真行得通吗?”
第七百二十五章 清化之行
“王心难测,”杨牧云说道:“娘娘莫非还抱有什么企盼不成?”
“不不,”吴氏玉瑶咬了咬嘴唇,“只要能保阿诚平安,我什么都会去做。”
“娘娘,”杨牧云叹了一口气,“下官知道你心里不甘,可放下一丝执念才能够全身而退。王储之争一旦失败,下场会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吴氏玉瑶身子微晃,沉吟不语。
“王后背靠庞大的阮氏家族,”杨牧云道:“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轻易能够连根拔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王上虽不喜王后,却一直没有废她的原因。娘娘所能凭恃的,不过是王上的宠爱而已,若依靠不再的话,娘娘和四殿下又如何自处呢?就如同汉高祖时的戚夫人......”
“戚夫人?”吴氏玉瑶对中原的典籍掌故不甚了解,因此对杨牧云所说之人一头雾水。
杨牧云只得娓娓给她讲来,汉高祖刘邦做汉王时娶了定陶戚姬,对她十分宠爱,戚姬后来为刘邦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如意。刘邦后来做了皇帝后,立吕后的儿子刘盈为太子,刘如意被封为赵王,戚姬经常跟从刘邦出征关东,在其身边日夜哭泣,希望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而皇后吕雉年纪大了,常常留守在关中,很少与刘邦见面,两人关系逐渐疏远。做父亲的心一般都向着自己的幼子,刘邦也不例外,在戚姬的枕头风攻势下,刘邦渐生废太子刘盈,改立赵王如意为太子的心思。但在群臣的一致反对下而作罢。
后刘邦去世,太子刘盈即位,吕后做了皇太后,她下令将戚夫人幽禁在永巷,剃去头发,颈束铁圈,穿上囚徒的红衣,让她舂米做苦役。戚夫人心中凄苦,一边舂米一边唱着《舂歌》,吕太后听说后大怒,说:“你还想靠着你的儿子吗?”命人毒杀了赵王刘如意,接着砍断了戚夫人的手脚,剜掉眼珠,熏聋耳朵,喝下哑药,把她扔在猪圈里,称为“人彘”。
吴氏玉瑶听得毛骨悚然,不过她也可以想象,如果黎元龙崩逝的话,黎邦基继位,阮氏英做了太后的话,她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阿诚的,只怕到时他们母子二人的下场就会如同那戚夫人和如意一样。
见她心旌摇动,杨牧云拱手一礼道:“娘娘,下官言尽于此,请娘娘好自为之。”
“多谢大人教我。”吴氏玉瑶欠了欠身。
“娘娘,三殿下现在已被立为世子,”杨牧云道:“现在朝中有更多的人倒向阮家,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也会离开东京,去往别处。”
“杨大人要走吗?”吴氏玉瑶惊诧道。
“下官被视为太尉一系,”杨牧云道:“阮相和王后是不会放过我的,下官需未雨绸缪。”
“本宫不能帮大人什么,请大人见谅。”
“娘娘毋须如此,”杨牧云垂首一礼,“时候不短了,下官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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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黎元龙又下了一道诏书,封四子黎思诚为平原郡公二子黎克昌也被封为新平郡公。
一日,孙士淼来到杨牧云营中,说是黎元龙召见。
杨牧云心中忐忑的随孙士淼来到王宫明慎殿,见黎元龙态度和蔼,便稍稍心定了些。
“杨卿啊,”黎元龙道:“连日来天气炎热,这军营里可有什么怨言没有?”
“禀王上,”杨牧云道:“天气虽然酷热,但将士们也没误了操练,士气依然旺盛。”
“好,好,”黎元龙颔首道:“卿辛苦了,孤这里有一件事想劳烦一下卿。”
“不敢,请王上吩咐。”杨牧云躬身道。
“淑妃的父亲病重,”黎元龙道:“她想回乡去照顾一下自己的父亲,孤已经恩准了,明日她便与阿诚一同上路,卿就率军护送他们回乡吧。”
杨牧云一怔,吴氏玉瑶携黎思诚回乡照顾自己的父亲,为何要他护送呢?这是王上的意思还是淑妃的请求?
“怎么,卿有难处吗?”见他未答复,黎元龙问道。
“哦,没有,”杨牧云回过神来,“王上的意思是要臣率神武卫全体将士护送淑妃娘娘回乡吗?”
“嗯,”黎元龙下巴轻点说道:“淑妃的家乡在清化路安定县,那里与哀牢的芒虎蛮相邻,地方不靖,此去你可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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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上。”一听说要离开东京,杨牧云感到有些兴奋,这些日子以来,不过是在城外与宫城之间来回换防,过得甚是枯燥无味,现在能有机会出去,怎能不让人感到振奋?
“杨卿啊,”黎元龙道:“这大热天的,让你带兵出去辛苦一趟,孤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样,你和你麾下将士外出这段时间一律拿双饷。”
“谢王上!”杨牧云深深一躬。
“你这就回去准备一下,”黎元龙道:“明日一早在南门迎候淑妃和平原郡公的车轿,然后便护送他们南下。”
“是!”
......
杨牧云回营后,便召集全体将士把王上的诏令宣读了一遍,让全军收拾行装,明日卯时初列队南门。
队伍散开后,黄总制与柯总制没有走,随杨牧云来到他的大帐问道:“大人,此去用把所有的辎重带上么?”
“当然。”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
黄总制与柯总制互相对望了一眼,还是柯总制开了口,“大人,此去又不是打仗,这天气炎热,带上这么些重装备很是不便啊!”
杨牧云脸色一沉,“你们可知王上为何派我们神武卫护送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一行?”抬高了语调道:“清化路地近哀牢芒虎蛮,并不太平,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你们能担当得起么?”
“是,是,大人顾虑的是。”两人忙道。
“还有,”杨牧云说道:“如今天气酷暑,行军不易,营中有谁不愿意去的,你们把名单写下来报给本官,本官就让他们留下,绝不勉强。”
“是。”两人心中一动,知道杨牧云说的是丁煜和阮绍这两位公子哥儿,把他们留下,黄柯两位总制也是求之不得。
......
杨牧云收拾停当,便想去郑府把这件事告诉郑可,顺便辞行。可在侯府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是转过身离开了。端午宴上的事仍历历在目,因为郑玉的关系,他与郑可和郑夫人之间闹得很尴尬。如今他已没有勇气重登郑府。
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听一个童稚的声音喊道:“是牧云哥哥吗?”杨牧云回身望了一眼,见小郑皓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阿
皓,你怎么在这里?”杨牧云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我在外面玩,”小郑皓说道:“见门前一人转来转去像是你的样子,就过来看看,哈,果真是你!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杨牧云躲闪着他的目光。
“还说没有呢!”小郑皓下巴一扬,“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想找我阿姐,是不是?”
杨牧云微微摇了摇头。
“看你,还不敢承认,”小郑皓似乎有些生气了,“不过我告诉你,阿姐她现在并不在里面?”
“郑玉不在?”杨牧云一愕,“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小郑皓摇摇头,“那天端午节你走后,阿姐就和阿爹阿娘还有大哥吵了一架,阿爹阿娘很是生气,就让大哥把阿姐又关了起来。”
“后来呢?”杨牧云问。
“后来过了些日子,阿姐就不见了。”
“不见了?”杨牧云抬头凝视着郑府大门,怅然若失。
“你知不知道我阿姐去了哪里?”
杨牧云摇了摇头。
“如果你见到阿姐的话,就告诉她,阿爹阿娘还有我都很想念她,请她不要再生阿爹阿娘的气了,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了,”杨牧云道:“我见到她一定劝她回来。”心中却想:“她会去什么地方呢?难道又去她师父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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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杨牧云就率神武卫全体将士立于东京城南门外,让他诧异的是,丁煜和阮绍这两个公子哥儿也一身装束骑在马上。
卯时一到,南门便缓缓的打开了。出城进城的百姓都一脸惊异的看着列队南门的神武卫官兵,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半个时辰之后,一群宫女太监护送着两辆车驾出了东京南门,第一辆车停在了杨牧云面前,竹帘一掀,露出了吴氏玉瑶的那张俏脸。
“杨统制,”这位淑妃娘娘朱唇轻启,“大热天的,要你一早带队在这里迎候本宫,真是辛苦你了。”
杨牧云垂首道:“下官恭迎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上路。”
“嗯,”吴氏玉瑶颔首道:“一切有劳杨统制了。”
......
大队人马护送着两辆车驾一路向南行去。
六月天,正是稻熟季节,农夫们正在稻田里热火朝天的割稻。一见有军队沿着大道过来,都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张望。
杨牧云下令,兵马所过之处,不许踩踏稻田,否则军法从事。
神武卫官兵遵令整齐列队而行,说过之处秋毫无犯。
“杨统制带兵令行禁止,真是让人钦佩。”吴氏玉瑶看到这一切忍不住赞道。
“娘娘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杨牧云骑在马上拱手道。
随着日头升高,天气也越来越热,官兵们一路行走,浑身大汗淋漓,可没有一人解衣卸甲。
吴氏玉瑶看着有些心中不忍,对杨牧云道:“杨统制,天气酷热,你还是让大家歇息一下,等凉快些再走吧?”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上福县衙
“下官多谢娘娘体恤,”杨牧云道:“然军有军规......”正说着忽然脸色一变,目光向后一瞥,却见丁煜与阮绍骑在马上有说有笑,身上的衣甲已然卸去,里面的衣衫也已解开,袒露着胸怀。
杨牧云兜转马头,迎着那二人走去。
......
“我说丁贤弟啊,”阮绍乜着眼冲丁煜笑道:“你也忒死心眼了,东京城里如花似玉的姑娘多了去了,你怎么就对郑家那丫头念念不忘呢?”
“阮兄,”丁煜摇摇头,“你是没见那郑小姐,东京城里的那些庸脂俗粉怎能跟她比?”
“得,还真是情人眼里出媚珠(注:越南古代著名美女)了,”阮绍笑了笑,“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识一下。”突见丁煜面色一变,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杨牧云阴沉着脸策马向他们驰来。
“快,”丁煜向身旁的亲兵说道:“快把衣甲拿来给我换上。”
“丁贤弟,不必着慌。”阮绍冷笑,“又不真的上阵临敌,他能把咱们怎么样?”
话音未落,杨牧云已骑马驰至两人面前。
“你们不知道军法吗?”杨牧云锐利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一扫而过,沉声道:“如此衣冠不正,该当何罪?”
“统制大人,”不待丁煜答话,阮绍先开口道:“天气如此炎热,你竟然让我们穿这么厚的衣甲,想活活热死人吗?”
“原来阮公子还认本官这个统制,”杨牧云冷冷道:“如此顶撞上官,罪加一等。”
“杨牧云,”阮绍脸上变色道:“本公子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却拿个鸡毛当令箭了,要知道当今王后可是我阿姐......”
“而且当今世子还是你外甥,对吗?”杨牧云揶揄道:“难怪阮公子如此藐视军规,原来是仗了他人的势了。”
“杨牧云,你......”
正在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正在前方打头的黄总制这时回转来,见此情景便劝道:“大人,阮公子刚入伍不久,军中的一些规矩还不甚明了......”对阮绍道:“阮公子,天气虽热,大人还不是跟我等一样装束齐整?你还不赶快把甲胄穿上!”
见周围众目睽睽的目光一齐向自己这边扫视过来,而丁煜也很快把甲胄穿上,戴上盔帽,阮绍强咽了口气,慢蹭蹭的从亲兵手中接过衣甲披在了自己身上。
“念你初犯,”杨牧云肃然道:“本官就不重罚于你了,但不施惩戒,众将士如何能服?”抬高了声调对左右吩咐道:“来啊,把他给我拖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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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亲随面面相觑,忌惮阮绍的背景与权势,一时无人敢上前。
“如何?”阮绍目光环视一圈,得意洋洋的道:“你们谁敢碰我?”
“我——”一声惊雷似的大吼震的在场人耳膜嗡嗡作响,一个如山岳般魁伟的身躯大踏步的来到阮绍面前,蒲扇般的巴掌一把将这位公子哥儿从马上揪了下来。众人仔细看时,原来是莫不语。
“你......快松开本公子!”阮绍的手脚在空中乱蹬,他被莫不语揪住脖领,就如同老鹰爪下的小鸡一样。
莫不语重重的哼了一声,手一松,阮绍双脚着地,一个不稳,差点儿没有坐倒。
“你竟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理......”阮绍正要破口大骂,见莫不语双手叉腰朝自己狠狠一瞪,下面的话立即咽了回去。他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威猛的人,与周围的人比起来,莫不语有如鹤立鸡群,让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先王颁下军戒十七条,凡我大越将士必须凛遵,”杨牧云目光转向亲军都尉李岘,“李都尉,军戒第九条,讲的是什么?”
李岘心中一凛,连忙禀道:“军容不正者......”
“如何?”
见杨牧云沉声发问,他硬着头皮回道:“杖责二十。”
“军戒第十三条呢?”杨牧云紧接着问。
“不敬长官,杖三十。”
“好,”杨牧云昂起头高声道:“谁来行刑?”
“大人,”李岘脸色一变,“阮公子可是相国大人的爱子,王后娘娘的亲弟呀!”
“他还是本官的部下,不是吗?”杨牧云一脸威严,“无论是谁,只要犯了军法,本官定当严惩。”
“杨牧云,”阮绍两眼赤红,嘶声道:“你要敢动我,本公子决不会放过你!”
“是么?”杨牧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可惜这里不是东京城,王后与相国怕是帮不了你了。”朝莫不语道:“行刑!”
“是,大人!”莫不语高声应道。
阮绍心中一寒,要是这丈二金刚一般的人物对自己行刑的话,别说五十杖,恐怕十杖就得打自己个半死。
莫不语正要伸出大手去扒他身上的衣服,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慢着......”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吴氏玉瑶不知何时下了马车,正朝这里盈盈走来。她体态婀娜,再衬上薄薄的衣裙,更加摇曳生姿,微风拂过,凹凸之处毕现,男人看了呼吸都会停顿。
“娘娘......”神武卫官兵垂首肃立,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杨牧云也上前一礼。
“杨统制,”吴氏玉瑶的声音虽柔,但有着凛然不可犯的威严,“天热行军,大家都很辛苦,衣冠不正在所难免,何况此非行军打仗,你就看着本宫的面子,就饶了他吧?”
“娘娘,”杨牧云道:“阮绍目无官长,若不严加惩戒的话,下官恐不能服众啊!”
“哦,”吴氏玉瑶径直走到阮绍面前,“阮绍,你抬起头来。”
阮绍扬起脸,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美丽动人的面孔,心中不由一荡,“这位吴淑妃倒真有几分姿色,怪不得王上一直护着她。”
“阮绍,”吴氏玉瑶的一双澄澈的眸子凝视着他道:“本宫问你,你还敢不遵杨统制的号令吗?”
“不敢,我再不敢了......”阮绍显露出一副幡然悔过的样子。
“那好,”吴氏玉瑶道:“你向杨统制认个罪,本宫请他不再责罚于你。”
阮绍的眼珠子转了几下,忽然扑倒在杨牧云的脚下道:“统制大人,下官初入军营,不懂军中规矩,还望您恕罪啊!”
杨牧云一愕,没想到美人出面,阮大公子转变得如此之快,一时愣在了那里。
“杨统制,”吴氏玉瑶的眸子霎了霎,“阮公子也是诚心认罪,你就看在本宫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杨牧云心中一叹,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脚下的阮绍道:“既然娘娘替你说情,本官就饶了你这一回,若是下次再犯,本官定不轻饶。”
“谢大人,谢娘娘......”阮绍连声说道。
“杨统制,”吴氏玉瑶眼角微翘,“天气炎热,将士们行军甚是辛苦。前面不远就是上福县了,依本宫之见,不如大家在那里暂作歇息,待明日早些上路,你看如何?”
“娘娘体恤臣下,下官心里感激不尽,”杨牧云道:“只是怕误了娘娘的行程,王上那里知道了会怪罪呀!”
“这个却是不妨,”吴氏玉瑶道:“让你和将士们大热天护送本宫赶路,本宫心里更是不忍......再说,本宫也有些倦了。”
“是,”杨牧云道:“下官遵命。”对黄总制道:“娘娘有命,前方行至上福县停下休息。”
......
上福县是个不大的县城,一听说京中王眷到来,知县、主簿、县丞等一群干吏带着三班衙役迎出了城外。
杨牧云让大队兵马驻扎在城外,自己带领亲随护卫吴氏玉瑶和黎思诚进城。
上福知县命人把县衙仔细打扫了一番,供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入住,杨牧云便也带人住进了县衙。
晚间,吴氏玉瑶身边的侍女阿桑来请杨牧云,说是娘娘有事要见他。他犹豫了一下,披挂整齐跟着阿桑到了后院。
县衙的后园布置得甚为别致,奇花异草倚墙而种,间以活水环绕其间,让人观之心旷神怡。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六角凉亭,亭内端坐一人,正是吴氏玉瑶。
阿桑引着杨牧云来到凉亭内禀道:“娘娘,杨大人到了。”
“嗯,”吴氏玉瑶目光一转,“你下去吧,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阿桑应声去了。
凉亭里就剩下了杨牧云和吴氏玉瑶两人。杨牧云抬起头,见吴氏玉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连忙垂下头去,“不知娘娘唤下官来此,有何吩咐?”
吴氏玉瑶见他如行军时一般全副披挂在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杨大人就这么怕见本宫吗?”
“娘娘恕罪,”杨牧云表情淡然的说道:“下官的职责上护卫娘娘安全,因此不敢有丝毫懈怠。”
“杨大人辛苦了,在本宫面前不必拘束,坐吧!”吴氏玉瑶说着指了指凉亭内的石凳。
“谢娘娘。”杨牧云应了一声却并不就座。
“杨大人,”吴氏玉瑶目光凝视着他道:“白天的事你不会怪本宫吧?”她说的自然是阮绍一事。
“哪里,”杨牧云道:“娘娘为下官着想,下官心中很是感激。”
“唔,”吴氏玉瑶轻轻吐了一口气,“那就好,本宫还怕杨大人会责怪本宫多事呢!”
“阮绍是阮相之子,又是王后的亲弟弟,”杨牧云道:“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罪得起的,娘娘替下官解了围,下官怎敢责怪娘娘。”
吴氏玉瑶点点头,“有时本宫也觉得奇怪,阮相现在权倾朝野,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安插到你的部属中呢?”
“这个......下官也是大惑不解。”
“杨大人,”吴氏玉瑶放慢了语气,“本宫听了你的话,为阿诚在王上那里讨了一个平原郡公的封号。说句实话,本宫也不想在京里待下去了,只想和阿诚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
“娘娘和殿下身份显赫,”杨牧云道:“要想过一般人的生活恐怕不容易。”
“本宫在宫里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吴氏玉瑶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生怕会成为你嘴里所说的那个戚夫人。因此借阿爹患病向王上请求回乡,还请了杨大人作为本宫的护卫......杨大人不会怪本宫吧?”
第七百二十七章 前路茫茫
杨牧云耸了耸肩笑道:“其实下官在宫城里当差也一直无聊得很,能陪娘娘出来一游也挺不错的。”
“杨大人能够体谅本宫,本宫心里感激不尽,”吴氏玉瑶的眸子变得朦胧起来,“在这宫里我一个体己的人也没有,有杨大人在身边,本宫心里才能稍稍感觉安慰一些。”
“娘娘放心,”杨牧云道:“下官一定会保护娘娘安全的。”
吴氏玉瑶叹了口气,“有杨大人在身边,本宫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希望不要妨碍了杨大人的前程才好。我这一出来还不知有没有再回去的日子。”
杨牧云心中一动,“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出宫来只是一个籍口,她原本就没打算再回去吗?”
吴氏玉瑶有些伤感的一笑,“天有些晚了,本宫就不打扰杨大人休息了......”抬高了声调,“阿桑——”
“娘娘。”阿桑从暗处飘然来到亭外。
“你替我送送杨大人。”
“是。”阿桑欠了欠身。
......
杨牧云默默走在阿桑的身后,刚转过一道小门,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四殿下?”杨牧云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禁一愣。
“我有些话要跟杨大人说,”黎思诚对阿桑说道:“你先回避一下。”
“是。”阿桑看了杨牧云一眼,施施然去了。
“你跟我来。”黎思诚拉着杨牧云的手来到一个僻静之处。
“我阿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黎思诚盯着杨牧云的眼睛问道。
“也没什么,”杨牧云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问问下官一些旁的事而已。”
见他不肯吐露,黎思诚道:“我阿娘她不想再回宫了,是么?”
“四殿下何出此言?”杨牧云心中微微一惊,“等娘娘安顿好了家里的事,她自然是要和殿下回去的。”
“那你呢?”黎思诚目光紧盯着他,“是不是一送我们到目的地,就会回去的?”
“四殿下这话下官可就不明白了,”杨牧云微微摇头,“下官是奉王命保护娘娘和殿下的,怎会丢下娘娘和殿下离去呢?”
“这么说你会一直保护我们?”黎思诚眼睛一亮。
“嗯。”杨牧云颔首道。
“太好了。”黎思诚一拍手笑道。
“四殿下,”杨牧云问道:“娘娘这次出宫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其实我也不想回去的,”黎思诚道:“阿娘说宫里危险得紧,再待下去我们娘儿俩迟早会没命的。”
杨牧云心中暗暗吃惊,脸上却不露声色,“王上难道会让娘娘和殿下一直在外面吗?”
黎思诚摇摇头,“我不知道,不
过我想阿娘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四殿下,”杨牧云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这些话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讲,不然对娘娘和殿下都不好。”
“我知道,”黎思诚道:“我和阿娘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
杨牧云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住处,脱去了衣甲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没想到吴氏玉瑶心中会有如此盘算,这是得到了王上的默许吗?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对自己这么说?按说一个王妃携子归乡,从京抚司里抽调一些人做护卫就可以了,似乎不必派自己带着千余神武卫兵马如此隆重的送他们归乡。莫非......这不是王上的意思,而是阮氏英在背地里刻意安排?神武卫是值宿宫廷的内四卫之一,而自己出于郑可麾下。一直为阮氏英和阮炽所忌惮,把自己调离东京,或许是他们的主意。可为什么没有把阮绍留下,而是跟着自己一起离京了呢?难道是让他监视自己?杨牧云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第二天天未亮,一行人便重新启程了。
胡文广和莫不语见他神情郁郁,还以为他是因为昨日的事而心里不开心。
“小舅舅,”胡文广忍不住安慰他道:“现在我们都已经离开东京城很远了,那位阮公子再怎么使坏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就是,”莫不语一拍胸脯说道:“他要是再敢不听大人的军令,俺就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管他爹是什么相国,他姐是什么王后,在俺眼里统统都是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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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长叹一声,不发一言。弄的这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再说了。
大队兵马一路向南开进,安南国虽然不大,但地形很是复杂,过了东京向南,国土变得狭窄起来,平地很少,大都是崎岖山路,向东远远能遥望到海边,向西则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
越是往南,人烟越是稀少。一个个寨子都建在高处,寨墙很高,里面的人都是一脸警惕的望着外面。
看着前方,杨牧云满怀心事,“若是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不再回东京的话,自己可能就要一直在外陪护他们了,堂堂东京十二卫,也许就要降为地方军。跟那些蛮荒未开化的人打交道。”
......
安定县坐落在清化路的西面,杨牧云开始沿着崎岖的山路转向西南,艰难的行了一段,心里不由感叹,怪不得大明在统治了安南一段时间后不得不撤出这里,如此复杂难行的地形,无法发挥出明军兵力的优势。他目光看着前面一座座山,要是安南人躲到山里,明军就是再多也拿他们没办法。吴氏玉瑶便是出身这里么?这个女子还真是有些不简单。
这时一骑快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在离杨牧云数丈远时便一勒马缰,“报,前方有一队来历不明的人马正朝这边移动过来,黄总制命小人报知大人。”
“哦?是什么
人?”杨牧云眉毛微微一凝,“难道是地方厢军吗?”
“应该不是,”骑士答道:“那些人装束很是奇怪,没有打任何旗号,而且中间还有很多妇孺,她们都被绳索连了起来。”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七八百。”
杨牧云又问:“他们离我们有多远?”
“应该不到五里。”
“他们发现我们了吗?”
“没有。”
杨牧云略为思忖了一下,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黄总制,队伍停止前进,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是!”
待那传令兵走后,杨牧云又对李岘道:“你快派人传令,所有人立刻停下,再派一人到后面把柯总制叫来。”
“是。”李岘得令后开始分派人手。
“大人,”莫不语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他一脸凝重,胡文广对莫不语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别打扰小舅舅。”
......
黄柯二人很快赶了过来,杨牧云也不多说,对他们道:“赶快传令队伍,向两边高处分散隐蔽。黄总制,你率军埋伏在左边,柯总制,你带兵埋伏在右边。”
柯总制一直带队走在后面,有些不明所以。黄总制道:“大人,你是觉得前方来人有问题,是吗?”
杨牧云点点头,“本官离京时王上曾嘱咐过,安定县地临哀牢芒虎蛮,要本官小心应对。”对黄柯二人道:“你们把火铳手布置在最前面,之后是弓箭手。等本官号旗一旦落下,就先放火铳,再射箭,待对方大乱,再冲下来。”
“是!”黄柯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一听说要打仗,他们都有些兴奋。
他二人走后,杨牧云又吩咐李岘,“你率人把娘娘和殿下带到一安全的地方,万不可有所闪失。”
“大人请放心,”李岘昂然道:“要是娘娘和殿下少一根寒毛,属下便提头来见。”
......
神武卫的千余兵马散开至两边高地静静的埋伏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过来一队人马。
这些人装束古怪,且五花八门,当先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竟然骑在一头牛上,头顶一副牛角盔,应该是这些人的首领。他们中间夹杂着很多年青的女子和孩子,她们哭哭啼啼,身上都绑着绳索。
杨牧云数了数,除却那些女人孩子,这些人应该在七八百之间。
其中有些人大声吆喝着,有若鸟语,根本就听不懂。
杨牧云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骑在牛背上的大汉,手中抓起一副弓,待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内。他弯弓搭箭,拉如满月,对准了那个领头的大汉“嗖——”的一声射了过去。
第七百二十八章 董滂山社
那牛角盔大汉“啊呀”一声从牛身上栽了下来,紧接着山顶上的号旗落了下来,“砰砰——”火铳声大作,装束古怪的蛮兵登时倒下一片。
安南军中装备火铳的队伍不多,只有京军和部分北境的边军才有专门的火铳队。而南边的地方厢军都没装备火器。神武卫这样装备精良的京军也不过才有火铳手三百人。而大部分又被副统制钟镇国抽调走跟随副都督阮晟南下占城了,只留下了百人。
这群蛮兵显然没见识过火铳的威力,一时都惊呆了,再加上头领落牛,不知生死,立时都乱了起来。
一阵箭雨过后,数百蛮兵伤亡大半,杨牧云见状,抽出佩刀,大喝一声,纵跃而起,向山下冲去。一见都统制带头冲锋,其他人勇气倍增,挥舞着刀枪紧随其后冲了下来。一时喊杀声大起,声震山谷。
“嚓嚓——”杨牧云手中刀旋风般落下,几个蛮兵惨叫着倒地。敌军已乱,众神武卫官兵冲入敌阵,直如砍瓜切菜一般,所向披靡。
战场形势有如一边倒,没有了丝毫悬念。只有数十个较为凶悍的蛮兵扶起落下牛背的头领,向着西边拼命冲杀,看样子是想突围。
杨牧云眼尖,大喊一声,“拦住他!”飞身冲了过去,刀向所指,神武卫官兵们围了过去。
几经拼杀之后,那头领身边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眼见冲不出去,不知那头领对身边扶着他的一人说了什么,那人连连摇头,头领一怒,大吼了几句,那人无奈,只得松开头领的手臂。
那头领勉强站直了身子,振臂一呼,领着数人向另一边冲杀过去......
“锵——”兵刃相交发出震天价的响声,那头领使的是一柄巨斧,和杨牧云的刀交击在一起。
杨牧云的手臂只觉微微一麻,暗赞了一声,“好力气。”待他又一斧劈来,刀锋和斧刃一接,使了个“卸”字诀,把他的臂力往旁一带,那头领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摔倒。他大吼一声,手臂抡圆了又狠狠劈来一斧,“铿——”的一声巨响,一个庞大的身影挡在了杨牧云的面前。却是莫不语,他回过头冲杨牧云咧嘴一笑,“大人,把他交给俺好了。”不待杨牧云答话,他挥起手中刀朝那头领砍了过去。
两个人都是异常魁伟的汉子,莫不语的个头比对方还要高一些。那头领硬接了莫不语一刀,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噔噔噔”连着后退了几步。他气力比起莫不语本就逊了一筹,再加上肩颈处中了杨牧云一箭,使力过巨,伤口迸裂,鲜血直流。更加落于下风。
杨牧云心中约略揣度了一下,用不了几个照面,那头领就得败在莫不语手下,于是大声提醒他,“不要伤他,要留活口。”
“放心吧,大人,”莫不语下巴一扬,“三招之内俺就把他拿下。”
杨牧云的目光向别处扫去,却见其他人都开始打扫战场了,只有胡文广浑身发抖的站在一旁,手里握着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脚下。
“文广,怎么了?”杨牧云走上前问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蛮兵浑身鲜血的倒在他的脚下。
“小舅舅,我......我杀了人。”胡文广抬起头颤身说道。
刀刃上的血液还没有干。
胡文广虽跟杨牧云一般年纪,但他从来没杀过人。杨牧云心中暗叹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不会再害怕了。”见他仍不能释怀,遂道:“战场上两军交战,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你总不希望自己被别人杀了吧?”
这时黄总制与柯总制手里提着刀走了过来,一脸兴奋的对杨牧云齐声道:“大人,已经把这群蛮子全部给消灭了。”
“很好!”杨牧云点点头,目光向另一边看去,只见莫不语一刀磕飞了那头领手中的巨斧。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立时上来几名士卒,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这一仗大获全胜,斩杀蛮兵四百多人,俘虏两百多人,救出被掳妇孺五百多人,而神
武卫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被解救的妇女和孩子一起跪倒在杨牧云等人面前千恩万谢。
“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置?”黄柯二人向杨牧云请示道。
他沉吟了片刻方道:“那些蛮子先押着,这些女人和孩子么?问清了是哪里人,就放她们回去吧!”
黄柯二人领命去了。
这时一个倩影盈盈来到杨牧云跟前,“杨大人大获全胜,真是可喜可贺呀。”
百盟书
他转过身,讶然道:“娘娘,您怎么来了?”
“本宫不来此,怎能见到杨大人大展神威呢?”吴氏玉瑶戏谑道。
“这里太危险了,娘娘还是......”
“有什么能比在杨大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吴氏玉瑶的眸子霎了霎,打断他的话道:“现在敌人都已授首,本宫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那些妇孺当中有人叫道:“阿瑶姐......”
吴氏玉瑶惊愕的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怯生生的呼唤自己。
“你是......”她走上前,仔细辨认那女子的相貌。
“阿瑶姐,我是阿珠呀,”那女子激动起来,比划着解释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阿珠......你真的是阿珠?”吴氏玉瑶认出了她,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瑶姐......”阿珠啜泣了几声,“那些蛮子袭击了我们的寨子,寨子里很多人死了,很多人被他们抓了来......”
“什么?”吴氏玉瑶惊道:“那我阿爹和阿兄呢?”
“社长和阿真哥他们没事,”阿珠解释道:“这些蛮子很狡猾,他们一些人把社长和社里的青壮年都引了出去,然后又一群人不知从哪里杀进了社里,我们这些老幼妇孺无力抵挡......老人被杀了,我们妇女和孩子都被掳到了这儿,”目光看向杨牧云,“要不是这位大人带兵解救了我们,还不知会怎样呢!”
一听说自己的家乡董滂社被蛮人袭击了,吴氏玉瑶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时飞到那里。对杨牧云道:“杨大人,我们赶快走吧!现在不知社里怎么样了?”
“娘娘别急,”杨牧云安慰她道:“我这就集合兵马,护送娘娘前去。”
......
杨牧云集齐了人马向前开进,自己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吴氏玉瑶也不坐车了,也要了一匹马,紧随在杨牧云身侧。见她骑马的样子很是利落,一改宫里楚楚可怜的样子,杨牧云看了惊叹不已。
向前行了不多远,就听一阵呼啸声隔着山坳传了过来。杨牧云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摆开阵势严阵以待。
不多时,只见冲过来一两千人,他们手里拿着锄头棍棒,脸上满是愤怒。待见到杨牧云一行时,他们惊愕的停下了脚步。
双方就这样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对峙着。
“阿爹......”吴氏玉瑶睁大了眸子,冲着人群前一位约摸五十出头的老者叫道。
那老者也是一脸吃惊的样子,“你是......阿瑶?”
吴氏玉瑶激动的跳下马,朝那老者奔去,“阿爹,我是阿瑶。”
那老者正是吴氏玉瑶的父亲,董滂社的社长吴徐。
“阿瑶,”吴徐拉着女儿的手臂激动的说道:“你不是一直在宫里吗?怎么回来了?”
“阿爹,说来话长,”吴氏玉瑶转向杨牧云,“是杨大人一路护送女儿回来的。也是他打败了蛮人,救了社里女人孩子。”
“杨大人?”杨牧云在马上抱了抱拳,正待说话。就听两边人群中有人喊道:“孩儿他娘......”“孩儿他爹,你可算来了。”
两边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紧接着都满脸激动的冲出了人群,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杨牧云解救的五百多妇
孺和自己的亲人融在了一起,场面异常感人。
“是他们,他们在这里。”不知谁喊了一声,风风火火一路追来的汉子们暂时放下自己的亲人,满脸怒火的冲过去把神武卫中俘获的两百多蛮兵团团围了起来,看样子,想要把他们都撕个粉碎。
神武卫的官兵一脸紧张的拿起刀枪,注视着这群满腔怒火的汉子们。
“住手!”吴徐喊住了这群冲动的汉子。
“社长,”有人喊道:“就是这群蛮子到咱社里杀人掳人的呀!”
“就是,不能放过他们。”
......
一群人七嘴八舌发泄着胸中的怒气,待他们静下来后,吴徐才道:“你们急什么,这群蛮子是军爷们抓的,他们自会处置,”朝杨牧云深深一礼,“多谢将军替我们抓住了这些蛮子。救回了我们的亲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老人家千万不可如此,”他是淑妃的父亲,杨牧云不敢受他的礼,连忙上前托起他的手臂,又还了一礼,“本官乃带兵之人,救人于水火乃是本分,当不得一个谢字。”
“阿爹,”吴氏玉瑶在一旁说道:“杨大人是神武卫都统制,是王上命他送女儿和阿诚还乡的。”
“阿诚......阿诚他也来了?”吴徐愕然。
“嗯。”吴氏玉瑶微颔螓首,正待叙说,就听一个声音叫道:“阿娘......”原来黎思诚从车里钻出,来找母亲。
“阿诚,你赶快过来,”吴氏玉瑶朝儿子招了招手,“赶快来见你阿公。”
黎思诚乖乖的来到母亲身边,看了看吴徐,感到有些眼熟,便叫了句,“阿公。”
“你就是阿诚?都长这么大了,”吴徐激动的一把将黎思诚抱了起来,“让阿公仔细看看......哎哟,你可真沉,阿公都抱不动了。”
“阿爹,”吴氏玉瑶往人群中看了看,问道:“阿兄呢?他没跟阿爹一起来吗?”她言中所指是他的兄长吴真。
“你是说阿真呐,”吴徐道:“我派他去县里求救兵了,早知道会碰见你和杨大人,我就不让他去了。”转身对杨牧云道:“杨大人,一路上辛苦了,请随老朽回社里,略备水酒,聊表寸心。”
“吴老,”杨牧云道:“下官的职责是护送娘娘还乡,自当和娘娘一起。至于其它,就不必了。”
“杨大人毋须客气,”吴徐说道:“董滂社虽然不大,但招待你们一行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你还救了社里的女人孩子,若怠慢了你等,我吴徐就要被全社的人戳脊梁骨了。”
......
董滂社依山傍水,就环绕着河流的一座高地上的寨子。在与哀牢国的交界地带,所有的寨子都被编成了社,其实不过是换了一个名称。原来寨子里的头换了一个社长的称谓。
哀牢就是澜沧国,安南称之为哀牢。就如同安南被大明称为安南,而安南称自己为大越。
安南与哀牢是一对冤家,一直以来龃龉不断,经常争夺边界上的一些寨子。投靠安南的寨子就称为社。
杨牧云一行来到董滂社时,就命全军在社外驻扎,没有军令一人不得入社。他自带李岘等一队亲卫护送吴氏玉瑶和黎思诚入寨。
寨子里的民居都甚为简陋,只有吴徐的住处用石头垒成,并围了一个院,很是宽敞。
杨牧云让李岘等人候在院外,自己陪同吴徐等人进了院子。
吴徐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吴真,跟在自己身边,女儿吴氏玉瑶是自己投靠安南那一年送入了宫里,不想她跟王上有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成了王妃。
吴徐命人好生招待杨牧云一行,自己把女儿拉到屋里,问起为何而来的缘由。吴氏玉瑶脸色一黯,便把宫里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父亲听。
吴徐听后皱起了眉头,半晌方叹息一声说道:“这么说王后她是不会放过你和阿诚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迎客篝火
吴氏玉瑶点点头,“整垮了杨氏贲的事,我是全部知道的,她现在做了王后,他的儿子又被封为了世子,做事就更无所顾忌。他现在是恨不得我娘儿俩死了才好。”
吴徐一脸凝重的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说道:“那你有没有向王上透露过什么?”
“没有,”吴氏玉瑶微摇螓首,“要真那样的话,阮氏英又岂能容我离开东京?现在阮炽为相,朝中官员大都为阮氏党羽,只有一个郑可,方才能与他们阮炽分庭抗礼,可如今......”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那王上允许你与阿诚到我这里来,”吴徐捻着胡须说道:“有没有说待多长时候回去?”
“没有,”吴氏玉瑶一脸黯淡,“我只求与阿诚换个地方多捱些日子罢了,现在王上又有了新欢,根本就不会再将我放在心上,恐怕我就算和阿诚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他也不会想起我们。”
“那你们就在我这里安心待着吧,”吴徐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阿诚受到任何伤害的,要是姓阮的逼人太甚的话,大不了我带着你们和全社的人投哀牢国去。”
吴氏玉瑶心中一热,眸子有些潮潮的,“阿爹,我......”
“别婆婆妈妈说那些见外的话了,我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吴徐将手一摆,“你是我的亲女儿,阿诚是我的亲外孙,我就算拼了一条命,也不能让你们任人欺辱......”话音一转,“阿瑶,护送你们来的这队官军是什么来路,莫非是他们是阮家派来的?”
“不不不,”吴氏玉瑶连忙道:“杨统制他是个好人,几次三番救过我和阿诚,阮氏英派人监视我们,欲对我娘儿俩不利,牟霆他为了救我们,与阮氏英的人同归于尽,还是杨统制替我们遮掩了过去......”
“牟霆?”吴徐皱了皱眉。
“嗯,”吴氏玉瑶说道:“牟哥哥他学了一身武功,过来寻我,后来为了暗中保护我和阿诚,他又专门投到了杨统制麾下。”
吴徐深深叹息一声,“阿霆是个好孩子,我有些对不住他。”顿了顿道:“杨统制那个人真的可以信的过吗?”
“他是郑可的人,”吴氏玉瑶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并不是阮氏英的亲信,这一点王上也清楚,所以才派他护送我回来。”
“那就好,”吴徐沉吟道:“他既然把你和阿诚送了来,还回东京吗?”
“这个女儿就不清楚了,”吴氏玉瑶道:“据他说要一路保我和阿诚周全。”
“那我们就好好招待一下他和他的部下吧。”吴徐嘴角翘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时一人进来禀报说:“社长,阿真少爷回来了。”
“哦?”吴徐眉角一扬,“快让他进来。”
吴真年约三十,生得浓眉大眼,身形健硕,他一进门快步来到吴徐跟前,抬眼看到吴氏玉瑶,惊愕了一下:“阿瑶,你怎么回来了?”
“先别问这些了,”吴徐打断他的话道:“安定县的救兵可搬来了?”
“别提了,阿爹,”吴真眉头一拧,气忿忿的道:“那姓高的知县一味推诿,罗列了一大堆的困难,说什么县里动用一百人以上的兵马,需要清化路宣抚使亲自下令,还要我到清化府去,我一气,就回来了。”
吴徐听了不以为意,“嗯,回来就好,他们不来更好,反正人都已经救回来了
。”
“阿爹,我来时也看到了,”吴真一脸讶异的问道:“社外还驻扎了兵马,他们是从清化路来的么?”
“他们是护送阿瑶和你外甥阿诚回来的东京卫军,”吴徐说道:“就是他们半路上截止了那群蛮子,把社里的女人孩子救回来的。”
“那可真巧了,”吴真一乐,看向吴氏玉瑶,“阿瑶,听说王上封你为妃了,可是真的?”
“这些话回来再问,”吴徐说道:“你赶快召集人手,准备酒宴,好生款待一下咱们社的恩人。”
————————————
夜晚,董滂社外空地上升起了巨大的篝火。吴徐命人杀猪宰羊隆重招待杨牧云一行。
董滂社是一个数千人的大社,虽遭受蛮人的袭扰,但损失不大,有足够的储备招待杨牧云的千余人马。
社里的青年男女手拉手在篝火边围成一圈,载歌载舞。吴徐亲自为杨牧云敬酒,“杨大人,你帮助我们消灭了这群蛮子,救回了女人孩子,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呐!我敬你一碗。”将斟满了酒的酒碗捧至杨牧云面前。
“多谢......多谢吴老丈。”杨牧云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王亲国戚”,放在大明,他应该是一位地位尊崇的人,可在这安南小国,也许就没那么讲究了,于是就用了这么一个寻常的称呼。
待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吴徐又敬上一碗,“杨大人,你将阿瑶和我外孙亲自护送回来,这份大恩无以为报......唉,不多说了,我再敬你一碗。”
“吴老丈,”杨牧云推脱道:“我酒量有限得很,您这一碗碗敬过来,我可有些招架不住了。”
吴徐笑道:“杨大人,这是我们社里自酿的米酒,就算喝上十几碗也不会醉的,你放心好了。”
“这......”杨牧云犹豫起来,就算这米酒酒劲不大,可一碗碗饮下去,肚腹也撑不住啊!上一次痛饮还是在阮炽府上和阮绍那公子哥儿拼酒,若不是取巧,当场就得闹出难堪来,现在总不能故技重施呀。莫不语见他面露难色,便道:“大人,我来替您喝!”
“吴老丈,可以吗?”杨牧云见有人出言替他解围,遂问道。
“杨大人实在为难的话,”吴徐笑道:“不妨喝上一口,其余自便。”
“那就好。”杨牧云暗松了一口气,略呷了一口把酒碗递给了莫不语,莫不语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喝干,末了舔舔嘴唇说道:“这酒味道一点儿也不重,还甜丝丝的,好喝!”
就这样不断有人给杨牧云敬上来的酒,都被莫不语喝了。
随着夜色加深,篝火前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董滂社的少女们穿上当地别具特色的衣裙,唱着婉转的歌曲,跳着动人的舞蹈。
看着杨牧云脸上略带醉意,吴徐开口问道:“杨大人,你已将阿瑶母子安全送达,不知何时准备归程啊?”
“吴老丈,”杨牧云吐出一口酒气说道:“王上命我保护娘娘和平原郡公的安全,并未说一将他们送达便即返回。”
“可要是阿瑶她们母子要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呢?”吴徐问道:“难不成杨大人也要一直待下去?”
“那是自然,”杨牧云笑笑,以为他是怕自己率领着一千兵马驻扎下去供应不起,便宽他的心道:“吴老丈,本官麾下兵马所需粮草由清化路供给,这个
毋须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徐笑道:“杨大人如此年轻便坐上了四品都统制一职,前途不可限量啊!小老儿只是怕杨大人在这穷乡僻壤待下去,会耽误了自己前程呐!”
“职责所在,本官义不容辞,”杨牧云回道:“能护得娘娘和殿下周全,本官便能在王上面前有个交待了。”
“杨大人尽职尽责,小老儿佩服,”吴徐赞道:“只是董滂社离哀牢国不远,那边的蛮子经常会过来侵扰,地方不靖,请杨大人多加小心了。”
“那群蛮子算什么,”莫不语在一旁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俺们大人在,再多的蛮子过来也不怕!”
“闭嘴!”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在吴老丈面前,哪儿有你插口的地方?”
莫不语一吓,连忙捂住了嘴。
一提到蛮子,吴真说道:“听说杨大人这一仗俘获了不少蛮子。”
杨牧云笑了笑,“也不算太多,不过才二百来人。”
“其余的都叫俺们给杀了。”莫不语忍不住加了一句,见杨牧云又朝自己瞪来,连忙垂下头去。
吴真兴奋起来,“这些蛮子应该全部都杀掉的好,这样他们就不敢再来这里侵扰了,最好现在就押到这里来,把他们的头一个个砍下......”
“阿真,”吴徐截断了他的话道:“那些蛮子是杨大人俘获的,如何处置杨大人自有计较,哪轮得到你来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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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把吴真的劲头打消了下去。
“杨大人,”吴徐笑着对他道:“阿真喝多了酒,他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杨牧云道:“吴兄快人快语,也是为本官着想。”
两人又说了几句,吴徐站起身,借口要招呼其他人,领着吴真去了。
见他们走远,莫不语抬起头道:“大人,你说那位吴娘娘是来照顾病重的父亲的,可俺看这老儿身体矫健,根本不像是有什么病的样子。”
“你呀,真是个直肠子,脑筋都不带拐弯儿的,”杨牧云摇摇头叹道:“人家只是找个借口离开宫里的是非之地,你还就当真了。”
“啊,原来是这样,”莫不语拍拍硕大的头颅道:“怪不得大人一点儿也不奇怪,可那位吴娘娘难道就不再回去了吗?”
“娘娘自有打算,等过些日子就可以见分晓了,”杨牧云看着眼前的篝火,“总之咱们尽好自己的职责也就是了。”
......
欢庆的篝火渐渐熄灭,热闹的人群也散了。神武卫的将士们回到社外的安下军营。而杨牧云为了就近保护吴氏玉瑶和黎思诚的安全,率领李岘一队亲卫留在社内。
杨牧云被安排在他们母子住处旁边的一个院子。
刚一进屋,只见几个窈窕纤细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杨牧云一惊,定住脚步抬眼看去,只见两个相貌俏丽的少女向着他盈盈一礼,娇声说道:“阿芙,阿妍拜见大人。”
杨牧云向后退了一步,“是谁让你们进来的?”
“社长命我们过来侍候大人的。”两位少女娇笑道。
“这个吴徐,竟然给我来了这么一手,”杨牧云心念电转,向她们摆了摆手,“我这里不用人侍候,你们去吧!”
第七百三十章 西来秘客
两个少女眼圈一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使得杨牧云心肠一软,正要开口抚慰几句,但想想不妥,这样一来她们就要纠缠不休了。当下硬起心肠转过脸不去看她们。
那两个少女见他不再发声,无奈的欠了欠身子,垂首去了。
待她们出了屋子带上门,杨牧云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杨牧云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了,吴徐生龙活虎,并不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吴氏玉瑶抬出照顾生重病的父亲这个借口离开东京城,分明是打算不再回去了。而自己呢,一直陪她在这个偏远的董滂社么?他的思绪有些纷乱,黎邦基被册封为世子之后,一直悬而未决的立储大事尘埃落定,没有意外的话,一旦黎元龙薨逝,阮氏英的儿子就会顺利继位。到那时站在阮家对立面的人统统都会被安个罪名处置掉。早点儿离开那是非之地,何尝不是个解脱呢?自己是郑可的人,如果阮家掌握安南国的大权,那一点儿指望也不会有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启秀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身边连一个可商量的人也没有。
他站起身,缓步来到门前,想要出去走走,刚打开门。只听两声惊叫,把他吓得后退了几步。定睛看去,只见是阿芙和阿妍那两个少女。
“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杨牧云惊疑不定的问道。
“大人是要人侍候么?”两个少女一脸渴盼的目光看着他。
“不不不,”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你们不必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吧!”
“大人是想让我们回哪儿去?”阿芙的眸子转了转问道。
“当然是回家,”杨牧云抬头看看漆黑的天幕,上面连一点儿星光都没有,“这么晚了,想来你们两个姑娘家回去也不方便......这样,告诉我你们住哪儿,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我们就住这里呀!”阿芙和阿妍一齐说道。
“你们......是吴老丈的什么人?”杨牧云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是我们的主人,”两个娇俏的少女说道:“我们自小被他收养,现在他让我们来伺候大人,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您的人了。”
“唔......”见两人澄澈纯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杨牧云脸一红,“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人伺候,你们还是回吴老丈那里,替我向他道声谢。”
“如果大人实在不想要我姐妹二人,”阿芙和阿妍黯然啜泣道:“就请赐我们一死吧!”
“什么什么?”杨牧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不至于吧?不就是不让伺候么?怎么还寻死觅活起来了?”
“如果您不留下我们,就是对我们最大的羞辱,”两人眸中珠泪莹莹,“我们也无颜再活于世上了。”
“为什么这么说?”杨牧云更加奇怪了,“我不是认为你们不好,而是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如果你们觉得我让你们为难的话,那我去向吴老丈解释。”
“不,大人您千万别去,”两人朝杨牧云跪了下去,“您要执意如此,那我们就只能死在您面前了。”
看着两个娇滴滴的少女一脸凄然决绝之色,杨牧云只得道:“好好好,我不去......你们快起来。”
“大人不答应留下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杨牧云一脸尴尬,可这样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要是不答应,这两个倔强的少女也许就真的一直跪下去了。
“你们......你们起来说话好不好?”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她们说道。
阿芙和阿妍却一动不动。
时间在慢慢过去,杨牧云又抬眼看了看夜色,漆黑的夜幕越发的浓重了,总不能让这两个娇俏的少女在这里跪上一晚,杨牧云叹了口气,对她们说道:“好,我答应你们,快起来吧?”
“真的?
”两人眸子一脸,喜孜孜的站了起来,“多谢大人。”
阿妍说道:“大人,天太晚了,我们服侍您歇息吧?”
“不用,”杨牧云不敢去看她们,“你们进屋去睡吧,我睡不着,想在这院子里待会儿。”
“那我们就在这儿陪大人。”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
杨牧云苦笑,只好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心里觉得别扭也没法子。
“大人......”见他站在院中许久不语,阿芙以为他生了气,怯生生的说道:“我和阿妍从来没侍候过男人,有不妥之处,还望您不要见怪。”
杨牧云微微摇头,“你们原先在吴老丈那里是做什么的?”
“我和阿芙都是孤儿,”阿妍说道:“从小是在夫人身边侍候的,夫人去世后,主人就让我们俩待在这院里,说如果哪一天有人来了,就让我们跟着他。”
“哦,是这样,”杨牧云心道:“怪不得你们说住在这儿,原来并不是诓我的,看来吴老头是刻意如此安排。”
“大人,”见他脸色变幻,阿芙小心的问道:“您在想什么?是嫌弃我和阿妍长得丑吗?”
“不不,”杨牧云面色一正道:“你们长得很美。”
“那大人为何不要我们?”阿妍追问道。
“呃,是这样的,”杨牧云解释道:“本官是一带兵之人,整日泡在军营里,不习惯身边有女人伺候。”
“那大人为何不留在军营里呢?”阿芙眨眨眼发问道。
“这个......”杨牧云一时语塞。
“大人不必为难,”两位少女抿着嘴唇说道:“我们既然是您的人了,就会一心一意的服侍您,不会让您觉得不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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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对她们说才好。
“莫不语和胡文广呢?”他的目光不住在院中四周扫过,“这两人死哪儿去了?”
院门外,那两人正窃窃私语,透过门缝向里看。
“大人真有艳福,”莫不语叹道:“无论在哪里都有漂亮的女人陪伴。”
“不对呀,”胡文广凑在门缝边看了一会儿说道:“怎么小舅舅跟那两个小姑娘一直在院子里站着,也不说回屋休息?”
“大人不会是觉得消受不起吧?”莫不语道:“难道觉得跟她们躺在床上挤不下?”
“不好,”胡文广收回目光,重重拍了莫不语一下说道:“小舅舅他朝这边走过来了,我们快撤。”
院门“吱嘎”一声开了,杨牧云目光落处,只见两个身影逃也似的隐入了夜色中。
————————————
“杨大人昨晚睡得还好吗?”一大早吴徐就来到杨牧云这里。
“嗯,还好,承蒙吴老丈盛情款待......”杨牧云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一晚上未睡,眼中微带血丝。
吴徐看看阿芙和阿妍,脸上含笑道:“杨大人一路奔波,你们两个可不能让他太过劳累了。”
二女垂下螓首,一言不发。
“杨大人,”吴徐说道:“她们两个虽在我身边多年,可对这男女之事却生疏得紧,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杨牧云敷衍着。
“一大早扰了杨大人的清梦,”吴徐拱拱手道:“您接着休息,我这就告辞。”
“吴老丈,”杨牧云叫住他道:“你先别忙着走,本官要向娘娘和殿下请安,这就跟你一起去。”
“不忙不忙,”吴徐笑道:“阿瑶他们还未起身,再过一个时辰去也不迟。”刚要转身,却被杨牧云拉住。
“吴老丈,”杨牧云道:“虽然这不是宫里,但礼数不可废,本官在外面候着也就是了。”
见他
坚持如此,吴徐无奈,只得领着他一同出了院子。
这日,得知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还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清化路,清化路宣抚使、清化知府、安定知县等大小官吏齐聚董滂社,使得这里变得热闹起来。送来的礼品堆满了吴徐家的院子。
来的时候吴氏玉瑶不想打搅地方官吏,便让杨牧云向着西南方向走了一条偏僻的路线。可到了地方上,官员们不敢怠慢,纷至沓来,搞得董滂社跟过节一般。
杨牧云随着吴氏玉瑶和那帮官员一一应酬,几日下来身心俱疲。
一日,杨牧云正在吴氏玉瑶住处旁边的院内安坐,阿芙和阿妍在旁边端茶倒水,揉肩捶背,让他觉得好不惬意。
“嗯,看来有女人在身边伺候的感觉还不错。”
杨牧云正悠哉悠哉,忽见李岘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李岘立住脚步一抱拳。
杨牧云抬了抬眼皮,坐直了身子道:“今日又是谁来造访啊?清化路的大小官员不是都来过了吗?”
“回大人,”李岘迟疑了一下道:“来人并不是从东边来,而是来自西面,说是有事要与您面谈。”
“哦?”杨牧云眉毛一展,站起身来。董滂社的西面三十里外便是哀牢国,看李岘的面色,来人应该是从哀牢国来的。
“他们来了有多少人?”杨牧云问道。
“大概有几百人,”李岘说道:“不过他们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送礼的。”
“送礼?”杨牧云目光一闪,“他们不会也是来向娘娘和殿下问安的吧?”
“当然不是,”李岘道:“领头的人说要跟大人做一笔交易。”
“交易?”杨牧云脑海一亮,登时明白了,那日快要来到董滂社地界时,跟一群蛮兵打了一仗,俘获头领以下两百多人。对方肯定是要来谈这个事情的。于是对李岘道:“把那个领头的带到本官这里来。”
......
李岘带来那个领头的穿着并不是蛮人那种稀奇古怪的装束,而是布衣长衫,连头发也精心的梳理过。待他抬起头来,杨牧云不禁大吃一惊,而对方也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领头的竟然是陶吕猜,而显然陶吕猜也没料到会是他,两人怔怔的互相注视,一时都忘了说话。
“你......你不是在京抚司狱中么?”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想到吧?”陶吕猜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见到的人会是你。”
“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我们会在此见面,”杨牧云道:“坐下说话。”
“那就多谢杨大人了。”陶吕猜也不推辞,在他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是怎么逃出京抚司大狱的?”杨牧云问。
“这个说来话长,”陶吕猜笑笑说道:“以后若有机会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现在我有一件事要求杨大人。”
“陶兄是为的那群被俘的蛮子而来,对吗?”杨牧云道。
“杨大人神机妙算,没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你的,”陶吕猜笑道:“杨大人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就直说了,请杨大人看在陶某的薄面,放了他们。”
“这群人能让陶兄你出面,看来来头不小呀!”杨牧云道:“陶兄能详细讲给小弟听吗?”
陶吕猜一笑,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纸,摊开来递给了杨牧云,“这上面所写,还请杨大人过目。”
“哦?”杨牧云接过细细看去,“象牙三十支,玛瑙十斛,翡翠二十斛,牛一百头......”不由倒抽一口气,瞥向陶吕猜,“陶兄这手笔可真不小啊!”
“杨大人可还满意?”陶吕猜笑着说道:“这清单上所列够换那些人了吧?”
第七百三十一章 未雨绸缪
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将这张清单一扬,阿妍很乖巧的接了过去。
“哀牢国奉给大明天朝的贡品,我看也不过如此吧?”他微微一笑,瞄了一眼陶吕猜说道:“看来那群被俘的人里有一个很重要人物,对不对?”
陶吕猜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杨大人说笑了,你手里可握着两百多号人呢!他的妻儿老小,何止千人?我主怜悯他们,所以不惜高价赎他们回来。”
“不知陶先生口中我主指的是谁呢?”杨牧云的目光转了转,“是哀牢国国王呢?还是婻娇太后?”
陶吕猜嘿嘿笑了几声,“没想到杨大人对哀牢国这么感兴趣......”贴近了他一些,压低声音道:“我要是杨大人,就收赎金放人,过问那么多做甚?”
“陶先生说的好轻松,”杨牧云摇摇头道:“这话不明不白,赎金收了,人放了,这日子可就过得不太平了。”
“杨大人这话里有话呀!”陶吕猜目光一转,“我是诚心赎人,杨大人有什么话不妨摊开了讲,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那好,”杨牧云面容一肃,“既然陶先生如此坦诚,那咱们就打开了天窗说亮话,董滂社只是一个几千人的寨子而已,而本官麾下也不过只有一千人马,要是你背后的大人物没了顾忌,派一支大军过来,我可挡不住哇!清单上的东西不过是死物,你主能送出去,也是能收回来的。”
陶吕猜点点头,原来你担忧的是这个,说起来倒是有些道理,也罢,不让你安这个心,恐怕你是不会让我把人带走的,悠悠一笑道:“杨大人说的是,不知你的意思是什么?”
“陶先生,我也不难为你,”杨牧云瞄了他一眼道:“只是想请你把你背后的那位大人物请出来,订一个盟好的约定,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嗯......”陶吕猜沉吟了片刻说道:“杨大人,恕我直言,此等小事不用我主亲自出面,由我全权代理与杨大人签这个约定,你看如何?”
“你?”杨牧云笑了笑,“难道是我看走了眼么?陶先生的真实身份能否告知本官呢?”
“杨大人真想知道?”陶吕猜眉毛微微一挑。
“非是本官好奇,”杨牧云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关很多人的性命,不得不小心从事呀!”
“杨大人真是悲天悯人,”陶吕猜道:“你所真正忧虑的怕不是几千条人命,而是几个很特别的人吧?”
杨牧云面目一动,“陶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陶吕猜站起身来,学着中原的礼节向杨牧云作了一揖,“这清单上的东西呢还请杨大人收下,至于那一纸约定我陶某会想办法带来的。”
“如此有劳陶先生了,”杨牧云也起身还了一礼,“我送送陶先生。”
“不必,杨大人留步。”
......
杨牧云送走陶吕猜后,看着满院的物品皱起了眉头。
“大人,”莫不语乐不可支的说道:“这些可都是稀罕物件,要是贩运到大明一卖,至少可值几十万两银子。”
“我看你是掉到钱眼里了,”杨牧云冷冷的说道:“如此棘手的东西,怕是你有命拿却无福消受。”
莫不语一愣,不懂杨牧云的言下之意。
“李都尉,”杨牧云吩咐李岘道:“把这些西边送来的物品都给本官收好,要派人严加看管,如有遗失我唯你是问。”
“是,大人,属下领命。”李岘应了一声,招呼手下人搬运起院中的物品。
杨牧云凝思了一会儿,转身去了。
......
神武卫的营盘就驻扎在董滂社寨子下五里处。杨牧云出了寨子径直朝军营而来。
守卫营
门的兵士远远看到都统制大人来了,连忙报告给黄柯二位总制。
两人连忙指挥部下列队出迎。
“大人......”黄柯二人刚一开口便被杨牧云打断,“那些蛮子俘虏还在营内吗?”
“在,”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柯总制开口道:“您说要把他们移交给清化府,我们还未来得及把他们送去。”
“这事先不忙,”杨牧云道:“那个领头的关在哪里,快带本官去看。”
“大人,”黄总制不明其意,说道:“那个蛮子我已命人严加看管,决不致疏忽......”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有些不耐烦,“他在哪里?”
“大人,请跟属下来。”黄总制亲自领路。
......
那个蛮子头领被关入了一个大木笼子里,伤口已被包扎好,只是神情有些萎顿,一见有人靠近,立时变得警觉起来。
他扭过头,目光与杨牧云对视,却一言不发。
“你们审问过他没有?”杨牧云问黄柯两位总制。
“问了,”黄总制开口道:“他说的话我们不懂,特地请了一个会说蛮话的寨民来,可他怎么也不开口。”
“对他用刑了吗?”杨牧云问道。
“没有,”黄总制看了一眼柯总制道:“没有大人您的命令,我们不敢随意对他用刑。”
杨牧云微微颔首,“将他押送到寨子去,另外把我们的探子再放远二十里。”
“大人,”黄柯二人道:“三十里外就是哀牢国的地界了,再让咱们的探子扩大二十里侦查范围,岂不深入到哀牢国境内了?”
“不深入到他们那里怎么得到详实的情况?”杨牧云道:“让咱们的人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是,大人。”两人应道。
“大人,”柯总制问道:“可是来的那些蛮子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吗?要是这样的话,不如派人去清化府,请郎宣抚使加派一队兵马过来。”
“不用,”杨牧云否决了他的提议,“总之你们要加强警戒,一有什么不对立马报与本官。”
“是。”
......
杨牧云料理完了营中的事,又匆匆来到吴徐那里,正巧,吴氏玉瑶正跟父亲说着话。
“下官见过娘娘。”杨牧云向着吴氏玉瑶躬身一礼。
“杨大人来了,”吴氏玉瑶展颜笑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娘娘,”杨牧云踌躇了一下说道:“下官斗胆请娘娘带着殿下到清化府去。”
“哦?”吴氏玉瑶神情一凝道:“这却是为何?”
“娘娘,这里太过靠近哀牢国边境了,”杨牧云道:“要是有什么不测的话......清化府那里毕竟安全得多。”
“杨大人,”吴氏玉瑶笑了笑,“若论安全,难道还有哪里比得上东京吗?本宫是还乡来见自己的父亲,到清化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杨大人,”吴徐在旁笑道:“可是因为今日西边有人过来了?我听说他们送了不少的礼。怎么?他们是提出了什么让杨大人为难的事吗?”
“吴老丈,”杨牧云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瞒您和娘娘,来人是从哀牢国那边来的,送了不少贵重的物品......”从身上掏出了那张清单呈至吴氏玉瑶面前,“娘娘请看。”
吴氏玉瑶大致瞄了一下笑道:“看来他们的手笔可真不小啊!比之王上献与大明的贡品也不差了......”抬眼看向他,“你都收下了?”
“嗯,”杨牧云颔首道:“下官已命人严加看管。”
“那他们提了什么要求呢?”吴氏玉瑶的眸子霎了霎问道。
“回娘娘,”杨牧云一五一十的道:“是那群被俘获的蛮子,来人要下官放了他们。”
“没想到那群蛮子还挺值钱的,”吴氏玉瑶看了看父亲,又转向杨牧云道:“你答应他们了?”
“没有,”杨牧云道:“下官还想向他们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吴氏玉瑶秀眉微微一拧。
“保证再不侵犯这里的约定文书,”杨牧云道:“使者留下赎人的物品便回去了,下官怕有什么不测发生,因此才请娘娘领殿下去清化府避一避。”
“唔......”吴徐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看着自己的女儿道:“阿瑶,杨大人的顾虑是对的。对方肯出如此贵重的物品来赎人,说明来头不小,如若真发生了什么祸患,倒不可不防啊!你还是带着阿诚去别处避一避的好。”
“阿爹也担心吗?”
“阿瑶,”吴徐劝道:“整个董滂社的人丁不过三千,再加上杨大人的一千人马,也不到五千人。要是对方派个几万人过来,阿爹是怕你和阿诚......”
“阿爹,”吴氏玉瑶截断了他的话道:“女儿这次回来就不打算离开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在这里,要是上天真容不下我和阿诚,那我也认了。”
“娘娘不可如此,”杨牧云道:“事发突然,娘娘和殿下出外暂避一下,还是可以回来的。”
“杨大人,”吴氏玉瑶轻叹一声,“本宫是不会走的,你要担心的话可以带自己的人马离开,本宫决不会怪你。”
“娘娘切不可说这样的话,”杨牧云一脸严肃的道:“下官誓死也要保护娘娘和殿下的周全。”
......
杨牧云出了房门,就听后面有人在唤自己,“杨大人......”
转身一看,却是吴徐。
“杨大人,”吴徐一脸紧张望着他道:“真的会有大事发生吗?”
“吴老丈,”杨牧云叹了口气,“对方在想什么本官一概不知,但能拿出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来赎人,可见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物。至于那一纸约定能不能拿得到,本官并无把握。总之小心一点儿是好的,你还是替我多劝劝娘娘吧。”
“阿瑶的脾气我知道,”吴徐摇摇头,“她要是拿定了主意我也没有办法。”
“那吴老丈还是早做准备吧,”杨牧云脸上显露出一丝无奈,“你先把寨内的丁壮聚齐,在寨子周围多修筑一些防御工事。这样一旦有事就能多抵挡一阵子......”
“嗯,老夫晓得,”吴徐看着杨牧云道:“杨大人,我们董滂社所有人从现在起,都听你的号令。”
“吴老丈,这如何使得?”杨牧云惊道。
“杨大人,请您万勿推辞,”吴徐面色诚恳的道:“老夫虽痴长几岁,可对打仗那是比不上杨大人您的,为了阿瑶她们娘儿俩的周全,杨大人一定要答应老夫的请求。”
“吴老丈,”杨牧云咬了咬嘴唇,“也罢,那本官就勉为其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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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什么,杨大人请说。”
“吴老丈还是尽量劝娘娘和殿下离开,这样本官才能从容布置。”
“这......”吴徐一拍大腿,“老夫尽力而为。”
杨牧云轻轻吁了口气,看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喃喃说了一句,“或许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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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现象发生,但杨牧云不敢大意,指挥手下官兵和董滂社中的丁壮,加固寨栅,并深挖壕沟,根据周围地形布置防御装置。
一日,杨牧云正在组织人忙碌,哨探来禀报说:“西面有大队人马向这里移动,人数不详。”
第七百三十二章 蛮人帐里
杨牧心中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马上命所有人退入寨中,严阵以待。
果然,正西、西南、西北三个方向都有黑压压的人群向这里逐步靠近。他们赤足藤甲,手持各式各样的古怪兵刃,表情各异。
杨牧云眯起了眼,他约略数了一下,对方应该不下于五千,而且不知后面还有没有陆续来源的兵马。他握着刀柄的手心都渗出了汗,要知道,他所率领的神武卫兵马只有一千人,董滂社中能够作战的壮丁不到两千,其余都是老弱妇孺。以这样的实力与之对阵,唯一的悬念恐怕只是支撑时间长短的问题。
“李岘——”杨牧云叫道。
“大人,”李岘立刻出现在他身边,“您有何吩咐。”
“趁他们还没围过来,你赶快去一趟清化府,”杨牧云吩咐道:“向郎宣抚使求取救兵。”
“是。”李岘应了一声去了。
“吴老丈——”
“杨大人。”
“你亲自带人护送娘娘和殿下离开这里,再晚一会儿恐怕就出不去了。”
不待吴徐回答,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杨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在此情形下,所有人都身陷绝境,本宫安忍离开?”
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吴氏玉瑶一身劲装,腰间佩剑,一改平日里柔弱的样子,显得英姿飒爽。
“娘娘,”杨牧云脸色一变,“下官奉王上之命保护娘娘安全,您这样让下官如何向王上交待?”
吴氏玉瑶凄然一笑,“王上何尝把我母子放在心上过?现在也许已经把我们给忘了,杨大人又提这些做什么?”
“娘娘......”杨牧云还待再劝,只听莫不语道:“大人,对方那边有人过来了。”所有人中他个子最高,对面一有异动,他首先便能察觉。
杨牧云极目看去,对方军阵敞开一角,一骑正缓缓朝这边驰来。
来人策马来到高高的寨墙下,一勒马缰,高声叫道:“请杨统制出来答话。”
那人声音听起来很熟,杨牧云凝目看去,却是陶吕猜,他仍是一袭长衫,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朝寨墙上看来。
“陶先生,”杨牧云立于寨墙上与他高声对答,“别来无恙啊,”瞟了一眼远处黑压压的队伍,“你带这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
“杨统制,你不必害怕,”陶吕猜在下面笑道:“你不是想与我主签订和好的盟约么?现在我主已经来了,怎么样?杨大人下来一趟与我主会会面吧?”
“好,陶先生请稍待。”杨牧云转身下了寨墙。
两人的一对一答,寨子里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杨牧云一下寨墙,很多人都围了过来。
“大人,”黄总制与柯总制一脸紧张的劝道:“您千万不可下去,他一定是在诓骗您。”
“是呀,”吴徐也道:“他们这么多人压了过来。定是不怀好意,你不要上了他的当啊!”
杨牧云脸色凝重,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缓缓道:“签订盟约是我提出来的,而对方的大头领来了,我岂能避而不见?”
“杨大人,”吴氏玉瑶上前说道:“这里所有人都听你的号令,你这一去,要是被他们扣起来,董滂社该怎么办?本宫和平原郡公怎么办?”
“娘娘,”杨牧云道:“那日被我们俘获的人中一定有个重要人物,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前来。娘娘请放心,只要人在我们手里,他们就决不敢轻举妄动。”
见他不听自己的劝,吴氏玉瑶叹息一声。
杨牧云目光一闪,“柯总制。”
“大人,”柯总制上前道:“您有何吩咐?”
杨牧
云握住了他的手,“本官不在的时候,由你代替本官指挥。”
柯总制一惊,“大人,属下何德何能......”
杨牧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意已决,你就不必再推辞了。本官想要嘱咐你的是,几千人的安危掌握在你手,凡事一定要慎重,三思而后行。”
“是,大人。”
杨牧云又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牢牢守住这里,切不可轻易出击。就算本官被他们扣住了,你也不可乱了阵脚。”
柯总制身子一震。
杨牧云目光转向黄总制和吴徐,“本官不在这里,请你们一定要听柯总制的号令,拜托了。”
“杨大人放心,”吴徐首先表态,“老夫一定好好协助柯总制。守护好娘娘与殿下。”
黄总制犹豫了一下道:“属下谨遵大人之命。”
杨牧云点点头,正要缓步走去,忽然莫不语和胡文广上来道:“大人,我们跟您一起去。”
杨牧云淡淡一笑,“我一人涉险也就够了,再搭上你们作什么?你们还是留在这里帮助大家守寨吧。”
“大人,”莫不语昂然道:“不管您去哪里俺是一定要跟随的,俺不能让您一个人只身涉险,除非您把俺一刀砍了。”
胡文广也一脸坚定的道:“我也是,要死我们一起死。”
“好,”杨牧云也不多说,“只要你们不后悔,就随本官来吧!”
......
寨门一开,三匹马驰了下来。
“陶先生。”杨牧云策马驰至陶吕猜面前一勒马缰,拱了拱手。
陶吕猜瞄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杨大人真是好胆色,就带来了两个人过来,当真不怕吗?”
“陶先生这话有深意啊!”杨牧云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难道不是来找本官和谈的吗?”
陶吕猜唇角微微一翘,不再多说,兜转了马头道:“杨大人请!”
......
四人来到蛮兵的军阵前,只听一员蛮将高喝一声,蛮兵的阵列立刻闪开了一条道路。
陶吕猜翻身下马,侧过脸冲杨牧云一笑,“杨大人请!”
杨牧云转身对莫胡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下马,跟着陶吕猜向前行去。
众蛮兵一脸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们三人,杨牧云视而不见,坦然而行。莫不语还好些,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与他们怒目而视。胡文广可就不行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心脏一阵狂跳,每走一步腿肚子就打哆嗦。
“呛啷啷——”忽然两边几个蛮兵抽出刀矛挡住了杨牧云的前行之路。胡文广一惊,“呛——”的一声,抽出了刀。
杨牧云轻轻一笑,径直前行,在离刀矛还有寸许时蛮兵撤回了兵刃。胡文广吁了一口气,还刀入鞘,心里暗赞了一声,“小舅舅真是好胆色,我比起他真是差得远了。”
陶吕猜一步不停,就当身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陶先生,”杨牧云的目光看了周围蛮兵一眼问道:“这些人好像跟在存盆谷地时所遇到的哀牢兵不一样。他们是跟随哀牢王来的吗?”
“杨大人,”陶吕猜眼角一翘说道:“你还真有心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看出这些,陶某真是佩服!”
“陶先生,”杨牧云道:“难道见我的会是哀牢王吗?”
“杨大人不必多问,”陶吕猜面无表情的道:“等待会儿见了你不就知道了吗?”
穿过长长的军阵,他们来到一片空地间,空地上生着巨大的篝火,一群赤身裸体,身上绣有纹身的蛮人手举刀斧,口中呜呜怪叫着不住围绕火堆
手舞足蹈。
一名头戴羽冠的巫师阖着双目站在篝火前,浑身震颤,嘴里不知在念着什么。
那群蛮人一见杨牧云他们,呼喇一声围了上来。手中刀斧的锋刃不停的朝着他们头上虚劈。
莫不语和胡文广立时紧张起来,手握刀柄正欲拔出,忽听陶吕猜喊道:“你们不想活了吗?还不快把兵器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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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愕,齐看向杨牧云,杨牧云冲他们点了点头,先把自己的佩刀解下扔在了地上。
一个蛮人捡起了刀怪叫一声,立时围在杨牧云身周的蛮人散至一边。
莫不语与胡文广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把刀扔在了地上。蛮人们捡起刀全部散了开来。三人继续跟着陶吕猜前行。
四人来到一座牛皮大帐前,陶吕猜停下脚步,跟一位守在大帐前头戴牛角盔的蛮将说了几句话。
那蛮将看看杨牧云三人,向旁让开了几步。
“杨大人,请吧!”陶吕猜似笑非笑的朝杨牧云说道。
......
大帐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正中放置着一张宽大的虎皮卧椅,比以前那位存盆之主维纳苏瓦的虎皮座椅要大多了。
“陶先生,”杨牧云定定的看向陶吕猜,“这是什么意思?”
“杨大人勿急,”陶吕猜笑道:“我主正在别处休息,还未起身,请你在这里稍待。”说着不等杨牧云说话,便出了大帐。
帐内就剩下杨牧云三人。
“这个姓陶的不知在搞什么把戏?”莫不语忍不住说道:“把大人您一路带到这儿来,自己却闪开了。”
胡文广的心弦一直绷得紧紧的,此刻心口佟佟直跳,对杨牧云道:“小舅舅,这一定是他们设的一个圈套,把您诓骗到这儿来,然后再......”嘴唇一哆嗦,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杨牧云的心绪倒是平静得多,安慰他道:“一切静观待变,别先把自己给吓怕了。”
“嗯,”胡文广搓搓手,忽然感觉手心有些发凉,“小舅舅,您说他们的头儿会来吗?”
“怎么,你害怕了?”杨牧云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可是你坚持要跟我来的,我说过,可不许后悔。”
“我......我不后悔!”胡文广的声音有些发颤。
莫不语好像忽然对那张虎皮卧椅产生了兴趣,走近前去细细观赏起来,“这么大一张椅子,得蒙几张虎皮呀!看来这主儿可不是一般人物。”
“哦?”杨牧云笑道:“你倒镇定得很,当真不怕吗?”
“怕个甚么,大不了一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莫不语大声道:“俺跟着大人过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要是这群蛮子敢乱来,俺就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杀得多了那可就赚大发了......”嘴里滔滔不绝。
杨牧云笑笑,“那你可得好好歇歇,养精蓄锐,他们要对咱们动手也不会是在今天。”
“大人说的总是有道理,”莫不语咧嘴一笑,顺势躺在了地上,“俺就看看,他们会使出什么招数来。”
“放着这么好的床你不去躺,躺在这地下多不舒服?”杨牧云笑着对他说道。
“床?”莫不语看看虎皮卧椅,“大人说的是这个?”
“这大帐里还会有别个床吗?”杨牧云道难得这里没人,你不去睡就可惜了。”
“这......”
“怎么,你不敢?”杨牧云笑道:“刚才的胆气都到哪里了?”
“俺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的,”莫不语一跃而起,朝虎皮卧椅便躺了下去。
第七百三十三章 双方对峙
杨牧云脸上立时变色,“小心——”在莫不语的屁股还未挨着卧椅时,飞起一脚踹了过去,他庞大的身躯如一块巨石般弹了出去。
“哐啷——”一声当顶一个木笼坠了下来,刚好罩在虎皮卧椅上。
莫不语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才爬起身来,看此情景,脸无人色,“哎呀妈也,差一点儿俺就着了他们的道儿了。”
杨牧云转身连忙奔至帐门口,才刚掀开帐帘一角,只见外面无数蛮兵蛮将围了上来。
————————————
天色渐渐黯了下去,对峙的双方一片宁静。
看着对方营盘里逐渐升起的篝火,柯总制脸上堆起愈来愈浓的忧色,杨牧云杳无音信,让人无从摸起对方的意图。等到天全然黑了下来,就很难再看清那些蛮人的动向。
“老柯,”黄总制来到他身边问道:“大人还没回来吗?”
柯总制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我看大人今天晚上是不会回来了,”黄总制的脸上露出一丝倦色,“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待大人,然后明日再送他回来。”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柯总制瞥了他一眼道。
“那还用说么?”黄总制抬了抬眼皮道:“那位陶先生看起来跟大人都是老交情了,这番带他过去定然是见见他们头领,然后再商讨如何送还俘虏的事宜......”
“真有那么简单?”柯总制眼角微微一翘,“那对方为何会带这么多人过来?”
“他们头领一定是个大人物,”黄总制道:“所以才会有这么大声势。”
“什么大人物,难道会是哀牢王吗?”柯总制眉眼挑了挑道。
“这可说不准,”黄总制拍拍他的肩道:“老柯,别想那么多了,弟兄们都累了一天了,让他们都下去歇息吧!我们也去喝一杯......”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柯总制摇摇头,“今晚加派岗哨,另外让弟兄们睡觉时不得卸下盔甲。”
“老柯,”黄总制不解,“有必要这么紧张吗?你觉得真能打起来?”
“这可说不准,”柯总制一脸肃然,“一旦对方发难,那可是一场血战。”
可以说,杨牧云用人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的,柯总制比起黄总制,为人要谨慎小心得多。因此,在他离开时,才会任命柯总制代替自己的位置。
————————————
杨牧云一脸紧张的看着黑压压围在四周的蛮兵蛮将,抬眼看了看天空,天已全黑,火光闪耀着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
“大人,怎么办?”莫不语握紧了拳头,脑门上渗出了冷汗,手中没了兵器,要打只能赤手空拳。
胡文广更加慌张,牙齿格格作响,他压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这比之去年在天津卫上了贼船还要凶险。
“千万不要妄动,”杨牧云告诫他们,“待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
“嗯。”两人点了点头。
“陶先生呢?”杨牧云高声道:“请他出来说话!”他运足了气息,将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可没有一丝回应。
而那些蛮兵蛮将都瞪着一双大眼盯着他们,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他们三个就这样跟一大群人对峙着,谁也不动。
......
柯总制仍站在寨墙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的点点篝火,夜色逐渐加深,可那些篝火一点儿也没有减弱的意思。他从寨墙上下来,开始巡视寨里各处的岗哨,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外面的动静。
“柯总制,”吴徐带着人迎面走来,“你还没有歇息么?”
“呃,原来是吴老丈,”柯总制朝他拱了拱手,“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杨大人没有回来,”吴徐脸带忧色,“老夫心里放不下呀!”
“这里有本官看顾,”柯总制道:“吴老丈尽管放心,就是娘娘和殿下那里请老丈多费神一些。”
“她们那里老夫已布置好了,”吴徐道:“只要寨子安然无恙,她们也就不会有什么事。”
柯总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他道:“吴老丈,到时要真的有大事发生的话,就请你护着娘娘和殿下离开寨子一路向东,李都尉已经向清化路郎宣抚使那里求取救兵了,你们向东一定会碰见他们......”
吴徐叹了口气,“柯总制,你认为一定会打起来么?”
“不好说,”柯总制摇摇头,“杨大人临走交待我一定要注意外面的动向......他的预感一向是很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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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柯总制对杨大人交待的事情很是上心啊!”
“杨大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文武双全,”柯总制眼中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想当初在北境随总督大人巡视时,就是他救了总督大人,还一手化解了与大明军队产生的摩擦。”
“听柯总制这么一说你们大人可真是不简单呐!”吴徐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浓重的夜色,喃喃道:“希望这个晚上能快些过去,杨大人能安然归来。”
忽然,柯总制眯着眼向东南看去,“那边好像有人。”
“哦?”吴徐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柯总制看错了吧?那个方向下边临着河,是不会有人摸上来的。”
柯总制不答,手按刀柄快步走了过去。吴徐也带人紧紧跟上。
还没接近寨墙,就见几个黑影蹿了上来,向着柯总制扑了过去。
“不好,敌人摸上来了。”柯总制“呛——”的一声拔出腰刀,和那几人战在一起,边打边对吴徐道:“吴老丈,快喊人,敌人上来了。”
......
吴徐家的大院里,吴氏玉瑶站在院中盯着如墨染的天空,向身边的阿桑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阿桑欠了欠身说道:“快到子时了。”
“杨大人还没回来吗?”吴氏玉瑶轻叹一声问道。
“娘娘,没有。”
“阿桑,”吴氏玉瑶吩咐她道:“你去看看阿诚,他睡着了没有?”
“是!”阿桑还未转身,突然一脸吃惊的说了句,“四殿下?”
黎思诚就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阿诚,”吴氏玉瑶秀眉一蹙,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黎思诚摇摇头说道:“杨大人他回来了吗?”
吴氏玉瑶微微一笑,俯下身子说道:“他现在正在外面跟人谈事情,你回去安心睡吧!等你一睁眼时,他就回来了。”
“他会保护我们的,是吗?”黎思诚又问。
“当然,”吴氏玉瑶轻抚着儿子的长发说道:“杨大人他一直在保护我们。”
“他不在,我害怕。”黎思诚说着搂住了母亲的脖子。
“阿诚,乖——”吴氏玉瑶拍拍他的后背柔声道:“你现在已经被封为郡公了,应该学会照顾自己。”
“我不要当什么郡公,”黎思诚搂紧了母亲,“我就想和阿娘还有杨大人在一起。”
吴氏玉瑶的嘴角牵动了几下,正欲再劝说几句,忽听外面呼喊声大作,脚步杂沓。
吴氏玉瑶目光一动,对阿桑,“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过去看看。”
阿桑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阿娘,你不要离开我。”黎思诚搂着母亲的手臂又紧了紧。
“阿诚乖,阿娘是不会丢下阿诚的。”吴氏玉瑶抿了抿嘴唇哄他道。
————————————
远处,董滂社火光大起,隐隐有杀伐声顺着风向传了过来。
“大人,那边好像打起来了。”莫不语忍不住说道。
杨牧云心中一紧,一咬牙说道:“走,进帐!”
“啥?”莫不语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一时不明白杨牧云这话的意思。
眼见杨牧云钻入了大帐,手臂被人扯了一下,耳边听得胡文广的声音,“还愣什么,快走哇!”
外面的蛮兵蛮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三人返身进了大帐,仍立在当地没有要动的意思。
忽然,火光一闪,整座大帐开始燃烧起来。
蛮兵们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一声,他们立刻冲了过去。大帐内外一片混乱。纷乱中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一闪,几个蛮兵倒了下去,然后被人拖走......
杨牧云、莫不语、胡文广俱都一身蛮兵的装束,飞快的向董滂社奔去,一路上,他们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倒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眼见离寨子越来越近了,陡然听到一声呼啸,四周火把大起,冲出无数的蛮兵蛮将把他们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三人停下脚步,背靠背站在一起。
“大人,”莫不语紧握手中刀,那是他从一蛮兵手里抢过来的,盯着围上来的蛮兵问杨牧云,“要杀出去吗?”
杨牧云还未答话,就听有人一阵大笑,“杨大人何必来去匆匆呢?”
一片火把簇拥下,几匹快马来到人群中。其中一人正是陶吕猜。
“原来是陶先生,”杨牧云冲他笑了笑,“陶先生把本官扔在那里不闻不问,这岂是待客之道。”
“杨大人稍安勿躁,”陶吕猜骑在马上笑道:“难道我主的虎皮卧椅不舒服吗?让你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
“陶先生,”杨牧云脸色一沉,“你把我诓骗了来,就是好方便你们攻打董滂社吗?”
“杨大人何出此言?”陶吕猜依然笑道:“我主是诚心诚意请你过来签约的,请不要误会!”
“误会?”杨牧云冷笑一声,指着远处喊杀声震天的董滂社说道:“你们的人都快杀进寨子里了,还说误会?这究竟何意?”
“杨大人不必生气,”陶吕猜道:“还请你随我回去,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第七百三十四章 间不容发
“那我要是不跟你回去呢?”杨牧云盯着他道。
“杨大人,”陶吕猜唇角缓缓勾起,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主就在这里,”瞥向身边一位威武雄壮的人物,“说句实话,我主对你很是钦佩,你要是一意孤行的,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的!”
杨牧云看向他口中的那位“我主”,他约摸三十余岁年纪,骑在马上有一种凛然的气势,双目微眯,让人看起来不怒自威。他目测了一下自己与那位雄主的距离,压低声音道:“文广,不语。”
两人低低应了一声。
“你们两个并肩向东杀去,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是!”
杨牧云还是有些不放心,“文广?”
“小舅舅?”
“你要紧跟着不语,切不可被他们给冲散了。”
“嗯。”胡文广使劲点了下下巴,握紧了刀柄。
莫不语大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当面的蛮兵冲了过去。胡文广紧跟而上。
杨牧云蓄足了劲猛地一跃而起,向陶吕猜口中所说的主人冲了过去。蛮兵们似早有准备,枪矛如林向他戳来。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身形又拔高了七尺,跃过那些蛮兵的头顶,直扑向那位主人。
眼见快要接近他的时候,倏忽劲风飙然,杨牧云不及细想,拔刀出鞘,“呛——”的一声金铁交鸣,他的身形向旁飞出丈余,落下地来。
抬眼看时,一人披发长袍,头戴羽冠,正是来时遇见到的那位巫师,只见他手拄一根通体乌黑的手杖,双目如电,朝杨牧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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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功力深厚,看来绝非寻常的装神弄鬼之辈。”杨牧云掂了掂手中的刀,这是他从一位蛮兵手里夺过来的,并不趁手,而自己的兵刃在入帐前就已被解下了。
“杨大人,”陶吕猜在一旁说道:“你这声东击西之计已被看破,还要继续顽抗么?”
杨牧云不答,对视着那位巫师的目光,两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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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滂社这边,蛮兵从三面发起了攻击。
柯总制率兵将从东南寨墙偷偷摸进来的蛮兵全部消灭后,指挥神武卫兵马和全寨的青壮投入到防守战中。
由于提前命令将士们休息时不解衣甲,所以全体神武卫官兵都很快的进入自己的防守位置。
偷袭失败,那就只能强攻了,董滂社建在一处高地上,一条河自寨子的东南边流过,很是易守难攻。
蛮兵们不住的朝寨墙上发射火箭,直到守在寨墙上的人抬不起头,再成群结队的扛着一条条攻城木梯贴近前去。
等寨墙上的人直起身再去看时,无数蛮兵如蚂蚁般爬了上来。
残酷的攻守之战就此展开,神武卫官兵与寨里的青壮不停的把一块块大石和滚木狠狠的砸下去,蛮兵们发出一声声惨叫摔下寨墙,可后面的人悍不畏死,仍然手持钢刀和木盾向上冲。
柯总制不停的在各处寨墙穿梭来去,指挥防守事宜。
“柯大人,”一名寨里的青壮过来向他大声说道:“大批的蛮子猛攻北边,那里被突破了,社长正领人苦苦抵御,请您快带人去增援吧!”
柯总制闻听心里咯噔了一下,北边主要是由吴徐所率寨中青壮防守,是力量比较薄弱之处,没想到还是很快被蛮子攻破了。
“快,”柯总制大吼一声,“三队,四队跟我来。”领着两队兵马急急的朝北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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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的目光稍微动了一下,巫师的身影立刻消失了。他心中一惊,霍然转身,一支乌黑的手杖已迎面戳到。他持刀的手急忙横起一封。
“铿——”的一声,杨牧云手臂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目光看处,刀锋已崩了一个豁口。
“好坚硬的手杖,”杨牧云暗道:“这应该不是木制道,而是精铁所铸。”这样粗大的一根铁杖怕不至少有五六十斤重,他却运转如风,可见其臂力如何惊人。
他不待杨牧云有喘息之机,一杖又一杖的朝他劈来,使杨牧云疲于招架。
“锵——”的一声巨响,杨牧云手中的刀被巫师一杖劈断,而他没丝毫犹豫,将断刃向巫师当面掷了过去。巫师头一偏,断刃贴着他脸颊飞过。再去看时,杨牧云的身影消失了。
巫师的瞳孔一缩,蓦然转身,一支锋镝已抵在了他咽喉处。
“杨大人真好功夫!”眼见杨牧云制住了巫师,陶吕猜仰天一笑,拍了拍手,一群蛮兵押过来两人。
杨牧云看得分明,他们是莫不语和胡文广。
“杨大人,”陶吕猜笑道:“你的这两个心腹比起你来可是差远了。”
“你想怎样?”杨牧云冷冷盯着他道。
“我奉劝你还是别再顽抗下去了,”陶吕猜看了一眼远处杀声震天的董滂社道:“用不了天亮,那座寨子就会被我主攻下。到时你还是无路可走的。”
“那我要是不依你呢?”杨牧云握紧了手中的袖箭。
“杨大人,你是聪明人,”陶吕猜道:“我想你并不希望更多的人因你而死吧?”
几名蛮兵举起刀,架在了莫不语和胡文广的颈中。
“你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杨牧云眯起了眼问道。
“你想知道?”陶吕猜目光一转,“等一切结束后我再告诉你。”
杨牧云心中一动,“是阮后让你这么做的,对吗?”
陶吕猜怔了怔,脸色微变。
“你的目的是吴氏玉瑶母子,是不是?”杨牧云接着说道。
陶吕猜嘿嘿笑了几声,“杨大人,她们母子值得你不顾一切的去保全吗?”这话等于承认了杨牧云的印证。
“这是哀牢王的意思,还是你陶先生的意思?”杨牧云的目光向那主人看去,“他会是哀牢王吗?”
“杨大人,这有分别吗?”陶吕猜目光一闪说道:“你还是不要问那么多的好,你只要配合我们的话,我主是不会难为你的。”
杨牧云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是么?”
“我说过,你是聪明人,”陶吕猜道:“聪明人是不会做出让别人为难,也让自己为难的选择。”
“陶先生......”杨牧云的目光一霎说道:“其实那日你并不是来赎人的,而是打探董滂社的虚实,是不是?而之所以带来厚重的礼品,是要我放松警惕,转移注意力,对不对?”
“杨大人真是聪慧过人,”陶吕猜赞了一声,“什么都瞒不过你。”
“可惜......”杨牧云摇摇头道:“我知道的太晚了。”
“未必!”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众人愕然看去,只见陶吕猜口中“我主”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倩影。
“郑玉?”杨牧云又惊又喜,“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郑玉一身蛮兵的装束,掩饰不住她婀娜的体态
,她手中握着的一柄剑锋正紧紧贴在那位雄主的颈侧。而他是一脸的惊恐。
听到他的问话,郑玉抿嘴一笑,“没想到吧,我一直暗中跟着你的......”握着长剑的手动了动,对那位雄主道:“喂,你快命他们把人放了。”
那位雄主口张了张,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牧云叹息一声,“阿玉,你这一招虽干的漂亮,可惜......”朝陶吕猜看了看。
“可惜什么?”郑玉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身周的蛮兵高举长矛指向自己,似乎一点儿也没有顾忌。
“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傀儡,”杨牧云盯着陶吕猜道:“他们真正的头领就是陶先生你吧?”
陶吕猜大笑,“不错,可惜你们知道的太晚了。”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有一个尖锐之物抵住了他的后心。
“看来,你笑的太早了。”杨牧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
在这位陶先生的身后,站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蒙面人,正手持利物指在他的背心。
陶吕猜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眼中流露出异常复杂之色。
“陶先生,”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今夜的计划要落空了。”
陶吕猜咬咬牙,没有说话,一脸的不甘。
“陶先生是聪明人,”杨牧云笑道:“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吧?”
陶吕猜紧皱眉头,仍然一声不吭。
“你说过,”杨牧云继续调侃他道:“”聪明人是不会做出让别人为难,也让自己为难的选择。陶先生,你现在就下令,让攻打董滂社的人撤下,这样你我岂不是皆大欢喜?”
陶吕猜绷紧了脸,只觉背后一痛,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照他的话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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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滂社北边寨墙,柯总制正率兵奋力拼杀,可翻上寨墙的蛮兵越来越多,他们很快就被围了起来。吴徐的寨中青壮多数战斗力低下,无法挡住蛮兵的攻击,而柯总制的两队人马人数又太少,寨子别处也很吃紧,无法抽调出兵马应援。眼看寨子失陷已成定局,柯总制杀红了眼,对身边的手下打气道:“弟兄们,杀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等天亮了,清化路的援军也就到了,咱们一定要撑住!”奋勇上前,挥刀连着劈倒几个蛮兵。无奈蛮兵太多,他身边的士卒瞬间被冲散。
“吴老丈,我先挡着他们,”柯总制朝吴徐大声喊道:“你快去保护娘娘和殿下。”
吴徐苦笑,现在他周遭围满了蛮兵,连杀出去都困难,遑论去保护女儿和外孙?
“但愿上天保佑她们!”吴徐默默祷告了一句,牙一咬,挺刀刺入一个蛮兵的胸膛。
就在局势不可挽回的时候,忽然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与神武卫官兵和寨中青壮搅在一起的蛮兵停止了拼杀,紧接着像潮水一样退了回去,留下他们的对手一脸愕然。
......
吴家大院。
“娘娘,”阿桑急匆匆的跑来对吴氏玉瑶说道:“那群蛮子已经攻进来了,您快带着殿下走吧!”
吴氏玉瑶却是一脸镇静,像是知道了如此结局一般,“阿桑,你带阿诚赶紧走。”
“那娘娘你呢?”阿桑急道。
“我留在这里等我阿爹。”吴氏玉瑶抚了一下鬓边的丝发说道。
“娘娘,”阿桑跺了跺脚道:“您不走阿桑也不走。”
第七百三十五章 再次相邀
“你......”吴氏玉瑶正待再训斥她,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她俏脸一变,“快,快带阿诚躲起来。”正说着,只见一群神武卫官兵冲了进来。其中领头的一名都尉见到吴氏玉瑶躬身一礼,“娘娘大喜,蛮兵们退了。”
“退了?”吴氏玉瑶闻听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阿桑狂喜,“娘娘,你听到了吗?敌兵退了,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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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吕猜脸色铁青,眼看着数千蛮兵自董滂社周围的寨墙上退了下来,到手的战果功亏一篑。
“杨大人,”他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说道:“现在你可以让他放开我了吧?”
“现在还不行,”杨牧云微微摇摇头道:“你让他们都退后十里。”
“你......”陶吕猜怒道:“你竟敢一再要挟我。”
杨牧云笑了笑,“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众我寡,你的人要不退远些,我又怎能安心。”
陶吕猜强抑住胸中怒气,对一名头戴牛角盔的蛮将说了几句话。那名蛮将应声去了。
潮水般的蛮兵果然向西远远的漫卷了过去。
直到再看不见,杨牧云先把袖箭自巫师的咽喉处撤了下来,还未说话,那斗笠蒙面人收回利器,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郑玉也放开了那位假雄主,莫不语和胡文广也被释放。
“陶先生,让你受惊了。”杨牧云安慰了陶吕猜一句。
他哼了一声,丝毫不领情,一抖马缰,策马向西行去,巫师、假主还有一群蛮兵蛮将紧随而去。
“牧云,”郑玉向杨牧云走来,眸子扫了一下斗笠蒙面人消失的方向,问道:“那人是谁?”
杨牧云摇摇头,眼神中露出困惑之色,那人的身法看起来好生熟悉,在东京城外升龙江边和何启秀碰面言谈时突然出现的人影不就是他么?这人看起来对自己并无恶意,会是谁呢?
“大人,”莫不语惊魂未定道:“咱们快走吧!要是他们一反悔,可就走不了啦!”
......
杨牧云回到董滂社时,天边微露一丝晨曦,大家伙儿看到杨牧云等人归来,发出一阵欢呼。
柯总制、黄总制还有吴徐迎了上来。
“大人,”柯总制先开口道:“您总算回来了,还好吧?”
杨牧云点点头,目光扫视了一圈,只见人人脸上都挂着一副死里逃生的感觉。他们正在抓紧清理死尸,加固寨墙,照顾伤者,时刻准备迎接对方的第二波攻势。
杨牧云登上寨墙向西看去,蛮兵们并没有再卷土重来的意思。
“大人,”柯总制在旁说道:“他们人太多,攻势太猛,除了咱们弟兄能够抵挡一下,寨里的其他人可就顶不住了。属下无能,没能组织好防御,让那些蛮子攻了进来。可也奇怪,他们突破了寨墙,不知怎么又撤退了......”
听了他这一番话,杨牧云拍拍他的肩道:“丢了这么大一个摊子给你,真是辛苦你了。”
柯总制心中一热,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大人......”一阵激动的声音传来,杨牧云抬眼看去,见是阿芙和阿妍,她们看着他,眸子中满是晶莹的泪珠。不待他说话,她们抽泣一声,扑进了杨牧云的怀里。
“大人,”她们啜泣道:“能看到您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真怕......”
笔趣阁
“好了,别哭了..
....”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目光撇向郑玉,却见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好一会儿,阿芙和阿妍才离开了他的怀抱。
“这里危险得很,”杨牧云对她们说道:“敌人随时还会再攻过来,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不,”阿芙恳切的说道:“大人,我和阿妍不会拖累您的,让我们留在您身边吧?”
“大人,”吴徐也道:“她们两个勇敢得很,和寨子里男丁并肩作战,阿芙还手刃了一个蛮子呢!”
“哦?”杨牧云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她们担心大人,”吴徐继续说道:“想要出去寻你,被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吴老丈,”杨牧云向他行了一礼,“多谢你派这两位姑娘照顾本官,可两军交战乃是凶险万分之事,让两位姑娘涉险,我心中甚是不安呐!你还是安排她们下去吧!”
“大人,”吴徐道:“她们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老夫不便插手,一切还须你发话才是。”
杨牧云一怔,心说你找的事情,自己却推了个干净,我一领兵之人,总不能到哪里都带着两位大姑娘吧?正踟蹰间,忽然有人喊道:“有人过来了!”
众人忙放眼望去,只见一头戴牛角盔、身穿皮甲的蛮将骑马驰了过来,在离寨墙数丈处一勒马缰,高声喊道:“杨统制在吗?”嗓门奇大,把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
“本官便是!”杨牧云立于寨墙之上,深吸一口气说道。
蛮将凝视着他道:“我主对杨统制很是佩服,特备下酒宴,请杨统制过去一叙。”
众人闻听脸色一变,纷纷对杨牧云道:“大人,他们又想诓骗你,千万不可答应。”
杨牧云微微一笑,对那蛮将道:“折腾了一宿,本官也累了,想好好歇息歇息,等休息足了再说吧,你回去告知尔主,本官多谢他一夜的款待,待又机会定要回敬他一番。”
那蛮将手握缰绳垂首一礼,然后拨转马头去了。
杨牧云下了寨墙,脸色凝重,对柯总制道:“你赶快派人向东打探,看清化路的援兵到了没有。”
“是。”柯总制应了一声去了。
“杨大人,”吴徐脸有忧色,“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须早做准备。”
杨牧云点点头,对黄总制道:“把弟兄们都召集过来,本官有话对大家伙儿说。”又对吴徐道:“吴老丈,你把寨里的人也都叫过来,看看究竟还有多少人能够继续作战。”
......
经初步统计,神武卫官兵阵亡五十余人,伤不下百人,而董滂社青壮阵亡八十余人,伤近二百。而蛮兵遗尸数百。了解了情况后,杨牧云把神武卫官兵和寨中青壮混编在一起,分为三队,轮番训练警戒。寨内的妇女老幼也被动员起来,搬运木石,修理被破坏的寨墙。
这时柯总制回来禀报杨牧云,说东边并未看到一个援兵向这边开来。
杨牧云面色变得沉重起来,若是对方增兵再次发动攻击的话,不知己方能够抵御多久,当下命人把那日所有被俘的二百多蛮兵还有那个头领一律释放。
黄柯二位总制还有吴徐都想不开。
杨牧云耐心向他们解释道:“这些俘虏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陶吕猜那日携重礼赎人不过是掩人耳目,其真实目的是娘娘和殿下。既然这样的话,再看押这些俘虏已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放他们回去示好,也可节省些粮食。”
放了那些蛮人后,最让他头痛的是吴氏玉瑶说什么
也不离开,而黎思诚也坚持守在母亲身边。怎么劝她们也不松口。
杨牧云正彷徨无策间,忽听有人过来禀报,说对方又派人来了。
杨牧云立即下令请来人过来。
来的是昨晚与自己交过手的那位巫师,他见了杨牧云深施一礼,神态恭谨的说道:“杨大人放了我们的人,我主甚是感谢!”
吴徐在旁听了冷哼一声,“那是大人心怀怜悯,主动跟你们示好。要换作老夫的话,一个个将他们都砍了,然后把人头送过去......”
杨牧云伸手止住他的话语,对那巫师道:“你主的谢意本官心领了,只不知你们何时退兵啊?”
“退兵?”巫师笑了笑道:“我主也在考虑这件事,因此特派我来请杨大人过去,好商量如何退兵的事。”
一听这话,黄总制首先跳了起来,“你们又想哄骗我们大人过去吗?告诉你,这是做梦,你们趁早断了这个心思。”
巫师不去理他,对着杨牧云说道:“我主是一片诚意,还请杨大人成全,这样对你我双方都好!”
柯总制冷冷道:“那要是我们大人不去呢?”
巫师微微一笑,“杨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取舍,据我所知,清化路的援兵今明两日未必能够赶到,而我们的援军就快要到了。”
他的话让场所有人的脸色俱都一变。
“本官去了,你主就会退兵吗?”杨牧云抬眼不动声色的问道。
“我主让我这样传话给杨大人,”巫师面无表情的说道:“信与不信,全凭杨大人定夺了。”
杨牧云笑笑,“陶先生赚了我一回,这一次不会再是个圈套吧?”
“我主对杨大人很是敬重,”巫师说道:“这一次是诚心相邀,还请杨大人不要退却。”
“那好吧,”杨牧云看了他一眼,“我就再相信他一次,不过经昨日一战,我需要沐浴更衣,到了卯时,本官准时赴宴。”
“大人......”吴徐忍不住出言劝阻,却见杨牧云向自己摆摆手,下面的话便又咽了回去。黄柯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忍住没有吭声。
“我会将大人的话告知我主,”巫师深深一礼,“卯时初刻,我主静待大人到来。”
......
巫师走后,吴徐首先埋怨道:“大人已上过了他一个当,怎么这回又执意前去?”
“是呀,”柯总制也道:“他们昨晚没能得逞,定然极不甘心,这次假惺惺前来,大人无论如何不能再上这个当了。”
“老柯说的对,”黄总制道:“大人,昨晚的教训还不深刻吗?您怎么又答应他呢?”
待他们说完,杨牧云方叹了口气道:“我如不答应,他们恐怕现在就要重新发起进攻了,多拖得半日也是好的。”
“大人,您真的打算再次前去吗?”柯总制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对方一再盛情相邀,我真的想要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们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定然不会让他们如意的,你们这里一定要加强警戒,切不可再让他们突袭进来。”
......
杨牧云一人悄悄离开了董滂社,抬眼看了看天,日已西斜,没走多远,发现前面一人在等着自己。巧笑嫣然,正是郑玉。
“你怎么来了?”杨牧云一愣。
“我会算,”郑玉眸波流转,娇笑一声,“算你此时此刻会路过这里。”
第七百三十六章 澜沧王子
杨牧云笑笑,淡淡说了句,“你回去吧。”再不看她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喂,”郑玉不淡定了,撵着他道:“我大老远的跟你来这里,你就这样对我吗?”
杨牧云轻叹一声,“我离开东京时听你弟弟郑皓说你又跟侯爷与夫人呕气,这可是真的?”
“这是我的家事,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郑玉瞥了他一眼道。
“可这要与我有关的话,我就不得不问了,”杨牧云凝视着她道:“如果你希望我能再踏入你府上的话,就听我的话,回东京吧!”
“你是因为端午节上我阿娘的态度,才在离开东京时没有登我家的门,是么?”郑玉抿了抿嘴唇问道。
杨牧云默然。
“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郑玉道:“无论阿娘她再如何从中作梗,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意。”
“可你一使性子便即不告而别,让我更难与侯爷和夫人相见,”杨牧云叹道:“不觉得使我尴尬吗?”
“我不管,”郑玉娇巧的下巴一扬,“他们越不愿我见你,我就偏偏和你一起。”
杨牧云摇头苦笑。
“你现在当然不把我放在心上了,”郑玉瞪着他道:“有那么两个美貌的女孩服侍你,你早就什么都忘了。”
“你要这么讲,我也无话可说。”杨牧云无奈道。
郑玉瞪视了他片刻,上前紧紧的揽住他的手臂。
她的举动把杨牧云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不准你对她们有什么非分之想,”郑玉盯着他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大小姐,”杨牧云闻听眼皮一抖,“我又不是什么物件,值得你这么霸道吗?”
郑玉嘻嘻一笑,眸波流转,“我就这么霸道,你能奈我何?”
杨牧云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
“牧云,”郑玉话音一转,“昨晚帮你制住了那个姓陶的是谁?”
“我不知道。”杨牧云沉吟一声。
“那个人的武功很厉害呀!”郑玉眨眨眼,“他不会无缘无故帮你吧?”
“如果你知道什么,不妨告诉我,”杨牧云对她说道:“那个人我真一无所知。”
“她看起来好像是个女人。”郑玉一笑。
“女人?”杨牧云蹙起双眉,“你怎么知道?”
“是直觉,”郑玉故作莫测高深,“一般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准的。”
......
前方,蛮兵列出了很隆重的阵势。
郑玉的一对秀眉微微弯起,望了一眼身侧的杨牧云道:“牧云,你真的要过去吗?”
杨牧云的神情倒是出奇的镇定,很淡然的说了句,“来都来了,难不成还要转身回去吗?”
“可要是他们......”
“是呀,很危险,”杨牧云截断了她的话道:“你还是回去,不要跟我一起犯险的好。”说着大踏步的走上前去。
“喂......”郑玉叫之不及,紧跟了过去。
一队快马直冲过来,当先一位头戴牛角盔的蛮将手握马缰高喊:“是杨统制么?”
“正是本官!”杨牧云声音不高,却远远的传了开去。
蛮将来到他身前翻身下马,躬身一礼道:“我主已等候多时,杨统制请随我来!”转身牵马而行。
......
蛮将引着杨牧云和郑玉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大帐前,上前一掀帐帘道:“杨统制请!”
杨牧云没有丝毫犹豫,举步入内。郑玉想跟着进去,却被蛮将拦住,“我主只请杨统制一人,还请姑娘留步。”
“你......”郑玉秀眉一竖,刚想发作,就见杨牧云对她说道:“你留在这里,我一会儿便会出来。”
“那好,”郑玉狠狠瞪了那蛮将一眼,转向杨牧云道:“有什么不对你一定要喊我。”
杨牧云笑着点点头,入了大帐。
......
大帐里摆着一桌筵席,陶吕猜斜靠在那张蒙着虎皮的卧椅上,几名裸肩露脐,身材火辣的侍女正悉心服侍他,一人握着一对粉拳轻捶他的小腿,一人端着一碗羹,正一勺一勺喂他。
杨牧云一进大帐,陶吕猜抬了一下眼皮,坐正了身子。挥挥手,两名侍女退至一边。
“陶先生。”杨牧云微笑上前朝他施了一礼。
“杨大人,请坐!”陶吕猜也报之一笑,目光点了一下他对面的座椅。
杨牧云也不推辞,一撩袍袖坐了下来。
陶吕猜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女上前给杨牧云斟了一碗酒。酒碗是一厚厚的木壳,不知是何种果实的果壳,酒液却是奶白色。
陶吕猜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碗,冲杨牧云笑了笑,“杨大人,请!”
“陶先生,请!”杨牧云一举酒碗,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一股甘甜中带着热辣的酒液灌入了杨牧云的嗓门,使他的眉毛稍稍挑了一下。
“滋味如何?”陶吕猜笑着问道。
“好酒!”杨牧云点点头:“一碗下肚感觉很有劲头。”
“那就再干一碗!”
......
两人连干了三碗,陶吕猜将酒碗重重的在桌上一顿,一抹嘴角看着杨牧云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敢来。”
“陶先生盛情相邀,我又怎敢推辞?”杨牧云轻轻一笑说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扣下来吗?”陶吕猜目光闪烁。
“你让人请我来不就是想扣我吗?”杨牧云与他的目光对视,“昨晚未能遂了陶先生的心愿,我今番前来便是想成全你的。”
陶吕猜瞪视了他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有意思,每一次跟你说话都让我感到如沐春风。”
“多谢陶先生夸奖!”
陶吕猜笑声一收,“喝完这顿酒我会给你一根绳子,你就自己把自己捆起来吧!”
“这个不急,”杨牧云抓起酒瓮往碗里倒了一满碗酒道:“我既然来了,陶先生还会急着把我捆起来么?”
“杨大人武功高强,我是不得不防啊!”陶吕猜说道。
“我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个人。当然,加上外面那个,也才两人。”杨牧云举起酒碗放至唇边抿了一口道:“陶先生麾下数千大军,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不担心,”陶吕猜凝视着他,“你是当真不怕么?”
“我若说怕,陶先生信么?”
陶吕猜嘿嘿一笑,“杨牧云,你故作姿态也好,当真另有所想也罢。我与你今晚必然要做个了结。你是乖乖向我投降呢?还是继续顽抗到底?”
“投降么?太丢人,”杨牧云微微摇头,“要降我昨晚便降了,又何待今日,”见陶吕猜眉骨隆起,续道:“继续打,我可没有陶先生的本钱。”
“你.
.....是在消遣我?”陶吕猜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杨牧云吐了一口气道:“自我与陶先生在存盆相识以来,不曾生过龃龉,在京抚司大狱,你我更是推心置腹,不想今日竟会到兵戎相见的一步......可惜可叹!”
陶吕猜眉弓一耸,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陶先生如今这气势,比起昔日的存盆之主维纳苏瓦也不遑多让,”杨牧云眉毛扬了扬说道:“我也早观陶先生不是寻常之人,如今已脱离牢笼,又何必受那阮氏英的指使呢?”
“这个与你无关,”陶吕猜道:“你也不必徒费口舌了。”
“陶先生,”杨牧云笑道:“我已在你的掌握中,难道还怕让我知道什么吗?你的身份,一定是在哀牢国无比尊贵,安南与哀牢向来对立,做对安南国有利的事情非你所愿吧?”
陶吕猜眉毛一动,目光变得缓和了些。
“陶先生,”杨牧云继续说道:“阮后是要将吴氏玉瑶母子除之而后快,这样她就没有什么可忧心的了。借陶先生之手那是再好不过,这样显得跟她没有任何干系。”
“杨大人是聪明人,”陶吕猜唇角一勾,“那为何还要在昨晚与我打上一仗呢?”
“陶先生如此帮阮后卖力除去她想要置之死地的人,决不仅仅是因为阮后让人放了你的原因吧?”杨牧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道。
“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陶吕猜笑了笑。
杨牧云心中暗吁了一口气,“她是许给了陶先生什么吗?”
“你想知道?”陶吕猜转动着的目光看着他道。
“陶先生若念着你我以往的交情,”杨牧云道:“还请透露一二,反正我已被扣下了,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好,我就不妨告诉你,”陶吕猜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你可知我是谁?”
杨牧云心说我哪知你是何方神圣?遂道:“还请陶先生告知。”
“我不姓陶,陶吕猜只是我给自己取的汉名,”陶吕猜缓缓道:“我的真名叫披耶猜,是澜沧王国的王子。”
“唔......”杨牧云作恍然大悟状,“没想到陶先生竟然出自哀牢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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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我为何东躲西藏,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吗?”
“杨某愿闻其详。”
陶吕猜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将自己的过往娓娓道给杨牧云听。
陶吕猜的父亲翁欢,是澜沧王国的开国君主法昂之子,于大明洪武十一年继任为澜沧王。他继位不久,大明的军队便攻入云南,元梁王兵败被杀,前元的势力在整个西南被一扫而空,紧接着,大明军队又征服麓川、车里、木邦等西南土邦,使翁欢感受到极大的恐惧,又惮于安南的攻击,遂于建文年间,向大明纳贡称臣。大明永乐二年,明帝朱棣设置老挝军民宣慰使司,任命翁欢为宣慰使。后大明军队进入安南,覆灭了安南的胡氏政权,翁欢怕波及自身,遂暗中帮助蓝山义军的首领黎利,也就是黎元龙的父亲。因此与大明的关系一度恶化。但因当时安南起义此起彼伏,大明一时抽不出兵力讨伐澜沧。
在翁欢晚年的时候,宠爱一位叫婻娇潘芭的年青妃子,这个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很懂得如何讨翁欢的欢心,同时与翁欢的儿子们也暗中保持一种暧昧的关系。翁欢于大明永乐十九年去逝,王位由其嫡子兰坎登继承,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澜沧新王竟然立老爹的妃子婻娇潘芭为王后,一时朝野对此议论颇多。兰坎登继位后纵情酒色,使得大权旁落。
第七百三十七章 把酒言和
兰坎登继位十年后忽然暴毙,死因成谜。在这之后,婻娇王后掌握了大权,成为婻娇太后,她自称是女神摩诃黛维的化身,得天命掌握人间的权力。此后十年的时间,她连续立了七个澜沧王,个个在位的时间都不长,而且都死的不明不白。他们共同的特征是继位后都没有掌握王权,澜沧王国的大权一直牢牢掌控在婻娇太后手中。
听了陶吕猜这一番陈述,杨牧云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你很想除掉这位婻娇太后,是吗?”
陶吕猜叹了口气,“我是父王翁欢第五个儿子,我那庶出的王弟披耶康吉坐上王位死后,婻娇潘芭到处寻找我,要迎我回去继位,可我知道,一旦回到王都勐苏瓦,我的下场就会和我的王兄们一样。”
杨牧云皱了皱眉,“那个婻娇潘芭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哀牢国的大臣能容许她为所欲为?”
陶吕猜苦笑,“那个女人把持朝政二十年,当朝大臣全部换成了她的心腹,她又自称是女神摩诃黛维的化身,澜沧国的百姓都对她顶礼膜拜。她在整个澜沧王国的统治根深蒂固,没有人能够轻易撼动。”
“啧啧啧,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杨牧云咋舌道:“简直就跟唐朝时的武则天一样。”
“武则天?”陶吕猜虽然在大明国子监待过,也涉猎过不少中原的典籍,但毕竟对汉地的历史所知有限。
杨牧云便向他解释道:“好几百年以前,中原的大唐出了一位女皇帝叫武则天,她与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斗了几十年,终于登上了皇帝之位,成为中原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位女皇帝。”
“哦。”陶吕猜这才明白。
“你说的那位婻娇太后那么厉害,又自称神的化身,为何她不干脆自己登上王位呢?”杨牧云不解道。
“那是因为还有我活着,”陶吕猜苦着脸说道:“我是澜沧王族唯一的继承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她就无法堂而皇之的成为澜沧国真正的王。”
“你不是说朝中的大臣都已换成了她的人吗?”
“可澜沧国内还有很多大大小小土酋,他们都有各自的领地,比如存盆、芒虎、孟潘等,他们中有人拥护婻娇潘芭,有人忠于澜沧王室,”陶吕猜说道:“所以澜沧王族的人没有死绝的话,她就休想染指澜沧国的王座,”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道:“一年多来,我到处东躲西藏,存盆领主维纳苏瓦想要助我,可他却被你和郑可灭了,我便跟着你们来到安南成为阶下囚。芒虎领主博隆派人想救我出去,结果事败。我本以为会在安南的天牢里度过余生,可有一天,我被带到了一个女人的面前。”
“那个女人便是阮氏英,对吗?”杨牧云问。
陶吕猜点点头,“她说她会帮我铲除婻娇潘芭的势力,助我真正登上澜沧王位,不过她要我先帮她除掉吴氏玉瑶和她的儿子黎思诚。”
“所以你就带兵前来攻打董滂社,是么?”杨牧云道。
陶吕猜没有否认,“我来到芒虎,探听到吴氏玉瑶母子就在董滂社,便向芒虎领主博隆借了五千兵马想要将她们生擒,不成想在你手里栽了个跟头。”
“你真的相信阮氏英会帮你?”杨牧云盯着他道。
“她是安南王后,她的儿子已被立为世子,以后是要继承安南王位的,”陶吕猜说道:“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可当今的安南王黎元龙还好生生的活着,”杨牧云道:“吴氏玉瑶母子在他跟前还是比较受宠的
,她们母子的死活阮氏英自然不放在心上,可安南王会无动于衷吗?”
陶吕猜闻听身子一震。
“陶先生,”杨牧云看了看他继续说道:“说句实话,阮氏英是很想除去她们母子的,可不能动用阮家的力量,这样会授人口实。所以才会让你出手。你想啊,安南与哀牢互相争斗了很多年,吴氏玉瑶母子死于敌国军队的袭击跟阮氏英又有什么关系,到那时安南王雷霆一怒,发兵来征讨芒虎,到那时陶先生该怎么办呢?”
“真......真的会这样吗?”陶吕猜瞪大了眼。
“若是寻常人,自不会激起什么波澜,”杨牧云目光一霎,“可王妃母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黎元龙安能无动于衷?你以为到那时阮氏英会真的帮你吗?”唇角一勾,“不但不会,她还会极力劝安南王派兵征伐芒虎,”见他目瞪口呆,杨牧云续道:“吴氏玉瑶母子一死,陶先生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还不如也死了的好,这样也就无人知道你和她这个王后私下里的交易了。”
陶吕猜脸上的肌肉开始变得扭曲。
“如此一来,还会有一人得到天大的好处。”
“谁?”陶吕猜眉峰一挑。
“就是那位哀牢国的婻娇太后,”杨牧云道:“陶先生试想一下,婻娇太后想要你死,可又不能自己动手,如果能借安南王之手把你除掉,她又何乐而不为呢?芒虎是忠于哀牢王室的,若能借安南军队连根拔起,那就更好了。这样的话,安南王后阮氏英皆大欢喜,哀牢太后婻娇潘芭如愿以偿,唯一倒霉的,可就只有陶先生你一人了,到那时,哀牢王位没有了继承人,那位婻娇太后就可大大方方的黄袍加身了。”
陶吕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心中千万道思绪来回翻转,良久,他长长一声叹息。心里不得不承认,杨牧云的话很有道理。错综复杂的时局,利用他人,或被他人所利用,成为别人的牺牲品,这一切不是没有可能。
杨牧云见他脸色不住变幻,知道自己的话已产生了作用,遂不再多说,抓起酒瓮往碗里倒酒。
“杨大人,”陶吕猜抬眼看向他道:“若你是我,该当如何?”
“很简单,”杨牧云笑了笑道:“领着这些兵马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我才不会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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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陶吕猜陷入了沉思。
杨牧云不容他多想,趁热打铁道:“陶先生,再打下去对你可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你又何必犹豫呢?”
陶吕猜长吁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望着他,“阮后那边我该如何交待?”
“陶先生是怕阮后怪罪你吗?”杨牧云笑了笑,“他阮家虽在安南国权势熏天,可并没有掌握多少兵权,想对陶先生你不利,阮家暂时还没这个能力。随便拿几句话糊弄一下,对陶先生来说并不难吧?”
“杨大人真是一位辩才,话说的头头是道,”陶吕猜道:“看来我是不撤走也不行了。”
“陶先生过奖,”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是替陶先生着想,要是陶先生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杨牧云决不会推辞。”
陶吕猜眯着眼睛看着他,神情有点儿古怪。
“他不会反悔了吧?”杨牧云心咯噔一下,脸上强自笑道:“怎么,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陶吕猜抚摸着下巴笑道:“我只是在想,就凭你几句话领着人马退了,是不是太没面子?”
伸手拍了一下酒瓮道:“把这酒全喝了,我就放你回去。”
“呃......”杨牧云看了看那两尺高,尺许多宽的酒瓮,眼都直了。只得牙一咬,抱起了酒瓮......
......
郑玉在帐外等得心急如焚,又不好闯进去,待看到杨牧云出来时,发现他醉醺醺的,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郑玉连忙扶住他埋怨道。
“这酒......得喝,”杨牧云的舌头都有些转不过弯了,直翻着白眼道:“这酒......必须喝,这酒......喝得太值了。”
郑玉不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只得劝道:“好了好了,你就少说两句。”
“二位,”一名头戴牛角盔的蛮将来到两人面前,“请随我来。”
“去哪里?”郑玉紧张得一握腰间的剑柄,怕对方要强留他们在这里。
“当然是送你们回去。”蛮将冷冷的说了句,转身便走。
“回去?”郑玉一愣,看看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杨牧云,连忙架起他的胳膊跟了上去。
......
夜色已深,可董滂社里的人全都没有睡意,人人如临大敌,俱都一脸警惕的趴在寨墙上注视着外面的动静。担心蛮兵随时趁着夜色发动突袭。
柯总制特地在东南边临着河的寨墙上加派了人手,怕蛮兵再从那里偷偷摸进来。
“杨大人也真是,”吴徐摇着头直叹气,“昨晚差点儿没能回来,今晚还坚持要只身一人过去......前面就是一个圈套,等着他来钻呢!”
“吴老丈,”柯总制劝道:“大人他自有他的道理,你也别总往坏处想。再说了,大人武功高强,遇到有什么不对,还是能够有机会脱身的。”
“但愿如柯大人所说吧!”吴徐眼中带着沮丧。
这时几盏灯笼飘了过来。
“什么人?”柯总制眉头一拧,待看清了来人,上前一礼道:“娘娘,您怎么来了?”
灯笼后面来人正是吴氏玉瑶,她上前问道:“柯总制,杨大人回来了吗?”
柯总制与吴徐对视了一眼,禀道:“还没有,娘娘,此处太危险,随时会有蛮子打过来,您还是回去吧!”
“是啊,娘娘还是回去吧!”吴徐也劝道。
“不,”吴氏玉瑶微摇螓首,一脸坚定的说道:“本宫就在这里,等杨大人回来。”
“娘娘......”柯总制脸色一变,还待再劝,就听有人在叫他。
“老柯,你看,”黄总制指着西边远处的星星点点,“他们动了。”
柯总制心里一紧,眯着眼极目看去,只见无数火把在晃动,但却是向西。
“咦?奇怪,真是奇怪,”柯总制拧紧了眉头,“他们怎么向西去了?”
“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黄总制道。
柯总制沉吟了片刻道:“老黄,让弟兄们千万不要松懈,都盯紧喽......”正说着,忽听有人高喊:“什么人?”
就听下面答道:“是你们杨大人回来了。”
“大人?”黄柯二人还有吴徐连忙借着火光向下看去。
就见郑玉架着一人在寨墙下,看不清那人相貌。
第七百三十八章 南国荔枝
“快,快打开门,放他们进来。”柯总制没有丝毫犹豫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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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睁开眼时,发现天已大亮,郑玉、黄柯二位总制、吴徐、吴氏玉瑶母子、莫不语、胡文广等人都守在自己的身边。
“大人醒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围着她问长问短。
因为酒劲儿才刚刚消退,杨牧云的头还嗡嗡的响,懵懵懂懂的对他们的问话没有反应,好一会儿待他们不再说话了,才张口问了句,“外面的蛮兵都退了吗?”
“退了,退了,”柯总制兴奋的道:“我怕他们退不远,还会再回来,特派人悄悄的蹑着,发现他们已退入了哀牢境内。”
“大人真好本事,”黄总制也忍不住赞道:“一顿酒竟然把那群蛮子喝退了。”
吴徐似乎松了一口气,“大人能够平安回来,老夫也就放心了。”
“杨大人,”吴氏玉瑶一脸关切的问道:“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杨牧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多谢娘娘关心,下官一切安好。”
吴氏玉瑶微微一笑,对在场的其他人说道:“杨大人需要多休息,你们还是不要打搅他了。”却对郑玉道:“郑小姐,你留下。”
......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屋内只剩下了杨郑二人,郑玉收回目光,对他柔声道:“你感觉如何?要不要再躺下睡一会儿?”
“不必了,”杨牧云抬起手指敲了敲额头说道:“再睡下去头都要裂了。”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衾,正欲下床。郑玉忙扶住了他。
“你慢点儿......”
这时,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郑玉的眸内闪过一丝异色。
“进来。”杨牧云说道。
门开处,进来两个倩影,是阿芙和阿妍。她们端着一个热气蒸腾的大瓦盆,一股鲜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大人——”她们来到近前朝着杨牧云施施然一礼。
“你们端的这是什么?”杨牧云看着她们手里端着的瓦盆问道,里面似乎炖了不少的东西。
阿妍抿嘴一笑介绍道:“这是我和阿芙为大人您熬制的水鱼石蚌汤,您尝尝看滋味如何?”
“唔......”杨牧云接过阿芙递过来的木勺先盛了一勺汤品了一下,一丝甜鲜的感觉直透胸臆,咂咂嘴赞道:“好喝,好喝!”
阿芙和阿妍互相对视了一眼,均喜出望外。
“大人您再尝尝这水鱼石蚌肉,”阿芙笑道:“我们炖了好长时间,应该都炖烂了。”
杨牧云拈起一双竹筷在汤盆里捞了捞,翻起一个巴掌大的壳,“这是......”
“这是水鱼的壳,”阿妍说道:“肉应该都烂在汤里了。”
“呃......”杨牧云看着这壳有些眼熟,这不是甲鱼的课吗?难道在这儿称作水鱼?用甲鱼熬制滋补汤在大明的很多地方都很流行,特别是江南,妇女们喜欢把甲鱼和土鸡放在一起熬汤,这样的汤不但鲜香可口,还是很有名的补品。
“不知这石蚌是什么?难道是当地特产的一种贝类?”杨牧云的家离太湖不远,那里产一种湖蚌,是两片坚硬的壳紧闭在一起的软体动物,里面的蚌肉是很好吃的。可筷子一夹,却夹起一条蛙腿一样的
东西。
他带着询问的眼色看着阿芙和阿妍。
“大人,这就是石蚌,”阿芙和阿妍说道:“它们生长在溪流石缝之中,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捉来熬汤,听说对滋补身体是很好。”
“嗯。”杨牧云尝了一口,肉质细嫩,鲜香可口,向着郑玉道:“你也来尝尝?”
郑玉微摇螓首,白了他一眼道:“这是她们精心做给你的,我可消受不起。”
“郑姑娘,”阿妍给她奉上一柄木勺和一双竹筷说道:“这是我们做给大人和你的,你一直照顾在大人身边,很是辛苦,就和大人一起吃吧!”
郑玉唇角微微一翘,却不接那木勺和竹筷,“你的嘴倒是挺甜,不过我不饿,还是让你们大人独自享用吧!”杨牧云见她一再推却,就不再客气,将里面的水鱼肉和石蚌肉捞起来吃了个干净,连带着把瓦盆里的汤喝了一小半。
见他吃得香甜,阿芙和阿妍的俏脸上洋溢着喜气。
杨牧云吃饱喝足后,她们收拾盆筷退了下去。
待她们两人关上门离去后,郑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吃饱了吗?”
“嗯,饱了。”杨牧云拍拍自己的肚子。
“自古道,饱暖生yin欲,”郑玉眨了眨眸子,“杨大人不留下她们伺候你么?”
“有你在也就够了,”杨牧云笑笑,“她们两个我可消受不起。”刚一出口,便觉这话说的有些轻佻,对郑玉一个姑娘家甚是不妥。眼神有些不安起来。
郑玉“呸”的一声,俏脸登时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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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岘和郎宣抚使带来了清化路的援军,已是三日后了。而陶吕猜领着芒虎蛮的人马早在几日前便撤回了哀牢。
见吴氏玉瑶和黎思诚无恙,郎宣抚使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王妃和平原郡公在他管辖的地界出了事情,他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为保她们周全,郎宣抚使极力劝说吴氏玉瑶母子随他回清化府,可淑妃娘娘不为所动,坚持留在董滂社,郎宣抚使无奈,只得留下五百兵马,带着其他人回清化府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蛮兵出现在董滂社。杨牧云练兵之余,心中也颇有些无聊。
这日,他正在院中闲坐,和郑玉说着话,忽然见阿芙和阿妍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大人,郑姑娘,”还是阿芙先开了口,“外面山上园子里的荔枝熟了,阿桑姐传王妃娘娘的话说请大人和郑姑娘过去摘荔枝呢?”
“荔枝?”杨牧云怔了怔,对于荔枝,他只是从书上的诗句了解过这种水果,大明的江南是不产荔枝的,自小在湖州府长大的他自然没有见过,在湖州府学时听先生讲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等诗句时就对此物产生了向往。
“喂,你愣什么?”郑玉也来了兴致,“难道还要让娘娘亲自来请你吗?”
......
董滂社东南河对岸的一座小山上种满了荔枝树,河并不宽,水也不深,踩到最深处也不过到人的大腿根那儿,跋涉可过。
杨牧云让李岘率一队兵马守在小山周围,自己陪着吴氏玉瑶和黎思诚径直朝山上而来。
山上满是高低不等、大小不一的荔枝树,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枝叶上挂满了一串串紫红色玛瑙般的荔枝果,把枝头都给压弯了。
黎思诚童心未
泯,呼喊着跑上前去,抱住一根几乎压弯到地面上的树枝使劲扯了起来,枝叶和荔枝簌簌而下。吴氏玉瑶笑着上前,教儿子如何去摘上面的荔枝。
“牧云,”郑玉指向一颗挂满了红彤彤果实的荔枝树说,“我们去那里摘吧!”
思路客
杨牧云笑着点了点头,对阿芙和阿妍说道:“你们一起去摘,看谁摘得多。”
山上的荔枝园里,响彻着少女们的欢笑声。
一串串饱满的荔枝被摘下来放入了竹筐里。
“来,牧云,”郑玉将一个剥了壳的荔枝递至杨牧云的嘴边,一脸柔情道:“尝尝我摘的荔枝甜不甜。”
看着晶莹剔透的果肉,杨牧云忍不住张开口将整个咬在嘴里。甘甜如蜜的汁水从舌尖流到了心里。
“好甜!”杨牧云赞了一声,“怪不得苏东坡曾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如今一尝,果名不虚传!”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剥给你吃!”郑玉深深望了他一眼说道。
杨牧云心中一动,忽听一声尖叫,他侧目看去,只见吴氏玉瑶一脸焦急的朝一棵荔枝树上看去。
原来,黎思诚为摘树上的荔枝,越爬越高,都快到树的顶端了,那里离地面足有两丈有余,一般人摔下来不堪设想,难怪吴氏玉瑶花容失色了。
“阿诚,你快下来,上面危险!”吴氏玉瑶在下面大声叫道。
“阿娘,您别担心,我摘下这一串就下来。”黎思诚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一手抓着树枝,在树干上踮着脚尖伸出另一只手去摘一串位于树顶端的荔枝。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自几丈高的树上摔落。
下面发生一片惊呼,突然一个人影闪电般的飞跃至半空,伸出双臂将一脸惊惧的黎思诚接住,然后身形在空中连转了几个圈落下地来,姿态优美之极。
黎思诚惊魂未定的被放了下来,这才发现救了自己的是杨牧云。
“阿诚......”吴氏玉瑶跑到儿子身边急忙问道:“你怎么样?伤到没有?”
“我没事,阿娘。”黎思诚宽慰她道。
吴氏玉瑶牢牢将他抱在怀里,泣声道:“你要有个什么闪失,让阿娘怎么办呐!以后千万不要干这么危险的事了。”
“是啊,殿下,”杨牧云在旁说道:“你看,下面的果子都摘不完呢!何必费那么大劲爬那么高呢?”
“杨大人又救了你一次,”吴氏玉瑶抹着眼泪说道:“还不快谢谢杨大人。”
黎思诚很郑重的上前,正要向杨牧云施礼,却被对方拦住。
“保护娘娘与殿下是下官职责所在,”杨牧云道:“殿下万不可如此,折煞下官了。”
“杨大人,”黎思诚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他道:“你武功这么高,能教教我吗?”
“殿下学武功干什么?”杨牧云问。
“我学会了武功,就可以保护自己和阿娘了。”他看看身后的吴氏玉瑶。
“可殿下和娘娘有下官保护啊,”杨牧云道:“又何必一定要学武功。”
黎思诚却是一脸坚定,“你要不答应,我就跪下来求你。”说着真作势欲跪。
“殿下......”杨牧云赶紧托住他的手臂,好让他无法下跪。
“你答应了?”黎思诚的眼睛霎了霎。
“学武是很辛苦的......”杨牧云想借此打消他的念头。
第七百三十九章 至灵园内
“我不怕,”黎思诚的目光很坚定,忽然双膝一弯跪了下来,“我现在就拜你为师,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起来。”
这个举动把杨牧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他,“殿下,使不得呀!赶快起来!”
“师父,请受我一拜。”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郑重其事的朝杨牧云磕下头去,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看到这个情景,吴氏玉瑶微笑着上前,对杨牧云说道:“难得这孩子一片诚心,杨大人还是答应了吧!”
“可是......我怎能当殿下的师父?”
吴氏玉瑶轻叹一声, “我母子为人所忌,朝不保夕,杨大人不畏艰险保护我们,这个恩情不知如何能报?”
“娘娘,这话言重了,”杨牧云道:“下官奉王命保护娘娘和殿下周全,下官......”
“王命?”吴氏玉瑶凄然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若是王上下一道诏令要赐我母子死罪,你也会奉王命么?”
“这......怎么会?”杨牧云道:“娘娘想多了。”
“世事无常,”吴氏玉瑶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向着杨牧云欠身一礼,“如果要真有这么一天,本宫求杨大人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
“娘娘......”杨牧云慌忙还礼,“千万不可如此,折煞下官了。”
“王心难测,”吴氏玉瑶微摇螓首,“若本宫难免一死,求杨大人一定保阿诚周全。”
“娘娘......”杨牧云看看一脸祈求的这对母子,很深沉的说了句,“下官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娘娘和殿下蒙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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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南策州至灵县的一个荔枝园内,还有一对人在采摘荔枝,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虽然身穿便服,但难掩自身的王者气质,在他的身边,一位二八年华的美丽女子用自己那一对纤纤素手很灵巧的剥去一个荔枝的果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然后轻轻拈起果肉塞进男子口中。
“甜吗?”女子眨眨眼问道。
“嗯,甜,”男子点点头,“孤从未尝过如此甘甜的荔枝。”
“真的?”女子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男子眯起眼,嘴唇微微张开,“来,再给孤剥一个。”
女子妩媚的一笑,很快的又剥开一个荔枝,把果肉塞入男子嘴里。男子慢慢咀嚼起来,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男子便是安南王黎元龙,而那女子是已致仕的老丞相阮廌的义女阮露。
不久前,安南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停泊在南策路安兴港内的官船遭遇了雷击,几十艘欲出海给驻守占城的安南军队运送给养的大船焚烧殆尽。此事传到东京,朝野震动。专管星象占卜的司天监监正潘罗上书说看见正南方一道流星坠落,意曰不详。
果然,一道军报传来,驻守在占城的安南军队大败,
监军太监阮士连被杀,副都督阮晟放弃占城旧都外围所有据点,困守于毘阇耶。
一连串不利的消息让黎元龙焦头烂额,朝中大臣吵成一团,有人说这是上天预警,要大越放弃占城。还有人建议及时撤出大越驻守在安南的军队,不然的话会全数葬送在占城。只有太尉郑可坚持大越的占城驻军不能撤,否则占城之乱会波及大越南境,提出应增派援军过去。还讲什么天象之说,甚为虚妄,不可尽信。这让黎元龙一时没了主意,便问留在京中教授王子们的老丞相阮廌。这位元老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上天示警,不可不畏,王上当率群臣到事发地祭天,以平息上天的怨愤。”
这样,黎元龙召集文武百官,乘船顺升龙江直下安兴港,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并该南策州为顺安府。待一切仪式完毕后,黎元龙回京时路过阮廌的家乡至灵县,便在他的庄园里住了下来。
阮廌的庄园占地极广,黎元龙便选择在其中的荔枝园住了下来。时值荔枝成熟的季节,他便和阮露在园中一起采摘荔枝。
“王上,”阮露见黎元龙兴致很高,便道:“您不如在这里多待几天,民女可以好好陪伴您高兴一阵。”
黎元龙目光一闪,笑道:“怎么?你不陪孤回京了吗?”
阮露眸子一黯,“民女能够伺候王上这一段时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怎敢奢望再随您回京呢?”
“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黎元龙道:“难道是王后......”
“不不不,”阮露忙道:“王后娘娘待我很好,民女只是叹自己福薄,不能一直追随王上左右。”
“孤想带你去哪里便去哪里,”黎元龙道:“谁能阻拦?你放心好了。”
“民女不敢有负王上,”阮露咬着嘴唇看向黎元龙道:“民女身份卑贱,早先曾侍候过义父一段时日,虽蒙他收为义女,但自知已不能向王上求得一名分了,又何必使王上为难?”
黎元龙面容一动,轻轻拍拍她的香肩说道:“你放心,给孤一段时日,你入宫的名位之事让孤来想办法,不会使你等太长时候的。”
“其实有没有名分民女都愿意随侍在王上身边,”阮露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要是伤了王上与朝臣们的和气,民女就万死莫赎了。”
黎元龙的浓眉一拧,不悦道:“孤乃大越之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谁敢乱讲你的话,孤绝不轻饶。说,是不是有谁私下里说了什么?”
阮露欠了欠身,“王上不要多心,民女只是替你着想罢了。民女谁也不怨,只是恨自己没能早些遇见王上。”
黎元龙的目光缓和了下来,“你能替孤着想,这很好。但孤也非无情无义之人,你跟了孤,孤是决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两人说着话,阮廌远远的走了过来。
“王上,”他向着黎元龙施了一礼,“老臣已命人备好了筵席,请王上移驾用膳。”
黎元龙微微颔首,忽然说了句,“老丞相,你这义女很是乖巧,行事举止很合孤意,孤想让她随孤回京,你意下如何?”
阮廌微微一怔,随即说道:“王上如此看顾阿露,是阿露的福气,她能随侍王上左右,本无不可。但她毕竟在老臣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老臣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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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丞相是怕人言可畏?”黎元龙一笑道:“孤都不怕,你怕什么?莫非老丞相不愿割爱吗?”
“王上误会了,”阮廌忙道:“阿露要是能有个好的归宿,老臣也就安心了。”
黎元龙目光凝视着阮廌,忽尔一笑道:“老丞相放心,阿露在孤这里是不会受到亏待的。只要老丞相不乱说的话......”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
“老臣决不会乱说,”阮廌又加了一句,“也不会让其他人乱说。”
“那就好,”黎元龙点点头,“老丞相乃两朝元老,一向忠于先王与孤,相信这次也定不会让孤失望的,对么?”
阮廌忙垂下头,不敢去看黎元龙的目光。
黎元龙微笑着上前一步,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肩道:“孤听闻老丞相家教甚严,相信你的子侄中应该有不少堪称栋梁之才,不妨拟个名单来给孤看看,孤好酌情录用,怎么样?”
“多谢王上,”阮廌身子一躬到地,“老臣代他们叩谢王恩了。”
黎元龙连忙扶住他,“老丞相年事已高,就不必多礼了,你我君臣一体,还客气什么?走吧,孤现在也有些饿了!”
“王上,请!”阮廌侧过身子道,抬头不经意的看了阮露一眼,只见她嘴角含笑,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
......
入夜,黎元龙一脸惬意的躺在浴盆里,微瞑双目,盆里的水蒸腾起的雾气弥漫了整个浴室,使得房内变得氤氲而朦胧。
连日来的奔波应酬使他略感疲乏,这位安南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全副心思好好享受一番了。阮露那散发着青春活力动人的娇躯让他着迷,跟这个妩媚的女子在一起使他感觉自己也变得年轻了。他撩起温热的清水漫过自己的躯干,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要是我永远能够长生不死那该多好!”想这个问题时这位安南王不知不觉已年近四十了,按后世的标准,他还年富力强,不过在这个时代,他感觉自己已逐步进入暮年,因为他的父亲,大越的开国君主黎利去逝的时候也不过四十八岁。常年操心国事使本就年纪还不算大的他已鬓边生出华发,不得不忧虑以后的事。
浴室里有些出奇的静,静得使他感觉有些不对劲,阮露应该早就脱去衣服进来与他共浴了,怎么现在还不进来?他睁开了眼,叫了声,“阿露——”
没有回应,他开始变得不安起来,从浴盆中站起了身子,又了几声阿露,还是没有回应,那个迷人的女子似乎已人间蒸发。
他一脚跨出了浴盆,刚准备出去,忽然一个黑魆魆的身影如幽灵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七百四十章 王之殒命
黎元龙蓦然睁大了眼睛,吃惊的说道:“你是谁?”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瞪视着他。
一丝不详的感觉涌上了黎元龙的心头,他猛地张大了嘴,“来人......”第三个字还未吐出口,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在他颔下划出一道血痕。
黎元龙的喉头滚动了几下,双目暴凸,嘴唇翕动,“嗬嗬”两声,“噗通——”一声仰天倒在了浴盆里,溅起无数的水花。鲜血自颈下顺着裸露的胸膛流入浴盆,和浴盆里还冒着蒸汽的水交织在一起,逐渐变幻成刺目的血红色。
这位叱咤一方的安南王再也不能抬起一根手指了,短短的一刹那,他已经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那个神秘的黑衣蒙面人静静的看着他,绕着他走了一圈,确定他已经死透,身形一闪,便很快的消失了。
......
阮露散开了乌黑秀丽的长发,对着铜镜看着自己那无比动人的相貌,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无法抗拒年轻美丽的女人,无论他是耄耋老翁还是青涩的少年,都会对自己一见倾心。以前她在阮廌身边的时候,这个在旁人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老夫子,见到自己时两眼放光,一到晚上便把自己招进他的房内,然后不顾体面的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一个少女的第一次就这样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阮露就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那一双干枯如千年老树般粗糙的手摸上自己的身子,让她至今想起来就有一种呕吐的感觉。
那晚事后,这位阮老夫子答应纳自己为妾,并真的去跟老夫人说了。谁知老夫人大怒,把她叫过去当着阮廌的面把自己狠狠训斥了一通,说自己恬不知耻,竟然仗着年轻美貌去勾引主翁。她当时心里就感到委屈极了,主翁招她去侍寝,她能不去吗?长得漂亮又不是她的错,当她看向主翁时,心又凉到了极点,这个平时在旁人一脸威严的主翁一脸谄笑的对着他的老夫人说着软话。
老夫人余怒未消,当即发话叫管家来将自己领出去发买。还是阮廌在旁软语相求,再不让她在自己身边侍候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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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怕阮露委屈,阮廌就认了她做义女,抬高了她在阮家的地位,老夫人对此也没反对。
再之后便是阮廌被召入京里,教授黎元龙的王子们功课。主翁一走,自己便在阮家受了冷遇,于是她便趁着端午节前夕阮府上下忙于节庆,偷偷离开了至灵,来到东京找阮廌。在那里,她得以见到安南王黎元龙,这位安南国的主宰者一见到自己便被她的美貌给吸引住了,连他身边的将军大臣也为自己的容貌所惊叹,可有一人,偏偏对她的美貌毫无感觉。这让她感到诧异,她开始好好打量这个人,他很年轻,跟自己年纪相仿,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听说他是东京城里最年轻的都统制,名字叫杨牧云。之后在宫里的时候又见过他几次,每一次他见到自己时目光都是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这让一向以容貌自负的她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能得以进宫是王后娘娘阮氏英要召见她,王后娘娘对她很是亲热,就当自己是亲姐妹一般,使她受宠若惊。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王后娘娘的用意,她来仁安宫不久,安南王黎元龙便也来了。然后阮
氏英很知趣的离开了,就剩下她跟黎元龙两人。在那仁安宫里,这位高高在上的安南王放下他的架子,和她发生了男女之间的关系,事毕后,她发觉黎元龙脸上略微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女人敏锐的感觉使她明白他为什么失望——因为她不是处女。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希望自己喜爱的女人把人生的第一次留给自己。
这个也是黎元龙为何没有把她纳入后宫的原因。她心中感到一丝苦涩,无论是安南国最有名望的男人还是最有权势的男人,都不能给自己一个寄托,难道这就是命吗?她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连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因此她渴求自己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她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把身上的衣衫一件件除去,露出里面诱人的、凹凸有致的娇躯,她的皮肤像缎子般光滑,她得意的用自己的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傲人的双峰——男人,只要给足了他甜头,就什么都会答应的。只要牢牢的把他的心栓住,就不怕他会舍弃自己。或许没多久,黎元龙就会把她纳入宫里,封自己为妃。到那时,就连阮廌那凶悍的老夫人都会仰视自己。她越想越得意,取过一件薄纱罩在自己的娇躯上,然后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静得出奇,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轻轻唤了一声,“王上——”
没有回音,难道王上不在里面吗?她一把撩开了帘幕,眼前的景象使她发出一声尖叫。黎元龙躺在浴盆里一动不动,大睁着双眼,浴盆里的水已被鲜血給染红了。
尖叫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整个庄园开始乱了起来。
......
郑可的心在这段时间一直很烦乱,黎元龙离京祭天没有带上他。当然,丁列也被留在京中。
这一日他又失眠了,郑夫人在一旁安慰他,“王上虽然没有带上你,可让你担负留守京城的重任,可见并没有冷落你。”
郑可苦笑,“夫人,守卫京城的话留下丁列也就够了,我是怕阮炽在王上身边......”摇摇头,长叹一声。
“侯爷,你想这么多又有何用?”郑夫人说道:“阮氏英的儿子黎邦基已被立为世子,现在该他阮氏一族得意了。看你日夜不宁的样子,妾身也为你难受,不如你辞了这官职,我们一同回乡便了。”
郑可看着夫人,摇头叹道:“现在想要退出,晚了。”
“怎么?这姓阮的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不成?”郑夫人皱着眉头说道。
郑可嘿嘿一笑,“这就要看阮氏英的儿子什么时候登上这王位了。”
“这黎邦基登上王位又能如何?”郑夫人不服气道:“侯爷您的部属遍及军中,要知道最精锐的铁突五军还掌握在侯爷手中,他阮炽想咬对侯爷您不利,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郑可却没这么乐观,只说了一句,“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有人在门外轻声唤道:“侯爷,侯爷......”声音甚是急促。
郑可自床上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几步来门前打开门一看,见是老家人,只见他喘了口气说道:“侯爷,王上回京了。”
“什么?”郑可抬头看了看天色,夜深如墨,双眉一拧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侯爷,”
老家人道:“现在是寅时初刻。”
“寅时?”郑可眼中闪过一道难以言喻之色,“王上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回京的?”
“老奴也不清楚,”老家人说道:“守卫东门的阿勇回来报讯给我,我便赶快来告诉侯爷了。”阿勇是老家人的儿子,在东门担任守卫。
郑可蓦然一惊,对老家人道:“快,快给本侯更衣,本侯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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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思诚双拳握于腰间,两腿叉开而立,正在扎马步。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快半柱香的时间了,两腿酸胀,已无法再支撑下去了,眼巴巴的看向杨牧云,“师父,我还要再坚持多久啊?”
“怎么?受不了了?”杨牧云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当年我练武的时候保持这个姿势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什么?两个时辰?”黎思诚吃惊的睁大了眼。
“我说过,练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杨牧云看着他道:“殿下要是受不了的话,那就算了。”
“师父,”黎思诚苦着一张小脸,“练武可以有很多方式呀,你的轻功,你的刀法我都很想学,你为什么非得让我练这个?”
“这可练武的基础,”杨牧云的脸色一板说道:“凡事不打好根基,又如何去练习上乘功夫?你要是不难烦,那就到此为止吧!”
“我学,我学......”黎思诚一咬牙,继续凝神而立。
杨牧云赞许的点点头,正在这时,李岘匆匆走了过来,朝杨牧云一抱拳,“大人......”
“什么事?”杨牧云眉毛一扬。
“京中来人了,”李岘看看一旁练功的黎思诚,“还带来了旨意,要您和殿下过去呢!”
“什么,父王来旨了,”黎思诚收功问道:“是要召我和阿娘回京吗?”
“小人不知,”李岘道:“殿下去了就明白了。”
......
来人是一位身穿青蓝色衣袍的太监,三十余岁,一脸木然的端坐厅内,看上去面生得紧。
吴氏玉瑶已先他们到了。忙向黎思诚招了招手,“阿诚,快过来。”
黎思诚乖乖的站在母亲身侧。
杨牧云上前几步,朝那太监施了一礼道:“公公,本官乃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了杨牧云几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原来你就是杨统制啊,还真是挺年轻的,咱家的贱名说出来杨统制也不会知晓,就不聒噪了。”说着站起身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卷轴高声道:“淑妃,平原郡公接旨!”
吴氏玉瑶母子连忙跪了下来。杨牧云也跪在她们身后。
“顺天应运,大王诏旨......”
那太监一一念来,诏旨上说黎元龙因病崩逝,世子黎邦基已于先王灵前继位,因王年幼,以阮炽为首的大臣们一致上表,请王后阮氏英垂帘听政,权决国事。
这一番话对吴氏玉瑶母子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黎元龙死了,意味着能够保护她们的人已不在人世。
第七百四十一章 遵旨回京
杨牧云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黎元龙正当壮年,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死了?起身向那位太监问道:“请问公公,王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是何原因崩逝的?”
那太监翻了翻白眼说道:“这个咱家如何知晓,杨统制,先王的灵柩还停在宫中未曾下葬,你赶快护送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上路吧!”
“公公请稍待,”杨牧云笑笑说道:“本官还须集合人马......”
不等他说完,那太监袍袖一拂,不悦道:“杨统制,先王停灵宫内,所有宗室姻亲可都到了,唯缺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你这里磨磨蹭蹭,岂不落人口实?依咱家之见,你还是简单交接一下,尽快护送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回京的好。”
“公公说的是,”杨牧云道:“半个时辰之后本官就护送娘娘和殿下上路。”
“嗯......”那太监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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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从吴徐的大院出来,便令李岘赶紧把黄柯二位总制叫来,然后命他们整顿队伍,随后归进京。
一切交待完毕后,杨牧云便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整理行装。
“牧云,你这是准备要回京吗?”郑玉见了问道。
“嗯,”杨牧云微微点头道:“你也赶快整理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要出发了。”
“这么急?”郑玉惊讶的问道:“是京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上不幸仙逝了,”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世子黎邦基已经继位,王后阮氏英代其权理国事。”
“啊——”郑玉吃惊的睁大了眸子,“怎么会?王上正当盛年,怎么就突然仙逝了呢?”
杨牧云叹了口气,“这其中的缘由谁又能知道呢......先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赶快回京再说。”
“嗯。”郑玉微颔螓首,转身欲收拾自己的行装。却见阿芙和阿妍站在门口,秀眉一蹙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二女不答,径直朝杨牧云走去,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臂说道:“大人,你要走了吗?”
“唔......”杨牧云见她们眼泪汪汪,忙将目光瞥向一边道:“王命已然下达,让我即刻护送娘娘和殿下回京!”
“大人不可丢下我们,”二女啜泣道:“带我们一起走吧!”
“这个......恐怕不行,”杨牧云摇头道:“此番须一路疾驰,你们两个怎受得了这般颠簸。”
“大人,”阿妍凝望着他说道:“我和阿芙都会骑马,您放心,我们不会成为您的拖累的。”
“这......”杨牧云向郑玉看去,只见她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遂一狠心对她们说道:“此去一路前途未卜,可能甚是凶险......”怕她们再纠缠不休,便道:“这样,等我回京之后,再派人把你们接来。”好说歹说,才把她们哄住。赶紧披挂整齐,向吴氏玉瑶母子的居处而来。
......
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一脸愁云的在自己住处长吁短叹,把事情的缘由向吴徐说了,吴徐的脸色登时凝重起来。
正在这时杨牧云顶盔贯甲前来敦请她二人上路。
“娘娘,殿下,咱们该走了。”
黎思诚一脸惊恐的抱住吴徐的腿说道:“阿公,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儿。”
吴徐叹息一声,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
吴氏玉瑶在一旁掩面而泣。
见此情景,杨牧云开口说道:“娘娘,殿下,王上已然崩逝,所有心怀不轨之人可都瞧着你们呢?你们可不能意气用事,授人以柄啊!”
“师父,”黎思诚可怜兮兮的转向他道:“我和阿娘一回京,就会没命的。王后和三王兄他们......他们是不会放过我和阿娘的。”
“殿下,”杨牧云宽慰他道:“朝廷是有法度的,众目睽睽之下,王后和三殿下如何能为难你们?再说三殿下刚刚登基,还顾不得对殿下和娘娘发难。但如果殿下和娘娘抗旨不遵的话,王后她们就可以安个罪名在你们身上了。”
吴氏玉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拉着儿子说道:“阿诚,杨大人说的对,现在王旨已下,若不遵行,正好授人以柄。到时天下虽大,只怕再无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阿娘......”黎思诚抱住母亲,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母亲的怀里,“我怕......我怕回去!”
吴氏玉瑶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拍拍他的背说道:“阿娘知道你心里怕,可就算是怕我们也得回去。到时见了你王兄记得磕头......对了,从现在起你应该改口叫他王上了,切记!”目光看向杨牧云,“杨大人,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求你一定好好照顾他。”说着对杨牧云微微一躬。
“娘娘,”杨牧云一惊道:“护卫您和殿下安全是下官的本分,您怎可如此,这不是折煞下官了吗?”说着躬身还礼。
“杨大人,”吴氏玉瑶深深凝视着他道:“本宫一介女流,要真有什么不幸落在我头上,我也认了。只是阿诚年纪还小,请念着他叫一声师父的份上,务必不要让别人伤害到他。”一番话有托孤的意味在其中,她知道回到京城后会遭遇到什么,所以恳求杨牧云保护他唯一的儿子。
杨牧云面容一肃,凛然道:“娘娘放心,下官定会护得殿下周全。”
“杨大人,”吴徐一脸怆然向他跪了下去,“她们母子就拜托您了。”
“吴老丈......”杨牧云连忙扶住他,“不劳嘱托,我该知道怎么办。”
......
杨牧云率领一队亲卫护送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上路了。由于时间仓促,大队人马只能在黄柯二位总制的带领下随后回京。
他这一队亲卫人并不多,只有不过区区五十骑,领头的仍是都尉李岘。郑玉、莫不语和胡文广随侍在他左右。
见他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郑玉在旁说道:“喂,你是不是后悔没有带上她们?”
“她们?”杨牧云一怔。
“就是那两个小美人啊!”郑玉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道:“这一路上没有她们侍候,该是多么寂寞无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杨牧云苦笑,“如今新王登基,阮后理政,阮炽就更不可一世了。到时侯爷该当如何应对呢?”
“那又如何?”郑玉道:“军中将领多出自我阿爹麾下,他阮家就算仗着新王登基,又能把我阿爹怎样?”
“是不能怎样,”杨牧云悠悠道:“相反,他们可能还会倚重侯爷,待阮后和新王的地位巩固了,他们再相机除去侯爷不迟!”
“他们敢?”郑玉秀眉一竖,“要是他们敢对我阿爹不利,我就一剑挑了他们!”
“我的大小姐,
”杨牧云摇头道:“在朝堂上可不能用那些江湖中的伎俩,如今君臣名位已定,侯爷若不激流勇退的话,恐有杀身之祸啊!”
“你的意思是让我阿爹告老还乡吗?”郑玉眸子一霎问道。
“侯爷功成名就,何必谈恋权位不放呢?”杨牧云说道:“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阮家该当起势,侯爷首当其冲。之前先王在时,他还能周旋一二,而今又有何能凭恃呢?”
郑玉默然,杨牧云的一番话很有道理,可阿爹他能接受吗?自古权字一字最是害人,多少人陷入其中却拔不出来,直至身死。想到这儿,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大人,”莫不语在旁向杨牧云道:“这走得也忒匆忙了些,要是带上所有人马就好了。”
“你哪儿那么多牢骚?”杨牧云斥道:“怎么,你这是怕了吗?”
“大人您别误会,”莫不语笑笑说道:“要是俺一个人,也没什么,这不护送这王妃和王子回京吗?人多毕竟安全些。”
“哦。”杨牧云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下,所行之路确是偏僻,山势连绵,丛林繁茂,要再走好长一段才能到有城池集市的地方。
“大人您看,”莫不语指了指道路两边的山坡,“您还记不记得来时咱们就是在这里伏击了一群蛮子,把董滂社的女人和孩子救了下来?”
杨牧云看着山坡上茂密的草木丛,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大人,俺是说错什么了吗?”见他脸色有些不善,莫不语识趣的闭上了嘴。
杨牧云没去理他,叫停了退伍,然后吩咐李岘,“去,派两队人上去搜索一下。”
李岘还未应声,就见传旨那个太监策马过来尖着嗓子叫道:“杨统制,你怎么停下不走了?”
“公公,”杨牧云陪着笑脸说道:“此处山高林密,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这里难到不是我大越的辖境么?”那太监不悦道:“咱家来时就走的这条道,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杨统制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此地临近哀牢,”杨牧云道:“不时有那里的蛮子越境过来,派人过去探一探还是很必要的。”杨牧云瞥了一眼吴氏玉瑶母子乘坐的马车,“娘娘和殿下都在车上,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本官可是吃罪不起。”
那太监哼了一声,“那杨统制就快些,不要耽误了行程。”
这时,前方打来旗语,证明平安无事。杨牧云这才令队伍继续行进。
忽然,拉着吴氏玉瑶母子马车的马儿“希律律”一声长嘶,扬起四蹄奋力向前疾奔。
“不好,马惊了。”杨牧云不及细想,打马扬鞭追了过去。其他人也紧紧跟上。
受了惊的马儿偏离了道路冲入一处密林,也不知跑了多远才渐渐变缓。
杨牧云觑准机会一马当先,超越马车一把拽住马儿的缰绳,才让马车停了下来。
“娘娘,殿下,你们没事吧?”杨牧云策马来到车驾前问道。
吴氏玉瑶掀开了车帘,脸上似乎有些惊魂未定,看着杨牧云道:“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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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还未及回答,只听一阵破风声响起,不禁脸色一变,只听身旁跟过来的一名士卒惨叫一声,自马上仰面摔下。
一支支利箭自丛林中飞出,又是几名士卒猝不及防,从马上栽了下来。队伍顿时大乱。
第七百四十二章 再逢旧怨
“快,”杨牧云大吼一声,“赶快散开,注意隐蔽。”抽出腰间胯刀,刀背在拉车马儿的臀部狠狠敲了一记。
马儿一声嘶鸣,扬起前蹄又狂奔起来,杨牧云伏低身子紧随其后,一支支利箭发出咻咻声自他身边穿过。
当此情形,也只能向前疾冲了,对方有多少人,怎生埋伏的,一概不知。一旦踌躇不前,对方围上来,那就大势去矣。
杨牧云只顾低头猛冲,也不辨东南西北了,只觉越向前丛林愈发的浓密。
正奔行间,拉车的马儿发出一声悲鸣,前膝一倒,车厢向一旁翻去。杨牧云暗道一声不好,身形拔鞍而起,运足了气力向车厢壁上一蹬,整辆马车轰然顶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
“娘娘,殿下,你们怎么样了?”杨牧云急忙掀开车帘查看情况。
只见吴氏玉瑶母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一见是他,惊魂略定。
“杨大人,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吴氏玉瑶声音发颤的问道。
杨牧云顾不得解释,伸出手去,“娘娘,殿下,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就来不及了。”
刚将他们拉下马车,忽听咻的一声一支利箭飞来。黎思诚“啊”的一声尖叫,杨牧云手一扬,刀锋掠过,“嚓”的将飞来的那支箭斩为两截。
“娘娘,殿下,快走!”杨牧云拉着吴氏玉瑶母子朝一处丛林茂盛之处奔去。还未奔出几步,就见丛林中跳出几个蒙面人来,二话不说举刀向着他们便砍。
杨牧云侧身避过砍来的一刀,飞起一脚踢向朝吴氏玉瑶母子扑来的一名蒙面人的心窝处。那人惨叫一声摔向一边,而听得风声飙然,杨牧云看也不看,手肘一挺,正好顶在一个蒙面人的咽喉处,那家伙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就这样停了一停,两边又蹿出了更多的蒙面人,朝他们三人围了过来。杨牧云心中大急,他倒是不惧,可吴氏玉瑶母子怎么办?自己凝神对敌,恐怕就顾不了她们那么多了。
当下牙一咬,手中刀划过一道炫目的亮弧,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惨叫着倒地。
正在这时,就听一声娇叱,一条倩影飞身而来,寒锋闪处,几个蒙面人身上鲜血四溅。
“阿玉?”杨牧云的目光一动,就听郑玉向他喊道:“你快带着娘娘和殿下走,我来挡住他们。”说着手一挥,一剑又划开了一个蒙面人的咽喉。
杨牧云再不迟疑,当即抱起黎思诚,拉着吴氏玉瑶一路狂奔。
也不知奔出多远,只听后面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杨牧云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追上,便放缓了脚步。
这一路奔跑下来,他还好,只是苦了吴氏玉瑶,这位淑妃娘娘头发散乱,不住的喘着气,再也跑不动了。
“杨......杨大人,”吴氏玉瑶脚步蹒跚,喘息着道:“我实在不行了。”
杨牧云松开了手,对她道:“娘娘,事急从权,望您赎罪!”
“没......没事......”吴氏玉瑶微微摇头,“杨大人,这个时候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师父,”黎思诚搂着他的脖子问道:“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截杀我们?”
杨牧云刚想回答,忽然脸色一变,目光所及之处,前方树上站立着一胖一瘦两人。
“是你们?”杨牧云一皱眉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只听两人桀桀一阵怪笑,飞身自数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其中一个瘦高个上前一步,眼珠子一转怪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认得我们。”
他们两人便是那日杨牧云抓
男扮女装的思昂时碰见的胖瘦两位高手,两人武功着实不低,跟他和郑玉两人一番狠斗,后来一队安南官兵开来,他们才心有不甘的退走。
“你们是圣殿的人,”杨牧云紧握着刀柄沉声道:“为何在这里伏击我们?”
“你想知道?”瘦高个一声狞笑,“要是你乖乖的放下兵刃,我就告诉你。”
“是阮后派你们来的?”
两人微微一怔,眼中随即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师弟,”瘦高个看向矮胖子,“这小子棘手得很,你我联手一起做了他。”
“嗯。”矮胖子阴狠的点了点头,刷的亮出了手中的刀。
“小子,”瘦高个也拔出了兵刃,冷冷道:“上次你有救兵为你解围,这次可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杨牧云放下黎思诚,把他推到吴氏玉瑶身边,“你们都躲远点儿,以免被伤到。”
吴氏玉瑶微微颔首,拉着儿子远远的躲至一边。
这时两道寒光冲天而起,一左一右向杨牧云卷来,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
杨牧云的双眼一眯,不闪不避,纵身跃起,挥刀迎了上去。
三人如旋风般战在了一起。
只听“锵”的一声爆响,瘦高个如竹篙般的身子似乎从战团中被甩出几步,只听他一声怪叫,“好小子,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当下一闪身,又加入了战团。
杨牧云与两人连过十几招后,不由心中一凛。若论单打独斗,他们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一旦联起手来,那便大不一样了。他们师兄弟之间配合默契,攻防转换极快,极大的弥补了自身的破绽,让杨牧云无隙可寻,一时与他们僵持不下。
三人又过了几个照面,只见胖瘦二人同时一声大吼,突然招式大变。
杨牧云只觉刚猛的劲气扑面而来,眼前无数道寒光激射而至,当即把刀一横,划出一道耀眼的光弧......
一旁的黎思诚看花了眼,耳畔“叮叮咣咣——”一连串爆响,三条人影乍分开来,互相凝目而立。
“啊——”他惊呼一声,眼见杨牧云左手臂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胖瘦二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瘦高个右脸侧划出了一道血口,而矮胖子左腿中了一刀,甫一移动有些踉跄。
瘦高个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带动伤口如蜈蚣一般上下直抖,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师兄,”死胖子有些骇然的看向瘦高个,“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能破了咱们的绝招’天罗地网’。”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瘦高个沉声道:“你我运足全身功力再来一次,这回定让他毙命在我们刀下。”
“嗯。”矮胖子重重的点了下头。两人身形飞起,手中兵刃一交,又幻化出更多的寒芒向杨牧云全身罩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电般自他们身后一闪而过。
万千道寒芒一收,就听两声惨叫,胖瘦二人自空中摔落,他们的背心处被洞穿了两道深深的血口,两人在地上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双目一凝,发现那道黑影是一黑衣蒙面人,头戴竹笠,卓然而立,目光缓缓向自己看来。
“多谢阁下一再相助,”杨牧云收刀入鞘,一抱拳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蒙面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茫茫丛林中。
杨牧云痴痴的看着蒙面人消失的放向,心中不住的发问,“他会是谁呢?自己在升龙江边与何启秀碰面
时就有过他的身影,董滂社那晚危在旦夕时又是他及时出现制住了陶吕猜......”正思索间只觉衣衫被人轻轻扯了一下,瞥眼看时,见是黎思诚,他怯怯的对自己说道:“师父,你受伤了。”
......
吴氏玉瑶母子帮他包扎好了伤口,黎思诚看看倒在地上一胖一瘦两具尸体问道:“师父,他们是王后派来杀我和阿娘的,是吗?”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微微摇头道:“他们来自于一个神秘的组织,至于那个组织跟王后有什么样的关系,就不是我所能了解的了。”
“杨大人,”吴氏玉瑶看着他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为今之计得赶紧离开这儿,”杨牧云眯着眼扫视了一下四周说道:“不知这里还埋伏着多少人欲对娘娘和殿下不利。”
“那我们要从那个方向走呢?”吴氏玉瑶又问。
杨牧云抬眼看了下日头很简短说了句,“西边。”
“西边?”吴氏玉瑶惊问:“那不是哀牢国的方向吗?”
“对,”杨牧云点点头说道:“现在我们也只能往那边去了,如果这些杀手是阮后布置的,那么哀牢国定然是她鞭长莫及之处。”
......
三人一路向西,所行之处没有路径,满是参天大树和长身及腰的草丛灌木,走着走着,常常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在面前一闪而过。
黎思诚自小生活在宫中,从未吃过苦,现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走了许久,早已身心俱疲,望着杨牧云道:“师父,我累了,能歇息一会儿吗?”
杨牧云拍拍他稚嫩的肩膀说道:“殿下,来,我背你。”说着真就蹲下身来。
黎思诚犹豫了一下,还是伏在了杨牧云的背上。
吴氏玉瑶柔和的眸子里满是感激之意,“杨大人,真是辛苦你了。你的伤还没好......”
“不过是点儿皮外伤,不碍事的,”杨牧云说道:“再说殿下他轻的很,背起来一点儿也不沉。”
吴氏玉瑶抿了抿嘴唇,“是我们连累了杨大人,要不是因为我们母子,杨大人你也不会身陷险境。”
“娘娘别这么说,”杨牧云对她说道:“王上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定当誓死保护娘娘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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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吴氏玉瑶的神色有些伤感,“可王上已经不在了,我母子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要还活着,以后就要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娘娘不可如此悲观,”杨牧云宽慰她道:“这只是暂时遇见的凶险罢了,等过了这几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是么?”吴氏玉瑶怆然道:“你说阮氏英她会放过我们母子?”
杨牧云一声轻叹,“娘娘,如今三殿下已经登基为王,王后与相国大权独揽,您和四殿下再也威胁不了他们的地位。等回到东京城,娘娘向王后服个软,为四殿下求一块封地,这样的话王后又怎能一直抱着过去的恩怨不放呢?”
“那是你不了解她,”吴氏玉瑶微摇螓首,“我知道她的秘密太多了,她是一定放过我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黎思诚在杨牧云的背后说道:“师父,我渴,我饿!”
吴氏玉瑶秀眉一蹙,叱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叫渴叫饿?你以为这还是宫中吗?再叫,就把你丢在这里。”
黎思诚小嘴一瘪,差点儿没哭出来。
“好了,好了,”杨牧云从中劝道:“殿下再忍耐一下,等找到有人住的地方,就能找到食物和水了。”
黎思诚眨眨眼,安静了下来。
第七百四十三章 林中白象
越向前走,原始森林就越是遮天蔽日,别说人,就连动物也不常见了。各种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映入眼帘,浓密的树冠向四周无限伸展,有的树干、树枝上发出的气生根从半空扎到地里,渐渐变粗,成为支撑树冠的支柱根,形成了独木成林的奇特景观。有的气根缠绕在其它树上,越长越粗,越长越宽,最后连接起来,把附着的树绞死,形成了独特的绞杀现象。
看着眼前的景象,杨牧云想起了去年跟随嫚妮进入的苗地原始森林,与之相比,这里的原始森林更加湿热,更加可怖。丛林里潜伏着很多奇形怪状的虫子,特别是一种大蚂蚁,能够将体型庞大的动物很快啃成一副骨架。地面上铺满了层层叠叠的树叶,下面经常是又滑又软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再加上一团团的藤蔓和乱七八糟匍匐的植物,使行走变得更加困难。而且林子里闷热异常,人身陷其中不久便会走得满身大汗。
吴氏玉瑶走一走停一停,不住擦拭着额角的渗出的汗水。蓦然脚下一滑,她赶紧抓住一根粗大树枝上垂下的藤蔓,刚稳住身子,忽觉那根藤蔓活了起来,心中一动,抬眼看去,哪里是什么藤蔓,分明是一条手臂粗细的蟒蛇,它张开嘴,里面吐着信子,紧盯着吴氏玉瑶。
她尖叫一身,扑进杨牧云的怀里。
“娘娘,怎么了?”
“蛇,是蛇......”吴氏玉瑶指着那条蟒蛇颤声道。
“娘娘别怕!”杨牧云右手握住了刀柄,和那条蟒蛇对视着,蟒蛇始终没有发动攻击,好一会儿后,一甩尾巴,沿着树枝爬走了。
杨牧云吁了一口气,对吴氏玉瑶道:“娘娘,没事了。”
吴氏玉瑶这才离开了他的怀抱,想起方才躲进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俏脸不由微微一红。
“阿娘,你这是......”黎思诚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张口问道。
“我没事。”吴氏玉瑶躲避着儿子的目光。
三人一路沉默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崎岖难行的泥路上,探寻前方未知的路途。
“杨大人,”吴氏玉瑶不安的看了杨牧云一眼,“你说再向前走会碰见有人住的地方吗?”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最起码,对我们来说要安全一些。”
“我们?”黎思诚眨了眨眼说道:“师父,继续向前走就算碰不到人也没关系,你、我还有阿娘寻一个坏人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生活,好不好?”
“胡说!”吴氏玉瑶红着脸叱了儿子一句。
“殿下,”杨牧云道:“你可是王族贵胄,怎能去过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呢?”
“师父,你也别再叫我什么殿下了,就跟阿娘一样叫我阿诚吧!”黎思诚一脸真诚的说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王族贵胄呢,只要平平安安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杨牧云轻叹一声,“殿下,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现在我们是为了躲避追杀才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等危机过后,殿下和娘娘还是要回到京城的,王上的灵柩还停在宫中没有下葬,殿下要是躲着不去送葬,是要遭人非议的。”
“可我要是一露面又被人追杀怎么办?”黎思诚的眼睛霎了霎,“我不是不想回京去给父王送葬,而是实在没有办法露面。我想父王的在天之灵是会原谅我的。”
“殿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送你归京,”杨牧云苦笑道:“只是这样的诛心之言切不可再说。”
“杨大人,”吴氏玉瑶默默道:“我母子已欠你太多,又如何能叫你再为我们犯险呢?等到了安全之所,我母子当隐姓埋名,再不示于人前了。”
“娘娘您怎能这样想呢......”杨牧云摇摇头,不知该当如何劝起。忽然丛林中响起一声长啸。
“这是什么声音?”母子二人一惊问道。
杨牧云也皱起了眉头,听这声音浑厚悠长,应该是一个大家伙,他们三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大概走了百丈远的距离,才在一棵巨大的气根树后发现一个泥潭,一头白色的大象陷在了泥潭里动弹不得,泥潭的表面掩盖着厚厚一层枯枝败叶,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下面的究竟是什么。
大白象见有人过来,扬起鼻子又发出一声长啸,身子挣扎着想要脱离这个泥潭,谁知越挣扎陷得越深。
杨牧云从未见过如此体型庞大的象,它比郑可还有安南王黎元龙骑过的象都要大,比普通的象要大上一倍,更难得的是它通体白色,与寻常青灰色的象大不一样,两支象牙又尖又长,大概有一丈多长。
大白象庞大的身躯逐渐向泥潭深处陷去,不由发出一声悲鸣。
“师父,”黎思诚有些不忍的问杨牧云,“你能救一救它吗?”
“傻孩子,”吴氏玉瑶对儿子说道:“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非个人之力所能救的,就算再来十个人也没用。”
黎思诚流露出失望之色,背过脸不忍心去看这头大白象就这样死在这个泥潭里。
杨牧云的目光扫视了四周,把黎思诚轻轻放了下来。
“师父,你......”黎思诚刚张开口就惊讶的发现杨牧云飞身跃上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枝干上。抓起上面的几根藤蔓使劲扯了扯,见没有扯断,便点点头,手里拉着藤蔓从树上一跃而下。紧接着他又从其它树干上扯下几根藤蔓,将好几根藤蔓揉搓在一起,变成一根如人大腿般的粗藤,在树干上缠了几圈,然后拉着这根粗藤来到泥潭边。把粗藤的一头朝陷在泥潭中的那头大白象扔去。
大白象似乎明白杨牧云的用意,扬起长长的鼻子卷住了粗藤。杨牧云双手紧紧抓住粗藤向后拉去。
黎思诚眼睛一亮,蹦蹦跳跳的跑到杨牧云的身后也拉起粗藤来,“阿娘,”他朝母亲招了招小手,“快来,我们一起拉。”
吴氏玉瑶犹豫了片刻,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拉那根粗藤。
粗藤逐渐绷紧,扯着那棵大树的树干格格直响。
奇迹发生了,大白象巨大的身子渐渐从泥潭中浮起,并一步步朝泥潭的边缘靠去。
本来以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从泥潭中拉动分毫,只不过杨牧云事先把粗藤的另一头缠紧了大树的树干,大白象只不过借着一个固定支点依靠自身的力量把自己一点点的拖离泥潭。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大白象距离泥潭边越来越近......终于,它两条前腿蹬上了岸,紧接着整个巨大的身子在岸边站立起来。
“成功了!”黎思诚兴奋的拍着手喊道。
大白象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震得树上的树叶簌簌直响!
“好大的一头白象。”杨牧云发出一声惊叹,他的个子不算低,也只能刚刚抵到它的大腿根处。
大白象的目光看到杨牧云时变得柔和起来,忽然前膝一曲,朝着杨牧云轰然跪了下来。
这番举动使得他一怔,有些不明
所以。
大白象伸出长长的鼻子点点杨牧云的双脚。
“师父,”黎思诚看出了点儿门道,“它好像是让你骑到它的背上去。”
“哦,是这样。”杨牧云乃习武之人,长途跋涉之后自不会像吴氏玉瑶母子那样疲累,可如果能省些力气走路他也不会拒绝的。他看了一旁的吴氏玉瑶母子一眼,打了个手势对大白象说道:“她们也可以骑上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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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象的两扇磨盘般大的耳朵晃了几下,表示同意。
黎思诚身小腿短,虽然大白象趴在地上,可对他来说还是显得太高,只能让杨牧云背他上去。而吴氏玉瑶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有些害怕,不知该如何到它的背上去,在杨牧云的指点下,才战战兢兢的一手抓住它的耳朵,一手扶着它的鼻子,刚踩上粗大的象腿,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有摔倒。还是杨牧云见机的快,上前一把将她抱起,脚尖一点,蹭的跃高六七尺,稳稳的落在大白象的背上。
大白象一声长啸,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啊——好高!”吴氏玉瑶尖叫一声,有些不敢向下看,干脆捂住了眼。
大白象迈开粗大的腿向前走去,也不见走得如何快,杨牧云只觉两旁的树木如飞般被甩在了后面。
“师父,”黎思诚有些害怕的问杨牧云,“它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杨牧云摇摇头,抬头顺着日头辨了一下方向,还好,是向西。
过了好一会儿吴氏玉瑶才撤开双手,虽然在宽阔的象背上感受不到如何颠簸,但还是紧紧抓着杨牧云的手臂,生怕一不留神从上面摔下来。
“娘娘没坐过大象吗?”杨牧云奇怪的问道。在征讨存盆谷地时,他有幸坐过一回大象,不过那头象比这大白象小多了。
吴氏玉瑶微摇螓首,“宫里的规矩,只有王上才有专门的座象,王后在得到王上恩准后,才能与王上同乘一象。”
“杨大人,”吴氏玉瑶惊疑不定的也问了一句,“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就看它在哪里停下了,”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前方,“总不会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
大白象不知驮着他们行了多远,忽然三人感觉眼前一亮,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泊。碧蓝的湖水就像镜面一样。
“师父,阿娘,”黎思诚欢呼一声,“你们看,好多水!”
杨牧云与吴氏玉瑶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湿热的原始丛林里走了许久,他们也都渴得很了。如今一见这湖水,心底都升起一丝亮意。
大白象来到湖边停下了脚步,扬起鼻子长啸一声,缓缓跪了下来。
“看样子它是想在这湖里好好洗个澡,”杨牧云心中暗道:“洗去身上的泥垢。”当即背起黎思诚从象背上一跃而下。
“杨大人,”吴氏玉瑶在上面怯生生的道:“我怕......”
“娘娘不用担心,”杨牧云张开双臂为她打气道:“有我在,你尽管下来便是。”
吴氏玉瑶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用两手抓着大白象的耳朵从其背上一点儿一点儿的挪下,末了,手一松,还是没站稳,幸好杨牧云上前及时将她扶住。
果然,大白象站起身,一步步朝湖水中走去,宽大的四蹄踩在水里,溅起无数的水花。
而这边黎思诚早已按捺不住,大声呼喊着扑进湖水里。
第七百四十四章 景灵宫内
他稚嫩的手臂肆无忌惮的拍打在澄净的湖面上,扬起浪花朵朵。最后,黎思诚干脆脱去全身肮脏不堪的衣衫,钻入水中。
吴氏玉瑶看着儿子异常欢快的样子,抿了抿嘴唇,很矜持的走到湖边,伸出双手,捧起一抔清水慢慢啜饮起来。
“娘娘,”杨牧云在一旁说道:“你也可以下去洗一洗的。”
吴氏玉瑶俏脸一红,还未说话,就见他远远走了开去,知是要回避自己。
直到再看不见时,吴氏玉瑶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四周,儿子已游到远处嬉戏,而那头大白象,讲长长的鼻子探入水中,吸饱了水,然后扬起来,像喷泉一样洒在背上满是泥污的地方。
吴氏玉瑶顿时感觉身上有些痒痒的,在宫中的时候,她每天都是要泡澡的。回到家乡董滂社,也依然如故。而现在夏日的丛林中惶惶行走了一天,身上的衣衫早已汗湿,再看到清凉的湖水,如何能不产生在其中沐浴的冲动?
日已西斜,她缓缓的解开衣衫,露出里面洁白的躯体。她的身躯并不因为生育过孩子而显得有丝毫臃肿,仍然纤细动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见到阮露之前,黎元龙会经常去她那里留宿。而现如今......吴氏玉瑶一想到这儿,脸色便有些黯然,曾经仰仗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自己面前了。以后该怎么办呢?湖水淹没了她的躯体,冷静之下,她不得不考虑以后的事。把持国政的阮氏英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她们母子今后的日子要在逃亡中度过吗?她抬起脸,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中充满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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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元龙的灵柩暂时停放在景灵宫中,阮氏英和黎邦基一身缟素跪在灵前,在她们的下首,是裴氏萱和黎克昌。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庄敬吩咐宫人掌灯。黎元龙崩逝后,宫内的大总管就换成了阮氏英的贴身太监庄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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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下去吧,”阮氏英将一沓金箔丟进火盆里,对裴氏萱母子还有其她的嫔妃说道:“明日早些过来侍候。”
“是,太后。”众妃嫔垂首应道。新王继位,阮王后自然就升级成为阮太后。
......
她们都下去后,景灵宫内就剩下了阮氏英和黎邦基两人。
一沓金箔在火盆里不一会儿就化为了灰烬,升起的青烟经久不散。
“王上,”阮氏英瞥了儿子一眼说道:“你今天面见大臣的时候应该拿出你的威严来,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王了。”
“是,母后......不,太后。”黎邦基显然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还不习惯。
阮氏英轻轻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害怕,由本宫和相国在你身边,谁都不会小视你的。”
“嗯,”黎邦基咬了咬嘴唇说道:“太后,我......哦不,孤不是害怕,只是不知道该怎样与那些大臣说。”
阮氏英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记住,不管那些大臣如何说,你只需回答知道了就行了。反正他们都会上书启,由本宫和相国批复他们不就成了?”
“......”黎邦基垂下头去。
见儿子默然不语,阮氏英轻抚着他的肩膀说道:“王上,你年纪还小,治国理政还需跟人多加学习,等你大了,本宫和相国就会把权力全部归还与你。”
正在这时,庄敬走了过来,看了黎邦基一眼向阮氏英躬身道:“太后娘娘......”
阮氏英微抬双目,淡淡道:“有什么事在王上面前但讲无妨。”
“是,太后娘娘,”庄敬压低声音说道:“老奴去了一趟京抚司大狱,那个阮露哭喊着说冤枉,苦
苦哀求要见太后娘娘一面......”
阮氏英嘴角一撇,“先王是死在她的房中的,她难辞其咎,还说什么冤枉?”
“她一口咬定先王是被人暗中所刺杀,与她没有半分干系,”庄敬说道:“要太后娘娘帮她洗脱冤情。”
阮氏英嗤的一声冷笑,“这些话让她跟别人说去,扯着本宫做什么?黎简怎么说?”
庄敬踌躇了一下,“黎大人说案发现场疑点重重,阮露说她见到先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放缓了声音,“先王被人割断咽喉的手法十分老道,是一武功高手所为。阮露一介弱不禁风的女子,根本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便可以洗脱嫌疑吗?”阮氏英道:“他们不会指使别人去做吗?”
“老奴也是这样说的,”庄敬道:“可黎简说要是杀手受他们家指使,怎会选择在自家庄园中?这不是徒然惹祸上身吗?”
“黎简什么意思?要替阮廌他们一家脱罪吗?”阮氏英不悦的道:“这也容易解释,阮露最初不过是阮廌身边的一个侍婢,由于跟阮廌发生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又不被其夫人所容,转而拜阮廌为父......哼,养女,不过是糊弄外人罢了。要早知那个女人如此龌龊不堪,本宫决不容许她接近先王。也就不会......”说着抽泣了几声,恨恨道:“阮廌的侍妾阮露转而侍候先王,阮廌心中不忿,买通杀手刺杀先王于自家庄园浴室,如此大逆不道,难道还需怀疑什么吗?”
“是,太后娘娘说的极是。”庄敬附和道。
阮氏英横了他一眼,“你去告诉黎简,先王是在阮廌家中被杀的,这已是定案,不需他从中怀疑什么。他所要做的是看押好一干人犯,于十六日一到便行斩首。”
“是,”庄敬迟疑了片刻又道:“太后娘娘,那个阮露还对老奴说是您让她亲近先王的,这个时候可不能丢下她不管。”
“这个贱婢,”阮氏英柳眉一竖,“到这个时候还要攀诬本宫,去,把她的舌头给本宫割了。”
“太后娘娘息怒,”庄敬安慰她道:“一个快死的人,您不必对她发那么大的火,要让她不能开口乱说,那还不简单吗?”
“好,这件事本宫就交给你去办,”阮氏英目光一转,“杨氏贲和黎宜民,还有吴氏玉瑶与黎思诚,现在都应该上路了吧?”
“从日子上算,传旨的王使估计都到了,”庄敬说道:“如果快的话,用不了三日,他们就会都来到东京的。”
阮氏英的眸子一眯,将一沓金箔丟进火盆里,悠悠说了句,“来得好,来了本宫也就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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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外,升龙江北一座隆起的高山上,一位面带病色的青年正遥望着江对岸的东京城。
一阵江风吹来,他忍不住咳嗽几声。他身后一位相貌精悍的人物上前为他披上了一件大氅,开口劝道:“殿下,起风了,我们回车上吧?”
那青年摇摇头,脸上却略带兴奋,指着东京城的方向说道:“范屯,你说阮氏英和阮炽他们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黎邦基登基了,他们自然很得意。”那个叫范屯的人哼了一声说道。
“得意就好,”那青年点点头,“让他们再多得意几天,到时我会让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
“殿下,”范屯说道:“王宫派出来的信使现在大概已经到谅山了,那边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不会,”青年微微摇头道:“有锦衣卫的何大人坐镇,我们还担心什么,再说掣肘我的黎坤和潘乐都已被除去了,谁还能坏我的事?那个替身将我的言行举止学了个十足十,就算黎
元龙活过来见了,也不一定能看穿,更别说旁人了。”
“殿下,您还别说,就算把他跟您放在一起,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范屯话音一转,“那个姓何的别有所图,殿下你不可不防啊!”
“这个我省的,”青年不以为意的说道:“大明图谋我大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姓何的打什么算盘,我心知肚明。可现在我们还要凭借他的力量做一些事。等到我登上大位,再收拾他不迟!”
“殿下英明!”范屯赞道。
“潘般现在应该已经进到东京城里了吧?”青年眯着眼问了一句。
“潘般为人机灵得很,”范屯说道:“定能很快把宫里消息带给殿下。”
“这个不重要,”青年微微摇头,“希望宫里不会有大的变动,否则再去重新布置人手可就难了。”
“殿下放心,”范屯道:“先王灵柩还未下葬,阮氏英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我们布置在宫里的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如果还有一个人肯帮我的话,”青年目光闪烁,“那么大事必成。”
“殿下说的这个人莫非是郑可?”
青年点点头,“可这个老狐狸一直不肯摆明态度,这就有些棘手了。”
“殿下不用担心,”范屯说道:“先王在时,他尚可首鼠两端,现在阮家已经开始全面掌握国政,收拾他只是时间问题,他还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吗?”
“说的也是,”青年一笑,“还有一个人,可惜他现在不在京城里,他比起郑可要可靠得多。”
“殿下是说那个杨牧云吧?”范屯说道:“听说他率领着手下的神武卫护送吴淑妃母子归乡了,或许用不了几天就会带着她们回到东京的。”
“他们还会回来吗?”青年转过身,“走,进城!”
“殿下......”范屯一愕。
“放心,我不会露出真实身份的,”青年神秘的一笑,“真正的黎宜民会在几天后到达东京。”
“那殿下这是......”
“我得去亲自拜访一下那个姓郑的老狐狸,”青年悠悠道:“这样才能安他的心。”
范屯脸色一变,“殿下,他要是对你不利该怎么办?还是属下替你去吧!”
“不用,”青年一摆手,“他不会的,诚如你所说,他已没的选择了,我亲自去他府上露面这样才能显得有诚意。”
这个青年正是谅山君黎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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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悄悄爬上了天幕,挤出一丝光芒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金屑。
湖边,已经升起了篝火,几条从湖中捕捉来的鱼儿被洗剥干净用木棍穿起架在火堆上烤,不大会儿工夫,便散发出阵阵香气。馋得黎思诚直流口水,不住的问杨牧云烤好了吗?
杨牧云笑着摇摇头,“还不行,殿下请再耐心的等一会儿,等鱼的身子全部烤得发黄了就可以吃了。”
黎思诚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伸出手去,“就算是生的我也可以吃下去。”
“那可不行,吃生的可是要拉肚子的。”一旁的吴氏玉瑶打了他手背一下说道。洗过澡后,她整个人显得荣光焕发,明艳动人。
黎思诚不高兴的撅起了嘴。
“杨大人,你不去湖里洗一下吗?”吴氏玉瑶看着杨牧云道。
杨牧云淡淡一笑,抬头看了看柔媚的月光,说了句,“多谢娘娘关心,夜凉了,我怕冷。”见一条鱼烤得差不多了,便拿起来向黎思诚递了过去。
第七百四十五章 月下絮语
“殿下......”
不待杨牧云说完,黎思诚早忍耐不住了,一把抓过烤鱼,大口小口的啃了起来。
“小心点儿,”吴氏玉瑶看着儿子饥饿难耐的样子,提醒了一句,“鱼里面有刺,别扎着喉咙。”
正说着话,杨牧云把另一只烤鱼递至她面前,“娘娘,您也吃点儿吧!”
“多谢杨大人了。”吴氏玉瑶羞涩的笑笑,接过了烤鱼。她的吃相比儿子可矜持多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与儿子的狼吞虎咽大不相同。
不多时,黎思诚的一条鱼已全部下了肚,他还没觉得饱,眼巴巴的看向杨牧云手里拿着的刚刚烤好的一条鱼。
杨牧云微微一笑,把自己的一条向他递了过去,“喏,拿去!”
黎思诚眼睛一亮,忙不迭的伸出手去一把接过。“啪——”手背重重吃了一记,愕然抬眼看去,映入眼中的是母亲一张嗔怒的脸。
“杨大人还没吃呢!”吴氏玉瑶叱道:“你还有没有规矩?”
杨牧云捕到的鱼并不多,只有三条,分起来正好一人一条。黎思诚如果拿了他的,杨牧云就没的吃了。
“不妨事,”杨牧云笑着一摆手道:“我还不饿,让殿下吃吧!”
“谢谢杨大人,”黎思诚脸露喜色,把鱼放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好香......”
“这怎么可以?”吴氏玉瑶脸带歉意的说道:“你保护我们娘儿俩已在这丛林里奔走一天了,怎么会不饿呢?”将自己手里已吃了小半条的鱼向他递了过去,“我的给你。”
“不可不可,”杨牧云连连摆手,“我真的不饿,娘娘不必客气。”
“你是嫌弃我吃过?”吴氏玉瑶眨了眨眼,生气道:“你要不吃,我就把它扔掉!”说着抬起手臂,作势欲向湖中扔去。
杨牧云忙起身拦住,“娘娘不可,我吃还不行吗?”
听他这么说,吴氏玉瑶嫣然一笑,趁机把鱼塞到他手里。
杨牧云怔了怔,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吃了起来。
“阿娘,”看着他俩的样子,黎思诚忍不住说了句,“你待他的样子就像对待阿爹一样。”
“你胡说什么?”吴氏玉瑶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恚怒道:“再说这样的胡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牧云忙转过身子,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
......
夜已深,篝火也渐渐黯淡了下去,黎思诚躺在火堆旁已经睡着,杨牧云怕他着凉,脱下自己的外衣盖了上去。
吴氏玉瑶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感激的看了杨牧云一眼,低低说了句,“谢谢!”
杨牧云腼腆的笑笑,也没说话,转身走开,离她们母子远了些,然后坐了下来,看着月光下的湖面呆呆出神。
“杨大人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吴氏玉瑶来到他的身边也坐了下来,“能跟我讲讲吗?”
“娘娘......”杨牧云正欲起身施礼,却被她摆手止住,“杨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想跟你说说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思绪。”
“娘娘说哪里话......”杨牧云看了一眼火堆旁的黎思诚,那个孩子睡得很熟,根本没有觉察到母亲已离开他的身边。
“杨大人,”吴氏玉瑶默默问了句,“明日我们要去向哪里?”
“娘娘,”杨牧云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那头大白象已不知去了哪里,思忖道:“向东
不可测,再向西就远离安南国了,不如我们向北行一段路,再折向东,娘娘您看如何?”
吴氏玉瑶咬了咬嘴唇,睇了他一眼道:“杨大人还是想把我母子送回东京城吗?”
“嗯,”杨牧云点点头,忽然觉察到她脸色不对,遂问:“娘娘难道不想回去?”
吴氏玉瑶微微颔首,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光是我,阿诚也不想回去。”
“那娘娘与殿下准备去哪里?”杨牧云一愣问道:“回董滂社吗?”
吴氏玉瑶轻轻摆首,“我不能给阿爹还有阿兄添麻烦,我母子要是留在董滂社,会给全社的人带来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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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娘娘有什么打算?”
“杨大人,”吴氏玉瑶眸子霎了霎,看着他道:“若我母子不想回东京,你会押着我们回去吗?”
“娘娘的心情,我理会得,”杨牧云深深叹了口气,“娘娘要是实在不愿意回东京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那杨大人回去要如何交差呢?”吴氏玉瑶眨了眨眼问道。
“王上已然过世,”杨牧云抬起头,看着有如墨染的夜空,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现在国政大权应该都掌握在了阮后和相国阮炽手里,我与他们向来不睦,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杨大人是准备回大明吗?”吴氏玉瑶小心的问道。
杨牧云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或许吧,但我得先把你们安置好才能想下一步的事。”
吴氏玉瑶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说道:“杨大人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带我们娘儿俩一起去大明,好不好?”
杨牧云愕然,“这......这怎么行?”
“我都仔细想过了,”吴氏玉瑶说道:“要是我与阿诚不回东京的话,大越就再无我母子的容身之地。所以......所以我恳求杨大人能够收留我们母子。”
“这......这......”杨牧云惊呆住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杨大人是觉得我母子会成为你的累赘?”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见她脸露异色,忙解释道:“我在大明不过是个寻常人,娘娘和殿下跟着我恐会受委屈的。”
吴氏玉瑶深深看了眼熟睡中的儿子,又转向杨牧云道:“在阿诚的心里,你是他最大的依靠,要是你不在身边,我们母子都不知该怎样活下去......”见他脸露难色,便咬着嘴唇道:“杨大人在大明是有家室的,对吗?”
“嗯......”杨牧云心念电转,“不过你放心,我娘子待人很宽厚,她一定会给娘娘和殿下好生安顿一个住处。”心说周梦楠家大业大,安顿她们两个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在这里谢谢杨大人了,”吴氏玉瑶眼帘低垂,“还有,请杨大人不要再叫我娘娘,称呼我为阿瑶就可以。阿诚也不再是什么殿下,你就直呼他的名字吧!”
“这怎么行?”
“杨大人,”吴氏玉瑶道:“要不是你,我与阿诚早就没命了,现在我们只想做一个平常百姓,与王室再没什么瓜葛。”
“唔......那娘娘也不要叫我什么杨大人了,”杨牧云道:“叫我名字就行。”
“那好,从现在起,我就称呼你为牧云,可以吗?”吴氏玉瑶目光闪了闪问道。
“呃,当然可以,娘娘只要高兴......”
吴氏玉瑶俏脸一板,打断他的话道:“叫我阿瑶!”
“是,阿...
...阿瑶。”杨牧云费了很大劲才叫出这两个字,但还是觉得很别扭。
“牧云,”吴氏玉瑶一笑,“你今年多大?”
“我......我十六岁。”杨牧云不明白她问这话何意。
“十六岁?”吴氏玉瑶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我入宫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转眼十年过去了......”摇摇头,勉强一笑道:“我今年二十六岁,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叫我阿瑶姐也可以。”
“阿......阿瑶姐。”杨牧云觉得这个称呼轻松多了。
“嗯。”吴氏玉瑶答应一声,深深看着他道:“牧云,要是我们去大明的话,该当如何走?”
“这个......我得好好想一想,”杨牧云皱了皱眉,“丛林里连条路都没有,要不是那头大白象驮着我们到这儿,我们连口水都休想喝上。”
“可惜那头大白象不知到哪里去了,”吴氏玉瑶惋惜道:“或许它能够带我们安全走出丛林。”
“阿瑶姐说的不错,”杨牧云叹道:“它一定是丛林里的神物,要不是陷入泥潭中,又如何能被我们碰见?好了,不说了,阿瑶姐请早些睡吧!明日得靠我们的两条腿在这丛林里走了。”
“牧云,”吴氏玉瑶又道:“那郑小姐还有你的部下......”
“阿瑶姐别想那么多了,”杨牧云道:“那些杀手的目标是你和阿诚,他们一定没事,这不用担心。”
“郑小姐你也不担心吗?”吴氏玉瑶眨眨眼,“我能看得出,她是很喜欢你的。”
“可她母亲并不愿意我跟她在一起,”杨牧云苦笑一声,“况且我已有了妻子......我倒真希望她能把我给忘了。”
“郑夫人不愿意?”吴氏玉瑶秀眉轻轻一挑,“是因为你已有了妻子吗?”
“嗯......或许还有其它原因,”杨牧云说道:“郑夫人是一直想把阿玉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像丁列的儿子丁煜。”
吴氏玉瑶轻叹一声,这个理由可以理解,大越立国后,开国元勋之间互结姻亲的事极为常见,因为不仅可以壮大自己家族和个人在朝堂上的势力,使他人不敢小觑。还可以使自己家族的兴旺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譬如以阮炽所代表的阮氏家族,直接把女儿阮氏英送入宫中,在经过一番残酷的争斗,阮氏英成为了王后,而她跟王上所生的儿子黎邦基更是成为了世子。如今黎邦基登基为王,整个阮氏家族水涨船高,所有人无不争相依附。而自己呢?出身根基浅薄,根本无法与强大的阮氏家族相比,因此一旦庇护自己的人去逝,就落得被人追杀的下场,一想到这儿,她就不禁黯然神伤。
“阿瑶姐,”杨牧云又提醒她道:“你还是休息一下吧,天就快亮了。”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丛里一点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他脸色一变,紧紧抓住了刀柄。
吴氏玉瑶也看出不对,正欲开口问话。
杨牧云唇竖中指,“嘘——”向她打了个手势,又指了指熟睡中的黎思诚。
吴氏玉瑶会意,悄悄移至儿子身边。
杨牧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向闪过微光的方向行去。
随着夜色加深,月光也黯淡了下来,杨牧云悄无声息的来到树丛边的时候,突然枝叶一阵晃动,寒光闪烁,自树丛里跳出几条黑影,二话不说,举刀朝杨牧云砍去。
杨牧云早有防备,“呛——”的刀锋出鞘,划过一人的咽喉,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下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暗室惊语
树丛中有更多的人跳了出来,将杨牧云团团围住。杨牧云双眉一凝,冲吴氏玉瑶大声喊道:“你们快走!”
不知她是吓呆了还是没听清楚,吴氏玉瑶紧紧抱着儿子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牧云牙一咬,挥刀朝那些人砍去。
“锵——”的一声,兵刃相交,爆出几点火星。一对奇形怪状的兵器泛着幽蓝的光硬生生的封住了杨牧云劈来的锋刃。他身形一滞,心头不由一凛,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对有些像蝎尾勾的双钩有些熟悉,而使它的主人是之前遇见过的一个熟人。
“神师?”杨牧云暗道。眼前之人白须白发,正是存盆谷地的那位神师,那日他不敌自己逃脱后,再无影踪,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出现。
神师嘿嘿一笑,“钦使大人,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杨牧云眉尖一挑笑道:“是啊,没想到会是你,圣殿什么时候成为阮后的走狗了?”
“什么阮......”神师目光闪烁,冷笑道:“你引着越人占领了存盆谷地,如今还想逃吗?”
“神师是为了以前的旧怨来向我发难吗?”杨牧云笑道:“不见得吧?”
神师忽然脸色一寒,沉声道:“宋坎和宗多两位神将是你杀的?”
杨牧云脑海中闪过互称师兄弟的胖瘦两位高手,他们毙命于神秘蒙面人手里,悠悠道:“你说的可是那一胖一瘦两个家伙?不错,是我杀了他们。”
神师脸上微微变色,“你居然能杀了他们?是你一人所为吗?”
杨牧云不想牵扯那个神秘蒙面人进来,于是道:“你不相信?”目光瞥了吴氏玉瑶母子一眼,“难道会是她们和我联手吗?”
神师瞅了瞅那一脸惊惧的母子俩,面目一紧,看向杨牧云的目光眯了起来。
“看来你的武功又长进了不少,”神师说道:“竟然杀了我圣殿的两位神将!”
“过奖过奖,”杨牧云嘻嘻笑道:“那日在存盆谷地,幸亏神师你见机得快,逃之夭夭了,不然今日你我又怎会在此地想见呢?”
神师哼了一声,脸露杀气,握着蝎子双钩的手一紧,“时移世易,看来今天不走运的变成你了。”
“那神师想如何?”杨牧云扫了一眼围过来愈来愈多的人,“是单打独斗呢?还是一起上?”
神师嘿然笑笑,说了一句,“把她们两个给我押起来。”
几把刀立即指向了吴氏玉瑶母子。
杨牧云脸色一变,左手手腕一动,扣住了袖箭的机括。眼前的形势需要他速战速决,只要先解决了神师,那么其他人都好办了——当然,还得保证这些人当中没有高手的话。
他的脚步轻轻移动了一下,正要出手,忽然丛林里发出一声长啸,使得周围所有人脸色皆惊。
杨牧云认出这是大白象的声音,不由一愕,他以为大白象已经走了,没想到就在附近。
这些人循着声音看去,在地面微微颤动中,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异乎寻常庞大的身影。
大白象宽大的脚掌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朝着他们走来。脸上似乎充斥着一股杀气。
登时便有几人扔掉手中兵刃,匍匐着跪在地上。
神师的脸色显得有些惊骇,不知高呼了一句什么,众人发一声喊,纷纷蹿进树丛中,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牧云不由呆住了,不知这些悍不畏死的人为何如此怕这头白象。人已走光,只见大白象杀气顿敛,来到自己面前,慢慢的跪了下去。
夜色渐渐褪去,天边微露晨曦,杨牧云可以看出大白象的一副恭谨之态。
吴氏玉瑶母子站起身来,缓缓走
到他身边。
杨牧云盯着大白象的目光,试探的问了一句,“你是想要驮我们吗?”
大白象仿佛能听懂人言,轻轻呼扇了几下大耳朵。
“师父,它好像能听明白你的话。”黎思诚忍不住插口说道。
“嗯,”杨牧云又问大白象,“你打算驮我们去哪里?”
大白象又呼扇了几下大耳朵。
杨牧云哑然失笑,它或许能听得懂,但却是回答不出来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吴氏玉瑶母子,自己是能够轻松在这丛林里行走如飞的,可她们俩就不行了......踌躇了片刻弯下身子对她们说道:“阿诚,来,我背你上去。”
“噢!”黎思诚欢快的扶在杨牧云的背上。
杨牧云背他上了象背,又伸手把吴氏玉瑶拉了上来。
大白象这才站起身,甩着尾巴朝丛林深处走去。
“师父,”黎思诚向杨牧云问道:“它这是要带咱们去哪儿呀?”
杨牧云笑着摇摇头,“它没说,我也不知道。”
“它应该是有灵性的,”吴氏玉瑶抚摸了一下宽阔的象背对儿子说道:“你看坏人都怕它。”
“嗯,”黎思诚点点头,“它看起来很听师父的话。”
“那当然了,”吴氏玉瑶笑道:“毕竟你师父救过它嘛!”
......
三人在大白象背上说着话,也不知走了多远。
杨牧云看了看日头,发现大白象转向西南,加快了步伐。
“喂,象兄,”杨牧云俯下身子在它大耳朵旁说道:“你走错方向了吧?”要去大明应该向北,这朝着西南方向走杨牧云心里可没了底儿。
大白象呼扇了几下大耳朵,长啸一声,算是回答,可仍是向着西南方向行去。
杨牧云不好再问,只得听天由命,此时他心里最盼望的是大白象很快停下来,他好领着吴氏玉瑶母子走自己的路。
可大白象一连走了几个时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杨牧云心里都想从象背上跳下来了,可一想到身后的吴氏玉瑶母子,便打消了念头。
“再这样走下去,离大明是越来越远了。”杨牧云叹道。
“但离大越也越来越远了,”吴氏玉瑶安慰他道:“总之我们还是安全的。”只要远离阮后的威胁,无论去哪儿她都愿意。
一路上,除了形态各异的树木,还有各种各样五颜六色鸟儿和从未见过的动物,这让很少接触王宫外面世界的黎思诚看得惊叹不已。指着那些他看起来稀罕的东西问个不停,吴氏玉瑶笑着一一解答,尽管很多事物她也没见过。
“我从来没见阿诚这么开心过,”吴氏玉瑶轻叹一声,望着杨牧云道:“在这里,我们才不用过那担惊受怕的日子。”
“也对,其实只要安全,哪里不一样呢?”杨牧云也想开了,大不了回大明时多走些路,多花费些时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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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郑府。
太尉郑可正闭着双目坐在书房的靠椅上。虽看似悠闲,但却一脸愁容。
没想到黎元龙这么快就去了,阮炽的外孙,阮氏英的儿子黎邦基顺理成章的登上了王位。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用不了多久,整个安南朝堂就会重新洗牌,而他郑可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虽然阮炽暂时还不会去动他,但他心里很明白,阮家是不会放过他的。
当郑可再睁开眼时,屋内多了一个黑巾蒙面,一双眸子冷厉的犹如鹰隼一般的黑衣人。
“太尉大人......”黑衣人很恭谨的朝他施了
一礼。
郑可轻轻吐了口气叹道:“你又来了。”
“希望小人没有打扰到太尉大人的清梦!”黑衣人道。
“这个时候本侯还有清梦可做么?”郑可从椅中站起身来,目光盯着他道:“说吧,把你此来的目的说给本侯听,不要拐弯抹角。”
“是,太尉大人明鉴,”黑衣人说道:“我家大公子想要见太尉大人一面!”
“他想见我?”郑可的胡须微微一翘,“他莫非回东京城了?”
“正是,”黑衣人道:“大公子现在就在东京城。”
“哦?”郑可颇感惊讶,“从日子上推算,王宫派出的信使应该刚到谅山才是,难道你家大公子有飞天遁地之能,能够顷刻间来到东京城吗?”
黑衣人还未回答,只听门外一人笑道:“太尉大人过奖了,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郑可脸色一变,就见门一开,进来一位头戴竹笠的人,当他抬起头时,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庞。
“大公子......”黑衣人向他躬身施礼。
那人正是黎宜民,他朝黑衣人摆摆手道:“范屯,你出去吧,记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范屯应声出了屋子,并带上了门。
郑可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自己的书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府里却无一人觉察到。
“太尉大人,”黎宜民笑道:“我不请自来,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啊!”
郑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黎宜民行至桌边,端起桌上的茶杯,平举至郑可面前,“太尉大人消消气,我借花献佛,权当向你赔罪了。”
郑可没有去接茶杯,两眼盯着他道:“大殿下,先王的灵柩就停在景灵宫中,你不去拜祭先王,参见新王与太后,到本侯这里来做什么?”
“太尉大人请喝了这杯茶,再容我慢慢对你细说。”黎宜民的身子微微一躬。
郑可板着脸从他手里接过了茶杯。
黎宜民微微一笑,“太尉大人的消息要是不闭塞的话,应该知道王宫派出的信使今日才刚到谅山。”
“看来大殿下是算准了日子来的,”郑可拈起茶盖,啜了一口茶道:“不知到本侯这里有何见教啊?”
黎宜民忽然双膝一弯,跪下地来。
这一举动使得郑可吃了一惊,连忙扶住他道:“大殿下如何行此大礼,本侯是万万不敢当的。”
黎宜民两眼一红,便即落下泪来,“我是来恳请太尉大人救命的,求大人救我一命。”
“这话怎生讲起?”郑可道:“快起来慢慢说......”扶他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太尉大人,”黎宜民一脸悲怆的说道:“我已大祸临头,若不是早得到消息暗中来你这里,恐怕就已死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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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郑可深深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大殿下请详细跟本侯讲来。”
“阮家恨我与母亲入骨,已暗中派人准备在半道上将我们截杀,”黎宜民说道:“我隐匿行踪到你这里实在是不得已。”
“这个消息......确实么?”郑可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先王刚刚仙逝,他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尉大人若不相信,就请静观待变,”黎宜民说道:“他们不光要对我下手,还准备派人杀了四弟,恐怕现在四弟和他母亲已经罹难了。”
“嗯......”郑可拈着胡须,在细细咀嚼黎宜民说过的话。他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实在令他一时难以相信,阮炽和他的女儿阮氏英是想除掉一切对手,可会明目张胆这样做吗?
第七百四十七章 夫妻计议
“太尉大人不妨静待消息,”黎宜民说道:“到时便可知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了。”
“大殿下,”郑可的目光盯着他道:“你有何打算?就这样不准备露面了吗?”
“太尉大人,”黎宜民一脸真诚的说道:“我个人身家性命,还有我大越黎氏江山,都要仰仗您了?”
“此话怎讲?”郑可浓眉一挑。
“您是曾追随先王的开国元勋,”黎宜民说道:“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大越国落入姓阮的手里?”
“大殿下慎言,”郑可不动声色道:“如今继承王位的可是你三弟。”
“对,太尉说的是,”黎宜民道:“但权理国政的是阮炽的女儿阮氏英。”
“三殿下年纪尚幼,由太后权理国政难道有何不妥吗?”
“我听说太尉大人经常阅读前朝文集,”黎宜民缓缓说道:“李朝与陈朝如何覆亡的,太尉应该比我更清楚。那阮炽与陈守度和胡季犛有什么区别?”
郑可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这些话大殿下为何要与我说呢?”
“在我整个大越,也只有太尉大人您能够遏制阮家的势力,”黎宜民说道:“只要您振臂一呼,我大越有志之士定然汇聚于您的麾下。”
“大殿下是要把本侯架在火上烤啊!”郑可面容一动,“本侯恐怕要让殿下您失望了。”
“太尉大人何必过谦,”黎宜民道:“您手里可掌握着我大越最精锐的铁突五军,比之丁大都督的东京十二卫要厉害得多......”
“大殿下,”郑可打断了他的话道:“本侯曾受先王嘱托,一生一世保我大越社稷,不法之事本侯是决不会去做的。”
“太尉大人的忠义,朝野皆闻,”黎宜民淡淡一笑,“但愿太后与相国也能感知您的这份赤诚之心。”
郑可一怔,随即默然。
见他默然不语,黎宜民续道:“我个人生死事小,大越社稷存亡事大。太尉大人与阮炽向来是不睦的,他安能容太尉大人您与他并立于朝堂之上......”顿了顿又道:“太尉大人就算不为您自己考虑,也要顾及您的子孙啊!”
见郑可仍然没有言语,黎宜民拱了拱手说道:“太尉大人如果还能感念先王对您的知遇之恩,就请保我黎氏一脉。若您想依附阮家,不妨现在就砍下我的脑袋献于太后与相国,我黎宜民亦无怨言。”
郑可霍然抬头,眼中厉芒一闪。
黎宜民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
“大公子,”黎宜民一出来范屯便过来问道:“太尉大人他怎么说,愿意和咱们联手吗?”
“你急什么?”黎宜民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勾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他心中已有定数,剩下的就看他什么时候表态了。”
“大公子英明,”范屯赞道:“要是得到太尉的臂助,那您的大事必成。”
“不,还有一人,”黎宜民眯起了眼,“要是他能够出手,阮氏英和黎邦基想不死都难。”
......
黎宜民一走,郑可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自己的屋内来回踱起步来。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缓步走了进来。他抬眼看去,见是自己的夫人。
“夫人,”郑可停下脚步,吁了一口气道:“我待会儿自然会过去的。”
“那妾身就在这里陪陪侯爷。”郑夫人微微一笑,扶着他坐回椅中。
“阿玉还没回来吗?”郑可望着她问道。
“先别问阿玉的事了,”郑夫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王上已经不在了,我郑家今后何去何从?不知侯爷心里可有定数?”
郑可摇摇头,叹了口气。
“其实大殿下他说的不错,”郑夫人说道:“阮炽和他的女儿得势,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到时我郑家该怎么办?像阮廌一样满门老小都下大狱吗?”
“你......”郑可愕然抬头,“你竟然在外面偷听我跟他说话?”见夫人凝目不语,随即恍然,“是你把他们领到这里来的?”
“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吗?”郑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大殿下他有自己的盘算那是不假,可毕竟侯爷你跟他们阮家极不对付,如今三殿下黎邦基已经继位,等过些日子他们的根基稳了,就该铲除侯爷和我们整个郑家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郑可斥道:“听某人几句鬼话,就想妄议朝政吗?”
“侯爷......”郑夫人额头微微蹙起,但还是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道:“妾身是一妇道人家不假,可也明白中原的一句俗话’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现今朝局变幻,侯爷您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免得以后追悔莫及......”
“你什么意思?”郑可脸色一沉道:“是要本侯跟着黎宜民造反不成?”
“侯爷言重了,”郑夫人倒了一杯茶,端至他的面前,“大殿下和三殿下一样,都是王上的子嗣,无论谁继承王位,还是他们黎家江山。当年要不是因为巫咒之祸,杨氏贲和大殿下也不会被赶出京城,这大越的王位说不定就黎宜民坐了。”
“夫人......”郑可摇摇头,“本侯已拥立三殿下为王,现再首鼠两端,与黎宜民私下相交,那不就成了乱臣贼子了吗?”
“侯爷不可执念太重,这话看要怎么说好,”郑夫人道:“想当初大明洪武皇帝驾崩后,皇太孙朱允炆继位称帝。他的叔叔燕王朱棣不服,起兵靖难,经过四年血战,攻入金陵,夺了他侄儿的皇位......”顿了顿道:“可现在有谁会说他是乱臣贼子呢?自古成王败寇,侯爷您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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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可目光一闪,“你是要本侯跟着黎宜民靖难?”
“侯爷,”郑夫人道:“趁着您现在手中还握有一些兵权,还是早些决断的好,妾身不希望咱们家落得阮廌那样的下场,到十六日阮廌全家就要满门抄斩了......阿皓他才八岁,难道你忍心他终有一日被押上法场吗?”说着轻轻啜泣起来。
“夫人......你怎么哭了?”郑可心肠一软,劝慰道:“你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可起兵靖难也得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既已拥立了三殿下,又怎能出尔反尔?”
见丈夫的态度有了转变,郑夫人止住了哭泣道:“这个主意难道还要我一妇道人家来给侯爷你出吗?王上死得不明不白,疑点重重,岂是她阮氏英把帽子扣在阮廌和阮露的头上就能一了百了的?”
“你是说王上的死很是可疑?跟阮廌和阮露没有关系?”郑可眉宇一展说道。
“侯爷,你也是先王驾下的老臣了,怎么连这其中的伎俩也不明白,”郑夫人道:“阮廌他跟你一样是开国元
勋,对先王与王上忠心耿耿,现已致仕还乡,害王上的因由何在?至于阮露谋害王上就更不可能,一个贱婢而已,还指望着攀上高枝能够一步登天呢!不明不白就把最大的靠山给推倒了,这不自寻死路吗?这世上岂有如此脑残的人?”
郑可的面色凝重起来,看了她一眼道:“夫人说的有道理啊!可这已成定案,又如何能翻案呢?”
“这不是能不能,而是敢不敢,”郑夫人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丈夫道:“妾身要是侯爷您的话,定想方设法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哦?”郑可目光闪烁,微微一笑道:“要如何查,还请夫人指点。”
“这就不需要我一个妇道人家出面了吧,”郑夫人目光一转,郑重道:“侯爷去找大殿下,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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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简走出宫门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这位京抚司的一把手现在心事重重,站在宫门口怔怔的站了一会儿,方举步向南走去。一队手下紧随在他身后。
“阿爹,”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位身穿京抚司官衣的青年,在他前施了一礼道:“孩儿见过阿爹!”
黎简皱了皱眉,瞥了一眼身边的手下,对那青年道:“本官是怎么跟你说的?在这儿不准用家里的称呼!”
那青年嘻嘻一笑,“孩儿......不,属下知错,现请指挥使大人借一步说话。”
黎简哼了一声道:“这里都不是外人,你直说便是,不用有什么顾忌!”
“是,指挥使大人,”那青年脸色一正,“阿娘她病了,请您回家一趟。”
“什么?”黎简脸上微露讶异之色,“她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她心中一直牵挂着您,”那青年道:“您还是赶快回去看看吧!”
“嗯,”黎简点点头,吩咐左右,“你们先回去吧!不用跟着本官。”
“是!”众手下齐应一声停下脚步目送黎简离开。
黎简跟着那青年上了一辆马车,匆匆去了。
那青年叫黎得宁,是黎简唯一的儿子,现跟着他在京抚司当差。别看他年纪轻轻,身手很是不错,而且还坐上了千尉一职,在京抚司里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马车碾过清静的街道,发出清晰的辚辚声。安南王的离世在整个安南国是一件天大的事,因此整个东京城禁止了一切娱乐活动,连商铺也歇业关门,街道上的行人甚少。
“你阿娘她得的是什么病?”黎简望着车窗外寂静的街道问道。
“孩儿也不大清楚,”黎得宁说道:“或许是心里一直念叨着您,念着念着就病倒了。”
“是么?”黎简目光一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孩儿会有什么事瞒着阿爹您呢?”黎得宁笑笑,却躲避着他的目光。
黎简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喝道:“说,究竟是谁在指使你?”
“哎哟——”黎得宁大声呼痛,“阿爹您赶快放手,您快把我的手给捏断了。”
黎简不为所动,仍道:“说,究竟是谁?”
“阿爹......阿爹你误会了?”
“我误会?”黎简冷笑,“这根本就不是回家的路,说,究竟是谁?”
第七百四十八章 壁立千仞
“黎大人何必性急呢?”车驾前传来一个声音,“请你放开黎公子,到时有什么话我会将给你听!”
车驾上端坐着的车夫头戴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相貌。
黎简冷哼一声,放开儿子,左手暴伸,向那人头上的斗笠抓去。谁知手还未碰到斗笠,就听劲风飙然,车厢顶上跃下一条人影,一掌切向他手腕。
黎简一惊,车顶上居然有人。当下不及细索,手腕一曲,迅速变招,“啪——”和那人击了一掌。一股强劲的力道使得他浑身一震,脊背差点儿靠在厢壁上。
而身在半空中的那人身子一旋,却落在斗笠人的身侧。
“黎大人好功夫,”斗笠人说道:“要是你想切磋武功的话,我们不妨找个僻静的地方,你意下如何?”
黎简脸色一变,刚才一掌试出那人武功非同泛泛,而斗笠人的武功若与同伴一般的话,自己绝得不了好去。当即思念电转,谋求脱身之策。
马车继续前行,可始终未见有旁人经过。又行了一会儿,转入一个僻静的胡同,在一个院门前停了下来。
斗笠人自车驾上一跃而下,作了个请的姿势,“黎大人,请——”
黎简抬眼一看,院门居然悄无声息的开了。当即惊疑不定的看向儿子。
“阿爹,”黎得宁冲着他笑笑,“您请!”
“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黎简寒着脸问道。
“阿爹,您进去就知道了,”黎得宁的脸转向一边,“儿子决不会害你的。”
黎简正犹豫之时,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黎大人还不下车,是要小女子扶你下来吗?”
一个窈窕的身影在院门中俏然而立,一双璀璨的眸子有如夜空中的繁星,她脸上虽然蒙着面纱,但亦可知其姿色定然不俗。
“依梦姑娘?”黎简的眼睛眯了起来。
“黎大人好眼力,”蒙面女子眸光一闪,“不过与小女子只有一面之缘,竟被你一眼给认了出来。”她便是金凤楼的头牌依梦,功臣勋戚的世家公子以能见到她一面为荣。其独弦琴的技艺在整个东京城的青楼里首屈一指。
“你好大的胆子,”黎简瞪了儿子一眼,“居然还跟她有瓜葛......”
“黎大人息怒,”依梦欠了欠身说道:“要见您的并不是小女子,请您移驾随小女子来。”见黎简一动不动,遂微微一笑,“堂堂京抚司指挥使还怕区区一弱女子吗?”
......
黎简跟着依梦姑娘来到一座种满了花草的院内,一片青竹掩映中,露出一栋竹屋。
两人来到竹屋前,依梦姑娘推开门立于一旁,“黎大人,请进——”
黎简双眉一凝,昂首入内。
屋内陈设较为简约,正中摆放着一张独弦琴。
“你带本官来这里,就是要在此听你弹奏一曲吗?”黎简目光盯着她问道。
依梦道眸子霎了霎道:“小女子说过,要见您的并不是我,只是主人还未到来,不过大人不嫌弃的话,小女子倒是很想为您弹奏一曲的。”
正说着话,自屋外进来一人,头戴一尖顶竹笠。依梦上前施施然一礼,“主人,您来了?”
“嗯,”那人点点头,只见竹笠轻微晃了晃,“你做的不错,下去吧,我和黎大人说几句话。
”
“是。”依梦欠身一礼,转身去了。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庞,冲着黎简轻轻一笑。
黎简浑身一震,眼睛大睁,“是你?”
“很奇怪么?”那人摘下头顶竹笠,正是黎宜民,“我能这么快来到东京城,很出黎大人你的意料吧?”
“谅山君,”黎简脸色一变,“你既然已来到东京城,当入宫拜祭先王,并拜见太后与新王,而不是让人把本官领到这里来。”
“黎大人说的是,”黎宜民瞥了他一眼道:“为人子者当拜祭君父,为人臣者当拜见君王。这条礼法是不能废的......”目光一转,“可是我不敢去。”
“这却是为何?”黎简不解道。
“因为我怕步君父的后尘,”黎宜民唇角一翘,“忽然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谅山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大人掌管京抚司,”黎宜民悠悠道:“什么疑难案件没有见识过?我父王之死究竟怎么回事?还请你确切告知。”
黎简脸色又是一变,“谅山君要想知道,可以去问太后。”
“你觉得太后会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吗?”黎宜民的双眉微挑,“这个险我可不愿轻易去冒。”
“谅山君难道是怀疑太后......”话一说到这儿黎简立即顿口不语。
“我父王为人所杀,”黎宜民盯着黎简的眼睛道:“不知黎大人是如何认为的?”
“是阮廌指使人将王上刺死于其庄院浴室之内,这已成定案,”黎简回避着他的眼神,“谅山君莫非有什么疑问吗?”
“黎大人,你说呢?”黎宜民的目光一瞬不瞬,“阮廌可是两朝老臣了,是跟随先王一同创立基业的开国元勋,对我父王忠心耿耿,他这么做因由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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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难解释,”黎简说道:“阮露虽是阮廌养女,可之前毕竟侍奉过阮廌一段时间,现阮露转而侍奉王上,阮廌心中怨忿,指使人刺杀王上也不是不可能!”
“荒谬,”黎宜民目光转冷,“黎大人,你可是父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被人刺杀这么天大的事,你就这样草草做出结论的吗?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我父王的在天之灵?”
一番话说得黎简面容一震。
“阮廌这样做的动机何在?”黎宜民道:“因为自己的一个女人转而侍奉君王便意气用事,指使人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而落得满门抄斩吗?何其愚也?”
“那谅山君如何认为?”黎简强自镇定道:“阮廌的养女阮露已经招供,说阮廌心怀不满,暗中指使人刺杀了王上......”
“那刺客和凶器在哪里?”黎宜民打断了他的话道:“再说阮廌就算心怀不忿,为何在自己的庄园里将我父王刺杀,他真想这么做的话,不会另寻时机和地点吗?”
“谅山君心中如有疑点,不妨上书太后和新王,”黎简说道:“由您领衔彻查一番,这样或许会水落石出。”
“可凶手要是太后所指使呢?”黎宜民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太后?这怎么会?”黎简双眉一拧,“谅山君可不要妄言呐!”
“非是我妄言,”黎宜民冷笑,“黎大人请想一想,我父王身死,谁得利最大,难道会阮廌吗?”
“谅山君此言差矣,”黎简道
:“王后与世子的名位已定,满朝皆知,她又何须这样做?”
“黎大人,”黎宜民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你京抚司所掌管的案件比刑务司宽泛,你的见识也远非其他朝臣所能比。世家大族之间的争权夺势应该也不少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当年还是世子的时候,若是父王出了意外,那么登上王位的也就轮不到黎邦基了吧?”
“你,你......”黎简面容耸动,惊骇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阮氏英当上了王后,他的儿子已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世子,”黎宜民说道:“可只要父王还活着,她们就别想掌握大越国政......”自我解嘲的一笑,“我阿娘曾为王后,我也曾是世子,还不是被她们母子取而代之?她们能取代我和阿娘,那么别人也能取代她们。只有父王不在了,她们才会真正安心吧?”
“谅山君,”黎简脸色肃然的说道:“凡事是要讲证据的,你若拿不出凭证,就是诽谤太后,这个罪名......”
“黎大人,”黎宜民截断了他的话语,目光一转,“我只想查找我父王真正的死因,别无他意。而且不光我,朝中疑心我父王之死的大有人在。这不是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能平息众怨,要是处理不好的话,随时会有人起兵清君侧的......黎大人,您身为宗室,与我父王平辈,我想你也不愿看到我大越政局紊乱,先王创立的基业毁于一旦吧?”
“谅山君,”黎简深吸了一口凉气道:“你想要怎么做?”
“很简单,”黎宜民目光盯着他道:“只要黎大人不要声张,帮我把父王的死因查清,那你就是我大越的第一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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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象驮着杨牧云还有吴氏玉瑶母子在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里不知走了多久,只觉越走山势越陡,坐在宽阔的象背上也变得不稳起来。
“师父,你看......”黎思诚脸色煞白的朝一边指了指。
杨牧云这才发现,大白象走上了一条盘山窄道。一边壁立千仞,另一边则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幽谷。三人除了杨牧云外,她们母子伏在象背上一阵晃晃悠悠,生怕一个不小心身子一歪,就此滑落下去。
“师父,”黎思诚胆战心惊的对杨牧云说道:“你让它转回去吧,这太吓人了。”
杨牧云看看这不过丈许宽的盘山窄道,苦笑着说道:“现在说回去也晚了,它这么大的身子跟本就无法掉头,只怕还没调转过来,咱们和它都得摔下这山涧不可。”
一听他这么说,黎思诚也不敢言语了。
“牧云,”吴氏玉瑶抿了抿嘴唇说道:“它究竟要把咱们带到哪儿去呀?去哪儿不成,非得走这么让人害怕的地方?”
她害怕,可驮着他们的这头大白象好像对这里已经习惯了,一步不停的朝山上走,似乎很是熟悉。
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大白象终于止住了脚步。杨牧云抬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前方一道峭壁直插云天,已没有了路。他扭头看看四周,心底升起一丝寒气,前方行不得,而此处也不能调转头下去,难道要困死在这儿吗?
黎思诚伸手指了指前方峭壁道:“师父,你看,好大的蜘蛛!”
杨牧云顺着他的手指定睛看去,果然,峭壁上爬着一只只的大蜘蛛,只只都像人用的脸盆那么大。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蜘蛛。
第七百四十九章 人间仙境
它们吐出的丝就像棉絮一样,挂满了整座峭壁,远远看去,峭壁上就像堆了一层雪一样。
三人又惊又惧,不知大白象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杨牧云右手握住了刀柄,生怕这些大蜘蛛忽然朝他们发难,这么大的蜘蛛如何对付他心里可没有底。
“牧云,”吴氏玉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道:“它们......它们会吃人么?”
“唔......”杨牧云不知如何回答,在自己的家乡江南水乡,蜘蛛并不少见,可最大也不过指头肚一样,这么大个的从所未见,就像看到蜘蛛成了精一样。小蜘蛛吃虫子,这么大的蜘蛛吃......他的鬓角渗出了冷汗,山道甚窄,而且没有转圜的余地。一旦这些大家伙扑过来...... 一想到这儿,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你们躲在我身后,”杨牧云叮嘱她们道:“千万不要探出头来。”他心中打定主意,先拦住这些让人惊悚的大东西,好让这母子俩有机会逃脱。
正想着,只听大白象一声长啸,扬起前蹄,加快速度向挂着厚厚一层蛛网的峭壁冲去。
“啊哟不好!”杨牧云心头狂跳,“这大白象发疯了,竟然要撞壁!”
吴氏玉瑶母子干脆惊恐的大叫起来。
杨牧云牙一咬,正要抓起她们跳下象背,忽然眼前一黯,大白象冲破蛛网闯进了一个山洞里。
杨牧云的心差点儿跳出了嗓子眼,直到此时才落了地。原来蛛网后面是一个洞口,被厚厚的蛛网遮住了,让人不容易发现。
吴氏玉瑶母子俩惊魂未定,还是一脸煞白。特别是黎思诚的手脚冰凉,牙齿格格的响。
大白象驮着他们朝山洞深处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三人只觉眼前一亮,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有如仙境般的翠谷。花团锦簇、溪水淙淙,各种从未见过的奇花异树布满谷中,其间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飞禽走兽到处奔走。
“哇——”黎思诚惊叹道:“没想到这儿居然有一个这么美的地方。”向杨牧云眨眨眼问道:“师父,你说这里面住着神仙吗?”
杨牧云拍拍象背,“这个你就得问问它了,它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说不定就是让我们去见神仙。”
“真的?”黎思诚两眼放光,满是憧憬。
吴氏玉瑶也惊疑不定,心中却是这样想:“要是能和阿诚隐居在这里,那该多好!再加上他,那就更完美了。”想到这儿忍不住看了杨牧云一眼,俏脸一阵晕红。
杨牧云可不像她们两个浮想联翩,目光不住四下打量,翠谷四周峭壁环绕,里面的珍禽异兽看到他们驻足观望,仿佛一点儿也不害怕。
“这应该是个亘古以来便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暗暗惊叹,“否则这些鸟兽也不会不怕人。”他当然没天真到像黎思诚一样认为这里居住着神仙,但甫一进到这样的仙境里,心中便生出一些遐想。
大白象没有停下脚步,向着翠谷的前方行去,大概走了一柱香的时分,三人耳边响起一阵轰鸣声,抬眼看去,只见前方水雾弥漫,一条瀑布匹练般自高耸入云的峭壁上倾泻而下,撞击出无数珍珠般的水滴。瀑布下面,是一碧绿的深潭,潭水清澈见底。瀑布在阳光照射下犹如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而潭水在巨流的汇聚下却总也不见满,当是另有泄水的去路。
瀑布似乎便是翠谷的尽头,周围矗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像一只巨掌,将翠谷拢在手心里。
大白象行至水潭边,扬起长鼻,发出一声清越的啸声,声音在谷内回荡,久久不能消散。接着它双膝一曲,跪下地来,杨牧云小心翼翼的从它的背上跳了下来,落脚处异样柔软,感觉舒服之极。
黎思诚拉着母亲的手也大着胆子跳下象背,发出一声欢呼。
忽然泼喇一声,潭中跳起一尾大白鱼,足有一尺多长。
“师父,你看,这里有鱼!”黎思诚又惊又喜,忙跳到潭水中伸手去抓,可那鱼滑溜之极,他手指虽然碰到了鱼身,却一滑滑脱了。杨牧云俯身来到潭边,凝神瞧去,只见碧绿的水中有数十条大白鱼来回游动。
“今天又有鱼吃了,”黎思诚对杨牧云道:“师父你烤的鱼滋味好极了,待会儿一定要再烤一些。”
“那你得抓住它们才成,”杨牧云笑道:“你捉鱼,我来烤鱼,好不好?”
“不好,”黎思诚摇摇头道:“它们太滑溜了,我根本抓不到它们。”
杨牧云笑笑,正待再鼓励他几句,忽然发现一只毛茸茸的手抓在了自己刀鞘上,不禁脸色微变,蓦然转身,只见是个一人高的大猿猴,通体红棕色的长毛,正对着自己龇牙咧嘴。
杨牧云立刻向旁退开几步,一脸警惕的凝视它。
那只大猿猴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倏然伸出毛茸茸的长臂又抓向杨牧云的佩刀。
杨牧云不想伤了这个畜牲,因此没有拔刀出鞘,一闪身,躲过了这一抓。谁知大猿猴不依不饶,又向杨牧云的刀抓去,出手比之前更快。
杨牧云略感惊讶,依然闪身避开,手指一曲,在大猿猴毛茸茸的手背上弹了一下。
大猿猴“吱”的一叫,握住了被弹的手,厚厚的嘴唇一撅,似乎颇为恼怒,自地上拾起一根粗粗的木棍朝杨牧云没头没脑的打去。
“好一个畜牲!”杨牧云存心戏弄它,左躲右闪,把对方暴风骤雨般的击打一一避过。
在避让的过程中,他暗暗吃惊,大猿猴出招快捷凌厉,若是一般高手与它交手,早就败下阵来。
见奈何不得杨牧云,大猿猴更加生气,将手中木棍一扔,手脚并用爬奔到水潭边的一个乱石堆上。举起一块大石就冲他狠狠砸了过去。
那石头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大猿猴举起它毫不费力,“呼——”夹杂着劲风向杨牧云飞来,要是被砸中了,立时便得骨断筋折。
“好你个畜牲,还没完没了了。”杨牧云纵身向旁一跃,大石在他脚下砸出了一个深坑。他脚下不停,蹭的又向前跃出几丈远,朝大猿猴奔去。
一块块大石如冰雹般向杨牧云砸来,他一一躲过。眼见离大猿猴近了,“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划出一道炫目的厉芒。
大猿猴似乎惊呆了,既忘了躲,又忘了逃,呆呆的立在那里。
“叮——”的一声响,声音不大,杨牧云却觉得持刀的手臂剧震,炫目的刀芒立时敛去。
大猿猴这才缓过神来,叽哇一声,掉头就跑。
只有杨牧云看得分明,那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颗小石子,正好弹在刀背上,一股大力差点儿使刀脱手。他惊疑不定的循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白须老人,这位老人红光满面,看不出有多大年纪,脑门锃亮,没有一根头发,赤着双足,一件白袍披在身上,裸露着右臂。看起来非僧非俗。
他脸带微笑对杨牧云说了
一番话,见杨牧云不懂,便道:“那不过是一个畜牲,跟你开开玩笑而已,请不要伤它性命!”语音清晰,说的是安南话。
“唔......”杨牧云收刀入鞘,有些讪讪道:“我不过是吓吓它,并没有想伤它性命!”
白须老人笑笑,缓步来到大白象跟前,抚摸着它的耳朵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帮我把东西找到?”
大白象的耳朵呼扇了几下,鼻子一扬,上面卷着一株晶莹翡绿之物。
白须老人目光一亮,颔首道:“很好,你竟然能寻到此物,看来费了不少工夫吧?”
雅文吧
大白象长啸一声,长长的鼻子卷曲了几下。
“真是辛苦你了,”白须老人瞥了杨牧云一眼,“看来是这位贵客帮了你大忙!”
这时黎思诚来到白须老人面前,很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问道:“阿伯,你是神仙吗?”
白须老人捋着胡须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怎么会这样问呢?”
黎思诚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道:“这里就跟仙境一样,你住在这里,一定就是神仙了?”
白须老人哈哈大笑,看了面前天真无邪的孩子一眼,“你现在也在这里,那你就是一位小神仙喽!”
杨牧云和吴氏玉瑶上前向他见礼。
白须老人看了看他们,问道:“这是你们的孩子?”
一句话使得两人脸上俱各一红,杨牧云忙道:“他是这位阿瑶姐的孩子,我......我是阿瑶姐的朋友。”
“嗯,”白须老人点点头,目光盯着他道:“你的武功很好啊!安南话也说的不错,你是从北边大明过来的吗?”
杨牧云一惊,“前辈好厉害,在下杨牧云,是大明浙江湖州府人,如今流落安南,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前辈。”
白须老人的目光又落在吴氏玉瑶身上,“他是你朋友?”
“是的,前辈,”吴氏玉瑶略微犹豫了一下,“他一路保护我母子来到这里。”
白须老人笑了笑,“若不是他,你们也不会到这里来的。”
吴氏玉瑶一怔,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辈,”杨牧云看了看那头大白象对白须老人说道:“我们在丛林里行走,发现它陷在一个泥潭里,就想办法把它救了上来。不知为什么,它把我们驮到了这里。”
“你不知,它却明白得很,”白须老人摸了摸大白象的耳朵说道:“你救了它性命,它便把你驮到我这儿来想让我救你一命。”
“哦?”杨牧云一愣,“前辈是说它想让您救我?”
“你身中剧毒,难道不自知吗?”白须老人睇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你自称是大明浙江湖州府人,怎么身上会中了苗人的情蛊?莫非你去过苗地?”
老人的话让杨牧云大吃一惊,“前辈目光如炬,竟能一眼看出在下身中何毒?”
白须老人笑了笑,“苗人蛊毒,我也是略知一些的。情蛊可是其中最厉害的一种蛊毒......”仔细看了他几眼道:“你身上所中情蛊本该早已发作,却被人用鬼靥蛛暂时给压制住了。”
杨牧云越听越心惊,在大明京师时,玟玉确实用鬼靥蛛做药引让自己服用。不过她说此药引只能起到一年左右的功效,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这段日子他觉得体内有些异样。
第七百五十章 仙境考验
特别是在最近几日,晚上睡觉时感到身体内部有一群蚂蚁在噬咬一般,这种情形日复一日的更甚,让杨牧云苦不堪言。
见他脸色不住变幻,白须老人微微摇头道:“要想克制情蛊,必须与施蛊者结为夫妻。不然的话当七窍流血,受尽痛苦而死。”
“前辈,”杨牧云朝他深施一礼,“求您教以解救之法,在下定当厚报。”
白须老人乜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用求我,使鬼靥蛛帮你压制蛊毒之人难道没有告诉你吗?在与施蛊者阴阳合体之外,也只有仙竺虫能够化解情蛊之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杨牧云闻听心下一沉,这话玟玉的确跟他讲过,化解他身上的情蛊之毒非仙竺虫不可。可此物根本不产自中原,只有远在西南的蛮荒之地或许有,但那里的土司外邦也从未上贡过,因此大明太医院的库房里根本没有。
“没有仙竺虫,旁人是无法解你身上情蛊之毒的,”白须老人说道:“不过暂时帮你压制一下还是可以。”
杨牧云脸现喜色,“真的?”
“你进到这里之时应该见过洞口的那些奇异之物吧?”
“洞口?奇异之物?”杨牧云恍然,“难道是那些在隧道口结网的大蜘蛛吗?”
“正是,”白须老人点点头道:“它们就是鬼靥蛛。”
“哦?原来鬼靥蛛的个头是这么大的。”杨牧云这才想起那些大蜘蛛的背后有一种怪异的花纹,就像是鬼脸一样,“怪不得它们叫做鬼靥蛛,名字是从它们身上的奇异花纹得来的。”
白须老人道:“仙竺虫在这世上极为难得,我也只见过一次而已,你想要找到此物解你身上的情蛊之毒,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杨牧云闻听后倒很坦然,“要是当真我命数不长,这也是天意。”
白须老人凝视着他,“年轻人倒挺想得开,也罢,你救了我身边的圣物,它把你驮到这里来,也是你我有缘,我就试着帮你一次......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鬼靥蛛的毒性甚是猛烈,而且已用过一次,再使其压制你体内的情蛊之毒就会有莫大的凶险。你......抵受得住么?”
杨牧云笑笑,“前辈不用担心,您能助我,在下便感激不尽。生死由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须老人微微颔首,“那好,现在你就跟我来吧!”
......
白须老人的居处在一个布满钟乳石的山洞里,这儿离瀑布不远,杨牧云随其进到里面,一阵清凉之感扑面而来。
白须老人让他在一平坦之处脱去上衣盘膝坐下,然后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药液涂在他的身上。不多时,一股奇异的香味布满整个洞中,紧接着白须老人喂他吃了一颗红色药丸,盘膝坐在他的身后,用双掌抵在他的背部运起功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分,杨牧云全身发红,血液似乎都要渗出体外,头发根根竖起,脸上的肌肉也开始扭曲起来,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阿娘,”看到这一切黎思诚有些担心起来,向母亲问道:“师父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吴氏玉瑶没有说话,眸子自己盯着杨牧云一瞬不瞬。
又过了一段时间,杨牧云头上升起薄薄的雾气,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他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师父......
”黎思诚一惊,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去,却被母亲死死拉住。回首看时,母亲向他摇了摇头。
白须老人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杨牧云口吐鲜血后,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老人家,”吴氏玉瑶走上前盈盈一礼道:“请问他......他怎么样了?”声音微微发颤。
白须老人长长吐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涣散,“还好,年轻人能够如此经受痛苦的侵蚀而没有丧失元气,很是难得。你不用管他,再过一会儿他应该就会醒了。”
......
杨牧云睁开眼时发现吴氏玉瑶母子就守在他的身边。一见他醒来,黎思诚不禁狂喜,“师父醒了,师父醒了!”
“牧云,你没事了吗?”吴氏玉瑶激动的问道。
“嗯,”杨牧云的目光环视一圈道:“前辈呢?”
“他有事出去了,”吴氏玉瑶望了望洞口,“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
日头已逐渐偏西,夕阳的映照下翠谷显现出一种绚丽的色彩。
杨牧云伸展了一下腰身,只觉全身轻飘飘的,舒服无比。他快走几步纵身一跃,竟然离地八九尺高,心中又惊又喜,功力仿佛越发的精进了。
“师父,”黎思诚在他身后高兴的大叫,“您比以前看起来更厉害了。”
“看来前辈成功的把我体内的蛊毒压制住了,我又可以自在一段时间了。”杨牧云满怀喜悦,一把将黎思诚抱了起来。
一阵肚子的咕咕叫声传来,黎思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师父,我饿了。”
“嗯,我也饿了,”杨牧云看看四周,“得去找一些吃的了。”
黎思诚的目光瞥向瀑布下的水潭,“那里面有鱼,可惜我抓不住它们。”
“我来教你。”杨牧云心情不错,折了两条坚硬的树枝,一端拗尖,递给黎思诚一条,拉着他在潭边静静等候,待得有一尾大白鱼游上水面,杨牧云使劲疾刺下去,正中鱼身。
看着那尾鱼在树枝上不住挣扎,黎思诚拍着手欢呼大叫。
杨牧云笑笑对他说道:“来,你也试试。”
“嗯。”黎思诚一脸兴奋的盯着水面,看着一条鱼游到自己近前,便学着杨牧云的样子疾刺了下去。可能是动作慢了些,削尖的枝条刚入水里,鱼儿便察觉到了,尾巴迅速一甩游到一边,让他刺了个空。
黎思诚撅起了嘴,杨牧云在旁鼓励,“没关系,再试一次,记住动作一定要快,还要准!”
黎思诚又试了几次,终于一下刺穿了一条鱼的鱼腹,看着鱼儿拍着尾巴离开水面。他遏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冲着杨牧云大叫,“师父,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吴氏玉瑶脸露微笑。
他们又刺了几条鱼上来,便罢了手。杨牧云以尖枝割开鱼肚,洗去了鱼肠,再找些枯枝,从身上取出火刀、火石、火绒生了个火,便将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这潭水中的鱼肥美之极,烤了不久便脂香四溢,眼见鱼已熟了,黎思诚忙取下一条鱼放到嘴边咬去,入口焦香味美美,似乎比之前在湖边时烤制的鱼还要味美。片刻之间,他便将一条大鱼吃得干干净净。
“娘娘,”杨牧云将另一条烤好的鱼递到吴氏玉瑶手中,“你也尝尝,这里的鱼好像比外面的要好吃多了。”
“嗯,谢谢,”吴
氏玉瑶伸手接过,看着儿子贪吃的样子,叹道:“阿诚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以前在他父王面前时很是拘束。”
“王上对殿下们要求严格,”杨牧云道:“自然不会像在这里那样洒脱。”
吴氏玉瑶目光凝视着他,“你要是阿诚的父亲该有多好!”
“什么?”杨牧云闻听吓了一跳。
吴氏玉瑶俏脸一红,转开了话题,“牧云,你和你在大明的妻子有孩子吗?”
“唔......”杨牧云想起了和紫苏收养的那个孩子,给他娶名叫杨圣文,现在小圣文应该有一岁了吧?不知学会走路了没有,会不会说话。
见他陷入了沉思,吴氏玉瑶轻叹,“是我和阿诚连累了你,不然现在你已把她们接到大越了吧?”
“阿瑶姐别这么说,”杨牧云道:“我这样做从未后悔过,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遇害。”
思路客
“你对我们的恩情今生怕是还不了了,”吴氏玉瑶抿着嘴唇说道:“来世再来世我一定报答你!”
看着她款款深情的样子,杨牧云暗暗心惊,“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吴氏玉瑶比起周梦楠、紫苏还有元琪儿等人多了一份成熟的风韵,这份少妇身上特有的风情是少女所没有的。
柴火升起的火堆噼噼啪啪作响,而杨牧云与吴氏玉瑶之间一时没了话语,黎思诚只顾吧嗒吧嗒吃鱼,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两人有什么不对。
一阵微风拂过,熊熊的火苗晃动了一下,杨牧云一抬眼时,发现白须老人已站在火堆旁,惕然一惊,站起身来行礼道:“前辈......”
吴氏玉瑶也拉起儿子施礼。
白须老人静静的看着他,颔首道:“看来你气色不错,应该是已经大好了。”
“前辈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杨牧云从架子上拿起一只烤鱼,“前辈,请!”
“你不必客气,”白须老人摆摆手,“我不吃荤。”
杨牧云心中一动,“莫非他真是个和尚?可他头上并没有戒疤,或许这化外的僧人与中原的不一样?”
白须老人凝视了他一会儿道:“你随我来。”
......
两人一前一后又来到刚才的山洞前,白须老人转过身看着他道:“之前运功之时很是凶险,还好你挺了过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朵白色的小花,“这是鹤望兰,对化解鬼靥蛛的毒性效果不错。”将其递了过去,“你现在就把它吃了。”
“多谢前辈。”杨牧云心中一热,原来白须老人离开是给自己采这株花草去了。
他慢慢咀嚼着鹤望兰,一丝清香略带苦涩的味道缓缓游到了体内。
白须老人叹了口气,“靠一种毒物压制另一种毒物,这以毒攻毒的法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还得找到真正的解药才行。”
“我明白,”杨牧云淡淡道:“如果上天护佑的话,在下或许会解除身上的蛊毒。”
“你不喜欢那个苗人女子吗?”白须老人问道:“为什么宁愿遭受这样大的波折也不愿和她在一起?”
“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杨牧云说道:“在下不愿为人所迫。”
“嗯,”白须老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如果我告诉你解药在哪里的话,你愿意去取吗?”
“哦?”杨牧云一愣,“莫非前辈知道解药在哪里?”
第七百五十一章 阮氏父女
“你可听过圣殿?”白须老人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圣殿?”杨牧云心中一动,自他在存盆谷地碰见维纳苏瓦身边的那位神师以来,就从他口里听说了这个神秘的组织,而神师就是圣殿派来存盆的。与他交手的胖瘦二位高手也是圣殿的人。
见他脸色变幻,白须老人道:“怎么,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瞒前辈,”杨牧云放下思绪说道:“在下接触过一些圣殿的人,不知您可知道宋坎与宗多,听说他们是圣殿里的什么神将。”
“你知道他们?”白须老人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你是怎么遇见他们的?”
经打过几次交道,杨牧云心中对这个组织甚为忌惮,他不知白须老人与这个组织有什么关系,含糊以应的说道:“在下只是亲眼见到他们被一神秘蒙面人所杀。”
话音一落,白须老人耸然动容道:“宋坎与宗多位列圣殿中的十二神将,武功不低,尤其联起手来罕逢敌手,是什么人竟然能将他们二人杀死?”
“前辈莫非与圣殿也有渊源吗?”杨牧云眉眼一抬问道。
“圣殿的势力遍及澜沧、孟艮、木邦、麓川等地,”白须老人说道:“很多部落的头领都皈依了圣殿,能与他们作对的人可谓胆大包天。”
“前辈,”杨牧云目光闪烁,“那澜沧国的婻娇太后也皈依了圣殿吗?”
“你是说摩诃黛维女王吗?”白须老人脸色有异,他叹息一声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呐!不光掌握了澜沧国的军政大权,还把圣殿的势力操于手中......”他显然不愿多谈这些事,话音一转道:“能解你身上情蛊之毒的仙竺虫就藏于圣殿之中,不知你敢不敢到那里去取?”
“前辈是说圣殿那里有仙竺虫?”杨牧云心中一喜,随即摇了摇头道:“可在下并不知道圣殿在哪里?前辈说圣殿势力庞大,凭在下个人的微薄之力,去取仙竺虫应该很不容易。”
白须老人笑笑,“年轻人可不要气馁呀!我知道圣殿的所在,愿领你去那里,不知你有没有胆子随我一行呢?”
“前辈......你愿意帮我?”杨牧云激动的说道。
“你我能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白须老人的目光微微抬起,“你既不愿与你施蛊的苗女结为夫妻,那么找到仙竺虫将是你唯一的机会,如何?你敢去吗?”
“有前辈相助,在下如何不敢,”杨牧云没有丝毫犹豫,“但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与圣殿有何关系?”
“不过萍水相逢,何必一定要知道彼此的姓名呢?”白须老人说道:“你也不必谢我,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东西需要到圣殿去取,你我同行,各取所需罢了。”
“唔......”杨牧云放下心来,“前辈,既然如此,那您何时起行呢?”
白须老人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再过几天吧,等我准备好了,咱们便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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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东京,景灵宫内,阮炽与阮氏英不知在说着什么。阮氏英的秀眉深深蹙了起来。
“我这里刚刚得到的消息,”阮炽的目光盯着女儿说道:“杨氏贲与黎宜民母子,还有吴氏玉瑶和黎思诚母子都在半道上遭人劫杀。杨氏贲与黎宜民身亡,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不知
小书亭
下落,恐凶多吉少......”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阮氏英不悦道:“难道你认为是本宫派人劫杀的他们?”
“太后不要误会,”阮炽淡淡道:“本相只是觉得他们的遭遇有些太蹊跷罢了。”
“何止是相国觉得蹊跷,”阮氏英道:“连本宫都是大惑不解,信使是本宫派去的,他们一南一北,怎么一上路就遭人劫杀?劫杀他们的都是些什么人?”
“太后真不知道?”
“相国这话是什么意思?”阮氏英恚怒道:“是怀疑本宫隐瞒你什么吗?”
“太后息怒,”阮炽吐了一口气道:“现在大臣们都在私下议论,说谅山君和平原郡公被人劫杀之事都是太后所为。”
“什么?”阮氏英眸子一凝,冷笑道:“都是谁敢这么胡说八道?阿基已经继承了王位,就差正是登基了。所谓君臣名分已定,本宫就算再怎么恨他们,也不至于这时迫不及待的动手吧?”
阮炽看了她一眼,“你自小胆子就很大,所做的事有时连我也看不透。”
“你这是在责怪本宫吗?”阮氏英的眸子闪过一道厉芒,“你可是我阿爹,别人怀疑本宫倒还罢了,连你也要怀疑本宫吗?”
“你莫要想多了,”阮炽转开话题,“王上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可派人调查清楚了?”
“这件事还用如何调查?”阮氏英有些不耐烦,“人是死在阮廌的家里,那老儿难辞其咎,竟然让自己的养女去勾引王上,真是一虚伪的假道学。”
“你不是对那阮露很是亲热吗?还把接到自己的宫里,还私底下派人告知王上。”阮炽的目光看着她道。
“本宫不过想以毒攻毒罢了,”阮氏英哼了一声,“王上宠爱吴氏玉瑶,迟迟不肯立阿基为世子,将本宫晾在一旁。要不是把那个贱婢接进宫来,王上恐怕日日都要待在庆芳宫了。”顿了顿,不无得意的说道:“王上想纳那个贱婢入宫,可她早侍奉过了阮廌,这个很多大臣都知道。把这样一个女人纳进宫来,岂不惹人耻笑?这男人都是一副贱相,明着不成,就暗地里偷着来......哼哼,要不是本宫,他能吃到满嘴腥?这样也好,拖了这么久,他总算答应立阿基为世子了。”
“太后,”阮炽加重了语气,“王上的死真的与阮廌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还重要吗?”阮氏英不以为然的说道:“阮廌全族今日都已被押上了刑场,包括阮露那个贱婢......现在他们的人头应该都已经落地了吧?”
“太后是说一切都已经了结了,是吗?”阮炽面色凝重的说道。
“难道不是吗?”阮氏英眸中流露出幸灾乐祸之意,“王上死了,杨氏贲与黎宜民死了,吴氏玉瑶和黎思诚虽下落不明,但一定凶多吉少,现在整个大越不就在我们的掌控中了吗?”
“只怕未必,”阮炽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太后对本相没有什么隐瞒的话。那就是说王上的死,还有其他人的死,都不知道是谁干的。”眉眼一挑,“太后不觉得可怕吗?一股不可知的力量能够致这么多人于死地,那么他们要是对我们和阿基下手,相信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阮氏英微怔了怔,“那相国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在帮我们?”
“太后,”阮炽微
微摇头道:“事情决不像你想象得那样简单,我大越现在的情势很是微妙,东京城里,大明、哀牢、占城的奸细无孔不入,他们都巴不得我大越乱起来,还有一些朝中实力派人物是反对我们阮家的,太后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呐!”
阮氏英秀眉一拧,“相国说的是郑可?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这个......还不好说,”阮炽沉吟道:“王上虽对他颇为忌惮,但并没有削夺他手中的全部军力,铁突五军还是掌握在他的手里,目的是要他与我形成制衡。他是没有理由谋害王上的,这岂不是与你我做了嫁衣?更何况黎宜民死了,黎思诚下落不明,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相国的意思是......”
“太后,”阮炽说道:“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不把这幕后的人挖出来,对你我还有阿基都会不利的。”
“本宫明白了,”阮氏英眸光一瞥,“庄敬——”
“老奴在,”庄敬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太后,您有何吩咐?”
“去,把黎简叫到本宫这里来。”阮氏英吩咐道。
“老奴遵命!”庄敬退了出去。
“太后是想让黎简彻查此事?”阮炽皱了皱眉问道。
“这个黎简专事巡查缉捕之事,手下能人众多,”阮氏英说道:“办这样的差事正合适。”
“他可是王上的心腹,”阮炽提醒她道:“太后最好用自己的人去仔细彻查。”
“相国多虑了,”阮氏英轻笑一声,“王上都不在了,他还能做谁的心腹?要知道我儿邦基现在是大越的君王,他若想在京抚司指挥使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干下去,就得赶快贴上来好好表现。不然,本宫让阿基下一道诏书,别管他是什么王亲国戚,都得丢官罢职致仕还乡去。”
“唔......”阮炽面色木然,显然不像她这么乐观。
“相国,”阮氏英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道:“现在当务之急是送王上的灵柩出宫举行国葬,然后筹备我儿邦基的登基大典。只要阿基的王位稳了,任何人都休想扳倒本宫和相国你。”
“嗯,”阮炽点点头,“王上是要葬在蓝山的,在先王的永陵之侧,从这里到蓝山,大约三百里,来回需要多日,到时太后和阿基是要和百官护送王上的灵柩去蓝山,派何人留守东京,须得好好甄选一番。”
“相国觉得谁合适?”阮氏英问道。
“留守东京责任重大,”阮炽思忖道:“须得有威望的人坐镇,郑可是万万不能留下的,就算是黎受、黎盃这几位王室宗亲也不太可靠,”目光与阮氏英略一对视,“太后觉得大都督丁列如何?”
“他与相国的关系倒也融洽,”阮氏英微颔螓首道:“曾多次当着相国与王上的面怼那郑可,他留守东京的话,谁护送本宫与阿基去蓝山呢?”
“这个太后请放心,”阮炽道:“京中诸卫中不少是由我们这边的人掌握,清化路的郎宣抚使由本相一手提拔,到蓝山的防卫他一定布置得妥妥贴贴。”
“这样本宫也就放心了,”阮氏英一笑,“相国不知道,这些日子本宫忙得心力憔悴,现在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太后,”阮炽却道:“等阿基真正登基时这口气再松吧!”
第七百五十二章 番外 激战
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在有如瀚海的无边无垠碧色草原上,无数头裹白巾的骑兵仿佛惊涛骇浪一样自西边卷来。
在东边的一座小山丘上,一排排的铁甲骑兵列队严阵以待,山丘的最高处,竖着一面九斿白纛。白纛下,一额角宽阔、相貌威严的人物身披金甲骑在一雄骏的高头大马上,目光凝视着排山倒海般冲过来的敌人。
他身边的护卫将领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对这位威严的人物道:“太师,敌人太多了,您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威严人物嘴角微微一翘,神态平静抬眼看了一下头顶的九斿白纛说道:“霍鲁尔,立在这里的可是大汗的大纛,你要让我丢下汗纛像兔子一样逃跑吗?”
“可是,”霍鲁尔面色紧张的道:“他们人太多了......”
威严人物打断了他的话语,“霍鲁尔,在这群绵羊面前你是吓破了胆吗?你要是害怕,现在就可以离开。”
霍鲁尔咬了咬嘴唇,不再言语了。
威严人物看向他右侧骑在马上的一位相貌俊雅的青年道:“王爷,你怕吗?”
这个青年束发长袍,衣装与山丘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显然被敌人的气势给惊住了,面对威严人物的问话,一时说不出来。
威严人物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接着抬起了右手,身后一名骑士立马举起令旗,一阵急促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
山丘下最前面数排骑士弯弓搭箭,射出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向敌方的洪流中倾泻下去,瞬间无数白巾骑士中箭落马,前冲之势弱了下来。
山丘上又一道令旗劈下,牛角号的声音也变了,射完箭的骑士拨转马头,撤向两边。他们的后面,数百身披铁铠的骑兵罩着面具,手持两丈余的铁矛冲了下来。
片刻工夫就与敌人搅在了一起,冲在最前面的白巾骑士纷纷被刺下马来,冲入敌阵中后,铁铠骑兵们抽出玩刀,向身边的敌人砍去,血光四溅,杀声震天。
威严人物身边的一位相貌异常俊秀的小将显得异常兴奋,有些按捺不住道:“父王,让我也去吧!”
威严人物微笑着摇摇头,“不急,好戏还在后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男人的事,女人最好少掺和。”
小将不满的撅起了小嘴,不服道:“二哥他还不如我呢!父王还让他带兵。”
“你去了,谁来保护父王呢?”威严人物瞥了一眼俊雅青年说道:“还有这位大明朝的郕王爷,可是你请来的贵客,他的安全父王可就交给你了。”
小将白了他一眼,嗔道:“父王偏心!”
威严人物呵呵大笑。
这威严人物就是斡剌特人的领袖,蒙古汗廷的太师也先,身边的小将是他最珍爱的小女儿元琪儿,而俊雅青年则是出使斡剌特部的郕王朱祁钰。
与也先交战的是乌兹别克汗国的骑兵,他们是阿布海尔汗的军队。
阿布海尔十七岁继承汗位,在他的统治下,乌兹别克汗国盛极一时,连帖木儿汗国的兀鲁伯也败在他的手下。与此同时,斡剌特人在也先的带领下逐渐崛起,威胁到了阿布海尔在中亚的地位。
在帖木儿汗国避难的察合台汗国的王子羽奴思时刻想回国继承汗位,可汗位被弟弟也先不花占据,而也先不花背后有强大的斡剌特人支持。帖木儿汗国先败于也先,后败于阿
布海尔汗,已经式微。羽奴思便趁机来到阿布海尔汗处挑拨离间,说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被也先控制。请阿布海尔汗念着同出于黄金家族一脉,率兵解救脱脱不花。
阿布海尔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第五子昔班的后代,出身高贵,自然容不得旁人统治蒙古本部,因此集合队伍来攻打也先的领地,也先率军迎战,两支骑兵在天山草原大战起来。
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力,也先邀请朱祁钰观战。
开战之初,也先率领五千精锐骑兵占据了草原上的一处高地,诱敌来攻。
阿布海尔根本就没有把也先放在眼里,命令手下的十数万骑兵全面出击,将也先盘踞的高地团团围住。
眼见围过来的乌兹别克骑兵越来越多,元琪儿也不禁心慌起来,对也先道:“父王,咱们发信号吧!”
也先的面色如磐石般坚定,淡淡的说了句,“不急,让他们在多打一会儿。”
山丘周围的战斗愈趋激烈,也先的五千人马虽然都是斡剌特部中的精锐,可毕竟人少,被潮水般涌来的乌兹别克骑兵逼得节节后退,逐渐向山丘上挤去。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在也先的脸侧飞过,他身边的人相顾骇然失色,可他的眼皮连眨也不眨。
主帅的坚定信念给了部下们极大的勇气,斡剌特骑兵们就是战死,也没有再向后退一步。
山丘上的斡剌特骑兵越战越少,最后连也先身边的护卫将领霍鲁尔也挥舞着玩刀杀了过去。
忽然一声大吼,一名乌兹别克骑兵挥舞着巨斧冲破斡剌特骑兵结阵的间隙,呀呀怪叫着朝也先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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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朱祁钰一吓,差点儿从马上翻下去。他身旁一名窈窕纤细的身影疾忙上前扶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王爷,不要怕。”正是柳云惜。
“唔......”朱祁钰面如土色,已说不出话来。
巨斧的锋刃闪过一道寒芒,划向也先,瞧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把也先连人带马劈为四截。
“欻——”似是利器入肉发出的一声闷响,巨斧在离也先头顶不到半尺的地方生生止住。那名乌兹别克勇士双眼爆凸,喉咙咕哝了几下,身子一侧,摔下马来。在他的背心处,一柄利刃一闪而逝,血水喷溅而出。
元琪儿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收剑入鞘。瞪了也先一眼,“父王,是时候了。”
“嗯,”也先微微颔首,面不改色的说了句,“是时候了。”右手举起,他身后的骑士迫不及待的弯弓搭箭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天上射出了一支箭。
那支箭拖着长长的烟幕飞向空中,“啪——”的一声散成一朵绚丽的烟花。
元琪儿眯着眼极目远眺,远处,无数的骑兵向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从各个方向朝山丘这边冲来。
十数万乌兹别克骑兵在小山丘下挤成一团,突然发现对方无数兵马围了过来,立时阵脚大乱。山丘上的斡剌特骑兵迅即士气大振,呼喝着发起攻势,连也先也拔出了腰刀,拍马杀下山丘,刀光闪过,一名乌兹别克骑兵身首异处。元琪儿紧紧跟在父亲身边,挥舞着长剑左劈右砍,当者披靡。见太师也亲自杀敌,斡剌特勇士们更是奋勇向前,以一当十。
“杀——”乌兹别克汗阿布海尔也在战阵中,他看得分明,一挥战刀喊道:“勇士们,不要怕,那个身穿金甲的就是也先。只要杀了也先,
斡剌特人就会匍匐在我们的脚下,亲吻我们的战靴。”
率领一支骑兵发疯般向也先杀了过去。
谁知周围的斡剌特骑兵越围越多,而己方的骑兵愈来愈少,正觉得奇怪,忽然身边一名骑兵禀道:“尊敬的汗王,克烈与札尼别带着手下的人跑了,斡剌特人的主力正向这里围过来,要再不撤的话,就走不了了。”
“什么?”阿布海尔瞪大了眼睛,“他们竟然敢临阵脱逃,这些胆小的哈萨克人......”说着恨恨的将战刀的刀背在马臀上一磕,知道今日再也无法取胜,只得满腹怨气的大声吼道:“撤——”
乌兹别克骑兵丢下满地的尸体四下溃逃了,战场只剩下斡剌特骑兵的喊杀声。
激战逐渐接近尾声,看着斡剌特人追逐着乌兹别克的溃兵,策马立于山丘上的朱祁钰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柳云惜一身戎装,骑马
立在他身侧,显得英姿飒爽。
“这个也先,真是不要命了,”朱祁钰摇摇头说道:“要是救兵玩来一步,我就陪着他殒命在此了。”
“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如何敢在此行险?”柳云惜的一双澄澈的眸子霎了霎道:“此人极会用兵,当真不能小觑。”
“你还高看他?”朱祁钰睨了他一眼,“我观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要不是元琪儿,他已死在敌人的斧下。”
“王爷,”柳云惜轻叹道:“战场之上刀斧无眼,是很凶险。但要是没有胆气,又怎能统驭数十万众?一见敌人就慌了神,那这仗岂不是不用打就败了?”
朱祁钰听了不由脸色一变,“你是在讥讽我么?”
“不敢,”柳云惜嫣然一笑,“王爷难道没看到吗?箭矢遇到勇敢的人,也会绕着飞的。”
正说着,一名斡剌特骑兵飞驰而来,到朱祁钰跟前一勒马缰,“太师让你们过去。”
......
满是翠色的大草原上,遍布着人和马的尸体,断臂残肢,让人观之心惊。
远处,夕阳似血,映衬着草原仿佛也变成了一片血色。
朱祁钰从未看到过这般景象,看在眼里一阵心惊肉跳。
也先似乎见惯了眼前的这一切,淡淡的问道:“郕王爷,我手下的这群勇士们如何?”
“骁勇善战,所向无敌。”这番话朱祁钰说出来,倒也不觉如何违心。
“那比起大明的军队,又是孰优孰劣?”也先瞥了他一眼又问。
“这......”朱祁钰倒不知该如何措辞了,说句实话,明军的战斗力是比不上这群如狼似虎的斡剌特勇士的,可自己是堂堂大明朝的王爷,说出来岂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也先微微一笑,“要是换成大明的军队对阵阿布海尔的骑兵,这一仗能打赢么?”
朱祁钰咬了咬嘴唇,“恐怕......不能。”
也先得意的看了看他,“如果本太师要是率领斡剌特的勇士们直入长城,杀到北京城下的话,你们的皇帝能够抵挡得了吗?”
“什么?”朱祁钰一惊,踌躇了片刻道:“应该......不能吧?”
“为什么不能?”也先双眉一拧。
“太师的骑兵虽骁勇善战,可京师城高墙厚,马的背上没有翅膀,是无法飞上北京城头的。”
第七百五十三章 中秋?遐思
也先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朱祁钰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本太师的战马不用飞向大都城头,我要让明人自己打开大都的城门,迎本太师入城。”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的部属,振臂大喊一声,“挥师东进,攻下大都!”
“挥师东进,攻下大都!”万千斡剌特勇士在战马上挥刀大吼,声震寰宇。
雷鸣般的声音让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朱祁钰感到战栗。
“他们这是准备要与大明开战了吗?”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面对这样的虎狼之师,孱弱大明的军队能在长城一线挡住他们吗?
......
夜晚,在斡剌特人的营地,举行了盛大的狂欢仪式,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着,人们载歌载舞。勇士们大口喝酒,大口撕咬着烤羊肉,在欢声笑语中放肆的大笑。少女们穿上节日的盛装,打扮一新,在升腾的火焰映衬下,跳着妖娆动人的舞蹈。
只有一个人紧锁双眉,食不甘味,他就是朱祁钰。来到天山草原已经快半年了,他现在最思念的就是自己的家乡大明,可也先太师一直不提放他回去的事。
“王爷,”柳云惜在一旁劝他道:“别想那么多了,一定保重好身体才能考虑其他的事。”
“云惜,”朱祁钰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她,声音压低到只有她能听到:“我想离开这里,你能帮我吗?”
“王爷噤声,”柳云惜警惕的看看四周,也用声若蚊鸣的语音回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等回到帐篷里再仔细商量。”
“嗯,”朱祁钰抬头看看辽阔的天穹上悬挂的一轮皎洁的明月,若有所思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唔......”柳云惜的眸子霎了霎,“今天是中秋节,对么?”
朱祁钰点点头,“以往的这个日子,皇宫里张灯结彩,是很热闹的。皇上会把所有的皇室宗亲招入宫中,大家济济一堂,到处欢声笑语......”眼神一黯,“不能陪在太妃身边,是本王不孝。”
柳云惜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王爷是为国出使,等回去后就是立下大功,太妃一定会以你为荣的。”
“回去?”朱祁钰苦笑一声,“我今生今世也不知会不会离开这里,很可能会像汉时的苏武一样,等到回国那一天,说不定已是白发苍苍了。”
“不管多少年,我都会陪在王爷身边的,”柳云惜一脸深情的说道:“就算你白发苍苍,我也会陪着你变老。”
“云惜......”朱祁钰心中一热,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喂——”不知何时元琪儿悄悄来到两人身后,把他们吓了一大跳,似笑非笑的对两人说道:“你们俩的恩爱秀完了没有?”
“妹妹你......”柳云惜的俏脸一红,嗔怪道:“就是专门来取笑人的吗?”
“姐姐勿怪,”元琪儿得意的格格一阵娇笑,“你那情郎得跟我走一趟了,”眸波朝朱祁钰一转,“郕王爷,我父王要见你,跟我来吧?”
“太师要见我?”朱祁钰一愕。
“你别怕,”元琪儿笑道:“父亲只是想跟你喝两杯。”
......
也先头戴钹笠冠,颔下一串珊瑚珠,坐在一张熊皮座椅上,显得气态不凡。赛因孛罗、阿失帖木儿、纳察儿、拜依儿等亲信将领分左右在他下首而坐,众人觥筹交错,气氛热络。
元琪儿领着朱祁钰昂然上前,在也先丈许处站定,“父王,大明的郕王殿下我已经带到了。”
“唔,贵客到了,”也先满脸红光,一拍座椅,“来来来,坐到本太师身边来。”
朱祁钰一怔,却见元琪儿推了他一下,“去呀,我父王这么看得起你,你还愣着
干什么?要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与我父王坐在一起的。”
......
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下,朱祁钰懵懵懂懂的走上前,向也先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也先满脸带笑的把朱祁钰一把拉到熊皮座椅上坐下,举起大耳酒盅道:“来,为郕王殿下的到来我们干一杯!”
“干——”众将纷纷站起身大声应道。
“多谢太师!”朱祁钰有些拘谨,还是也先一把将他拉到座椅上坐下。
这张座椅很宽,足够坐三个人了。座椅上的皮毛柔软而舒适,朱祁钰摸了摸,又仔细看了看,这熊皮,居然是白色的。
也先看到朱祁钰脸色显露的异色,笑着说道:“这是居于极北的牧鹿人给本太师进贡的礼物,在他们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冰雪覆盖,连那里熊都是白色皮毛。”
“呃,白熊?”朱祁钰惊奇的道:“这世上真的有白熊?”
“怎么,你不相信?”也先眼角微微翘起,“要不本太师派人带你去看一看?”
话音一落,下面一阵哄笑。
“那可是个真正的苦寒之地,”纳察儿领兵征讨过女真,到过那个覆盖着冰原的地方,“太师,他可是从南边的温柔乡里来的,到那里用不了半年,就冻得跟石头一样硬了。”
“就是,”拜依儿与他一同去过那个地方,大笑着说道:“那个地方怪得很,好几个月是白天,好几个月是晚上,太阳和月亮都是在天边转一圈又回来了,他要是去了那里,还能长长见识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郕王殿下,”也先举起大耳酒盅,“来,我们干一杯。”
一位侍女端上一大杯酒。朱祁钰只得端起,“太师,请!”
草原民族性格豪放,喝酒都用大碗,就是酒杯也是像碗一样的大盅。
朱祁钰见这大耳酒杯是用纯金制成,上面镶嵌着宝石,式样别致,应该不是中原的产物。
两人一同干尽了杯中酒,朱祁钰只觉一股浓烈的酒气上涌,忍不住咳嗽起来。
众人见他这样子,又是忍不住一阵哄笑。
“本太师这里没有中原的小酒盅,”也先呵呵笑道:“只有请殿下委屈一下用这个大的了。”目光一转,“这种酒杯产自奥斯曼突厥人那里,在那边的宫廷,招待最尊贵的客人都是用这种纯金打造的酒杯。”
朱祁钰不知道什么奥斯曼突厥人,只是对这种精致的酒杯感兴趣,便随口说了一句,“能打造出这样酒杯的地方应该很富庶,太师为何不带兵去征讨那里呢?”
“那个地方太远,”也先捋了捋胡须说道:“本太师要带兵去那里的话,得越过阿布海尔汗的牧场,还得穿过金帐汗马哈麻的领地,我可不做这样的傻事。”
“为什么?”朱祁钰问。
“放着大明这只近在咫尺的肥羊不宰,哪儿去打天边黄羊的道理?”赛因孛罗插口道:“我们的战马和马刀知道怎么最省力气。”
周围众将又是一阵大笑。
“等征服了大明,再跟奥斯曼突厥人打仗不迟。”
“就是,太师就是我们斡剌特人的成吉思汗,总有一天,让四方所有的人都匍匐在我们的马刀之下。”
......
众人七嘴八舌,朱祁钰的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
“郕王殿下,”也先对他说道:“你是我们的朋友,斡剌特人的马刀是永远不会指向朋友的。”
“多谢太师,”朱祁钰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意,“请恕我直言,太师虽然兵雄马壮,然我大明非一般小邦部落可比,你我双方还是交好为善。”
“嗯,”也先微微颔首,“本太师并不想与大明为敌,郕王殿下乃一人杰,有雄主的气概。本太师想亲自护送你回大明,帮你登上皇帝之位,到那时你我再谈两国交好,你意如何?”
“什么?”朱祁钰一惊,手中的大耳酒杯“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殿下,”也先笑道:“你我已成朋友,本太师也不瞒你,我对你很是欣赏,有意帮你取得大明皇帝之位,到时你就不用委屈待在这苦寒之地了。”
“太师不可,”朱祁钰惊道:“我皇兄乃天子,为人臣者怎敢有此大逆不道之举。”
“那还不简单,”阿失帖木儿不以为然的大声说道:“我们率领斡剌特的勇士们攻入京城,把原来那个皇帝赶下来不就成了?”
“不错,”也先得意的说道:“我部勇士们的战力殿下也见识到了,到时本太师会敦请大汗一同出兵,再加上兀良哈和女真人,几路并进,取中原易于反掌。”
一番话说得朱祁钰头上冷汗直冒,看来大明与漠北各部之间的一战在所难免,可皇上那里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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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
紫禁城里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节日里的喜庆气氛。
后宫,歌舞声乐,一片祥和。
大明年轻的皇帝朱祁镇却一个人来到热闹的宫殿外面,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怔怔出神。
一位身着红袍的老太监蹑手蹑脚的来到他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朱祁镇这才缓过神来,看了一眼那老太监道:“呃,原来是王先生。”
那老太监正是王振,他满脸堆笑的说道:“皇上,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太后请您回去呢!”
“唔,王先生,”朱祁镇沉吟道:“朕想一个人静静,你去禀报太后,就说朕过一会儿再回去。”
“那老奴就在这里陪着皇上好了,”王振笑着说道:“太后的兴致好得很,有皇后娘娘陪着说话,老奴不用急着复命。”
“嗯,”朱祁镇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天上的圆月说道:“祁钰已经离开京城多少日子了?”
“回皇上,”王振说道:“郕王殿下是年后陪着忠义王离京的,大概已有半年了。”
朱祁镇闻听叹息一声,“王先生,你说祁钰他为何还不回来?是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吗?”
“皇上,”王振笑容一敛,“据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先对郕王殿下的到来很是看重呢!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这日子过得比在京城里还要滋润。”
“哦?”朱祁镇双眉一扬,“看来这个也先对我大明倒还算是恭敬!他打算什么时候派人送祁钰回来?”
“这个就不好说了,”王振道:“或许郕王殿下在那里待上一两年也是有可能的,只要利于双方修好,皇上又何必急于让他回来呢?”
“吴太妃这些日子一直在太后那里倾诉,”朱祁镇说道:“请太后转告朕,让漠北那边早些送祁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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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未免想得太多了,”王振说道:“郕王殿下在那边一切安好,他为国出使,有功于朝廷,就算多待些日子,也并没有什么?”
“话虽如此,可吴太妃毕竟年纪大了,”朱祁镇叹道:“祁钰乃她所生,她多挂念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今日中秋团圆夜,她一个人在席上孤孤零零的,让人不忍直视啊!”
“皇上是一副菩萨心肠,”王振说道:“在席上难得与太妃多说了几句话,太妃感念圣恩,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要是漠北能够稳住一段时间,”朱祁镇说道:“等西南战事一停,就可以腾出手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中秋乐舞
“皇上英明,”王振笑道:“有个好消息刚刚传来,老奴现在就跟皇上讲讲,也好让皇上高兴高兴!”
“什么好消息?”朱祁镇双眉一轩。
“皇上,”王振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红光,“最新军报,麓川大捷,王总督所率大军已突破金沙江,斩蛮兵数千,我军兵进孟养,直趋思机发老巢鬼哭山。”
“好!”朱祁镇闻听也兴奋起来,“给朕下旨,犒赏三军,令王骥务必尽快拿下鬼哭山,活捉思机发,荡平麓川!永保我大明西南安宁!”
“老奴遵旨!”王振笑着一躬身应道。
“还有,”朱祁镇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给户部右侍郎焦宏加一道旨意,令他在云南加紧督饷。切不可贻误军机!对了,安南那边有什么异动没有?”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王振神秘的一笑,“老奴这儿还有一个好消息......”顿了顿拉长声音道:“那安南的叛首黎元龙死了?”
“黎元龙死了,此话当真?”朱祁镇兴奋的睁大了眼。
“这是刚刚飞鸽传来的消息,应该不假,”王振笑道:“黎元龙一死,他那年幼的儿子黎邦基继位,王后阮氏英权理国政,正可谓主少国疑,他们是顾不上给我们大明背后捣乱了。”
朱祁镇眉峰耸动了几下,扼腕道:“可惜我大军全力征讨麓川,否则当趁机南下直取安南,交趾之地不难平复啊!”
“王上勿忧,”王振道:“安南国内不服阮家掌权的大有人在,先让他们自己内斗,待斗个你死我活,麓川那边的仗应该也打完了,到时您再令王骥挥师东南,小小的安南国传檄可定。”
“嗯,你说的有理,”朱祁镇看了一眼王振道:“锦衣卫有不少人在那里吧?可不能白吃干饭不理事,一定要发挥他们的作用,把整个安南国搞得越乱越好!”
“是!”王振又笑了笑说道:“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您看是不是......”
“走,”朱祁镇扬眉吐气,大袖一拂说道:“听说陈司乐调教出的歌舞闻名京城,朕得好好欣赏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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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一阵阵丝竹管乐声中,霓裳飘飘,一群身穿艳丽的彩色舞裙、容貌秀丽的舞姬如穿花蝴蝶般在殿内翩翩起舞。
殿内正中上首,孙太后头戴十二龙九凤冠,身穿玄色翟衣,显得雍容庄重。他的下首坐着钱皇后,也带着一顶凤冠,身穿青色翟衣,气质端庄华美。
吴太妃忧心远在大漠的儿子,在殿内坐了不一会儿便称病回去了。周贵妃携着尚在襁褓中的朱见深,很是意气风发。
朱芷晴和朱熙媛在一旁窃窃私语。
朱祁镇昂首步入殿内,来到孙太后身旁,刚刚入座。一曲已毕,众舞姬曼妙的身姿骤然一收,向着朱祁镇垂首而立。
“好!”朱祁镇心情愉悦的叫道:“下去领赏!”
“谢皇上!”一众莺莺燕燕柔声答谢。
“皇上还没有看,怎么就叫好呢?”一旁的朱熙媛笑着说道。她今天穿一身桃红色比甲,配以湖绿色襦裙,脸上薄施脂粉,显得很是娇俏可爱。
“朕还用看吗?”朱祁镇看了一眼身边脸带笑意的孙太后道:“只要太后高兴,那就说明这舞跳得很是赏心悦目。”
“皇上,”孙太后笑道:“只不过出去了一会儿,你就如此的意气风发,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不妨讲出来听听。让哀家也高兴高兴!”
“不过是一些国事,”朱祁镇道:“说起来话长,太后看起来也倦了,要是有兴趣的话,回去朕再跟您慢慢道来。”
“既是国事,那就不用讲了,”孙太后淡淡道:“皇上要是忙的话就请自便,不用在这里陪着哀家!”
朱祁镇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全都料理完了,如此中秋佳节,寻常百姓还得一日团圆,何况我们皇家,这一点朕还掂量得清!”说着目视前方,平静的说了一句,“继续。”
一旁的金英还未开口,就听朱熙媛说道:“听说陈司乐的舞姿冠绝天下,不如让她献舞一曲,皇上觉得如何?”
“唔......”朱祁镇不置可否的看看孙太后。
这位真正的后宫之主点点头说道:“听人说陈司乐曾是南都第一美人,哀家也想看看她是如何个美法。”
朱祁镇略为沉吟道:“那就让陈司乐上来让太后见一见。”
金英清了清嗓门,中气十足道:“传陈司乐上殿——”
紫苏一袭紫衣,满头青丝挽了一个弯月髻,步履轻然的走入殿内。
“臣女紫苏拜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向着大殿正中盈盈然拜了下去。
“陈司乐,抬起头来,让哀家看一看。”孙太后说道。
“是,太后。”紫苏缓缓抬起了俏脸。
只见她肤白如玉,眉若远黛,眸如繁星,唇红齿白,似出尘的仙子一样,令人不忍逼视。
“果是一仙女下凡的人儿,”孙太后笑笑,“你在这儿一站,真应了白乐天的那句诗文,叫什么’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多谢太后夸奖,”紫苏平静大方的回道:“臣女出身微贱,不敢当太后如此赞誉!”
孙太后微微颔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臣女十六岁。”
“十六,嗯......”孙太后点点头,“真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你编的舞很不错,连皇上都叫好了呢!”
“多谢皇上!”紫苏又向着朱祁镇盈盈一礼。
“哀家今日想看你跳一曲,”孙太后说道:“不知现在可方便呐?”
“太后但有所命,臣女无不遵从。”紫苏面色平静的回道。
......
鼓乐声起,紫苏伴随着鼓乐的节拍手握一柄折扇长袖如云般飘起,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优雅婉约。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飘飘然望之生花。殿内的人一时都看得痴了。
朱芷晴在一旁赞叹道:“世上怎会有如此容貌超绝的佳人?还偏生跳得这般好的舞艺,真真的能把女人都迷住了。”
朱熙媛小嘴一撇,有些不屑的说道:“不过是一以色娱人的低贱女子罢了,有什么好在这里出彩的?”
朱芷晴看了看她,奇道:“不是开口要她上来献舞吗?又怎生说出这般话来?”
“我不过是当太后的传声筒罢了,”朱熙媛一翻白眼,“要不是太后,我才懒得多吐一个字。”
“那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朱芷晴看了一眼正目不转睛的朱祁镇道:“莫非是为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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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瞎说,”朱熙媛打断她的话道:“这女人就是再漂亮,皇帝哥哥也是不会把她纳入宫里了,何况她已嫁了人。”
“她嫁人了吗?”朱芷晴眨眨眼,“嫁给了谁?”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朱熙媛恚怒道。
“不过随便问问,犯得着生气吗?”朱芷晴笑着揽住了朱熙媛的手臂。“这可有失你永清公主的气度!”
朱熙媛鼓起腮帮子,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得狠狠剜了她一眼。
这边紫苏的舞姿越发的曼妙,随着骤然转急的乐身,纤细的娇躯也随之快速旋转起来,忽然翩翩然飞身而起,凌空纤腰一折,折扇“刷”的甩开,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惊叹声中,大殿之中掌声四起,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好,好,”孙太后看得连连点头,“真不愧是舞中仙子,皇上,你可要好好赏赐她。”
“应该应该,”朱祁镇附和着笑道:“能让太后您如此高兴,朕定会重赏!”
......
宫宴结束后,紫苏从身上掏出一块绢帕擦擦额头上的细汗,默默的退了出来。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突如其来的话语把紫苏吓了一跳,一双妙目循声看去,见宁祖儿满脸带笑的向她走了过来。
紫苏啐了一口,嗔道:“不好出来说话,倒在暗处吓人。”
“小生不过是有感而发,唐突了佳人,还望恕罪!”宁祖儿还是一身便服,但在夜色下倒不如何显眼。
“一派油嘴滑舌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厌,”紫苏眸波一转,“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小生本是锦衣卫千户,”宁祖儿笑道:“到宫里来并不费难,只是想见你一面就不易了。能有幸观得南都第一美人跳上一曲,就足慰平生了......”
“好了好了,”紫苏打断他的话道:“你见我不会就讲这么一堆酸话吧?”
宁祖儿一摇折扇叹道:“妹妹你冰雪聪明,果然甚知我心呐!”
“你要再酸下去,我可要走了。”紫苏俏脸一板,转过了身子。
宁祖儿笑着上前拦住了她,“许久不见,不过想与妹妹多说几句话而已,这就恼了吗?”顿了顿,“也罢,关于他的事,改日再告诉妹妹吧!”
紫苏娇躯一震,倏然抬头道:“他......他又怎么了?”声音微微发颤。
宁祖儿“刷——”的把折扇一合,笑道:“说来话长,妹妹请借一步说话。”
......
两人来到一处幽静的画廊下,宁祖儿便把安南国现下的情状对紫苏说了。待讲到安南王黎元龙身死,紫苏不禁担忧道:“那......牧云他会有事吗?”
“目前为止还不好说,”宁祖儿道:“看重杨兄的是安南王,而不是阮后,如今阮后的儿子继位,恐怕以后杨兄在安南国的日子就艰难了。”
紫苏轻叹一声,“经过了这些波折,他应该会想着回大明的事了吧!”
“杨兄现在的另一个身份可是为锦衣卫交趾千户办事的,”宁祖儿背着双手凝视着天空悬挂的圆月道:“他是一个要强的人,偏偏因为与公主之间的这道梗让皇上心生芥蒂,而断了自己在大明的前程,留在安南未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现在安南王已经死了,他再留在那里又有何意义?”紫苏说道:“你能不能请马指挥使撤销那道密令,让他能够回来?”
宁祖儿微微摇头,“恐怕不行,我刚打听清楚,其实让他留在安南这道密令是皇上下的,马大人也是无可奈何。”
紫苏俏脸一黯,“这么说我夫君就得一辈子待在安南吗?”
“妹妹先别灰心,”宁祖儿安慰她道:“杨兄能不能回到你身边,就要妹妹的本事了?”
“我?”紫苏微微一怔。
宁祖儿点点头,“如此中秋佳节,妹妹舞惊四座,直让人刮目相看,太后和皇上都对妹妹很是欣赏呐!”
“你是说......”紫苏眸子一亮。
宁祖儿微笑颔首,“有金公公穿针引线,你还怕讨好不到太后吗?皇上仁孝,对太后的话是从不驳回的,哪一天你哄太后高兴了,借机进言,还怕讨不到皇上的一道旨意吗?”
“你说的倒很有一番道理。”紫苏沉吟道。
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金公公来了,”宁祖儿说道:“不要对他说你见过我。”说着一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义父......”紫苏平静了一下心绪,起身迎了过去。
“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金英的话语中似有责怪之意。
“女儿只是感觉有些累了,出来歇息一下。”紫苏抿了抿嘴唇说道。
金英哼了一声,“你快跟我来吧,太后想跟你说说话。”
“义父......义父是说太后想见我?”紫苏心儿一阵波动。
“难道义父会骗你吗?”金英说道:“你今晚表现得很好,太后很少这么高兴了。等会儿你见了太后,别的话不要多说,只说一些吉祥话哄她老人家高兴,明白吗?”
“嗯。”紫苏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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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瀑布倾泻的万千珠玉而溅起的雨雾中,杨牧云在练习刀法,他飞身纵跃,时而轻灵如烟,时而威猛如涛,闪亮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炫目的光弧。
一套刀法下来,他收放自如。
第七百五十五章 月圆?情思
皎洁的月光像银屑一样均匀的洒在翠谷里,使之有了一种朦胧且柔和的意境。
杨牧云调整了一下气息,望着圆圆的明月出神,“月圆了,算日子今晚应该是中秋之夜,不知现在的大明京师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啪啪啪——”响起一阵清脆的击掌声。他侧目看去,只见白须老人不知何时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刀法不错,”白须老人微微点头,“却不知与人交手的话能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杨牧云笑笑,收刀入鞘,“这点微末技艺,真是在前辈面前献丑了。”
“你也不必过谦,以你这般年纪能够练到如此地步很是难能可贵,”白须老人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指头粗细,就算是一三岁孩童也能轻易将之折断。他拿着这根木棍随意在空中划了几下,冲杨牧云道:“来来来,一个人单练未免无聊,我与你过几招。”
“在下如何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杨牧云一拱手道:“前辈乃是高人,在下岂能刀斧相向?”
“废话就不要多说了,”白须老人道:“不过是随意切磋而已,你不必有所顾忌。”
“那......前辈请亮兵刃。”
“难道你看不见么?”白须老人手执木棍虚劈两下笑道:“这就是我的兵刃,快拔出你的刀,我们现在就开始。”
“唔......”杨牧云看看老人手中的木棍,又看看自己挎在腰间的刀,并没有出招的意思。
“怎么,年轻人看不起人吗?”
杨牧云没有说话。蓦然,他瞳孔大张,因为那老人手中木棍已点至自己的眉心,他大骇之下身形向后疾跃,躲过了这一击。
“还不拔刀么?”白须老人一笑,“再不拔你就没机会了。”
杨牧云微一迟疑,“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呼——”刀锋挟着劲风朝白须老人扫去。
可对方轻轻巧巧的就避开了,白须老人微微摇头,“你难道没吃饱饭吗?使出你全身的功力,再来!”
看着白须老人戏谑的目光,杨牧云牙一咬,运足功力挥刀向他劈了过去,劲风呼啸,声势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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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鳞次栉比的大街小巷上,一片灯火辉煌。虽过了亥时,可大街上的人流不减,鞭炮声、锣鼓声、吆喝声搅和在一起,把节日的气氛推向高潮。中秋夜虽说是陪家人过的节日,但实际上各种应酬还是很多,人们都借着这个日子跟一些必要的人多联络一下感情。
大明立国八十年,文风渐盛,北地受江南影响,也渐渐附庸风雅起来。灯会、酒会、诗会,各种各样的聚会都以各种隆重的形式开始,普通人家也未必都要呆在家里,出去逛集市看舞龙舞狮猜灯谜才显得热闹。道路上花灯如织,如同浩浩荡荡的不灭流火,小贩们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敲锣打鼓,也有杂耍卖艺的表演者聚集街头,一家家青楼妓馆中传出招揽客人的渺渺歌声,有时也能看见里面的舞蹈,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常。
京师各个主要街巷,都聚集了很多文士,他们摇头晃脑的在青楼酒肆中吟诵刚做出来的歪诗,周围较为博学深沉的人都付之一笑。
尤其是在京师城北日忠坊的什刹海和积水潭边聚集了更多的人,这里是京师城内风景最优美的地方,是难得与江南水乡一样的场所,人们把点着蜡烛的荷花灯轻轻放在湖面上,随波逐流,寄托年中的愿景,把整个什刹海和积水潭点缀得跟挂满繁星的夜空一样。
什刹海边的一株柳树下,几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看着满湖的花灯怔怔出神。
一个身穿鹅黄色曳地襦裙的少女对站在湖边的一位梳着高髻,秀发上斜插一枝金步摇,穿着一身浅绯色襦裙的雍容美丽的少妇说道:“小姐,湖边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
少妇轻轻叹息一声,秀眸似乎有些迷茫,轻启朱唇
说道:“素月,你说相公他一个人在安南......会不会不习惯?”
这少妇便是周梦楠,说话的少女是她的贴身婢女素月,宁馨和黛羽立于一旁。
“小姐,”素月说道:“婢子让人打听过了,安南国的人文风俗与我大明别无二致,他们那里也过中秋的,想来老爷并不会感到不适。”
“已经整整半年了,”周梦楠沉吟道:“他还会回到京师吗?”
“小姐,”素月不知该如何劝起,“老爷是个有抱负的人,而且他已有官身,又那么年轻,一定不会甘心在安南那个地方一直待下去的。”
周梦楠抿了抿嘴唇,收回目光道:“但愿如你所说......我每次去王公公那里问起相公的情况,他总是语焉不详。也不知是不愿提起还是故意隐瞒......”微摇螓首,“林姑娘也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有时我真想亲自去安南一趟。”
“小姐想多了,”素月说道:“老爷本事大得很,在那里一定不会有事的,林姑娘也是一武功极高的人,他们两个足以应付一切......”声音缓了缓道:“小姐,如今我们在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大,王公公对您也是极为照顾的,这个时候您切不可离开啊!”
“嗯,”周梦楠点了点头,目光瞥向立于一边的黛羽,问道:“从湖州进的丝绸到了吗?”
“回夫人,”黛羽神态恭谨的说道:“妾身亲自去了通州一趟,据码头的人讲,咱家的船要后日再到,妾身明日打算再去一趟。”
周梦楠微微一笑,“真是辛苦你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素月宁馨她们,不用客气的。”
“妾身受夫人关照,从不敢懈怠!”黛羽福了福道。她与素月宁馨不同,她们与周梦楠从小长大,可以说亲如姐妹。自己虽出身青楼,可这位杨牧云的正室夫人对自己也从未另眼相看,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还放心的交给自己打理,因此对她打从心里生出一丝敬意。
周梦楠正与她说着话,这边宁馨突然说了一句,“是谁?”
几个女子的目光循着宁馨的声音看去,只见一盏昏黄的纸糊灯笼朝她们这里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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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周小姐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随风传来。
一个打灯笼的青衣小厮身后,是一位头戴唐巾、身穿牙白色交领直裰,相貌颇为清秀的青年书生。真是之前在京城见过的湖州知府陈世尧的公子陈之迪。
“是陈公子?”周梦楠的咯噔一下,陈之迪作为湖州举人,是来参加京师会试的,可现在春闱早就已过,而他名落孙山,怎么这时还会在京城呢?
陈之迪上前向周梦楠施了一礼,“能得见周小姐,之迪在这厢有礼了。”
“陈公子没有回湖州吗?”周梦楠感到有些诧异。
“之迪没能考中,”陈之迪赧颜道:“无颜回去见家乡父老,因此留在京师,等参加下次会试。”
“哦?”周梦楠的眸子霎了霎,“这么说陈公子要在京师待上三年了?其志之坚,梦楠感佩!”
其实陈之迪待在京师的原因固然是没有考中而留下温习,但还有一点是因为周梦楠也在京师,自己暗恋之人已作他人之妇,已不能再有他想,但远远看上一眼还是能聊以慰籍的。
听周梦楠说起自己落榜之事,陈之迪有些不自然起来,于是岔开话题道:“杨贤弟呢?他还没回京师吗?”
“唔......他在外面公干,”周梦楠略一沉吟说道:“应该不会很快回来。”她并不想说出杨牧云远在安南之事。
“杨贤弟在府学读书之时就已是我辈中翘楚,”陈之迪感叹道:“他现在又是第一个有了官身,真是羡煞我等。”
“嗯,”周梦楠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并没有旁人朝这边看来,便道:“功名之事自有天定,陈公子切不可太妄自菲薄了,等下次春闱,你一定会高中的。”
“那我在这里就多谢小姐
吉言了......”陈之迪还想与周梦楠再多说几句,谁知她转向素月道:“这里风有些大,我们回去吧!”
“是,小姐。”素月欠了欠身,向陈之迪投去颇有玩味的一瞥,“陈公子,天晚了,小姐她得回去了。”既是善意的提醒,也是警告他不可越雷池一步。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男女之防都看得极重,未出阁的姑娘家都不能随意与男子搭讪,更何况周梦楠这样的妇人?
陈之迪眼看着周梦楠渐渐走远,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公子,”打着灯笼的小厮提醒了他一句,“周小姐她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呃。”陈之迪又呆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方才抬起脚步。自打看到周梦楠第一眼时起,他的心中已深深印下了对方的倩影。周家虽为湖州第一富户,但其时商人的身份极低,陈世尧身为湖州知府,像他这样的官宦人家是不可能与一商人之女结亲的。这就注定了周梦楠即使不嫁人,也不会和陈之迪产生任何关系。但陈之迪却割舍不下这份情丝,借口留在京师温习功课,以待三年后的大考,只不过企盼能与周梦楠多见上几面。
四个女子离开什刹海,坐上马车回府。现在已近子时,可大街上的热闹景象依然没有减弱,人流涌动,使得马车行进甚慢。
黛羽轻声向宁馨问道:“那位陈公子是什么人,为何一直盯着夫人看呢?”她与素月宁馨相处得不错,她们之间无话不谈。
宁馨看看周梦楠,见她凝视着窗外的景象,便悄声道:“他是湖州知府陈世尧的公子,在湖州时就一直暗恋着小姐,没想到他在京城会试后没有归乡,留在了京城。”
“哦,”黛羽明白了,“夫人对他看起来倒没什么别的意思。”
宁馨撇撇嘴道:“小姐本来跟他就没什么,不过是他单相思罢了。老爷比他要强太多,要我是小姐,选老爷也不会选他。”
黛羽一笑,“大人那么年轻,你叫他老爷也不怕把他喊老了。”
“是小姐让我们这样叫的......”
两人窃窃私语,周梦楠的目光向她们看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两人有些心虚,忙垂下螓首。
周梦楠望着车外的人流,思绪仿佛已越过了万水千山,系在了那个与他确定了夫妻名分的人身上。一切都有如梦幻,要不是皇帝下旨派人到江南选秀,她也不会这么早就出嫁......嗯,同样,那个人也不会那么早就成亲。两个陌生的人就这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还好,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彼此适应着对方,就是一年多来,两人很少在一起。他跟着上司离开湖州去南都后,又娶了一位相貌有如天仙般的青楼女子,那个女子有些小性儿,看得出,他很喜欢她。女人吸引男人的,容貌永远是排在第一位。但她心里并没有责怪自己的男人,或许对有事业心的女人来说,情爱已不那么重要了。夫妻关系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亲情一样维系着彼此,不那么浓厚,但像一缕极细的丝线牵挂着对方。
“希望他在那里一切安好。”周梦楠默默祷念,写满了对他美好祝愿的荷花灯应该已漂向了湖心,他能接收到这一片心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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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炽烈的刀光划向了光头白须老人,他明明没有动,却不知怎么就躲过了这一刀,杨牧云的眼睛微微一眯,咽喉处抵上一根硬物。
那是一根再平常不过的树枝,但在白须老人手中,却化为一件利器,只要他愿意,就能洞穿对方的咽喉。
杨牧云实在没想到白须老人的竟有如此惊人的身手,之前还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位精于药理的人,没想到在武学方面也深藏不露,这样的一位高人怎会隐居于此呢?
他叹息一声,把刀一扔,算是认输。
白须老人笑着收起木棍。
“没想到我所学的功夫在前辈眼里不值一哂。”杨牧云有些沮丧。
第七百五十六章 升龙法场
“你能有这般造诣,已经很难得了。”刚说完这句话,白须老人忽然抚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前辈......”杨牧云一惊,连忙扶住他道:“您这是......”
白须老人摆摆手,“不碍事的,一些老毛病而已。”说着推开他的手,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
“原来前辈是要运功疗伤。”杨牧云暗道,他发现白须老人运功打坐的方式与中原大为不同,双手合于胸前缓缓举起,高高过顶......
杨牧云越看越惊奇,白须老人合十的双臂竟然绕过头顶交于后背,而双手依然相合。盘膝而坐的双足也渐渐抬起,如双手一样两只脚掌合于胸前......他做着重重让杨牧云感到匪夷所思的动作。最后,白须老人双手托腮,双足吊于肘间,双目微瞑,作入定状。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分,白须老人方长长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接着他放开腿足,慢慢站起,对着杨牧云微微一笑。
“前辈你没事了吗?”杨牧云喜道。
白须老人摇摇头,“我已风烛残年,况重疾在身,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唯苟延残喘而已。”
“前辈如此武功,当世少见,”杨牧云满眼钦佩,“些许小疾何足挂齿?”这番话倒非他违心恭维,依白须老人的武功,也只有元琪儿那位疯疯癫癫的道人师父、玄鸟卫的神秘女指挥使欧阳先生、自己的师父朱文奎、还有郑玉的师父慈琳道姑能比。
“我自己的隐疾我自己明白,”白须老人看着杨牧云道:“你现在年庚几何?”
“回前辈,在下今年十六岁。”杨牧云恭恭敬敬答道。
“嗯......”白须老人点点头,“十六?如此年少竟有此惊人艺业,当世着实少有,想我十六岁的时候,跟你比起来那是远远不如了。”
“前辈的赞誉,在下愧不敢当。”
“以你的根骨,可塑性极佳,”白须老人看着他道:“你的内在的功力极为精纯,看来修习的内功颇有独到之处。”
“在下的师父曾教授在下一种修习内功的方法,”杨牧云道:“在下每日都在勤加修习,无一日敢懈怠。”
“年轻人上劲,总是好的,”白须老人颔首道:“那对母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在下不敢有瞒前辈,”杨牧云犹豫了片刻说道:“她们是安南王的亲眷,安南王不幸离逝,她们遭人追杀,是在下一路护送,深入密林,不想在此碰见前辈。”
“你能不畏艰险,一路保护旧主的亲眷,足见你的忠心,”白须老人颔首道:“只不知今后你们有何打算?”
“她们是不想再回安南了,”杨牧云说道:“能找一隐秘的地方把她们母子安顿下来就余愿已足......前辈不是要在下去圣殿寻那仙竺虫吗?不妨把她们也带上。”
“这个......不妥吧?”白须老人淡淡一笑,“此去一路凶险,她们母子又不会武功,到时恐怕你无法照顾她们。”
“无论何时何地,在下都不会抛下她们,”杨牧云抿了一下嘴唇说道:“她们母子已无处可去,还望前辈垂怜。”
“随你吧,”白须老人道:“若她们执意跟你,那也是天意,愿你们好自为之......”微微喘了口气,似乎疲倦之极,“在这谷里我还要待上几日,你再好好想想,或许跟着我去到圣殿,别说找到仙竺虫,恐怕连性命也会丢在那里。”
“若能永解在下身上的蛊毒,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的,”杨牧云的意志颇为坚定,看着白须老人道:“前辈不知要到圣殿去取何物,能够让前辈不畏艰险呢?”
白须老人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伤感,“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无法回避的,就算你远远的躲开,也无济于事......”
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让杨牧云听得一头雾水,“前辈莫非是取能够医治你身上重疾的解药吗?”
白须老人淡然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苦涩,“只要能够了却一桩大事,我身上的伤能不能治好也无所谓了。”
“原来前辈身上有伤,”杨牧云骇异道:“前辈武功如此高深,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伤着你呢?”
“能够伤人的不仅仅是明刀明枪,”白须老人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幽远,“往往你认为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会给你致命的一击,而你却猝不及防......”
杨牧云默不作声,不知白须老人的伤感中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白须老人的目光凝视着他道:“你比起他的为人要淳厚得多,要是能够收你为徒,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前辈,你......”
白须老人恍然,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看看天上的圆月已逐渐西垂,叹息一声,“时候已不早,你赶快去休息吧!”说着转身飘然去了。
......
吴氏玉瑶靠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而黎思诚躺在母亲的腿上,昏昏欲睡。她们跟前生着一堆篝火,火苗已不甚旺。
黎思诚本来差不多快睡着了,忽然一睁眼睛,跳起身来,“师父......”他朝着向这边过来的一个人影冲了过去。
来人正是杨牧云,他笑着把黎思诚抱在怀里,然后拉着他来到大树下。
吴氏玉瑶站起身来,端起一碗水向杨牧云递了过去,“累了吧,喝口水解解渴。”那种神情,简直就像是一个妻子面对归来的丈夫。手中的粗陶碗是白须老人给她们的,还有一个专门煮水用的陶罐。
杨牧云道声谢,接过碗来饮了一大口问道:“你们怎么还没去休息?”
“阿诚就快睡着了,”吴氏玉瑶说道:“一见到你又兴奋了起来。”
“唔......你们不到洞里去睡吗?”杨牧云看看瀑布旁的洞口,奇怪的问道。
“这是那位前辈的住处,”吴氏玉瑶笑笑说道:“我们不便去打扰的。”
“唔......”杨牧云看看她们母子,“我去跟前辈说说......”
“不用,”吴氏玉瑶微摇螓首,“这里挺好,况且还生着火,比洞里要暖和多了。”
“嗯,”她既这样说,杨牧云也就不再坚持了,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把要跟白须老人去圣殿去取仙竺虫的事说了一遍。
“能够一解你身上的隐疾,总是好的,”吴氏玉瑶的眸子一霎说道:“前辈能为你着想,再好不过。”
“可是你们......”杨牧云沉吟着,没好再说下去。
吴氏玉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牧云要是觉得我们母子拖累了你的话,大可不用担心,”拍拍儿子的头,“我一个人也会照顾好阿诚的。”
黎思诚眨眨眼,露出一脸委屈状,“师父是不要我们了吗?”
吴氏玉瑶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你师父有重要的事要去办,等办完了就会回来找阿诚的。”
“不,”黎思诚一撅小嘴,“我不要师父离开我们。”
吴氏玉瑶秀眉一蹙,“你要不听话,阿娘就生气了。”
黎思诚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抽噎噎道:“我不要师父走,父王已丢下我们不管了,师父再丢下我们,阿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小思诚真情流露,使得杨牧云颇感尴尬,于是对他说道:“我也不想离开阿诚,为了能多陪阿诚些日子,我才会冒险去一趟那里......”
“那你就带上我和阿娘!”黎思诚打断了他的话道。
“我也想啊,”杨牧云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可这一路过去甚是凶险,我怕自顾不暇,怎么照顾你们呢?”
“我和阿娘不用你照顾,”黎思诚一脸乞求,“真的,我们不会脱累你的......师父,带上我们好不好,你不在身边,我怕......”声音中充满了深情和依恋。
吴氏玉瑶鼻子一酸,转过了脸去。
要是出言拒绝这个孩子,那就显得太残忍了,杨牧云觉得嗓子眼被什么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师父,”黎思诚握住了他的手,“父王不在了,你就是我和阿娘最亲最近的人,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阿诚什么都不怕的。”
“嗯......”杨牧云的眼眶湿润了,动情的摸着他的小脸说道:
“阿诚乖,我只是不想你们受到伤害......”
“那你就不要离开我们,”黎思诚大睁着眼睛,“师父,求你了......”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那你可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黎思诚大声道,止住哭泣眨眨眼,“师父,你答应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
“阿娘......”黎思诚兴奋的大叫,“师父不离开我们了。”
......
小思诚趴在杨牧云怀里已经睡熟,篝火的火苗也已渐渐熄灭,连天上的圆月已扎进了云朵里,四周一片静寂。
“阿瑶姐,”杨牧云对吴氏玉瑶道:“天就要亮了,你还是睡一会儿吧!”
吴氏玉瑶摇了摇头,凝视着他道:“你和前辈准备什么时候走?”
“这还没有定,”杨牧云道:“前辈看起来受了伤,应该得调理几天。”
“前辈受伤了?”吴氏玉瑶一愕。
杨牧云点点头,“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过他既提出来,那就一定会成行的。”
“那好,”吴氏玉瑶道:“你们出发那一天我会领着阿诚回避一下,尽量不让他知道。”
“阿瑶姐,”杨牧云深深看着她,“要是我愿意带着你和阿诚上路,你同意吗?”
吴氏玉瑶的身躯微微一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仔细想过了,”杨牧云很是淡定的说道:“我既然承诺对你和阿诚负责,就一定不会抛下你们。”
吴氏玉瑶眸子一亮,随即黯淡下去,“那样......那样会影响你的事的。”
“阿瑶姐,你不必顾虑,”杨牧云道:“我若连一个承诺都兑现不了,那我想做的事就没任何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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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升龙江边,跪着一排即将被斩的人犯,犯人中除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外,还有刚懂事的孩童,孩童的目光左看右看,眼睛骨碌碌一阵转动,带着一脸好奇,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刽子手们怀抱鬼头刀,比刀锋更冷的目光盯着这些快要人头落地的人,像是在打量何处落刀更好一些。
监斩官一脸冷峻,抬眼看着逐渐升高的太阳,嘴唇一阵蠕动,等待着那最终时刻的来临。
围观的人群一阵窃窃私语。
“连小孩子都要杀,真是太残忍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却被立刻捂住了嘴。一个头缠青布的汉子斥道:“你懂得什么,谋害王上,那可是族诛的大罪,无一人能够幸免。就算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躲不过这一刀的。”
一位身穿长衫的读书人摇头晃脑的说道:“女色之为人害也甚矣,阮氏露一妇人耳,王上嬖之而身崩,阮廌娶之而族灭,可不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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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听一阵感叹。
忽然,一位满脸血污的女子站起来厉声道:“阮氏英,你好狠毒,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身后的刽子手当即把她按了回去。那女子兀自痛骂不已。
眼看日挂中天,监斩官双眉一竖,将一支竹签使劲的掷了出去,伴随着一声大吼,“斩——”
刽子手们亮起森寒的鬼头刀,齐刷刷的斩了下去。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人头滚了一地,喷溅的鲜血把江边的水都给染红了。
......
停柩的景灵宫现在成了处理政事的勤政殿,安南的文武百官们要上书的一应事宜都要来这里报与新继位的黎邦基,可这半大的孩子却大睁着两眼看向自己的母后阮氏英。这位刚刚成为太后的年轻女子现在成了真正掌握王权的人,权理国政嘛!所以,年幼的新王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摆设!
刑务司少卿阮少安就是对阮廌一族行刑的监斩官,事情办完后,他就来禀报太后。
“一切都办妥了?”阮氏英眼皮都没抬,“其间没有什么变故吧?”
“回太后,没有,”阮少安恭恭敬敬答道。随即又嗫嚅道:“只是......”
“只是什么?讲!”阮氏英的秀眉一挑。
第七百五十七章 忧心忡忡
“她、她说......”阮少安的声音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终归是一些混账话,说出来没的惹太后生气。”
阮氏英的俏脸一沉,挥了挥手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阮少安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阿娘,”黎邦基在一旁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混账话,让那个官儿说不出口。”
阮氏英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变得柔和,“阿基,你现在已经是我大越的君王了,今后你会碰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会说你爱听的话......”顿了顿,“所以,你不能光听他们怎么说,还得揣摩他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
“嗯,”黎邦基点点头,似懂非懂的道:“我明白阿娘的意思,因为我现在跟父王一样了,所以他们都拼命讨好我,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阮氏英眸子一亮,赞了一句,“看来阿基真是长大了,逐渐能够看懂人的心思,到了以后呀,你会做的比你父王更出色。”
“我一定会,”黎邦基握紧了拳头,“我要让所有人都服我,都不敢背地里忤逆我,我要让大越比父王在世时更加强大。”
“我相信阿基会做到的,”阮氏英欣慰的抚摸着儿子的头说道:“还有,你现在已经是王上了,不能再称’我’,而是要像你父王一样称’孤’。”
“唔,我知道......不,孤知道了。”黎邦基嘿嘿笑了几声,“猛然改口,孤还有些不习惯,孤听说大明皇帝是自称’朕’的,是吗?”
阮氏英微微颔首。
“阿娘,为什么大越的君王不能称’朕’呢?”黎邦基问道。
“大明的皇帝是天子,”阮氏英说道:“天子的称谓自然是跟我们不一样的。”
“那他这天子是谁封的?”黎邦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为什么我大越的君主只能称王?”
“阿基,这些话可不能随便宣之于口,”阮氏英不安的看看周围,确定没有外人倾听才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大明是一个很大的国家,不但人口众多,而且实力雄厚,单单大明的军队就要比我大越全国的人口都要多,我们只有向大明称臣,才能换得平安。”
“哦,”黎邦基明白了,“原来大明凭借实力强势才逼迫我们大越称臣。”
阮氏英叹息一声,“若单单要我们称臣也还罢了,可大明无时无刻不想吞并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放低姿态,让大明找不到对我们动武的借口......等你父王的灵柩下葬以后,我们还得赶快派使节去大明。”
“派使节去大明做什么?”黎邦基不解的问。
“为我们的王上讨封号啊!”阮氏英笑着说道。
“孤现在已经是大越的王上了,还用着他们大明来封吗?”黎邦基不服气的道。
阮氏英一脸怜爱的对他说道:“阿基,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做的,我们大越没有足够的实力跟大明抗衡,获得他们的承认,就等于保证了我大越外部的安全。不过是放低了一下姿态,我们又没有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呢?”
“阿娘说的有道理,”黎邦基仔细咀嚼她说的话,“就算是向大明称臣,孤依然是大越的王。”
“对了,”阮氏英笑了笑道:“还有......这世上你能够相信的人只有我和相国,其他的人你一定要有防备之心。无论谁对你说什么都要及时告诉我和相国,明白吗?”
“孤明白,”黎邦基使劲点了点头说道:“相国是孤外祖,阿娘和外祖都是孤最亲近的人。”
“我的阿基很明白事理,”阮氏英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只有我和你外祖是不会害你的。”
“阿娘,”黎邦基脸上转过一丝厉色,“那个可恶的阿诚......他真的死了吗?”
“这么久都没有露面,应该是
和他那个阿娘一起死了。”阮氏英眸光一闪,“你问这个做什么?”
“真是便宜了他,”黎邦基咬牙切齿的说道:“因为他,父王在世时总是训孤,要是他落在孤的手里,看孤怎么整治他。”
“他不在了也好,还有那黎宜民也死了,”阮氏英神态轻松的说道:“裴氏萱生的那个黎克昌又是个傻子,谁还能和你再争这个王位呢?”
母子两人说着话,就见庄敬上来禀道:“太后,王上,相国大人来了。”
阮氏英的面色一正,“快请!”
......
阮炽神色复杂的走了进来,向着阮氏英微微一拱手,“太后——”
“相国此来是有什么大事吗?”阮氏英眼帘微垂。
阮炽点点头,“太尉他病了。”
“病了?”阮氏英怔了怔,眉眼一抬道:“很严重吗?得的是什么病?”
“老臣领着御医刚刚去郑府上看过了,”阮炽说道:“他浑身滚烫,口吐涎沫,神志模糊,而且还不住的说胡话。御医诊断说是得了一种急症。”
“什么急症?难道连御医也说不清吗?”阮氏英蹙起额头说道:“这姓郑的又在搞什么鬼?”
“经老臣仔细观察,看样子他不像是在作伪,”阮炽沉吟道:“就在老臣即将离开的时候,他还吐了好多血......”
“有这么严重?”阮氏英额头逐渐舒展开,“他不会是着了魔了吧?”
“这个......不好说,”阮炽微微摇头,“不管怎么说,他看起来都像是没几日活头了。”
“他能够自我了断,那是最好,”阮氏英哼了一声,“不然本宫就让他尝尝下大狱的滋味。”
“太后,他可不是已经致仕的阮廌,”阮炽提醒她道:“要知道铁突五军还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的儿子郑昭有勇无谋,倒还罢了,他的弟弟郑克复可是个厉害人物。就算郑可死了,铁突军还是听郑家号令的。”
阮氏英不以为然的说道:“铁突军虽然精锐,但人数毕竟不多,不过才两万多人,一个丁列就足够对付他们。再者说了,黎宜民死了,黎思诚生死不明,他们还能捧谁上位?黎克昌那个傻子吗?”..
“太后言之有理,”阮炽看了黎邦基一眼,颔首道:“等阿基的王位稳固了,就可以翦除他们。现在还不宜动手......”话音一转,“太后,等下月扶先王的灵柩去蓝山,还要太尉同去吗?”
“他都那个样子了,硬要架他上路会让大臣们议论的,”阮氏英说着唇角一翘道:“说不定等不到下月郑可就去见先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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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卫的兵马回到了东京,由于都统制杨牧云神秘失踪,因此新王下了一道王旨,由副总制阮绍暂代神武卫都统制一职。这道任命在神武卫军中荡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当时杨牧云任都统制时也受到很大的阻力,可他最终凭借自己的本事和组织能力收获了军心。在这方面阮绍就要差得多了,在旁人眼里,他凭借的就是自己的老爹阮炽是相国,阿姐阮氏英是太后才得以上位的。对此,就连与他一向交好的丁煜也颇有微词,新君刚立,你们阮家就要迫不及待的耍威风了吗?
但阮绍却不在乎这些,反而得意洋洋,怎么着?我外甥就是当今大越的新王上,谁敢不服?
相比太尉府的大门禁闭,阮炽的相府可谓是车水马龙,一些骑墙观望的官员也纷纷倒向阮炽,阮家的势力可谓如日中天。
看着阿爹病得死去活来的样子,郑玉忧心不已,自从与杨牧云失散后,她在丛林里仔细找过一阵,要不是听说阿爹病重,她说不定现在还在哀牢国的原始丛林寻找杨牧云。现在,他只能守在病重的父亲身边安慰日夜垂泪的母亲。郑昭又不在家,郑皓还年幼,郑家现在只能由她来撑。这时,父亲身边的老管家来报说,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郑府附近徘徊不去。
郑玉想了想,让人禁闭府门,府里的人没什么事一概禁止外出。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府里的人议论纷纷,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郑家大厦将倾,与其到时被抄家问罪,不如现在就离开这是非之地。当即便有人收拾财物并随手顺走了府里的东西不告而别,老管家报到郑玉这里。这位郑府大小姐干脆把府里的下人们都叫了来,当场每个人发放一份财物遣散,但有少数一些人说什么也不走并留了下来,除了老管家外,还有郑玉的贴身丫鬟阿洛。
一日,心情郁闷的丁煜来郑府找郑玉,却吃了个闭门羹,连郑府的大门都没有进去。郑玉隔着门对丁大公子说她不愿见阮家的走狗。
丁煜苦笑,他什么时候成了阮家的走狗了?对着门缝软语相求,郑玉只是不理。丁大公子无奈只得离开。
叱走了丁煜后,郑玉的心沉到了极点。父亲的病情日益恶化,兄长和叔叔还没有回来,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府里的一切现在都是自己在操持,今后该何去何从呢?现在安南国已换了新王,阮氏英和阮炽掌握大权,他们会怎样对待郑家,不用想都能够猜出来。阮廌一族都已被斩首于升龙江边,其中包括几岁大的孩子。郑家的下场不会比他们更强,唯一能够让阮氏英和阮炽忌惮的就是叔叔郑克复还握着几万精锐铁突军,当然,兄长郑昭也在军中。可这又能撑持多少时候呢?阮炽和阮氏英大可以借一纸王命召郑克复和郑昭入京,真到了那时候,郑家满门也就完了。
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郑皓,郑玉不忍再想下去,她心中在默默念叨,“杨牧云,你倒底死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都不露面?”无论武功还是智谋,他都胜过自己,有他在身边,自己不会这样彷徨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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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国的政治动荡也波及到了一些境外的势力,比如澜沧国紧邻安南边境的芒虎。
芒虎在名义上归属于澜沧国,首领召恩,有部属十余万众,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召恩和存盆首领维纳苏瓦一样效忠于澜沧王室,对婻娇太后掌握澜沧王室权力很是不满,因此暗地里把王子陶吕猜藏在自己这里。
这个举动是很危险的,这等于表明态度与勐苏瓦的婻娇太后对立起来。因此,为了减轻压力,召恩又私下里向安南称臣,借安南的力量对抗婻娇太后。
这也就是为什么召恩会奉阮氏英之命让陶吕猜带兵进攻吴氏玉瑶母子所在的董滂社。阮氏英的儿子被立为世子,作为安南未来君王的名分被确定了下来,为了能继续得到安南国的支持召恩必须做出选择,因此他站在了阮氏英一边。可董滂社一战芒虎军碰上了杨牧云率领的神武卫兵马,他们和董滂社的人并肩作战,顽强的抵挡住了对方的进攻。其中杨牧云劫持了陶吕猜,凭借如簧之舌成功与之和解。
这边倒是退兵了,可安南国的形势急转直下,黎元龙被刺身亡,黎邦基继位,阮氏英权理国政。这位刚刚上位的安南太后会不会找他们算账呢?召恩和陶吕猜心中都没底。
同父异母的弟弟披耶康吉死后,陶吕猜也就成了澜沧王室唯一的继承人,婻娇太后派人请他到勐苏瓦继位,可他却逃脱了。短短几年时间那么多兄弟继承王位后没多久都不明不白的死掉,他就明白自己去到那里也会步他们的后尘——王室继承人都死绝了的话,那么婻娇太后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澜沧国的王位。
于是陶吕猜隐姓埋名过起了流浪生活,他不敢显露自己的真名披耶猜,而是用自己曾在大明国子监学习时用的汉名陶吕猜。存盆被安南军队灭掉后他被召恩的人救了来到芒虎,可要是芒虎也不能保全,他又能去哪里?想到这儿,他忧心忡忡,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
一个月光明媚的晚上,陶吕猜正在自己的房内小憩,忽然外面一阵火把晃动,人声嘈杂。
他霍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刚要去看一下究竟,忽然“砰”的一声,门被一脚踢开,很多人涌了进来。
第七百五十八章
闯进屋里来的是一群芒虎勇士,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显得不太友善,陶吕猜刚想去摸自己的随身兵刃,几柄散发着寒光的刀锋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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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材魁伟、头戴牛角盔、两耳各缀一个大铜环的大汉看着他一阵冷笑,“披耶猜王子,得罪了,请吧!”
陶吕猜脸色一变,随即怒吼,“召恩呢?他在哪里?你让他出来,我要见他。”
大汉哼了一声,“披耶猜王子不必着急,等你到了勐苏瓦,自然会见到召恩大人。”
陶吕猜心一沉,听他这语气,召恩莫非出了什么意外?他从心底里不愿相信召恩会背叛自己,否则就不会千方百计冒着风险派人把他从安南救出来了。召恩对澜沧王室极为忠诚,把自己接到芒虎后,侍礼甚恭,还交给他一万人马去攻打董滂社。如今芒虎勇士对自己刀戈相向,一定是其内部有了很大变故。
......
陶吕猜被这群人给押了出来,一眼瞥见外面站立着一位身材颀长,相貌阴鸷的青年。他的身旁,有一位老熟人正注视着自己。
“神师?”陶吕猜眉头一紧,原来此人便是之前存盆首领维纳苏瓦身边的神师。安南军队攻入存盆谷地,他便不知所踪,没想会到在这里想见。
“陶先生,好久不见,”神使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维纳苏瓦曾经的座上宾,竟会是大名鼎鼎的披耶猜王子。”
“你们圣殿帮助那个妖妇,不怕”
第七百五十八章 (2) 白象释尊
“你们圣殿帮助那个妖妇,不怕遭受神灵的惩罚吗?”陶吕猜怒斥。
“披耶猜王子请慎言,”神师悠悠道:“全澜沧的百姓都知道太后是摩诃黛维女神转世,你身为人子,这样诅咒她,才会真正受到神灵的惩罚。”
“他迷惑父王,害我众位兄弟,”陶吕猜咬牙切齿的说道:“坏我澜沧王统,十恶不赦,你们助纣为虐,当和她一起去下地狱。”
“披耶猜王子,”神师轻轻一笑,“看来你跟太后之间一定是产生了什么误会,她请你继承王位,并无害你之意,你想多了吧?”
“她不过是想要我的命而已,”陶吕猜大声道:“只要我死了,她可以成为澜沧国真正的王了。”目光瞥向那相貌阴鸷的青年,“召斯温少主,你阿爹召恩呢?他现在哪里?”
召斯温嘴角一动,正要说话,却被神师截住了话头,“召恩大人现在已去勐苏瓦拜见太后去了,披耶猜王子想要见他,就去太后那里吧!”
“你——”陶吕猜额头青筋暴起,正要说话,就见神师轻蔑的打了手势,“带下去!”
“是!”牛角盔大汉神态恭谨的应了一声,和一众芒虎勇士押着陶吕猜去了。
他们走远后,召斯温对神师道:“神师,我......”
“少主不必担心,”神师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能大义灭亲,和你的阿爹召恩划清界线,及时站在太后这边,这很好,太后会任命你为芒虎之主的。”
“如此多谢神师了。”召斯温满脸喜色,随即又道:“可安南国那边要是......”
“少主过虑了,”神师一笑,“安南王黎元龙刚死,刚继位的黎邦基不过是个小孩子,王后阮氏英和相国阮炽还要巩固自己的权力,他们是不会对芒虎用兵的。不过......”他顿了顿续道:“趁这段日子,少主也得加强一下手中的权力......”嘴角微微上扬,“不要等太后的任命过来,这芒虎之主又换了人呐!”说罢大笑。
大笑声中,召斯温的身子却是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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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原始丛林中,一群蛮兵押着一队人行走在其中。绿色的丛林在旁人眼里生机盎然,实际上却隐藏着处处危险。而这群蛮兵似乎已习惯了丛林里的生活,知道如何规避里面的危险,从中寻找出一条可行的道路。
被押送的这对人中,除了陶吕猜和芒虎之主召恩外,其余的都是召恩的亲信和家眷。他们人人脸色沮丧,步履蹒跚。
一路上,召恩不住唾口大骂,发泄着心中的怨气。这个召恩有约摸四十开外年纪,面方口阔,身材粗壮,性如烈火。也难怪,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伙同外人出卖,任谁的心胸也无法承受。而这对蛮兵并不是芒虎勇士,而是来自勐苏瓦婻娇太后身边的一支亲信,领头的是澜沧王宫的一位副总管,叫盖苏武,武艺高强,极得婻娇太后的信任。就是他随神师一同来到芒虎,帮助召斯温少主夺得芒虎之主的位置。
听着召恩一路走一路骂,盖苏武忍不住道:“召恩,你要是再不住口的话,我就在你嘴里塞一条蛇,咬掉你的舌头。”
“盖苏武,”召恩两眼一瞪,似乎冒出火来,“听说你是那妖妇身边少有的高手,难道只会使一些下作的伎俩,在人背后捅刀子吗?”
盖苏武锐利的目光盯着他,忽的一笑,“召恩,背后捅你刀子的是我吗?难道不是你那宝贝儿子召斯温么?”
“你——”召恩为之语塞,“呸——
”的吐了一口唾沫,“盖苏武,你要真是个汉子,就松开我,我们两个好好比试一场,我若输了,这条命就交给你!”
盖苏武哈哈一笑,“你这条命还是自己留着吧!太后还要召见你,要是你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我可吃罪不起!”说罢转过身,再不看召恩一眼。
召恩火起,欲要冲上前去,却被陶吕猜拦住。
“披耶猜王子,我......”
陶吕猜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召恩,事已至此,再闹也是无用,等到了勐苏瓦,你要主动向太后请罪,或许她会饶了你和你的部属家人。”
听他不再称太后为妖妇,召恩觉得奇怪,“披耶猜王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陶吕猜脸现悲怆之色,“召恩,神明已经抛弃了我们,我们再怎么反抗也都是徒劳的,不如随波逐流,好保全你们的性命......反正太后的目标是我,你又何必一定要跟我寻这条死路呢?”
“不,”召恩面色一正,“披耶猜王子,我召恩在你父王面前发过誓,我和我的子孙永远效忠澜沧王一脉,若违此誓言,当遭雷击,难道你让我召恩被神明唾弃吗?”
见他一脸信誓旦旦的神色,陶吕猜默然无语。
正在这时,丛林深处发出一声雷鸣般的长啸,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发出了啸声,啸声此起彼伏,震得树上的叶子沙沙直响。
听到这啸声,这群正在丛林中行进的人脸上骇然失色。
“这是......”召恩一脸惊异,话未说完就觉得地面震颤起来。
一阵隆隆声响起,丛林的周围闪出了一个个巨大的身影。
“是大象!”不知谁喊出了一声,果然,一头头大象甩着长长的鼻子,呼扇着一对大耳朵,拖着庞大的身躯冲了过来。
盖苏武脸上变色,对众手下道:“快,护住人犯,不要让他们跑了......”
可这个当口谁还能听进去他的命令,他的手下们早就乱了,甚至有的人打算逃走。可周围都被这群大象给围得严严实实,像墙一样密不透风。
其中一头白象的身躯最为庞大,比其它的象都大了一倍,他吼叫的声音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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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象,是神象......”一名蛮兵大张着嘴,眼睛凸了出来,膝盖一弯,朝着大白象跪了下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跪了下去。
盖苏武牙一咬,正要寻隙遁走,蓦然眼前闪现一人,那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身汉人的装束,他嘻嘻笑着拦在盖苏武面前,“他们都跪了,你为什么不跪?”
“呛——”盖苏武拔刀出鞘,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朝着那少年拦腰劈了过去。那少年的身子微晃,他这一刀便劈了个空。
“你这刀法不错......”少年的话还未说完,盖苏武的刀锋便当头罩到,他的刀身漆黑,挥舞起来如泼墨一样。少年的身子一侧,刀锋便贴着他的身子削过。
“好险,好险......”少年拍着胸口,仿佛惊悸不已,但破风声又自耳边响起,对方的刀又到了......
盖苏武左一刀、右一刀,如狂风暴雨要把那少年生生卷碎,可少年人就像散开的水花一样,在他的刀锋下化作无数的人影,让人望之眼晕。
“嚓——”的一声,乌光闪过,少年被斜斜的劈成了两截,可掉落在地上的却是两段枯木。盖苏武的眼睛眯了起来,霍然转身,劲风飙然,一只拳头击来,“砰——”的一声正中他的鼻尖。
盖苏
武闷吼一声,捂着鼻子后退,鲜血自指缝溢出,想是这一拳的力道不轻。
他眼眶泪水浮动,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他大叫一声,如发疯般挥舞着手中的刀,刀锋划出的弧线弥漫开来,让对方近不得自己身。
“嚓、嚓——”一条条树的枝干被他劈落,当他正要跃上一棵大树时,腰间一麻,一口气提不上来,“啪嗒——”一声摔落地上,再也没能爬起。
他模糊的双眼中,那个少年带着笑走上前来,“你想跑的话直走就行了,何必费劲去爬树呢?又不老练,这不,摔疼了吧?”
听对方一阵奚落,盖苏武气得几乎晕了过去,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堂堂澜沧王宫的一副总管连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也奈何不了。
“他一定会邪术。”盖副总管如是想。
他那里知道,那少年不过点了他的穴道而已,若他一直挥动手里的刀,那少年还不易近他的身。可他一旦收刀腾空,就露出了破绽,少年觑准机会,伸指敲在了他的阳关和命门穴上,盖副总管就算武功再高也劲力全失,摔下来就动弹不得了。
少年拍拍手,向陶吕猜和召恩走去。
陶吕猜眼睛一亮,“杨公子,是你?”
这个戏耍盖苏武的少年,便是杨牧云。
杨牧云笑着帮他们解开了绑缚,末了不忘调侃一句,“王子殿下难道是要回去登基吗?”
说得陶吕猜苦笑着摇头。
杨牧云命盖苏武的手下都扔掉兵器,用绳子互相帮起来,当然,盖苏武也被绑了结实,还被两个手下抬着。
杨牧云飞身跃到大白象的背上,让陶吕猜和召恩等人押着这群曾经押解他们的人跟着他走。
象群逐渐散去,只有大白象走在前面,一队人跟在后面。
召恩甚觉惊异,指着象背上的杨牧云问陶吕猜,“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个来自大明的汉人,”陶吕猜眯着眼睛看着杨牧云的背影喃喃道:“叫杨牧云。”
“一个汉人怎么会让神象听他的指令,”召恩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他是释尊的弟子?”
“这......不会吧?”陶吕猜大睁着眼,不知该如何解释。
杨牧云骑着大白象来到一处幽静的水潭边,一位秃顶的白须老人正盘膝坐在水潭边的一块巨石上。
大白象行至白须老人不远处跪了下来,杨牧云一跃而下,向着老人施礼道:“前辈,我把人都给您带来了。”
白须老人点点头,目光朝陶吕猜和召恩一行人看去。
陶吕猜和召恩一见到白须老人的相貌登时一惊,连忙上前拜倒在地,“释尊,真的是您吗?”
“若不是本尊,你们又何必参拜?”白须老人淡淡一笑。
陶吕猜和召恩脸现喜色,纳头便拜了下去,“参见释尊!”
“都起来吧,”白须老人说了句,“现在还不是行大礼的时候。”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睥睨四方,所有人都向他拜了下去。
这边,杨牧云正和吴氏玉瑶母子说着话,黎思诚看着眼前的景象惊讶的张大了小嘴,“师父,这位老爷爷的来头可真大!”
“嗯......”这场景虽不出杨牧云意外,但还让心里觉得震撼。
“释尊,这难道是前辈的名字吗?看起来不像,应该是个尊称。”以陶吕猜的身份还要对他下拜,可见白须老人的身份不一般。
第七百五十九章 桑怒石城
“阿罗纳还在桑怒吗?”白须老人向那两人问道。
“神师......不,阿罗纳跟我那逆子在一起,”召恩说道:“应该还没有离开桑怒。”
“那好,”白须老人淡淡说了一句,“你们带本尊去见他。”
“是——”两人应了一声。
白须老人瞥了一杨牧云一眼,“刚才辛苦你了,若不介意的话,你就随本尊走一遭吧?”
“圣殿是在桑怒吗?”杨牧云问道。
“没有,”白须老人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但却是通往圣殿的必经之路。”
......
杨牧云和白须老人同坐在大白象的背上,他看着白须老人的背影,忽然感到他周身沐浴了一层圣洁的光。
“难道他是在运功吗?”杨牧云心中暗道。觉得老人越来越神秘了,尤其是他的身份,要是去问陶吕猜,又觉得不妥。
吴氏玉瑶母子坐在另一头大象的背上,跟在他们后面。陶吕猜和召恩,还有召恩的亲信部属和亲眷,押送着盖苏武和他的手下,紧紧跟随。
“你有什么话要问我么?”白须老人头也不回的道。
“前辈好像在这里很有威望,”杨牧云道,“陶吕猜身为王子,还对前辈执礼甚恭,可见前辈的身份很不一般。”
“哦?”白须老人侧过脸来一笑,“我若把我的身份说出来,你愿意听么?”
“在下洗耳恭听。”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白须老人笑了笑道:“你若答应了,我便告诉你。”
“什么条件?”杨牧云微微一怔,“前辈请说,只要在下能做的到。”
“你一定能做得到的,”白须老人面目忽然变得很郑重,“你要拜我为师,成为我的弟子,我便告诉你。”
“这......”杨牧云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白须老人会向自己提这样一个要求,随即道:“前辈莫不是跟在下开玩笑?在下已有师父,怎能改换师门拜前辈为师?”
白须老人却微微一笑,“拜别人为师又何须改换师门?想当年我的师父就不止一人,多求教高人可以增强自身的艺业,难道你不愿意吗?”
“前辈请别见怪,”杨牧云欠了欠身道:“我中原的风俗跟这里不同,另拜他人为师需要我师父首肯,因此只能多谢前辈的好意了。”
“若是拜我为师能够救你一命,你也不肯吗?”
看着白须老人和煦的目光,杨牧云说道:“前辈如此关爱,在下心领了,拜师一事恕在下不能答应,生死有命,在下是不会埋怨前辈的。”
白须老人呵呵一笑,“说的好,我若再坚持下去倒显得是在逼迫你了......你心中这样坚执己念,你那师父定非常人吧?”
“我师父传授我武功,在下心里很是感念!”
“年轻的人怀有感恩的心,这很好,”白须老人颔首道:“但我想问你一句,你师父为什么要传授你武功呢?”
白须老人的话使杨牧云一愕,他师父那神秘的身份现在已然全部揭开了,他是建文帝朱允炆的太子,据郑玉的师父慈琳道姑说,他的名字叫朱文奎。通过几次会面,他已经大概清楚师父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应该就是夺回曾经属于他这一脉的大明皇帝宝座。要是师父要他站在他这一边,做反当今朝廷的事,自己要不要听他的话呢?
见他脸色变幻不定,白须老人道:“怎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没什么?”杨牧云定了定心绪,“只不过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让前辈见笑了。”
“和你师父有关的事,对吧?”白须老人笑道:“看来你那师父也有很多秘密并没有对你讲。”
杨牧云默然不语。
“通过这一段时间我与你的接触,”白须老人说道:“对你所练的功夫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你师父教授你的武功应该是压抑自身欲望的,对吗?”
杨牧云身子一震。
“看来我说对了,”白须老人道:“万物本源,皆有各自的生长之道,
随意压抑人伦情欲,当非正道啊!”
杨牧云双目一睁,脸色有些惊讶,“前辈能看出我是如何练功的?”
白须老人点点头,“少年人能洁身自好,当然可以修身养性,可一味回避自己身体正当的欲望,是不可求的。”
杨牧云脸微微一红,想起自己遇见过的那些女子,周梦楠、紫苏、素月、宁馨、黛羽、元琪儿等人,她们有的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妻子,还有的跟自己同床共枕过。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如何能对这些美丽的女子不动心呢?可就算面对她们青春诱人的娇躯,他也是强自压制住自己的欲望。因为师父教授给他的易心经内功,是不能沾染女色的,否则会功力尽散。
“如何,被我说中了,是吗?”白须老人目光一转,“其实,你师父引诱你走的是一条歧途,你还年轻,何不回头是岸呢?”
杨牧云摇摇头,“前辈,我师父对我还是很好的,他曾说过,我武功大成之前是不可以亲近女色的,在下通过修习,已得益良多......”
“真的吗?”白须老人悠悠一笑,“那你告诉我,何为武功大成?真到了那一步便能过上常人一样的生活?”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要是有一种武功比你师父教授得还厉害,你会学吗?”白须老人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前辈说笑了,”杨牧云微微摇头,“各种武功所练路数皆不一样,如何能比得明白?”
“你不信我的话,是不是?”白须老人拈着胡须,抬首望天,“终有一天,你会相信我的话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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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怒城坐落于莽莽丛林的深处,是芒虎部首领的驻地,与丛林里其它的寨子木头搭建的不同,桑怒城是用石头垒就的,所以称之为城。而且它的规模比一般寨子要大得多,里面有不下两万的人口。
召斯温这几天一直忐忑不安,虽然他当上了芒虎之主,可部众们看他总有一丝异样的目光。因为他是夺了他阿爹召恩的位置,用非常手段得来的东西总是让人有些心虚。
神师阿罗纳每天都会召集一群人,要他们皈依圣殿,所有不愿皈依圣殿和对召斯温不敬的人,都被关了起来。
有着两万人口的桑怒城,因为这个罪名被关起来的就达数千。对于神师的做法,召斯温却不能说什么,只有依仗圣殿的势力,他才能安安稳稳的在芒虎之住的位子上坐下去。
“大人,”召斯温的贴身手下砂楚过来对他说道:“神师又在抓人了。”
召斯温无奈的摆摆手,“随他去吧,你告诉所有人,圣殿是来拯救世人的,不要忤逆神师。”
“可神师要他们贡献财物和口粮,”砂楚不满的说道:“更过分的是他还要一些人家把自己还未出嫁的女儿献出来,要送到圣殿去。大人您要再不管一管,恐怕会出大事情的。”
“神师代表着圣殿,”召斯温道:“要是有人有异议的话,可以去圣殿那里控诉神师的行为。”
“可是......”
“没有可是,”召斯温阴鸷的目光盯着砂楚,“你的任务是盯紧越人的动向,不要等他们杀过来都不知道。”说着拂袖而去。
砂楚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禁摇头叹息。
......
在一片石屋间的空地上,大约聚集着千人,一群手握长矛的蛮兵围着他们,神师阿罗纳站在一座高台上不知说着什么。
高台的立柱上,绑缚着一人,浑身是伤,鲜血不住的自伤口中渗出来。一个大汉手中握着皮鞭,还在不停的朝他身上抽去。
“看见了吗?”神师阿罗纳冲台下大声叫道:“这就是不愿给圣殿交纳贡物的下场,你们不交纳贡物,就是反对圣殿,反对你们的召斯温大人,会遭到最严厉的惩处。”
台下立即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你出来。”神师阿罗纳指着人群中正躲躲闪闪的一人大声叫道。话音一落,便有几名蛮兵上前分开人群,把他所指之人押上高台。
押上来的人身形单薄,脸上还蒙着布巾,看不清相貌。
神师阿罗纳眉头一皱,对他呵斥道:“你
在下面窜来窜去的干什么?”
那人的眉毛挑了挑,“我是在告诉他们,你代表的不是圣殿,圣殿不会如此苛刻的对待我们。”
神师阿罗纳眯起了眼睛,“你是什么人,竟敢说这样的话?”说着一把抓下蒙在他脸上的布巾,露出一张年轻且熟悉的面孔。
“是你?”神师阿罗纳吃惊的瞪大了眼。被押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
“神师,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龇牙一笑,手臂一抖,把抓着他手臂的两个蛮兵甩出老远。
阿罗纳脸色一变,手腕一翻,手里多了两个长长的、样子像蝎子尾巴的两个铁钩。铁钩上闪着幽蓝的光,一看便知淬着剧毒。
“又把你的蝎子尾巴给露出来了吗?”杨牧云笑着拔出藏在背后的刀,“看我怎么把你的蝎子尾巴斩断。”说着身形一动,刀锋飞快的划出一道光弧向阿罗纳劈了过去。
“铿——”的一声,蝎子双钩架住了劈来的一刀,神师的脚下向后退了两步。
“好小子,多日不见,你的武功又精进了。”阿罗纳叫道。
“不是我武功精进了,而是神师只顾着催逼人们献上贡物,把武功给荒废了吧?”杨牧云调侃道。
阿罗纳脸一沉,手中蝎子双沟一左一右的向杨牧云划了过去,杨牧云脚下一蹬,凌空一个倒翻,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身后。挥起一刀,砍向他的颈侧。
阿罗纳的反应也是极快,身子想陀螺一样转过,一矮身,双钩直取杨牧云的小腹......
两人在高台上大战了起来。眼见越来越多的蛮兵围了过来,杨牧云猛劈几刀,逼退了阿罗纳后。转身高高跃起,向下面人群中飞去。
“快抓住他!”阿罗纳叫道。蛮兵们冲向人群,台下众人登时乱了起来。
杨牧云身形极快,远远的把追来的蛮兵甩在身后。他在一栋栋石屋间穿行,逗引着众蛮兵疲于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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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行了几圈后,杨牧云飞奔向石墙。
桑怒城是用石墙围起来的,虽不像大明和安南的城墙高大,但也算比较结实的了。
蛮兵们把杨牧云围在一处石墙下,正逐渐缩小包围圈,将他生擒。忽听墙上“吱吱——”一阵怪叫。
众蛮兵抬头一看,不知石墙的墙头上何时爬上来一群猴子,他们冲着蛮兵们一呲牙,手舞足蹈处,如冰雹般砸下来无数石头。
蛮兵们猝不及防之下,纷纷被石头砸中。
“哎哟、啊呦......”呼痛之声不绝。
杨牧云背贴石墙双足一蹬地面,立时拔高七八尺,跳上墙头。
眼看他要逃走,蛮兵们忍着痛冲到石墙边,七手八脚的爬上墙头。立时却被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呆了。
一阵怪异的长啸声响起,接着石墙被震得微微晃动起来。
前方有数百头大象冲了过来,当先一头通体白色,最为庞大,应该是头象。
蛮兵们正目瞪口呆之时,大象们已冲到了近前。
“轰——”的一声,体型最为巨大的白象把石墙撞出了一个豁口,两边的墙体晃了几晃也轰然倒塌,大象们通过缺口冲进了桑怒城。
芒虎部所筑的石墙只是很简单的堆叠起,并不牢固,跟文明程度更高国家城池的城墙大不一样,所以在巨大力量的撞击下,很容易就倒塌了。
桑怒城中大乱,蛮兵们四散逃窜。
神师阿罗纳一脸惊惧的看着冲进来的象群,转身要逃,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来人光头白须,一身月白色长袍,赤足向他缓缓走来。
“释尊,你没死?”阿罗纳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你们一直希望我死,是吗?”白须老人淡然道:“我还活着,你一定很失望吧?”
“释尊,我也是被迫无奈......”阿罗纳说着跪了下来,“求释尊饶我性命!”
“你起来吧,”白须老人说道:“只要你痛改前非,我既往不咎。”
第七百六十章 江畔山城
“谢释尊,谢释尊......”阿罗纳满脸挂着谄媚的笑站起身来,在抬起脸的一刹那,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两道幽蓝的光带着尖啸划向白须老人。
“前辈......”杨牧云远远看到,却救之不及。
白须老人波澜不惊,摇摇头,叹息一声,双掌划出一个圈子。阿罗纳的蝎子双钩未及他的身子,就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压抑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双手拿捏不住,双钩脱手飞出。自己整个人也跟着摔出老远。
“噗通——”刚坠落到地上,阿罗纳便骇得脸无血色,“大罗象功,释尊......你居然练成了大罗象功?”
白须老人微微一笑,“这还得感谢你和你的主人,不然本尊也无法突破至今日的进境。”
阿罗纳嘴唇哆嗦者,脸上的肌肉之抖,两手两腿并用,爬至白须老人面前,带着哭腔说道:“释尊,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刚才冒犯之处,求您大人大量,饶......”话未说完,便被杨牧云一脚踢了个筋斗。
“你这人如此狠毒,就让我一刀了结了你。”说着举起刀来。
“先不要动手,”白须老人出言阻止了他,“这个人还有些用处,不忙取他性命。”
“可方才......”
“方才他并没有得逞,”白须老人脸色平和,“还是押至一边再行发落吧。”
“如此算便宜了他。”杨牧云一脚踢向阿罗纳的腰眼处。他大叫起来,抽搐了几下便定住不动了。
“牧云小友,你认穴的功夫倒是一绝。”白须老人赞了一句。
“前辈过奖,”杨牧云道:“对这样的人何须客气。”
......
桑怒石城里一片混乱,召斯温知道大势不妙,便领着几个亲信欲寻路而逃,在石城外的一个小树林中刚歇了口气,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熟悉且威严的身影。
“阿爹......”召斯温吃惊得睁大了眼,后退几步右手握在了刀柄上。
“怎么,不敢把刀拔出来吗?”召恩一声冷笑,环视了儿子的几个手下,“都给我滚回去,现在我可以对你们网开一面,再不走我就改主意了。”
声音虽不大,却极有震慑力,召斯温的那几个亲信忙不迭的掉头就跑。
林中就剩下了这父子二人。
“你要跑去哪里?”召恩瞪视着自己的儿子,“说出来我可以送你过去。”
召斯温一咬牙,“呛”的一声拔出了刀。
召恩的眼睛连眨都不眨,带着一丝嘲笑道:“你居然敢对我动刀子了,很好,有胆你就砍过来。”
召斯温大吼一声,举刀向他劈去,可刀锋离召恩的额头不到半尺的地方却生生止住。
召恩面色木然,嘴角微动了一下,“来啊,你还等什么?”
“当啷”一声,召斯温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他与父亲对视着,嘴里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我恨你,你宠爱莉普拉那个贱妇和她为你生的儿子,让我阿娘郁郁而终,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召恩叹了口气,“不错,我对不起你娘,对你也有亏欠,这才让外人有了可乘之机......但你为什么不杀我?”
召斯温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我不知道,我想杀你,却下不去手......”鼻翕一动,轻声抽泣起来。
林中,一声长长的叹息。
......
桑怒石城的混乱很快平息了下来,召恩重新成为芒虎之主。
看着他万民拥戴的景象,杨牧云在一旁感叹,“召恩还是很有威信的,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原谅了背叛自己的儿子。”
白须老人道:“有时候宽恕比复仇更需要勇气,他这样做更凸显了他的仁爱。”
杨牧云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白须老人微微笑道。
“我怎么感觉前辈像是说自己一样?”杨牧云道:
“你不是也对朝你下狠手的叛徒宽大为怀么?”
“你是说阿罗纳?”白须老人摇摇头道:“我说过,他还有些用处,不是我不想惩治他,而是还不到时候。”
“对了,他称前辈为释尊,这是前辈您的名讳吗?”杨牧云问。
“算是吧,”白须老人淡然道:“很多人都这么称呼我。”
“那在下可以这样称呼吗?”
“你?”白须老人笑了笑,“你还是称呼我前辈好些,不过......”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我最希望你称呼我一声师父。”
杨牧云心中一动,默不作声。
“你师父是个有福气的人,”白须老人道:“能收到你这样一位天姿聪颖,品性淳厚的人,而我......”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前辈的弟子应该也是天分极高的,”杨牧云宽慰他道:“是在下没有这个福分叫您一声师父。”
白须老人面色变得沉重起来,目光转向别处一言不发。
......
最兴奋的人要属黎思诚,经过多日奔波,终于有一个像样的落脚之地了。
召恩专门拨了一栋宽敞的石屋供他们居住,而且还派了几个人去服侍他们衣食住行。
只是杨牧云感到尴尬不已,因为他也被安排在了这里。在召恩眼中,把他和吴氏玉瑶母子当成了一家人。
吴氏玉瑶虽大他十岁,但看起来还是颇为年轻,把她和杨牧云联想成夫妻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能一直住在这里,那该有多好!”黎思诚向母亲感叹道。
吴氏玉瑶笑而不语,偷偷看了一眼杨牧云,抚摸着儿子的头说了一句,“这得感激你师父,给了我们遮风挡雨的地方。”
“师父,”黎思诚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杨牧云,“我们能一直住在这里吗?”
“怎么,你真不打算回安南国了?”杨牧云笑道。
黎思诚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里比在宫里时好多了。”
“哪里好?”杨牧云目光环视了一下屋内简陋的陈设,就连床也是硬板床,比之王宫里的富丽堂皇、铺着柔软被褥的雕花木床那是差之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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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住得安心啊,跟师父在一起不用怕被人欺负,”黎思诚双手托着腮帮子,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比起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天堂。”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曾经的身份,打算做一个平常百姓了。
杨牧云的双眼变得有些潮润,对吴氏玉瑶道:“我去找一下召恩头人,让他再为我找一个住处。”
“这是为什么?”吴氏玉瑶眸子一霎,“这里宽敞得很,不会不方便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吴氏玉瑶咬着嘴唇说道:“阿诚想让你留下来......我们第一次住这里,有些害怕!”
“唔,这样啊......”杨牧云踌躇了片刻,只得点了点头。
......
夜晚,月光如水,照在大地上一片白。杨牧云站在石屋外神态悠闲的踱着步。其实和他们母子住在一处也没什么不便,自己不进屋就是了。
他的思绪随着步子的挪动也在飞速转动着,自己第一次遇见那白须老人时,以为他只是个山中隐士。后来随着事情发展才发现他很不简单,连陶吕猜都对他很是恭敬。但当他向陶吕猜问起白须老人的身份来历时,这位澜沧王子吞吞吐吐,半天也没吐露出来一丝讯息,反而把话题转移至别处。
神师阿罗纳应该是圣殿中的一位重要人物,可见了白须老人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连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比划着老人出招的动作,嘴里喃喃自语,“嘿,大罗象功,这应该是一种强劲的运功之法。用到人身上竟有如斯般威力。”双掌划出一个圈子,运劲挥出。“应该就是这样。”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前辈的功力比我要深厚得多,”杨牧云心中暗道:“不知把易心经的功力练到极处,会不会
也能使出这样的效果。”
正思潮澎湃间,忽然见到石屋的顶上立着一人,月光下他秃顶白须,正是那位身份神秘的白须老人。他见杨牧云的目光看来,便朝他轻轻一笑,“想学武功吗?跟我来!”说着转过身子也不见如何动作,整个人便凌空飘起。
杨牧云没有多想,便飞身跳上屋顶,向着白须老人疾奔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桑怒石城,向着城外一座小山上的密林而去。让杨牧云感到奇怪的是,白须老人缓缓而行,而自己鼓足力气发足疾奔,却怎么也追不上。两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当杨牧云追到一棵大树下的时候,白须老人却失去了踪迹。
“奇怪,我明明看见他走到这里的。”杨牧云正彷徨无措间,忽然上面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既然到了,何不上来一叙。”
他抬头看去,月光下,却见白须老人站在离地约摸不到两丈树上的一根树枝上,树枝只有人指头般粗细,绝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可白须老人稳稳的站在上面怡然自得,树枝没有丝毫晃动。
白须老人微笑着朝杨牧云招了招手,“来来来,陪我老人家说说话。”
“前辈如此有雅兴,在下安敢不从?”杨牧云说完,深吸一口气,身子拔地而起。腾空八九尺高时,在树干上一点,又拔高数尺。落在白须老人站立的树枝上时,树枝一晃,向下压弯了些。
“小心些,可不要踩断了,”白须老人笑道:“不然我们都会摔下去的。”
杨牧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终于让自己稳住了。
“牧云小友,现在能说话了吗?”白须老人冲他笑着说道:“可别一开口便害了我老人家。”他离枝头更近些,一有什么状况,便会先落下去。
杨牧云凝了凝神道:“还好。”
树枝轻微晃了晃,没有发生断裂。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目视前方,在这个位置看去,整个桑怒石城尽收眼底。现在石城内灯火全熄,显得极为寂静。
“前辈把在下叫到这里来,不会是单纯考验在下的功夫吧?”杨牧云说道:“是有什么事要对在下说吗?”
“你对大罗象功很感兴趣?”
“前辈武功高深,在下心里是极为佩服的,”杨牧云说道:“那个阿罗纳在下虽然也能胜他,但决不会赢得很轻松。”
“你要是日复一日的练下去,练到像我这般年纪时,说不定也会赢他赢得很轻松的,”白须老人嘴角漾起一丝异样的微笑,“不过你当真能坚持下去吗?”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到我这般年纪还未尝过女人的滋味,这辈子岂不白活了?”白须老人笑道。
“前辈你......”
“所以你这武功虽然厉害,我却宁可不练,”白须老人不待他说完便道:“那个带孩子的妇人相貌很是不错,你当真对她一点儿也不动心吗?”
杨牧云脸上微现不悦之色,“我与前辈之道不同,难以相提并论。阿瑶姐是我敬重之人,我绝无他意,前辈请慎言。”
“好好好,你品性高洁,倒显得我老人家为人龌蹉了,”白须老人目光看着他道:“如今倒是有一件龌蹉之事想要麻烦你去做。”
杨牧云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平心静气的说道:“前辈请讲。”
“其实也不是什么让你为难之事,”白须老人道:“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应该也不会把自己陷进去的。等这件事一成,进入圣殿就不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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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王国都城勐苏瓦坐落在澜沧江的西岸,有一条铁索与东岸相连,下面,是流速极快的澜沧江水。江的两岸很是险峻,江里没有船,如果对岸的人想到勐苏瓦,只能乘坐铁索上的竹筐溜过去。
勐苏瓦城依山而建,最下面居住的是平民百姓,官员贵族的住在上面,最上面的就是王宫了,是座不折不扣的山城。在山壁上挖一个洞窟,就可以作为一间房子居住。
第七百六十一章 婻娇潘芭
澜沧国跟安南国不一样,安南国本身原来就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文明程度很高。从典章、文字、官制各个方面与中原王朝别无二致。而澜沧国是从原始丛林的部落联盟发展而来,国家结构很松散,位于勐苏瓦城的澜沧王室说是澜沧各部落的共主,可对其他地方的控制力并不强,为了树立自己绝对的权威并摆脱安南国对自己的威胁,澜沧王国第二代国王翁欢曾以老挝土官的身份向明朝朝贡,当时的明朝太宗皇帝朱棣便在澜沧王国管辖的范围内设置老挝军民宣慰使司,以翁欢为宣慰使。由于交通不便,中原文化对澜沧国的影响有限,而澜沧国始终保持半原始的状态,既然现有的行政体系不能制约各部,那么施加宗教影响加强王室集权便成为最有效的手段,这也是圣殿能够在澜沧国崛起的原因。圣殿里派出的神师有着神圣的地位,就算是澜沧国的大臣和各部头人见了神师也得行礼。
如今澜沧国的大权掌握在太后婻娇潘芭的手里,这个神奇的女人是澜沧王翁欢晚年纳的最年轻的一个妃子,她不但受翁欢的宠爱,还与翁欢的儿子兰坎登保持着暧昧的关系。翁欢死后,兰坎登继位,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封老爹的妃子婻娇潘芭为王后,这简直就成了唐高宗李治封武则天为后的澜沧版。兰坎登继位后,耽于酒色,不理政事,王后婻娇潘芭掌握了大权。十年后,兰坎登暴毙,婻娇潘芭膝下无子,便相继立兰坎登与其她妃子生的子嗣为王。可诡异的是,没有一个澜沧王继位能够超过两年的,他们一个个死因不明。就在立陶吕猜的同父异母弟披耶康吉为王的时候,婻娇潘芭自称为女神摩诃黛维的化身,为自己能取代澜沧王室成为女王奠定了舆论基础。当然,她现在称王还不是时候,因为陶吕猜的存在,他是澜沧王室唯一仅存的骨血,只有他不存在了,婻娇潘芭才能以存续澜沧王统的名义继任为王。
勐苏瓦作为澜沧国王都,这座城市并不大,连同驻军加平民百姓也不过才五万出头,这个规模只相当于大明一般州县,比安南国都东京差得多了。不过想对于人口不到百万的澜沧国内各城邦来说,勐苏瓦是第一大城。
澜沧国的官员系统相对简单,太后婻娇潘芭以下,设立一位宰相加玛登管理民事,另设一位大将军梭温管理军队。梭温便是随神师阿罗纳在安南军队撤出存盆谷地时对其进行伏击的那位梭温将军。
为保证他们对婻娇太后的绝对忠诚,婻娇潘芭在他们每人的身边安插一位神师,说是协助理事,实际上分其权,监其行。
澜沧国内还有很多贵族,虽然没有具体职权,但他们对国家的影响力很大。
澜沧王宫设立在勐苏瓦城的最顶端,象征着高高在上,里面的布局与装饰比起安南王宫风格迥异。从风格上说,安南王宫是中原王朝帝都宫城的翻版。而澜沧王宫则更倾向于来自印度的文化,里面到处是雕刻着印度诸神的石雕石柱,就连婻娇潘芭自诩的女神摩诃黛维,也是印度教的一位神灵。想对于更习惯用世俗统治国家的中原王朝和安南王国,澜沧王国有着更多的宗教情节。
婻娇潘芭的年纪已然不小,从在翁欢身边为妃时算起,在这个王宫里已经呆了二十多年了,虽然她从不透露自己的年龄,但从推算可知她最少也已四十开外。可她仍然显得很年轻,无论岁月如何侵蚀,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苍老的痕迹,单单从面相上看,她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
也算是注容有术了。
她虽然独处宫廷,却从不甘寂寞,经常命自己的大总管拉布瓦为自己选一些年轻男子入宫,择其最俊俏的一个留下来侍寝。所以,这位太后身边从不缺男人。
这日清晨,婻娇太后还未起床,大总管拉布瓦已来到殿外静静等候。拉不瓦的年纪与他所侍奉的主子相仿,可从面相上看却苍老得多,但一双眼睛粲然生光,透出一丝很精明的样子。至于他怎么当上王宫大总管的,外面传言很多,有人说他是太后少时的情人,也有说他是太后的亲戚的。总之这个人办事很讨婻娇太后的欢心。
他在殿外静候了一会儿,就听里面传出了声音,“拉不瓦,是你吗?”
“太后,您忠诚的仆人拉布瓦来向您请安了,”拉布瓦躬了躬身子,话音一转,“太后,今日一早便有一个好消息到来,神师阿罗纳已经把披耶猜王子给带来了。”
“哦?”里面的声音微感意外,“他的动作倒挺快,那召恩呢?有没有一并带来?”
“回太后,”拉布瓦说道:“召恩冥顽不灵,一心对抗太后与圣殿,已被其子召斯温诛杀。”
“好一个召斯温,”里面的声音轻笑一声,“竟然敢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也算是一个人才。”
“太后,”拉布瓦道:“那召斯温愿效忠太后,请太后立他为芒虎之主。”
里面一阵娇笑,“他既然请了,本后还能不立吗?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诛杀,我要是不遂他的意,他岂不反了?”顿了顿,“召斯温来了吗?”
“禀太后,他人还在桑怒,不过是托阿罗纳给太后带个话来。”
里面的人犹豫了片刻说道:“阿罗纳也太大意了,他应该留在召斯温的身边,至于披耶猜,让盖苏武护送来就可以了。”
“太后,”拉布瓦说道:“盖苏武受了重伤,现留在桑怒养伤,所以阿罗纳才亲自送披耶猜王子回来。”
“盖苏武受了伤?他是怎么受伤的?”
“他是被披耶猜身边的高手所伤,”拉布瓦道:“据阿罗纳说,抓到披耶猜王子很是不易,差一点儿又让他逃了。为保路上不再出意外,阿罗纳不得已才亲自护送。”
“也真是难为阿罗纳了,”里面的声音说道:“不过芒虎那边离不开他,召斯温身边还需一个得力的人看着。”
“太后,您要见见披耶猜王子吗?”
“看来他对我的误会颇深,”里面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你下去吧,让阿罗纳带着披耶猜在迦罗殿等我。”
“是,太后。”拉布瓦应声退了下去。
......
伽罗殿是婻娇太后专门处理政事,接见大臣的地方。
今日婻娇潘芭刻意打扮了一番,带着一顶插满孔雀翎羽的后冠,穿着一身来自大明的淡金色纱罗,在宫女侍卫的簇拥下来到迦罗殿。
一见太后到来,阿罗纳忙起身行礼,“臣阿罗纳参见太后!”
婻娇潘芭一挥衣袖,目光却落在一旁的陶吕猜身上。嫣然一笑,“披耶猜王子,你总算来了,请到你可真不容易。我们大概有很久没见面了吧?”
陶吕猜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听到婻娇潘芭的问话,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婻娇潘芭一点儿也不生气,笑道:“不知你为何躲着我,本后是一番好意请你回来继承王位,难道你作为王子连王室的王统都不承续了吗?”
闻听此言,陶吕猜再也按捺不住,怒目瞪视着她,咬着牙说道:“妖妇,你迷惑我父王,残害我兄弟,我与你不共戴天,今日落于你手,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披耶猜决不会向你低头。”
“住口!”拉布瓦在一旁喝道:“披耶猜王子,不得对太后无礼。”
婻娇潘芭格格一阵娇笑,声音有如银铃般动听,“果然是在大明读过书的,连说起话都文绉绉的......”朝陶吕猜眨了眨眼,“这些话是大明的哪个先生教你的?”
陶吕猜气鼓鼓的没有言语。
“披耶猜王子,”婻娇潘芭收起笑声淡淡说道:“你是本后看着长大的,本后可从来没有薄待过你和你母亲,你对我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不怕伤我的心么?”
“你......”陶吕猜气得眉毛一挑,“妖妇,亏你还有脸提我母亲,她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婻娇潘芭叹了口气,“看来披耶猜王子对本后误会已深,也罢,本后也懒得跟你解释。”向旁瞥了一眼,“拉布瓦——”
“太后。”拉布瓦忙应声上前。
“你把披耶猜王子带下去好好梳洗一番,另外派人通知各位贵族大臣,让他们来晋见王子。”
“是。”拉布瓦刚要带披耶猜退下就又被婻娇潘芭叫住。
“记住,要让所有人以参拜大王的礼节来面见披耶猜王子,他现在已经是大王了,只不过要择一个好日子正式登基......”向陶吕猜抛了一个媚眼,“你说是不是啊?披耶猜大王?”
“你又要耍你的老把戏吗?”陶吕猜怒道:“你不如一刀杀了我干净!”
婻娇潘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到他身侧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我不会让你死得那样干脆......”停了片刻续道:“因为我要让你知道,只要落在我手里,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本后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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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陶吕猜心下一寒。
......
陶吕猜被带下去后,婻娇潘芭看着阿罗纳道:“一路真是辛苦你了,你解了本后的心头大患,说吧,让本后如何赏你?”
“能为太后效劳是臣下的荣幸,”阿罗纳笑道:“怎敢讨要太后的赏赐?”
“你倒很会说话,”婻娇潘芭乜了他一眼,“你既不说,本后也不会少了你的赏赐,到时我会让拉布瓦颁发给你。”
“谢太后!”阿罗纳深深一躬。
“那个召恩是召斯温亲手诛杀的吗?”
这冷不丁的一问使阿罗纳一愣,他忙道:“回太后,正如您所提,召恩确是为召斯温亲手所杀。”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召斯温,”婻娇潘芭的一对秀眉微微蹙起,“就然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敢动手。”
“他这是向太后表明心迹。”
婻娇潘芭哼了一声,“这份心迹本后可承受不起。”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东京暗流
“只要他现在对太后别无二心,太后又何必在乎他过往呢?”阿罗纳说道。
“嗯,”婻娇潘芭瞄了一眼这位神师,“芒虎部新附,还不太稳定,你还是赶快回桑怒城盯着那位召斯温好些。”
“唔......臣下遵命!”阿罗纳犹豫了片刻应道。就在他要离开时,婻娇潘芭的眸子似乎一亮,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个小随从身上。阿罗纳来时带了两位小随从,其中一个长得尤其俊俏,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明澈的眼眸,薄薄的嘴唇,白皙的肤色,看起来不大像是澜沧国的人。澜沧国的男人大都肤色黝黑,面容粗糙,嘴唇较厚,哪有这样的可人儿。
婻娇潘芭轻轻一笑,眸波一转,“阿罗纳,这是你新收的小弟子么?长得好秀气。”
阿罗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瞥了一眼那个小随从道:“禀太后,他......他是臣下游历安南时收的弟子,”咳嗽一声道:“牧云,还不上来拜见太后。”
“小人......牧云拜见太后。”小随从垂首深深一躬。
“不必多礼,”婻娇潘芭眨着眼睛说道:“你叫牧云?好有诗意的名字,听起来不大像是安南的,倒是大明那边的叫法。”
小随从的身子微微一动,默然不语。
“阿罗纳,”婻娇潘芭看向神师,“本后觉得这个孩子挺有趣的,不如就留在本后这里,你觉得如何?”
“这个......”阿罗纳的心念微一转忙道:“太后,他年纪还小,不太懂宫里的规矩,臣下怕他......”
“不懂的话本后会让人教他,”婻娇潘芭打断他的话道:“怎么,你不舍得吗?”
“哪里哪里......”阿罗纳笑笑,忽然转向那小随从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太后能看上你是天大的福气,还不快谢谢太后!”
小随从打了个激灵,仿佛没有反应过来。
“罢了,”婻娇潘芭笑着对身后的一个侍女道:“阿瓦妮,把这孩子带下去好生照看着,可别吓着了。”
“是,太后!”那侍女略欠了欠身对小随从道:“请随我来!”
小随从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听阿罗纳道:“能够侍奉太后是难得的机会,去吧!”
小随从抬起神色复杂的脸,但还是跟着那侍女去了,身后,婻娇潘芭依然在跟阿罗纳谈论着什么。
这个小随从便是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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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东京。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健硕的汉子和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南门进进出出的人流。
这个汉子比常人要高出两个头以上,特别是在身材普遍瘦小的安南人中间,更显得异常突兀。哪怕他只是随随便便一坐,都要比大多数安南人高。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多天了,神色焦躁不安,对身边的少年道:“大人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不然不会到现在都没现身。”
少年面色凝重,眼睛盯着南城门的人流一言不发。
见少年没有应声,那汉子按捺不住道:“俺早说那个娘们儿的话不可信,说什么大人不会出什么事,一定会回到东京,可到
现在却连个人影也没有......”一跺脚,嘴里嘟囔一声,“不等了,俺这就找大人去,就算是把这里的山山水水翻个遍,也要寻着大人。”正要抬腿,忽然开过来两队安南官兵,把守住了城门,然后一名带队将官大声宣告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高大汉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莫不是要打仗了吗?”
少年扯扯他的衣袖,努了努嘴。
高大汉子扭头看去,远处旌旗飘扬,无数盔明甲亮的安南官兵敲着军鼓,吹着军号,排着整齐的队列正朝城门处走来。
队列里,数十名打着赤膊的精壮汉子抬着一口裹着黄缎的棺椁缓缓前行,棺椁的后面,数十名轿夫抬着一顶巨大的白色轿辇紧紧相随,轿辇里,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阮氏英一脸悲泣与黎邦基并排坐在轿辇里。他们的身后,文武百官、王亲国戚或骑马,或步行,簇拥着他们母子涌向南城门。
高大汉子倒吸一口长气说道:“好大的排场,就算是皇帝老儿出殡,应该也不过如此。”
少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看来今天是出不了城了,咱们还是去找郑姑娘,她们家在安南势力庞大,应该更能打听到小舅舅的下落。”
高大汉子无奈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两个人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九月初一,黎元龙的灵柩正式移往蓝山安葬。阮氏英与黎邦基亲自扶柩南行,朝中文武悉数同行。
......
郑府,郑玉端着一碗熬好的药来到父亲的塌前,正要哄他吃药,却忽然发现,已病入膏肓,整天风言风语的郑可变得沉静起来。
“阿爹,吃药了。”她刚说完这句话,父亲蓦然睁开眼,一敛颓废之色,目露精光。
郑玉一惊,手中的药碗差点儿掉下。
“阮氏英和黎邦基都出城了?”郑可的声音变得深沉,脸上没有一点儿病态。
“是的,阿爹,你......”
“我没病,”郑可淡淡道:“你,去把丁煜找来。”
“阿爹,为什么?”
“你先别问,我自有安排。”郑可神秘的一笑。
“可是......”
“没什么可是,”郑可眉毛微微一扬,“只要你去叫他,别说是咱们府上,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跟着你来的。”
......
丁列站在城头,眼看着送葬的队伍离城,渐渐远去,方长出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东京城里的驻军大部跟随送葬的队伍出城,只留下了三卫兵马,当然,还有归来的一千神武卫官兵。
这三卫分别是天威卫、兴国卫、昭武卫,带兵的都统制都是他的心腹。而神武卫却是由相国阮炽的儿子阮绍暂代都统制一职。这个安排令丁列很是不满,阮绍不过是个公子哥儿,刚调到军中没多长时间就升任了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这不是儿戏吗?况且把自己儿子丁煜撇在一边,多少有些厚此薄彼的味道。但丁列不能表露自己的不满,黎邦基已经继位,阮氏英与阮炽总理国政,他这个外人能说什么呢?一种疏离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看来阮炽大权在握,自己在他眼中已经不大重要了。
天渐渐黯了下来,由于在国丧期间,全城实行灯火管制,因此整个东京城里除了几点不大的亮光外,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丁列沿着城墙一路巡视,一切都是那样的安然而静谧。
“大都督,”他身边的一员副将说道:“天色已晚,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末将,不会出什么差子。”
“唔......”丁列瞥了他一眼,这员副将名叫何勇,也是在自己身边跟随了几十年的心腹了,遂摇摇头道:“没事,本督还不累,再多走一会儿吧!”
“大都督是有心事?”何勇试探着问了一句。
丁列轻叹一声,“何勇,你我在一起也几十年了,算是过命的交情......你说,王上这一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大都督是担心今后在朝堂上的地位吗?”何勇道:“您尽可放心,阮相与您的交情不一般,他掌握大权,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哦?何以见得?”丁列的一对浓眉微微一挑。
“大都督你想,”何勇替他分析道:“我大越三面皆强敌环伺,以后少不了用兵。太尉一向和阮相不对付,如今太后权理国政,他们一定会对郑家进行清算,那么郑可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太尉一倒,除了大都督,谁还能统领我大越全军?到时阮相不得不倚重您了。”
“那倒未必,”丁列摇摇头,“阮炽任用亲信,连他的儿子阮绍入伍没几天就迫不及待的让他暂代都统制一职,如此儿戏,令人心忧啊!”
“大都督多虑了,”何勇微微一笑道:“不过是千把人的队伍,就算扔给这位二世祖,也翻不出什么大的乱子来......”压低声音道:“大都督若不想让公子屈居于人下,不妨将他调往别处,看哪里有实缺补上便是!”
“你以为本督与阮相逞一时意气之争吗?”丁列叹道:“煜儿还年轻,在行伍中还得多历练历练......对了,煜儿他们被安排在何处当值?”
“公子嘛......应该和阮家的那个二世祖在一起,”何勇唇角一翘,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说不定现在金凤楼喝花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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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丁列脸色一变,“国丧期间,安敢如此?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走,随本督去看看!”
“大都督,”何勇忙道:“如今太后和相国的送葬队伍已远离东京城了,您还那么认真干什么?真到了那里,公子还好说,那位阮家的二世祖怎么办?如今阮家劝势熏天,不当紧的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你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滑了......”郑可连连摇头。
他们正说着话,忽见西北方向无数火把逶迤而来。
“那是什么?”郑可眯着眼道:“好像是一队兵马正接近这里,快,派人出城查探一下。”
......
金凤楼,这个东京城第一大温柔乡里,一群人正肆无忌惮的怀抱美女,喝酒寻欢。
阮绍、丁煜、黄总制、柯总制等一干人坐在一间雅阁内,觥筹交错,喝得酒酣耳热。
阮绍拍拍丁煜的肩膀说道:“丁贤弟,你也不必心急,等我阿爹回来了,一定给你个肥缺。”
第七百六十三章 暗夜兵变
丁煜笑笑,“以后就全凭阮兄了。”
“那是,”阮绍下巴一扬,“咱兄弟谁跟谁啊,要知道太后可是我亲姐,新王上是我外甥,提拔丁贤弟不过就是一句话嘛!”
“阮公子,”黄总制与柯总制也举起酒盅,“您这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等。”
“都有,都有,”阮绍乜着眼笑道:“除了那个杨牧云,弟兄们都有封赏。”大大咧咧的好像他已成了安南国的主宰一样。
“杨统制下落不明,自是没有那个福分了。”黄柯二位总制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
“没有好好整治他一番,真是便宜了他。”阮绍眉毛一竖说道。
“阮兄,”丁煜为他斟满了一杯酒说道:“这大好的夜晚提他做什么?来来来,我先敬你一杯。”
......
雅间里,蒙着脸孔的依梦姑娘演奏着安南国特有的独弦琴,悠扬而动听的琴声让这些欢饮的人更加沉醉。
一杯杯的酒劝过来,阮绍皆来者不拒,直喝得酩酊大醉。
“我......我实在不能再喝了......”他趴在桌子上仿佛梦中呓语。
丁煜向黄柯二位总制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不动声色的出了雅间。
“阮兄、阮兄......”丁煜推了推他,见他再没回应,方对正在弹琴的依梦说道:“依梦姑娘,阮兄醉了,就请你扶他下去歇息,多谢了!”说着将一锭黄灿灿的金子放在了桌子上。
“公子放心,”依梦连眼皮都没抬说道:“小女子自然会好好招待阮公子的。”
丁煜点点头迈步出了雅间。
一个倩影等在金凤楼的一道侧门外,一见丁煜从里面出来便迎了上去。
“都准备好了?”那个倩影问道。
“嗯,”丁煜一脸严肃的颔首道:“我已让黄柯二位总制着手整顿兵马,应该很快就会开到西门,你放心好了。”
“我跟你一块去。”那个倩影默默的道。
“你不相信我?”
那个倩影微摇螓首,抬起一张动人的俏脸,一对眸子亮得有如夜空的繁星,“我只是怕你不好面对丁大都督。”
丁煜脸色因不悦而变得有些激动,“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就算他是我阿爹,也是无法阻止我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良久,那个倩影方又开了口,“你这么做单单是因为我吗?”
“你可以这样想,”丁煜说道:“但我更想证明我自己是可以做成一些大事的......”顿了顿续道:“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我不会的,”那个倩影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事败了,你们全家都会被牵扯进去。”
“所以我不会败的,”丁煜倒显得很有信心,“就是不为你,我也看不惯阮绍那嚣张的样子。”说着紧了紧衣衫,大踏步而去。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个倩影凝立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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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列与何勇带着亲自迅速来到西门,只见城外黑影晃动,似是一队骑兵开到了城下。
守门将官大声喝道:“什么人?”
下面人答道:“北疆急报,快开城门!”
守门将官看着城下人似乎不少,不敢贸然开城门,只得道:“天色已晚,没有大都督
的令牌,城门不能打开。”
话音一落,下面的人唾口大骂,“军情紧急,要是贻误了军机,你吃罪得起吗?”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丁列已经赶到,皱着眉头问那守门将官,“怎么回事?”
“回大都督,”守门将官抱拳一礼,“来人说是有紧急军报呈送,末将不明情况,因此不敢轻易开门。”
“哦?”丁列浓眉一扬,目光向城下望去,只见下面人影憧憧,聚得人越发多了,疑心大起,高声叫道:“本督便是丁列,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有何紧急军情呈送?”
他中气十足,声音远远的传了下去。
城下的声音一阵默然,随即又起,“这加急军报需向大都督当面呈送,这里不好说话。”
“那好,”丁列一挥手道:“放下个筐子把人吊上来,本督倒想听听他有何话说!”
守门将官忙让人准备筐子,这时城内火把闪烁,一大队兵马迅速开至西门,守门士卒连忙严阵以待。
“来者何人?”守门将官大声问道。
“神武卫前来换防,”来人中一名大汉扯着嗓门叫道:“快把你们领头的叫来。”
“何人命你们前来换防?”守门将官看了丁列一眼。
“这是大都督将令,”来人的声音又高了些,“你们难道想抗命吗?”
丁列沉着脸走下城门,冷厉的目光一瞥来人,“本督在此,让你们的总制过来说话!”
火光映照下,骑在马上的一名顶盔贯甲的年轻将领失声说了句,“阿爹......”
丁列眯起了眼,那年轻将领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子丁煜,不由勃然大怒,“孽子,你给我过来!”
丁煜忙把头一低,装作没看见他。
丁列气咻咻的上前,一把将儿子从马上拽了下来,不由分说,抬手便是一个耳光,“你想干什么?造反吗?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丁煜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亲爹会在这里,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
“呛——”刀光一闪,丁列手执刀锋架在儿子的颈侧,“说不出来,我就一刀砍了你。”
父子俩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丁兄何必如此动气,这不干小辈们的事!”
神武卫官兵阵列中让开一条通道,郑可身披一件大氅,精神矍铄的健步走来。
丁列的身子一震,就在昨日,他还造访过郑府,郑可那病入膏肓的样子还深印在脑海里,怎么才一日不见,他就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郑可面色平静的说道:“本侯迫于无奈,只得出此下策,丁兄,对不起了。”说着拱了拱手。
“郑可,”丁列脸色一变,“你想要造反么?”
“丁兄何出此言,”郑可微微一笑,“本侯可是奉命为国锄奸的。”
“奉谁的命?”
“我——”话音一落,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落在众人面前,来人面色苍白,两眼却甚是有神。
“谅山君?”丁列吃惊非小,“你......你不是死了吗?”
“是那阮氏英巴不得我死吧?”黎宜民冷笑一声,“幸好父王保佑,让本君逃过一劫。丁大都督,你想听这其中的故事吗?”
丁列稳了稳心神,“谅山君,你既然躲过一劫,便当扶王上的灵柩去蓝山入葬,来此却是
为何?”
“本君是不敢去啊!”黎宜民摇摇头,“怕那阮氏英再加害于我,那个毒妇连父王都敢暗害,何况我们兄弟?四弟生死不明,本君可不能再做蠢事了。”
“谅山君不可胡说。”
”丁大都督不信?”黎宜民目光一闪,“人证可在本君这里,那阮氏英指使阮露谋害父王,事成后欲杀阮露灭口,要不是本君暗地里救下阮露,恐怕真相就要埋没......”微顿了一下,抬高语调道:“大都督要不要随本君去见见那阮露?”
“既如此,谅山君当向群臣揭发此事,”丁列的声音和缓了些,“今夜此等阵仗究是为何?”
“事情的真相自然会大白于天下,”黎宜民的双眉一扬,“还请大都督站在本君一边,为父王昭雪。”
“唔......”听了这一番话,丁列半信半疑,却并没有表态。
“大都督,”郑可踏前一步,“为纾国难,你我责无旁贷,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随先王创建的基业落入阮家的一般宵小手里吗?”
“是呀,阿爹,”丁煜也在一旁说道:“如今事实真相已昭然若揭,您千万不可糊涂啊!”
“闭嘴——”丁列怒斥儿子。
“大都督,”何勇也走上前来,“现在势不予我,您一定要把握好啊!”
“何副将,你......”丁列吃惊的看向何勇。看他淡定自若的神情,像是早已知道了今晚要发生的事,一切都是预谋已久,只等阮氏英母子和相国阮炽领着百官离开东京,再突然发难。
丁列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连动一个小指头都很困难,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自己的儿子,心腹将领都已站在对方一边,大势已不在自己手里了。
看着丁列失魂落魄的样子,郑可唇角微微一勾,淡淡的说了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大都督累了,还不快扶大都督下去休息?”
“大都督,得罪了。”当即便有两名士卒上前,把丁列架了下去。
郑可眉毛一挑,对城楼上说了句,“开门!”
城门在隆隆声大开,外面的铁突军冲了进来,很快控制了全城。由丁煜出面传丁列的将令,天威卫、兴国卫和昭武卫并没有与铁突军对抗,郑可很快掌握了这三卫。一切都兵不血刃,东京城的百姓还都在睡梦中,等他们醒来时,这里已变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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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国,勐苏瓦城王宫。
一间雕柱画壁的石室中雾气蒸腾,杨牧云赤身裸体,正舒服的泡在一个浴池里伸展着自己双臂。远在数百里外安南东京的一场兵变他毫无所知,他现在所想的是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什么?
那位释尊老人让他随神师阿罗纳带陶吕猜去见澜沧国的太后婻娇潘芭。
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的杨牧云就这样来到了勐苏瓦城。
过江时的铁索让人心惊胆寒,下面汹涌澎湃的澜沧江水仿佛能卷走一切。
过江后,他对这异域王感到很是好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建在山上的一座城,一层层的洞窟被当成人的住所。从洞窟的大小就能判断出人的地位高低。越是上面的洞窟,就越是宽敞,建在山巅的王宫,就更是不一般了。上面开阔得很,露天的地方建成一座座庭院,而洞窟却是一座座宫室。
待见到婻娇潘芭的时候,令杨牧云惊讶的是她那样年轻。
第七百六十四章 禁宫春室
据说已经四十开外年纪的婻娇潘芭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岁,浑身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风韵。
他不知道这位澜沧王国的太后为何会留下自己,但听阿罗纳说好好留下来侍奉带有一丝恶意嘲讽的趣味。
王宫里的宫女穿梭来去,不断在浴池里蓄着热水,她们人人身上只罩一层薄纱,里面玲珑凹凸的诱人曲线若隐若现。
“牧云大人,”阿瓦妮过来娇笑着说道:“我来给你擦擦身。”
“不用不用,”杨牧云双臂抱胸,一脸羞涩的说道:“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你可真有意思,”阿瓦妮向他抛了一个媚眼,“我从未见到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害羞的。”说着解下身上罩着的薄薄纱衣,赤裸的躯体一览无遗。杨牧云忙扭过头不去看她。
阿瓦妮一步步的踏入浴池,来到杨牧云的身边,纤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的脊背。
杨牧云浑身一颤,离她远了些。
阿瓦妮捂着嘴格格一阵娇笑,“你......从来没有碰过女人,是吗?”
“唔......”杨牧云含糊以应。
阿瓦妮眸子露出一丝异样的光彩,伸出一对柔臂从后面抱住了杨牧云。
“你......你放开我!”杨牧云想摆脱她,可对方却将自己给抱紧了,丰满而柔软的胸部紧紧的贴着他的脊背,让人从心底产生一种暧昧的感觉。
“我就是不放。”阿瓦妮挑逗似的把脸贴了过去。
杨牧云一咬嘴唇,声音有些发颤,“你......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要打你了。”话说得软绵绵的,一点儿没有威慑力。
阿瓦妮伸出舌尖在他耳轮上舔了一下,笑道:“说什么我也不放,你来打我吧!”
“你......”杨牧云涨红了脸。
阿瓦妮格的一声娇笑,不再逗他,松开了手臂,游至一边。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阿瓦妮笑道:“你是太后的人,这里谁都不会真正碰你的。”
“呃......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到时你就明白了,”阿瓦妮又游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其实就男人和女人间的一点儿事,没有什么的。”
......
勐苏瓦城的一处洞窟内,阿罗纳肃立在白须老人的面前,把在王宫里发生的事陈述了一遍。
“这么说,婻娇潘芭是看上了牧云,对吗?”白须老人看了一眼阿罗纳道。
“嗯,”阿罗纳垂首道:“小人并没有把他推荐给太后的意思,是太后一眼看上他的。”
白须老人像是早料到如此似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意外之色,“那牧云呢?有没有表露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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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释尊,没有,”阿罗纳道:“牧云随太后的贴身侍女去了......”不安的瞅了他一眼,“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妥。”
白须老人轻叹一声,“牧云的定力非同寻常,一定不会轻易被人摆布,至于最终会怎样,就看他的运道了。”话音一转,“去,把上面的这些人叫到我这里来,记住,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了阿罗纳,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人名。
“这些人
......现在都要叫过来吗?”阿罗纳迟疑的问了一句。
“嗯,”白须老人眼中射出一道厉色,“你要是给本尊耍什么花招的话,本尊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阿罗纳额头上冷汗直冒,“小人已痛改前非,再不敢对释尊有一丝二心。”
白须老人的目光缓和了些,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你的话本尊记下了,去吧!要小心些。”
“是。多谢释尊关心......”阿罗纳说着退出了洞窟。
......
阿瓦妮领着已洗浴好的杨牧云来到一间宽敞且布置得异常奢华的石殿内。
石殿正中摆放着一张雕工细致的宽大石床,石床上罩着绯色帷帐,配着四周墙壁上暗红色的烛光,显露出一种淫靡的气息。
“好了,”阿瓦妮冲杨牧云一笑,“你就待在这里,可不要胡乱走动哦!”说着转身欲走。
杨牧云忙拉住了她,“姐姐要去哪里?”
“怎么,现在不怕我了吗?”阿瓦妮笑着推开了他,“待会儿太后要来,你可要乖乖的,不要惹太后生气,明白吗?”
“太后要见我?”杨牧云讶异道:“这么晚了,太后不休息吗?”
“这便是太后休息的地方呀?”阿瓦妮眸波流转,“你要小心仔细了,这里的东西可不要随便乱动。”
杨牧云心突的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这是太后吩咐的,”阿瓦妮眨着眼道:“这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福分,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哦......”杨牧云眼神飘忽,心里却更加不安了。
————————————
安南东京,夜色中刚刚荡起的骚动又沉寂下来。
王宫大殿,黎宜民看着正中的王座怔怔出神,郑可立在他的身侧默不作声。
“我父王就是每天坐在这里接见群臣的,”黎宜民说道:“为了这张王座,我和我阿娘遭人陷害,被发配到北边的谅山。阿娘抑郁而死......”脸微微一扬,两行清泪不自觉的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殿下神算,”郑可在旁说道:“要不是殿下假借身死让阮氏英和阮炽放松戒备,今夜的事不可能成功。”
“要说成功还言之过早,”黎宜民侧目看了郑可一眼,“毕竟邦基已经继位,虽然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可君王的名分已定。你说我该当如何进行下一步呢?”
“举行登基大典是要让整个大越的臣民知道谁是新王上,”郑可微微一笑,“现在民心未属,殿下不可犹豫啊!”
“你的意思是让我坐到那个位置上去?”黎宜民瞟了一眼那张王座。
“殿下本就是世子,”郑可说道:“要不是王上听信宵小之徒的谗言,怎会废了殿下的世子之位?殿下登基为王,那是众望所归的事。”
“太尉大人的一番劝进之言真是让我诚惶诚恐啊!”黎宜民上前伸手拍了一下王座的椅背,悠悠道:“可百官也是如太尉大人所想吗?一个不慎,我就成了万夫所指的逆贼,到那时太尉大人还会说这番话吗?”
郑可心中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如此惺惺作态
,真是虚伪之极。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殿下,要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做了,太后和相国他们去了不远,要是被他们得知了讯息转过来那可就被动了。为今之计当以先王的名义发一道诏书,将太后阮氏英和相国阮炽如何谋害王上之事诏告我大越臣民,这样我们就占据了主动。阮氏英那里陪同的百官并不足恃,只要丁列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那就大事定矣!”
“哦?”黎宜民眉毛一挑,“丁列他......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丁列现在我们手里,殿下当晓以大义,他不会冥顽不化的,”郑可说道:“况他的儿子已倒向我们这边,他定然会重新斟酌一下彼此的利害关系......”瞥了黎宜民一眼,“一切就要看殿下的手段了。丁列与我一样都曾追随过先王,在军中颇有声望,军中很多将领都是出自他的麾下,要是殿下能够争取到他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了另一半我大越将士的拥护。只要能把军权牢牢握于手中,殿下何愁大事不成呢?”
“太尉之言让我茅塞顿开啊......”黎宜民两眼放光,一拍手道:“好,我这就去劝说丁列。”
“别忘了把丁煜也带去,”郑可道:“有他的儿子在旁帮着殿下说话,定当收事半功倍之效。”
黎宜民点点头,一抖袍袖坐在了王座上,抓着扶手叹道:“这个位置坐起来其实是不那么舒服的,要是德不配位,就像是坐在火盆上烘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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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杨牧云的感觉就像是坐在火盆上烘烤一样,从阿瓦妮话中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让自己陪太后侍寝来了。这无异于五雷轰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不住四下里打量。这该如何应对呢?逃走?可殿门已关,怎生出去?而且自己就算出去了,又到哪里去找释尊呢?
“这老头儿,”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非让我陪着阿罗纳来一趟,结果却把我留在这儿了。这可怎生是好?我怎能陪那个女人睡觉呢?”
正心乱如麻时,就听殿门“吱”的一声开了。
杨牧云一怔,抬眼看去,就见婻娇潘芭散开了一头长发,满脸妩媚的走了进来。
“参见太后!”杨牧云学着旁人的礼节向着她深深一礼。
“罢了,在这儿就不用那么多礼了。”婻娇潘芭眸波如水,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走到杨牧云面前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杨牧云心口一阵狂跳,头感到懵懵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婻娇潘芭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脸颊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太后。”杨牧云的下巴扬了扬,却依旧眼帘低垂。
看着满头冒汗的样子,婻娇潘芭格的一声娇笑,“你为什么不看我?”
“小人......小人不敢。”
“为什么不敢,怕本后吃了你吗?”婻娇潘芭笑着一拉他的手,把他拉到床边坐下,这位之前一脸威严的太后此时就像一个娇憨的小女孩一般。
她轻轻的朝杨牧云吹了一口气,“你今年多大年纪?”
“十......十六。”杨牧云期期艾艾答道。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丁大都督
“十六?”婻娇潘芭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真是如花般的年华,想当年本后刚入宫的时候也是如你这般年龄呢?”说着伸出纤长的手指去抚摸他乌黑的头发。
杨牧云将头一摆,躲了开去。
婻娇潘芭吃吃一笑,一点儿也不生气,睨了他一眼,“阿瓦妮说你没有碰过女人,这是真的吗?”
杨牧云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婻娇潘芭为让他放松些,话音一转,“牧云,你是哪里人呀?”
“我......”杨牧云心念电转,阿罗纳是知道自己来历的,说自己是安南人难以让这位太后相信,于是想了想便道:“回太后,小人祖籍大明。现在居于安南。”
“我说呢,你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像是寻常人的,”婻娇潘芭眸波一闪,“你既为明人,为何居于安南呢?”
“回太后,”杨牧云不假思索的道:“小人的祖父是在永乐年间从大明迁来安南的,后宣德初年大明撤出安南时,小人全家就留了下来。”
“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呢!”婻娇潘芭眼中显露出了怜悯之意,“你肯定没少受安南人的欺负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道:“有一天神师来了,他的本事可大了,把经常欺负我的人狠狠教训一顿,他说能让我们一家摆脱苦难,条件是要小人做他的徒弟,我当时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加之年龄尚轻,虽是随口而说,但让人不得不信,婻娇潘芭听了动情道:“要不是你拜阿罗纳为师,恐怕也到不了这里,就更不会与本后相见了......”深深看着他道:“你放心,本后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杨牧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遂道:“太后,我什么可以回到师父那里去。”
“怎么?这里不好吗?”婻娇潘芭眸波流转,神情慵懒的向后靠了靠,丰满的胸部高高隆起,“你师父让你侍奉本后,你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吗?”见他愣了愣,嗤的一笑,“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本后的人了。”
“那小人难道要一直待在这里?”杨牧云吃惊道。
“你不喜欢?”婻娇潘芭的眸中如欲流出水来,“你不愿意留在本后的身边吗?”她的身上散发出妩媚之极的气息,跟杨牧云之前遇见的女子都不一样。轮相貌,婻娇潘芭也是很美的,虽然嘴唇厚了些,颧骨高了点,但丝毫没有减弱她的魅力。周梦楠、紫苏、元琪儿她们都是散发着青春朝气的美少女,而她却是一个真正的成熟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往往对未经人事的少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而且她对自己的魅力有极大的自信,可惜的是杨牧云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哪怕片刻。
对婻娇潘芭的问话,杨牧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这位澜沧王国的主宰者轻笑一声,斜睨着眼神用不高的语调说道:“你把头转过来。”语气中自带着一丝威严。
杨牧云偏过去的头稍稍侧过来一些。
婻娇潘芭很不满意,伸出手托住他的下巴硬生生的转到自己这边。
“唔......”杨牧云皱了皱眉,含糊的声音似乎稍作抗议。
婻娇潘芭见他眼帘低垂,欲语还休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探过去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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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浑身剧震,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女人接吻了,可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强吻还是第一次,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年龄比他大很多的女人。他心里感到一阵恶心,忽然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婻娇潘芭笑了,笑得异常妩媚,身子软绵绵的斜靠在石床上,呢喃的声音充满了磁性,“你过来......”抬起手臂向他招了招手。
她这样的风情没有男人能够抵抗得了,很多时候不用她招手,以往与她共度良宵的男子早就扑了上来。可这次她没有想到,接下来会是这样一副情形。
杨牧云忽然脸色大变,额头上的冷汗涔涔渗出,紧接着一脸痛苦的俯下身子,嘴里咕哝着:“啊哟......好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婻娇潘芭猝不及防,连忙坐起身子,秀眉蹙起问道:“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肚子好痛......”杨牧云摇着头愁眉苦脸的道,忽然眉稍一拧,大叫一声,“啊呀,现在疼得更厉害了!”
寝殿内的暧昧气氛被破坏无遗,婻娇潘芭的脸也绷不住了,高声叫道:“阿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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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东京。
丁列静静的坐在一间暗室里,表情呆滞。
正在这时,一条黑影悄无声息的闪了进来。此人头戴竹笠,蒙着脸孔,如幽灵一般来到丁列面前。
“主人——”他抱拳朝着丁列施了一礼。这人便是之前一直跟在丁煜身边的那位竹笠怪人。
“你来了?”丁列脸色木然的问了一句。
“主人,”竹笠怪人道:“外面守卫我已放倒,您快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丁列苦笑一声,“难道要本督到太后和相国面前诉苦东京城已经丢了吗?”
竹笠怪人一怔。
丁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或许我待在这里是最合适的,你不用管我,还是赶快走吧!”
“我怎么能丢下主人一走了之?”竹笠怪人道:“主人不走,我便只能也留下来。”
“你陪我在这里又有何益?”丁列微微摇头,“你本领高强,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见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遂叹了口气,“也罢,本督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希望你务必答应。”
“主人请说,我万死不辞。”
丁列缓缓道:“本督只有一个儿子,他极易受人蛊惑......”
话还未说完,竹笠怪人便皱起了眉头,“主人是让我保护公子?”
丁列微微颔首,“本督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他能安然无事,本督死亦无憾!”抬眼看向他道:“这次内乱不同以往,大殿下和三殿下都是先王的子嗣,他们都有人在背后支持,要是真打起来......”叹息一声,“希望阿煜不要卷入太深,一旦站错了位置,我们丁家就都完了。”
“原来主人是因为公子......”竹笠怪人明白了,丁列如果跟他离开这里,站在阮氏英和阮炽这边讨伐黎宜民和郑可的话,那就要和自己的儿子丁煜兵戎相见,这是一个父亲最不愿意面对的。留在这里被人关着,既保全了臣节,又避免了父子对阵,实在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你
武功高强,一定可以护得阿煜周全,”丁列深深的看着他道:“万一黎宜民事败,你保护阿煜离开大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居起来。我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主人......”
“拜托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竹笠怪人再不犹豫,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
来人是黎宜民和丁煜。
丁煜躲在黎宜民身后不敢看父亲,倒是黎宜民大大方方的朝丁列施了一礼。
“大都督......”
丁列闭着眼睛,既没有回应,也没有看他。
“大都督,”黎宜民又叫了声,见对方仍没有理睬自己,便笑了笑道:“我一向对大都督是十分敬重的,大都督跟随王祖父一同恢复了大越,立下了不朽的功勋......”话音一转,“可那阮氏英和阮炽包藏祸心,谋害我父王,欲篡夺大越王位,我不得已才和太尉大人一同起兵,佑我黎氏基业,有得罪之处,还望大都督莫怪。”说着又深深一礼。
“阿爹,”丁煜忍不住道:“大殿下在跟您说话呢!您好歹也应一声啊!”
见丁列仍是一言不发,黎宜民续道:“大都督,我此番举兵为的是我大越基业不落到那阮家人手里,决无一点儿私心,此心唯天可表,请大都督明鉴!”
“阿爹,”丁煜急道:“您倒是说话呀!大殿下是清君侧......”
“住口,孽子,你懂得什么?”丁列睁开眼厉声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冲着黎宜民道:“谅山君,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丁列既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但要我随你造反,那是做梦!”
见他如此决绝,黎宜民只得拱了拱手,“大都督不妨多想一想......”
......
天还未亮,东京城便戒严了。黎宜民下令禁止人员进出,切断了东京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现在急需要做的事,通过郑可和丁列争取更多大越将士对他的支持,然后炮制出阮氏英和阮炽谋害黎元龙的罪名,把黎邦基的正统名位废掉。而这一切需要在去蓝山送葬的队伍不知情的情况下很快完成。
可让黎宜民没想到的是,丁列很不配合,就算丁煜在旁相劝也没用。还是郑可出主意,伪造丁列的书信让丁煜亲自带去面见丁列的部属,以便争取更多的人站在黎宜民这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如果能得到多数大越将士的支持,那么天平就不可避免的倒向自己这一方。当然,为了保证丁煜不生异心,郑玉一直在他身边。
阮炽的儿子阮绍也被看押起来了,这位昨晚还意气风发的大少没想到一夜之间自己就变成了阶下囚。他怎么也没想到丁煜会背叛自己,要是他知道了丁煜背叛自己理由,说不定会吐出血来。
同样被看押起来的还有在京官员和王亲勋贵的家眷,连阮炽的家眷也被重点看顾起来。所有去蓝山送葬的文武百官都被蒙在鼓里,黎宜民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京城的消息散发出去。
从这一天起,对身在东京城的人来说每一个时辰都过得异常漫长。寻常百姓没有太多想法,谁坐上王位对他们影响都不大,他们只盼望着日子尽快正常起来。
第七百六十六章 澜沧宫语
这边送葬的队伍还在路上,蓝山在距离东京城西南方向大约三百里的朱江北岸,是安南开国君王黎利的家乡。永乐十六年,黎利就是在这里举起反抗大明的义旗,而后经过十年的艰苦战争,才奠定了今天的基业。黎利死后,被葬于永陵,作为他的继承者,黎元龙的陵墓,在永陵之左,名为祐陵。
以阮氏英和阮炽为首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数万人,扶柩行进得并不快,天一黑便扎营,天亮才行,一日不过五十里,按这样的速度,到达蓝山需六日。而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东京城发生的变故。由于黎宜民与郑可里应外合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东京,使得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来向他们报告所发生的一切。本来握在阮家手里的优势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流失了。
与黎宜民密切合作的大明锦衣卫交趾千户何启秀,把这里发生的情况用飞鸽传书报予大明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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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王宫,拉布瓦皱着眉头察看杨牧云的“病”情,阿瓦妮和几个宫女侍立在一边。
杨牧云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似乎病得不轻。
拉布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阿瓦妮道:“牧云大人应该是水土不服,歇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那......拉布瓦总管,用不用开一些药给他服用呢?”阿瓦妮小心的问了一句。
“暂时不用,”拉布瓦沉吟了片刻说道:“在饮食上多问问他想吃什么,还有......”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请告诉太后,不要急着让他侍寝,只要多亲近亲近,等关系融洽了,一切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唔......我明白了,”阿瓦妮看了躺在床上的杨牧云一眼道:“我会如实禀报太后的。”
......
拉布瓦走后,阿瓦妮也打发其她几位宫女离开,然后静静的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杨牧云禁闭双目,皱着眉,不时的还咳嗽几声。
“这丫头,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脑海中正思维转动时,忽听阿瓦妮“噗嗤”一笑。
这一笑让他的双眼蓦然睁开,“你笑什么?”
“太后又不在这儿,你就不用装了。”阿瓦妮眼波流转,娇声笑道。
“咳......”杨牧云蹙起额头抚着胸口道:“我都已这般难受了,你还在满嘴打趣我。”
“我可不敢,”阿瓦妮笑道:“你现在可是太后相中的人呢?这宫里面没有一个人敢对你不敬。”
“那你还笑......”
“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些,”阿瓦妮凑进了些轻轻在他脸上吹了口气道:“你哪里难受,或许我可以帮你。”
“不用不用,”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一下就好了。”
“那可不成,”阿瓦妮微摇螓首,“太后吩咐过了,要我一直守候在你身边,不得须臾离开,我可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
见支不走她,杨牧云大感头痛,躺在床上又哼哼唧唧起来。
阿瓦妮目光注视着他的表演,嘴角
翘起一个诱人的弧度,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就这么怕去亲近太后吗?”
杨牧云翻转过身子不去理她,嘴里兀自哼哼唧唧不停。
阿瓦妮眨眨眼,忽然尖声叫道:“蛇,床上有蛇......”
杨牧云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爬起身道:“哪里?蛇在哪里?”
阿瓦妮格格一阵娇笑,笑得花枝乱颤。杨牧云这才发觉上了她的当,狠狠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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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现在你不觉得难受了吗?”阿瓦妮眉眼含笑道。
“你还笑,吓都被你吓死了......”杨牧云赌气似的扭过头去。
“其实我是为你好,”阿瓦妮敛去了笑容说道:“你要是惹得太后不高兴的话,太后会把你扔到一堆蛇中间去。”
“唔......”杨牧云身子一抖,想起了在苗地傩神宫里的神坑,据说那里有着无数各种各样的毒蛇,傩神神主要对人施以极刑时就把他扔入神坑,让其遭受万蛇噬咬而死。嫚妮的姐姐嬗娣就是犯了族规,失身于外人才跳入神坑赴死。而嫚妮的母亲姝妍,抱着自己的妹妹,大祭司嫆娴的尸体最后也跳入了神坑。想想被无数的蛇缠上身来噬咬,他浑身汗毛直竖。
“你在想什么?”阿瓦妮乜着眼笑道。
“哦......我在想太后用这样的酷刑来折磨人,太可怕了。”杨牧云抱紧了身子说道。
“这你不用害怕,”阿瓦妮笑着说道:“你现在是太后喜欢的人,太后怎舍得将你去喂蛇呢?”
“那太后把我留在宫里,是要我一直陪着她么?”
“你说呢?”阿瓦妮嘻嘻笑道:“你昨晚那样子对太后,太后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要是换成了别人......”
“会怎样?”
阿瓦妮一吐舌头,“咝”的发出一声怪叫,“就让许多条蛇去陪他。”
“啊——”杨牧云身子一颤,脸上写满了恐惧。
“所以你不要惹太后她不高兴,”阿瓦妮告诫他道:“只有让太后一直对你满意下去,你才会活得长些。”
......
夜,静悄悄的来临了。杨牧云在阿瓦妮熟睡以后便悄无声息的自床上起身,然后出了房门。
他想尽快离开这里。澜沧王宫里的布局其实就是一个个相连的洞窟,间以一些露天花园似的空地。他一步步向前行去,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摸索着出宫的道路。
澜沧王宫的规模比不上安南王宫,可里面结构复杂,行走其间就如同走迷宫一般。杨牧云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迎面走来的宫女和侍卫,尽量不让她们发现自己。也不知摸索了多久,丝毫没有探寻到王宫的出口在哪里。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暗中拿个人逼问一下时,就见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一闪,他心中一动,紧紧的跟了上去。
这人身怀武功,而且轻功很好,杨牧云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这等人物,便屏住呼吸在后面蹑着。顺着甬道拐了几个弯,绕过了几根石柱后,黑影闪进了一间石室。
杨牧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透过门缝朝里看去。却见里面灯光明亮,
布置奢华,看着有些眼熟,忽然想到,这不是昨晚自己和婻娇潘芭共处的那间石殿吗?
婻娇潘芭打扮妖艳,半裸着身躯斜倚在石床上,一对白皙的大腿露在外面,使人看得热血贲张,心头狂跳。
在她面前,站着一人。这人身材健硕,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穿一身金色外衣,看起来像是一直跟踪过来的那人,他脸上戴着一张黄金打造的面具,看不到他面貌。
婻娇潘芭一双媚眼看着他,显露出无限的风情。看着金衣人呢声道:“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就不能早些吗?”
金衣人轻轻哼了一声,“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把你叫来吗?”婻娇潘芭媚眼如丝,款款站起身来。扭动着诱人的娇躯走到他面前,嘴唇轻启,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道:“你抱我起来,我就告诉你。”
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将她拦腰抱起。
“把我抱到床上去。”婻娇潘芭继续说道。
金衣人抱着她一步步挪至床边停了下来。
婻娇潘芭柔声道:“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和我一起躺下来吗?”
金衣人将她放在床上,却转过了身,“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走了。”
“那你走吧,”婻娇潘芭脸露失望之色,“你要走了就别想再见到我。”
金衣人凝立不动,片刻之后才缓缓道:“我正在练一门功法,这段日子是不可以亲近女色的......”
“你只是不想亲近我吧?”婻娇潘芭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就不会找一个其它的借口吗?”见他一声不吭,轻叹一声道:“好吧,算你赢了,我把你叫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披耶猜我已抓到了。”
金衣人身子略微一震,霍地转过身来,“真的?”
“是阿罗纳带他来的,”婻娇潘芭说着站起身来,斜睨了他一眼道:“我没让阿罗纳见你,是想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你。”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杀了他?”金衣人问道。
“不,”婻娇潘芭微摇螓首,“我打算扶他上位,等过一段时间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彻底消失。”
“这么说还是老手段,”金衣人轻笑一声,“这应该是你扶位上去的第九个王了吧?”
“也是最后一个。”婻娇潘芭得意的一笑。
“兰坎登的儿子可都折在你手里了,”金衣人说道:“等披耶猜一死,是不是就是你加冕称王的时刻?”
婻娇潘芭两眼放光,上前揽住他的手臂说道:“你难道不想看到这一刻么?我可是摩诃黛维女神的化身,到时我会成为澜沧国的第一个女王。”
“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金衣人目光一转,“那些贵族大臣可不会心甘情愿的拥立一个女人为王。”
“等翁欢的子孙们都死绝了,他们不拥立我还能拥立谁呢?”婻娇潘芭笑道:“只要有你支持我,谁还有胆子反对?”
金衣人嘿嘿一笑,“那我就在这里提前恭贺女王殿下了。”
“光这样还不成,”婻娇潘芭妩媚的笑道:“我让你今晚留下来陪我。”
第七百六十七章 心念交织
“你身边不是有人陪么?”金衣人笑道:“他们一个个又年轻、又英俊、又善解人意,哪一个不比我这老头子强呢?”
“你哪里老了?”婻娇潘芭乜了他一眼道:“在我这里,不许你说这个老字。”
“好好好......我不说,”金衣人哄他道:“不是我不想陪你,只是这一段时间我练功到了一个关口,实在不能分心......唔,你不是新收了一个小白脸吗?何不现在把他叫过来......”
“别再提他了,”婻娇潘芭眉头拧结,很是不悦的道:“昨晚不知他为何忽然肚子痛起来,也不知现在好些没有?”
“是么?”金衣人的目光转了转,似乎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看来你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有魅力,不是所有嘴上没长毛的孩子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婻娇潘芭脸带愠色,“我让你来就是听你调侃我的吗?”
“不敢,不敢,我怎敢......”话还未说完,金衣人的笑意仿佛凝固了,带有厉色的目光霍然转向门口,手掌一扬,一道寒光电闪般飞了出去。
“当——”的一声,门缝里一条人影一闪。
“门后有人?”婻娇潘芭惊觉起来,柔软舒展的身子骤然绷紧,跟随在金衣人的身后飞奔而去。
......
门后的杨牧云在金衣人目光转来的一刹那,就暗道一声不好,猛提一口气,向着甬道的一侧疾驰而去。
可金衣人的动作极快,觑准了他的身影紧追不舍,眼看离他越来越近,谁知转过一个弯儿,金衣人的身影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如飞而去。使得他错愕不已。但他已顾不得想这些,向着一个方向一阵狂奔,宫殿甬道里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似乎是许多侍卫出动了。杨牧云心头一紧,脚步停了下来。正彷徨间,蓦然手腕一紧,像是被谁给握住了,还未扭头去看,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牧云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来吧!”
“是阿瓦妮......”杨牧云定了定心神,随她去了。
两人又回到原来的石殿里,阿瓦妮关上门,向杨牧云埋怨道:“你怎么在外面乱跑?”
“我......”杨牧云稍一转念便道:“我有些内急,想出去方便一下,不想却迷了路。”
“那你怎么不叫我一声?”阿瓦妮道:“在这里是不可以乱走的。”
看着她灼灼逼问的目光,杨牧云垂下眼帘,“我见你睡了,不好去打扰你......况且你是女人......男人的事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真对不起,让姐姐担心了。”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弱了下来,阿瓦妮仿佛松了一口气,告诫他道:“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在宫里乱走一旦被抓住了,后果是很严重的......”
“有多严重?”杨牧云傻傻的问了一句。
阿瓦妮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吗?还敢这样问?”
杨牧云吐了吐舌头。
忽然阿瓦妮的脸色一变,推了一把杨牧云道:“快,上床躺着去,不许睁开眼睛。”
杨牧云依言赶紧躺下,阿瓦妮将一条被单盖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刚转过身,门开了。
婻娇潘芭领着几名王宫侍卫走了进来。
“太后。”阿瓦妮定了定心神,面色淡然的上前垂首一礼。
婻娇潘芭
瞥了她一眼向床上躺着的杨牧云看了看,眉黛微蹙道:“他还没醒吗?”
“回太后,”阿瓦妮用很淡定的语气说道:“牧云大人的身子一直不舒服,方才还吐了好一阵呢!婢子才收拾完......我这就去叫醒他。”说着正要过去,却被婻娇潘芭挥手止住了。
“让他好好休息吧,”目光落在阿瓦妮的脸上,“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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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子一直照顾牧云大人,没有注意其它......”阿瓦妮脸上现出迷惘之色,“只是听到外面乱得很,太后,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婻娇潘芭的目光自她脸上移开,语气也平和了些,“没事了,你好好照顾他,别的事不要问。”
“是。”阿瓦妮垂首应道。
“还有,”婻娇潘芭又加了一句,“如果他好些了,就马上告诉我。”
......
估摸着婻娇潘芭已经走远,外面也静了下来。杨牧云方睁开眼,坐起身来,深深的看着阿瓦妮道:“你为什么不把真话告诉太后呢?”
“因为我不想惹麻烦,”阿瓦妮白了他一眼道:“要是太后细问起来,你出去我竟然不知道,岂不是要连累我也受责罚?”
“有道理,”杨牧云点点头,“其实我也吓坏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该知道的就别问,”阿瓦妮说道:“在这里太过好奇是会掉脑袋的......”眼睛眨了眨,话音一转,“你现在看起来似乎大好了?”
“我......”杨牧云微一愣怔便捂着额头“哎哟”一声,“头疼得好厉害......”
“行了,”阿瓦妮瞄了他一眼道:“太后都已经走远了,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吧?”
“不是,我真疼得厉害......”杨牧云嘴里开始哼哼起来。
阿瓦妮皱了皱眉,加重语气道:“你要是再这样,我现在就去告诉太后,说你在我睡着时偷偷溜出去过。”
“别别别......”杨牧云一迭连声的跳下床,朝着阿瓦妮打躬作揖道:“好姐姐,是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向你赔罪成不成?”
看着他那诚惶诚恐的样子,阿瓦妮“噗嗤”一声笑了。如花般的笑靥看得杨牧云一愣。
“喂——”阿瓦妮扬了扬下巴说道:“你为什么装出一副那样子来,就那么不愿意亲近太后吗?”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是不敢呀,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怎能随意亵渎?”
“是吗?这真是你心中所想?”
“神明在上,”杨牧云抬起手掌发誓,“若有一句虚言,让我堕入地狱,永不超生......”顿了顿,愁眉苦脸的把声音压低了些,“其实,若要我跟一个比自己岁数大得多的女人上床,还不如去死了的好。”
阿瓦妮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眼波一转道:“你怎么知道太后比你岁数要大得多?她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多岁而已。”
“你都说了,她是看起来才那样,”杨牧云的目光霎了霎,“其实她的年纪早就四十开外了吧?你知不知道,她只要离我近了些,我全身都会起鸡皮疙瘩的。”
“你连这种话都敢说,不怕我去告诉太后吗?”阿瓦妮竖起一对长长的柳叶眉说道。
“你不会说的,”杨牧云摇摇头,“最起码现在太后现在还对我很有兴趣,你也得把我照顾好
了才成。”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吗?”阿瓦妮睇了他一眼道:“你最好把太后对你的兴趣延续下去,不然的话你就会像......”觉得自己话好像说得有些多了,便立刻顿住了。
“就会像什么?”杨牧云问道。
阿瓦妮没有回答,没好气的瞪视着他道:“你还是赶紧躺下吧,这戏不知你还能演多久,太后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小心被拆穿了,太后让人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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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树如荫的道路上,几匹快马风一样的疾驰着。
最前面一匹快马上的人是丁煜,他一身劲装,却紧锁眉头,似乎满怀心事。他的身侧,是一身男装的郑玉,他是细细装扮过的,看起来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在他们的身后,紧跟着的是莫不语和胡文广。
四人疾驰一阵便放缓了马步,在一处小树林里稍事歇息。莫胡二人牵着马到一边喂草。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丁煜对郑玉说道:“江叔叔和卢叔叔一点儿都没有犹豫,看了信后很爽快的就表示支持大殿下了。”
“这还是多亏了你,”郑玉看了他一眼道:“有你丁大公子出面,谁还会怀疑丁大都督的态度呢?”
“阿玉......”丁煜迟疑了片刻说道:“要是大殿下真的登基为王,会赦免我阿爹吗?”
“这就要看你从中起得作用了,”郑玉说道:“你立得功劳越大,对你阿爹定的罪就会越轻。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了些,或许大殿下事败,我们或许都会没命。”
丁煜吸了口气,默然不语。
郑玉也不再跟他说话,转过了身去。
“阿玉,”丁煜目光凝视着她,“你一直没忘了那个杨牧云,对吗?”见她没有回答,续道:“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的,”郑玉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他不会有事,你不要乱说。”
“可都这么些日子了,他都杳无音信......”丁煜顿了顿,大着胆子说道:“阿玉,其实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要是大殿下赢了,我们......”
“没有我们,只有你和我,”郑玉的秀眉一挑,俏脸一寒,“无论大殿下会不会赢,你都不要妄想了,等我答应阿爹的事一旦办妥,我就会去找他。”
“那要是找不到呢?”
“不会的,”郑玉的眸光炽烈而坚定,“我一定能找到他,一定能的。”
丁煜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不知该往下再说什么。
......
树林的另一边,莫不语和胡文广一边看着那边的动静,一边窃窃私语。
“看见了吗?姓丁的还在打郑小姐的主意。”胡文广说道。
“再打也没用,”莫不语摇摇头说道:“一路上郑小姐都没正眼看过他,她心里还一直挂念着大人呢!”
“你说这件大事成了,她会帮着咱们找小舅舅吗?”
“会,当然会,”莫不语很肯定的答道:“郑小姐对大人那是一往情深,就算咱们不找,她也会去找大人。”
“那......还要等多久?”
“快了,”莫不语目视前方,“你没看很多带兵的都已表明了支持那个叫什么黎宜民的态度吗?”
第七百六十八章 蓝山城外
“只要手里有兵,什么事干不成?”憨直的莫不语这样想,他和同胞兄长莫不言一直在大明帝国的北疆讨生活,见惯了官兵的横行霸道,所以有这样的认知。
事实也的确如此,奠定任何一个国家基石的就是军队,掌握了军队,就等于掌握了这个国家的一切。黎宜民和郑可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趁阮氏英和阮炽还没有察觉的时候,争取尽可能多的将领到自己的旗帜下来。这其中丁列是关键,他与郑可是安南军方硕果仅存的两位元老级人物,在军中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若是他二人能够旗帜鲜明的拥护哪位王子的话,那么谁就能真正坐稳王位。
由于跟阮氏早已决裂,郑可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尽管他并不喜欢黎宜民,可也不能不支持他,而且还得胁迫丁列一起支持他,不能让他失败。
安南的政局在各方一系列暗中运作之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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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王宫,今日的阳光特别好,在灿烂的光线照耀下,使宫苑里的鲜花更加绚烂多姿。
杨牧云在阿瓦妮的陪同下,在宫苑中游览。
这里有许多大明没有的奇花异草,看得杨牧云叹为观止。
“这是美人花,”阿瓦妮指着一株异常鲜艳的花朵说道:“把这种花的花瓣捣碎,敷在脸上,可以永葆青春呢?”
“真的?”杨牧云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这种美人花的花瓣细长,花蕊芬芳,在微风中不住的摇曳,真像是一个个灵动的美人一般。
“我骗你作什么?”阿瓦妮嘴角含笑,“太后就经常用美人花的花瓣敷面呢?怎么样,太后看起来是不是很年轻?”
“嗯。”杨牧云点点头,好几天了,婻娇潘芭一直没有来找他,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在居住的石殿内颇觉无聊,就想出来转转,阿瓦妮便一路陪着他到了这里。
“太后会武功吗?”杨牧云深吸一口花朵散发出来的香气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唔,没什么,只是好奇,”杨牧云说道:“直觉告诉我她很厉害。”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阿瓦妮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要想在这里待得安心,就不要问太多。”
“哦......”杨牧云抿了抿嘴唇,跟她穿过花园,不多时,听到一阵水声。前方不远处,水雾弥漫,一股山泉从一堆巨石的石缝里涌出来,顺着石壁留下,在平地上汇成一股涓涓细流。
“这里居然有水。”杨牧云心里生出一丝喜悦,快步上前,掬了一捧水在手里,泉水清澈透明,心中一动,便捧起来一口饮下。
泉水甘甜清冽,饮罢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好喝吗?”阿瓦妮在一旁笑着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又掬了一捧水喝起来。
“王宫里就用的这山泉水,”阿瓦妮说道:“宫里的人每天都来这里用瓦罐汲水呢?”
“怪不得澜沧王宫会建在这山顶上,”杨牧云心中暗道:“原来山上有水源。”
几口水饮完,杨牧云觉得整个身心都清凉了些,靠在山泉旁的石壁上,一脸惬意的样子。
这个时候,不时的会过来一些宫女,手里掂着瓦罐,在山泉边接水。她们会和阿瓦妮说上一阵话,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杨牧云一番,然后偷笑着离开。
杨牧云双目微闭,假装没有看见。
待她们走后,他方睁开眼,向阿瓦妮问道:“她们都跟你说什么?”
澜沧国语言驳杂,杨牧云只跟着白须老人学过一些经常用于交流的当地用语,至于其他的就听不懂了。
“她们说你长得好俊,”阿瓦妮眯着眼吃吃笑道:“比以前招入宫里的男子都要俊俏得多。”
“有很多男人被召入宫中吗?”杨牧云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们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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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瓦妮斜睨了他一眼道:“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杨牧云不言语了,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话音一转,“那我怎么没遇见过别的男人呢?他们难道都住在别处?”
阿瓦妮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你别问那么多了......出来的时间已不短,快跟我回去吧!”
......
推开石殿的门时,阿瓦妮的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变化,垂首快步入内。
“你......”杨牧云刚张开口便顿住了,因为他发现,婻娇潘芭不知何时来到了这石室内。
她斜倚在一张石椅上,见有人进来,眼皮微抬了一下。
“太后......”阿瓦妮上前向她施了一礼。
婻娇潘芭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杨牧云身上。嘴角微微翘起,“看来你的精神已经大好了。”
“小人......小人拜见太后。”杨牧云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婻娇潘芭缓缓站起,纤腰款摆,离杨牧云近了些,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杨牧云的头压得低低的,额头微微冒汗。
“你去哪儿了?”婻娇潘芭开口问道。
“回太后,我......”
“本后问的是他,不是你!”婻娇潘芭打断了阿瓦妮的话。
“呃,”杨牧云赶紧说道:“阿瓦妮姐姐见我在这里待的有些闷,便领我出去走走。也没去什么别的地方,就是看看花,在山泉边待了一会儿而已。”
“哦?”婻娇潘芭目光一闪,“那美人花好不好看?”
杨牧云身子一震,口中忽然觉得有些干涩,“我......那花叫美人花吗?怪不得那么好看。”
婻娇潘芭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他下巴上点了一下,“其实你出去应该叫上我的。”
阿瓦妮脸色一变,连忙跪下来道:“太后,婢子错了,求太后责罚!”
“你没有错啊!”婻娇潘芭淡淡说道:“你陪着他让他很高兴,本后应该赏你才对!”
“太后......”阿瓦妮浑身战栗,像是怕得厉害。
婻
娇潘芭的目光稍稍一转,对杨牧云说道:“你现在的精神看起来不错,看来这几天修养得蛮好的。”见他默然不语,笑了笑,转身去了。
“婢子恭送太后!”阿瓦妮起身跟了出去。
“不好,”杨牧云心里猛地抽了一下,“看这意思她是要我晚上再陪她吗?这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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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小城。它坐落在朱江北岸,显得古朴而幽静。三十年前,安南的开国君王黎利就是在这里竖起反抗大明的旗帜。蓝山的烽火一步步烧到安南各地,直到大明的势力全部退出安南。
三十年过去了,这里早就修复了战争的创伤,不复当年轰轰烈烈的景象。
阮氏英母子、阮炽领着文武百官还有万余安南官兵一路护送黎元龙的灵柩到达这里,并在蓝山城外驻扎了下来。清化路的郎宣抚使和清化知府等一应官员早就在此迎候阮氏英一行。
跪见阮氏英和黎邦基后,郎宣抚使等地方官们便请太后和新王扶柩入城歇息。当然,蓝山城不大,住不下很多人,除了太后母子和相国等少许人外,大部分人都留在城外歇息。
进城的时候,阮炽还很发了一阵感慨,对太后说了一些当年怎样来的蓝山,如何跟着先王与明军作战的一些旧事。
“相国是文臣,”阮氏英笑着说道:“不用如武将一般亲自上阵搏杀,因此不必以身犯险。”
“虽说如此,但依然感觉如履薄冰,”阮炽叹道:“作为先王幕僚,每日间需出谋划策,还得督运粮草,没有丝毫懈怠啊!”
“再怎么难不都过来了吗?”阮氏英说道:“为了大越的光复,我阮家付出了甚多,才得有今日的地位。”
“那是天佑我阮家,”说到这儿阮炽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从现在起,我们再也不用看他人脸色了。”
阮氏英轻轻叹息一声,“相国想起当年的烽火岁月,本宫又何尝不是呢?这么多年宫里的明刀暗箭,不比战场上的腥风血雨来的柔和,本宫斗倒了所有跟王上争宠的人,能一路走到今天,也是老天开眼了。”
“可是......”阮炽皱了皱眉,“究竟会是谁谋害了王上,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头绪。”说着摇了摇头。
“相国对此事一直不能释怀吗?”阮氏英不以为然道:“谋害王上的钦犯不是尽斩于升龙江边了吗?”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阮炽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阮廌不过是被人栽赃而已......”
“你这话是在说本宫吗?”阮氏英脸色一沉。
“太后不要误会,”阮炽忙道:“我说的是另有其人。”
“那会是谁?”阮氏英道:“他这样做实在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本宫感谢他还来不及,但为何他还不现身到本宫面前请赏呢?”
“这才是事情的诡异之处,”阮炽说道:“这几天我右眼一直跳个不停,怕是有什么灾祸出现。”
“本宫倒是觉得相国是累了。”阮氏英笑道。
第七百六十九章 祭文风波
“国葬之事让相国劳心劳力得太多,”阮氏英继续说道:“你毕竟年纪大了,不应该让你承担这么多事情的。”
“你,你......”阮炽觉得话音有些不对,目光一凝,“你不会是想连我也要拿下吧?”
“相国你想多了,”阮氏英的眼神中有些嗔怪的意味,“在外人面前,我是太后,是国母。但在您的面前,作为女儿,这一层关系永远也不会改变。”
阮炽微微喘息一声,瞥了她一眼道:“几十年了,我也想卸下身上的这副担子,可不成啊!你大伯被那姓郑的害死之后,军方就没有我们阮家得力的人了。阿晟还年轻,顶替不了你大伯的位子。阿绍又不成器,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是丁列与那姓郑的有解不开的过节,他也不会站在我们阮家这边来。”
“相国......”阮氏英的语气微停了一下,但还是叹了口气。
“虽然邦基已经继位,”阮炽说道:“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在我们露出破绽时给我们致命一击。”说着摇摇头,“一些内幕不破解出来,我终究不能安心。”
“相国的顾虑是对的,”阮氏英微颔螓首说道:“等王上的灵柩一下葬,我们就回京。”
“嗯,”阮炽也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京城那里有丁列掌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能给这位丁大都督使绊子的就只有郑可了,可他现在已病入膏肓......”阮氏英目光一转,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说道:“相国你说,等我们回到京城时,他会不会就病死了?”
“太后不可大意,”阮炽提醒她道:“就算他郑可撒手人寰,可他的部下留在军中的不少,一一收拾起来还需多费些力气。”
“明人不是有句俗语吗,树倒猢狲散,”阮氏英有些不以为然,“只要郑可这棵大树一倒,谁还敢死抱着他不放?”微顿了顿,续道:“不过相国所疑虑之事也不能轻忽,我会让黎简暗地里着手探查此事......”
正说着话,庄敬进来恭恭敬敬道:“太后,相国......”
“什么事?”阮氏英正了正身子问道。
“翰林院侍读学士阮天锡求见太后。”庄敬回道。安南的一切典章制度均照搬中原王朝,和大明一样,设立翰林院。
“他来做什么?”阮氏英蹙额道。
“禀太后,”庄敬放缓了语气说道:“阮学士是奉了您的旨意专门撰写祭文的,他此来是将撰写好的祭文呈太后一观。”
“嗯,你不提醒本宫倒忘了,”阮氏英一脸威严的说道:“传他进来吧!”
“是!”庄敬躬身退了出去。
“没别的事,老臣也告退了。”阮炽正要起身,却被太后叫住,“相国先别忙着走,帮本宫参祥一下,这阮天锡的祭文写得如何?”
“哦,老臣遵命!”虽说是父女,但君臣之礼不可废,阮炽拱拱手,然后背向后靠了靠,便不走了。
......
一位身穿青
色官服的官员缓步进来,朝着阮氏英行了一礼,“臣阮天锡参见太后。”尔后转向阮炽,“相国大人......”
“听说阮学士的祭文写好了,相国也想听听呢!”阮氏英语气平缓的说道:“你不妨现在就开始念吧!”
“是。”这位阮学士年不过三十余岁,却须长过胸,书卷气十足,虽说姓阮,却跟阮炽、阮氏英没有亲缘关系,安南国中阮姓极多,如同中原的张王刘李一般。只见他毕恭毕敬的从衣袖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后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
“王少时即位,不假垂帘,国中之事皆由己出。即位之初,励精求治,定制度,颁经籍,制礼作乐,明政慎刑。且内制强臣,外攘夷狄,聪明勇智,高于隆古英明之主。况又体天地生物之心,行君王不忍之政。刑狱讯囚,率多宽恕......”阮学士一路念来,却不知太后与相国的脸色不大自然起来,尤其念到不假垂帘和内制强臣时,阮氏英与阮炽互相对视了一眼,均有不悦之色。可阮学士浑然不知,“......好生之德,即尧舜之德也。古之君王,多有不及。可谓雄主......”待到念完,遂恭恭敬敬一礼,“臣念完了,太后认为臣写得如何?”
“很好,很好......”阮氏英连说了几个很好,脸色却沉了下来,“阮学士文采斐然,却借祭文暗讽本宫与相国......”声调蓦然抬高,“你真好大的胆子!”
阮天锡身子一震,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地来,面如土色,“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阮氏英目中闪过一道厉色,“不假垂帘,是讥刺本宫不应垂帘听政吗?内制强臣,制谁?相国吗?”
阮天锡瞠目结舌,“臣......臣......”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来人——”阮氏英高声叫道。
登时进来四名戴盔甲士。
“把他拉下去!”阮氏英寒着脸道:“此人言语有辱先王,先打他五十大板,然后看管起来。”
“太后,冤枉啊......”无论阮天锡如何哀求嚎叫,还是被生生拖了出去。
“不过是书生弄笔而已,太后不必生气,”阮炽在一旁劝道:“要是不满意的话,再着他人写便了。”
阮氏英兀自气愤难平,“这帮文臣中看来也有很多人不服啊,相国......”话音一转,“你让陪同扶柩的文官人人都给本宫写一篇祭文,本宫倒要看看,他们的心里倒底在想什么?”
“是......”阮炽嘴唇张了张,见她还在气头上,便把下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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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澜沧国王宫。
杨牧云又被送入了太后婻娇潘芭的寝殿里。他心怀忐忑的看着穿梭来去的宫女将殿里的灯光逐一点燃,心中急思对策。
“出手将她制住吗?”杨牧云思忖了片刻,从婻娇潘芭的目光里,他看得出来,这位太后是身怀武功的,而且应该不低。那日听她跟金衣人说话时被发现,那金衣人的动作奇
快,本来是可以追上自己,可不知怎么就奔向另一边。从其展露出的身手看,武功应在自己之上,婻娇潘芭就算不如他,也不见得能低多少。
“到时她来了该怎么办呢?”杨牧云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中,自己决不会跟她上床,要是被逼急了,那就说不得便要出手。到时如果能够逃出王宫的话,该去哪里?释尊那个老家伙一直不现身,出去找不到他的话就只能离开勐苏瓦,回到桑怒,接上吴氏玉瑶母子北上,回大明去......一个浩大的蓝图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婻娇潘芭始终没有现身。
杨牧云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心中有些疑惑,“她不会是不来了吧?”
正在这时,殿门开了,他浑身一紧,侧过身来。
一群宫女依次鱼贯而入,手里都端着一个木盘子。木盘子呈方着酒水和菜肴。
她们将酒水和菜肴摆在殿内的石桌上便出去了,谁都没看杨牧云一眼,也没跟他说一句话。
桌上的菜肴很丰盛,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杨牧云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吞了几口馋涎下去。他进来也很久了,一直没有进食,肚子早就空了,由于满怀心事,忘了肚里的感受。现在就算闭上眼睛不去看桌上的菜肴,饭菜的香气也一直往鼻孔里钻,简直能把肚里的馋虫勾出来。
“这里面一定是下了药的,”他不断的用这个理由暗示自己,“一旦吃下去那后果......”想象种种不堪的场景,抑制着内心的冲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抬头看看房顶,“外面的夜应该已经很深了。难道她真不会来了吗?”眼前浮现出那个妖艳女人的样子,轮相貌,她算不上是很漂亮,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特别是她那对眸子,能把男人的魂给勾出来。
他又看看桌上那丰盛的菜肴,走进前去,刚伸出手,随即摇了摇头,正要把手缩回,就听一个声音在身后说道:“如果饿了就吃么,顾忌什么?”
他一惊,霍然转过身来,那个妖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殿内,一对魅惑的眸子正眨呀眨的瞅着自己。
“太后......”杨牧云刚吐出这两个字便见婻娇潘芭一脸媚笑的走上前来,在他脸上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唔。”他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目光瞥向一边,不去看她。
婻娇潘芭娇笑着从盘子里扯下一条鸡腿送至杨牧云嘴边,哄他道:“来,咬一口,让你等了这么久,应该很饿了。”
“不,不......”杨牧云摆着手又后退几步,“小人还不饿。”
婻娇潘芭叹了口气,带有幽怨似的目光望了他一眼道:“你这么怕我做什么,莫非你觉得这里面有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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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误会了,”杨牧云的眼神有些飘忽,“小人是真的不饿。”
“既然如此,”婻娇潘芭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吃吃一笑,“那你就早些陪本后歇息吧!”
第七百七十章 澜沧宫变
石殿内的烛光变得有些晦暗,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
在婻娇潘芭的逐渐逼近中,杨牧云一步步的向后退着。
“你......你干什么?”杨牧云的心里有些紧张。
“你怕什么?”婻娇潘芭的话音婉转魅惑,眼神中带着挑逗的意味,“难道你不想尝尝女人的滋味吗?”
“不想!”
......
一男一女同处一室的时候,总是男人先起邪念,女人作为弱者,只能用苦苦哀求唤醒男人的良知来保全自己。
可在澜沧王宫的这间石殿内,一切像是戏剧性的发生颠转,杨牧云仿佛一位任人宰割的弱女子,而婻娇潘芭一副欲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眼见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杨牧云深吸一口气,捏着指节暗暗蓄劲,准备等她再近一些时动手。可诡异的是,他浑身忽然变得酸软无力,提一点儿力道都很困难。在婻娇潘芭距他只有一尺远时,杨牧云终于出手了,可右手指尖绕过她腰后戳向命门时,突然力道全失,手腕一松,手掌落在她臀上,倒像是要搂抱对方一般。
婻娇潘芭秀眉微挑,娇笑着伸出双臂圈向他的头颈,“现在终于想通了吗?看来你的手并不像你的人那般老实。”
杨牧云一惊,想向后退去,可自己的脖颈已被对方的双臂牢牢箍紧。一股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婻娇潘芭的鼻尖快要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杨牧云心中一紧,想要伸手推开她,可全身犹如被抽干了一般,使不出半分力道。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心念电转,“我什么东西也没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他那双疑惑的眼神,婻娇潘芭吃吃一笑,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庞说道:“你很奇怪是不是?觉得不进食就不会着了本后的道儿?”唇角微微翘起,“你难道就没觉得其它地方有什么不对吗?”
“唔......”杨牧云略一思索,浑身一震,“是那香气......莫非是那香气有古怪?”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婻娇潘芭笑道:“看来你比本后想象得要聪明,就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轻叹一声,“你是第一个要本后使出摄人香的男人......不,应该说还是个孩子。”说着搂着他的脖颈一步步的挪至床边。然后松开手臂,在杨牧云的胸口一推,他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
婻娇潘芭眸波流转,吃吃笑着解开了身上罩着的一层薄纱,赤裸裸的娇躯便展露在杨牧云的眼前。
杨牧云忙闭上了眼睛。可身子一沉,发现对方的身子像蛇一样缠上了自己。
“你......你不要这样。”杨牧云的语气近乎哀求。
“那你要本后怎样?”婻娇潘芭娇笑着说道,眸波如水,充满了魅惑。“在这上面,还能做些什么别的事?”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我不可以和女人发生关系的。”杨牧云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吐露出这句话。
“为什么?”婻娇潘芭伸手探向他下体抓了一下,吃吃笑道:“放心,你不懂的,我都可以教你。”
“太后,你听我说,”杨牧云喘了
口气说道:“小人练的武功是很奇怪的,一旦与女人发生关系,就会功力尽失,说不定还会伤及身体。”
“哦?”婻娇潘芭眨了眨眼,“这是阿罗纳传授给你的么?我不信,他身边的女人可也不少呢!”娇笑一声,“不过没关系,你在本后的庇护下,还要武功作什么?本后会保护你的......”说着手指一挑,杨牧云胸前的衣衫已然敞开。
“不要......”他高声叫道,心儿一阵狂跳,似乎到了嗓子眼上。
烛光摇摇欲熄,晃动着殿内一副荒诞不经的景象,在这澜沧太后眼中,男人成了其蹂躏的对象。
就在杨牧云准备认命时,忽听殿门外有人叫道:“太后..... .”是拉布瓦的声音。
“什么事?”婻娇潘芭问道,声音中颇有不悦之色。
“披耶猜......披耶猜殿下他不见了。”拉布瓦的声音中带着恐慌和急促。
“什么?”婻娇潘芭霍的自床上爬了起来,没有丝毫踌躇,披上一件衣服就匆匆的奔了出去。
随着殿门打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边,杨牧云仍旧仰面躺在石床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依然躺在那里无人过问,而他想要起来也是无法办到,殿内的烛火燃尽了最后一点微光,变得漆黑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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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合上眼睛,怕那位太后重又回返。可这一幕一直没有出现,外面静悄悄的,似乎宫里所有的人都骤然消失了一样。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杨牧云从未像现在过得那样漫长。又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微光过石殿的墙缝钻了进来。
天终于亮了,杨牧云紧绷的心弦逐渐松弛了下来。
可外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这里像是被遗弃了一样,不再有人过问。
杨牧云眨了眨已经酸涩的眼睛,还好,手指已经可以微微抬起一些了,或许再过不久,全身便可以活动。但愿这个时候婻娇潘芭不要再回来的好。
他合上了眼睛,暗自运气,经脉中的气息不再滞涩,已经可以缓缓流动起来。渐渐的,他的手臂也可以抬起来了,这让他欣喜不已。
就在杨牧云鼓足气息欲运转全身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口突的一跳,不会是婻娇潘芭又回来了吧?但愿她此时兴趣大减,不再逼迫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很多人。杨牧云头偏了偏,宫殿内很少会有这么多人走动,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正想着,脚步声进了殿内。只听有人高声叫道:“这里躺着一个人......”话音未落便有几个面孔映入杨牧云的眼帘。
突兀的景象使得他一怔,眼前之人的服侍不像是王宫护卫的,怎么会这样,真是太奇怪了。
他正疑惑间,只见一人说道:“快把他架起来。”
......
王宫里现在乱糟糟的,一队队的澜沧士兵在宫中穿梭来去,好像在搜索什么。一些地方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杨牧云看着这一
切,心中惊愕不已,“难道是发生了宫廷政变?”
这时一名澜沧将领装束的人走过来看了他几眼道:“你......可是杨牧云大人吗?”
“正是,”杨牧云点点头,“请问阁下是......”
那将领变得高兴起来,“大王正让我到处找你,现在总算是碰到了。”对扶着他的几名士兵说道:“扶好他给我来。”
“大王,那个大王?”杨牧云满脸疑惑,“澜沧王国的最高统治者是婻娇潘芭太后,并没有什么王,怎么一晚上过去,就冒了一个大王出来?”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就见一队澜沧士兵押着一群宫女走过,其中一个宫女向他招手道:“牧云大人......”
“是阿瓦妮。”杨牧云正要和她打招呼,可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
阿瓦妮正要向他这边过来,但被几名澜沧士兵死死拦住。
“这位将军,”杨牧云对那澜沧将领说道:“她是我一个朋友,能不能放她过来?”
澜沧将领犹豫了片刻,朝那几名澜沧士兵挥了挥手,他们便让至一边。
阿瓦妮冲了过来,激动的握住了杨牧云的手,“牧云大人您没事吗?”
“我很好,”杨牧云笑笑,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瓦妮看了一眼在前面领路的澜沧将领,压低声音道:“我也是不太清楚,昨晚忽然就有许多兵马攻了上来......有人说大将军梭温反了,扣押了宰相加玛登和许多贵族。太后领着拉布瓦总管和宫里的侍卫们和......”看了看周围的澜沧兵将,“......和他们打了起来。打了整整一晚上,可终究被他们打进来了,很多人都死了,太后与拉布瓦总管不见了......”抽泣了几声,“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别哭,”杨牧云安慰她道:“只要跟着我,你就不用担心。”
......
杨牧云的手脚渐能活动,不需要人扶持时,跟着那澜沧将领来到迦罗殿,这是婻娇潘芭会见大臣的地方。
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王座前。
“大王,”那澜沧将领上前一礼道:“杨牧云已被带到。”
“知道了,你下去吧!”那人朝他挥挥手。
“陶吕猜?”杨牧云眼睛一亮,只见站在王座前的人正是陶吕猜,只见他身披一件金色王服,脚蹬皮靴,头戴一顶金丝缠头帽,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他身边站着一位高大威猛的人物,正是在存盆谷地交过手的澜沧将军梭温。
只见陶吕猜对梭温道:“梭温将军,麻烦你带人再去好好搜索一下,不要让婻娇潘芭跑了。”
“是,大王。”梭温朝着陶吕猜深深一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迦罗殿内现在就剩下了杨牧云和陶吕猜两人。
“你现在当上了大王?”杨牧云欣喜道。
陶吕猜笑着点点头。
“那在下就在这里拜见大王了。”杨牧云作势欲拜,却被陶吕猜伸手拦住,“你我之间就不用多礼了,说起来我能够登上王位,也是得你襄助。”
第七百七十一章 神秘女子
“之前我还一直在担心你,”杨牧云感叹道:“生怕你会遇见什么危险,可我一直陷在王宫里,身不由己......”说着摇了摇头。
陶吕猜笑了笑,“一切都在释尊的盘算中,不会有什么的......”看向杨牧云的目光有些古怪,“倒是你,不会被那妖妇......怎么样了吧?”
杨牧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拍拍自己的胸口,像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昨晚为了让我陪她,她居然使用了摄人香......还好外边发生了变故,她匆匆离去,否则便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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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吕猜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牧云对那妖妇不感兴趣吗?在澜沧国,很多人想一亲她的芳泽都不能够呢!”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杨牧云不想纠缠这个话题,话音一转道:“释尊前辈呢?他现在哪里?”
“释尊么,”陶吕猜想了想道:“他应该去了圣殿吧?”
“那圣殿呢?在哪里?”杨牧云又问。
“那个地方我也从未去过,”陶吕猜说道:“只有在圣殿中担任高级职司的人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唔......在圣殿中担任高级职司的人,阿罗纳神师倒是一个,”杨牧云心中暗道:“不知释尊一个人去那里有没有危险,不过他武功那么高,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正在这时,又有人进来禀报说,整个王宫都已搜遍,始终没有找到婻娇潘芭的任何踪迹。
陶吕猜听了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命令下去继续搜索,王宫里搜不到,便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勐苏瓦城中。
“大王已经夺回王位,”杨牧云在一旁宽慰他道:“人暂时找不到也不用太过担心......”
“牧云你不知道,”陶吕猜摆摆手说道:“那妖妇在我澜沧国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与国中很多势力纠结甚深,很多人心里都还向着她,若是不能将她铲除,恐后患无穷啊!”
杨牧云见他心情沉重,又劝了他几句,方告辞出来。
阿瓦妮一直在迦罗殿外等着他,一见杨牧云,便高兴的迎了上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我......我不知道要去哪儿?”阿瓦妮垂下了头。
杨牧云看看迦罗殿外一队队来回巡视的澜沧士兵,对她说道:“现在宫里乱得很,恐怕你暂时回不去了,你还是回家待一段时间吧!”
“可......可我没有家,”阿瓦妮脸色一黯,“我自幼就已经在这宫里了,从没有离开过,现在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杨牧云愣住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安顿眼前的这位少女,正彷徨间,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杨牧云大人......”
杨牧云转过身,见一位脸圆圆的,头缠红布,身穿白色长袍的人向着自己躬身施礼。
“请问您是......”
“小人诺哈,”那人笑着说道:“奉大王之命来安顿杨牧云大人住处的。”
“哦......”杨牧云向那人还了一礼,“如此有劳诺哈大人了。”
“不敢当,”诺哈说道:“杨牧云大人,请随我来。”
......
诺哈领着他们来到宫外的一间石室前道:“杨牧云大人
就请在这里歇息几日,若有吩咐,直接来找我就行。至于饭菜和水自有人送来。”指指旁边的一座石室,“我就住在这里。”
“多谢诺哈大人了,”杨牧云看看阿瓦妮,又对她道:“这位阿瓦妮姑娘本来是在宫里的,诺哈大人方不方便把她也安置个地方?”
“她是宫里的?”诺哈讶异道:“宫里的人不是都被看管起来了吗?怎么会跟杨牧云大人一起?”
“唔,这个......阿瓦妮姑娘是我的朋友,所以就跟我出来了。”杨牧云解释道。
“这样啊,”诺哈皱皱眉,“若是她能够向大王提供太后......不,是婻娇潘芭下落的话,我倒是能够把她带到大王那里,再好生安顿个住处。”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阿瓦妮微微摇头,“如何能知道太后的下落?”
“杨牧云大人,”诺哈想了想说道:“我看还是让她先跟着你吧,你身边也需要个人服侍不是?”
“哪......也只好这样了。”
“还有,”诺哈嘱咐他道:“现在外面乱得很,很多人都被当成婻娇潘芭一党给抓了,要是没有大王召见,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我明白了。”
......
这间石室是在山壁上开凿出来的,里面颇为宽敞,分隔成好几个小间,外面还带有一个院子。里面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院子里还种着一些杨牧云叫不上名字的菜蔬。
阿瓦妮进到石室里默默的去烧水打扫屋子,杨牧云就站在院墙边向外看去。外面的街道上不断有一队队的澜沧官兵押着人经过,中间夹杂着男人的吼叫声,女人的哀嚎声和孩子的哭喊声,让人不忍目睹。
杨牧云摇摇头,没有再看下去,当权者的非正常更迭总会招来一阵腥风血雨,这也没有办法的事。
“大人,”阿瓦妮不知何时到了杨牧云身边,“里面婢子都已收拾好了,您还是进去歇息一下吧!”
杨牧云点点头,随他进到石室里。里面已打扫一新,连床上的毯子都已重新铺好。
杨牧云在床边坐下后,阿瓦妮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他伸手接过,微微啜了一口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阿瓦妮被这句话问的愣了一下,眼帘低垂,抿着嘴唇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后......以后还能不能回到宫里?”
杨牧云心中暗叹一声,经此大的变故,依陶吕猜的性格,原来宫中的人定会全数换掉。阿瓦妮想要回去那自是不可能的了。这话暂时还不能说出来,不然平空让她担心。还是等有了稳定的着落再把实情告诉她的好。
......
入夜后,外面的喧闹声渐渐静了下来,只有远处还偶尔响起几声尖叫。
杨牧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还想着那个被称为释尊的白须老人,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圣殿那个极为神秘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还有那晚与婻娇潘芭说话的金衣人,究竟是谁?一个个不解的谜题在他脑海里翻来涌去,让他彻夜难眠。
吴氏玉瑶母子还留在桑怒石城,那个地方离安南国太近,恐不太安全。如果澜沧国的政局能够稳定下来,把她们接到这儿来要好一些。想着想着,便长吁了一口气。思绪又到了远方,不知安南国的局势怎样了,黎邦基登上王位后,就标志着以阮炽和阮氏英为代表的阮家开始全面掌控安南国政,他
们会放过郑可一家么?他不禁担心起郑玉来,还有莫不语和胡文广,不知他们都怎样了。
脑袋里正胡思乱想时,忽听外面阿瓦妮颤声叫了一句,“谁?”
杨牧云霍的自床上跳起,拢了拢袖口,一脸警惕的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杨牧云问一脸惊惧的阿瓦妮。
阿瓦妮手指前方,战战兢兢的没有说话。
杨牧云凝目看去,月光下的院内站着一个人,只见他背对着他们,穿一身黑色长袍,花白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让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请问阁下是谁?”杨牧云问道:“为何深夜来此?”
“你就是杨牧云?”那人声音有些尖,听起来像是一个女子。
杨牧云暗自戒备,他现在身上没有武器,只有握紧了藏在袖口的袖箭,一见有什么不对便按下机括。
“正是!”杨牧云深吸一口气道,目光盯紧了她。
对方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满是皱纹苍老的脸庞,一双眼睛发出慑人的光芒,只见她打量了杨牧云几眼道:“既然你是杨牧云,那就随我来吧!”
杨牧云对视着她的目光,一字字道:“你是谁?为何让我跟你走?”
那女子淡淡道:“因为有个人想要见你!”
“谁?”
“释尊大人!”
“是他?”杨牧云一怔,想起了那位白须老人,绷紧的心弦略微放松了些,“他在哪里?”
“跟我来你就能见到他了。”那女子身形一动,便轻飘飘的出了院子。
杨牧云正想跟去,却被阿瓦妮拉住了。
“大人,我怕!”阿瓦妮咬着嘴唇说道:“你就这样过去会有危险的。”
杨牧云微微一笑,拍拍她的手道:“不用担心,她伤不了我的,我去去就来。”说着一纵身,也出了院子。
......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笼罩下的道路上疾驰。虽然夜已深,但勐苏瓦城中仍然戒备森严,一队队澜沧官兵在城中的道路上来回巡视着。
那女子似乎对巡视官兵的位置和路线了如指掌,在其间隙穿行而过,一点儿也没被人发觉。杨牧云紧紧蹑着她,不知不觉已出了城。
勐苏瓦城外一片蛮荒,莽莽森森的尽是原始丛林。两人就在夜色下的丛林里飞速前行。
也不知奔了多久,奔了多远,前方的丛林愈来愈密,道路也越来越难行。可那女子奔走的速度却并没有减慢,使得杨牧云心中一凛,对周遭的情势警惕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奔着奔着,前方出现了一片大雾,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雾里,显得朦朦胧胧的。
那女子停下脚步,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发出一阵尖厉的啸声,在静谧的夜色里,啸声远远的传了出去。
“她这是在招呼同伴吗?”杨牧云扣紧了袖箭。
忽然,一阵划水声传了过来。那女子听了听,对杨牧云使了个眼色,“走!”
两人走不多远,便来到一片水边。驻足了一会儿,一条木筏穿破了浓雾,驶至两人面前。
那女子跳上木筏,杨牧云犹豫片刻,也跟着跳了上去。
第七百七十二章 圣殿之行
“你的功夫不错么?”那女子斜乜了他一眼说道。
“彼此彼此,”杨牧云拱了拱手,“前辈轻功卓绝,在下差一点儿就没能跟上。”嘴里说着,目光四下里犹疑不定。
“你怕了吗?”女子嘴角微微翘起,仿佛略带嘲讽。
“前辈说笑了,”杨牧云表情淡定的说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想来前辈欲对我不利的话,是不必跑这么大老远的。”
“那可不一定,”女子目光一闪,“如此轻易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的胆子可也不小。”
“在下的胆子原本是很大的,”杨牧云笑笑,“可被前辈这么一吓,说不定就变小了。”
女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木桨落水声响起,木筏驶离了岸边。
天边微露晨曦,微弱的光线却透不过迷雾,四周一片朦胧,要不是不时响起木桨荡水的声音,简直让人感觉如在云端缓缓穿行。
女子背对着杨牧云站在木筏前端,没有再跟杨牧云说一句话。
杨牧云一脸警惕的注视着周围,也一言不发。
划桨的艄公头戴竹笠,笠沿压得很低,看不到面貌,给人一种神秘感。
由于身处浓雾之中,看不清前行的方向,也不知木筏在水中荡荡悠悠了多久,忽然感觉脚底“咚——”的一声响,木筏停靠在了岸边。
上岸后,脚下出现了一条石阶,向着高处弯弯曲曲的延伸开去,杨牧云跟随女子身后一路前行,拨开迷雾,远远看去,眼前出现一座高大巍峨的石殿。那气派,比之澜沧王宫,也不遑多让。
走近了些时,石殿前影影绰绰的站立不少劲装武士,他们个个剃着光头,也不缠布巾,如果换上僧衣,就像是少林寺的武僧一样。
其中一名比旁人高出不少的光头武士见了女子,忙上前一礼,“神姑。”
那女子点点头,问了一句,“释尊大人还好吗?”
光头武士恭恭敬敬答道:“释尊大人已派人过来问了一次,神姑快过去吧!”说罢一挥手,守卫殿门的众武士让至一边。
那女子面容一肃,快步进入殿内。
......
“这就是圣殿么?”杨牧云随女子步入石殿后,看着宽敞的石殿大厅感叹道。
厅内立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石壁上、石柱上、还有顶上的天花板,雕刻着一幅幅形象生动的石雕壁画,画上既有宝相庄严有如天神一般的人物,也有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只是看不懂这些雕像的出处。
女子领着杨牧云过了石厅继续向前走去,在穿过一条长长的、阴森的石窟走廊后。眼前霍然开朗,一片花团锦簇、鸟语花香的景象。
眼前有如一片仙境,绿草如茵,花树繁茂,潺潺的水流环绕其间,让人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杨牧云跟着女子来到一座石屋前,只见那女子来到石屋门前站定,躬身说道:“帕依卡参见释尊大人!”
过了片刻里面有一个绵厚悠长的声音说道:“杨牧云他来了么?”
这声音对杨牧云来说是那样的熟悉。
女子神态恭谨的说道:“释尊大人,杨牧云已经带到了。”
“很好,让他进来吧!”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女子侧身立于一旁,示意杨牧云自己进去。
杨牧云不再犹豫,上前推门入内。
......
他抬眼望去,一脸讶异,只见白须老人坐在一张石椅上,几名相貌美丽、身材窈窕少女围在他身旁,这几名少女个个身穿短裙,裸露着一对修长润泽的大腿,这还不算,她们上身只穿一件薄薄的短衫,双肩和纤腰都裸露在外,让人一见便心生浴火。其中一名少女一手端着一只玉碗,另一只手拿着玉勺在喂他喝着什么。
见杨牧云进来了,白须老人挥挥手,那几名少女便垂首立于一旁。
“前辈的日子过得不错啊!”杨牧云向他行完礼后笑道:“我还一直担心前辈,怕你会遇上什么危险,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多了。”
“怎么,你很喜欢吗?”白须老人微微笑着扫视了那几名美少女一眼,“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她们几个送给你。”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不知前辈让人把我叫道这里来,有何用意?”
“你不妨猜一猜。”
“莫非这里就是圣殿?”杨牧云见他颔首以应,遂眉宇一凝说道:“想当初在那谷内之时曾听前辈谈起圣殿就像闯龙潭虎穴一般,却不想是这样一个神圣庄严的地方。”
白须老人慢慢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要把龙潭虎穴收服就自然会变成一个神圣庄严的地方。现在你到这里已不需要闯了。”话虽说的平淡,但其中似乎包含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
“在谷中之时,一路之上,前辈一直不肯说出你的身份,”杨牧云看着他道:“但是连陶吕猜王子和芒虎部首领召恩都对你甚是恭敬,看来你身份非同寻常。可我问他们,他们却闪烁其辞,不肯透露半分。”
白须老人轻叹一声,“就算他们不透露,以你的聪明才智,我想现在你已猜出我的身份了吧?”
“前辈过奖了,”杨牧云看了看说道:“能在这里有如此威严的,我想除了圣殿的主人就再无其他了吧?”
白须老人呵呵一笑,“跟你说话总是让人感觉很高兴......”
杨牧云感到一阵兴奋,摊开一只手掌,“前辈得偿所愿,那现在可以把仙竺虫给我了吧?”
“仙竺虫的事先不用着忙,”白须老人看起来心情颇好,“我在屋里也待得倦了,走,陪我出去散散步,说说话,这样对你是有好处的。”对那几个美少女道:“你们不用跟着。”
“那可不成,”其中一个少女说道:“神姑让我们一步不离的照顾释尊大人,要是有一点儿疏忽,是会被她骂死的。”
“是呀,是呀,”其她几位少女也说道:“我们绝不敢离开释尊大人半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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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惊异这几个少女如此大胆,竟这样与白须老人说话,就听他呵呵笑道:“有他在本尊身边,你们担心什么?”说的自然就是杨牧云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白须老人打断她们的话
道:“他可是本尊的弟子,圣殿未来的释尊,你们还怕他会对我不利吗?”
那几个少女这才不说话了。
......
清晨的明媚的阳光照耀在身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杨牧云和白须老人漫步在外面的花丛间,说着一些别后的话语。
“这么说婻娇潘芭一直没有找到了?”白须老人说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只是不知道现在......”
白须老人微微摇头,“当时没有抓住,现在去找就难了。也罢,她一定是跟那个孽障在一起,找到那个孽障也就能寻着她了。”
“前辈说的是......”
白须老人没有正面回答他,“在宫里的时候,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很特别的人跟她在一起?”
“很特别的人?”杨牧云眉头一皱,想起了那晚带着黄金面具的金衣人和婻娇潘芭在一起说话的情景,“难道前辈说的是他?”
白须老人微微颔首,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那个带面具的金衣人是谁?”杨牧云问道。
白须老人默然良久方缓缓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子。”
“什么?”杨牧云惊讶道:“那个金衣人是前辈你的徒弟?那他现在哪里?”
“跑了,”白须老人有些意兴索然,“我也正派人到处找他,希望能找到他的下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杨牧云疑惑道。
“此事说来话长,”白须老人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圣殿是我师祖所创建的,圣殿的最高领袖被称为释尊,每一代释尊都只收一个弟子,也就是未来圣殿的继承人。我收的那位弟子很是聪慧,而且悟性奇高,可惜误入歧途......”望了他一眼,“你可知为何会在那个山谷遇见我?”
杨牧云摇摇头,接下来的话让他大吃一惊。
“我是被他打下山崖的......”白须老人的嘴唇抖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怆,“每日我教他练完功之后,他都会陪我散步,到山崖上去看日落。那日也不例外,我和他在山崖上一边看日落一边说着话,谁知他冷不防的将我打下山崖......”
“啊......”杨牧云惊叫一声。
“那日我落下山崖,受了很重的伤,”白须老人脸露痛苦之色,“要不是神象驮着我到那处山谷养伤,说不定我早就死了。”
“神象,难道是那头大白象?”
“我当时受了极重的内伤,”白须老人回忆着,“可他却以为我死了,然后对所有的圣殿教众宣布了我的死讯,坐上了释尊之位。”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要帮婻娇潘芭。”
“帮婻娇潘芭?”
“对,”白须老人说道:“当时他已迷上了那个女人,婻娇潘芭要当澜沧国的女王,可惜支持她的人聊聊无几,所以她就想利用圣殿的力量扩大她的影响力。但圣殿一向是支持澜沧王室的,所以她就使用卑鄙龌蹉的法子把我那唯一的徒弟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第七百七十三章 言谈甚欢
杨牧云默然,他知道白须老人所说的婻娇潘芭那卑鄙龌蹉法子指的是什么。那样一个妖媚的女人,确实让很多男人都招架不住。
“圣殿是支持澜沧王室的,”白须老人说道:“自纳苏与婻娇潘芭勾结以来,几乎把澜沧王族的继承人残害殆尽,仅剩下了披耶猜一人,如果再把披耶猜害死,那么婻娇潘芭便会以澜沧王族王嗣断绝为由,明正言顺的登时澜沧王位了。”
“前辈的唯一弟子,是叫纳苏吗?”
白须老人点点头,“他成为我弟子以来,一直对我恭谨有加,没想到却包藏如此祸心,在他对我施以毒手后能留得性命,也是神明保佑了。”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自那以后,我便寻得一处隐秘的山谷居住下来,一边养伤一边练功,原本以为不会再跟外人接触,没想到却遇见了你。”
“打扰了前辈清修,在下很是惶恐。”
“无妨无妨,”白须老人一摆手笑道:“神象驮你来见我,也是天意,是神明要我借你之手来铲除奸人。”
“我?”杨牧云一愕。
白须老人呵呵一笑,“救下披耶猜与召恩的,难道不是你吗?你还帮我拿下了阿罗纳,这样我和你才能顺利混入勐苏瓦,得以联络一些忠于王室的力量,将婻娇潘芭推翻。”
“难道前辈让我陪阿罗纳去见婻娇潘芭,是故意为之吗?”杨牧云恍然大悟。
“也可以这么说,”白须老人笑道:“婻娇潘芭最喜模样俊俏的少年......”顿了顿,“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杨牧云神色一窘,“前辈又在取笑人了。”
“你没事就好,”白须老人大笑道:“她把你留在宫中,一定会把一些心思放在你身上,这样我便可以暗中行事。趁着纳苏出来找她,我便可以在圣殿之外把纳苏给解决掉了。”
杨牧云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晚金衣人追我,是你把他引开的,对么?”
白须老人微笑颔首,“有时年轻人不要那么好奇,否则会丢掉性命的。”
“那晚您就把金衣人除掉了么?”
“王宫里是不能动手的,否则就会打草惊蛇,”白须老人说道:“在纳苏离开王宫,回圣殿的路上,我便出手了......”说到这里他一声长叹,“没想到他的武功精进许多,而我的伤势一直没完全恢复,没能将他制住......他见到我时,显然非常吃惊,没想到我还活在世上,尽管如此,他仍先动了手......”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对我出手狠辣,不留余力,显然心中没有丝毫忏悔。我也再不拿他当自己的弟子,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打了一场......眼看他落入下风,他竟然朝我使用暗器......”
杨牧云“啊”的惊叫出声。
“我猝不及防之下着了他的道......”白须老人苦笑着摇头。
“前辈伤到了哪里,可要紧吗?”杨牧云担心的问道。
“已经没事了,”白须老人笑笑,“我当时拼尽全力打出一掌,正中他胸口,他身负重伤,然后便逃了......若不是我也受了伤,断不会让他逃走的。”
“要是他从圣殿搬来救兵的话,那可就糟了。”
“他不敢,”白须老人冷笑一声,“圣殿里的人都见过我,对我奉若神明。他其中的死党寥寥无几,他一直宣称我死了,现在让圣殿的人见我还活着,岂不戳穿了他的谎言,让所有
人对他群起而攻之么?他不会那么愚蠢。”
“这么说前辈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到圣殿?”
“那当然,不是谁都像那阿罗纳一样,”白须老人道:“我回到圣殿,所有的教众见到我都很震惊。我便把纳苏的罪行宣之于众,然后迅速派人搜捕他。”
“要是他逃回勐苏瓦,把一切告诉婻娇潘芭就坏了。”
“我也担心这一点,”白须老人道:“所以派人赶快到勐苏瓦,一边试探婻娇潘芭,一边用释尊的名义让城里的人出来聆听神明的启示。”
“还好婻娇潘芭没有发现圣殿的释尊已经换人了,我便趁此机会命人把国中大臣和贵族前来膜拜的家人全部扣住,然后令他们起兵,推翻婻娇潘芭的统治,拥披耶猜为王。”
白须老人话虽说的平淡,但却让杨牧云听得心惊肉跳,短短的几句话包涵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怪不得梭温会引兵攻击王宫,原来他便是这幕后的推手。
“前辈现在已大获全胜,”杨牧云说道:“不但重新成为圣殿的释尊,还帮陶吕猜夺回了王位。”
“这话现在说还言之过早,”白须老人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纳苏和婻娇潘芭都没有被拿获,怎能让人安心?你们明人不是有句俗语么,叫除恶务尽,不然以后会被他们反噬的。”
“前辈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杨牧云点点头道:“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局势稳定下来,把纳苏和婻娇潘芭的罪行宣示全国,让他们无所遁形。还有......”目光看向白须老人,“前辈得帮助陶吕猜巩固自己的地位,让他成为澜沧国名副其实的王。这样一来,纵然一时找不到纳苏和婻娇潘芭,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嗯,有道理,”白须老人看了他一眼道:“牧云,我现在倒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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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轻轻一笑,朝着他拱手一礼,“还望前辈开恩,把仙竺虫交予在下,解了身上的蛊毒。”
“然后呢?”白须老人又问。
“然后在下会带上吴氏玉瑶母子,一起回大明去。”杨牧云想了想说道。
“哦,”白须老人目光一闪,“牧云你就这么想回大明么?为何不留在澜沧国呢?依你的本事,留在这里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我跟着前辈不是已经有了一番作为么?”杨牧云目光霎了霎笑道:“现在澜沧国大局已定,我也该从中抽身了。”
“看来牧云的心意已决啊,”白须老人抚着胡须说道:“要把仙竺虫交给你并不难,可你知道如何用他解去你身上的蛊毒吗?”
杨牧云闻听不由一怔,这个问题他还从未想过,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运用之法?抿了抿嘴唇问道:“还请前辈指教。”
“这个不急,”白须老人笑着说道:“如今局势未稳,你也不用急着走,就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我会先命人把吴氏玉瑶母子从桑怒石城接过来。”
“唔......”杨牧云思忖片刻说道:“如此有劳前辈了。”
“没事没事,”白须老人摆着手笑道:“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
这时耳边一阵欢声笑语,只见那几个美少女手里都端着一个木盘盈盈走来。木盘里盛放着水果和热茶,来到他们面前跪倒在地,举起木盘一起娇声道:“释尊,这是刚泡好的花茶和才摘下的果子,请您享用。”
白须老人一笑,望向杨牧云,“牧云
,请吧!”
“不不......”杨牧云有些局促,“这是献给前辈你的,还是您请!”
白须老人笑笑,从盘子信手拈起一颗紫色圆圆的果实递至杨牧云的手里。
杨牧云甫一触碰吓了一跳,原来那颗果实上长满了蛇一样的鳞片,摸起来就像蛇皮一样。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脸圆圆的少女笑道:“这是蛇皮果,得剥开外面的果皮,里面的果肉可甜了。”
“呃......原来叫这个名字,怪不得看起来怪怪的。”杨牧云心里有些膈应,把这颗蛇皮果放回了木盘里。
白须老人目光一转,那个脸圆圆的少女娇笑着站起身来,剥开一个蛇皮果呈至杨牧云面前,“真的,可甜了,您要是不吃那就太可惜了。”
“多谢。”杨牧云不好再推辞,见里面果肉莹润,便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沿着舌尖流进嘴里。
“嗯......不错。”杨牧云含糊的赞了一句。
“来,您再尝尝这个,”另一位少女说道:“这个叫人心果,口感也挺不错的。”
“还有这个释迦果,吃起来也挺好。”
......
少女们七嘴八舌的把杨牧云围了起来。
杨牧云登时觉得头大如斗,求救似的目光看向白须老人。
白须老人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你们先把茶和果子端到屋里,我和牧云等会儿便去。”
众少女笑着应了一声,聘聘婷婷的去了。
“她们是服侍前辈的吗?”杨牧云擦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说道:“倒是挺有趣的。”
“你喜欢她们?”白须老人目光一霎,“那我让她们来服侍你。”
“这可不用,”杨牧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她们是服侍前辈的,还是留在前辈身边的好。”
“她们不过是帕依卡甄选出来的第一批人罢了,”白须老人微微摇头道:“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新人过来,都是从各部族十七岁以下的未嫁少女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呢!”
“啧啧啧,前辈可真是艳福不浅,”杨牧云笑道:“只是前辈年纪大了......还是要多保重身体的好!”
“你在取笑我么?”白须老人的脸色似有些无奈,“在那山谷中待了许久,我已清静惯了。这艳福我可消受不起,不过,唉......”看着他道:“如果你能成为我的弟子既而当上释尊的话,就可以尽享艳福,你这么年轻,她们更喜欢的是你......”
“前辈莫要说了,”杨牧云摸摸自己的下巴,瞅了他一眼道:“我是没这个福气,前辈还是另选他人吧!”
“好好好,咱们不说这些,”白须老人一拉他的衣袖,“你既然来了,不能不陪我喝一杯,可不准躲。”
“这个在下自然是可以奉陪的,”杨牧云道:“不知澜沧国的酒如何,我得尝一尝。”
“光尝可不行,你得陪我喝个够,”白须老人的目光转了转笑道:“而且一次不够,得多喝几次。”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牧云道:“在下酒量不大,还请前辈多多留情。”
“放心,”白须老人拍拍他的肩道:“你高兴,我尽兴,那就是了。总之不能让你喝死在这儿。”
第七百七十四章 洞中笑语
“好酒,好酒......”杨牧云醉眼朦胧,手里高举着一只木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酒液,在烛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嘴里不住含混着说道。
白须老人眯着眼睛,左手一捋胡须笑道:“牧云请自饮便是,我老了,已不胜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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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我就干了。”杨牧云只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不过弯了,翻着眼又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趴倒在石桌上一动不动了。
白须老人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脸色一肃,叫道:“来人!”
七八名身着薄纱的美少女款款走了进来,里面诱人的躯体若隐若现。
“把他带下去好生伺候着,”白须老人说道:“要怎么做你们明白吗?”
少女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神色似乎都有些犹豫。
白须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碰你们,是因为本尊已时日不多,不忍心让你们随我陪葬......”看了一眼醉趴在石桌上的杨牧云,缓缓道:“他是圣殿未来的释尊,你们陪侍他就如同陪侍本尊一样。”
“是,释尊大人。”少女们欠身应道。
看着烂醉如泥的杨牧云被少女们扶出去,白须老人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
在一间烛光暧昧的石室内,少女们将杨牧云扶到一张大石床上躺好。
“释尊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他......跟他那个吗?”
“释尊大人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陪侍他就像陪侍释尊大人。”
“可我们是圣殿的神姬,是专门服侍释尊大人的,怎能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
“释尊大人不是说他乃未来的释尊么?我们身为圣妃,自应尽心服侍。”
“但神姑和其他神师们并没有确认此事啊?”
“下一代的释尊是由释尊大人指定的,不用通过神姑和神师们。”
......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说着,目光看着躺在石床上已经熟睡的杨牧云,变得有些炽热。
她们都是从澜沧国各部中精挑细选出来,服侍释尊的神姬。可还是些未经人事的少女,虽然神姑帕依卡教授她们了解了一些男女之事,但一旦亲临,都有些裹足不前。
“恩琴,”几位少女推着一位脸圆圆的少女说道,“你先上......”
那少女的脸登时红了,忸怩道:“不要。”拉着另一位少女的手臂,“还是察雅你先来。”
少女们你推我,我推你,竟没一个敢上前。
“好热......”杨牧云咕哝一声,开始撕扯身上的衣衫。
“他这是怎么了?”少女们面面相觑。
眼见杨牧云身子不住翻滚,脸现痛苦之色。其中一位少女大着胆子上前,“你......”嘴里刚吐出一个字,就听“啊”的一声娇呼,被杨牧云拉扯到床上压在身底。
“露丹......”其她几个少女欲上前拉开他们,也被杨牧云扯到了床上。
“热,好热......”杨牧云不住的叫着,和一群少女翻滚在一起。
蓦然,石室内鬼魅般闪出一条身影,出手
如风,在一众少女的身上戳了几下,一把拉起神志迷糊的杨牧云,飞快的出了石室。
......
夜色下的莽莽丛林,那条黑影背负着杨牧云出了圣殿一阵疾奔,来到一座峭壁下,略一停顿,然后钻入藤蔓遮掩下的一个山洞里。
山洞里亮起了微弱的火光,一个娇艳的面孔正皱起一对秀眉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杨牧云。
“怎么喝了这么多?”她喃喃的说着,“不对,他一定是被下了药。”
她身子纤细,是个女子。而且是杨牧云很熟悉的一个人——林媚儿,她来到安南找到杨牧云后,一直悄悄跟着他。
“热,好热......”杨牧云嘴里大声叫着,面孔也变得狰狞起来。起身扑倒在林媚儿脚下,想要去搂抱她的大腿。
林媚儿蹙起额头闪身躲开了,杨牧云爬起身来,想要抓住她,可林媚儿身法极快,几番猛扑下来,都没碰到一片衣袂。
又是一阵猛扑,杨牧云一个踉跄,嘴里嗬嗬连声,状若疯狂。
林媚儿觑准了机会,手起如风,在他脑后猛地一击。杨牧云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
杨牧云悠悠醒来时,脸色已恢复了常态。当他看到身处一座山洞,身边站着的是林媚儿时,惊讶不已。
“怎么会是你?我这又是在哪里?”
“昨晚的事你都忘了吗?”林媚儿促狭似的向他眨了眨眼睛。
杨牧云摸了摸还有些晕眩的额头,仔细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昨晚我跟释尊前辈喝酒,后来我喝醉了......”
“是呀,你喝醉了,”林媚儿挤着眼睛似笑非笑,“那白胡子光头老儿让一群美人儿把你给扶下去休息......”
“美人儿,什么美人儿?”杨牧云皱了皱眉问道。
“是那个什么圣殿里的美人呀,”林媚儿掰着指头说道:“一、二、三......”待说到“八”时,挑了挑秀眉,“一共是八个美女,杨牧云,你好有艳福啊!”
“唔......”杨牧云挠了挠头,嗫嚅道:“是么?释尊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林媚儿嘴角一翘,“是要她们把你睡了呀,这还用问?”
“什么?”杨牧云惊叫一声,暗提一口气,还好,体内的真气并没有紊乱,渐渐放下心来。
林媚儿存心调侃他,眸光一转,“杨牧云,我没有坏了你的好事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脸上一热,“要不是林姑娘出手相救,那可就真的坏事了。”
“不见得吧?”林媚儿挤挤眼道:“你心里一定再骂我,要不是我出手,你早就跟那群美人成就了好事。”
“林姑娘说笑了,”杨牧云讪讪道,话音一转,“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你觉得很意外,是不是?”林媚儿下巴微微一扬,“其实我早就出现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杨牧云恍然,“董滂社大战的那天晚上,制住陶吕猜的,是你?还有出手杀了那胖瘦两个高手的,也是你!”
“在那之前呢?”林媚儿得意的笑道:“你跟那姓何的在升龙江边密会......”
“那个身影是你!”杨牧云大声说道
。
“你总算想起来了,”林媚儿格格一阵娇笑,“那次把你和那个姓何的吓得不轻吧?那个姓何的干脆离开了东京城。”
“何大人在安南的身份是秘密的,”杨牧云说道:“你突兀其来的这么一下,为保险起见,何大人当然要去避一避了。”
林媚儿凝视着她,忽然一叹,“你为什么要留在安南呢?难道是舍不得这里漂亮的姑娘?”
杨牧云嘿嘿笑了几声,“林姑娘真会开玩笑,我本是锦衣卫,在安南潜伏下来为朝廷办些事情,也算是分所应当。倒是林姑娘,这么万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不会是为了在下吧?”
林媚儿“呸”的一声,俏脸一红,“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别竟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杨牧云挤眉弄眼的问道。
“要不是周姐姐托我前来,我才不理你呢!”
“梦楠?梦楠也知道了我在安南吗?”杨牧云一怔,想起了他那端庄大气的原配妻子。
“你在安南的事,自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先得到了消息,”林媚儿说道:“宁祖儿得到了你的消息后,便告诉了紫苏,我恰巧也听到了,就去讲给周姐姐听。”
“唔......原来是这样,”杨牧云道:“紫苏没把我的事告诉梦楠吗?”
“她们两人之间可有些不大对付呢!”林媚儿说道:“紫苏还嘱咐宁祖儿不要把你的事说给周姐姐听......哎,你说,她跟宁祖儿之间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大对头?”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杨牧云摸摸自己的鼻子道:“相隔着万水千山,我也没法问她。”
“这就是你花心的结果,”林媚儿乜了他一眼道:“小心你被人戴了绿帽子。”
“那也没有办法,”杨牧云笑笑,“如果真这样,我也不会怪她。”
林媚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心里真的这样想?”
“不这样想还能怎样?”杨牧云叹了口气,“我本就不是个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又怎能苛求她呢?”
林媚儿噗嗤一笑,眸光流转,“你这话倒挺有趣儿......对了,你现在打算如何,准备回去吗?”
“本来想回去的,可被你一说,就吓怕了,”杨牧云摇摇头,“八个美人儿我可消受不起。”低低说了句,“不知释尊前辈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那你身上的蛊毒怎么办?”林媚儿秀眉微蹙,“你来到这儿不就是为了取仙竺虫吗?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这......再说吧!”杨牧云想了想道:“反正我暂时还没事......”抬眼看了看洞口,一缕微光照了进来,应该是天亮了。“这里距圣殿有多远?”他问道。
“没有多远,”林媚儿道:“昨晚你醉得不醒人事,背起来死沉死沉的,我可跑不了多远。只有先到这儿来......你这人好坏,还想对我动手动脚。”
“是么,我应该没有得逞吧?”
“那是当然,”林媚儿秀眉一挑,“否则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多谢林姑娘手下留情,”杨牧云笑着朝她拱拱手,“在下因醉酒行为荒诞,当不得真的。”
第七百七十五章 噩耗传来
“好了,别贫了,”林媚儿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天都亮了,你既不愿回你的温柔乡,还是好好想想去哪里吧?”
“唔......这个确实得需要仔细合计合计,”杨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是先回勐苏瓦城一趟。”
“去那儿作什么?”林媚儿蹙了蹙秀眉。
“陶吕猜已经登上了澜沧王位,总不能不告而别。”杨牧云笑笑。
“你打算离开澜沧国吗?”
“这里大势已定,我不需要再留在这儿了,”杨牧云道:“至于我身上的蛊毒能否解开,看造化吧!”
林媚儿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方轻叹一声,“也罢,你既已决定,那咱们现在就走。天下这么大,总有法子能够解开你身上的蛊毒的。”
......
两人出了山洞,正欲辨一下方向,忽然目光一凝,林媚儿退后半步,紧紧握住暗藏在袖口中的精钢峨眉刺。
前方不远处,茕茕孑立着一条身影。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冲着两人微微一笑。
“前辈?”杨牧云一愕。
“你若要走,我是可以送送你的,”白须老人表情淡然,没有一丝怒色,“你我也算患难之交,打个招呼也不为多。”
“我......我......”杨牧云一时语塞。
“你说的这么好听,为何那样子对他?”林媚儿一脸敌意。
白须老人淡淡的瞄了她一眼说道:“小女娃的功夫不错,竟然能够潜入圣殿而不被人发觉......”又看向杨牧云,“你喜欢他,是不是?”
林媚儿俏脸微微一红,“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
白须老人呵呵一笑,“你既是他的朋友,也是我圣殿的贵宾,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请尽可放心。”
“哪你为什么......为什么让人那样对他?”林媚儿咬了咬嘴唇,仍旧没有放松戒备。
“个中原因我只能跟他说,”白须老人的白眉一展说道:“总之我是没有恶意的。”望着杨牧云道:“牧云,且借一步说话。”说着转过身,向着一棵大树下缓缓走去。
“嗯,”杨牧云看看林媚儿,“没事的,不用担心。”跟着走了过去。
两人在树荫里站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白须老人先开了口,“你心里一定在问,我为何会这样做,对吧?”
杨牧云没有说话。
“其实我藏了一点儿私心,”白须老人说道:“希望你继承我的衣钵,成为我的传人,能够永远留在圣殿。”
“那为何昨晚前辈要让她们和我......和我......”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我想废了你的功力,让你可以重新开始,”白须老人并不避讳自己的想法,“你才十六岁,有很好的可塑性,如果能够学会我传授给你的武功,对你会更有助益的。”
杨牧云脸上微微变色。
“那些少女都是从国内各部精挑细选出来服侍我的神姬,”白须老人继续说道:“圣殿里的历代释尊身边都会有很多神姬......我回到圣殿后,下面的人很快就为我选了一批,但我却不想碰她们,你可知为什么?”
“前辈不会是也因为练功而不近女色的吧?”杨牧云开口。
“不,”白须老人微微摇头,“我都一把年纪了,不久就会离开这人世
,何必再因为我而搭上她们的性命呢?”
“前辈为何这样说?”杨牧云不解。
“前任释尊升天后,服侍他的神姬也会随他而去,这是圣殿历来的规矩,”白须老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她们你也都看到了,是那么的年轻,你也不忍让她们陪着我这个行将就木的人去另一个世界吧?”
“这个规矩......真的很怪。”杨牧云忍住没有把没人性这三个字说出来。
“我心里一直想指定你作为我的弟子,这样你就会成为下一任的释尊,这样她们服侍你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也能在这世上停留得久些。”白须老人说出这些话时很是诚恳。
“是在下没这个福气,”杨牧云淡淡道:“若是有来世,我一定会做前辈的弟子。”
“你心里既已有了决定,我也不好再勉强了,”白须老人叹道:“总之你我今生无缘,但你也不用拒我于千里之外。在我这里多待些日子,不会让你为难吧?”
杨牧云面现踌躇之色。
“在山谷中我答应领你去圣殿取仙竺虫解你身上的蛊毒,就决不食言,”白须老人肃然道:“不过这得多等一些时日,待月圆之夜仙竺虫才会发挥最大的功效,解你身上的蛊毒就更有把握。你......能相信我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几乎一字一顿。
“前辈乃当世高人,自不会诓我,”杨牧云向其深深一礼,“在下信任前辈。”
“那好,”白须老人微微颔首道:“你和你的朋友就跟我来吧!”
......
九月十六日,安南蓝山,阮氏英携黎邦基和以阮炽为首的文武百官举行丧葬大礼,葬黎元龙于蓝山永陵之左,曰祐陵。
整个蓝山,白幡招展,哭声震天。
丧葬大礼完毕后,除留一些人守灵外,其余人便踏上了归途。
阮氏英与黎邦基同坐于车内,外面是长长的、蜿蜒不绝的送葬队伍。
黎邦基毕竟是小孩心性,在车里端坐不得长久,不住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情景。
“你看到些什么?”阮氏英的精神也放松了些,向儿子问道。
“好多人在哭,”黎邦基一面看一面说道:“他们真的是因为父王的去逝而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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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的人是真的悲痛,而更多的人是假装的,”阮氏英说道:“这就好比在朝堂上,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人毕竟不多。”
“那怎么甄别他们是忠是奸呢?”黎邦基的眼睛一眨一眨,“母后老是说人心隔肚皮,肚皮里的人心如何看得清楚?”
阮氏英摸着儿子的头发一脸爱怜的说道:“这就得炼你的眼力了,很多事等你大了自然就会明白,在这段日子,我和相国会替你分担国事,你得好好学着些。”
“嗯。”黎邦基用力的点了一下头说道:“孤会听母后和相国的教导,等长大了一定会做一个比父王还要强的君王。”
“好孩子,你能这样想,母后这心里也就欣慰了,也不枉了我和相国的一番辛苦,”阮氏英的眼睛有些潮润,“等回到东京,就举行登基大典,到那时我儿也就成为真正的王了。”
“这些事情好繁琐,一点儿也不好玩。”
“这都是规矩,由不得你自己的性子,”阮氏英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当上我大越的王是最威风的事情。”
“真的吗
?”
“所有人的生杀予夺都掌握在你手,你说威不威风?”
“孤想干什么便能干什么,对么?”
“不错,”阮氏英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谁要有不臣之心,都尽可以除掉,你要记住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对跟你作对的人,万不可以手软,明白吗?”
“孤知道了,”黎邦基点点头,“孤不喜欢的人,就让他们永远消失。”
“对了。”
......
母子俩说着话,忽听外面庄敬高声叫道:“相国大人有事要面见太后、王上!”
“让相国上来车中说话。”
车身一停,就见阮炽一脸紧张的进到车里。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阮氏英蛾眉一蹙问道。
阮炽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禀太后、王上,东京出事了?”
“什么?”阮氏英一惊,追问:“倒底出了什么事,让相国如此慌张?”
“黎宜民已在东京登基为王,”阮炽尽量放缓语气说道:“现到处派人散发檄文。”
“啊?”阮氏英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黎宜民在东京登基了?他......他不是死了吗?消息是否确实?”
“确实无疑,我已派亲信打探过,现东京城已打起了黎宜民的旗帜,都城已被他控制了,”阮炽沉着脸,“或许我们都被他给骗了,死的人根本就不是黎宜民。”
“他怎么控制的京城?究竟是谁在帮他?”
“当然是郑可。”
“郑可?他不是病得快死了吗?”阮氏英吃惊道。
“他的病当然也是装的,”阮炽哼了一声,“我们一离京,他的病就好了,然后调动他麾下精锐的铁突军进京,全面接掌了东京城的防务。”
阮氏英一脸震惊,连忙问道:“那丁列呢?他在干什么?眼睁睁的看着郑可为所欲为,帮黎宜民进城称王吗?”
“丁列已倒向了他,”阮炽脸色沉重,“而且他麾下很多将领都已表示拥护黎宜民为王。”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阮氏英的面孔因极度激动而变得扭曲,继而发狂道:“我阮家待他不薄,他怎能这样做?郑可和黎宜民倒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背叛我们,背叛王上......”
“太后......”阮炽忙摆手让她噤声,“现在消息还未扩散开,太后千万不要乱了方寸,这要是让外面的人听到了,会人心大乱的。”
阮氏英喘息一阵,放冷笑道:“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波浪,相国,传本宫与王上的旨意,让各地起兵勤王。本宫与王上要亲领大军,诛除叛逆,夺回东京城!”
“太后......”阮炽的神色有些沮丧,“我大越将士,多出于郑可与丁列两人麾下,他们要是站在黎宜民那一边,能够响应我们的恐怕就寥寥无几了。”
“相国此言差矣!”阮氏英目光盯着他道:“天道在本宫这里,邦基是我大越名正言顺的王,本宫决不相信我大越将士和万千黎民会去依附叛贼。”声音缓了缓,“相国不可泄气,凡事在人为,我们一定要与他们战到底......因为、因为我们阮家人是没有后路的。”
阮炽浑身一震。
第七百七十六章 环环被扣
作为黎邦基的支持者,阮炽、阮氏英一族就已经站在黎宜民的对立面了。争夺政治最高权力的斗争,只有一个胜利者,赢了,主宰一切,输了,任人宰割。当年黎宜民母子被逐出东京,是阮炽和阮氏英在背后阴谋陷害的结果,黎宜民登上大位,是一定要算这笔账的,到那时阮氏一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阮氏英才会说出那句歇斯底里的话,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誓死一拼。
因为一时大意而产生的被动,使他们陷入极为不利的地步。阮炽开始想念他的兄长阮只,他是能够与郑可、丁列比肩的军事统帅,要不是被郑可所害,由他留镇东京,决不会出现如今这样的结果。
阮炽长长一声叹息,脸上堆满了愁云。
......
送葬队伍行至下龙江边的天关府时,黎宜民受郑可、丁列的拥护在东京登基为王的消息最终不可避免的在这支送葬队伍中传播开来。造成人心极大的浮动,这不单单是因为两位军界大佬的分量带来的震撼,更能揪紧文武百官和勋贵们心的是他们的家眷都在东京。阮氏英见事已不可隐瞒,干脆召集群臣,商议征讨叛逆之事,可大家一声不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心里都直犯嘀咕,要是站在太后和相国这方去声讨叛逆的话,那么自己的家人就都会人头落地。况且太后这边已失去先机和优势,就算真打起来的话,赢面也是不大的。
看着群臣沉默的样子,阮氏英心中愈怒,声调变得尖锐起来,“怎么,众卿都没话说吗?你们可都是先王身边的股肱之臣,就任由叛逆嚣张,而在一旁坐看吗?”目光看向与阮炽同列的上柱侯黎受,“黎卿,你乃宗室,又是受先王遗命奉我儿为王的,此事你怎么看?”
黎受愣了愣,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太后,眼下权宜之计,还是讲和的好。”
“如何个和法?”阮氏英盯着他道。
“这个......”黎受吭哧半天才道:“依老臣看,应派一人到东京跟他们谈一谈......”
“谈?和谁谈?那帮叛贼吗?”阮氏英冷笑着打断他的话道:“黎受,你也是三朝老臣了,竟然让本宫与王上跟一帮叛贼和谈,此等言语不怕辱没先王吗?”
黎受老脸一红,垂下头去。
阮氏英的目光又看向兵备司正卿程威,“程卿,本宫欲讨贼,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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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程威不敢看她的目光,“现在这里的可用之兵不过东京九卫两万人而已,再加上清化路郎宣抚使的一万人,也不过才三万......据臣估计,要想......要想平叛的话,至少需要集齐十万大军。”
“那好啊,”阮氏英目光一闪说道:“调动兵马粮草是你们兵备司的事,召集十万兵马平叛的事就由卿着手吧!”
程威一惊,忙道:“太后,臣不才,无法担此重任,求太后恕罪!”说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阮氏英蛾眉一蹙,呵叱一声,“如今国难当头,你身为兵备司正卿,如此推诿,莫非想附逆叛贼吗?”
程威伏下身子,以额触地,全身有如筛糠一般,“臣不敢......臣不敢......”
“来人——”阮氏英凤目含威,“把他给本宫拖下去,狠狠的打——”最后的字音拖得很长。
当即过来数名甲士,不顾程威哭嚎哀告,将他拖拽了下去。一阵阵的惨呼声传来,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阮氏英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开口说道:“本宫宣布,现由兵备司左少卿杜晔升任正卿一职。”
站在群臣中的杜晔一愕,竟忘了上前谢恩。
阮氏英目光转向阮炽,“相国,本宫现命你以百官名义拟一道讨贼的诰书。”
“臣遵太后旨!”阮炽上前一步说道。
阮氏英看向群臣的眼中带着杀气,“诸卿谁若有二心,就别怪本宫对他不客气了。”
......
群臣散去后,阮氏英和阮炽暗中商议,认为不宜再向前行,当即调转头回返蓝山,准备以蓝山为根据,召集兵马,待时机成熟再向东京进军。
可就在转回蓝山的路上,吏司正卿赵泰、内枢院参政丁渠等一些官员私底下偷偷逃走,更有甚者,开运卫总制李绪率所部反水了。
这些事件使得人心进一步动荡。
一日,庄敬拿着一张文书呈至阮氏英面前。上面写的内容是要文武官员速来东京投效,则官职不变,否则与其家人一同问罪。落款是大越王黎宜民并左右督帅郑可、丁列。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阮氏英急问。
“禀太后,”庄敬脸色惶惧,“这些文书已遍撒营中,光老奴一会儿的工夫就捡了十几张呢?”
“什么?”阮氏英大惊:“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有多少人看过这文书了?”
“老奴不知。”庄敬垂首说道。
“黎简呢?黎简在哪里?”阮氏英叫道:“快让黎简到本宫这里来。”
......
文书的事在群臣和护卫军中议论开了,其结果是逃亡的人愈多。虽说转回蓝山乃无奈之举,但因此也证明了阮氏英和阮炽不敢捋其锋芒,也让更多的人对他们丧失了信心。
阮氏英为压制此事,采取非常手段,斩杀了一些逃亡人员,可却使更多的人心怀不满。
回到蓝山的一日晚间,忽然蓝山城内和外面的军营燃起了大火,一时城内城外大乱,有人呼喊敌军打来了,使很多人瞬间崩溃,更多的人不是救火,而是趁乱逃散了。
城内外的乱像惊动了蓝山城中的阮氏英母子,正当她们不知所措间,就见黎简带着一群京抚司的护卫前来。
“黎指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阮氏英抱紧了黎邦基惊恐的问道。
“太后,王上,”黎简向着阮氏英和黎邦基躬身说道:“敌军已经杀进城中,我们快走吧!”
“什么?”阮氏瞪大了眼,“是谁......谁杀进来了?”
“臣的人在火光中看见一面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郑字!”黎简说道。
“难道是郑可?”阮氏英惊道:“郑可亲自带人杀来了?”
“臣不知,”黎简催促道:“现在城内一片大乱,再不走就迟了!”
“相国呢?”阮氏英问道:“相国那里怎样了?”回到蓝山后,阮氏英让阮炽主管城外驻军,所以她问起了那边的情况。
“臣已派
人去城外与相国联络,”黎简说道:“事不宜迟,请太后与王上随我到城外与相国汇合。”
阮氏英心乱如麻,吩咐瞿嬷嬷和庄敬还有一些贴身使唤的奴婢跟自己和黎邦基在黎简的保护下出城。
蓝山城内到处都是大火,和哭喊声、惨叫声和喊杀声汇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
阮氏英一行人心惊胆战的随黎简等人出了西门。
行得一阵,道路渐陡,阮氏英和黎邦基坐在马车上感觉颠簸得愈发厉害,便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混乱的景象已渐渐远去,而前方草木丛生,看起来颇为荒僻。
“黎指挥?”阮氏英大声问道:“你这是要带本宫去哪里?”
“太后请不必担忧,”黎简骑在马上应道:“相国大人带兵正候在前方,等到了那里,您就安全了。”
阮氏英又向后看看,见没有人追来,方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就听黎邦基在车内哭道:“阿娘,我怕!”
阮氏英皱了皱眉,回转过脸来叱道:“你哭什么?要知道你是大越真正的王,这点挫折算不了什么,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挺起胸膛,振臂一呼,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忠臣义士聚集在你身边,到那时扫除叛逆易如反掌。”
黎邦基大睁着眼睛,忽然说了句,“阿娘,我不想当什么王了,大哥想要的话,我就让给他,只求......”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脸上吃了个热辣辣的耳光。
阮氏英怒叱道:“你胡说什么?这王位是你父王传给你的,怎能让给黎宜民那叛贼?你......你千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是,阿娘!”黎邦基捂着脸说道。
————————————
“师父,”黎思诚一见杨牧云就高兴的扑了过去。
杨牧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和他亲热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在那里过得还好吗?”
“嗯,”黎思诚点了点头说道:“召恩大人对我和阿娘很好,只是见不到你,心里一直担心。”
“担心我什么?”杨牧云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说道:“我这么大本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看不到师父我心里就是很担心呀!”黎思诚眨眨眼说道:“你还要教我武功呢!可不能丢下我和阿娘不管。”
“那是自然,”杨牧云笑道:“我这不是请人把你们给接过来了吗?”看看立于一旁含笑不语的吴氏玉瑶,“一路上可还好?”
吴氏玉瑶笑着点头,“别的倒没什么,就是阿诚一路上老是念叨你,想你都想疯了。”
“一切安顿好了才能把你们接来呀,”杨牧云笑了笑解释道:“这样我们才能安心见面,对不对?”
黎思诚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师父,这是哪里?真的好壮观,是澜沧国的王宫吗?”
杨牧云微微摇头道:“不,这里是圣殿?”
“圣殿?圣殿又是什么地方?”
“好了,别问那么多了,”吴氏玉瑶说道:“说那么多话不累吗?”
黎思诚看到杨牧云身边的林媚儿和其她的一众美女,惊讶道:“好多漂亮的姐姐,她们都是谁呀?”
第七百七十七章 圣殿之居
“唔......”杨牧云迟疑了片刻说道:“她们......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哦?”黎思诚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
这时,一位眼睛大大的少女走上来向着黎思诚甜甜一笑,“你就是阿诚吗?少尊大人一直提起你,请跟我们来吧!”说着向他伸出了一只纤白的手。
黎思诚向杨牧云看去,只见他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方也伸出手去,与那少女的手握在一起。
少女格格一阵娇笑,“好乖巧的孩子,我叫察雅!”
“察雅姐姐好!”黎思诚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其她少女也走上前来,围着黎思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杨牧云微微一笑,对她们说道:“你们领他去吧,千万不要让他到处乱跑,也不要逗得他太厉害,别把小孩子给吓坏了。”
“知道了,少尊大人。”少女们向着他齐齐一礼,拉着黎思诚去了。
“师父......”黎思诚刚叫出声,就被带出老远。
原地就剩下了杨牧云、林媚儿和吴氏玉瑶三人。
“媚儿,我来介绍一下,”杨牧云道:“这位是安南国的淑妃娘娘。”又对吴氏玉瑶道:“娘娘,这是我在中原的朋友林媚儿林姑娘。”
“林姑娘,你好。”吴氏玉瑶款款施了一礼。
“娘娘太客气了,我可不敢当。”林媚儿还礼道。
“什么娘娘,早就不是了,”吴氏玉瑶的面容有些伤感,“牧云一直叫我阿瑶姐,你若不嫌弃的话,便也这样叫吧!”
“那我怎么敢当?”林媚儿看看杨牧云,只见他笑道:“阿瑶姐人很随和的,你们之间也不用太拘束了。”
三人向着圣殿里走去,让吴氏玉瑶大为惊奇的是,圣殿内的所有人见了杨牧云都毕恭毕敬,就是有一些上了年纪,看起来职司颇高的人见了杨牧云都尊称一声少尊大人。
“这段日子不见,看来你的身份是愈发尊贵了。”
看着吴氏玉瑶惊异的眼神,杨牧云只得无奈的笑笑,“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我,阿瑶姐也不要太奇怪,总之不要当真也就是了。”
“呃......”吴氏玉瑶看看林媚儿,林媚儿也是笑笑,“他这是在跟你客气呢!其实他现在过得可滋润了,左拥右抱,就像君王一样。”
“你可不要胡说,”杨牧云忙道:“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客人,等事情完结之后还是要离开的。”
“是么?”林媚儿下巴微微一扬,“可这里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啊!尤其是你的那些女人,恨不得都黏在你身上。”
“什么我的那些女人?”杨牧云瞪大了眼睛,涨红着脸道:“其实我跟她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们二人拌嘴的样子,就像一对情侣在吵架。吴氏玉瑶笑着和起了稀泥,“牧云为人很是正派的,林姑娘不可误会了。”
“他哪里正派了,见一个爱一个,无论到哪里都会惹一身情债!”林媚儿没好气的乜了杨牧云一眼。
“人家喜欢他可不是牧云的错,”吴氏玉瑶笑着说道:“要是我年轻个八九岁,也会缠上他呢!”
林媚儿樱唇一撇,“那我就把他藏起来,任谁也见不到他!”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沿着一道长长的石阶来到一处园子里,这里鸟语花香,到处种着奇花异草,一股山泉流淌其中,让人心扉敞亮。
杨牧云领着吴氏玉瑶来到园子一角的一间石屋说道:“阿瑶姐,这就是安排你和阿诚暂时的居处,你看......”
“这里挺好的呀,”吴氏玉瑶目光略一逡巡说道:“感觉就像住在仙境里一样,真是让你费心了。”
“阿瑶姐说哪里话,你满意就好,”杨牧云道:“待会儿还会有人过来服侍你们的饮食起居。”
“这就不必了,我和阿诚都会照顾好自己。”
“阿瑶姐不必客气,你是客人,自然会有人过来好好招待的。”杨牧云说着一拱手,“阿瑶姐如果想要歇息的话,我和媚儿就告辞了。”
“牧云......”吴氏玉瑶欲言又止。
“阿瑶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倒不敢当,”吴氏玉瑶沉吟了片刻说道:“牧云......你当真要离开这里吗?”
“当然,不过不是现在。”
“那......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和阿诚!”吴氏玉瑶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我会的,”杨牧云点点头,“如果阿瑶姐愿意,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带上你们。”
......
从石屋中出来后,林媚儿有些感叹,“没想到一介王妃之尊,竟会流落至此。”
“这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杨牧云说道:“最起码她们远离了宫墙之内的明争暗斗,可以过上安安生生的日子了。”
“现在她们母子不过是颠沛流离,哪里安生了?”林媚儿睨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挺有女人缘的,连带着孩子的女人都心甘情愿的跟你。”
“你可不能乱说,”杨牧云正色道:“我和阿瑶姐之间互相敬重,别无他意。”
“行了,我也没说什么,”林媚儿睇了他一眼道:“只是你舍得离开这里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牧云一皱眉,“释尊前辈并没有要强留我在这里,等我身上的蛊毒一解,那自然是要离开的。”
“啧啧啧......”林媚儿微摇螓首,“我要是你,就心甘情愿的拜那位释尊前辈为师,做他的衣钵传人,这样就能成为下一代的圣殿主人。要知道,圣殿的势力遍及澜沧国、金边、孟艮、木邦、兰纳等地,有信众数百万,圣殿的领袖比之澜沧王可威风多了,而且还有无数美女陪伴。那位叫帕依卡的神姑又为你遴选了一批神姬,我刚去看了,相貌都挺不错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又来取笑我,”杨牧云苦笑着摇头,“前辈已经跟我说了,这些都是误会,他会对下面解释清楚此事,你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行,我不提,可你
要再待下去的话恐怕就不再是误会了,”林媚儿压低声音道:“我想那光头白胡子老儿并不想让你离开。”
林媚儿这句话说的杨牧云心里咯噔一下。
“你不信?”林媚儿向他眨眨眼,“圣殿里的人都称你为少尊,那是把你当成了他们的少主看待,长此以往,你还能摆脱这个身份么?”
“可是......”
“可是什么?”林媚儿打断了他的话道:“那光头白胡子老儿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是蒙在鼓里,我却再清楚不过。他说的话不过是在稳住你,至于用仙竺虫解你身上的蛊毒,不过是籍口而已。谁知道这圣殿里有没有这东西呢?”
杨牧云默然。
“还有,他这么快把吴氏玉瑶母子接来,不过是加了一个留住你的砝码,”林媚儿继续说道:“以你的为人,决不会丢下她们自行离开吧?”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杨牧云皱着眉头问道。
“这太好办了,”林媚儿嘻嘻一笑,“你干脆就大大方方的拜那位光头白胡子老儿为师罢了,反正他早就想收你这个徒弟。这样也可把那对安南王妃母子彻底安顿下来,不用再过那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的日子,这一举数得,岂不是好?”
杨牧云脸色一黑,“你不讥讽我几句,便不舒服吗?”
“岂敢岂敢,”林媚儿笑道:“我不过是在替你着想,你想啊,回到大明,皇上也不会重用你。安南国的仕途也已经绝了,留在这里倒不失为明智之举。男人么,在哪里不能建功立业呢?”说罢吃吃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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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叹了口气,“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留下来,你也不能走,就做我身边的一位神姬吧!”
“呸!”林媚儿啐了一口,俏脸微红,“你身边都那么多女人了,还在乎我一个么?我可不想留在这鬼地方,迟早我都要回到大明去。”
“你都说这是鬼地方了,为何还要撇下我?”杨牧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她道:“要是你不在我身边的话,我迟早会被闷死的。”
林媚儿噗嗤一笑,“油嘴滑舌,怪不得是个女人都会被你骗,你的话原信不得的。”
“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杨牧云一脸严肃,“你想啊,我可是读圣贤书的人,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当一辈子神棍,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好好,杨秀才......”
“是举人,”杨牧云纠正她道:“我这举人可是在开封府考的,货真价实,要不流落至此的话,我还想在京师参加会试,说不定已经中了进士呢!”
“你还在乎这些吗?”林媚儿的眸子霎了霎,“你现在已有官身,还用得着通过科举来进入仕途吗?”
“你不懂的,”杨牧云说道:“要知道朝中百官可都是读书人出身,彼此是要问各自出处的,总不能他们一说自己是一甲二甲的进士 ,而我就报上个举人吧?那岂不很没面子?”嗟然一叹,“今年是大比之年,会试早已结束,再一次可就是三年后了。”他虽然文武双全,可骨子里还以一个读书人自居。
第七百七十八章 秋雨萧瑟
清晨,下起了蒙蒙细雨。九月下旬的安南,雨水打在人身上,透着一股寒意。太后眼望着朦胧的雨雾,更是寒到了心底。自己一行离开蓝山城后,就没有片刻停歇,她虽然居于深宫,但还是能够分辨马车是向北行驶的。黎简禀告过她,相国大人的兵马就在前方,而具体在哪里,却说不清楚。语焉不详的态度带给了她一丝不祥。
“母后,我们这是去哪里?”伏在她身边的黎邦基眼巴巴的向她问道。
阮氏英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对儿子说。
“太后娘娘,”一直坐在前面车驾上的瞿嬷嬷掀开车帘对阮氏英说道:“事情有些不大对头。”
阮氏英目光一转,压低了声音,“瞿嬷嬷,请进来说话。”
瞿嬷嬷抬腿便闪身进到了车厢内,动作很是麻利。
“太后娘娘,”瞿嬷嬷用只能阮氏英听见的声音说道:“黎指挥的行为有些奇怪,一直引着我们向北,却不说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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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去和相国会合吗?”阮氏英轻声叹道。
“话虽如此说,但黎简这个人还是防着点儿好,”瞿嬷嬷道:“相国大人怎会带兵在北边候着咱们呢?”
“你的意思是说黎简并不可靠?”阮氏英蹙了蹙蛾眉。
“太后明鉴,”瞿嬷嬷说道:“他是先王身边的人,平日里与太后娘娘并不亲近,这个时候怎能以身家性命托付呢?”
“哪现在你说怎么办?”
瞿嬷嬷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回身说道:“太后娘娘,不如我们先放慢速度,与他们拉开距离,然后再见机行事。”
阮氏英思忖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
“指挥大人,”一名京抚司校尉来到黎简身边禀道:“不知怎么,太后的车驾放慢了。现在已落后我们数十丈远。”
“哦?”黎简圈转马头眯着眼向后看去,蒙蒙雨雾中,那辆太后与王上专乘的马车离他这里已渐远。他脸色一凝,扬鞭策马疾驰过去。
不多时接近了那辆马车,黎简一勒马缰,向驾车的御者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不跟上来?”
御者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的说道:“路上过于颠簸,太后身体有些不适,让小人慢些驾车。”
“唔,是这样,”黎简侧目对身边的一名校尉说道:“你让前面的弟兄们慢些,不要走得太快。”
那名校尉刚要答应,只见车帘一掀,瞿嬷嬷探出脸来说道:“黎大人,你不用管我们,只管前行便是。”
“那怎么可以?”黎简说道:“下官专门负责太后与王上的安全,若只顾前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下官可是吃罪不起。”朝着那名校尉道:“还不快去,把弟兄们都叫过来。”
“是。”那名校尉策马扬鞭去了。
“黎大人,”瞿嬷嬷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你倒是尽职得很呐!”
“事关太后与王上的安危,下官不敢有丝毫疏忽。”黎简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好,我来问你,我们还要走多久?”瞿嬷嬷目光盯着他问道。
“应该快到了,”黎简避开她的目光说道:“相国大人就在前边不远。”
“应该?不远?”瞿嬷嬷冷笑一声,“看来黎大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看还是停下来掉头回去的好。”
“嬷嬷此言何意?”黎简皱起眉头,“下官一片忠心,蓝山那边已乱,现在回去危险的很......”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瞿嬷嬷冷冷的看着他:“你的忠心还是留给你的新主子吧,我可不能让太后与王上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你走下去。”说着随御者道:“掉头。”
“是。”御者勒转马缰,正要掉头,只见黎简策马拦在前面,“嬷嬷,回去的方向很是危险,万不可去啊!”
“我看是你心虚吧?”瞿嬷嬷瞪视着他,“相国大人这的会在前方迎候太后与王上吗?”
黎简微微一怔,随即说道:“相国大人心系太后与王上的安危,应该已带兵过来了,我们现在......”
“到现在你还不肯讲真话吗?”瞿嬷嬷打断了他的话,抬高了语调说道:“说,究竟是谁让你黎大人这么做的?”
黎简身子一震,正要说话。只听一个悠长的笑道:“黎大人也是一番好心,瞿嬷嬷切莫为难他了。”
瞿嬷嬷脸色一变,只见四周马蹄声踏踏,从道路两边的树丛中钻出无数憧憧人影,正朝这里围了过来。
为首的几人骑着马,身披蓑衣,头戴竹笠,头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貌。
“快,保护太后与王上。”瞿嬷嬷对跟随在马车周围的护卫吩咐道。只见护卫统领打了个手势,数十名护卫把马车围在中间,拔刀出鞘应对围上来的人,一旁的庄敬惊叫出声。这是阮氏英跟黎简离开蓝山城时带的贴身护卫。护卫统领来自阮家亲族,叫阮山,对阮氏英忠心耿耿。
“瞿嬷嬷何必紧张呢?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拔刀相向?”中间那个骑在马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且年轻的脸孔。
“黎宜民?”瞿嬷嬷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惊动了马车里的人,阮氏英和黎邦基掀开车帘向外看去,骑在马上的那个青年果然是黎宜民。
“母后,”黎邦基像见了鬼一般问自己的母亲,“您不是说他死了吗......”话未说完,便被阮氏英伸手捂住了嘴。
“快回到车里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呃。”黎邦基乖乖的退回到车厢里。
“谅山君真是好手段,”阮氏英缓缓自车内站起身来,目光瞪视着黎宜民道:“以假死的手段瞒过了本宫与所有人,现在又领着人站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太后容禀,”黎宜民脸上挂着微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君是来救驾的,听说太后与三弟遇上了危难,因此特意带人赶来,应该还不迟吧?”
“不迟,来的正好,”阮氏英的目光向黎简看去,“黎指挥,我看你根本不是要把本宫与王上带去跟相国会合,而是交给他吧?”
黎简一言不发,垂首退至一边。
“你怎么不说话?”阮氏英的目光紧盯着他,“你是在先王灵前拥立我儿继位的,这些你都忘了么?而你现在竟与叛贼沆瀣一气,他日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去见先王?”
黎简的身子微颤了一下,仍是默然不语。
“太后怕是误会了,”黎宜民笑道:“本君是特来恭迎太后与三弟回京的,黎大人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阮氏英目光一闪,“黎宜民,你不必在本宫面前惺惺作态,你在打什么主意本宫清楚得很。可惜啊,群臣已拥立我儿为王,你要敢对本宫和王上不
利,就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公道自在人心,太后何必在此作口舌之争呢?”黎宜民面色平淡的说道:“父王的死甚是蹊跷,若是真相揭晓出来,怕是太后会无话可说吧?”
“黎宜民,你这是什么意思?”阮氏英怒道:“你这话不怕有辱你父王的在天之灵吗?”
“无法面对父王在天之灵的应该是你吧?”黎宜民的声音虽不大,可每个在场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诱引他人之妇入宫迷惑父王,尔后指使人将父王谋害于阮廌家中......”
“你胡说!”阮氏英尖声叫道。忽然一道闪电劈来,发出震耳的响声。
黎宜民抬头望了一眼仍旧阴云密布的天空,轻笑一声说道:“太后之言不怕被雷劈吗?我既然敢当着太后的面提起此事,就是掌握了证据。太后可敢看么?”
“什么证据?”
黎宜民拍了拍手,只见人丛中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头戴竹笠,虽身披蓑衣,但仍掩不住身材婀娜。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那人缓缓摘下戴在头上的竹笠,露出了一张极为俏丽的容颜。
“阮露?”阮氏英像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你......你怎么会还活着?”
阮露的俏目中满是怨恨的目光,语带嘲讽的对阮氏英说道:“没想到吧?其实被斩杀在升龙江边的不是我,我活着,就是想亲眼看一看你的下场。”
“不会的,不会的,”阮氏英喃喃说道,目光瞥向一旁瑟缩成一团的庄敬,“你不是说亲眼看着阮廌一家被尽数斩首了吗?怎么这个贱人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
“老奴......老奴也不知道啊!”庄敬哭丧着脸说道。
“是你,”阮露指着阮氏英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你指派杀手谋害了王上,还嫁祸给我们一家,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自己的儿子坐上王位。”
“你血口喷人,”阮氏英脸上的肌肉变得有些扭曲,看向黎宜民的目光如欲喷出火来,“本宫明白了,一切都是由你暗中谋划,利用这个贱人来算计本宫,你......你好狠!”
“太后不必激动,”黎宜民淡淡的说道:“我说过,一切自有公论。本君也不会为难太后与三弟,现在就请你们随我回京吧!”
“你是什么东西,也来胁迫本宫?”阮氏英眼中发出慑人的光芒,“本宫若是不依你之言呢?”
黎宜民嘴角微微一翘,“眼下的情形恐怕由不得太后了,若你一意孤行,本君就只有得罪了。”
“你敢!”阮氏英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影箭一般的朝黎宜民飞去,一道寒芒迎面刺到。
“叮——”的一声,这一暴击被黎宜民身边一人挡下。
两人落下地来,袭击之人是阮氏英身边的瞿嬷嬷。她锐利的目光扫向黎宜民,“谁敢对太后无礼,我就杀了他。”
挡她一击的那人摘下头上竹笠,露出一张鹰隼一样的面孔,正是黎宜民的贴身心腹之一的范屯,他冷冷道:“想动我家主人,先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太后,”黎宜民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你当真是要让本君动粗吗?”
阮氏英大笑,笑声在雨中显得有些凄厉,“黎宜民,你不是一直想要本宫的命吗?那你现在就尽管来拿,否则,这大越的王位就永远轮不到你做。”
黎宜民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
第七百七十九章 雨中追杀
雨幕中,刀光闪烁,双方的人影搅在一起,铿锵的金铁交鸣声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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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云,来,你看看,”白须老人笑着将一个黑色瓦罐递给站在一侧的杨牧云,“这里面便是仙竺虫了。”
“哦?”杨牧云双眉一轩,伸手接过了瓦罐。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急着去打开盖子。
“怎么?”白须老人笑了笑,“还不打开么?不亲眼看一下,又怎知我有没有诓你?”
“前辈说笑了,”杨牧云道:“在下只是不知该如何打开而已。”
白须老人的嘴角微微一翘,伸手打开了盖子。
一道璀璨的光芒自瓦罐中透了出来。
杨牧云探目看去,只见瓦罐中的是一只形状怪异的虫子,有些像蝉,却比蝉大一些,两只眼睛有如两颗红宝石,发着红光。翅膀是透明的,振动的时候,泛着七彩的光。
“这便是仙竺虫吗?”杨牧云惊异的问道:“果然非比寻常。”
“那是自然,”白须老人拈须笑道:“此物在我澜沧国可是一件神物,等闲人终其一生也无缘谋其一面,在圣殿,也不过仅此一只而已。”
“哦?”杨牧云眉尖一挑,“仙竺虫如此珍贵,拿来医在下身上的蛊毒实在是太可惜了。”
“牧云不必拿言语试探于我,”白须老人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既答应用仙竺虫医你身上的蛊毒,就决不食言。”
“可在下却受之有愧啊!”杨牧云叹道:“在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用它解毒实在是有点儿暴殄天物啊!”
“牧云此话从何说起啊?”白须老人面容一肃说道:“说起来你也是帮了我大忙的,就算你我之间不念一点儿交情的话,这也是你应得的酬劳。”
“呃,”杨牧云目光一转,“前辈真的没有什么条件吗?”
“有,”白须老人望着他道:“但是牧云你能够答应吗?”见他沉默不语,遂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心,等你身上的毒解了,我自会让你离去。决不会强留你的。”
“但圣殿里的人都叫我少尊大人,不知何意?”
“他们要叫随他们叫去,”白须老人笑道:“若你离开了,他们还叫个什么?”
“嗯。”见白须老人回答的如此坦荡,杨牧云心下也释然了,“那些姑娘们......”
“她们喜欢缠着你就暂时依着她们吧,我这儿也落个清静,”白须老人说道:“年少貌美的女孩子总是喜欢少年才俊的......”看向一旁的林媚儿,“林姑娘不会介意吧?”
林媚儿樱唇一撇,“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管他作什么?”
“真的?”白须老人白眉一挑笑道:“要真是这样?林姑娘那晚又何必破坏牧云的好事呢?”
林媚儿俏脸一红,随即柳眉一竖,“前辈你还好意思说,就算是男人,你也不好坏人清白的。”
“噗——”白须老人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面色古怪的看着杨牧云道:“原来在林姑娘眼里牧云你是如此的洁身自好,看来是我做的有些莽撞了。”
杨牧云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起来,转移开话题说道:“前辈如此割爱,在下便受了。只是之前前辈说在月圆之夜使用这仙竺虫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可现在已过了十五之期......”
“不碍的,”白须老人摆摆手道:“十五那几日阴雨连绵,不好使用这仙竺虫,而现在云收雨歇,天色放晴,虽圆月有缺,可光芒皎皎,正好将仙竺虫置于月下使之振奋。牧云你准备准备,今晚我们就开始,你看如何?”
“噢,”杨牧云脸色兴奋起来,“今晚么?那太好了,不知我要如何准备?”
“养足精神即可,”白须老人目光看向林媚儿,“不过我这里还需林姑娘助一臂之力。”
“我?”林媚儿讶然道:“你们之间的事,要我作什么?”
“需要你在旁护法啊!”白须老人笑道:“用仙竺虫化解这蛊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还需要我运功才行。这个时候没人在旁边护法怎么行?”
“那你不会找别人吗?”林媚儿没好气的说道:“前辈在这圣殿里有这么多手下听命,其中的武功好手不少,让他们在旁护持岂不更为妥当?”
“可牧云他在这里最信任的人是你,”白须老人说道:“有你在身边他能够更能安的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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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白须老人的那间石室里出来,杨牧云一直皱眉不语。
“你怎么了?”林媚儿忍不住问道:“前辈已经着手安排今晚用仙竺虫解你身上的蛊毒,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可能是好事来得太快了吧,我一时没缓过神来,”杨牧云耸耸肩叹道:“一年多了......整整一年多了,我还以为身上的蛊毒再也解不了了呢!”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勾引人家小姑娘,”林媚儿瞪了他一眼说道:“尤其是苗人女子,最好离她们远些,否则有的让你受的。”
“这可怪不得我,”杨牧云想起一年多以前在扬州府高邮县清水潭镇的平安客栈里发生的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一时好心而已,怕她被人伤到,所以才出手相助,不想......”
“不想人家缠上了你,是么?”林媚儿白了他一眼道:“那个苗人小姑娘长得漂亮吗?”
“唔,这个......宁公子还有你师兄冷一飞他们都见过的,你可以去问问他们。”杨牧云吞吞吐吐的说道。
“你不愿说就算了,拿我师兄当什么挡箭牌?”林媚儿嗔道。见他一脸尴尬的样子,便道:“行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也希望你引以为戒!”
“那是那是,”杨牧云举起一只手像是在赌咒发誓,“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踏入苗地一步。”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林媚儿噗嗤一笑,“你个呆子,向我发这个誓作什么?再说就算你一辈子不踏入苗地,难道人家不会找上门来吗?到时看你怎么办?”
杨牧云一愕。
这时一阵少女的欢笑声传来,林媚儿秀眉一蹙,“她们来了,你还是避一避吧?前辈要你养精蓄锐,天黑时到他那里去,你可不要再拈花惹草了。”
“嗯,”杨牧云使劲点了点头,朝她眨眨眼,“我不惹她们,专门惹你行了吧?”
林媚儿啐了一口,“油嘴滑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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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这边还下着雨。泥泞的道路上,几个人影在不停的向前飞奔,后面一大群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剑紧追不舍。弓弦声响处,一支支羽箭发着尖厉的啸声朝前边的人飞去,不断有人中箭倒下,鲜血和混浊的雨水混在一起,溅起又落下。
“咻——
”又一支利箭闪电般的刺入前方一个人的后心,那人身子一晃,脚步慢了下来。
“阮统领?你怎么样了?”前边一穿着孝衣的女子回身惊问道。
那人咬了咬牙,手中刀拄于地上,对那女子喊道:“太后,快走,不要管我......”
一个年长女子也推了那女子一把,“太后娘娘,不能停下,赶快走啊!”
孝衣女子的泪眼模糊中,就见那人大吼一声,挥舞着手中刀向后面的追兵杀去。刀光闪处,鲜血飞溅,他虽然奋力砍倒几人,但有更多的兵刃招呼在他的身上,雨雾中,他的身影晃了晃,终于倒下。
那孝衣女子拉着一个半大孩子,被一年长女子扶着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和身边不住减少的护卫保护下,拼了命的向前狂奔。
孝衣女子便是安南国太后阮氏英,身边的半大孩子是黎邦基,扶着她的年长女子是瞿嬷嬷,而那个回身杀入追兵阵中并最终倒下的是她的护卫统领阮山。
之前一场大战,由于黎宜民一方人手众多,将他们围起来厮杀,眼见己方的人一个个倒下。瞿嬷嬷和阮山拼死护卫着阮氏英和黎邦基杀出重围,向着一条崎岖难行的小路上奔去。一路上,黎宜民的手下在后面不住的放箭,将他们身边本就所剩不多的护卫一一射杀。
瞿嬷嬷保护阮氏英母子冲进一处山上的密林当中,让仅剩的几名护卫引开追兵,她们向密林深处奔去。
渐渐的,后面追兵的声音弱了下来,直到完全消失。
阮氏英实在有些跑不动了,只觉这一天跑的路比一辈子跑的都长。
瞿嬷嬷还在她身边说道:“太后娘娘,不能停啊,追兵还在后面,您这一停,黎宜民的人就又上来了。”她只有咬着牙硬撑着向前疾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雨似乎也下得小了些。三人在密林中漫无目的的奔走,不知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太后娘娘,您看,”瞿嬷嬷指着前方说道:“那里好像有个山洞,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歇歇。”
“哦?”阮氏英精神一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前面草木掩映处,黑魆魆的露出个洞口。
“阿基,再坚持一下,”她鼓励儿子道:“等进到洞里我们就可以歇息了。”
“嗯......”黎邦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
这座山洞并不甚深,但足够三人容身了。黎邦基一进入山洞便一头倒在地上。
“瞿嬷嬷,”阮氏英问道:“你那里有火石吗?赶快生一堆火,本宫和阿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瞿嬷嬷却摇摇头说道:“不能生火。”
“为什么?”
“一生火就会把黎宜民的人引来,”瞿嬷嬷解释道:“那样的话太后娘娘和王上就危险了。”
阮氏英目光一黯,无奈的俯下身去把黎邦基拉起搂在怀里。
“阿基,你忍一下,等我们安全了......”忽然惊叫一声。
瞿嬷嬷听得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太后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阿基......阿基他这里中了一箭。”阮氏英颤声道。
“让老身看看。”瞿嬷嬷上前一摸,果然,黎邦基的右胁下中了一箭,箭头斜斜的穿入他的两肋间。
第七百八十章 悲风苦雨
箭头入得并不深,应该不致命。但对黎邦基这样一位自小在宫中养尊处优的王子来说,却不容乐观,何况在雨中跑了这么久。
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没有血色,呼吸微弱,看起来命悬一线。在母亲的呼叫声中,他的眼睛很费劲的睁开一线,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了一句,“阿娘,我冷......”
“好,你等着,阿娘马上给你生火。”阮氏英赶紧到洞外去找柴禾。
“太后娘娘......”
瞿嬷嬷话还未说完便被阮氏英厉声打断,“要是现在不生火,阿基就要撑不住了,黎宜民的人要来便让他们来吧!”
瞿嬷嬷摇头叹息,仔细去察看黎邦基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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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山城的纷乱形势渐渐平息了下去。
阮炽急如星火的率兵进城,向阮氏英和黎邦基的住处驰来。
所有王室成员都被安置在蓝山府衙。一进府衙大门,阮炽就看见大火扑灭后房屋颓败的景象,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立即冲向阮氏英母子居住的后园。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阮炽的心一沉,吩咐左右,“快,快去找太后与王上。”兵将们立刻行动起来。不多会儿,只见神勇卫都统制陈克安押来一名太监仍到阮炽面前。
“相国大人,”陈克安拱手道:“末将都找遍了,没有太后与王上的踪迹,这个人是侍候王上的,所以末将就把他带来了。”
阮炽不由分说抓起那太监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说,太后与王上在哪里?”
那太监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说道:“相、相国大人......太后与王上出城去找您了,您......您没有遇见么?”
阮炽心一紧,厉声道:“太后与王上什么时候出城的?”
“在......在天还不亮的时候,”那太监哆嗦着嘴唇,“小的忙着救火,没能跟太后与王上一起走。”
阮炽头只觉嗡的一下,差点儿没有站稳。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喝问道:“跟太后与王上一起走的还有谁?”
“小的只顾救火,没......没仔细看。”
阮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左右道:“黎简黎指挥使呢?他在哪里?快让他来见本相。”
“禀报相国大人,”陈克安道:“黎指挥使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他去哪儿了?”
“这......”陈克安踌躇了片刻道:“末将不知,不但他不见了,连他手下京抚司的人末将也没见到半个。”
阮炽脸色一变,“不好,陈统制,快集合人马,我们赶紧分几路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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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升起来了,驱散了洞内的潮湿和阴寒。为了不致于让人发现这里的火光,瞿嬷嬷拿剑砍下几丛树枝简单遮掩了一下洞口。
阮氏英抱着黎邦基离火堆近了些,火光的映照下,黎邦基的身子开始发烫,嘴唇干裂发紫,嘴里不住的叫着,
“水,水......”
瞿嬷嬷掬了一捧雨水进来,凑进黎邦基的嘴边刚喂他喝了一口,就见他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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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她目光一凝,见黎邦基咳出一口血来,血迹黑紫。
阮氏英也被惊到了,与瞿嬷嬷对视一眼,“难道箭头有毒?”
两人赶紧朝黎邦基的伤处看去。只见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瞿嬷嬷面色凝重起来,伸手在他的伤处按了按,伤口周围开始发硬。阮氏英在一旁紧张的问道:“瞿嬷嬷,阿基中的是什么毒,可要紧吗?”
瞿嬷嬷叹息一声,“这箭头上抹的是金吻钩之毒,此物毒性甚烈,在加上王上跟着太后娘娘一阵剧烈狂奔,毒液沿着血脉已扩散至全身......”
听了这一番话,阮氏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从头顶寒到了脚底,声音颤抖的问道吗:“瞿嬷嬷,你说阿基还有救吗?”
瞿嬷嬷摇摇头没有说话,脸色因沮丧而变得沉重。
阮氏英看着她那副神情,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凝固了,怔怔看着怀里的儿子,喃喃道:“阿基......阿基你不会有事的......”抱着他站起身望向洞外黑沉沉的夜色,突然发狂似的说了一句,“我去找黎宜民,我会求他救救阿基......就算把王位给他也没关系......”
“王后娘娘,”瞿嬷嬷拉住她道:“你出去找到他也没用的,王上身中的毒已入心脉,已经没救了。黎宜民就是拿出解药,也无法救王上一命了,您......”
“走开——”阮氏英甩脱了她的手,尖厉的声音叫道:“你救不了阿基,我就找别人救他。”步履蹒跚的出了山洞。瞿嬷嬷只得默默的跟在后面。
外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星光,阮氏英抱着黎邦基漫无目的的走着,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一个踉跄,她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太后娘娘......”瞿嬷嬷一惊,赶紧上前去扶,却见黎邦基扒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有些异样。忙去探他鼻端,已没了一丝气息。心一沉,又去摸他胸口,触手冰凉,心跳也已停止。
“太后娘娘,”瞿嬷嬷一脸抽搐的看向阮氏英,“王上......王上他已经......已经没有生气了。”最后几个字她用尽力气说完,就见阮氏英叱道:“胡说,阿基......阿基他没有死。”蓦然格格一阵惨笑,尖声大叫道:“黎宜民,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只要你救阿基,我就把大越的王位交给你,你快出来啊......”
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可四周惊悄悄的,没有一声回响。仿佛黎宜民和他的手下已经人间蒸发了一般。
连喊了几声,周围依然一片寂静。瞿嬷嬷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心痛。“太后娘娘......”她才开口说了一句声音便被哽住了。
阮氏英呜呜哭了起来,不住用手锤打着地面,“黎宜民,你为什么还不出来,你快出来啊......”
瞿嬷嬷抱住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母亲
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心里该有多痛苦,她是明白的。阮氏英在这个儿子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期望,现在黎邦基死了,一切念想都灰飞烟灭。
“太后娘娘,您也不要太伤心了......”瞿嬷嬷刚说出这句话时就觉阮氏英的身子一晃,脸色有些异样。不由大惊失色,“太后娘娘,您......您不可以这样......”入眼处,在阮氏英的心口,插着一柄雪亮的匕首。
“瞿嬷嬷,”阮氏英惨笑一声,眼中闪现出无比的凄凉,“阿基不在了,我会去陪他,你不必担心。”
“太后娘娘,”泪水已模糊了瞿嬷嬷的双眼,“您为何如此想不开啊?这要是让相国大人知道了,我......”
“瞿嬷嬷......”阮氏英很费力的握住了她的手,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句话,“阿基不在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也没有了,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受那个黎宜民的羞辱吗?”眼中的神彩渐渐消散,“与其那样,还不如结果了自己......瞿嬷嬷,请替我转告相国,就说我......说我不能陪再他走下去了。请他原谅我这个女儿......”说着渐渐没了声息。
“太后娘娘......”瞿嬷嬷的哭嚎声响起,在夜色中远远的传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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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思诚大睁着一双眼睛,站在一间石室外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阿娘,”他看看立于自己身侧的吴氏玉瑶,“师父他不会有事的,对么?”
吴氏玉瑶摸摸他的头,用沉静的语气说道:“你师父本事这么大,每每都能化险为夷。老前辈不过是为他解毒而已,又能有什么事?”话虽如此说,但摸他头的手还是抖了一下。
在这母子俩的旁边,站着一群少女,她们俏丽的脸上也显现出些许不安。
“黛薇姐姐,”一位少女摇着她身边另一位少女的手臂道:“释尊大人和少尊大人要多久才能出来呀?”
“我怎么知道?”那位少女微摇螓首,朝她眨眨眼,“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可不敢。”先前的少女吐吐舌头。
“这有什么不敢的?”一位鬓边插着一朵紫花的少女蹙着秀眉说道:“我们可都是服侍少尊大人的神姬,凭什么林媚儿可以进去,我们就不能进去?”
“她的身份可不一般,”一位头戴花环的少女说道:“听说之前就跟少尊大人在一起了,你没见少尊大人看她的眼色都跟我们不一样嘛!”
“这有什么了不起,”一位头上插着一朵红花的少女挺起了丰满的酥胸,不服气的说道:“我就不信少尊大人的目光会一直盯在她身上不放。”
“恩琴说的是,”头戴花环的少女吃吃笑着说道:“等少尊大人一出来呀,就让你第一个陪他,好不好?”
红花少女俏脸一热,却下巴一扬,“那说好了,你们谁都不能跟我抢。”
少女们笑成一团,其中一个少女笑道:“我们都答应了也不成呐,过不了林媚儿那一关有什么用?”
第七百八十一章 武功尽去
石室内,雾气蒸腾,杨牧云已脱去上身衣衫,闭目而坐。白须老人站在他身后,伸出手掌放在他的天灵盖上。
林媚儿一脸紧张,双手紧紧握住藏在袖口里的精钢峨嵋双刺。
白须老人侧目向她一笑,淡淡说了句,“放心,本尊是在救他,并不是要害他。”
可这句话并没有让林媚儿放松半分,双眸依然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他。
白须老人屏息凝气,将体内的功力通过双掌传入杨牧云体内,不一会儿,杨牧云全身皮肤泛红,头顶缓缓升腾起一片薄薄的雾。
白须老人手掌在他后脑轻轻拍了一下,杨牧云的嘴慢慢张开了。石室内响起了一阵吱吱的鸣叫,林媚儿的目光循着叫声看去,只见一只蝉一样的东西飞起,绕着杨牧云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然后飞进了他的嘴里。她看得分明,确实是之前见过的仙竺虫。
白须老人的双手又在杨牧云的头顶运起功来,他张开的嘴又慢慢闭上了。
之后不到一柱香的时分,杨牧云的身子不住颤抖,额头上、颈下、胸前都渗出了斗大的汗珠,不一会儿全身便大汗淋漓。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
“牧云——”林媚儿一惊,赶紧上前仔细察看情况。伸手探去,只觉触手冰凉,吓了一跳,抬眼望向白须老人,“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白须老人眉头紧皱,脸上显现出沮丧之色,“牧云身上的蛊毒甚烈,虽有仙竺虫进入体内化解,但终究没能抵受住毒性反噬......”叹了口气,“林姑娘,本尊无能为力,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吧!”
林媚儿娇躯一震,感觉整个人像是都掉进了冰窟里,禁不住潸然泪下,将杨牧云紧紧抱在怀里,“怎么会这样?前辈不是说仙竺虫能够解他身上的蛊毒吗?前辈,我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白须老人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林姑娘,我已尽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解毒是有风险的,牧云他如果挺不过去,那就......”说到这儿便顿住了。
“不——”林媚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的落了下来,抱着杨牧云的双臂又紧了紧,“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不会......”
“好冷......”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际。
林媚儿心中一喜,垂首看去,只见杨牧云的嘴唇微动了一下。
“你怎么样?”她急忙问了一句,可却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你不能松开他,”白须老人在一旁说道:“他现在体温很低,随时可能会停止呼吸的。”
“那怎么办?”
“你就这样抱着他吧,或许会有转机。”白须老人说罢缓缓转过身,出了石室。
“前辈......”林媚儿叫之不及,只有紧紧抱住杨牧云的身体,希望他能够苏醒过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媚儿感觉杨牧云的身体渐渐变暖,心脏也开始跳动起来,一阵喜悦袭上心头,“看来牧云他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再过一会儿就应该醒了。”
杨牧云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全身发烫。
“好热——”杨牧云推开了林媚儿,伸手朝胸口抓去,片刻之间便抓出
道道血痕。
“牧云,你怎么了?”林媚儿惊问:“你疯了吗?”想要去阻止他。却见他嗬嗬连声,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的纤腰。
一股浓浓炽热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林媚儿还未做出反应,便被他扑倒在地上。
林媚儿的一颗心差点儿没有腔子里跳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扑倒压在身下。不安的抬眼看去,只见杨牧云脸颊赤红,双目充血,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你......”林媚儿刚吐出一个字樱唇便被堵住了,杨牧云的嘴唇与她的双唇紧紧的贴在一起,双手很不老实的向她身上摸去。
林媚儿想推开他,但却全身酸软无力,这种奇怪的感觉并未让她产生抗拒。“嗤——”杨牧云撕开了她的衣襟,双手触摸到了她身上柔滑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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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身子感觉阵阵发烫,双手不自禁的勾住了杨牧云的脖颈,两个人的身体渐渐融合在一起,不住翻滚......
......
杨牧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水里游,水的温度越来越高,游在其中浑身暖洋洋的,而且还出了一身大汗。之后感觉全身虚脱......一睁眼,自己还是身处在那间石室中,而白须老人却不知去向。石室内的灯光昏昏然,似乎随时都能熄灭。一阵寒意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一丝不挂,目光扫处,身边还有一人,也是全身赤裸不着寸缕。
“林媚儿?”杨牧云惊声叫道。
林媚儿凹凸有致的白嫩娇躯微微一动,妩媚的俏脸娇羞无限的看着他,“你......你醒了?”
“嗯。”杨牧云忙把目光转向一边,“你快穿上衣服。”
林媚儿顿觉自己脸颊发烫,依言穿好了衣衫。
“我......我没对你做什么吧?”杨牧云问这句话时声音有些发抖。
林媚儿咬了咬樱唇没有说话。
杨牧云心一沉,深吸一口气准备运功,可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道。一阵凉意袭上心头,他又运了几次,可丹田内空空荡荡,历经数年蓄积的内劲已不知去了哪里?
“你怎么了?”见他脸色有些不对,林媚儿开口问道。
“我是不是和你......和你做了一些什么?”杨牧云吁了一口长气叹道。
“牧云......”林媚儿默默的把螓首靠在他的肩头,“只要你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担心你......担心你不会醒来?”
“前辈呢?”杨牧云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以为你没救了,便出去了,”林媚儿唇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意,“你能醒来,我真的很高兴。”
杨牧云脸色木然的站起身,向石室外走去。
“牧云,你......”林媚儿在身后叫他,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出了石室。
“少尊大人大人出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守候在石室外的少女们呼喇一下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这问那。
杨牧云阴沉着脸,对她们的话语声充耳不闻,分开她们走向远处。
“师父、师父......”黎思诚在后面叫着他也没用听见。
“阿娘,师父
他这是怎么了?”黎思诚不解的问道。
吴氏玉瑶微微摇头,“你师父他心情看起来有些不好,你就别扰乱他了。”
......
“唰——”杨牧云手里挥舞着一条粗大的木棍朝一根手臂般粗的树枝劈下,“啪——”的一声树枝没断,反而震的他手臂发麻。
杨牧云脸上肌肉一阵抖动,扔掉手中的木棍,忽然发疯似的举起双拳朝一棵树干上擂去,不一会儿拳头上已是斑斑血迹。
“牧云,你疯了吗?”林媚儿上前拦住他。
“你走开,”杨牧云一把推开她,嘴角一阵抽搐,大声吼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知不知道?我全身的功力全部都消失了,我......我再也使不出武功了。”鼻子一酸,掩面离去。
“牧云......”林媚儿紧紧追了上去。
......
不远处,一些人正目睹着这一切。
白须老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眼中未现丝毫波澜。他的身后,站着八个人,这些人中有男有女,而且年龄看起来都不小了。
“释尊大人,”一位身材高瘦的老者说道:“杨牧云的功力看起来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须老人淡淡一笑,“他之前所练的武功是不能亲近女色的,否则会功力全失。”
“怪不得我精心挑选的神姬他连碰都不碰,原来是这个道理。”说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子,就是把杨牧云从勐苏瓦带到圣殿的神姑帕依卡,她目光微动,“释尊大人,那他现在可是与那姓林的女娃子有了男女之事,对吗?”
白须老人微微点了点头。
“那他身上的蛊毒......”
“他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白须老人说道。
“释尊大人,”帕依卡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了他,我圣殿牺牲了唯一的一只仙竺虫,这样做值得吗?”
“帕依卡,”白须老人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严厉,“他可是你们的少尊,今后是要成为圣殿之主的,别说一只仙竺虫,就算是献出你们的命,你们也不能有丝毫犹豫。”
“释尊大人,”一位面相方正的老者说道:“您如何选定继承人,我们只有遵从。可您为何会选一个明人呢?他可不是圣殿的信众,让一个对我们圣殿没有信仰的人作为您的继任者,这......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吧?”
“你们都是这样认为么?”白须老人的目光向在场的人脸上一一扫去,众人皆默然。
“你们要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本尊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白须老人一脸威严的说道:“因为他是神象选定的人。”
众人闻听皆身子一震。
“你们现在还有质疑吗?”白须老人的目光变得凝重,“要知道当年本尊选定纳苏为少尊时,神象并没有对他进行参拜,所以本尊遭受一场劫难。而神象心甘情愿的匍匐在杨牧云的脚下,这不是神的旨意么?难道本尊要逆天而行?”
“可是释尊大人,”一位身体圆胖、颔下无须的老者说道:“那杨牧云并不愿拜您为师,也不愿当我们的少尊大人。”
“那就慢慢感化他,”白须老人说道:“本尊相信他会成为我的弟子。”
第七百八十二章 去意已定
“他也会成为我圣殿一代有为的释尊。”白须老人语音铿锵,使得所有人不再有异议。
“释尊大人,”帕依卡迟疑了片刻说道:“少尊大人他不亲近那些神姬,这可大大不妥。她们可都是各部落和城邦的头人和城主精心遴选呈贡给圣殿的,其中有些还是头人和城主的女儿,要是受了冷落,可不大好,而且她们是要为他诞下子嗣加以抚养并送回各部落担任重要职司的,这样才能巩固我们圣殿在广大部落和城邦中的影响力,可他......”
“这你不用担心,”白须老人呵呵一笑,打断了她的话道:“牧云刚当上少尊,而且才十六岁,年轻人么,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是。”帕依卡有些无奈的点头应道:“后面还有一批别的部落和城邦呈送来的神姬,是否要把她们先遣送回去?”
“不必了,”白须老人说道:“让她们统统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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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发疯般的一阵狂奔,忽然发现前面已没有了路,一条断崖横在自己眼前,他略微一怔,脚下的步伐并没有因此而稍缓,眼看就要坠下断崖。手臂猛然一紧,一股大力把他扯得向后飞了出去。
双脚落地时他才发现是林媚儿把他扯离了断崖。
“你这人有什么想不开的?”林媚儿急道:“我都没说什么,你却要寻死觅活的。”
杨牧云喘着粗气,两眼通红,惨白的脸色一阵抽搐,“我的武功被废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就跟一个平常人没什么两样,连拿起一个棍子都很费劲......”
“那又怎么样?”林媚儿打断他的话道:“最起码你人还活着,就因为这个你就要跳崖么?”
“我......”
林媚儿紧紧抱住了他,似乎怕他再想不开去寻短见,在他耳边说道:“牧云,你想开些,没了武功我陪着你,我会永远都陪着你,保护你,一时一刻也不分开。”目光深深的看着他,却见他脸色变幻,面现痛苦之色。
“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放!”
“咳......你再不放开我就喘不过气了。”
林媚儿:“......”咬了咬嘴唇松开了手臂。
杨牧云猛吸几口气,伸手扶住了崖边的一块巨石。
林媚儿挡在他身前,默默的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跳下去的,”杨牧云缓缓抬起头说道:“再说跳下去也不一定会死,一年前在庐州我就跳过一次。”
“是跟永清公主跳的么?”林媚儿说道:“她也跟我提起过那事,她说那次要不是你,她或许就死了。”
“我跟她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杨牧云苦笑,“我真希望那次救她的不是我。”
“为什么?”林媚儿朝他眨眨眼,“你不想当驸马爷么?那是许多人修都修不来的福气。”
“你就不要讽刺我了,”杨牧云摇摇头,“皇上要是有此意的话,就不会把我一贬再贬。我已是成过亲的人了,怎还有资格跟公主喜结连理?”
“你......从来没碰过梦楠姐和陈紫苏,对不对?”林媚儿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杨牧云身子一震,默不作声。
“你练的功夫是不能够跟女人做那个事情的,是么?”林媚儿说出这话时脸已经红了,螓首也微微低了下去。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杨牧云脸色一黯,“我所练的功夫已经被你破了。”
“我当时是为了救你,”林媚儿抬起俏脸看着他,“你当时浑身冰冷,我真怕你......怕你不会再醒过来。”
“那前辈呢?”
“他觉得你无法再挺过来,便出去了。”
听了这一番话,杨牧云一阵沉默,半晌方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你不要这么说,”林媚儿有些忸怩,“让你失去了武功,我很是过意不去。”
“可我毕竟留下了
性命,”杨牧云眼中带着些许伤感,“人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那......你的武功还可以从头练起么?”林媚儿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易心经内功只适合童男练习,而我......我让师父他老人家失望了。”
“那你练这功夫难道一辈子都不可以亲近女人么?”
“如果能够练成那就没有任何禁忌了,可惜我离练成还差得远。”杨牧云叹了口气,看着她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很是抱歉!”
林媚儿微摇螓首,一张白玉般的俏脸变得更红了,“其实你不必对我心怀歉意,我......我心里一直喜欢你,能够和你......和你在一起,我很是高兴。”
“可......可我已成过亲,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林媚儿嫣然一笑,抚了一下鬓边的秀发说道:“那你会娶我吗?”
杨牧云使劲的点了下头,“会的,我会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以正妻之礼待你......唔,你做什么?”他话还未说完,林媚儿那柔软的樱唇紧紧的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两个人紧紧的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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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山城外,阮炽怔怔的看着阮氏英和黎邦基两人的遗体,两行混浊的眼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相国大人,请您节哀顺变,”瞿嬷嬷在他身旁说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下一步该怎么办,您一定要好好思量啊!”
“我能怎么办?”阮炽哀叹一声,“有太后和王上在,我就可以竖起一面旗帜,号召有志之士共讨叛贼,现在她们都不在了,我拿什么去整合人心呢?”
“裴贵人和他的儿子黎克昌不是也在这儿么?”瞿嬷嬷说道:“不如相国大人拥立黎克昌为王,和那杀千刀的黎宜民死磕到底,太后娘娘和王上可不能白白被他害死啊!”
“黎克昌和那黎宜民一样都是庶出,”阮炽连连摇头道:“在黎宜民这个长兄面前,黎克昌是没有多少影响力的。我纵然拥立他为王,恐怕响应的人也寥寥无几。”
“那相国大人觉得该当如何?”瞿嬷嬷皱着眉问道。
“或许这就是天意,”阮炽神情沮丧的叹了口气,“本相会把太后与王上好生安葬,然后......”顿了顿,目光一凝,“本官会率领这里的所有人回东京去。”
“相国大人这是要向黎宜民投降么?”瞿嬷嬷惊道:“不可啊,太后娘娘和王上就是死于黎宜民之手,您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她们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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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势已去,事不可再为,”阮炽颓然说道:“一味顽抗下去,不过多伤人命,于事无补而已。瞿嬷嬷,你当真要眼看太后与王上死无葬身之地吗?本相现在去投诚的话,还能给她们请个祀号,得以安葬蓝山。要是本相不低这个头,黎宜民会让她们曝尸荒野的......”
“相国大人真以为黎宜民会放过你么?”瞿嬷嬷冷笑。
阮炽惨笑一声,“本相是生是死早已不萦于怀,能够让更多的人留得性命也就算是本相积的最后一份功德吧!”
“那老身就请相国大人好自为之吧,”瞿嬷嬷鄙夷的看了他几眼说道:“不管如何,老身是一定要为太后娘娘和王上报仇的,告辞!”说罢一转身,便迅速消失了。
阮炽目光呆滞,良久方又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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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须老人正在石室内闭目静坐,蓦然他睁开了眼,嘴角稍稍一翘,开口说道:“进来吧!”
石室的门缓缓打开,杨牧云走了进来。
“坐。”白须老人点头示意。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对吧?”杨牧云并不就坐,目光瞪视着他。“也知道我会问你什么。”
白须老人微微一笑,“你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从此不必担心会再复发。”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杨牧云抿了抿嘴唇,“你替我解毒时要林媚儿守在旁边是有用意的,对吗?”
“她
在你身边会让你更加安心的,不是么?”白须老人白眉一展笑道。
“但你为什么要骗她,骗她和我......和我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她很喜欢你的,不是么?”白须老人淡淡道:“为了救你,她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我不过让她自己去选择,并没有其它用意。”
杨牧云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平静了一下心绪继续道:“你利用她对我的感情废去了我的武功,真是好心计!”
“我看你是误会了,”白须老人目光安详平和,“你身上的蛊毒隐伏已久,医治起来是很有风险的,她为了让你能够迈过这道风险甘愿奉献自己的身子,可见对你用情之深。你能够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已是侥天之幸,何必在乎失去了武功呢?”
“你一直想要我拜你为师,”杨牧云道:“现在你心里一定认为我别无选择了吧?”
白须老人的目光眯了起来,“不错,我是想让你成为我的弟子,而且还想让你继承我的权力和地位,成为这圣殿之主,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可我要是拒绝你呢?”杨牧云一字字的逐渐加重语气说道:“虽然我武功尽失,但我还是坚持离开这里呢?”
“那我决不会勉强,”白须老人一笑,“我说过,等你身上毒解了,想要离开,我决不阻拦。”
“那好,”杨牧云朝着他深深一躬,“在下多谢前辈替我解毒,这些日子以来,多有叨扰,现在特来辞行。”
“唔,”白须老人点点头,看不出脸色变化,“你身上的毒刚解,身体还很虚弱,不妨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多谢前辈盛情,”杨牧云道:“在下不敢再叨扰下去,告辞!”
“嗯......”白须老人不再发一言,缓缓闭上了双眼。
杨牧云又施了一礼,方才转身出了石室。
......
刚一出门,就见林媚儿迎了上来。
“怎么样?他答应放你走了吗?”
“嗯。”杨牧云颔首道:“我们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离开这里。”
林媚儿脸现喜色,“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等等......”杨牧云又叫住了她,“我们还要带上几个人。”
“谁?”林媚儿脸上的喜色一敛,不自觉的蹙起了秀眉。
“你别误会,”杨牧云笑笑,“我说的是我那个小徒弟还有玉瑶姐,你可别想多了。”
“哦,是她们,”林媚儿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瞥了他一眼嗔道:“我还以为你要带上那群成天花枝招展、妖娆可人的小浪蹄子呢!”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那当然,”林媚儿眸波流转,“你们男人啊就喜欢沾女人的便宜,而且沾得越多越好。你可是她们的少尊大人,把你奉若神明,整天的在你面前撒娇卖嗲,你真舍得丢下她们?”
“不舍得也没办法,”杨牧云笑了笑,“离开了这里,我可养不起她们。”
“那你就留下来嘛?”林媚儿笑道:“这样一个温柔乡,离开了可就再找不到了,你心里真不觉得可惜?”
“是可惜,”杨牧云摸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道:“要不然我送你离开这里,然后把自己留下来?”
“你敢?”林媚儿剜了他一眼,狠狠的在他身上拧了一把。
杨牧云大声呼痛。
“你......你使这么大劲做什么?欺负我失去了武功吗?”
“姓杨的,我能保护你,就能欺负你。想把我从你身边支开,门儿都没有!”
......
“师父,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黎思诚问道,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之意。
“怎么,舍不得了?”杨牧云俯下身摸摸他的头,“若你不舍得便是留下也无妨的。”
“不,”一听这话黎思诚坚定的摇了摇头,“师父你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要跟着你。”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临终嘱托
“但你现在跟着我,我可能再也保护不了你和你阿娘了。”杨牧云对他轻声说道。
“哦?这是为什么?”黎思诚一愣,不解的问道。
“唔,这是因为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武功也消失了。”一旁的林媚儿向他眨眨眼说道。
“真的吗?”
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林媚儿的话没错。
“那也没关系呀!”黎思诚拉着杨牧云的手很认真的说道:“师父可以把你的武功传授给我,等我练好了,就可以保护师父了。”
小思诚一番真诚的话语让杨牧云感动不已,喉头一阵哽咽,想说却说不出话来。
“牧云,”吴氏玉瑶也在一旁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和阿诚都不会离开你的。”
......
四人离了圣殿,一路向北。林媚儿打趣的说道:“论起来陶吕猜与你也是很有交情的,难道你就不想向他道声别吗?”
杨牧云笑笑,“他现在已经是澜沧国的王了,今非昔比,我一介白丁,就不必去给他添乱了。”
“你哪里是什么白丁了?”林媚儿嫣然一笑,“你可堂堂大明朝锦衣卫五品千户,而且还是安南国的四品都统制,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这些虚衔何足道哉?”杨牧云摇摇头,“现在安南国阮氏掌权,我已经回不去了。回到大明,皇上也不会用我,思来想去,还是回老家湖州教书便了。”
“你真的这样想?”林媚儿的眸子霎了霎,“才刚刚十六岁就想着如何致仕了吗?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那在你眼里我什么风格?”杨牧云饶有兴趣的问道。
“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塞外随军出征,于大人给了你一千骑兵,你夜袭敌营生擒敌酋赛因孛罗,可谓意气风发,”林媚儿说道:“独石口一战,又却退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之子阿噶多尔济的攻击,那时的你就像古时少年成名的名将霍去病一样。”
“可我一回到京城,皇上就把我打发到礼部会同馆任大使去了。”杨牧云感叹道:“要是能够任意驰骋疆场,就算我像霍去病一样只活二十几岁也不枉此生了。”
“师父也带过兵打过鞑子吗?”听了林媚儿一番话,黎思诚好奇的问道。安南国在陈朝的时候跟蒙古人交战过,所以与大明一样称呼蒙古人为鞑子。
“你师父的本事呀可大了,”林媚儿笑着对黎思诚道:“不但出口成章,而且还能指挥千军万马,还生擒过鞑子的王爷呢!”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黎思诚听得眼中放光,“没想到师父这么有本事,姐姐给我说说,师父他是怎么生擒的鞑子王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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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却俏脸一板,伸指在黎思诚的额头上一点,嗔道:“不许你叫我姐姐,要叫阿姨!”
“呃,林阿姨,”黎思诚挠挠头,“可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我怕叫阿姨把你叫老了。”
杨牧云忍不住“噗”的一笑。
林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俏脸含笑的对黎思诚说道:“他那么年轻,你还不是叫他师父?你叫我姐姐,那不是叫叉辈儿了么?”
“唔......”黎思诚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该死,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其实......叫你阿姨也不合适,应该叫师娘才对!”看看杨牧云,“师父,你什么时候迎娶我师娘过门啊!”
两人的脸登时一红。
还是吴氏玉瑶见机的快,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下,笑骂一声,“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时候过问起大人之间的事了。找打不是?”
四人说说笑笑,一路之上倒也热闹。
比起安南国,澜沧国要落后得多,境内到处都是原始丛林,参天大树随处可见,能够行走的道路甚少,因此四人的脚程并不快。
“等到了云南地界,或许路就好走多了。”杨牧云如是想。
四人正行间,忽听丛林里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狂啸。均
各一怔,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声音?”黎思诚惊道:“会不会是吃人的猛兽?”吴氏玉瑶拉住了他,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林媚儿握紧藏在袖口中的一对精钢峨嵋双刺,警惕的注视着前方丛林里的动静。
杨牧云也扣住了梅花袖箭,他虽然失去了武功,但发射袖箭上的机括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媚儿把他拉在自己身后,轻声道:“要是情况有什么不妙,你就跟她们娘儿俩快跑,不用管我。”
“不,”杨牧云摇摇头,“我不会丢下你。”
这话说的林媚儿心中一暖。
地面一阵震颤,前方丛林中出现一个庞大的身影。
黎思诚眼尖,指着那身影叫道:“师父,是那头大白象。”
“哦?”杨牧云眉头一皱,“它来这儿干什么?”
大白象小山一般的身躯缓缓向着杨牧云移动过来,在离他们丈许处停下脚步。然后慢慢的跪了下来。
这个举动使得四人面面相觑,杨牧云忍不住问道:“象兄,你这是做什么?”
“神象大人是想驮你回去。”一个尖锐且悠长的声音传了过来,四人循着声音看去,一条人影瞬间移至他们面前。
“帕依卡?”杨牧云看清了她的面貌,不禁一愕。
“你想干什么?”林媚儿脸色一沉,屏住气息问道。
“自然是请少尊大人回去。”帕依卡没去看她,而是向着杨牧云说道。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少尊大人了,”杨牧云说道:“你们的释尊大人已亲口答应我们离开。”
帕依卡的目光趋冷,说出的话让杨牧云大吃一惊,“释尊大人已命在旦夕,你真能安心离开么?”
“什么,不可能,”杨牧云惊道:“我离开时前辈还好好的,怎么会......”
“你怀疑我在骗你?”帕依卡目光一闪,“难道神象大人也在骗你么?它和释尊大人是一体的。释尊大人是什么样的状态它再清楚不过。”
杨牧云向大白象看去,只见它嘶鸣一声,晃晃硕大的耳朵,眼中涌出了泪水。
在离开安南国进入澜沧国的丛林时,是他把这头大白象救出了泥潭,然后驮着他在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见到了白须老人。可以说,在白须老人最困难的时候,这头大白象一直守在他身边。说它和白须老人是人象一体,并不夸张,看它这样子,应该是白须老人真的出了什么严重的状况。
“在与那叛徒纳苏交手后,释尊大人本来就受了内伤,”帕依卡说道:“后来为你运气疗毒又加重了伤势,现在释尊大人已命悬一线......你真的就这样撒手就走吗?”
杨牧云身子一震,默默的思忖片刻对林媚儿说道:“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他现在因为我而成了这样子,我不能一走了之。”
“那好,”林媚儿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
圣殿里的人都聚集在一座石殿外的广场上,人人面相沉重。杨牧云的“咯噔”一下,紧随着帕依卡入了石殿。
白须老人躺在石殿里间的一张床上,八大神师和神姑中的七位侍立在旁边,均一脸忧色。二十多位少女一脸悲戚的跪在床前,轻轻啜泣,她们就是一众神姬了。
随着外面侍者一声,“少尊大人到——”少女们纷纷起身,连七位神师和神姑也迎了过去。
“前辈怎么样了?”杨牧云顾不得跟她们说话,径直来到床前。
这时白须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终于来了。”
“嗯,”杨牧云微微点头,“帕依卡都跟我说了,神象驮着我们赶了回来......前辈,你现在感觉如何?”
白须老人目光一黯,缓缓说道:“我是不成了,想多捱些日子,可......可却办不到了。”然后吃力的伸出手,和杨牧云的握在一起,“我不想勉强你
什么,但上天却不给我时间重新觅得一个继承人,因此我想求你......求你留在圣殿。”
“前辈......”杨牧云的声音有些哽咽,“在下何德何能,敢承受如此重担?不是不答应前辈,而是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无法服众啊!”
“没关系的,”白须老人喘着气说道:“圣殿里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继承人,他们的少尊大人。而且你是神象指定的人,继任为释尊,任何人不会有异议。至于武功什么的,我已把平生所学全部记录了下来,你以后可细细研读。以你的聪明才智,就算没有在旁教导,也一定能融会贯通。”见杨牧云仍然一副不愿接受的样子,喘息几声说道:“我也知道难为了你,可眼下除了你再无他人能够服众,你要是不答应,我死后,整个圣殿恐怕就会大乱,到那时我无颜再见圣殿的历代释尊......你......当真要让我死不瞑目么?”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色。
看着他期许的目光,杨牧云不忍拒绝,遂安慰他道:“前辈,我......我答应你。”
白须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还叫我前辈吗?”
“唔,师父,”杨牧云改口道:“我答应您,留在圣殿。”
“好好......”白须老人连说了几个好字,继续道:“你既已认我为师,我的名号你须知道,我叫僧罗耶,是圣殿的第三代释尊,圣殿是由我的师祖迦罗凤所创,与澜沧国共生,所以你要扶保澜沧王室......咳......”说的急了些,连连咳嗽不止。
“我知道了,师父,”杨牧云劝道:“您好好修养身体,别的话等您好些了再说不迟。”
“不,”白须老人摇摇头,“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宗拉维,帕依卡。”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和帕依卡来到床前。
“释尊大人——”
“你们听着,”白须老人僧罗耶指着杨牧云说道:“从现在起,杨牧云就是圣殿的第四代释尊,你们要好好辅助他,要像对待本尊一样恭敬对待他,明白吗?”
“是。”
“昆塞、宾隆、札丽吉......”僧罗耶又把其他几位神师和神姑叫到自己身前,一一介绍给杨牧云。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向杨牧云宣誓效忠。
看着一众上了年纪的老公公和老婆婆向自己行礼,杨牧云有些不大习惯。
“她们......”僧罗耶又指指那二十多位美丽少女说道:“她们都是少尊的神姬,以后继续服侍他就是,不用跟我陪葬。因为纳苏那个叛徒,使得之前服侍本尊的神姬统统枉死,令本尊心中不安,再不能让人因本尊而死了。”
众人齐声应是。
“师父,您歇一歇,不要再说了。”杨牧云见他声音越来越弱,忍不住劝道。
僧罗耶抓着杨牧云的手抖了抖,目光变得有些激动,“现在本尊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抓住纳苏那个叛徒,你们一定要替我抓住他。”
“释尊大人放心,”帕依卡咬牙切齿的说道:“属下一定会抓到那贼子,在您面前宰了他。”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嗯,好......”僧罗耶下巴吃力的点了一下,目光变得迷离起来,“本尊累了,想休息一会儿,除了牧云外,你们都退下吧!”
“是。”
众人都退下后,僧罗耶慢慢闭上了眼睛,握着杨牧云的手却一直没有送开。
杨牧云看着像入睡一样的僧罗耶,心情复杂之极。
“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要待在这个地方吗?”他的心里默默念叨着。
对于深受中原文化熏陶的杨牧云来说,澜沧国对他感觉是陌生的。这里虽与安南国相邻,可风俗文化大不一样。脱身于中原的安南国,信奉的也是儒家学说,连用的文字也是汉字。因此在安南国的那些日子里,杨牧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习惯。而澜沧国就同了,这里的宗教氛围浓烈,让他很不适应。
第七百八十四章 称王大典
尤其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僧罗耶一副僧人的打扮,可生活起居与行为举止跟和尚没有任何关系。动辄身边围着几十位年少貌美的神姬,就连帝王的后宫也是不遑多让。
“希望前辈的伤能够好起来。”杨牧云心中默默祈祷。
“少尊大人......”一位少女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抬头一看,是最开始在圣殿遇见的神姬之一恩琴,只见她手里端着一个玉碗,碗里热气腾腾的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
“唔,是恩琴哪!”杨牧云点点头。
恩琴脸微微一红,又轻声说了句,“释尊大人该喝药了。”
“哦......”杨牧云欲站起身来,忽然发觉僧罗耶的手心冰凉,心中一沉,凝目看去,躺在床上的僧罗耶就如同沉沉睡去一般,神态安详。可伸手探至鼻端,已无丝毫呼吸,显然已然逝去。
“释尊大人能起身喝药么?”恩琴小心的问道。
杨牧云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缓缓摇了摇头,“前辈......前辈他已经去了。”
恩琴“啊”的惊叫一声,手一松,“咣”的手中玉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
圣殿的领袖,释尊僧罗耶的葬礼开始了,他的遗体呈放在一口停在圣殿大厅的石棺中,石棺并没有上盖,供圣殿信众们瞻仰。
消息散出后,无数圣殿的信徒不顾路途遥远,跋山涉水来参加释尊的葬礼,每天来吊祭的人络绎不绝。与中原丧礼上穿白色孝服不同,所有的人都一律着黑衣,每个人都悲痛欲绝,如丧考妣。他们哭完僧罗耶的遗体后,便来参拜杨牧云这位圣殿的新释尊。杨牧云每日都忙于接见、答礼。很多部落首领和城邦城主也来了,他们跟别的圣殿信徒一样面见杨牧云时恭恭敬敬,口称释尊大人。
更让杨牧云惊奇的是,新继位的澜沧王陶吕猜也带着大臣们来了,瞻仰完僧罗耶的遗容外,便来与杨牧云见礼。
在大神师宗拉维的安排下,双方以平等的礼节互相慰问、寒暄。杨牧云并不是作为澜沧国臣民的身份来拜见陶吕猜的,这让他心中感到甚为诧异。
他哪里知道,圣殿在地位上跟澜沧王室几乎就是平行的,这在君权大一统的大明王朝的政治架构里简直不可想象。当然,这与澜沧国的特殊国情有关,首先澜沧国是无数部落和城邦联盟组成的国家,位于勐苏瓦的澜沧王室对国内各部落和城邦的控制力很弱,这就需要一个宗教组织在精神和信仰上确立澜沧王室对各部落和城邦的统治地位。可以说,圣殿很好的扮演了这个角色,圣殿的领袖在整个澜沧国就如同神一般的存在。而且圣殿的宗教势力并不紧紧局限于澜沧国,在境外的金边国、兰纳国、还有木邦、孟艮府都有圣殿的信众,可以说,圣殿的影响力要大于澜沧王室。
“真没想到,僧罗耶会选你接任他的位子。”陶吕猜感叹道。
“其实我并不想当什么释尊,”杨牧云说道:“只是僧罗耶前辈临终嘱托,而我又不能不答应。”
“真的?”陶吕猜眉眼微挑,“要知道你这个释尊可比我的王位还要金贵,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与你换一换。”
“大王就不要取笑我了,”杨牧云道:“我什么也不懂,真不知以后该做些什么?想想还是以前的日子自在些。”
“我又何尝不是?”陶吕猜叹道:“以前的日子虽颠沛流离,可不用理那些烦心事。现在可好,什么事都要我来拿主意。与安南的邦交,还有国内各个势力的安抚......把我的头都弄大了。其实我还是希望像以前一样,你能称呼我一声陶先生,我叫你一声杨公子。”
杨牧云的目光略微逡巡了一圈,微微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昔,大王重任在肩,还是多多保重为好
。”
“希望你我之间能够开诚布公,”陶吕猜说道:“我还需要贤弟你的大力辅助呐!”
“大王放心,”杨牧云道:“我一定会全力支持大王。”
“多谢了,”陶吕猜笑笑,话音一转,“不知贤弟这里有没有婻娇潘芭的消息?”
杨牧云心中一动,明白了他的心结。婻娇潘芭执掌澜沧国政多年,虽然失位潜逃,但其影响力还在。要是不能找到她的话,陶吕猜的王位就别想坐的安稳。
“这些日子事务繁多,”杨牧云道:“不过寻找纳苏和婻娇潘芭的踪迹我圣殿责无旁贷,一有消息我自会派人通知大王。”
“嗯,”陶吕猜颔首道:“如此本王在这里先多谢贤弟了。”
......
送走陶吕猜一行,林媚儿来到杨牧云身边问道:“你真的打算留下当这个释尊吗?”
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如果一个老人在临终前苦苦求你,你会怎么做?”
林媚儿秀眉一蹙,“你当然会满口应承下来,反正也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美差么?这对你来说并不感到为难。”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杨牧云苦笑,“那之前我又为何与你离开呢?难道是故作姿态?我可并不知僧罗耶前辈已命在旦夕。”
“可现在你已经是圣殿的释尊了,”林媚儿叹道:“手底下几百万信众,比之在大明和安南时要威风多了。”
“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我会寻觅一个人接替我的位子,那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回大明了。”
“你真舍得?”林媚儿眨眨眼。
杨牧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看看一旁安排事务的宗拉维和帕依卡还有其他几位神师和神姑,低声说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人无一不是圣殿里的重要人物,有着深厚的资历和背景,你真以为就凭僧罗耶前辈的几句话他们就会让我安安稳稳的当这个释尊吗?”
“难道他们还会把你撵下来不成?”
“这倒不至于,”杨牧云淡淡道:“我毕竟是僧罗耶前辈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他们不得不顾忌这一点。不过我终究是一位外来者,在圣殿没有任何根基,被他们架空拿捏,当一个提线木偶供起来对他们来说还是办得到的。”
“你真这么认为?”
“这不已经开始了吗?”杨牧云的目光微眯了一下,“我对圣殿里的规矩一无所知,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具体与那些头人和城主说些什么也由他们代劳。我现在这样子跟一尊泥菩萨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啊?”林媚儿看了一眼远处守在石棺前的一众少女道:“你比泥菩萨可风流多了。”
“你呀!”杨牧云无奈的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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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东京。
阮炽领着文武百官向黎宜民奉上了安南国玺,并恭恭敬敬的跪在黎宜民的面前,敦请他登基称王。
黎宜民志得意满,向群臣宣布阮炽仍为相国。其他大臣的职位一律不变。这让其中一些人忐忑不安的心情安定了下来。
郑可看了有些不解,对黎宜民道:“王上,就算你不更换其他人,也得把阮炽的相国之位免掉,要知道他可是您的敌人呐!”
黎宜民却笑笑说道:“太尉大人的心胸未免太窄了,阮炽不过一惶惶丧家之犬耳,还有何筹码成为孤的敌人?杀他免他还不是孤一句话的事?再说他当着所有臣工的面奉上国玺,诚心尊孤为王。孤若是还要为难他的话,岂不寒了其他新附之人的心?”
“可是......”
“太尉大人
是担心他会为阮氏英和黎邦基报仇么?”黎宜民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阮炽位虽高,不过是文臣之首,可他手里没兵啊!不掌握一兵一卒的人能翻起什么大浪?”拍拍郑可的肩说道:“太尉不必多虑,阮炽已尽在孤的掌握,日后孤自会拿下他,但是现在......孤还要借着他的声望争取更多的人心。所以处置他并不合适。”
“王上高见。”
“太尉,”黎宜民继续道:“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些,对待失势的敌人不一定要用非常手段的......”话音一转,“当前最重要的事是要筹备孤的登基大典。只要孤的王位稳固了,一切都不在话下。”
“是,王上。”
......
十月初一,东京城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
黎宜民头戴两端各垂有九个旒的王冕,身穿绣有山川星辰纹饰的黑红衮服,在群臣的瞩目下一步步登上位于王宫大殿正中的王位。
此时黎宜民,意气风发,这一天他等了许久,最终到来时他难掩心中的激动。
端坐在王位上后,郑可与阮炽分领文武百官,上前叩首,并三呼大王万安,场面极其壮观。
黎宜民看着匍匐在阶下的大臣们,心中一阵感慨,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
“母亲,你看到了吗?我现在是大越的王了。”黎宜民抬首望天,眼眶微微湿润,仿佛看到杨氏贲在天上注视着自己。
“孤一定要为母亲封一个谥号,并风光大葬,要大越所有的臣民都看到。”他心中笃定的暗示道。
......
登基大典完毕后,黎宜民来到宫中让人脱去衮冕,忽然感到有些疲累,毕竟端着架子坐了那么久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他正靠在王椅上闭目养神,忽然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跪在地上道:“王上......”
抬眼一看,是他的心腹潘般,靠在王椅上的身子正了正,问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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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苏来了。”
“纳苏?”黎宜民面容微动,站起身来问道:“他在哪里?”
“现正在偏殿,”潘般说道:“臣要不要带他过来?”
黎宜民微一思索,“不用了,你带孤去见他。”
......
“谅山君......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王上了吧?”纳苏依然带着一副金面具,一见到黎宜民便上前施礼道:“今天是您登基大典,可真是风光无限呐!”
黎宜民挥了挥手,潘般垂首退了出去并关上了偏殿的门。
“释尊大人,请坐!”黎宜民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敢,在王上面前,哪儿有我坐的地方,”纳苏笑道:“还是站着说话好些。”
“你可是稀客,”黎宜民乜了他一眼说道:“轻易不出圣殿的,怎么今日亲自来恭贺孤了呢?”
“今时不同往夕啊!”纳苏感叹道:“你现在是越来越风光,而我......”摇摇头,“却越来越倒霉!”
“哦?此话怎讲?”黎宜民眉毛微微一挑笑道。
“我现在已经不是释尊了,”纳苏说道:“如今整个澜沧国已经天翻地覆,不再跟从前一样了。”
“唔......这话从何说起?”黎宜民的面色凝重起来。
“僧罗耶并没有死,”纳苏说道:“他藏了起来养好伤势并带着披耶猜回到勐苏瓦。他让一个小白脸迷住婻娇潘芭,然后策反了梭温带兵围攻王宫,推披耶猜上位。”
第七百八十五章 暗箱密谋
“可能你还不知道,”纳苏看了他一眼,“杨牧云没有死,吴氏玉瑶和黎思诚都没有死,那个用来迷惑婻娇潘芭的小白脸,就是杨牧云。”
“哦?”黎宜民眉头一皱,“他们有没有怀疑那次被人伏击与孤有关?”
“这我就不清楚了,”纳苏说道:“宋坎与宗多两位神将都死了,连神师阿罗纳也背叛了本尊......”顿了顿,“怎么?你现在已经是王了,还怕什么?”
黎宜民微微一笑,“孤不是怕,而是关心他们罢了?”
“关心?”纳苏嗤的一笑,“是关心他们还活着么?就算他们知道我是出于你的授意而致他们于死地,你也不用太在乎了。”
“阿诚是孤的四弟,孤又怎能不在乎?”黎宜民说道:“对了,他们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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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不肯放过他们?”纳苏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他们人应该在勐苏瓦,或许和杨牧云一样,成为澜沧王披耶猜的座上宾了吧?你再要派人去动手,恐怕不大容易。”
“你误会了,”黎宜民淡淡道:“孤要把他们接回来,阿诚毕竟是我大越王室血脉,不能任由他母子俩流落异乡,孤既已登基为王,就有责任好好安置他们。”
“是么?”纳苏眉眼一挑,“那杨牧云呢?你是否也要请他回来?”
“他能回来那是最好,”黎宜民说道:“此人乃干练之才,孤身边少不了这样的臂助。”
“看来你对他很是忌惮,”纳苏目光一闪,“若是他知晓了你是怎样一个人,你觉得他会为你所用?”
黎宜民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孤连自己也不能保全,使一些非常手段也是无奈之举。就算他知道了,也会体谅孤的。”
“你倒很是自信,”纳苏嘿嘿笑道:“利用我派人劫杀他们的是你,出来做好人的还是你,你这手段......啧啧啧”摇了摇头。
“你是孤的朋友,孤不过是请你帮个小忙而已,谈不上利用。”黎宜民纠正道。
“我可不敢当,”纳苏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比起当你的朋友,我更愿意当你的敌人。”
“这是为何?”
“我怕你随时都会把我卖了。”
两人相视片刻,均嘿嘿一笑。
“你既然到了孤这里,”黎宜民话音一转说道:“孤便会好好待你,这样,孤封你为西道安抚使、平西都督......”
“黎宜民,”纳苏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当本尊到你这里乞讨来了吗?”
黎宜民微微一怔,笑了笑,“哪里?纳苏兄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心中却嘀咕,“一个丧家之犬,却还如此托大。”
“黎宜民,我知道你现在今非昔比,”纳苏瞪视着他说道:“可你别忘了,你这王位是怎么得来的,你当真不怕在某一天也会落得黎邦基一样的下场?”
“怕,当然怕!”
纳苏哼了一声,“要想堵住你下面的悠悠众口,平息不臣之心,就要建立不拔之功业。到那时,还会有谁质疑你得位不正呢?”
黎宜民面色一肃,“纳苏兄说的有道理,还请你多加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不过想提点你一下,”纳苏唇角微微一翘,“如今澜沧国王位更迭,披耶猜新立,地位还不稳固。你难道不想趁这个机会出兵讨伐他吗?”
“唔......”黎宜民沉吟道:“这个......倒真是个机会,不过孤这里以什么名义对其进行讨伐呢?”
“披耶猜忤逆,驱逐其母后,用你们话说叫有失人伦纲常,大逆不道,这个借口可行?”
“嗯,”黎宜民点点头,目光一转,“婻娇潘芭在你那里,对吧?”
纳苏笑笑,“你若是觉得可行,我倒可以安排她和你见个面。到时你帮她夺回王位的话,她定会重重酬谢。”
“如何酬谢?她能给我整个哀牢国么?”
“你的胃口倒大,”纳苏眯起了眼,“就怕你吞不下去,你要是愿意帮婻娇太后,她愿将芒虎之地割让与你,如何?
”
“嗯,好,这块地盘也不算小了,”黎宜民思忖了片刻说道:“不过,孤这边选派将领,集结兵马也需要时间。这行进路线还需斟酌......”
“这个不用你考虑,”纳苏说道:“你集结好兵马,那边自会有人接应。”
“看来纳苏兄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来见孤的,”黎宜民眉毛微挑,“这是婻娇太后授意你的吗?”
“是,或不是,就那么重要吗?”纳苏说道:“总之这对你我双方都有利,你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不是吗?”
“当然,”黎宜民颔首道:“不过孤还是要派一个使臣去哀牢国庆贺一下,披耶猜与孤一样刚刚登上王位,孤这里总不能没有什么表示。”
“应该的,应该的,”纳苏一笑,“还是你想的更周全些。”
“那......纳苏兄什么时候让孤见见那位婻娇太后呢?孤对她也是仰慕得紧呐!”
“这个不急,”纳苏悠悠道:“等你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婻娇太后自会与你相见。”
————————————
京抚司大狱,最里面的一间囚室里,丁列闭目面壁而坐,就如一尊石雕木塑一样。
“吱嘎——”一声牢门开了,一阵脚步声来到他身后顿住。
“丁贤弟......”一个熟悉的声音使得丁列岿然不动的身躯微微一震,缓缓的侧过脸来。
“阮相?”丁列蓦然睁大了眼睛。
“丁贤弟,你受苦了。”两双手握在一起,四目相对,眼眶瞬间变得湿润。
“阮相,你可来了。”丁列激动的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盼着你......”
正说着,一个狱卒提着一大食盘走了进来。
“吃饭了,”他斜睨了丁列一眼道:“今日王上登基,牢里每人都有酒水鱼肉,好好享用吧!”说着将食盘顿在地上,转身出了牢房。
“王上登基,哪个王上登基?”丁列刚问出口,那个狱卒已经走远了。
“是黎宜民,”阮炽在旁说道:“黎宜民已经登基为王了。”
“什么?”丁列吃惊的瞪大了眼,抓住阮炽的双肩摇晃道:“怎么会这样?太后呢?阮相,咱们不是已拥立三殿下黎邦基为王了吗?”
“太后与三殿下都已......”阮炽鼻子一酸,声音便哽住了。
“她们怎么了?”看着阮炽的神情,丁列的心蓦然一沉。
“丁贤弟不要再问了,”阮炽一脸悲怆,“她们都已不在人世了。”
“那......那阮相你也是被他们给关进这里来了吗?”丁列的声音有些发颤。
“黎宜民没有罢黜我,仍任我为相,”阮炽说道:“我是专门来看丁兄的。”
“为什么?难道......难道你已经投靠了黎宜民吗?”丁列吃惊的问道。
阮炽默然,半晌才说了一句,“新王登基,大赦全国,相信不久就会放丁贤弟出去。”
“你、你......”丁列指着他,脸上肌肉不住的抖动。
“丁贤弟,识时务者为俊杰,”阮炽劝慰道:“如今黎宜民已然登基,大局已定,你也要想开些。”
“阮相,”丁列红着眼睛嘶声道:“太后可是你的亲女儿,三殿下是你的亲外孙啊!”
“丁贤弟......”阮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们要向前看。”
“如何向前看?拥立黎宜民那个叛贼吗?”丁列强抑住胸中怒气,“阮相如此气量,我丁列不能及也。”
牢房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阮炽无言以对,只得道:“丁贤弟,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阿煜打算吗?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提起丁煜,丁列沉默了下去。
“丁贤弟,你好好想想,”阮炽说道:“我会向王上进言,尽快放你出去。”见他不置一言,遂长叹一声,转身出了牢门。
走出十几步远的
时候,忽听丁列在他身后大声说道:“阮相,请替我向王上带句话,我丁列愿为他效力。”
阮炽身子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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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静静的站在石棺前,僧罗耶躺在那里,神态依然那样安详。
已经很多天过去了,前来瞻仰僧罗耶遗容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杨牧云每天都过来看看,希望他忽然会从里面站起来。
“释尊大人......”一阵娇柔的声音自他耳畔响起。他侧目看去,数名陌生的美貌少女向他盈盈施礼。
“你们是......”杨牧云皱了皱眉。
“是帕依卡神姑让我们来的。”少女们俏脸微红,看起来有些害羞。
杨牧云立刻明白了,挥挥手道:“本尊明白了,你们下去吧!”
“是!”少女们微微一怔,互相对视一眼,并没有动身。
“你们还不走吗?”杨牧云眉尖一挑,抬高了语气。
“释尊大人,”帕依卡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目光与他对视,“您累了,让她们扶您下去休息吧!”
“帕依卡,”杨牧云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师父刚刚去逝不久,你就又要给我选神姬了吗?”
“释尊大人误会了,”帕依卡说道:“她们都是老释尊去逝那日刚刚送到的,所以现在才让她们出来跟您见面。”
“你倒是好心,”杨牧云冷笑,“本尊刚刚成为圣殿之主,你不让本尊熟悉并打理各项事务,反而一直不停的塞女人,这是何道理?”
“启禀释尊,”帕依卡神色淡然的说道:“您乃万金之躯,不可轻涉俗务,圣殿里的具体事项由我和宗拉维打理也就是了。”
“那我这个释尊当来做什么?”杨牧云指着面前的那些少女说道:“只负责跟她们睡觉吗?”
“释尊大人,”帕依卡一脸严肃的说道:“她们是要为您诞下神嗣的,然后培养成人再送回自己的部落和城邦担任重要职司,这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您不可轻忽了。”
“那我师父呢?难道生前也只做这些事情吗?”
“老释尊大人神资天纵,我等远远不及,”帕依卡说道:“释尊大人刚成为圣殿之主,还得多加历练才是。”
杨牧云哼了一声,“原来如此,本尊真是受教了。”
“那释尊大人......”
“林媚儿呢?让她来陪本尊说说话。”
......
“怎么,有这么多佳人相陪,还舍不得我啊?”林媚儿一来便打趣道。
“跟你说话要轻松的多,”杨牧云说道:“跟她们还得卷起舌头讲那些蹩脚的当地土话,好不费劲。”
“男人跟女人真有那么多话需要说吗?”林媚儿向他眨眨眼,“我还为男人只在意女人的身子呢!”
“我有那么俗吗?”杨牧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要说在意我只在意你,谁让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呢?”
林媚儿俏脸一红,伸手打了他一下,“你玷污人家清白,还好意思说。”
“哎哟,轻点儿,姑奶奶,我可不比从前,现在我只是一个不会功夫的普通人,你要不收些力道,浑身都要被你打散架了。”杨牧云朝她挤挤眼,“你也不吃亏呀,我连自己的娘子和夫人都没碰过,倒把第一次给了你了。”
“你......”林媚儿白了他一眼,噗嗤一笑,“瞧你油嘴滑舌的样子,哪里像个读圣贤书的人?”
“读......”杨牧云忽然心中一动,“对,我教她们读书不就行了?”
“你又在想什么?”
“媚儿,”杨牧云拉着她的手道:“我想好了,把她们都组织起来,教她们读我们汉人的书。”
“教她们读书?”林媚儿秀眉一蹙。
“对,”杨牧云看着她道:“我教她们读书,你教她们练武,这样她们就不用一直缠着我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悠闲生活
“那你还不是天天和她们搅和在一起吗?”林媚儿不解,“又哪里不纠缠了?”
“那不一样的,”杨牧云辩解道:“最起码我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圣殿里的那些神师神姑们就是想让我沉迷于美色,顾不上过问政事,这样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那你这样做就可以不受他们摆布吗?”林媚儿还是不明白。
“一步步来吧,”杨牧云扬起下巴说道:“总之不让他们如意也就是了。”
......
“来,跟本尊一起念,’天——’’地——’’人——’”杨牧云一本正经的站在一间石室中,倒真有一个小夫子的样子。他命人找来一块墨色较为平整的石板挂在石室正前方的石壁上,用一颗尖锐的石头在上面划出天、地、人三字,由于他功力全失,刻划出每一个比划都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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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学生就是帕依卡配给他那些作为神姬的美少女了,一共是三十八位。她们全都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听杨牧云讲课,当然,除她们之外还有三人,就林媚儿、黎思诚还有吴氏玉瑶。
澜沧国本来是没有文字的,由于印度佛教的传播,带来了梵文和巴利文。澜沧国的上层人物和僧侣便用巴利文的书写模式创立了本国的文字,但流传有限,许多部落城邦还有勐苏瓦的下层民众根本不知道本国文字的存在。
因此这些来自澜沧国各地的美少女对杨牧云书写的汉字感到很新鲜,表现出很愿意学的态度。
来自安南国的黎思诚对汉字并不陌生,但读法毕竟跟大明不一样,所以也很认真的跟读。
“天就是指我们头顶上的天,也就是天道,”杨牧云娓娓讲解道:“何为天道?就是上天的运动变化规律,比如下雨和晴天,还有四季的更替......”
“释尊大人,”恩琴听了微蹙秀眉问道:“上天不是由天尊管理的么?为何您说它是自有规律?”
天尊是圣殿塑造出来的神,而圣殿的释尊是天尊派下来管理人间的使者,在澜沧国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种说法通过圣殿势力的扩展和传播,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杨牧云的讲解让这些自幼被洗脑的少女听起来很是吃惊。
看着所有少女惊讶的表情,杨牧云微微一笑,“就是天尊也不能逆天地规律而行,否则世间不就乱了套了吗?如果该日出的时候还是黑夜,干旱的时候还一直晴空万里,世人还敬这位天尊吗?”
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位年轻的释尊大人的言语有些惊世骇俗,但言论出自他口,说起来还蛮有道理,都点了点头。
杨牧云出身于文化极其发达的大明江南地区,那里文风极盛,受过系统儒家教育的人都不大信鬼神邪说。因此他对圣殿这种以造神的形式控制人思想的做法是打心底里厌恶的。这也从客观反映出整个澜沧国是多么的愚昧落后。要打破这种情形,也只能从提高文化、改造思想着手。
杨牧云从天道轮回、地生万物以及人伦方面都做了细细的讲解,给了这些从未接触过外面世界的女孩子的思想以极大的震撼。连黎思诚也听得津津有味,对母亲说道:“师父为什么懂得这么多呢?他年纪并不大,比起阮廌阮师傅的学问都要渊博。”
“那是因为他来自大明天朝,”吴氏玉瑶抚着他的背说道:“那可是个文明昌华之地,他受过那里的文化熏陶,自然跟阮廌阮师傅是不一样的。”
黎思诚听得眼睛放光,若有所思的说道:“要是我也能去到大明就好了。”
吴氏玉瑶看了看那些仔细听杨牧云讲课的少女,对儿子说道:“其实在哪里不一样呢?只要能过上安生日子,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黎思诚眨了眨眼,“阿娘
是说师父他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是么?”
“你不是一直想待在你师父身边吗?”吴氏玉瑶笑道:“莫非还有别的想法?”
黎思诚摇摇头,“我只是怕那许多姐姐围在他身边,师父就顾不上理我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吴氏玉瑶诧异道。
“难道不是吗?”黎思诚看了母亲一眼,“父王就是因为宠爱的女人太多才冷落了我们的。”
“不许你胡说,”吴氏玉瑶脸色微沉,看看站在那里讲的兴致盎然的杨牧云道:“牧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和你父王不一样的,你一定要尊敬他,明白么?”
“嗯。”黎思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
一天下来,石板上划满了字,杨牧云看着有些犯愁,这些字很难擦拭掉了,要是明天讲课的话,就得再换一块石板。
“要是上面的字能够擦拭掉就好了。”杨牧云喃喃自语道。
“这个容易。”林媚儿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手中拈起一块布在石板上抹了过去,细微的粉尘簌簌而下,片刻工夫,石板上的字迹就全部抹平了。
“如何?”她得意的瞄了杨牧云一眼。
“林女侠的功夫真让人叹为观止,不过怎好每次劳您大驾?”杨牧云感慨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真成一个废人了?”
“释尊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林媚儿抿嘴笑道:“你讲课的功夫我可不会。”
杨牧云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怅惘。
“其实你也不必心里难过,”林媚儿安慰他道:“你现在已是万人敬仰的释尊大人,不用再学什么武功的。”
“武功我还是要从头学起,不过易心经里的功夫已经不能练了,”杨牧云说道:“僧罗耶前辈遗留下一个小册子,记录着他毕生的武功,可惜都是梵文,我看不懂。”
“牧云,你也不要气馁,”林媚儿目光灵动,“不如从圣殿里找一个懂梵文的给你讲解讲解。”
杨牧云摇摇头,“圣殿里懂梵文的人也不多,僧罗耶前辈的武功小册子是不能随意给人看的。”
林媚儿明白杨牧云话里的意思,他是信不过那些神师和神姑,而圣殿里除了那几位职司高的人,就没旁的人懂梵文了。
“这有什么,我也可以教你的。”林媚儿的眸子霎了霎。
“不可,”杨牧云摆摆手说道:“欧阳前辈能允许你把玄鸟卫的独门功夫外传吗?”
“我师父最疼爱我了,”林媚儿笑道:“大不了我先收下你这个徒弟,以后再禀告给师父。”
“那可不成,”杨牧云撇撇嘴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再拜你为师,岂不是让你把我的便宜都占了?再说了,以后见到欧阳前辈我得叫她一声师祖,这多别扭啊!”
“你......”林媚儿俏脸一红,嗔道:“你哪儿那么多道理可说的?我还教过永清公主武功呢?偏你啰啰嗦嗦的恁不痛快......我跟你说,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你再求我都不会理你。”说着别过了身去。
看她娇嗔薄怒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软,伸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了她纤细的身子,下巴贴在她香肩上,哄道:“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作为你的男人,我现在就求你教我武功。”
林媚儿啐了一口,“没个正经,我跟你说,我可是很严厉的,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早就准备好了,”杨牧云在她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你要敢欺负我,我晚上一定欺负回去。”
林媚儿
呸的一声,眼眸里却满是柔情。
......
“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帕依卡问一位身材颇高的精壮汉子。
那汉子是圣殿里的一位神将,叫普提查,是专门负责守卫杨牧云安全的。换另一句话说就是监视他的。
“释尊大人把三十八位神姬都叫到了一间石室里。”普提查说道。
“都叫过去了?”帕依卡略感惊异的与身旁的宗拉维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的,”普提查继续道:“不过释尊大人没有与神姬们寻欢,而是给她们讲课。”
“讲课?讲什么课?”
“小人也不大懂,”普提查皱了皱眉道:“什么天道轮回、地生万物、人伦纲常......小人听都没有听说过。”
“然后呢?”帕依卡问道。
“然后讲完课释尊大人就让神姬们回去了。”
“都回去了吗?有没有把谁留下?”
“没有,”普提查摇摇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道:“释尊大人是留下了一个人的,不过她是一开始就跟随释尊大人来到圣殿的那个......”
“林媚儿?”
“对,是林媚儿!”普提查顿了顿道:“不过释尊大人跟林媚儿出去了,小人远远蹑着,见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是练武,”普提查说道:“林媚儿教释尊大人练武,小人看释尊大人那架势,像是不会什么武功。”
“嗯,”帕依卡点点头,“然后呢,他们练完武之后去了哪里?”
“释尊大人回到自己石殿,”普提查道:“不过林媚儿并没有跟释尊大人一起进去,也没有其她神姬进去。”
“你是说释尊大人是一个人休息的?”帕依卡眉头一皱。
“是的。”
这时一直闭目倾听的宗拉维睁开了眼,“去吧,仔细看护好释尊大人,不可让他出任何闪失。”
“是,大神师,”普提查又向帕依卡施了一礼,“大神姑,小人去了。”
......
普提查去后,帕依卡连连摇头,“难道释尊大人对我给他选的神姬不满意?她们可都是各部落和城邦里出类拔萃的美人,而且个个都是处女,他不该如此冷落她们的。”
宗拉维叹了口气,“释尊大人虽然年少,但并不好美色。年轻人能够把控好自己,很是难得。”
帕依卡冷哼一声,“他曾向我提出想熟悉圣殿的各项事务,被我给顶回去了。不会因此而怀恨在心吧?”
“哦?”宗拉维的目光又睁大了些,“他对政务感兴趣?”
“我也是奇怪,”帕依卡说道:“说起来释尊大人才十六岁,还是个爱玩的年纪,怎么就问到政务上来了?”
宗拉维面色凝重的来回踱了几步,面向帕依卡道:“年轻人么,也别把他想的太深了,他喜欢做什么叫让他做什么,圣殿里的一切事务都掌握在你我手里,还怕他翻了天去?”
......
月光下,杨牧云在开满鲜花的园子里散步,花香阵阵扑鼻而来,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十月了,大明的京师应该草木萧瑟,逐渐进入寒冷的冬天,可这里依然花香怡人。
神姑帕依卡也没再过来啰唣,杨牧云也乐的清静。这几天课上下来,与那些少女们相处的倒也其乐融融。他和她们之间交流的话语也多了起来,少女们总是好奇的问这问那,而他也不厌其烦的解释。
第七百八十七章 迦罗经书
杨牧云屏息凝气,默默运了一次体内的气息,丹田内依然空空如也。多年积聚的功力已半点也不剩了。遂一声长叹,想起在京师时师父对自己的告诫,他说自己的资质极佳,又难得心性纯洁,极适合练这易心经内功,并说自己在二十岁之前一定能有大成。可现在,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林媚儿给他指点了一些自己练功的法门,可不知为何,练了几日却没一点儿进境。
“或许欧阳前辈授与她的功夫我并不适合练吧!”杨牧云喟叹一声,又想起僧罗耶遗留下来的一本小册子,上面弯弯曲曲写的都是梵文,若僧罗耶在世,一定会悉心传授,但现在...... 他摇了摇头,圣殿里没有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这本小册子他也不愿跟别人提起。整个圣殿里上至神师神姑,下到神将乃至一般武士,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但他却不知这恭敬的面孔下究竟有几分真诚。自己并不是僧罗耶长期培养的继承人,因此他在圣殿没有任何根基。帕依卡为她选了一群美女,为的就是让他沉迷于美色,从而便于控制。
“她与宗拉维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杨牧云心里有些忿忿,“让我做他们的提线木偶。”
“要怎样破这个局呢?”杨牧云目光瞥处,远处树荫下似乎有人影晃动,应该是派来监视他的人。不禁心里有些犯愁,“离开这里已经不可能,留下就得任人控制,为什么自己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越想越觉心里郁闷,脚下不受控制的向远处踱去。
......
“哈,原来你在这里。”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杨牧云的思绪。他循着声音悄悄蹑去,月光下的一处空地上,两个婀娜的身影在微微晃动。
杨牧云虽然失去了武功,但眼力听力都还远胜常人,他躲在树后看出这两人是自己刚来圣殿时就见过的两位神姬,一位是恩琴,一位是黛薇,其中恩琴还为僧罗耶端过药。
只听黛薇笑着对恩琴说:“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恩琴嗔道:“好你个黛薇,偷偷摸摸的把我吓了一大跳,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伸手朝她胳肢窝里挠去。
黛薇格格一笑躲开了,见恩琴伸手又向自己抓来,便告饶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恩琴收手笑道:“好吧,就饶了你,不过你再不许跟我捣乱。”说着转过身,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
“姐姐你在做什么?”黛薇凑近了问道。
“没有什么,”恩琴随口答道:“释尊大人白天教的字我想练一练。”
“唔,你可真用功,”黛薇眸光一转,“你是想借此来讨好释尊大人吧?”
“死丫头,你说什么呢?”恩琴俏脸微微一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黛薇说道:“白天上课时你问的问题是最多的,你一直想引起释尊大人对你的注意,对不对?”
“你别光说我,”恩琴瞥了她一眼道:“你又何尝不是,露丹、察雅、泰莎她们不也都是想引起释尊大人的注意吗?”
“可你最努力呀!”黛薇笑道:“晚上不睡出来练字的只有你一人吧?”
“我......我只是睡不着而已。”恩琴言辞闪烁,“释尊大
人教的字笔划很怪,我得多练练才能记住。”
“那咱们一起练好不好?”黛薇说道:“有些字的笔划我都记不清了,还得请教请教你呢!”
“我们都是好姐妹,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恩琴道:“正好我们互相印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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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她们两人认真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热,想起了以前在湖州府学的时候和一众同窗每天摇头晃脑读书的情景。
“恩琴姐姐,”黛薇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会儿说道:“释尊大人教的汉字跟咱们那里的字没有一点儿想象的地方。你看,一个个跟方块一样,还是分开的,还可以随意组合,看得人脑袋都有些晕了......”
“其实习惯了就行了,”恩琴微微一笑说道:“小时候和母亲跟一个卷胡子的老和尚读经书,我也很头痛,但是每天都读,读得多了,也就会了。”
“卷胡子的老和尚?”黛薇一愕,“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他是从西边很远的地方来的,”恩琴解释道:“那里的人长得跟咱们也不一样,个个须发卷曲,鼻子高高......”
杨牧云听得心中一动,“莫非她说的卷胡子的老和尚是从印度来的?”从树后走出来,悄悄来到两人身后。
“恩琴姐姐,那卷胡子老和尚经书上的文字......”黛薇说着说着好像觉察到自己后面有人,扭头一看,蓦然睁大了眼睛,惊叫道:“释尊大人?”
两位少女连忙起身向杨牧云施礼。
“不用多礼,”杨牧云摆摆手,目光看向恩琴,“你懂那卷胡子老和尚经书上的文字,是不是?”
“嗯,”恩琴点点头,“他教我识了很多字呢!”
“那好,你跟我来吧!”杨牧云说道。
“是!”恩琴心中一喜。
眼见着恩琴跟着杨牧云去了,黛薇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两人跟着杨牧云来到他的居处,只见他从床上的枕头下拿出一本小册子递至恩琴面前,“看看,上面的字你认不认得?”
恩琴翻开那本小册子,一脸惊异的说道:“释尊大人也读这样的书吗?”
“我倒是想读,就是不认得上面的字。”杨牧云笑笑,“如果你认得的话,可以讲给我听。”
“呃......”恩琴凝眸向小册子看去,黛薇和她一起看向小册子上的文字。
“迦罗经——”恩琴与黛薇互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迦罗经?”杨牧云皱了皱眉头,“难道是一本普通的经书?”
只听恩琴和黛薇顺着第一页说道:“元气,天地之源,力之始......”
听着她们的讲述,杨牧云渐渐明白这是一本元气的运行功法,如何调息,如何在体内形成元气流,提高体内元气。
这种说法让杨牧云感到十分新鲜,书内所说的元气应该就是中原武学所练的劲气,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元气运行一周天,注入阿派纳......”
“阿派纳?那是什么?”杨牧云问道。
“阿派纳就是肚脐以下的部位。”恩琴解释道。
“那就应该指的是丹田了。”杨牧云想了片刻自语道。
“每日晨曦,元气自阿派纳运出,贯入尤达纳......”
“尤达纳又是什么?”
“是指整个喉部以上,”恩琴解释道:“具体来说是整个头部,包括眼口鼻耳......”
整本小册子全是一些杨牧云不懂的术语,需要恩琴详细解释才能理解。黛薇也懂梵文,不时也说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作为补充。
杨牧云仔细咀嚼她们的每一句话,大致理出了一个轮廓来,这是一本关于如何修习内功元气的法门,具体方法与中原内功心法大异,一些修行的方式让杨牧云大感有趣,这与正儿八经的盘坐练功不同,里面充满了很多怪异的姿势。比如牛面式:弯曲右腿,抬离地面,让右大腿缠绕在左大腿前侧......鸽子式:身体朝下,双手撑地进入蛇行式,弯曲左膝并放于身前,左脚跟贴于会阴处,右腿伸直,双脚脚背贴地......等等不一而足。
杨牧云依着上面所教的方法做了一下,虽然一开始很不习惯,但不久就觉得体内一股气息缓缓升起,虽然微弱,但行遍全身觉得暖洋洋的。
“有门。”杨牧云目光一亮,对恩琴和黛薇道:“你们今天就留在这里,帮我讲解一下这小册子上的内容。”
“是,释尊大人。”两人互相对望一眼,满脸喜悦。
“释尊大人......”恩琴咬着嘴唇说道:“我们也可以练这迦罗经吗?”
“当然可以,”杨牧云点点头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这件事不要讲给任何人听。”
“嗯。”两人保证道:“就是和我们一起的那些姐妹,也决不提及。”
“还有,”杨牧云面容一肃,“就是帕依卡问起也不能说。”
“我们明白。”两人使劲点了一下头。
......
恩琴和黛薇是天快亮时才离开的。杨牧云按照迦罗经上教授的方法练了一晚上,只觉浑身舒泰,跟着师父初始修习内功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要是每天这样坚持练下去的话或许就能恢复失去的功力了。”杨牧云心中暗道。
他刚一出门,就见神将普提查过来对他说道:“释尊大人,大神师和大神姑请您过去他们那里一趟。”
“他们两个好大的架子,为什么自己不过来?”杨牧云心中暗骂,“竟然要本尊去他们那里一趟,究竟有没有把我这个释尊放在眼里?”面上却不动生色,淡淡道:“知道了,你头前带路。”
......
“属下参见释尊大人。”宗拉维和帕依卡一见杨牧云还是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礼。
“二位不必多礼,”杨牧云一摆手,大喇喇的在主位上一坐,“二位这么早来见本尊,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吗?”自己虽在他们眼中是个傀儡,但架子还是要摆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宗拉维开口说道:“释尊大人,披耶猜大王请你去他的王宫一趟,你看......”
“陶吕猜要本尊去他那里?”杨牧云登时来了精神,“好哇,本尊现在就去。”他在这圣殿里处处受限制,现在听说能出去,自然很是高兴。
第七百八十八章 老挝宣慰
杨牧云是骑在大白象的背上离开圣殿的,林媚儿坐在他身边,恩琴和黛薇坐在他们身后,惹得其她少女一片嫉妒。当然,普提查率领几十名圣殿武士也护卫在神象左右。
一路之上遇见的澜沧国百姓都跪拜在路旁,简直比大明皇帝出行还要威风。
林媚儿还是第一次骑在大象的背上,那感觉就像是晃晃悠悠的坐在一片会移动的陆地上。
“这头神象比京师象苑里养的那头专供皇上乘坐的大象还要大,”林媚儿在杨牧云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说道:“你坐在上面不怕僭越吗?”
杨牧云笑笑,“山高皇帝远,在如此偏远的蛮荒之地,哪里还会有人计较这些?”
林媚儿眸光一闪笑道:“别忘了我也是大明朝廷的人呢!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你不会的,”杨牧云摇摇头,“夫唱妇随,你总不会做对你亲夫不利的事吧?”
林媚儿啐了一口,“你脸皮可真厚,连这样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杨牧云眉梢一扬,压低声音说道:“你可是第一个跟我有了夫妇之实的女人,这有什么可回避的,等回到京师,我一定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油嘴滑舌,”林媚儿玉颊泛红,嘴角却挂着笑意,目光一瞥,咬着嘴唇说道:“你做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跟她们做什么了,今日又带她们出来......你们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没一个好东西。”
“我......我跟她们没做什么,”杨牧云急忙解释,“她们懂梵文,昨晚我只是让她们过来帮我看一本写着梵文的小册子。”
“是么?”林媚儿白了他一眼,樱唇一撇说道:“那你们看得可真够入迷的,直到天亮才把她们送走。”
“我......”杨牧云一时语塞,真不知该怎样跟她解释的好。
“林姐姐,”恩琴开口说道:“释尊大人说的是真的,他一晚上都在问那本迦罗经上文字的意思是什么,根本就没有碰我们。”
“是呀,”黛薇也道:“那本迦罗经上的内容应该是用来练功的,他一边问一边练,这才耽搁的时间长了。”
“你们是他的神姬,是专门服侍他的,”林媚儿轻轻哼了一声,“就算跟他有了什么关系,也不用跟我解释的。”
“可释尊大人最喜欢的是林姐姐你啊!”恩琴垂首低语道:“我和黛薇是想讨释尊大人的喜欢,可大人却多看我们一眼都不肯,我们心里都很羡慕您呢!”
听了这一番话,林媚儿俏脸虽然还板着,心里却涌起一丝喜悦。
“我可以对天发誓......”杨牧云赌咒发誓的话刚出口,就被林媚儿堵了回去,“你们男人动不动就发誓,可没一句是真的,要不是我昨晚亲眼看着,早就一脚把你踢下去了。”
“你......你昨晚一直在石室外面?”杨牧云愕然,心想要是自己把持不住的话,林媚儿会不会杀进来。
林媚儿的美眸一瞪,“我说过我会守护在你身边,但不会去坏你好事的。”
见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杨牧云只讪讪的说了句,“哪里哪里,是我多心了。”
......
一行人来到勐苏瓦的王宫前,陶吕猜新
任命的宰相波塞拉和大将军梭温率领王宫的仪仗队早就在迎候了。
大白象跪下庞大的身躯后,杨牧云被普提查搀扶着下了来。
波塞拉笑容可掬的迎上前,“释尊大人您可到了,我们大王早就在等您了,您快随本相来吧!”
在入宫的路上,杨牧云问他:“大王这么着急召本尊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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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释尊大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波塞拉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大王毕竟刚登上大位,有些事还得仰仗释尊大人。”
“仰仗我?”杨牧云心中暗暗失笑,“我这释尊不过是个傀儡,能够仰仗什么?”
“究竟什么事?”他追问道。
“明使要来这里了,”波塞拉道:“如何迎接明使还得释尊大人您在旁多多提点。”
“是这样啊!”杨牧云心说难怪,自己来自大明,与大明使者交流起来自然毫无隔阂。陶吕猜正是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助手在旁。
......
见了陶吕猜后,他便开门见山的向杨牧云提起了此事。
“牧云,”陶吕猜说道:“大明使者此来是何用意?”
杨牧云心说我又怎么知道,不过也难怪这位新登基的澜沧王心里没底。之前澜沧国政长期由婻娇潘芭执掌,她与大明关系如何陶吕猜是一无所知。若是因她而得罪了天朝上国,自己这位新王该当如何应对呢?
“大明使者知道大王您登基了吗?”杨牧云问道。
“应该不知,”陶吕猜说道:“本王问过之前的宰相加玛登,他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大明有过来往了,所以本王心下有些不安呐......你说大明会承认我吗?”
“大王也不必心慌,”杨牧云安慰他道:“总之接待大明使者您要亲自出宫,仪式要隆重、态度要恭敬,若大明使者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就把一切罪过都推到婻娇潘芭身上,说这个妖后把持国政、祸乱宫廷,以致做出辱慢天朝上国的事。大王已经将她驱逐了,现正全力缉拿,今后定悉心侍奉上国。只要放低了姿态,想来大明使者是不会难为大王的。”
“放低姿态?”陶吕猜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永乐二年的时候,那时是本王祖父翁欢在位,被大明皇帝封为老挝宣慰使,那本王就以老挝宣慰使的身份去接见大明使者,牧云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杨牧云说道:“大王要是得到了大明支持,那么您在澜沧国的地位就算是稳固下来了,谁也不敢对您不敬。”
“还有,”陶吕猜继续说道:“大明皇帝赐我澜沧王室姓刀,我祖父为刀暹岱,我父王为刀线达,我因此还有一个名字叫刀板雅。到时见了大明使者报名号时是否用这个名字合适?”
“当然合适,”杨牧云颔首道:“这样对号入座,也让大明清楚的知道大王您出身于澜沧正统王室,不会有所疑问。”
“希望如此,”陶吕猜叹道:“没想到本王刚登基就遇见了这么一件大事,这心里真是有些紧张。”看了看他,话音一转,“这些日子你怎么样?这释尊的位子坐的可好?”
“还好,”杨牧云敷衍着说道:“我比你轻松,圣殿里的大小事情都不用我管,要不然你一句话,我就巴巴的赶来了。”
“哦,这样挺
好,”陶吕猜点点头说道:“我巴不得有人多替我分担一些呢!”顿了顿,“既如此,你就在我这里多待日子,不必急着回去。”
“大王既如此抬爱,我岂有不应之理?”杨牧云笑道:“希望大王不要烦我才好。”
“牧云说笑了,”陶吕猜道:“你我在存盆时就曾相识,也算是患难之交,自应不分彼此。”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名内侍过来禀道:“大王,大明使者到了。”
陶吕猜身子一震,霍的站起身来,“快,快与我更衣。”
......
陶吕猜头戴塔顶金冠,身穿绣有金线的王服,率领百官出宫迎接大明使者,杨牧云紧跟在他的身边。
勐苏瓦城的老百姓几乎都出来了,黑压压的挤在路边,争相目睹大明使者的风采。澜沧士兵手握刀枪,一脸紧张的维持着秩序,生怕会出什么乱子。
快到正午之时,远方忽然尘土飞扬,旌旗招展。
陶吕猜眯起眼,轻轻说了句,“大明使者来了。”
当先是两队大明骑兵,杨牧云看的分明,这些明军骑兵身穿红色战袄,头戴铮亮的铁盔,盔矛上的红缨猎猎飞舞。他们飞骑驰到陶吕猜等一行人不远处勒住马缰,然后向两边散开。
一位头戴笠形六瓣明铁盔,身披金色山文甲的将军打扮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上前。
杨牧云看了一眼,不由一愣,原来那人没有胡须。只见他来到陶吕猜身前丈许处勒住马缰,尖着嗓子高声叫道:“老挝宣慰使何在?”
声音尖锐,让所有在场的人听了都为之一怔。杨牧云这才明白,骑在马上的人是个太监。
“这位公公端的威武,”杨牧云心中暗道:“怎么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呢?莫非在哪里见过?”开始仔细搜索脑海。
这时陶吕猜上前一步躬身道:“老挝宣慰使刀板雅,见过天使。”
那太监乜眼看了他一下,“你就是老挝宣慰使吗?”从马上一跃而下,“走,里面说话。”
“天使请!”陶吕猜侧身说道。
......
陶吕猜把他请到了王宫大殿上,那太监也不谦让,在王座上大喇喇的一坐,从身上掏出一个绢轴,拿在手中一扬说道:“老挝宣慰使接旨——”
陶吕猜闻听一愣,杨牧云捅了捅他,低声说道:“皇帝的圣旨是要跪下来接的,还要口中称臣。”
“呃,”陶吕猜双膝跪地,嘴里高声道:“臣接旨!”他这一跪,所有人均跟着他跪下了。
那太监一展绢轴,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麓川贼酋复乱,天下共讨之......”朗朗讲来,说的是麓川叛乱,朝廷兴兵讨伐,话音一转,“......老挝宣慰使刀氏,忠心侍奉天朝,朕心甚慰。西南罹乱,各土司应奉总督王骥号令,早日讨平叛贼,勉之,钦此!”
嗓音一落,那太监冲着陶吕猜微微一笑,“刀宣慰使,接旨吧!”
“是!”陶吕猜起身恭恭敬敬的从他手里接过圣旨。
“刀宣慰使,”那太监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圣旨上说的明明白白,要你听从总督大人的号令,现总督大人正率兵讨伐麓川,你有何表示啊?”
第七百八十九章 筵席之上
“这......”陶吕猜不知该如何回答,目光向杨牧云看去。
杨牧云上前一步,朝着那太监拱手一礼说道:“公公,我澜沧国刚平定一场内乱,大王他......哦,不,刀宣慰使也是刚刚继位,一切政务还不太熟悉,请公公见谅!”
那太监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你是谁?”
杨牧云还未回答,就听陶吕猜开口道:“公公容禀,他是本使的总管杨牧云。”
“杨牧云?”那太监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是我大明人氏么?”
“正是,”杨牧云道:“在下乃浙江布政使司辖下湖州府人氏。”
“哦,湖州人,那可是江南鱼米之乡的富庶之地啊!”那太监点点头,“你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真是难为你了。”
“公公,”杨牧云说道:“此地乃我大明老挝宣慰司,在下跟着刀宣慰使,也是为大明效力。”
“嗯,说的好,”那太监看着他说道:“你既是刀宣慰使身边的总管,那么你们打算如何为我大明效力呢!”
经过几番言辞交锋,陶吕猜心神略定,遂微微一笑说道:“公公远道而来,本使当为您接风洗尘,至于其它的事,我们在细细商量,您看如何?”
“刀宣慰使,”那太监抬高了音调,“麓川那边军情紧急,本监军可没工夫在你这里多耽,你有何想法,还是尽快报于咱家的好。”
“公公请放心,”陶吕猜笑道:“本使一定不至于让公公空手而归的,老挝宣慰司虽偏远穷困之地,也要竭尽全力为大明朝廷解忧。”
“好,”那太监下巴稍稍一扬,“本监军就等你到明天早上,还请刀宣慰使早些定夺。”
......
晚上,陶吕猜在王宫中大摆筵宴,款待大明使者一行。自己亲自在那太监身边作陪,而杨牧云坐在他们下首。其他臣工分两边坐定。
宫廷乐师击打着象脚鼓,吹着寮笙,一曲带有异域风情的乐音在整个大殿弥散开来。
一群盘着发髻,身穿无领斜襟上衣,各色筒裙,赤着双足的澜沧少女就着悠扬婉转的乐曲节拍翩翩起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太监的面色微微泛红,杨牧云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公公,在下敬您一杯。”
“好,好......”那太监带着醉意点头应道。
两人相视一饮而尽。
“公公,”杨牧云道:“麓川那边的战事很激烈吧?”
陶吕猜也关心起来,“不知天朝大军的征讨可否顺利?”
“跳梁小丑,不足挂齿,”那太监有些不屑,“我大军已抵金沙江,麓川叛贼在西岸大造木栅以拒王师。总督大人命人造浮梁渡江,大破贼军,现正乘胜向孟养进军......”顿了顿,“现孟养宣慰使刁孟宾已投诚,木邦、缅甸、南甸、于崖、陇川等各地宣慰使各输兵饷,你们这里也不能落后啊!”
“是,是,”陶吕猜忙道:“本使现正派人晓谕各地酋首,筹集饷以供前线。”
“嗯,”那太监点点头,“麓川叛贼以螳臂挡我天朝大军,自不量力,现遭逢大败,覆没指日可待,刀宣慰使,如你能
够助一臂之力,咱家定当上报朝廷,为你请功。”
“那本使在这里就多谢公公了。”
两人又寒暄一阵,那太监乜着眼看向杨牧云,“咱家瞧你有些眼熟,莫非你我在哪里见过?”
“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杨牧云已想起了他是谁,遂笑笑说道:“南都一别不过一载有余,公公当时的风采,在下还历历在目啊!”
“哦?当时你在南都吗?”那太监讶异道:“那时咱家自京师南下,在南都停留过一阵......莫非你在总督大人军中待过?”
“在下记得公公是先去的锦衣卫南镇抚司,”杨牧云压低了声音,“您亲自为在下传的圣旨,当时镇抚使沈云沈大人也在的。”
“呃,原来你就是......”那太监恍然大悟,“怪不得咱家觉得你这个人好生熟悉。”
“曹公公终于记起在下了。”杨牧云笑道。
那太监便是曹吉祥,是奉皇命去王骥军中当监军的,顺便到锦衣卫南镇抚司传了一道圣旨,就是诏告杨牧云已升为锦衣卫五品千户,并敦促其进京。
“你不是接旨去京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去报到了吗?”曹吉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应该在京师才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杨牧云笑笑,“朝廷大军南征,在下是奉命到此的。”
“唔......”曹吉祥目光一闪,没有再问下去。
“在下数月前曾与总督大人在广西南宁府会过面,”杨牧云用只有他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安南国与麓川叛贼私下里暗相勾结,让总督大人很是担忧。朝廷为此重设了锦衣卫交趾千户,在下也被暂时调至这里......”见曹吉祥听得很仔细,继续说道:“安南国想要吞并老挝宣慰司,与一些不轨势力勾结在一起......在下也不瞒公公,前不久刚帮助刀宣慰使平息了一场叛乱,使他得以上位。不然,公公到此怕是不太安全。”
“原来是这样,”曹吉祥眉头微皱,轻声道:“怪不得姓刀的说话吞吞吐吐,没有很快表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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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杨牧云接着道:“安南国包藏祸心,欲对我大明征讨麓川不利,所以稳定住老挝宣慰司才能使其他各土司安心为朝廷效力,老挝宣慰司......不能乱啊!”
“嗯......”曹吉祥面色凝重,“既如此,咱家就不逼迫刀宣慰使贡献前线兵饷了。”
“公公英明,”杨牧云目光一转,“不过,朝廷大军平叛,刀宣慰使还是要有所表示的。总之不能让公公在总督大人面前难做也就是了。”
曹吉祥轻轻一笑,“一年不见,杨千户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你年纪轻轻,不但在大明官运亨通,连在这异域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啊!”
“公公谬赞了......”杨牧云笑道。
见两人切切私语,陶吕猜在一旁笑道:“牧云与公公熟识么?”
杨牧云笑笑,“在下离开大明日久,不过是向公公打听一些家乡的情况罢了。”
“哦,公公,请!”陶吕猜端起了酒杯。
“刀宣慰使,请!”曹吉祥双眉一扬笑道:“要是你这里实在困难的话,少输送一些兵饷也
是可以的,心事不必太过沉重!”
“噢......”陶吕猜看向杨牧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
酒宴过后,陶吕猜向杨牧云询问起来,得知原委,方松了一口气。面对曹吉祥提出的要求,他心里正在犯难,不知要贡献多少兵饷合适。对于刚刚登上澜沧王位的他,首先要做的是争取国内各部落和城邦首领的支持,因此不能大肆征收兵员和粮食物资。现在可好了,听曹吉祥的语气,没有定额,少多少也是可以的。
“曹公公自会去总督大人那里替大王美言,”杨牧云提醒他道:“不过大王也得多向他意思意思,毕竟得到大明的支持与承认甚是重要。”
“这个本王明白,”陶吕猜说道:“本王已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正准备给曹公公送去,另外,随他来的护卫也人人有份。不过......”
“不过什么?”
陶吕猜唇角勾了勾,“本王还遴选了几名美女,可惜曹公公是个太监,这下送不得了。”
两人相视大笑。
“不如牧云就把她们带走吧?”
“我可不要,”杨牧云摇摇头,“圣殿那边已为我选了几十个少女,我正愁没处打发她们呢!你又来跟我添乱。”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内侍过来禀报,宰相波塞拉有事要见大王。
杨牧云正欲回避,陶吕猜却让他留下。
波塞拉一进来便道:“大王,安南国派使来了。”
“哦,”陶吕猜不以为意的道:“你让他们来见本王。”
“是。”波塞拉正要退下,就听杨牧云说了句,“且慢!”
“牧云有什么要说的吗?”陶吕猜惊讶道。
“大王现在还是不要见安南来使的好,”杨牧云建议道:“而且不要让曹公公知道安南使者来了。”
“唔,牧云说的不错,”陶吕猜点点头,“现在确实不宜见安南来使。”遂对波塞拉说道:“你就说本王有事,过几日才能去见他们。另外,你要派人看管好安南使者,不可让曹公公知道他们来这里的消息。”
波塞拉应了一声这才退下。
“牧云,”陶吕猜看着杨牧云道:“你是怕曹公公知道安南来使的事不高兴吗?”
“大王,大明朝野都视安南为不臣之地,”杨牧云对视着他的目光说道:“还是不要让曹公公知道您与他们有瓜葛的好。”
陶吕猜微微颔首,“那下一步本王该怎么办?”
“大王不妨把曹公公来此的消息让人透漏给安南使者听,”杨牧云说道:“您也不必急着去见他们,多捱一些日子要更好些。”
“这样让他们觉得本王与曹公公洽谈多日,好使他们摸不清大明对本王的态度,是吗?”
“大王英明!”杨牧云赞了一声。
陶吕猜叹道:“要不是牧云你当上了圣殿的释尊,本王正想把你留在身边......本王实在缺少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啊!”
“我即使是在圣殿也可以全力辅助大王的,”杨牧云笑道:“这样大王不但有我帮衬,而且还得到了圣殿的支持!”
第七百九十章 安南使臣
陶吕猜听的连连点头,目光里带着恳切说道:“牧云你在我这里多待些时日,先不要急着回去,可好?”
杨牧云笑了笑,“求之不得。”这话倒不是违心之语。他觉得在圣殿处处受制,还不如在陶吕猜这里感到洒脱些。
......
曹吉祥在这里被盛情款待了几日,临走时,陶吕猜送给他几大箱犀角、象牙并金银器皿,还有五百士兵陪他回去助战。
看着这些珍奇之物,曹监军眉开眼笑。金沙江一战,明军旗开得胜,大军陆续过江,胜利的天平已向大明这边倾斜,此番争取各土司出兵助战,是要摸一摸他们的态度,只要对天朝方面有所表示,那一切都皆大欢喜。
陶吕猜、杨牧云还有澜沧国的文武官员送出数十里开外,可谓给足了面子,这让曹吉祥十分满意。
回来后,陶吕猜便在杨牧云的陪同下接待了安南国使臣。
对于安南使臣的接见,便是另一番场景了,既没有盛宴也没有歌舞。陶吕猜端坐王宫大殿,两边立着两排披坚执锐的武士,让人感觉一片肃杀。
黎宜民派来出使安南的正使是礼部司侍御史阮梦荀,两位副使是内密院的两位参知,一个叫武同,另一个叫陶允。他们来到澜沧国的安南大殿,阮梦荀恭恭敬敬上前递上国书。
一位内侍接过呈至陶吕猜面前,陶吕猜看也不看拉长了声调说道:“这几日本王一直陪同大明来使,怠慢了几位,委屈你们了。”
“大王言重了,”阮梦荀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大明乃天朝上国,自应隆重接待,若是大王不介意的话,外臣也想见见大明使者。”
“可惜呀,大明使者已经离开了,本王亲自送他们出城......”陶吕猜话音一转,“不知几位来见本王究竟有什么事?”
“大王新近登基,”阮梦荀拱了拱手说道:“我王特命外臣送来贺表。”
“你们王上消息知道得倒快,”一旁的杨牧云说道:“不知这贺表是你们太后的命人撰写还是相国代笔的呢?”
“唔......”阮梦荀似乎一愣,只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他曾陪同黎元龙去过东京城外的升龙校场,对每一位都统制的印象颇深,踌躇片刻试探着问道:“这位大人莫不是我大越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杨大人?”
“好眼光,”杨牧云的目光一闪,“看来你们太后真是派对了人。”
这边陶吕猜微微一笑,抬高了语调说道:“现在他已经是我澜沧国宰相。”
“哦?”此言一出,杨牧云和阮梦荀俱各一震。
“你们安南国欲对他不利的话,便是与我澜沧国为敌。”陶吕猜说完这句话时脸色一沉,大有阮梦荀等人若出言不逊的话,便将他们赶出去。
“大王何出此言,”阮梦荀朝杨牧云拱了拱手,“杨大人有此际遇,当真可喜可贺。”
“阮大人准备把我在澜沧国的消息回去告诉太后和相国吗?”杨牧云微微眯起了眼说道。
“大王和杨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阮梦荀说道:“我大越掌权的并不是太后与相国。”
“哦?那会是谁?”杨牧云失声笑道:“难不成掌权的是黎邦基那孩童吗?”
“不,”阮梦荀一脸正色的说道:“我大越王上乃大殿下谅山君,他已于十月初一登基。”
“黎宜民?”杨牧云一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位脸色苍白
俊秀的年轻公子,他手中总是拿着一块白色木雕,用小刀在上面雕刻着什么,他是一位很低调的人,尽管与何启秀有来往,杨牧云也无法相信他会与安南王位联系在一起。
“正是!”阮梦荀一脸严肃的道。
这边陶吕猜吃惊的程度不下于杨牧云,他盯着阮梦荀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现在的安南王是黎宜民?”
“国书上写的很明白,”阮梦荀垂首道:“外臣不敢胡说。”
陶吕猜目光一瞥,内侍连忙打开了国书。他大略浏览了一下,点点头,“你们的国王果然是黎宜民,那太后阮氏英和黎邦基呢?据本王所知,好像你们的先王是指定黎邦基继位的。”
“大王不知,”阮梦荀说道:“太后与三殿下扶先王灵柩回蓝山,忽然遇见一群乱贼,太后与三殿下不幸殒命......”
“原来是这样。”陶吕猜与杨牧云互相对视了一眼。
杨牧云问道:“那相国阮炽呢?”
“阮相国的相国一职仍然不变,”阮梦荀说道:“我们王上对阮相国也甚是倚重的。”
“呃。”杨牧云点点头,脸色缓和了许多,对于阮氏英帮黎邦基夺位后便派人刺杀吴氏玉瑶母子之事他很是不齿,自此他对安南国的心也冷了,现在听说是黎宜民继位,心中抵触的情绪大减。
陶吕猜颔首对阮梦荀说道:“你王贺本王登基,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也会派人去他那里庆贺一番。”
“多谢大王,”阮梦荀躬身道:“外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盼大王告知。”
“请讲!”陶吕猜的语气客气了许多。
“我大越的淑妃娘娘与四殿下是否在大王这里?”
“她们啊......”陶吕猜看看杨牧云,见他对自己点头示意,便道:“她们却是在我澜沧国内。”
“外臣是来接她们回去的,”阮梦荀道:“还请大王成全。”
“这个......”陶吕猜的目光又看向杨牧云。
“阮大人,”杨牧云开口说道:“由于之前遭人伏击行刺之事,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受了惊吓,怀疑是安南国内别有用心之人有意为之,不敢再踏足安南,还请阮大人见谅。”
“那......外臣能去拜见一下她们么?”这话虽是对杨牧云而说,目光却看向陶吕猜,“我们王上一直期盼她们能够回国,现在已不同之前,相信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回国之后不会再出任何意外了。”
“阮大人先别急,”杨牧云说道:“等我回去把你说的情况详细告诉她们,再做定夺,你看如何?”
“如此有劳杨大人了。”阮梦荀向着他深深一躬。
......
“我不回去。”黎思诚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无论杨牧云怎么说,他都似已打定了主意。
“为什么?”杨牧云目光看看和他一起的吴氏玉瑶,“现在安南国已不是阮氏英掌权了,坐在王位上的也不是黎邦基,而是你的大哥黎宜民,你还怕什么?”
“那......师父会跟我和阿娘一起回去吗?”黎思诚一脸企盼的问道。
杨牧云笑笑,“我倒是想,可身不由己。圣殿的人不会放我离开的,因为我是他们的释尊啊!”
“那我不回去。”黎思诚倔强的说道:“师父你说过要一直保护我和阿娘的。”
“我是说过啊!”杨牧云
并不否认,捧起他的小脸笑道:“可我现在失去了武功,连保护自己都不可能了。无法再守护殿下你和娘娘,还请你见谅!”
“不,”黎思诚眼中噙着泪花,抬头看向母亲,“阿娘,我不想和师父分开。”
吴氏玉瑶摸摸儿子的头,“阿娘明白你的心思,”看向杨牧云道:“牧云,请让我们好好考虑几天行吗?”
“嗯,”杨牧云点点头,“安南使者就在勐苏瓦,你们若考虑好了,我会亲自送你们过去。”
......
杨牧云离开她们的住处,心潮一阵澎湃,他没想到这些日子安南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阮氏英和黎邦基突然就不明不白的死了,黎宜民神奇上位。这意味着,吴氏玉瑶母子回去后不再有危险,因为黎宜民是不会难为她们的,她们会得到一块封地,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比之在这里避难要强得多了。想到这儿,他长出一口气,“世事真是无常啊!”
正在这时,普提查匆匆过来禀道:“释尊大人......”
“什么事?”
“有人擅闯圣殿,说是要见您!”
“哦?他们在哪儿?”
“大神师和大神姑正在审讯,我......”
“快带本尊去见他们。”杨牧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道。
......
在一间石室内,宗拉维和帕依卡正审问被圣殿武士绑缚来的几人。正在这时杨牧云推门而入。
“释尊大人......”宗拉维、帕依卡和石室内的圣殿武士一齐向杨牧云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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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得他们的,”杨牧云的目光在那几人脸上扫过,然后对这些人道:“你们出去吧!”
帕依卡皱了皱眉,“释尊大人,他们擅闯圣殿,还伤了人......”
“本尊知道,”杨牧云瞪视着她,“难道本尊单独问他们几句话的权力都没有吗?”
“属下不敢。”帕依卡与宗拉维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向众圣殿武士使了个眼色,然后领着他们出去了。
石室的门关上后,杨牧云看着那几个被绑缚的人,抿着嘴唇说了句,“果然是你们。”
“牧云......”
“大人......”
“小舅舅......”
那几人便是郑玉、莫不语、胡文广,他们是扮成安南使者护卫来的。阮梦荀回去后便告诉他们在澜沧王宫见到了杨牧云,三人心中一阵激动,便去寻他。可杨牧云已离开回了圣殿。
他们打听到圣殿的方位便过来了。在接近圣殿的时候,他们和守卫圣殿的武士交上了手。郑玉身手了得,连伤了数名圣殿武士,直到帕依卡和宗拉维出现,召唤来大批圣殿武士,才将他们擒住。
杨牧云一一将他们身上的绑缚解开,郑玉一头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道:“我总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担心你,生怕你会......”声音一阵哽咽,珍珠般的眼泪止不住的顺着她的玉颊淌了下来。
杨牧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我这不没事么,你哭什么?那日我们被人埋伏劫杀,情况危机,我便护送淑妃娘娘和四殿下一直向西走,一直没敢回安南。听说现在那里的情形已经不同了。”
“嗯,”郑玉微颔螓首,“谅山君已经继位,我们郑家再不用遭人陷害与排挤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情兮叹兮
“这很好啊,”杨牧云笑道:“你和侯爷从此能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我也替你们高兴。”
“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么?”郑玉纤柔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眸光有些朦胧,“你瘦了,也有些憔悴......”
“你何尝不也一样,”杨牧云笑笑,“你与侯爷帮助大殿下上位,很是惊心动魄吧?”
郑玉微微一笑,笑意中微带着一丝自得,“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只要布置周密,中间不出差错,一切便水到渠成。”
“这我相信,”杨牧云点点头,“侯爷行事谨慎,你本领高强,再加之大殿下的隐忍不拔,你们能赢也并不奇怪。”
“他们为什么叫你释尊大人?”郑玉眸子霎了霎问道:“他们好像都很听你话的样子。”
“这个说来话长,”杨牧云淡淡道:“你要感兴趣,我便慢慢讲给你听。”
......
十月底,这在大明的北方已经时值深秋,万物逐渐萧瑟。可在澜沧王国,依然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杨牧云居住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一个梦幻般的仙境,这里绿草如茵,果实累累,一个个花季少女穿行其间,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语,让人感觉如在梦中。
“释尊大人,这是谁呀?长得好漂亮,就像占芭花一样。”
“我们都是服侍释尊大人的,我叫泰莎,她叫甘雅......”
......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对郑玉的到来很是热情,不但摘来了新鲜的瓜果,还端来了酿造的果露。
看着一张张洋溢的青春气息的俏脸,郑玉很是惊讶,对杨牧云道:“你失去了讯息后,我一直在担忧你,看来是我多心了,其实你活得蛮滋润的,不但高高在上,还众美环绕,恐怕连我们的王上都比不上你。”
对于这带有讽刺意味的一番话,杨牧云并没有辩解,只是很淡然的说道:“有时人的生活并不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你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是么?”郑玉眨眨眼,“其实我觉得挺不错呀,要换成我是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再不想其她的。”
杨牧云笑笑,但没有说话,脸上略带一丝无奈。
“唰——”一股劲风袭来,杨牧云微微一愕,很本能的想要躲避,可“啪”的一声,肩膀上中了一掌,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摔倒。
郑玉秀眉一凝,眯起了眼,“你......你的功力失去了么?”声音微带苦涩。她的师父慈琳师姑告诉过她,杨牧云所练的易心经内功是不能亲近女色的,否则会功力全失。自己轻飘飘的一掌他竟然没有躲开,而且脚步轻浮,浑身没有一点儿抗力,就如同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一样。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难道没有想对我说的吗?”郑玉咬着嘴唇问道。
杨牧云微微摇头。
郑玉笑了,可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你是不愿说,还是不想说?......也是我自作多情,其实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你并不是我什么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很快把我忘掉,是不是?”
杨牧云还是没有说话。
“杨牧云,我恨你,”郑玉终于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我再不想见到
你。”说着转过身,飞一般的去了。
待到她走远,杨牧云方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不想拉住她吗?”不知何时林媚儿来到了他身边,凝视着郑玉远去的身影说道:“看得出来,她爱你爱得很深。”
“她人很好,”杨牧云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而且还有一位爱她很深的男人,她本不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的。”
“所以你故意把她带到这里来,”林媚儿道:“好让她看到你有很多女人?再把她气走?”
“她怎么想我管不了。”杨牧云摊开手显露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林媚儿瞪视着他,“如果可以的话,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气走?”
“你?”杨牧云目光闪了闪,“这可不容易。”见她想要动手的样子,连忙向旁退了几步,离她远了些。
林媚儿噗嗤一笑,眸波流转,妩媚的说道:“我是不会像她一样被气走的,你已经成为了我的男人,如果我让我心里不爽,我随时可以教训你。”
“你可真狠,”杨牧云连连摇头,“我本该拉住她的。”
正在这时,莫不语和胡文广跑来了。
“大人......”
“小舅舅......”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郑小姐她走了,我们问她,她一声不吭,好像很伤心的样子。”目光落在林媚儿身上,齐齐一怔,“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林媚儿俏脸一板,不悦道:“看我做什么?人又不是我气走的。”
“是是......”两人目光又看向杨牧云,“大人/小舅舅,您看怎么办?”
“你们不放心,跟着去也就是了。”杨牧云说道。
“这......”两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脚下都没有动步。
“你觉得他们能追上她么?”林媚儿嗤的一笑,“那位郑小姐的武功虽不及我,但比这两个货色可强多了。”顿了顿,“我过去看看,别让圣殿里的人难为到她。”身形一闪,已远远的飘了出去,比郑玉快很多。
“大人,您可真行,”莫不语竖起了大拇指,“能让这么多女人为你死心塌地的,俺真是佩服!”
胡文广看看远处那一个个倩影和少女的欢声笑语,咂咂嘴道:“小舅舅,她们......她们都是您的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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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瞪了他一眼,胡文广缩了缩脖子,没敢再问。
待杨牧云转过了身去,胡文广方对莫不语低声说道:“小舅舅可真有本事,这么多女人哪怕给我一个,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嘘——”莫不语摆了摆手,要他噤声,“大人好像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释尊大人......”少女们又翩翩围了过来,“那位和您在一起的姐姐呢?怎么不见了?”见杨牧云没有答话,目光落在了莫不语和胡文广的身上。
“释尊大人,他们是谁?”少女们眨眨眼问道。莫不语的身材伟岸如山,胡文广看起来就普通多了,两人站在一起,给人以一种较为滑稽的既视感。
“他们......他们是本尊的护卫。”杨牧云介绍道:“那个块头很大的叫莫不语,另一个叫胡文广。”
“原来是莫护卫与胡护卫。”少女们娇笑着纷纷向他们施礼。
看着这么多如花般的娇靥
,莫不语还好,胡文广的脸登时红了。
“你们不要逗他们了,”杨牧云说道:“本尊要跟他们说说话......你们去准备一下,这位莫护卫的饭量是很大的,要多备一些吃的和酒水。”
“是......”少女们仿佛穿花蝴蝶一般去了。
“大人,还是您了解俺。”莫不语摸摸自己的肚子。
“你们一直跟着她么?”杨牧云话中自然指的是郑玉。
“嗯。”两人一齐点头。
“黎宜民能够上位,郑家应该出力不少吧?”杨牧云问道。
“嗯,不过还有丁煜,他也起了很大作用,”胡文广说道:“为了郑小姐,他竟然跟自己的亲爹反目了。”
“丁列?”杨牧云皱了皱眉,“你们仔细跟我说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安南国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末了,两人又道:“那日您出了事情后,我们与郑小姐找了您好久也没能找到,后来郑小姐说待帮黎宜民夺得王位后,再带更多的人来找您,我们就随她去了。后来黎宜民登基后,听说您在澜沧国,我们和郑小姐便跟着阮梦荀他们过来找您。果然您在这里。”
杨牧云体味着他们说的这番话,思绪却飘到了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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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光如水,洒在地上如清洗过一样。
吴氏玉瑶满怀心事的坐在石屋外,而黎思诚在里面已经睡熟。
“玉瑶姐,您怎么还没休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吴氏玉瑶扭头看去,见杨牧云正站在月光下望着自己。
“牧云......”她站起身,想说什么,却没说下去。
“玉瑶姐是想着回安南国的事吧?”杨牧云来到他面前说道:“阮大人就是来接你们回去的,你们随他回去也就是了,现在安南国不再是阮氏英掌权,不必有什么顾虑。”
“其实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吴氏玉瑶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一切都挺安宁,不用再想别的。”
“可这不是玉瑶姐想要的生活,而且也不是属于思诚的归宿,不是吗?”杨牧云看着她道。
吴氏玉瑶默然良久方道:“可阿诚他并不愿意离开,我心里也矛盾得很。”
“阿瑶姐,”杨牧云说道:“思诚身上可有着王室的血脉,他就算没有登上王位,也可以在安南国享受公侯般的生活,让他子孙后代继承他的爵位,若是流落异乡,这一切都会被埋没的。黎氏王族中也不再有他的名号,要是这样,玉瑶姐你甘心吗?”
吴氏玉瑶身子一震,脸上起了一丝异样的变化。
“我知道思诚一时想不开,”杨牧云继续说道:“可他会长大的,会结婚生子,他难道会永远很淡定的让自己的子女老老实实做一个平民百姓?玉瑶姐,思诚他想不明白这些,你可不能糊涂啊!你们与黎宜民之间并没有龃龉,他不会容不下你们的,思诚毕竟是王上的骨血,他的四弟......到时给你们一块封地安享荣华,不比在这里强吗?”
吴氏玉瑶叹息一声,“牧云,你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说过,我现在身不由已,”杨牧云微微摇头,“况且也不需要我保护你们什么了。只要你们能够好好的,也不枉我一番出生入死。”
第七百九十二章 逃离圣殿
吴氏玉瑶带上黎思诚跟着阮梦荀一行人上路了,尽管黎思诚好一阵哭闹,但还是拗不过母亲,而且杨牧云在一旁好一通劝,答应不久后会去东京看他,才哄的这位小殿下不再闹了。
郑玉始终没再出现,杨牧云目送吴氏玉瑶一行人远去,方长长一声叹息。
“你......不问问她怎么样了吗?”一旁的林媚儿开口说道。
杨牧云微微摇头,眯起了眼,“我与她本不应该有什么交集的,她能够忘记我,于我于她都是幸事。”
“你真的这么想?”林媚儿眨眨眼。
“难道你不希望我这么想?”杨牧云与她对视一眼。
“你们男人呀!”林媚儿微摇螓首,“总是比女人更能拿得起放的下。”
“你这是夸我?还是在骂我?”
林媚儿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好好品味吧!”
......
回圣殿的路上,杨牧云看了看守护在自己身边的神将普提查和一众圣殿武士,低声对林媚儿说道:“其实她们走了也好,这样我离开这里就没什么牵挂了。”
“你真的这么打算吗?”林媚儿的眸子霎了霎,“你舍得那些女人?”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不舍得!”
林媚儿俏脸微微一沉,杨牧云随即说道:“我只是怕我不赶快走的话会更舍不得。”
“你......”林媚儿转嗔为喜,作势欲打,杨牧云闪身躲了开去。
就在他们不远处,一对幽怨的目光凝视了一会儿,一个倩影一闪,向着安南使者一行去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
随后几日杨牧云的行为也没什么异样,只是和那群少女亲热了许多,而且每日晚间都会让一人过去侍寝。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杨牧云想要出去和陶吕猜见见面,跟宗拉维和帕依卡打过招呼后,在普提查与一众圣殿武士的护卫下,便骑着大白象离开了圣殿。
一连几日,杨牧云都没有回来,一日晚间,普提查惊惶失色的跑回来禀报,说是释尊大人不见了。
宗拉维大惊,忙问事情原委。
“三日前释尊大人和大王一起出去打猎,”普提查回忆道:“属下想要跟去,大王说由王宫护卫保护释尊大人就足够了,属下就没再坚持,谁知......谁知今日大王回来后说释尊大人失踪了。”
“释尊大人是如何失踪的,大王有没有说?”宗拉维追问道。
“大王说昨日他与释尊大人一同猎一头猛虎,释尊大人顺着猛虎逃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后来......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普提查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大王派兵在附近搜索了一日一夜,可始终没有寻到释尊大人的踪迹......”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保护不周,请大神师与大神姑责罚。”
“帕依卡,”宗拉维的目光看向她道:“事不宜迟,现在赶紧召集人手去寻找释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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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依卡的神情要镇定得多,点点头说道:“嗯,你我亲自带队,一定要找到释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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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林媚儿、莫不语和胡文广四人穿行在山高林密的原始森林,周围的一切都淹没在绿色的海洋里,走在山脊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神秘的青绿,幽静碧绿的山谷中,时不时传来猴子和不知名的鸟叫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味,偶尔从浓枝密叶间漏下的细碎阳光,在落叶遍布的丛林里缓慢移动。
莫不语没有看清前面路径,脚下一绊,差点儿没有摔倒,忙伸手去抓从树上垂下来的一根藤蔓,谁知入手软滑,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条蛇,惊得浑身汗毛竖起,“啊”的一声把蛇甩至一边,“蛇,是蛇......”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杨牧云瞪了他一眼,“这森林里什么古怪的东西都有。你好歹一丈二的汉子,这么不淡定!”
莫不语脸一红,挠挠头说道:“俺不怕什么豺狼虎豹,就恶心这些个蛇呀、毒虫之类的......”看看杨牧云,“大人走的比俺利索多了,莫不是在这森林里待过?”
他的话勾起了杨牧云往昔的一段回忆,一年多前,他走在和这差不多的一座原始丛林里,那个叫嫚妮的苗人少女,一边走一边跟他讲丛林里关于苗人的故事。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没什么?”杨牧云不想跟她提以前的事,手搭凉棚极目远眺,“过了前面这座山应该就是我大明云南布政使司的地界了。”
“快要走出澜沧国了吗?”莫不语和胡文广喜道。
“应该没这么快,”林媚儿微摇螓首说道:“前面那座山叫贡臬山,过了那里需要再翻越几个山头才能到大明车里宣慰司的地界。车里虽然跟澜沧一样同为大明的宣慰司,但归云南都司管辖,他们的宣慰使还被封为景昽知府呢!比之刀板雅关起门来自称澜沧王要老实多了。”
“你知道的事情倒挺多。”杨牧云惊呀道。
“那当然,”林媚儿得意的把娇俏的下巴一扬,“我们玄鸟卫的卫的人深入大明各地以及域外执行任务,对所有地域的地形地貌都了如指掌,这一片丛林山峦看起来复杂,但稍微辨析一下还是难不住我的。”
杨牧云一竖大拇指,“林女侠真有本事,在下佩服之至。”
“好了,别贫了,”林媚儿看了他一眼道:“等到了大明的地界你再拍马屁吧!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是被圣殿的人发觉我们的踪迹就糟了。”说着四人加快了脚步。
自吴氏玉瑶母子走后,杨牧云就积极谋划离开这里,他借口去陶吕猜那里好脱离圣殿的掌控。见了陶吕猜后,他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求他帮忙。陶吕猜想了想便答应了,之后借与杨牧云一起出去打猎使他和圣殿来的护卫分开。然后便借着打猎的机会放他走了。
杨牧云和林媚儿还有莫不语、胡文广四人一路向北,穿越丛林,跋山涉水,一连好几日没有停歇。眼见离大明边境不远了,精神一振,速度快了许多。
“啊哟——”胡文广走的急了些,不小心把脚崴了。
“怎么样,要不要紧?”杨牧云关心的问。
“还好......”胡文广尽量装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但仍难掩痛苦之色。
“来,我背你。”杨牧云想也不想的便弯下了身子。
“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杨牧云催促道:“别忘了我可是你舅舅,你得听我的。”
“大人,还是俺来吧,”莫不语过来拍着胸脯说道:“俺力气大,背他要轻松得多。”
杨牧云拗不过他,便让他背起了胡文广。
路上,林媚儿仍然打趣道:“僧罗耶前辈让你接替他成为圣殿的释尊,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怎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
杨牧云笑笑,“说不得我也只好辜负前辈了,我本无心做什么释尊,再说那些个神师神姑把持了圣殿的大小事务,我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了,大不了他们再立个傀儡而已。”
“你倒想的开,”林媚儿睇了他一眼说道:“可那些个女人呢!就这么抛弃了显得你有点儿太负心薄幸了吧?”
“这......谈不上吧?”杨牧云道:“这本非我意,全是帕依卡一手操控,或许我离开了对她们也是个解脱。”
“是么?”林媚儿撇撇嘴,“你们男人抛弃女人总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话音一转,“这几日我看你的气息又悠长了些,看来功力又有进境了。”
“不过是比平常人强了点罢了,”一提起练功,杨牧云的面色有些黯然,“比起林女侠那是天差地远,聊胜于无而已。”
“有我在你身边你还担心什么?”林媚儿抿了抿嘴唇说道:“你是要走仕途的,怎能动不动就像一个江湖人与人交手?”
“你也不用心里过意不去,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杨牧云深深凝视着她道:“我们既已有了夫妻之实,我必不会负你,等到了大明京师,我一定娶你过门,决不会让你受委屈。”
“牧云......”林媚儿心里一阵感动。
“梦楠她很好相处,”杨牧云说道:“就是紫苏爱使些小性儿,虽然嘴上刻薄些,但她人还是不错的。”
“就是她们对我不好也没关系,”林媚儿道:“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是必须的,”杨牧云笑笑,“别忘了我的功力是因为你而失去的,你得保护我一辈子。”
林媚儿心中一热,眸子里满满都是情意。
“大人您看!”莫不语指着山下,一条河横躺在山谷中,水流湍急,发出阵阵咆哮。看起来大概有数十丈宽,不容易跋涉过去。
“牧云,”林媚儿说了句,“这里水急了些,不如我们往上游去看看,或许那里好过一些。”
“嗯,”杨牧云颔首道:“就依你。”
林媚儿甜甜的一笑。
三人循着河的上游走了数里,来到一宽阔的河湾处,这里水流平缓,适合泅渡。
莫不语把胡文广轻轻放下,对杨牧云道:“大人,俺去探探这边的水深不深?”
“你小心点儿。”杨牧云叮嘱道。
莫不语脱下鞋子,挽起裤腿,一步步朝河里走去,他身材高巨,河水到旁人的腰间,却只能没到他小腿。
第七百九十三章 变起仓促
莫不语继续朝前走,忽然一个趔趄,庞大的身子一歪,水流顷刻没过了他的脖颈。
“咕噜......”他嗓子里呛进了水,手脚在河水中乱刨,狼狈的跑了回来。
“咳......大人,”莫不语咳出几口水说道:“前面水深的紧,恐怕不能泅渡过去。”他身量甚巨,达七尺开外,用今天的话讲至少就是两米三,如此高大尚不能跋涉过河,常人就更不行了。
“怎么办?”杨牧云看看林媚儿,“这条河至少八十丈宽,不语不会水性,文广水性一般,看来我们得扎一个木筏才能过去了。”
林媚儿眨眨眼,“我倒是没有问题,你呢?”
杨牧云笑笑,“我虽然武功失去了,但水性还在,游过去问题不大,但......”瞅瞅莫胡二人,“我们不能丢下他们。”
莫不语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俺和大哥一直生活在北地,本就不会水,来安南时又遇见飓风掉落海中差点儿没有淹死,一见水心里就犯怵,刚才俺是硬着头皮去的。”
这边胡文广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要不是崴了脚,我也......”
“不必说了,”杨牧云对莫不语道:“走,随我去砍树,扎木筏。”
莫不语刚要应声,忽然“扑棱棱——”一阵振翅声,一只大鸟从不远处的树丛中飞起,就如同一朵绮丽的绿色彩云,从树顶上飘过。
“孔雀,是绿孔雀!”杨牧云不禁出声叫道,在安南和澜沧的这段日子里,他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美丽而神奇的大鸟,常为它碧纱宫扇般的尾羽而惊叹。
林媚儿却皱了皱眉,“这个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了孔雀呢?”
“孔雀在这里并不罕见,有什么奇怪?”杨牧云不以为意的说道。
两人说着话,一曲悠扬婉转的歌声飘了过来。四人循着歌声看去,只见上游山脚另一边的河湾转出来一只竹筏,竹筏上站着一位穿着短裙的少女,手撑一竿长长的竹篙,只在水中一点,竹筏便如飞般行出老远。
她身后一名身材健硕的青年正将一张鱼网撒进水中。
“小舅舅,”胡文广指着那竹筏道:“有人划着竹筏来了,我们可以搭她们的竹筏过河!”
“哦。”杨牧云刚点了一下下巴,这边莫不语就大声喊了起来,“喂——那边的大哥大姐,请过来一下。”他声音厚重,百丈以外的人都可以听到。
少女闻声轻点竹篙将竹筏靠了过来。
靠近了一看,杨牧云微微一怔,见这少女大大的眼睛颇有灵气,五官端正秀丽,长发飘飘,裸露着一对修长的美腿和纤纤玉足,微风拂过,婉约动人的身材曲线一览无遗。
“这里居然会有这样的人物。”杨牧云心里发出一声惊叹,目光又向她身后的青年看去,那青年生的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眉宇间带有一股英气。
少女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是列位在叫我兄妹吗?”
“原来这是一对兄妹。”杨牧云暗道,只见莫不语上前一抱拳说道:“姑娘,我们想要过河,请你们行一下方便。”
“你们是做什么的?要去哪里?”少女眸光一转问道,声音娇嫩清脆,甚是悦耳。
“我们是大明的商人,”杨牧云知道自己口音瞒不过,便解释道:“要回大明,还请姑娘搭我们过河。”说着从身上掏摸了一下,摸出几块银锭递了过去。
“难得几位能转到这里来,”少女娇笑一声,接过银锭,“很是少见呢!”身姿盈盈一侧,“请上来吧!”
“唔,多谢!”杨牧云拱了拱手,和林媚儿上了木筏,莫不语也背起胡文广跟了上去。
少女竹篙在岸边一点,竹筏荡悠悠的向河心行去。
竹筏刚一离岸,少女便展开歌喉唱了起来,她歌声袅袅,悦耳动听,杨牧云虽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也禁不住拍手叫好。
一曲刚唱罢,林媚儿秀眉一扬说道:“姑娘唱得真好,却不知唱的是什么曲子,能讲一讲么?”
少女掩嘴笑道:“不过是胡乱唱的,又有什么讲头了?没的让姐姐笑话。”
林媚儿目光看向那浓眉大眼的青年,淡淡的说了句,“他是的兄长,不是你的情郎?”
少女的脸色微变了变,“姐姐说笑了。”
青年呵呵一阵憨笑,“姑娘真会开玩笑。”
“那边是大明的地界吗?”林媚儿目光扫视着对岸说道。
“还不到,”少女说道:“过了河,再翻过一座山就是了。”
“多谢了。”林媚儿嘴里说着,双手暗暗扣紧了藏于袖口内的精钢峨嵋刺,眸子转了转,“姑娘生的可真好看。”
少女俏脸微微一红,“姐姐才真的好看呢!”
林媚儿微微一笑,起身来到竹筏上的鱼篓前看了看,里面鳞光闪闪,似乎装了不少鱼。
“姑娘要鱼吗?”青年掂起鱼篓笑道:“刚打上来的鱼,新鲜的很。”
“谢谢,不必了。”林媚儿唇角微微一翘,目光又看向对岸。远远看去,岸边的草并不是很高,林木也不甚密,一阵风吹过,叶子沙沙的响声传了过来。
“那边山上可驻扎有大明的军队?”林媚儿又问。
“姑娘不知,”青年放下鱼篓说道:“翻过对岸那座山是大明车里宣慰司的地界,山上只偶尔有车里的土司兵巡视,并无正规的大明军队。”
林媚儿的眸子闪了闪,“看来你兄妹对这里的情况很是熟悉。”
“我兄妹自幼生活于此,”青年淡然道:“这一带自是再熟悉不过。”
“嗯,”林媚儿微颔螓首,“岂止是熟悉,你们兄妹出现的也巧,要不是你们,我们还不知怎生过河呢!”
少女和青年笑笑,没有说话。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是在审问犯人?”杨牧云在林媚儿耳边低声道。
“不过随便聊聊,”林媚儿一笑,“反正也是闲着不是。”
不大会儿工夫,竹筏已靠上了对岸。
莫不语背起胡文广先下了木筏,接着是杨牧云,林媚儿最后跳下了木筏。
“这位大哥
,”少女看向杨牧云,“你好像有东西落下了。”
“哦,是么?”杨牧云返身过去问道:“在哪儿?”
“在这里。”少女笑着将纤手扬了一下,好像手里真握着个东西,然后向杨牧云伸了过去。
杨牧云欲伸手去接,忽然少女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回竹筏。
这一下变起仓促,林媚儿暗道一声不好,手腕一翻,亮出了精钢峨嵋刺,向竹筏冲了过去。
青年手一甩,一张鱼网兜头朝林媚儿罩了过去。林媚儿纤腰一拧,疾冲的身形闪至一边。
就这样她滞了一滞,少女举起竹篙急忙朝岸边一点,竹筏飞快的退后丈余,朝河中央漂去。
林媚儿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身形拔地而起,优美的身姿像一只仙鹤朝竹筏落去,少女手中的竹篙戳向她的面门,她在半空中的身形一个圈转,躲过了这一击。
“噔——”林媚儿落在了竹筏上,少女手中竹篙又拦腰扫到,林媚儿闪身避过,疾趋向前,手中峨嵋双刺直取少女胸口,忽然劲风拂面,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原来是青年一刀劈至。
“叮——”的一声兵刃相交,林媚儿将那青年逼退了一步。
“你们是什么人?”
少女俏脸一寒,“你们劫走了我们的释尊大人,还想从从容容的过河吗?”
“原来你们是圣殿的人。”林媚儿再不说话,手中峨眉刺向着二人又刺了过去。
这边岸上的莫不语见杨牧云被捉,林媚儿已跟人交上了手,连忙放下胡文广,大吼一声,拔出身上的刀朝竹筏冲了过去。
“哗啦啦——”岸边水花荡起,一群手持钢刀的汉子从水中钻了出来,拦住了莫不语的去路。
莫不语挥刀朝一人砍去,那人急忙挥刀格挡,“当”的一声,身子被一股巨力冲得连退数步,倒在了河里。
其余人立刻围了过来,与莫不语战在一起。
这边竹筏上也激烈的打斗起来,林媚儿以一敌二,并不落下风。眼见急切间不能取胜,青年大叫一声,“刷刷刷——”猛劈数刀,将林媚儿逼退少许,然后使劲一跺脚,竹筏喀喇喇散成两爿。青年和林媚儿在一段竹筏上,少女和杨牧云在另一段。
林媚儿一惊,正要跃身过去,却被青年死死拦住。
少女手中竹篙在水中一点,自己这一段竹筏迅速跟另一段拉开距离。
杨牧云见状正要跳入河中,却被少女一手抓住衣领。
“你松开我。”杨牧云一拳击了过去,却被对方轻轻巧巧的拿住,紧接着浑身一麻,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
心中一叹,眼看着离另一段竹筏越来越远,林媚儿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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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的武功虽然不低,但比起林媚儿还是逊了一筹,方才与少女联手,才勉强维持了一个不败的局面。现在独立应对,不多时便立处下风。林媚儿眼见杨牧云被人劫持渐渐远去,心中焦急,立即使出杀着,一对峨嵋刺如暴风骤雨袭了过去。
第七百九十四章 愿望成空
冷厉的寒芒带着劲气的啸声刺向青年周身要害,青年双眼一眯,挥刀勉强接了一招......“当——”一股巨大的爆发的力道差点儿没把他手中的刀震飞。脚下一个趔趄,再也站立不稳,“噗通”一声从木筏上摔入了河里。
林媚儿正欲拧身跃起直追,脚下木筏一阵晃动,“哗啦——”几条人影从水中腾空而起,挥动着手中利刃朝她劈了过来。林媚儿脚步微错,间不容发的躲过这几道凌厉的杀招,手中精钢峨嵋刺如闪电般划出...... “欻欻——”细微的破风声一啸而逝世,只听“啊啊——”几声惨叫,刚跃出水面的几条身影又栽了下去,溅起大片的水花。
就这样阻了一阻,少女劫持着杨牧云划的更远了,已超出她能够凌空飞跃的距离。林媚儿秀眉一凝,飞身跳入河里,向着木筏飞快的游去,就向一条美人鱼,在水中荡起一条白色的水线。眼看林媚儿追得近了些,前方水中突然出现几条黑色人鱼,手持泛着寒光的利刃截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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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河中波浪翻涌,喷射出一团血色,与河水溶合在一起像绽放的红花。一条黑色人鱼在水中抽搐了一阵,然后沉了下去。而其他黑色人鱼依然向她靠拢过来......
杨牧云眼看着这一通惊心动魄的景象,张开嘴大喊,声音因为气息不顺而有些嘶哑。
他们之间有着重重阻隔,林媚儿始终没能追上来。
竹筏靠岸后,那少女拉扯着他上了岸,迅速没入丛林里。
一入丛林,迎面过来一群人,向着少女躬身行礼,“婉浓姑娘......”
少女微颔螓首,对那群人说道:“我已救下了释尊大人,赶快护送他回圣殿。”
“是!”其中一人一抬手,两人抬起一顶滑竿快步行来,众人扶着杨牧云上了滑竿,又向南行去。
众人路上没停,一直行到天色将晚才稍作休息。
那个叫婉浓的少女看起来圣殿中职司不低,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停下来歇息时,有人过来向她低声禀报了几句什么,婉浓点点头,向杨牧云看了一眼。
“释尊大人,”这群人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递给杨牧云一个竹筒,“您渴了吧,这里有一筒水请慢慢用。”又拿出几个竹叶包起来像是粽子的东西,“还有几包糯米,请您将就一下。”
杨牧云笑了笑,下巴朝婉浓一抬,“婉浓姑娘更辛苦,这些就让她用吧!”
婉浓启齿一笑,灿若春花,“多谢释尊大人,我这里有。”
杨牧云拿起竹筒和糯米来到她身边坐下,向她眨了眨眼,“本尊怎么从未发现圣殿还有你这样一位高手?”
“我身份低微,怎能入得了释尊大人的法眼?”婉浓笑道。
“你身份低微吗?本尊倒不见得,”杨牧云的目光逡巡了一圈,“他们都听你的号令,可见你并不简单。”
婉浓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本尊向你打听一下,”杨牧云话音一转,“那几人怎么样了?”问的自是林媚儿、莫不语和胡文广。
“她们都
没事,释尊大人不必担心,”婉浓眸子一霎,“特别是那位姐姐,她武功高强得很,我们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暗暗发愁,越往南圣殿的势力越是强大,要是林媚儿她们追过来,不但救不了自己,恐怕连她们也无法保全。
“你们不要难为她们,”杨牧云说道:“本尊不想她们受到伤害。”
“婉浓明白。”她应道。
“其实你们是早就在等本尊的到来了,是么?”杨牧云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问道:“究竟是谁指使你们在那里埋伏的?”
“释尊大人容禀,”婉浓说道:“是我师父飞鸟传信说释尊大人您遭人劫持,或许会途经边境去往大明,因此让我们在这里守候。天尊保佑,果然让我们等来了释尊大人。”
“你师父是谁?”杨牧云追问。
“释尊大人勿怪,”婉浓眸光一闪,“请容我卖个小小的关子,等回到圣殿您自会知晓......现在我们得赶紧走了。“转向那群人,“出发!”在她的一声令下,众人连夜前行......
路上没有再传来林媚儿的讯息,经过几日辗转奔波,杨牧云又回到了那个自己千方百计想要离开的地方。
宗拉维、帕依卡、昆塞、宾隆、札丽吉...... 八大神师神姑领着圣殿里的人恭迎出来,将他隆重的迎进了圣殿的神厅内。
经过一番安慰劝导,众人纷纷退下,神厅中就只剩下了宗拉维、帕依卡和婉浓三人。
帕依卡用很欣赏的目光看着婉浓,“你办的很好,真是辛苦你了。”
“多谢师父夸奖!”婉浓一张俏脸带着得意的微笑。
“索罕怎么样了?”宗拉维脸带忧色的问了一句,索罕是与婉浓一同在竹筏上的那个青年,他是宗拉维的得意弟子,因此宗拉维颇为关切。
“索罕师兄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大师伯请放心。”婉浓宽慰他道:“要不是索罕师兄拼死拦住了她们,我还真不易带着释尊大人全身而退!”
“索罕这孩子能够顾大体,大师兄真是收了个好弟子呀!”帕依卡赞道。
“她是你弟子?怪不得......”杨牧云摇摇头,目光盯着帕依卡说道:“其实你早就把她们布置在哪里,等候本尊的到来,是么?”
“释尊大人请勿怪罪,”帕依卡欠了欠身道:“自从您被人劫持着离开了圣殿,属下和大神师等人心急如焚,立即传讯给在外各地的弟子和教众寻找释尊大人的下落。好在婉浓和索罕她们发现了您的踪迹,并成功的把您救了下来,真是天尊护佑......”她不说杨牧云私自逃走,而是说成被人劫持,很是维护了他的脸面。
杨牧云哼了一声,“你真是有心了,不过本尊并不想承你的情。本尊的离开并不是受她人劫持,而是本尊自己的主意......”
“释尊大人也是受了她人蛊惑,”帕依卡截断了他的话道:“属下们对您是一片赤诚,还请释尊大人明鉴。”
“是呀,释尊大人,”宗拉维也道:“您是天尊的化身,怎能受她
人玷污?属下诚心奉您号令,决无二心。”
“你们用这番空话哄我,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杨牧云翻了翻白眼心中暗道。唇角微微一勾,看着帕依卡,“大神姑,请这边来一下,本尊有些话想问你。”
两人来到神厅一角,看看离宗拉维和婉浓足够远,杨牧云低声道:“其实你早看出本尊要离开的,是么?”
“释尊大人,您是受人教唆,这决非您的本意。”
“行了,别光跟本尊扯这些。”杨牧云摆摆手,“你早已布好了局等我落网......你真是好算计,不过我想要知道你是如何知晓本尊准备在那日去见大王时离开的。”
“属下不过是猜测罢了,”帕依卡眼角一翘,“要知道属下精心选了很多神姬在您身边。”
“可她们也不知道本尊要离开圣殿。”
“但释尊大人在她们那里流露出了去意。”
“哦?”杨牧云眉头一皱。
“自吴氏玉瑶母子跟安南使者走后,释尊大人忽然与诸位神姬亲热了起来,并每日招一位神姬过去侍寝。”
“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不正希望本尊多亲近亲近她们吗?”
帕依卡眉毛微微一挑,“但释尊大人并没有真正亲近她们,她们虽每日与您同床共枕,可仍是处女之身,这不就显得很奇怪吗?”
杨牧云身子一震。
“释尊大人能与林媚儿成就男女之事,可见是知道如何在女人面前去当一个男人的,”说到这里帕依卡的声音微微一顿,“要是释尊大人与众位神姬夜夜欢好,属下恐怕就不容易探知您的去意了。”
杨牧云目光看着她,半晌方道:“你很好,真的很能干。”
“释尊大人过奖,属下愧不敢当,”帕依卡面色淡然,“属下一心是为了圣殿着想,您是老释尊大人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我圣殿百万教众的释尊,您的一举一动关乎我圣殿的未来,所以属下从不敢有丝毫怠忽。”
“你说的冠冕堂皇,可大权还不是掌握在你和宗拉维的手里?”杨牧云说道:“我即使不在了,你们完全可以再立一人作为你们的释尊么?”
“释尊大人此话是要置属下于万劫不复之地吗?”帕依卡额头蹙起,“您是老释尊大人指定的继任者,连神象都愿供您驱驰,圣殿无人能够取代您的地位。要是谁敢对您不敬,我帕依卡第一个不答应。”
“要是你对本尊不敬呢?”杨牧云盯着她问道。
“属下不敢!”帕依卡一惊,连忙垂首道。
“你有什么不敢的?”杨牧云哼了一声,“我当上这个释尊已经有些日子了,可圣殿里的大事你和宗拉维从来没让本尊参与过,那我再当这个劳什子的释尊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释尊大人指的是这个,”帕依卡犹豫了片刻说道:“释尊大人,自我圣殿传世以来,您是我圣殿历代释尊中最年轻的一个,要知道老释尊成为圣殿之主时已经四十一岁了,第一代释尊帕拉瓦创立圣殿时更是年已八十......”
第七百九十五章 祈山密议
“这么说你们是觉得本尊太年轻喽?”杨牧云眉尖一挑说道。
“属下不敢,”帕依卡下巴略略垂低了一些,“释尊大人的地位与身份在整个圣殿无人能够质疑,只是您与老释尊大人相处的时日甚短......”声音微顿了一下,“等假以时日,待时机成熟,属下自会和宗拉维召开元老会议,到时把大权全部移交与释尊大人。”
“假以时日?时机成熟?一切还不都是你们说了算?要我熬到像前几任释尊那样到七老八十么?就算把你们统统熬死,我也都四十开外了,你们可真打的好盘算。”杨牧云心中暗想,皱了皱眉,“那你们的意思是本尊还要禁锢在那个脂粉堆里,享受声色犬马吗?”
帕依卡的眉毛忽闪了几下,“释尊大人要是对她们不满意的话,属下还可以为您再选一批。”
“不,不......不用了,”杨牧云忙摆了摆手,看看一旁亭亭玉立的婉浓,心中一动,“帕依卡神姑,她是你最钟爱的弟子吧?”
“是的,释尊大人,”帕依卡说道:“婉浓质素甚佳,是属下众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日后定能和属下一样成为圣殿的神姑,好好辅佐释尊大人。”
杨牧云点点头,忽然说了一句,“本尊想要让她在身边服侍,你觉得如何?”
帕依卡怔了怔,“释尊大人的意思是让婉浓成为您的神姬吗?”
“怎么?不可以?”杨牧云目光一凝,“本尊连选谁做神姬的权力都没有么?”
“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帕依卡犹豫了一下,向婉浓使了个眼色。
“师父,您有什么吩咐?”婉浓盈盈过来问道。
“从现在起,你就留在释尊大人身边好好服侍。”
帕依卡的话让婉浓大吃一惊,“师父,您......您说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释尊大人能看上你,这是你的福气,”帕依卡复杂的神色中略带不舍,“你这就随释尊大人到通香苑去吧!”
“不,师父,我不要,”婉浓一张俏脸变得有些激动,“我只想留在师父身边聆听您的教诲......”
“婉浓,”帕依卡打断了她的话,“你难道想拂逆释尊大人的命令吗?要这样的话,我就没你这个弟子,你不要想再留在圣殿了。”
“是呀,婉浓,”宗拉维这时也过来说道:“能够成为释尊大人身边的神姬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你就不要再执拗了。”
婉浓看看杨牧云,又看看师父,咬了咬了嘴唇只得道:“婉浓谨遵师命!”
杨牧云轻叹一声,“看来你的眼里只有你师父,罢了,你若不愿本尊也不会勉强你!”
帕依卡的双眉一拧,“婉浓,你是我亲自调教大的,就这样为难为师么?”
婉浓转向杨牧云,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婉浓谨遵释尊大人号令!”
“嗯,好。”杨牧云一转身,出了神厅。
婉浓立在原处,却听师父一声低喝,“还不快去。”
“是。”婉浓眸子
潮润,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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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乂安路祈山镇,这里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人们发现,镇内这几日来了很多军队,把整个祈山布置成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军营。
难道要打仗了吗?镇子里的人暗自嘀咕,在祈山镇西去不到三十里,便是澜沧王国辖下华潘邦的地界。华潘邦是澜沧国中自治权力比较大的一个邦,需要每三年向澜沧国进献金银花树,其内部事务是不受澜沧国支配的。华潘邦原先是一个独立国家,一度曾与澜沧国是对等关系。华潘国君昭琴蓬在位时,国内发生叛乱,昭琴蓬与其母婻芃丹逃往澜沧国,那时澜沧国是兰坎登在位,他派兵进入华潘平定叛乱,帮助昭琴蓬夺回了君位。自此昭琴蓬感恩戴德,自动削去王号,向兰坎登称臣,华潘便由此成为澜沧国的一个邦。此地位置十分重要,自华潘向西北过了华潘江不过百余里便是澜沧国都勐苏瓦,可以说,华潘是澜沧国的重要屏藩。
进驻祈山镇的是安南军精锐铁突军,这是由安南国的重量级人物郑可掌握的一支军事力量。大量铁突军在此,意味着郑可也来了。
祈山镇专门盖起了一座帅府,郑可便坐镇这里,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胞弟郑克复,之前他率领铁突军兵不血刃的帮郑可控制了东京城,助黎宜民上位,可谓是郑可身边重要的臂助。
郑可一身便服,安然坐在自己的帅府中,手里拿着一本书细细品读。而郑克复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脸色似有些焦急。
“怎么还没来?”郑克复抬起头看向郑可,“别是出了什么变故吧?”
“不急,”郑可眼皮都没抬,目光仍放在书页上,“他一定会来的。”
“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郑可嘴角微微一勾,悠悠道:“因为他除了跟我们合作,已别无选择。”
郑克复还想说什么,只见帅府的门帘一掀,郑昭走了进来,在郑可面前抱拳一礼,“父帅,昭琴空来了。”
郑可眉眼一挑,对郑克复笑道:“怎么样?我说过他一定回来的,果不其然吧?”
郑昭领进来一位年约二十多岁、身材瘦长的青年。那青年来到郑可面前颔胸一礼,“昭琴空见过太尉大人。”
郑可微微一笑,目光向旁一瞥,“少邦主,请坐!”
那位叫昭琴空的青年便坐在了他的下首。
“少邦主一路辛苦,”郑可示意亲卫上茶,问昭琴空道:“你来此见本侯之事不会被人发现吧?”
“太尉大人请放心,”昭琴空昂然道:“我父亲已病入膏肓,理不了政事了,婻芃丹正策划让昭琴垯继位,我借口出来打猎,根本不会让她知道我真时的动向。”
“那就好,”郑可点点头,目光一转问道:“婻芃丹是你的祖母,她为何如此不待见你呢?”
一听这话,昭琴空有些忿忿然,“她还不是觉得我阿娘身份低贱,一心要排斥我们?昭琴垯的生母阿耶诺是她的亲侄女,自然是向着她们了。”
郑可与郑克复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问:“那昭琴蓬呢?没
有指定由谁来继承他的位子吗?”
“父亲之前一直属意我为华潘邦主,可婻芃丹一直从中作梗......这老妖妇,”昭琴空咬牙切齿的说道:“等我登上了邦主之位,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少邦主息怒,”郑可宽慰他道:“以少邦主之能,若无法成为华潘邦主,就太令人为之扼腕了。”
“太尉大人,”昭琴空炽热的目光看向郑可,“您此来带了多少兵马?”
“三万。”郑可抬起左手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昭琴空眉宇微皱,似乎有些嫌弃。
“少邦主,”郑可笑了笑,“兵贵精不贵多,本侯所带之兵可是我大越的精锐铁突军,无不以一当十,用来帮你夺位那是绰绰有余了。”
“可是太尉大人,”昭琴空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我父亲一直对澜沧王进贡称臣,要是澜沧王那里派兵过来的话,您又如何应对呢?”
“少邦主不用担心,“郑可不以为意的说道:“澜沧国刚刚换了国君,勐苏瓦那边是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集结大军过来的。只要本侯的动作够快,在澜沧王还没反应过来就帮你拿下华潘城,你就不必再怕他们。”
“唔......”昭琴空目光闪烁,似在细细体味郑可说的这番话。
“少邦主,”郑可接着问道:“等你登上的邦主之位,你可不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啊!”
“太尉大人放心,”昭琴空拍着胸脯说道:“只要我成为华潘邦主,就一定向大越称臣!”
“好!”郑可拍手说道:“我大越也一定会保护少邦主的地位。”
昭琴空犹豫了一下又道:“到时我华潘不会像存盆一样变得与大越其它州府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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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邦主想多了,”郑可笑道:“华潘不比存盆,除了由你坐镇外,无人能稳定住那里的局势。要知道华潘的民众可都只认你们昭琴家啊!你们家族要真那么容易被取代的话,当年兰坎登不早就把华潘收为囊中之物了吗?又怎回把它重新交给你父亲?”
“太尉大人说的倒也有理......”
“少邦主,”郑可一脸肃然的说道:“本侯这里现在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东风什么时候能够送来,就看少邦主你的了。”
“太尉大人不必着急,”昭琴空说道:“我到时准备好后,一定会派人过来与你接洽。”
“那本侯就在这里等候少邦主的好消息了。”
......
目送昭琴空离开后,郑克复问道:“大哥,咱们真的要帮这小子上位么?”
郑可冷冷一笑,“等咱们的大军进入华潘城时,一切还由得这小子吗?王上已私下给本侯下了一道密诏,一俟控制华潘,就改为镇宁府,与我大越其它州府无异......”压低了声音,“到时你再率领一支精兵,直取勐苏瓦。”
“啊?”郑克复瞪大了眼:“大哥这是要灭了澜沧国吗?”
“如此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第七百九十六章 祈山晚风
郑可目光盯着屋顶的横梁,缓缓说道:“我郑家之前遭奸臣陷害而受到先王猜忌,被削夺军权。幸好王上继位,对我郑家甚为倚重,我郑可定当誓死报之。”目光慢慢垂下看向郑克复,“王上是由我等扶上王位的,朝野质疑之声甚多,要是我等帮王上立下不世之功,那么王上的王位将固若磐石,不可动摇,而我郑家也会光大门楣,再也不会被人小觑。”
“可是大哥......”郑克复犹疑了一下说道:“王上为何不下旨废去阮炽的相国之位?而且丁列也由京抚司大狱里被放了出来,仍任大都督,这王上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听了这番话,郑可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这不过是王上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而已,你不必大惊小怪。阮炽和丁列必竟是三朝老臣了,在国中势大根深,王上还要借着他们来巩固朝局呢!你真以为王上会信任他们吗?等王上坐稳了位置,就会翦除他们了。”
“那我们会不会......”
“不要胡说,”郑可脸色一沉,打断了他的话,“我郑家有辅助之功,非他人之可比,你这样说不怕被诛心吗?”
“是我失言,大哥勿怪。”郑克复垂首道。
郑可脸色缓和了些,对他说道:“克复,我郑家一定要忠心扶保王上。这一仗我们一定要为王上打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
“是,大哥,”郑克复说道:“我们要不要让阿玉去一趟华潘城,打探一下那里的情况?”
郑可思忖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说道:“此事还是不应让阿玉参与进来,要知道杨牧云现在澜沧国,而且还颇受澜沧王重用,要是阿玉把我们的计划透漏给杨牧云知道,那么以后的事就不好办了。”
“那要不要请王上再给我们增兵两万?”郑克复说道:“若是我们袭取华潘城后,再分兵去取勐苏瓦,我怕兵力不敷使用啊!”
郑可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王上那里也有难处,用来防备大明的军队不能动,南边陷在占城的兵马也无法及时回撤。能够让我们率领三万精锐铁突军出征已经很难得了,用兵贵在神速,有昭琴空做内应,拿下华潘城应该不在话下,到时控制华潘城后,我只留一万人,你率两万人马不停蹄的奔袭勐苏瓦,务必一击成功,要是能俘获澜沧王......克复,你可就立了不世奇功啊!”
郑克复瞪大了眼,“大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这可太冒险了。”
“兵行险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郑可的目光中带着责怪的意味,“你带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你要不愿去,那我便亲自领兵。”
“克复并不是为自己的安危着想,”郑克复昂然道:“而是为大哥担心,您只留一万人在华潘,实在是太过危险。”
郑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争辩这个还为时过早了些,一切等拿下华潘城再说吧......好了,天色已然不早,你下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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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山镇外东边的一座山丘上,立着两人,一
位是约摸二十出头,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另一位身材健硕,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穿一身金色外衣,脸上带着黄金面具,并不以真面目示人,两人的目光注视着祈山镇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后。还是金衣人先开了口,“你真的打算要这么做?”
“嗯,”青年点点头,“这也是你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是么?”
金衣人握了握拳,恨恨的说道:“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过来,不管付出何等代价。”
青年笑了笑,“到时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你放心,”金衣人看向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异色,“到时我会让你如愿的......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能有今天的地位郑可居功至伟。你应该很信任他才是。”
“不,你错了,”青年微微一笑,“我与他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他助我上位,我帮他巩固地位,两相其便,谈不上什么信任,他只不过是被迫而已。因为他已别无选择,不帮我就是陷他自己于死地。”
“所以现在他出征华潘也是出自你的有意安排?”金衣人说道:“他对你的利用价值已尽了,是吗?”
“你不必说的这么难听,”青年乜了他一眼道:“郑可是我大越的开国元勋,帮助我祖父创立了大越基业,我自小是很尊重他的。”
金衣人哼了一声,“跟你合作可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一件事。作为你的合作者不知何时就会被你给出卖了。”
“你跟他是不同的,”青年笑道:“身为臣子随时都要为君王分忧,而你又不是孤的臣子,何必如此腹诽呢!”
金衣人眯起眼注视了他一会儿,“你真的打算把华潘的地盘给我?”
“我会给你创造好条件,”青年淡淡道:“能不能拿的下来就看你了。”
“好,”金衣人嘴角一动,“告辞!”说着身子一转,抬腿便走。
青年微笑着目送他远去,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王上,”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身边,“昭琴空已离开了祈山镇。”
“好,”青年微微颔首,“你去告诉潘般,一定要按照预定计划去做,事成之后,孤不会亏待他的。”
“是。”黑影躬身应道。
青年抬起头看看漆黑的夜空中那升起的一轮圆月,轻轻的说了句,“今晚的夜色可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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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浓沐浴后披散着长发,只穿了一袭薄如蝉翼的细纱罗,里面浮凸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她一脸羞涩的坐在床边,心儿噗通噗通直跳,不安的等候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一双如欲滴出水来的妙目紧盯着门口,“他真的会来吗?”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越发的紧张起来。她从未跟男人独处过,而今夜却要面对这个现实。她是帕依卡最钟爱的弟子,很多事情师父都是依着她的,而这件事,帕依卡丝毫没有给她争辩的余地。就一句命令式的话语,她就到这里来了。
“这便是我今后的归宿吗?”婉浓的心情复杂之极,她
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不想禁锢在一个小天地里成为专门侍候男人的小妇人。可一切能由得她吗?想到这儿,一对蛾眉微微蹙起。
门轻轻的打开后,那个男人终于来了,婉浓不禁缩了缩身子。
杨牧云脸上带着笑来到她身边,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出浴美人。婉浓沐浴之后的肌肤白嫩嫩的,眼睛水灵灵的,娇俏的脸蛋上有抹浴后的红晕,只是垂下了螓首不敢看他。
杨牧云伸手托起她娇巧的下巴,让她的目光能够与自己对视,“怎么了?本尊刚见你面时可是厉害得紧呐!现在却连看都不敢看本尊了?”
“我......”婉浓抿了抿红嫩的樱唇,“之前婉浓冒犯了释尊大人,还请释尊大人恕罪!”
“想让本尊饶恕你,可没这么容易。”杨牧云笑着挨近她身子坐了下来,“你坏了本尊的大事,要本尊如何罚你?”
婉浓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杨牧云的手指在她胸前轻轻划划过。婉浓只觉身子一凉,身上罩着的那件薄如蝉翼的细纱罗便滑落一边。一副娇小玲珑的身子便光溜溜地呈现在杨牧云面前。
白皙修长的大腿,纤秀的足踝,成熟饱满的胸乳,光洁的肌肤充满了紧致的弹性。
杨牧云屏住了呼吸,双手放在她的柔肩上让她躺了下来。
婉浓紧张的闭上了双眼,心儿几乎跳到了嗓子眼。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裸袒相对,心里感到有些惧怕。
可过了良久,对方却没有扑上来。秀眸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见杨牧云仍然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慌忙又闭上了眼。
可接下来身子一沉,已被覆盖了一条锦被。
“释尊大人......”她奇怪的又睁开了眼。
“你睡吧,本尊就在这里坐着,”杨牧云笑笑,“你不用害怕,本尊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一丝失落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女人就是这样奇怪,害怕男人会欺负自己。可男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又会有一种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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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尊大人是不喜欢婉浓服侍您吗?”她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杨牧云的手指在她的小瑶鼻上轻轻一刮,“本尊已罚过你了,你就安心睡觉吧!”
“可......可婉浓是来服侍释尊大人的啊!”
“这非你的本意,”杨牧云轻轻摇了摇头,“本尊也不想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那为什么释尊大人要让婉浓来服侍呢?”她奇怪的问道。
“因为本尊要罚你,”杨牧云道:“不这样难消本尊心头的怨气。”
“释尊大人的气消了么?”
“消了。”
“那......让婉浓来服侍释尊大人吧!”她说着坐起身来。锦被自她的香肩滑落,露出不着寸缕的上身。
“小心受凉。”杨牧云把锦被又罩在了她身上,“侍候本尊的人那么多,又何必非你一个......”顿了顿,“本尊跟你谈一件交易。”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不舍之念
“什么交易?”婉浓奇怪的眨了眨眼。
“本尊知道你想成为你师父那样的人,”杨牧云看着她说道:“实际上帕依卡也在着重栽培你,希望你继承她的衣钵,以后能够进入元老院,对吧?”
“可我现在已经成为释尊大人的神姬,只能一心一意在释尊大人身边服侍了。”婉浓俏脸一黯,显得很是失落。
“但是你还未委身于本尊,就证明以后还有机会,不是么?”
“没用的,”婉浓微摇螓首,“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不见得,”杨牧云淡淡道:“只要本尊能够真正掌握权力,就封你为神姑,绝不食言。”
婉浓一怔。
“在此之前,本尊不会碰你,”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但你也要帮助本尊成为圣殿名副其实的释尊。”
婉浓如果答应,就意味着要帮助杨牧云从师伯宗拉维和师父帕依卡手中收回执掌圣殿的权力,可这样的话她要如何面对师父呢......她一时默然不语。
“本尊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杨牧云说道:“你想通了,就告诉我。”
婉浓咬着嘴唇睇了他一眼,“释尊大人为何要选婉浓做这样的事?”
“因为本尊不愿做别人的傀儡,”杨牧云笑笑,“而且本尊也知道你不会甘心待在这里做一名神姬的......”声音微顿了一下,“更重要的是,你是帕依卡的亲传弟子,武功不凡,本尊需要你来帮助我达成愿望。”
“释尊大人是不是误会我师父与师伯了,”婉浓蹙起额头说道:“她们只是暂代释尊大人执掌圣殿的权力而已,等释尊大人......”
“等本尊老了或是她们不在了,就自然会归还本尊权力,是这样吗?”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可本尊不想等那么长时间,想要她们现在就交还执掌圣殿的权力,你会支持本尊吗?”
“......”婉浓沉吟不语。
“本尊跟你说这些,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杨牧云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屋顶,“不然你就跟其她的神姬一样一辈子享受这样的生活吧!”说着转过身缓缓迈步出了石室,再也没看她一眼。
......
清晨,一阵悠扬清越的梵唱声自一间庄严肃穆的神殿中传来,杨牧云盘膝坐在神殿正中,听一位圣殿的耆老讲经。他的身后,数十位青春靓丽的少女也一本正经的盘膝而坐,似懂非懂的听那位耆老讲颂一些晦涩的东西。
“圣殿的首任释尊帮助澜沧王国的第一任君主披耶朗摆脱了素可泰王国的统治,并击败了安南军队,使澜沧江畔的很多部落都开始服从来自勐苏瓦的命令......”那位耆老讲述着一些过去的往事。杨牧云听的很认真,不时发问一些问题,这种孜孜求学的态度很令这位耆老满意。
“婉浓姐姐,”一位叫甘雅少女在她耳边低声道:“索罕让我代他向你传话,他说想见你一面。”
婉浓抬眼看了看与耆老交谈的杨牧云,秀眉微皱,“他还见我做什么?不怕让释尊大人知道么?
”
“我觉得婉浓姐姐还是把一些话当面跟他说明白的好,这样也省的他再来纠缠你了。”甘雅小声说道:“他说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会在老地方等你。”
婉浓咬了咬嘴唇没有应声。
杨牧云转过脸来看着她们,“你们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婉浓强自镇定的说道:“我与甘雅只是在讨论一下释尊大人问话。”
“唔......这样啊!”杨牧云微微一笑,“那你们就坐到本尊身边来,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不用在下面窃窃私语。”
话音一落,便惹来其她少女的一片羡慕之色。
“不用了,”婉浓心口通通直跳,“婉浓不敢打扰释尊大人。”
甘雅看看她,却喜孜孜的盈盈上前坐在了杨牧云身边。
......
“索罕师兄,”婉浓对一同乘坐竹筏并肩作战过的那位青年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过来见你,今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夕阳余晖下的一处隐秘角落,拉长了一男一女的身影。
婉浓与索罕离得很远,面色木然的说着每一句话。
“为什么?”索罕神色有些激动,“为什么会这样?”他上前一步,婉浓便向后退了一步。
“你最好放尊重些,”婉浓提醒他道:“我现在是释尊大人的神姬,你要是对我不敬,被人知道了,对你可是不好。”
“我不怕,”索罕脸上的肌肉变得有些扭曲,“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你一回到圣殿就会......就会......”咬了咬牙,下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婉浓一切都是奉师命而为,”婉浓秀眉一蹙,“你要想知道什么,尽可以去问我师父。还有师伯,也就是你师父宗拉维,他当时也在场,你也可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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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就想问你,”索罕的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我相处这么些年,难道还问不得一句话么?”
“师兄慎言,”婉浓俏脸一寒,“你我只有师门之谊,而无其它,我跟你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你......”索罕刚想发作,忽听身后一声叹息,心头一紧,转过身来。
只见师父宗拉维和师叔帕依卡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他们的旁边立着杨牧云。
“师父......”索罕心中一阵狂跳,连忙上前见礼。
“见了释尊大人也不行礼,”宗拉维斥道:“这规矩还要为师来教你吗?”
“弟子知错,”索罕咬着牙朝杨牧云颔胸一礼,“小人索罕见过释尊大人。”
“释尊大人,”宗拉维转向杨牧云,“索罕胆大包天,竟敢私会神姬,属下一定带他回去按殿规处置。”见他没有发话,便沉着脸对索罕道:“跟我走。”
待他二人走远,帕依卡上前责怪道:“婉浓,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怎能私自来见外面的男人?要不是我与释尊大人听到了你的表白,真不知该怎样处治你才好。”顿了顿,“还不
快去跟释尊大人赔罪,求得释尊大人对你的原谅?”
杨牧云笑笑,“大神姑言重了,婉浓已当面表明了心迹,何罪之有?只是做法有些不妥,以后注意才是。”
“释尊大人宽宏大量,属下佩服,”帕依卡对婉浓道:“还不快谢过释尊大人。”
“不必不必,”杨牧云笑着摆摆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尊心里并无芥蒂。请大神姑转告大神师,对索罕略施惩戒即可,不用惩罚太过。”
“是,属下一定将释尊大人的话带到。”
......
婉浓心情忐忑的走在杨牧云的身后,见他走着走着忽然一停,心儿不由突的一跳。
杨牧云缓缓转过身来,冲她一笑,“你不必害怕,本尊对方才之事并不生气。你要是真的喜欢索罕,本尊还可以帮忙撮合你们。”
“释尊大人误会了,”婉浓摇摇头,“婉浓真的与索罕师兄之间没有什么,只是因为行事会经常在一起,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私下里产生任何交集。”
“可本尊看他却像是对你情根深种,”杨牧云说道:“那日你们在江上乘竹筏拦截本尊时配合默契,可见关系非同一般呐!”
“释尊大人明鉴,”婉浓连忙解释,“我可以对天尊发誓,对索罕师兄绝无半点儿杂念,不然就让我......”
“本尊不过随便说说,用得着发什么誓么?”杨牧云打断她的话道:“你问心无愧就好,何必牵扯天尊他老人家来赌你的誓言?”
“婉浓知错了。”
“好了,不说这些,”杨牧云话音一转,“本尊对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婉浓的目光凝视着他,“我就是一辈子做释尊大人身边的神姬,也会帮释尊大人达成愿望的。”
......
杨牧云重新回到圣殿的日子过得很是悠闲,除了守护更森严了些,他知道这是宗拉维和帕依卡有意为之,也并不在意。除了每日带着一众少女神姬们去神殿听耆老讲经,便是给她们上课了。
帕依卡又选了一些新的少女送到他身边,他也不再抗议,而是坦然接受了,每晚会从中召一名少女过去侍寝。
这一晚来侍寝的是与婉浓要好的甘雅,在床上与杨牧云一阵欢好后她提起了婉浓。
“释尊大人为何不选婉浓姐姐过来侍寝呢?”
“怎么,她是向你说什么了吗?”杨牧云搂着她赤裸裸的身子问道。
甘雅缩在他怀里,用纤细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胸膛说道:“没有,不过这几天婉浓姐姐的心情很不好呢?释尊大人得好好爱抚她才是。”
“你倒挺会替她着想,”杨牧云笑道:“什么事让她心情不好?是因为本尊没有召她侍寝吗?”
“不是,”甘雅微摇螓首,“婉浓姐姐是华潘城主的女儿,我听她说他父亲病重,心里很是挂念......”
“哦?”杨牧云眉毛动了动,“她为什么不给本尊说呢?”
第七百九十八章 华潘迷局
“可能是释尊大人没有给她一个亲近的机会吧,”甘雅吃吃笑道:“以前她要回家探亲,跟大神姑打个招呼就可以了,现在她既已成为释尊大人的神姬,还得你点头才行。”
“唔......”杨牧云沉吟道:“作为子女去探望病重的父亲乃人之常情,本尊无有不准......不过,本尊也想陪她回去一趟呢!”
“释尊大人可是在这里待的闷了,想要出去散散心么?”甘雅眸波流转,“那你一定要带上甘雅。”
“你去做什么?”杨牧云乜了她一眼道。
甘雅那柔软的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胸口,妩媚的一笑,“甘雅可以侍候释尊大人呐,我提供了这么一条消息,释尊大人怎么谢我?”
“这个本尊要好好考虑一下,”杨牧云笑笑,“本尊累了,早些歇息吧!”说着松开了她赤裸的娇躯,翻过身去。
甘雅对这含糊的答语很不满意,不依的又从后面抱住了他,柔软的酥胸紧紧贴着他的脊背,贝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说道:“释尊大人,我们再来一次吧?”
“如果你明晚还想睡在本尊身边的话,就要乖乖听话。”杨牧云不为所动,不软不硬的落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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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雅撅起了小嘴,但不敢再纠缠了。
夜已深,杨牧云却睡不着了,甘雅提供的一个信息勾起他的思绪。他可以借着与婉浓回华潘城的机会离开圣殿,可宗拉维和帕依卡能答应吗?回来的这些天,他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不知道林媚儿她们如何了,不过就算她们没事也无法再接近圣殿,以自己现在的情形很难再有离开这里的机会。他放开心怀接受了这些作为自己神姬的少女,并与她们中的多人发生了关系,可心里仍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对未来充满了迷惘。
“我可以让婉浓出面向帕依卡提一下,”杨牧云心中默默盘算,“这样比我亲自提及要好一些。”
......
第二天婉浓向帕依卡提起回华潘城探望病重父亲的事,并说杨牧云已答应让她回去,而且要求和她一起去探望昭琴蓬。
想着帕依卡不会允许杨牧云和自己离开,婉浓不禁心怀忐忑。谁知帕依卡很爽快的答应了,并说可以多带几位神姬同行,这让婉浓大感讶异,于是很开心的去了。
宗拉维对此有些不解,因此提出了质疑,“释尊大人刚回来不久,这样做不大妥当吧?”
“师兄多虑了,”帕依卡说道:“按殿规,释尊大人如果要出外巡视,我们是不能阻拦的。我圣殿在华潘的信徒很多,让他们瞻仰一下释尊大人也不是坏事,只要布置得紧密一些,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哦?”宗拉维挑了挑白眉说道:“你为何忽然想开了?”
“释尊大人年轻,不想被拘于一地,”帕依卡道:“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最近已经有十一位神姬得到了释尊大人的垂爱,承欢于床榻之上了。”
“呃,”宗拉维点点头,“这可是一件好事,那这十一位神姬中可有你的
好徒弟婉浓?”
帕依卡眉尖微蹙了一下,“来日方长,这不释尊大人要陪她回华潘城了吗?”
“据我所知,昭琴蓬已病入膏肓,”宗拉维说道:“他会把他的城主之位传给谁呢?”
“这昭琴蓬一共有两个儿子,”帕依卡道:“小儿子昭琴垯最受他的宠爱,他也一直有意把城主之位传给昭琴垯。”
“可昭琴空会答应吗?”宗拉维摇摇头,“他作为长子,野心勃勃,且觊觎城主之位已久,会心甘情愿的让给幼弟?”
“他自然不会,”帕依卡微微一笑,“他已派人过来游说,要圣殿支持他为华潘城主,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宗拉维皱了皱眉,“可昭琴蓬求我们圣殿承认昭琴垯为未来的华潘城主......此事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怕是会引起兄弟阋墙,不好办啊!”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帕依卡说道:“勐苏瓦刚经历过宫变,披耶猜登上王位不久,还无法稳定全国的形势。”
“而且我圣殿的老释尊大人刚刚去逝,新释尊大人能不能被广大信徒所接受,还是未知。”宗拉维叹了口气。
“婻娇潘芭和我圣殿的叛徒纳苏都还未能拿获,”帕依卡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忧色,“要是这个时候去搅局的话,恐怕华潘就会乱起来......”顿了顿,“存盆是如何失去的,一定要引以为戒。”
“你不是派札丽吉过去了吗?”宗拉维道:“她应该能够引领信徒控制住华潘局势的。”
“话虽不假,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要支持谁的态度,札丽吉是不敢擅自做主的,”帕依卡叹道:“所以事情很微妙......她刚刚飞鸟传书,说是昭琴蓬的病情再也回天乏力,现在我们必须得拿出个态度来了,师兄,你打算支持谁呢?”
宗拉维思忖了片刻说道:“若依着昭琴蓬的意思,是想让昭琴垯上位。可他才十一岁,如何能服众呢?”
“那师兄的意思是支持昭琴空了?”帕依卡目光一闪,“这位大少主野心勃勃,可不好控制啊!听说他跟安南国还有勾结,要是他当了华潘之主的话,恐会引狼入室。”
“嗯......”宗拉维面色凝重,“要这样的话我建议召开元老会议,我们八个人齐聚一堂,好好讨论一下。”
“札丽吉是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华潘的,”帕依卡道:“披拉神师又去了兰纳,旺萨娜神姑在占城,现在圣殿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昆塞和宾隆神师以及容芭神姑来做这个决断了。”
“也罢,”宗拉维说道:“那我们五个就先拿个主意,最后请释尊大人来裁断一下。”
“让他来裁断?”帕依卡额头蹙起,“他又不明白华潘的情况。”
“但他是要跟婉浓回华潘的,”宗拉维提醒她道:“这件大事如果不让他知晓的话,又如何应对那里的变局?”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帕依卡颔首道:“释尊大人去那里的话要如何分派人手呢?”
“婉浓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武艺高强,再加上普提
查应该就够了,再调拨两百圣殿武士作为护卫,你看如何?”
“再让杰西达神将也同去吧!这样更保险些!”
宗拉维明白了她的用意,叹道:“看来你还是不放心释尊大人,他的武功已全然失去,而且林媚儿也不在他身边,又与神姬们相处融洽,你还担心什么?”
“我是担心华潘的形势有变,”帕依卡睇了他一眼,“释尊大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出事的。”
......
“听说释尊大人要陪婉浓去华潘......”这个消息很快在通香苑里传开了,少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
“大神姑说释尊大人要多带几人同去,你们说释尊大人会带谁呢?”
“最好释尊大人会把我们都带去,嘻嘻......”
“你想的美,那怎么可能?”
“我还一晚上都没有服侍过释尊大人呢?你们几个都跟释尊大人欢好过了,这一次就不要抢了。”
“那怎么行?释尊大人那么喜欢我,我一定要陪他去的。”
“你......”
“嘻嘻,你还没尝过释尊大人的滋味吧?老实跟你说,释尊大人在床上可厉害了,我怕你会吃不消。”
“那是真的,你们没见泰莎前天早上从释尊大人那里出来时连走起路来都慢许多么?”
......
少女们说着说着便嬉闹成一团。
杨牧云远远看到,无奈的摇头。
“释尊大人有这么多人牵挂着,为什么还要随我奔波呢?”婉浓在一旁打趣道。
“本尊可消受不起她们的这番好意,”杨牧云苦笑,“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好些。”
“你真舍得?”婉浓眨眨眼:“她们还等着你夜夜承欢呢!”
“还是算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本尊这都是做给你师父看的,不然她会同意我随你离开圣殿么?”
“呃,原来是这样,这些天来可辛苦你了。”婉浓眸波一转笑道。
杨牧云不愿再讨论这些,话音一转,“你师父师伯他们刚讨论了一件大事,是关于华潘城主未来继承者的事,你想不想知道结果?”
“他们......他们决定什么了吗?”婉浓紧张起来。
“没有,”杨牧云微微摇头,“你师父支持一方,你师伯支持另一方。昆塞神师支持你师伯,旺萨娜神姑支持你师父,宾隆神师模棱两可。还没有形成定论,他们让本尊裁断,本尊很是为难,便过来问你了。”
“是这样啊,”婉浓沉默下来,“阿爹他也是很头痛此事呢!而在这件事是我也不能说什么。”
“这件事很是棘手,处理不好会酿成大乱,”杨牧云看着她道:“毕竟谁也不愿屈居人下,权力有时是会让人疯狂的。”
婉浓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杨牧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等到了华潘城再见机行事吧!”
第七百九十九章 纳古山寨
第二日一早,杨牧云骑着自己的专用坐骑大白象出发了,与他同行的除了婉浓之外,还有恩琴、黛薇和跟婉浓关系不错的甘雅,这个选择让其她神姬极为不满,但也只能满怀嫉妒的发发牢骚而已。神将普提查和另一位神将杰西达率领两百圣殿武士护卫左右,一行人向着华潘城进发。
华潘城位于勐苏瓦东南大约三百里之处,算起来不远,但整个澜沧国境内还处于半原始状态,境内大片大片的都是原始丛林,各个城邦之间并没有宽阔平整的道路相连。往往走个几十里都需要跋山涉水,比走平地要辛苦多了。
杨牧云骑在大白象背上,免去了跋涉之苦,而且身边还有四位佳人相伴,倒也不寂寞。四位女子除了婉浓满怀心事,其她三人都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真应了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句俗话了。
大白象背上宽阔得很,坐着五个人也不嫌局促。
“不知华潘城是什么样子?”黛薇满怀憧憬,“好不容易从圣殿里出来,得好好去逛一逛。”
“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妮子,”恩琴瞪了她一眼,“别忘了我们是陪释尊大人和婉浓姐去探望城主大人的,你倒好,脑子里光想着玩了。”
“不妨事的,”婉浓面向她们说道:“到时你们看过我阿爹之后就请自便,不用拘着的。”
“婉浓姐是不方便跟我们一起的,”甘雅开口道:“华潘城之前我倒是去过一趟,我可以领你们两个到处走走。”
“那释尊大人跟不跟我们一起?”黛薇向着杨牧云眨眨眼。
杨牧云微微摇头,说了一句,“胡闹!”
......
这日晚间他们到了一个叫纳古的寨子,寨子头人听说释尊大人亲临,领着全寨子的人向杨牧云顶礼膜拜,毕恭毕敬的将一行人迎进了寨子,杀牛宰羊的招待他们。寨中的空地上升起了巨大的篝火,全寨子的男女老少在一起欢声笑语,热闹异常。
杨牧云心情畅快,亲自下去和寨子里的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释尊大人能够亲临敝寨,我等深感荣幸,”跳完舞吃喝欢饮时,纳古寨头人满了一碗酒亲自端至杨牧云面前,“请释尊大人满饮此酒。”
“头人客气了,”杨牧云笑着接过酒碗,“如此叨扰,让头人受累了。”
那头人一脸惶恐,“不知释尊大人到来,我等招待不周,还望您不要责怪。”
“哪里哪里,”杨牧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头人请坐,不必在本尊面前拘束。”说着把那头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和他亲切攀谈起来,话题不过是一些寨中人口多少,物产如何等一些问话。
几碗酒喝下来,那头人也不再拘束,对杨牧云的问话知无不言。
“寨子里共有两千多口人,”那头人说道:“平时靠开荒种地,打猎捕鱼生活,日子还算过得去。如有需要,我会亲自带人去华潘城的市场上交易一些物品。”
“呃,华潘城里有市场?”杨牧云有些好奇的问道。
“有,”那头人道:“华潘是一座大城,商旅云集之地,好东西多得很。”
“那你说说,市场上都交易什么?”
“什么都有,”那头人敞开怀说道:“盐巴、香料、布匹还有陶器......都是从安南那边运过来的。”
“是么?”杨牧云笑笑,“安南那边的好东西倒是不少。”
那头人摇摇头,“其实市场里的大部分物品都是产自大明,是安南的商人带过来罢了,市场里面也有大明的商人,不过没有安南商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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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杨牧云点点头,“到时本尊也去那里的市场看看,瞧瞧都有什么好东西......对了,头人如果也去的话,不妨与本尊同行。”
“多谢释尊大人好意,”那头人笑了笑,“本来小人是打算带寨子里的人去华潘城交易一些物品的,可今日正好有一队安南商人要去勐苏瓦做生意,路过敝寨,他们携带着许多敝寨必须的物品,当下也就交易了,不必再跋山涉水到华潘城去。”
“哦?”杨牧云眉峰一动,“今日你们寨里还有一批贵客?”目光开始向周围逡巡,却没见到服色有异的人。便问:“他们已经离开了吗?”
“回释尊大人,”那头人说道:“晚上的路不好走,他们已经在寨子里歇下了,等明日一早再行上路。”
“那他们人呢?没有出来狂欢么?”
“那群安南商人不好热闹,”那头人摇摇头,“他们都在歇宿的院子里,释尊大人要想见他们的话,小人可以让人把他们叫过来。”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本尊何必要扰人清静......不知他们那里都有什么物品?”
“嗯......有陶器、木器、布匹、还有一些小饰品。”那头人搜索着思绪说道。
“什么小饰品?”
“一些珠花、项圈、手镯之类,反正都是一些女人戴的东西。”
“唔......”杨牧云点点头,看向婉浓她们四个,“你们都听到了,安南商人那里的好玩意不少,你们不去看看吗?说不定有好些都是你们女人喜欢的。”
恩琴、黛薇和甘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俏脸上都露出欢喜之色。
“我们还要陪释尊大人呢!”恩琴忸怩的说道。
“男人们之间喝酒,要你们陪什么?”杨牧云笑着挥挥手,“去吧,等明早那些安南商人一离开,你们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三位少女兴奋的站起身来。
纳古寨头人笑道:“三位神姬夫人别急,小人让人领你们前去。”
看着她们三人兴高采烈离去的身影,杨牧云转向婉浓,“你不去吗?”
婉浓微摇螓首,“我要陪着释尊大人。”
杨牧云知道她心里念着病重的父亲,便不再提了。
......
晚宴过后,纳古寨头人把杨牧云和四位神姬安顿在自己家中,两位神将和众圣殿武士也被安置在周围寨民的家里。
头人的住处和院落自然是全寨子里最宽敞和气派的,虽然远不能跟圣殿比,但比露宿在野外要强
多了。
在杨牧云眼中,寨中的房舍跟苗地的木楼差不多,都是依山而建、呈四方型,层层叠叠、鳞次栉比。从柱子、墙壁到地板全是用木条和木板制作。不用一钉一铆,而是用凿子将柱子挖成榫眼,再用梁条或榫夹串通含接稳固,墙壁也是开榫头、挖沟槽而镶起来的。因此十分牢固、更不易倒塌。
木楼分三层,底层用于喂养牲畜、家禽,中层住人,顶层用于存放粮食、杂物等。人住的中层分别设有厅堂、正堂、临窗平台、卧房等。室内特意收拾了一番,干净整洁,不少墙壁楼板都用油脂涂抹得光滑明亮、平整素净。
杨牧云对此很是满意,对那头人道:“你把住处让给本尊,那你和你的家人住在哪里。”
“小人还有别的住处,”那头人道:“小人的家人们也已安顿好,不劳释尊大人挂心,还望释尊大人不要嫌这里简陋。”
“哪里,已经很好了,”杨牧云微微一笑,“你真是有心了。”
“释尊大人如没别的吩咐,小人这就告退,”那头人躬身一礼,“小人这就去安南商人那里,把三位神姬夫人领到这里来。”
“你有心了。”杨牧云点点头。
待那头人出去后,婉浓对杨牧云道:“也不知她们三个多久会回来,让婉浓先服侍您睡吧!”说着俏脸一红。
“不急,本尊还不困,”杨牧云淡淡道:“女人都是这样,挑自己喜欢的首饰都不会嫌时间长的。”
“释尊大人是不喜欢婉浓服侍么?”她咬着嘴唇问道。
“你想多了,”杨牧云看着她道:“本尊是跟你有过约定的,要帮你成为圣殿的神姑,怎能违心一直把你留在身边服侍呢?你本事这么大,跟她们一样就太可惜了。”
婉浓眼圈一红,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说笑声。
“甘雅,你看我戴上这朵珠花怎么样?好看吗?”这是黛薇的声音。
“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清楚?再说释尊大人肯定和婉浓姐睡下了,要让他看也是明日早上了。”
“也是,”黛薇的话语里一阵惋惜,“我应该再挑几个好的。”
“都这么晚了,我们不能在外面待下去了,”这是恩琴的声音,“你要没尽兴,明早过去看看也行。”
“嗯,明早你陪我过去。”
“嘘——,小声点儿。”
一阵脚步声响,三个窈窕的倩影上了木楼。
待得昏黄的烛火下五双眼睛互相对视在一起时。还是黛薇先叫了出来,“释尊大人,您、您没休息吗?”
杨牧云悠悠一笑,“如何,今晚的收获不小吧?”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甘雅使劲点了下下巴,“嗯,安南商人那里的好东西可真不少,而且价格都不贵,我们都挑了很多呢!”眨眨眼,“释尊大人不和婉浓姐去休息吗?”
杨牧云笑了笑,“本尊想在这里待会儿,你们先去歇息吧!”看看身边的婉浓,“你也和她们去吧!”
第八百章 安南商人
四位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动步。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杨牧云奇怪的问。
甘雅嫣然一笑,手托一个紫檀木匣,纤腰款摆走上前来。
“释尊大人您看,”她说着打开木匣,拈起一支紫红色娇艳的花朵插在自己的鬓边说道:“这是来自大明的象生花,做的就跟真的花一样,而且还不会凋谢,你说我戴上好不好看。”
“象生花再好,毕竟不是真的,”杨牧云淡然道:“安南商人那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还有珍珠项链,”黛薇也走上前来,拿出一串指头肚大小灿然生光的珍珠项链挂在白嫩的粉颈上,眸子霎了霎,“这么大一串才要一个金饼子呢!”
“哦?”杨牧云颇感意外,这串珍珠项链上的珍珠又大又圆,难得都一般大小,很是罕见,虽谈不上价值连城,但也极为珍贵。澜沧国上层也是用金银交易物品,一个金饼子不过七八两重,换成白银也不超过百两,能买到这样一串珍珠项链很是物超所值。
“这安南商人倒是慷慨,”杨牧云道:“这串珍珠项链要是放在大明,值十个金饼子都不止。”
甘雅不服气的又拿出一对镶嵌红宝石花卉纹金簪子,“释尊大人您看,这对金簪子上的红宝石更是难得,听说来自西域。”
“唔......”杨牧云眯起眼看了看,宝石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确是珍品,“不错,不错,你买下它花费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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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雅得意的一笑,“不过一块大一些的金饼子罢了。”她说的大一些金饼子也不过十一二两重。
杨牧云心下很是惊诧,象生花也罢了,如此贱卖珍贵的珠宝首饰,这些安南商人难道不晓得其中价值?目光看向恩琴,“你淘了些什么宝贝?不妨也拿出来看看。”
恩琴笑笑,“我不过挑了些小玩意,比不得黛薇与甘雅,还是算了。”
“怎么,是你相中的饰品太过昂贵吗?”杨牧云目光一转说道:“那本尊帮你买来就是了。”
“多谢释尊大人,”恩琴欠了欠身,“恩琴不大喜欢这些珠宝首饰,不劳释尊大人过问。”
黛薇却是一笑,“恩琴看上了一把短刀呢!不过那安南商人不卖,也只得作罢了。我也劝过她,我们在释尊大人身边服侍,舞刀弄剑的不好。”
“嗯?”杨牧云眉毛挑了挑,“那群安南商人也贩卖兵器么?”
“没有啦,”甘雅说道:“那短刀不过是他们用来防身的,恩琴是觉得做工精致,便多问了几句罢了。”
“呃,”杨牧云点点头,“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见她们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待会儿本尊会去最听话的那个屋里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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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撒在大地上像凝结了一层霜,纳古山寨一片静谧,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沉静。
“什么人,”寨中一个院落响起一声低吼,一道森寒的刀芒朝一道接近院落的黑影劈去。
黑影一闪,刀芒劈了个空。紧接着几条人影朝那道黑影劈去。黑影抵挡不住,想要转身离开,却被那几条人影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条人影喝道:“鬼鬼祟祟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别跟他废话,”另一条人影叫道:“先将他拿住了交给申将......申老板发落。”
几人迅速逼近,刚要一齐动手,忽然一个窈窕的倩影从天而降,划出一道耀眼的光弧。
“当当——”几声,将围上来的几人逼退,救下了那人。
“释尊大人,您没事吧?”倩影关心的问道。
“我没事......”那人目光一亮,“婉浓,是你?”
正在这时,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抓住他们!”不知谁一声喊,只听呼喇一声将那两人围了个严实。
黑夜中火把闪烁,把人脸上的轮廓照得明暗不定。
“申将军?”
“杨公子,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峙的双方一时愣住了。
这是发生在安南商人居住院落的事。被围的人是杨牧云和婉浓,而领人将他们围住的是安南商人的领头人物——申老板。
这申老板杨牧云认识,那还是在他追随郑可率兵攻入存盆谷地时属下的一个将领。那时申将军和李将军是郑可身边的左膀右臂,可申将军如何在这儿,而且还是一身商贾的打扮。
双方一愣之下,杨牧云抱了抱拳,“申将军,别来无恙?”
申将军哈哈一笑,“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杨公子。”目光向四周逡巡了一圈,摆了个手势说道:“杨公子,请里面说话!”
“申将军,请!”
......
两人来到屋内落座,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而婉浓却紧跟在杨牧云身边。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杨牧云笑笑,“不知申将军为何会在这里。”
“我已离开军营,不再是将军了,”申将军一笑,“敝人申苙,你要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申兄也行。”
“哦,申兄,”杨牧云微微一笑,“不知申兄为何离开军营,转做商贾了?”
“军营里薪俸微薄,而愚兄家中人口众多,不得不另谋生路啊!”申苙解释道:“正巧有一好友邀请我一起行商,我便辞了官职,和他一起跑起买卖来了。”
“可惜可惜,”杨牧云连连摇头,“申兄好不容易做到侯爷身边的副将,今一朝辞去,未免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申苙不以为然的道:“侯爷不再领军,愚兄又受不了新上司的闲气,出来做买卖倒也自在......”目光一转,“对了,杨公子为何在此处?”
“他应该不知道我在澜沧国的事。”杨牧云暗道,随即笑笑,“我现在是到处流浪啊!王上被害,已无人可依靠,现在也不知要去哪里?该做什么?今到这里,不过暂时栖身罢了。听寨里的人说,有从安南那边的商人过来,便想来打听一下那里的事情,不想遇见了申兄,也算是有缘。”
“嗯,”申苙似乎也知道他当时的遭遇,颇为同情的说道:“现在大越的情势又不一样了,侯爷已经重新掌权,你回去
已经不妨事了。”
“哦?是么?”杨牧云眨眨眼,“愿闻其详。”
申苙便把安南国发生的事跟他讲述了一遍,末了说道:“以杨公子你的本事,侯爷定会重用。”
“那侯爷现在哪里呢?”杨牧云眨眨眼问道。
“侯爷现在祈山......”申苙顿了顿,紧接着话音一转,“杨公子可以先去东京的侯爷府上。”
“呃,也是,”杨牧云目光一霎,“申兄的买卖看起来做得很大,必是发财得很了?”
“不过赚口辛苦饭吃,谈不上发财。”申苙眯起眼呵呵笑道。
“申兄打算去哪里呢?”杨牧云又问。
“不过是到处转悠,”申苙言辞闪烁,“听说兰纳国那边需要紧俏的东西,愚兄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那条可是不好走啊!”杨牧云道:“申兄没打算去勐苏瓦吗?”
“杨公子说的是澜沧国都吗?”申苙摇摇头,“听说那里不大太平,愚兄有些担心呢!”
“看来申兄也听说了,”杨牧云嘴角一翘,“我听闻寨子里的人对申兄贩卖的东西很是喜欢呢!”
“杨公子也想看看吗?”申苙笑道:“如有需要尽管跟愚兄说,咱们总算是一起并肩作战过,总不能让你太过破费。”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听了申兄的一番话我已豁然开朗,原先还担心永远也回不去安南了,现在总算心安了。”站起身拱手一礼,“多谢申兄告诉我这么多事,现天色已晚,就不打扰申兄休息,告辞!”
“杨公子,你我好不容易相见,不妨多聊一会儿。”申苙起身欲要挽留。却见杨牧云道:“申兄明日也要启程,改日......改日一定和申兄好好喝一杯。”
两人依依惜别,一转身,杨牧云低声对婉浓道:“去告诉纳古头人,千万不可在他们面前泄露了我现在的身份。”
“是,释尊大人,”婉浓不解的说道:“释尊大人看起来跟那申苙很熟,为何要对他有所隐瞒呢?”
“因为本尊并不知他要去做什么?”杨牧云向身后看了一眼,见离申苙的院落已远,便道:“很显然,他并不是来经商的?”
“释尊大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杨牧云轻轻一笑:“甘雅和黛薇她们只用了区区几块金饼就买到如此珍贵的饰品,而对方并不锱铢必较,可见其志并不在此。”
“那他们想干什么?”
“纳古头人说他们向他打听过去勐苏瓦的路,由此可见他们是准备去那里的。但申苙闪烁其词,对我说要去兰纳国,想是要掩盖什么目的?”杨牧云凝起眉头,“要说他弃官从商,我却是不信。”
“释尊大人的意思是他在打探军情?”
杨牧云点点头,“本尊只是猜测,还需派人盯紧了他才知其真正目的。”叹了口气,“本尊并不想看到安南与澜沧兵戎相见。”
“我马上去告诉普提查和杰西达,让他们派人偷偷跟着申苙,一有什么情况赶紧告诉释尊大人。”
“还有,要他们派人去勐苏瓦告诉披耶猜大王,要警惕安南来的探子。”
第八百零一章 华潘城堡
“释尊大人放心,婉浓会安排好一切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你一直在跟踪我,对不对?”
婉浓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是帕依卡命令你这么做的?”
“不不不,”婉浓连忙辩解道:“我是担心释尊大人会遇见危险,所以......”
“所以你就偷偷跟着本尊,对不对?”杨牧云见她脸色显得有些窘意,便道:“还好你出现的及时,依本尊现在的身手,那几个人还真对付不了。”
婉浓抿了抿嘴唇,“听说释尊大人以前的武功是不错的,对么?”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帕依卡告诉你的?”杨牧云皱了皱眉。
婉浓见他有些不悦,微摇螓首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罢了,并未当真。”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到得自己居住的院落时,恩琴、黛薇与甘雅都在木楼下,一见到他,连忙迎了上来。
“释尊大人去哪里了?”她们关切的问道:“看不到您真担心死了。”
杨牧云见她们长发披散在柔肩上,婀娜的娇躯上只罩了一层薄薄的细纱罗,里面的曲线若隐若现,想是没换衣服便从房间里出来,遂微微一笑,“不过是跟婉浓出去散散步......不是让你们在房里等本尊么,怎么都出来了?”
她们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默不作声。
“走吧,”杨牧云伸开双臂上前揽在她们肩头,“今晚你们三人都陪本尊睡。”回头看了看婉浓,“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不......不要。”婉浓脸红红的,后退了一步。
甘雅眸波一转,吃吃笑道:“婉浓姐姐真不来么?可不要后悔。”
婉浓摇摇头,又后退了几步,眼看着杨牧云拥着她们进了木楼,咬了咬嘴唇一声轻叹。
......
夜已深,月光依然皎洁,婉浓却坐在自己房中久久未能入睡,她的俏脸更红了,像喝了醇酒一般。隔壁女子的喘息声和呻吟声、还有床板吱吱作响的晃动声,让她的心潮一直不能平静下来。跟恩琴她们三人不同,她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对房中那样的事很是敏感。
作为约定,杨牧云一直没有让她侍寝。使她心中暗自庆幸之外,还略感一丝失落。要想当上圣殿的神姑,是不能够失身的,这也是她为什么一再拒绝索罕对她的爱慕之意。师父帕依卡对她的教导很是严厉,在旁人眼中,她已然是帕依卡的继承人,不出意外的话,若干年后,她会成为元老院的神姑,成为释尊之下地位最为尊崇的人。可这一切都被杨牧云的一句话所改变,他相中了自己,使她成为服侍释尊的一名神姬。这个决定连帕依卡都不能改变,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被送入通香苑。
就在她要认命的时候,杨牧云向她承诺,决不会碰她,还要帮她成为神姑。这个恶作剧式的行为使婉浓明白杨牧云是在提醒她,她未来的命运掌握在这
位释尊大人手里。好吧,反正他身边也不缺女人服侍。
隔壁女子的呻吟声渐渐沉寂了下去,想来她们已折腾完了。婉浓松了一口气,躺了下来,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睡个觉了,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父亲的容貌,他现在还好吗?在接到华潘城的昭琴蓬病重的来信后,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去守在父亲身边。从小父亲就非常关爱自己,在她十一岁时拜帕依卡为师后,与父亲见的面就少了。昭琴蓬自去年起就生了病,一直就没有痊愈,现在越发的重了。一想到这儿,婉浓心里就默默祈祷,希望父亲的病会好起来。
外面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警觉的坐起身,穿好衣服轻轻下床,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听了听。然后打开门向外望去,洁白的月光下,走廊的临窗平台上站着一个人影。
“释尊大人?”婉浓一愣。
那人回过头来,与她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果然是杨牧云。只见他冲自己笑笑,“怎么,还没睡?”
婉浓从门内缓步出来,望着他道:“释尊大人不是跟她们歇下了么?怎么出来了?”
“我睡不着,”杨牧云脸上一脸疲倦,“便想出来走走。”
“那她们......”
“本尊是等她们睡着了再出来的。”
婉浓的眸子霎了霎,“难道释尊大人不累吗?”
“累,”杨牧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本尊真羡慕你能一个人睡。”
婉浓抿嘴一笑,“释尊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要知道圣殿通香苑里还有几十位神姬翘首以盼呢!”
“你是在讽刺本尊呢?还是在挖苦?”杨牧云目光一瞥,“这不是你师父所期望的么,最好我整个人淹没在美人堆里,再不用问其它事。”
“师父她不过是关心释尊大人的生活,别无他意?”
“别无他意?本尊倒觉得她别有用意,”杨牧云望着已渐渐西斜的弯月叹息一声,“我这个释尊大人除了跟女人欢好之外,还能做什么事呢?”
他脸上的倦怠中没有丝毫满足,就像是刚刚完成一件索然无味的事情一样。
婉浓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圣殿了,只得在旁安慰,“我师父她只是觉得释尊大人刚刚继位,不想让你太过劳累罢了。”
“这是一个挺不错的理由,”杨牧云看向她,“现在就是本尊提出跟你去一趟华潘城,也得让她和宗拉维点头同意,不是吗?在你师父眼里,我只有老老实实的在她的掌控中才会让她放心,对不对?”
“释尊大人在圣殿的时日尚浅,等日子久了相信就会明白......”
“本尊还需要明白什么?”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就是不想再当这个释尊也由不得我,就像每晚去和那些侍寝的神姬脱光了衣服欢娱一样,若不如此,他们就不会给本尊一趟出来的自由。”
“释尊大人不喜欢......”
杨牧云摇摇头,“只要你师父喜欢,恩琴、黛薇、甘雅和其她的神姬喜欢就行,至于本
尊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
婉浓咬了咬嘴唇,想起自杨牧云回来后通香苑里的神姬们都在议论,说释尊大人性情大变,以前碰也不碰她们的,现在却是每晚都要和一名神姬欲仙欲死,言语中却是欢喜得很。
“那......释尊大人,”婉浓小心的问道:“您此次出来不会是还想......”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你会让本尊再一次逃跑吗?”杨牧云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你看本尊看得这么紧,本尊得感谢你才是。”
“不不,我真的是担心释尊大人您的安危。”
杨牧云伸手轻轻的在她柔肩上拍了拍,“若是本尊能一直在圣殿待下去,就一定办到答应过你的事,不必担心。”说着转过身,不再跟她说话,缓缓的去了。
————————————
第二日一早,杨牧云一行便离开了纳古寨,纳古寨头人领着全寨老少一直送出了数十里外,方依依惜别。临走的时候,问起那队安南商人,说是天不亮时便离开了。这让恩琴她们惋惜不已。
“早知道他们走的匆忙,昨晚便该多挑选一些首饰的。”甘雅叹道。她梳起的发髻上插着象生花和红宝石金簪,更显的明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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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黛薇也嘟囔道:“他那里还有一些品色不错的玉镯子,本想今早再去看看,没想到人却走了。”
婉浓笑着在旁劝道:“你们别再说了,等到了华潘城,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你们可以好好逛一逛,想买什么便买什么,在这里长吁短叹的做甚?”
“姐姐说的是,”甘雅一笑,拦住了婉浓的柔肩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不知道,昨晚释尊大人可厉害了,我们三个都被......嘻嘻,早知便拉姐姐过来了。”
“死妮子,你胡说什么?”婉浓俏脸又红了起来,目光不安的向杨牧云看去,见他像是没听到般若无其事。
一路前行,第三天傍晚时便到了离华潘城不远的地方。
杨牧云骑在大白象背上极目看去,落日余晖中,一座岩石堆砌的城堡映入眼帘。它依江而建,周围的丛林都被开辟成了农田,看起来别有一番景象。
“释尊大人,”婉浓指着那座城堡说道:“那便是华潘城了,城下的江水叫华潘江。您先休息一下,我先过去让他们出来迎接释尊大人。”
杨牧云点点头,就见婉浓从象背上一跃而下,领着几个圣殿武士骑马向华潘城疾驰而去。
“婉浓姐的身手真好,”恩琴看了叹道:“要是我能跟她一样该有多好。”
黛薇听了嘻嘻一笑,“要真这样释尊大人恐怕也不会碰你了。”
“你又在胡说,”恩琴乜了她一眼,“林姑娘的本事也很大,还不是跟释尊大人......”见杨牧云的目光瞪来,忙收住了下面的话。
不大会儿工夫,就见一大队人马从华潘城的城门里开出,向这里迎了过来。其中还响起了乐声。
第八百零二章 华潘城主
领头的三人在婉浓的引领下来到杨牧云面前,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并自报姓名。他们分别是昭琴蓬大夫人婻旻的内弟翁颇和昭琴蓬的长子昭琴空,还有一位杨牧云在圣殿见过,就是札丽吉神姑。昭琴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目光炯炯,看起来极为精明能干。翁颇年纪也不大,三十左右,肤色黝黑,鼻宽嘴阔,身材魁梧粗壮。
杨牧云坐在大白象背上微微颔首,问了一句,“昭琴蓬呢?他现在身体可好?”
昭琴空垂眉敛目说道:“我父病重,未能出城远迎,请释尊大人恕罪。城中早已设下筵席,释尊大人,请!”
乐队上前,开始吹号奏乐。将杨牧云一行隆尔重之的迎进了华潘城。
进了城门,杨牧云的目光开始仔细打量这座城池,华潘城规模不小,相比澜沧都城勐苏瓦,也不遑多让。里面许多建筑都是用巨大的方石筑成,看起来历史颇为悠久,城中百姓虔诚的跪于道旁,黑压压的一片,不敢仰视。对杨牧云这位释尊很是敬畏。
众人沿着城中宽阔的主道径直来到一座高大巍峨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想来这就是华潘城主居住的地方了。一位衣饰华丽的贵妇携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在侍女和一众卫士簇拥下迎上前来。向着杨牧云深深一礼。
她们是昭琴蓬的大夫人婻旻和幼子昭琴垯。
杨牧云从象背上下来,随她们入内。
华潘城主的居所占地广大,到处都是花园殿宇,相比澜沧王宫也并不逊色。
杨牧云随婻旻、昭琴垯和昭琴空穿过一道道院落,来到一座由黄麻色石块砌成的殿宇前,一位上了年纪的内侍把杨牧云领了进去。
穿过殿内一条长长的通道,便至一间卧房前,门一推,里面烛光幽暗,床榻帘幕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城主大人,”内侍上前躬身道:“释尊大人到了。”
“快,快扶我起来。”帘幕内传来一阵苍老嘶哑的声音。几名侍女上前拉开了帘幕,里面一名侍女扶起一人。此人一脸病容,头发花白,想来便是华潘城主昭琴蓬了。
只见他喘息了一阵说道:“华潘城主昭琴蓬拜见释尊大人。”想要下床,却身子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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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城主身体有恙,不必多礼。”
昭琴蓬一激动,连连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血色,“不敢......有劳,咳......释尊大人,”对那内侍道:“快请释尊大人上座。”
内侍搬来一把雕花木椅,请杨牧云坐下。
“城主还是躺下多歇息吧,”杨牧云劝道:“莫要伤了身子。”
“释尊大人,”昭琴蓬微微摇头,甩脱了侍女的搀扶,挣扎着使身子坐正了一些,“我一直卧病在榻,没能去圣殿参加老释尊的丧礼......而且还是第一次见释尊大人。”他说一句话就喘上一阵子,颇为费力。
“城主只要心向本尊与圣殿,又何必在乎些虚礼呢?”杨牧
云道:“城主还是将养身子为好!”
“我这身子......是不成了,”昭琴蓬连连摇头,声音喘得像拉风箱一般,“想来不久就要去见天尊了。”
“城主不可说如此丧气的话,”杨牧云劝慰道:“只要安心静养,总会有好转的。”
昭琴蓬却一脸颓然,“释尊大人,我华潘历代城主忠心侍奉圣殿,从不敢有丝毫怠慢......二十多年前,我父去世,叔父篡夺了城主之位,我与母亲只得流亡勐苏瓦,还是老释尊大人敦请兰坎登大王出兵,并召集圣殿的力量,帮我夺回了王位。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城主的这份心,本尊是知道的,”杨牧云道:“我圣殿对城主也是极为看重,本尊亲来,便是希望城主早些康复。”
“多谢释尊大人,”昭琴蓬嘴唇抖了几下,伸手向前想要拉杨牧云的手,可实在无力,便放在了他手背上,“我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释尊大人一定要答应。”
“城主请讲,”杨牧云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要本尊能够办到,定然答应。”
昭琴蓬深吸一口气,情绪平复了一些,“小女婉浓能够侍奉释尊大人,是我整个昭琴家的荣幸,她没给释尊大人惹什么事吧?”
“婉浓为人乖巧懂事,本尊对她很是喜欢。”
“那就好,”昭琴蓬点点头,“除她之外,我膝下还有两子,他们......释尊大人也都见过了。”
“嗯,”杨牧云颔首道:“两位少主均神采非凡,对本尊也是执礼甚恭。”
“那释尊大人觉得谁最适合继承城主之位呢?”昭琴蓬说着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杨牧云。
“这是城主的家事,本尊不便置喙,”杨牧云说道:“况且本尊与两位少主均初次见面,不好评价。”
“释尊大人,”昭琴蓬道:“我华潘在整个澜沧国最富庶、实力也最强,可以说对圣殿的支持也是极大......”顿了顿,续道:“所以华潘乱不得,不然会使整个澜沧国动荡,对圣殿影响也......咳......”又咳嗽起来。
“城主不必多说,本尊明白。”杨牧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
“我时日无多,”昭琴蓬喘了口气说道:“不想死后华潘产生像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变乱......”说着脸现深深的忧色,“当年我父去世后,我年纪尚轻,叔父不服,便纠结一些桀骜之徒欲行不轨。那晚,我记得很清楚,他让人在城中到处纵火,使城内大乱。然后带人杀入殿中,要不是有人拼死护卫,我与母亲恐怕当时就不在了。”
“城主福泽深厚,有天尊护佑,定化险为夷。”
“主少国疑,”昭琴蓬叹了口气,“不成想天道轮回,这道难题又摆在了我的面前。”
“城主是不好在两位少主中间作出抉择吗?”杨牧云皱了皱眉。
“让释尊大人见笑了,”昭琴蓬道:“想当年我自华潘出逃后,被叔父派人追杀,路上被一女子所救,后来我与
那女子一起诞下了阿空......”
“那便是大少主了?”
“嗯,”昭琴蓬下巴点了一下,“之后我回到华潘,将阿空母子也接了来。想着立阿空的母亲为大夫人,可因其身份低贱,反对的人很多。就连我阿母婻芃丹也反对......我不想华潘再遭受变乱,就迎娶了阿母的侄女婻旻为大夫人。阿空的母亲闻之心情郁郁,不久便逝去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个人的感情还是经受不住世俗的压力。母亲的死定会使昭琴空心中产生怨愤。
“我觉得对不起阿空,便着力培养他,”昭琴蓬继续说道:“阿空也很是能干,几次带兵对外征战获胜,渐渐树立了自己的威望。”
“本尊也看到了,大少主带的兵很是威武雄壮,实在是城主的福气啊!”
昭琴蓬苦笑一声,“后来婻旻诞下了阿垯,这孩子也甚得我的喜欢。”
杨牧云一下子便明白了,说白了昭琴蓬的家事就如同中原勋贵之家的嫡庶之争一样。昭琴空是庶长子,虽立有军功颇具威望,但由于其母出身低贱,因此遭到华潘一些大家贵族的歧视。而昭琴垯虽年幼,但因是大夫人所生,在继承城主之位上比兄长要更有优势。也难怪昭琴蓬会忧心不已。两个儿子觊觎华潘城主之位,一定明争暗斗不已,谁也不会轻言放弃。昭琴蓬只要活着一天,两个儿子便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一旦他身死,便会束甲相争,那时整个华潘便会大乱了。听昭琴蓬的言外之意,还是向着昭琴垯多一些。老人么,心里总会倾向小儿子。如果自己无法平衡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那么澜沧王和圣殿的态度至关重要。现在陶吕猜刚刚继位,还谈不上有什么威望。而杨牧云自己,也无法给予昭琴蓬更多的支持。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城主,这个选择实在是太难了,本尊也不好插手。”
“释尊大人......”昭琴蓬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我知道这让您很难办,可为了华潘的太平,澜沧国的稳定,还有圣殿的威望,您可不能不管呐!”
杨牧云无奈,“札丽吉神姑倾向于谁呢?”
“我也不好说,”昭琴蓬摇摇头,“神姑她的态度不明,而且从不表露自己的想法。我曾问过她,她说等释尊大人您来了请您替我定夺。”
一听这话,杨牧云差点儿骂出声来。自己在圣殿时,什么事都不用过问,只悠哉悠哉的在美人堆里混日子就行了。这可好,一出来就丢了个烫手的热山芋过来,要自己来背这个锅。
见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昭琴蓬问道:“释尊大人,您......莫非有什么话不好说出来?”
“城主,”杨牧云拍拍他的手背,“事关重大,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够讲得清楚的,两位少主本尊须多接触一下......你先不要心急。”
“那......我就拜托释尊大人了。”昭琴蓬喘了口气说道:“阿空和阿垯能够得到您的点化,是华潘的福气。”
第八百零三章 江边火光
昭琴蓬的目光变得迷惘起来,“阿空和阿垯如果能够携起手来,将是华潘之福......”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侍女上前扶他躺下。
杨牧云又安慰了几句,方随着老内侍离开。
“城主的病是否还有好转的可能?”杨牧云迈着步子忽然问了一句。
老内侍侧过脸来,轻声叹道:“城主大人卧病已经一年多了,已延请各方名医诊治过,他们都束手无策,想要医治好,难呐!”
老内侍的话让杨牧云的心情异常复杂,连昭琴蓬最亲近的人对他的病情都不乐观,看来这位华潘的统治者只剩下捱日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内殿,外面迎候了很多人,昭琴空、昭琴垯、大夫人婻旻和她的内弟翁颇,还有华潘其他的一些身份尊贵的人物。他们分别拥簇在两位少主一边,壁垒分明。
杨牧云一出来,婉浓连忙迎了上来,一脸关切的问:“阿父他怎么样了?”
“他......”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还未说话,就听老内侍说道:“少小姐,城主大人他已经睡下了,你若要探望,还是明早再来吧!”
婉浓眼圈一红,轻声啜泣起来。
“释尊大人,”大夫人婻旻上前向着杨牧云欠了欠身,“您远道而来,是我华潘的荣幸,我等当为您接风洗尘!”
“大夫人客气了,”杨牧云还礼道:“城主尚在病中,还是一切从简为好。”
“释尊大人为我华潘纡尊降贵,我等感激不尽,”婻旻微微一笑,“怎敢有所怠慢?请——”
“大夫人请——”
————————————
悠扬的乐声在一座三层壁凹的穹顶殿宇内响起,杨牧云与婻旻同坐在最高席位上,杨牧云的下首是神姑札丽吉,婻旻的下首是昭琴空,昭琴垯坐在母亲身边。其余人在两边依次而坐。
乐师们坐在殿门口,吹着竹笙,弹着一种船形的木琴,乐音倒也婉转清越。头缠巾帕,身着传统长裙的舞娘踩着节拍在殿内翩翩起舞。
气氛由一开始的比较拘谨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婻旻让儿子亲自向杨牧云敬酒,昭琴空也不甘示弱,竟一脸殷勤的亲身上前为他倒酒。杨牧云不动声色,知道他们意在亲近自己,好得到自己的支持。
酒宴上,札丽吉起身宣布,明日将为昭琴蓬举行一场法会,祈祷城主大人早日能够安康。
杨牧云听了皱起眉头,札丽吉宣布这样的大事竟事先没跟他通气,可见并不将他这位圣尊放在眼里。
“这样的大的事情还请释尊大人主持啊!”婻旻看了他一眼道。
杨牧云脸色有些不大自然,但还是说道:“大夫人不必忧心,我圣殿当尽全力保佑城主平安!”
......
筵席散后,婻旻让人引着杨牧云到一座较为气派的尖顶殿宇前,说是他的住处。
杨牧云正凝目观望的时候,恩琴、黛薇和甘雅从里面迎了出来。
“释尊大人,我
们可是在这里等了好久呢!”她们娇笑着将他拉了进去。
殿内倒是宽敞整洁,一应仆役都上前来向杨牧云见礼。
“婉浓呢?”杨牧云问道。
“婉浓姐去了城主大人那里,”甘雅说道:“没有见到城主大人,她是不会心安的。”
“唔......”看着她们三个热辣辣的眼神,杨牧云心里一抖,正思忖如何摆脱她们纠缠,正在这时,有人来禀报说,札丽吉神姑想要见他。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忙道:“快让她进来。”
......
札丽吉昂然入内,向着杨牧云略微躬了躬身。
她年纪虽较帕依卡为轻,但也已五十开外了,对眼前这位年少的释尊,难免倨傲些。
杨牧云淡淡一笑,指了指身边的一把椅子说道:“坐吧!”
“谢释尊大人,”札丽吉坐下后便道:“属下此次来是想跟释尊大人商量一下明日法会的事。”
“一切由你做主便是,”杨牧云瞥了她一眼道:“本尊刚来,诸事皆不熟悉,你常驻华潘,不用问本尊。”
“释尊大人是在怪属下筵席上所为么?”札丽吉解释道:“属下来不及禀报此事,还望释尊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杨牧云轻轻一笑,“在圣殿中你也算是威望素著的人物,本尊年轻,需要各位元老支持,有些事还需你不吝赐教。”
“不敢当,”札丽吉下巴略微抬高了一些,“释尊大人是老释尊的亲传弟子,属下自当奉您号令,不敢有违。”
“我成为圣殿之主,就知道你们不会有一个人服气的。”杨牧云心中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不知札丽吉神姑如何准备明日的法会?”
“属下已命城中所有人制作河灯,”札丽吉说道:“到时将河灯放入城外的华潘江中,然后由释尊大人领全城人颂经,为城主祈福。”
杨牧云皱了皱眉,昭琴蓬病势垂危,做这样劳民伤财的事,合适吗?可这话又不能宣之于口,自己现在本身就是一大神棍,不能对札丽吉的做法提出任何质疑,便淡然的说道:“如此甚好,你就这样安排吧。”
“属下已命人在城外筑了一座高台,”札丽吉继续说道:“明晚需要释尊大人您端坐于高台之上,属下会亲自守护在您身边......”
“明晚?”杨牧云蹙起额头,“本尊难道要在那上面待一晚上吗?”
札丽吉点了点头,“祈福需要一颗虔诚之心,释尊大人引领此等盛会,定能够感动天尊,让昭琴蓬城主的病早些好起来。”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讲出这些,杨牧云差点儿大骂出声。对这种装神弄鬼之事他心里是极度厌恶的,这不但劳民伤财,而且对病人的病情没有一点儿帮助。
见他脸色不愉,札丽吉道:“释尊大人是有什么顾虑吗?”
杨牧云咳嗽几声,“本尊只是想问,全城人都要陪着本尊在城外待上整晚吗?”
“是的,”札丽吉答道:“他们华潘人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城主诚
心祈祷吗?”
“应该,”杨牧云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你觉得这样做一定能救得了城主?”
“我们都是被天尊护佑的,”札丽吉一脸严肃的说道:“只要人人诚心祈祷天尊,相信昭琴蓬城主定能沉疴尽去,转危为安。”
“真是一派胡言,”杨牧云心中大骂,“要真这样,一有什么事人人都去祈祷,那便什么都不用干了。”
见他脸色变幻不定,札丽吉道:“释尊大人想要说什么?”
杨牧云嘴角一翘,“本尊想问要是不能如愿呢?”
“那便是祈祷的不够,”札丽吉说道:“法会之期便当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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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牧云强忍着没有把一口口水吐到她脸上。
“你既如此笃定,那明日便施行吧,但愿如你所愿,天尊会真的保佑城主好起来。”
“有释尊大人亲自坐镇,定然会收到奇效,”札丽吉看了看侍立在侧的恩琴等三女,“这几日还请释尊大人清心寡欲,心无旁骛。”
“本尊知道了,”杨牧云笑了笑,“不过本尊执掌圣殿的时候不长,颂经祈祷的事情还不大会。”
“释尊大人不必忧心,”札丽吉目光一闪,“到时属下会亲自教授释尊大人。”说着站起身来,“还请释尊大人早些休息,明日白日里也不要随意走动,傍晚时属下便会请您过去。”
“嗯,”杨牧云目光一转,对恩琴、黛薇和甘雅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帮本尊去送一送神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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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华潘全城的人都陆续出城,集于城外。
杨牧云站在江边高台上看去,华潘江边黑压压的都是人。他抬头望去,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星光,月亮浓密的乌云也被遮住了,透不出半分光亮。
城主大夫人婻旻母子、昭琴空、翁颇等一干显赫人物在一群兵将的守护下夹杂在人群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心事重重。
众目睽睽之下,这场戏不想演也得硬着头皮演下去了,杨牧云双手合十,如老僧入定般坐了下来。
随着夜色加深,火把照耀下,人们点燃了手中的河灯,并将之放入江中,一时满江星星点点的有如天上星空,让人忘了天上人间。
河灯漂浮,随波逐流,岸上梵唱声大作。所有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景象极为壮观。
杨牧云心中暗叹,这样做真能改变什么吗?恐怕只有他一人认为是徒劳的吧?他睨了一眼立于身侧的札丽吉,她一脸庄严的睥睨四方,仿佛在接受所有人虔诚的朝拜。
“这个神棍!”杨牧云心里又暗骂一句,孰不知这里最大的神棍正是他自己。
梵唱声不知持续了多久,他昏昏欲睡,一阵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寒战,睁开了眼。
江对面的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火光一闪,他浑身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眯起眼向江对岸看去,漆黑如墨的夜色下,一种不详的感觉弥漫心头。
第八百零四章 鸣嘀之声
杨牧云目光又转向近处,昏黄的火把闪耀下,华潘城的民众仿佛一尊尊石雕一动不动,小孩子躺在大人的怀里已经睡熟。除了江水流动的波浪声和夜风吹过的声音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在离高台最近的人丛中,昭琴空已不见踪影。婻旻、昭琴垯、翁颇等华潘城高级人物都在,唯独缺了昭琴空,显得有些诡异。更奇怪的是,对于他的消失,所有人都没有感觉。杨牧云抬眼看去,华潘城黑漆漆的城墙上,也有一点火光一闪。
“糟了!”杨牧云的瞳孔一缩,霍的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一直在他身边的札丽吉也不见了。
“释尊大人......”高台上的一个圣殿武士见他起身,连忙上前问讯。
“神姑去哪里了?”杨牧云急问。
“神姑?”那个圣殿武士一愣,他也没有注意,不知该如何回答。
“咻——”轻微的破风声袭来,杨牧云武功虽失,但耳力仍在,猛地一推那个圣殿武士,“小心......”
“噗——”,是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那圣殿武士脸现痛苦之色,扑倒在地,身体不住的抽搐。他的背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杨牧云的瞳孔蓦然睁大,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咻咻咻——”破风之声大作,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利箭飞来,有如铺天盖地的飞雹,砸向了人群。
“噗噗噗......”,“啊呀!”,“哎哟,”凄惨的叫声响彻夜空,人群登时大乱。
一支支火把掉落在地上被纷乱的人群踩灭了。黑暗中,无数憧憧人影到处乱冲乱撞,大人的狂呼声、孩子的哭叫声、女人凄厉的尖叫声,汇成了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
不知多少人瞬间倒下了,有的人跳进了江中,被江水卷走。有的人向着城墙的方向跑去,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赶快进城!”
杨牧云只觉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心跳加剧,“会是什么人突然发起袭击?”他眯着眼看去,四周黑魆魆的什么也瞧不清楚,无数的人影在高台下乱晃。
“释尊大人......”,两个高大的身影领着一群圣殿武士来到杨牧云面前,是神将普提查和杰西达,他们一左一右架起杨牧云便走。
下了高台,无数人影在面前乱窜。
“赶快护住释尊大人!”普提查一声大吼,圣殿武士们把杨牧云围在中间,向外冲去。
刀光闪烁,眼见纷乱的人群阻住去路,几名圣殿武士心里焦躁,拔出刀欲向人群中砍去。就听杨牧云大声喝阻,“不要伤人!”
“是!”那几名圣殿武士收刀入鞘,使劲将面前的人推开。
一行人护持着杨牧云挤向城门,越向前一步人群越拥挤。城墙下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就如同厚厚的人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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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无法再向前一步,一名圣殿武士忍不住大吼一声,“都让开,释尊大人在此,谁敢拦路?”可混乱之下,没有
人能听清楚这话。
“释尊大人,怎么办?”圣殿武士们面前杨牧云,等候他的示下。
杨牧云还未开口,就听前方有人大叫,“城门关了......”
“快开城门!”“赶快打开城门!”无数人大喊。可城头上没有丝毫回应。
“好端端的为何会有人关城门?”普提查和杰西达互相对视了一眼,似在询问。
杨牧云沉声道:“事情有变,走!绕过城,向西......”话音未落,只听人喊马嘶声大起,一阵喊杀声随风卷来。
“是安南人!”远处有人大叫,“安南人杀来了!”
杨牧云浑身一震,“怎么会有安南官兵杀到?难道华潘没有在城外设斥候吗?”忽然想起昭琴空的失踪,心头一紧,“这一定是有预谋的。”
普提查和杰西达还有一众圣殿武士紧张起来,顾不得再向前挤,拥持着杨牧云沿着城外向西奔去。
一听说安南军队杀到了,挤在城墙下的人群立时炸开,无数人奔逃呼喊,场面更加混乱。
经过一阵奔逃,眼见就要接近一片密林,只听马蹄声骤响,密林中钻出一支骑兵,迎面朝他们冲来。朦胧的火光下,杨牧云瞅见疾速驰来的骑兵人马俱披一身甲衣,铁盔遮面,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在安南军中待过,知道这支骑兵的厉害,对身边的人喊道:“快躲开,这是铁突军......”
说话间,数名骑兵已冲至近前,铁矛挥处,前面的几个圣殿武士猝不及防之下已被当面戳来铁矛刺入胸膛。他们哼都没哼一声就仰面倒地。
“快,快保护释尊大人......”普提查的喊声未落,圣殿武士们的队形已被铁突军给冲乱了,只能各自为战。
“欻——”一支矛尖向杨牧云的面门刺到,杰西达连忙将他扯在自己身后,一咬牙,挥刀扑向前去。刀光一闪,一名铁突军被劈下马来。
“欻欻欻——”又有数支长矛刺到,普提查与之缠斗在一起。双方开始混战。保护杨牧云的这群圣殿武士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寻常敌人自不是他们的对手,可铁突军是安南军的精锐,又兼人数众多,立时将他们压制在一边。普提查与杰西达两名神将独自面对数十名铁突军,毫无惧色,与之狠斗,并不落下风。
这样一来,杨牧云就无人保护了。他眼见火把四起,咬了咬牙,转身向江边跑去。由于功力尽失,他跑得并不比常人快多少,听得后面马蹄声响,侧目一看,一名铁突军已策马赶至他身后,刀光闪处,一刀朝他后脑劈来。
杨牧云心下一寒,脚下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刀锋堪堪自他头顶划过。他刚起身,就见对方兜转马头又朝他冲来,刀锋挥动间,已夹杂着劲风飙至面前。眼见避无可避,也咬紧牙根,低头躲过这一刀,张开双臂猛地朝前一扑,硬生生的将对方扑下马来。
在地上几个翻滚,那名铁突军大吼着将杨牧云压至身下,举刀正要戳下,却被杨牧云抓住了手腕。刀尖停在了离杨
牧云眼皮寸许处,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那名铁突军使出浑身力气压下,刀尖一点点的戳向杨牧云的右眼。杨牧云使尽全力紧箍他的手腕,脸憋得通红,可瞳孔中那刀尖的一点愈来愈大,眼见就要刺入杨牧云的右眼,忽然他感觉一松,那名铁突军的身子已然飞起,“扑通”一声远远摔落在地。
眼前出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杨牧云一惊,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人,是俺!”
“莫不语?”杨牧云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不语将杨牧云拉了起来,“俺和你那外甥跟着林姑娘一路蹑着您的行踪......”话未说完就又见两名铁突军杀了过来,莫不语哼了一声,大跨步上前,手中抡起一个大圆球样的东西朝一名铁突军砸了过去,只听战马一声悲鸣,那名铁突军连人带马被砸飞了出去。
另一名铁突军大惊,举起铁矛戳向莫不语肋下,却被他伸手握住,只一扯,那名铁突军便被扯下马来。
莫不语握矛在手,目光一闪,使尽掷了出去,“噗——”的一声,铁矛如流星赶月一般刺进了飞驰而来的一名铁突军的胸膛,把他带的飞了出去。
“快走,不要恋战!”杨牧云提醒他道。
“是,大人!”莫不语俯下身背起杨牧云便沿江边跑去。
“林姑娘她人呢?”杨牧云伏在他背上问道。
“当时场面太乱,把大人您跟丢了,俺和林姑娘便分开找您,没想到被俺给碰上了......”莫不语话中喜不自胜,“文广在前面撑着一个筏子等着,咱们一过去上了筏子就安全了。”
莫不语身材甚巨,再加上一对异乎寻常的长腿,跑起路来飞快。
杨牧云只觉两耳生风,身后的嘈杂的喊声越来越远。沿着江岸跑了一阵,转过一道弯,果见前方停着一条木筏,上面守着一人,正是胡文广。
“小舅舅......”他看见莫不语背着杨牧云,高兴的迎了上来。
“赶快撑筏子,”莫不语放下杨牧云说道:“等追兵追上来就糟了。”
“林姑娘呢?”杨牧云问。
“林姑娘没跟你们一起来吗?”胡文广奇道。
“顾不上她了,咱们先走吧!”莫不语跳上木筏,“林姑娘本事大得很,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杨牧云断然道:“没有见到她,我决不会走!”
“小舅舅,”胡文广也劝道:“我们先离开是非之地,回来再寻找林姑娘不迟。”
“要走你们走,”杨牧云神态执着的说道:“这里那么乱,没见她我不放心......”正说着,蓦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他霍的转过身,就见林媚儿俏生生的站在他身后,朝着自己嫣然一笑,“算你有良心,还念着我,不枉我这一番忙活。”
第八百零五章 南下之途
杨牧云一愕之下登时满脸喜色,“你、你没有伤着吧?”
“我怎么会被伤着?”林媚儿嗔道:“这里每一个人会是我对手......”看了看仍然混乱不堪的江边,“我们快走,再等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嗯......”杨牧云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去登木筏。
“你愣什么?”林媚儿瞥了他一眼,“舍不得你那几个女人,是不是?”
“没有。”杨牧云默默的上了木筏,心里却暗暗的道:“婉浓武功不错,一定会护得恩琴她们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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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蒙蒙薄雾如烟尘般笼罩着大地。一条木筏在华潘江上若隐若现。
莫不语和胡文广小心的撑着木筏,林媚儿一脸警惕的注视着岸上的情状。木筏透过薄雾沿着江岸向下游缓缓而行,就像游荡在云端一样。
“安南军意在攻取华潘,”杨牧云想让林媚儿放松一下,便道:“下游不会有他们的暗哨。”
“你确定?”林媚儿睨了他一眼。
杨牧云的目光逡巡了一遍岸上,朦朦胧胧中只有一些草木,“这里应该还是澜沧国境内,所以我们不用那么紧张。”
“就算进入了安南国,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林媚儿看了看他说道:“我听说现在的安南国君是黎宜民,你和他交情匪浅。”
“应该不算太糟。”杨牧云笑了笑,“那你紧张什么?”
“我只是怕碰到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又把你捉了去......”林媚儿眨眨眼,话音一转,“我是不是有些多事了,看气色,你过得应该还不错,整天被一群女人环绕着,这福分可不是谁都有的。”
“嗯,”杨牧云使劲点了下头,“看来最了解本尊......我的莫过于你,你应该调转木筏把我再送回去的。”
“我更应该把你丢进这江里,”林媚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让你自己游回去的。”
莫不语在旁听了咧嘴一笑,“林姑娘怕是忘了,俺们大人水性好得很,去年冬天,咱们在土木堡下冰封的淆水上行走的时候,林姑娘您不小心掉进冰面下的河水中时,还是大人舍命把您救上来的。”
“不用你提醒,”林媚儿叱了他一句,又转向杨牧云,“我倒忘了你是鲤鱼精转世,掉进水里就算淹死王八也淹不死你。”
“过奖!”杨牧云拱了拱手。
“小舅舅这水性是从小练就的,”胡文广也说道:“林姨您是不知道,小舅舅可以在水下憋半柱香气呢!”
“你叫我什么?”林媚儿瞪向他。
胡文广一吓,嗫嚅道:“您与小舅舅关系这么好,我自然得叫您一声林姨了。”
林媚儿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大人,”莫不语对杨牧云说道:“昨晚那群安南兵真不好对付,幸好没被他们追上,不然就糟了。”
笔趣阁
“嗯,”杨牧云颔首道:“他们是安南的精锐铁突军,自然不好对付了
。”
“铁突军?大人怎么知道的?”
“只有铁突军才人马皆披甲,”杨牧云解释道:“没想到安南会出动这样的精锐。”
“你的意思是安南军的目标不仅仅是一座华潘城了?”林媚儿蛾眉一蹙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安南军能够悄无声息的接近华潘城,没有内奸与之呼应那是不可能的,取华潘是志在必得。”回头望了望身后,轻声叹道:“现在想必华潘城已经失陷了。下一步......”顿了顿续道:“必然兵锋直指勐苏瓦。”
“他们想灭了澜沧国吗?好大的胃口。”
“俗话说兵贵神速,”杨牧云道:“只要铁突军拿下华潘之后不做停留,快速西进,在陶吕猜还未反应过来时接近勐苏瓦,那么拿下它灭掉澜沧国并不是什么难事。陶吕猜登上王位不久,地位还不稳固,对觊觎他的敌人来说是一个机会。”
“你与澜沧王陶吕猜的交情也不错,”林媚儿看着他道:“不想回去帮帮他么?”
“我可没这么大本事,”杨牧云摇摇头,“能否挡住安南军的攻击,就看他的造化了。”想起在纳古山寨时遇见的安南探子申苙,应该就是给安南军打前站的,不知派出报讯的信使有没有及时见到陶吕猜,而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好像对他的信心不大。”
“率领铁突军的是安南最能征善战的太尉郑可,”杨牧云道:“这可是一位极会用兵的沙场宿将,陶吕猜与之对阵,可以说胜算不大。”
“郑可?”林媚儿眸子霎了霎,“你怎么知道会是他?”
“铁突军由郑可亲掌,”杨牧云道:“别人是指挥不动的。”
“原来如此,”林媚儿微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道:“既然这样,郑玉应该也随军来了吧?不知你有没有见到她?”
杨牧云心中一动,“郑玉当真也来了吗?”
“可惜让你走的急了些,”林媚儿说道:“不然的话你还能跟那郑小姐谋上一面呢!”
听她语带讥讽,杨牧云无奈的笑笑说道:“你就会拿话来消遣人,经此一事,我倒希望所有人都认为我死在了乱军之中,没人再来寻我。”
“那好啊!”林媚儿的眸子盯着他道:“这下一步你如何打算?”
“这下一步嘛!”杨牧云思忖了片刻说道:“自然是好好盘算一下回大明的事了。我们这是沿江而下,要想从陆路回大明,就得向北。这条路可不好走,穿越澜沧国被圣殿的人发现我还活着那就糟了,从安南国向北得经过很多府县,盘查起来也很麻烦。不如向南......”
“向南?”林媚儿皱了皱眉。
“对,向南,”杨牧云继续说道:“我们可以走海路回大明,这样可以省却一番跋涉,而且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那我们要到何处去寻一艘驶往大明的海船呢?”林媚儿看着他道:“我们还是得经安南的海岸找船回国,你要想隐匿身份并不容易。”
杨牧云微微摇
头,“我们可以去占城,在那里找一艘去大明的海船,我认识占城王子摩诃贵来,他可以帮我们。”
林媚儿惊讶道:“你倒交游广泛,如何又结识占城王子了?”
杨牧云笑笑,“那是在安南化州,他带人行刺郑可,被我救了。听说他回到占城竖起大旗,从者甚众,占城大部光复,只剩下毘阇耶还在安南军手里。依他现在的实力,为我们找一艘去大明的海船应该不难。”
“你既然这么有信心,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南下去占城,”林媚儿想了想又道:“向南去的路又该如何走呢?”
“沿着安南与澜沧边境的一些偏僻小道走要稳妥些,”杨牧云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说道:“我还得装扮装扮,不能让人轻易认出我来。圣殿的势力庞大得很,要是被他们发现我的行踪就不妙了。”
......
木筏靠岸后,他们寻了一处地方,林媚儿仔细给杨牧云装扮了一下,把他装扮成一个老公公的模样。易容改装是她最拿手的事情,做起来并不难,看着杨牧云白须白发的样子,林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牧云不以为然的捋了捋颔下的胡须说道:“最好你也扮成老婆婆的样子,这样我们就能凑成一对了。”
林媚儿俏目一瞪,扬起手来,“你再胡说,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你。”
杨牧云退后一步笑笑说道:“莫要动手,莫要动手,我老人家可吃不消......”干咳几声,“那你要怎生称呼我才好,叫一声阿祖吗?我这便宜可就沾得大了。”
“我若真叫,你受得起吗?”林媚儿白了他一眼,“别贫了,这一路上连个人也不容易碰到,哪儿那么多可计较的?”目光转向莫胡二人,他们连忙道:“我们就叫您老爷好了。”
......
杨牧云四人晓行夜宿,这日来到安南与澜沧交界的一个边陲小镇,这里属于安南静安州管辖。不少山民会来这镇上歇脚。
四人来到镇上一小吃店坐定后,就听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太尉大人率军征讨哀牢,拿下华潘城后马不停蹄直取哀牢国都勐苏瓦城。”
“那勐苏瓦城攻下了吗?”
“哪儿有那么容易?一国的都城岂能说攻就能攻得下的?”
“说的也是,听说勐苏瓦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这都不是关键,而是我军还未到勐苏瓦城下时就遭到了哀牢军的伏击,听说损失不小,突袭算是失败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哀牢国知道太尉大人的动向,早已严阵以待?”
“这不好说,或是因为走漏了消息,那边已掌握了我军动向。”
......
听着这些山民的议论,杨牧云心中一动,明白了陶吕猜已及时收到消息做了相应的部署,使得安南军突袭的意义不再。安南军队一路疾驰,没有携带攻城锱重,一旦顿兵城下,那么后面的仗便不好打了。
第八百零六章 白象玉坠
见杨牧云凝神倾听,脸有得色,林媚儿说道:“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对不对?”
杨牧云悠然一笑,没有说话。
“若是你折返回去,说不定澜沧王会封你个兵马大元帅呢!”林媚儿打趣道。
杨牧云摆摆手,“我可没这么大本事,再说了,澜沧国的兵将未必会听从我的指挥......”
“还有一点,”林媚儿接过他的话茬说道:“对阵自己的老丈人,恐怕你会下不了手吧?”
杨牧云:“......”
只听一人叹道:“管他谁打谁,只要不把战火波及到这里,那就阿弥陀佛了。”
“也是,”另一人道:“王上刚刚登基,便迫不及待的派兵去攻打哀牢国,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或许老兄还未听说,”又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当今王上得位不正,朝中反对之人甚多,所以才趁哀牢国内部不稳之际,派兵攻取,以此立威啊!”
“哦,原来是这样......”
正在此时,一个山民背着一筐山货来到小吃店。坐下后,也不说要吃的,先讨了一碗水喝。
“阿力啊!”方才说话的一人转向这个山民问道:“看来今日你收获不少啊,不知都有什么好东西?”
那个叫阿力的山民咕咚咕咚将碗里的水喝完,一抹嘴摇摇头说道:“不过是些松茸和红菇罢了,没有甚珍奇之物,不过......”他从怀里掏出一物,在手中抛了抛,得意的说道:“意外得到了这样一件稀罕之物,要是拿到静安州集市上,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物件在阳光下发出灿然的光彩,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他们凑了过来,“啧啧啧......怎么得来的?怕不是偷的吧?”一人翻了翻眼皮说道。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阿力脸一板,“咱可是本分人,从不做偷鸡摸狗的事,这东西是我在山里捡的。”
“山里会有这物件?”那人不信,“这白象玉吊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东西,怎会让你凭空捡到?”
“白象玉吊坠”五个字引起了杨牧云的注意,他目光瞥去,见那阿力手中闪闪发光的东西甚为眼熟,不由心头一动。
“你不信就算了,”阿力急得脸色通红,“我也犯不着跟你解释。”正说着话,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过头一看,见是个不认识的老者,不禁一愕。
杨牧云一笑,咳嗽几声,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道:“这位小兄弟,你手里的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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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阿力犹豫了一下,把手里那白象玉吊坠递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仔细瞅了瞅,眉头一皱,这是用上好的白玉雕成的一头小象,样子憨态可掬,眼睛是由红宝石镶嵌,从打磨的工艺看确是上品,果然是自己以前刚进安南王宫时看见黎邦基和黎思诚争夺的东西,为此黎邦基还把弟弟推下了水池中,差点儿没有淹死。
听黎思诚说过,这白象玉吊坠是他阿爷传给他阿娘,阿娘再给他的,很是珍贵。当日的冲突还惊动了安南王黎元龙,他得知了事情原委后,当即把黎
邦基训斥了一通。
如此珍贵之物怎么会在这个叫阿力的山民手中呢?黎思诚母子不是跟安南使者阮梦荀回东京了么?他满腹疑虑的向阿力问道:“这东西你是如何得来的?”
阿力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把白象玉吊坠收入了怀里。
看他一脸警惕的样子,杨牧云笑了笑,“请问小兄弟,这东西你打算卖多少钱?”
听他这么说,阿力挠了挠头,略略思索了一下,伸出五个指头,“只要你能出五十串钱就行!”安南钱币与大明相类,底层民众都是用铜钱交易,一串钱在安南为一百枚铜钱,五十串就是五千枚铜钱,对阿力这样辛辛苦苦劳作的山民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从身上取出一块金饼,“你看我用这个与你交换如何?”这些金饼是他从圣殿带来的,都是教众上贡之物,连他身边的神姬都分了好些。
阿力和他身边的人都瞪大了眼。
“这是金的啊!”
“我看看......”一个人拿过来还用牙咬了一下,“果然是真的。”递给了阿力。
“你......你真的要拿这跟我换吗?”阿力神色激动的问道。
“当然,”杨牧云笑笑,“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得告诉我这东西你是在哪里捡的。”
......
安南国自东京向南直到与占城交界的化州,国土变得狭长,东临大海,西依高山丛林。与澜沧国交界向西,全是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山民们深入澜沧境内采集山珍是很平常的事。这跟澜沧松散的国家形式有关,很多城邦部落名义是奉勐苏瓦的澜沧王为其君主,其内部事务是自治的。因此安南国面对的澜沧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国家,而是一个部落联盟。边境的对面,实际上是一个个独立的城邦和部落,他们对边境上人员的出入,管控并不严格。
杨牧云和林媚儿等四人跟着阿力向西进了深山,行走在崎岖偏僻的丛林山道上。
“你是说这是黎思诚之物?”林媚儿问道。
“嗯,”杨牧云严肃的点了点头,“他们明明是跟着安南使节回国了,如何这贴身之物会遗落在边境的深山里?”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好说,”杨牧云微微摇头,“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
“阿公,是在这里。”阿力领着他们来到一水潭边,潭里的水清澈见底,一条小溪从山缝里流出,注入在这水潭里。
“我当时就在这里歇脚,”阿力指着潭边的一块大石说道:“白象玉吊坠便是在这石头边捡的。”
“呃,”杨牧云走进那块大石看了看,“当时还有谁在这里?”
“当时这里就我一个人,”阿力说道:“并无其他人在此。”
“那你有没有在这附近遇见过其他人?”杨牧云又问。
“没有。”阿力想了想说道。
“那经常在这里的还有其他山民吗?”
“这里极少有人过来,”阿力说道:“
我也很少深入到这么远,要不是想多采一些山菇和松茸,我也不会到这儿......”
“哦,那这里是什么地界呢?”
“这里是甘蒙人经常活动的地方。”
“甘蒙人?”
“是的,”阿力道:“他们名义上也是澜沧国的部落,只要不招惹他们,他们一般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山民的。”
“唔......”杨牧云的目光开始仔细扫视四周的角落。
“阿公要没别的事的话,”阿力看看天色说道:“我便告辞了,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
“小兄弟请便!”
......
落日的余晖下,杨牧云坐在那块大石上陷入了沉思。
“你是要打算找到他们吗?”林媚儿在旁问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手掌摩挲着白象玉吊坠说道:“他们一定是遇见了什么危险,不然的话不会把这样的贴身贵重之物遗弃在这里。”
“那你要是找不到他们呢?”林媚儿又道:“难道就一直滞留在这儿吗?”
“大人,”莫不语插口道:“或许这是别人偷了他们的,然后不小心丢在这里,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小舅舅,”胡文广也道:“您不好表露身份,还是不要再管那么多事了,我们终究还是要想办法回大明的。”
“可他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靠,”杨牧云说道:“若是黎宜民再容不下他们......”摇头叹息一声。
林媚儿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柔声劝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担心他们母子,可事情未必会像你想的那样。我们尽量去打听他们的讯息也就是了,你也不用太过于忧虑。”
杨牧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这天就要黑了,”莫不语抬头看看已被山峦吞没一半的夕阳,“咱们得赶快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
“再回去那镇上应该来不及了,”胡文广道:“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山洞,咱们要能找到一个倒可凑合一晚。”
“那咱俩赶快就分头去找吧!”莫不语说道:“不然待会儿就真的要摸黑了。”
“小舅舅,林姨,那我们就去了。”胡文广对杨牧云和林媚儿道。
......
看着两人走开后,杨牧云轻声说了句,“你也去话,比他俩要利索多了。”
林媚儿微摇螓首,“不,我要留在你身边。”
“你担心我一个人在这儿会遇见危险?”
“我说过,”林媚儿抿了抿嘴唇,目光凝视着他道:“我要守在你身边保护你,决不让你再出任何意外。”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握住了她的手,“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苦了你了。”
“你还用跟我这么见外吗?”林媚儿俏脸红红的,像抹了一层胭脂,“只要你不负我,我就......”
“不会的,”杨牧云握紧了她的手,“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曾一起同甘苦共患难,我决不相负。”
第八百零七章 存盆故旧
“莫兄,”胡文广指了指前方,“那里好像有一个洞穴。”
莫不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藤蔓悬挂的山壁上,隐隐约约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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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去看看。”
两个人猫着腰靠到近前,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小胡,要不你进去察看一下?”
“不不不,”胡文广身子一缩,“莫兄本事大得很,这一点就不跟你争了。”
莫不语嘿嘿一笑,直起身板探了过去。
为了不让他看轻,胡文广咬咬牙,蹑在他身后。
洞口不小,莫不语矮矮身也能进去。他手举火把在洞口晃了一下,正要入内。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喵”的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两人对望了一下。
这时一个毛绒绒的小家伙爬了出来,这个小家伙一身雪白的绒毛,夹杂着黑色条纹。
“是猫。”胡文广俯下身把那个小家伙抱了起来,用手抚摸着它的绒毛,“好可爱的猫,莫兄,你看看。”
“深山老林里,哪来的猫?”莫不语仔细看了看那只毛绒绒的小家伙,忽然惊叫道:“这不是猫,是虎,这个洞是个虎穴。”
“什么?”胡文广身子一抖,难以置信的道:“这真是虎么?虎怎么会是白色的?”
莫不语还未回答,就听“嗷呜——”一声兽吼,震得周围草木沙沙作响。
两人浑身一颤,循着声音看去,十数丈外,一只身形硕大的白虎正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们。
“果然是虎!”胡文广身子一软,差点儿坐倒。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莫不语拉起他撒开腿狂奔。
......
“怎么多天来,你都是怎么过的?”水潭边,林媚儿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道。
杨牧云有些心虚,含糊以应,“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能够离开那个地方?”
“真的?”
“嗯。”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
看他有些躲避自己的问话,林媚儿轻声一叹,“你这些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吧?”
“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但也没有办法,我......我不如此他们便不会让我出来......”杨牧云说话吞吞吐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林媚儿沉默了下来,眼神中泛起一丝复杂之色。
“你如果不能接受,我也不怨你,”杨牧云默默道:“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你不愿与我同行,我也会想办法回大明去。”
“谁说我不愿与你同行了?”林媚儿睨了他一眼嗔道:“你就算做出再混帐的事,也已经是我男人了,我不接受也得接受。”
“我......”
“离开了这里,你就会跟这里的人和事做个了断,”林媚儿咬着嘴唇道:“要是你再跟别的女人鬼混,我决不饶你!”
“你在我身边,我还敢吗?”杨牧云叹道:“真再有什么,我就自己做个了断,入宫做太监
得了,决不让你为难。”
林媚儿噗嗤一笑,随即绷起脸来,“不行,到时你那个了断还是我来,想入宫的话我会亲自送你进去。”
“唔......”杨牧云身子一缩,“你......好狠。”
“所以你就乖乖的,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林媚儿眸子一闪,“你要再敢乱来,哼哼......”
见她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杨牧云感到不寒而栗。
突然,一阵凄厉的呼叫声响起,两人一愣。
“是他们,”杨牧云奇道:“他们是见了鬼了吗?”凝目看去,就见莫不语和胡文广嘴里大呼小叫着狂奔而来。
“快,快把它丢掉!”莫不语边跑边冲胡文广喊道。
胡文广似乎是吓呆了,怀里抱着那小老虎一阵狂跑,就是忘了扔下。
“嗷呜——”一阵狂啸,一头体型硕大的白虎扑了过来。
“他们怎么把这东西给招惹过来了?”林媚儿银牙一咬,翻出藏在袖口的精钢峨嵋双刺,冲他们喊道:“快过来跳进水里。”
两人想也不想一扭身,“扑通、扑通——”两声跳进了水潭。
林媚儿一甩手,一道寒光朝那头白虎激射过去。那头白虎反应奇快,侧身一跃避了开去。
“好一个畜牲,”林媚儿心一紧,正要再给一击,却见白虎朝着杨牧云扑了过去。
“牧云——”林媚儿一惊,想要去救他,但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那头白虎扑到杨牧云面前。
可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头白虎并没有扑倒杨牧云,而是像蓦然入定了一样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边杨牧云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它,一人一虎就这样对视着。
过了片刻,杨牧云开了口,“是你吗?”语气就像问候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
更奇怪的是白虎朝他点了点头,剑拔弩张的姿态松弛了下来,翘起尾巴匍匐在他的脚下。
杨牧云伸手摸了摸它的额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一人一虎就这样问候起来,把周围几人都看呆了。
“牧云,你和它认识么?”林媚儿收起了手中的峨嵋双刺问道。
杨牧云还未回答,就见白虎朝着跳入水潭中的胡文广狂吼一声。他侧目看去,见胡文广怀里抱着一只猫咪大小的白毛幼虎。
“这是你的孩子?”杨牧云惊奇道:“数月不见,你居然都有孩子了?”对胡文广大喊,“快把它的孩子还回来。”
胡文广浑身直抖,一时僵在了那里。还是莫不语见机得快,一把抱过他怀里的幼虎,上来递给了杨牧云。
杨牧云接过幼虎,把它放在大白虎面前。
那幼虎刚出生未久,叫声微弱,就跟一只猫咪一般。见了母亲,便拱进了它的怀里。大白虎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幼崽,眼中露出慈爱之色。
见它不再发动攻击,莫不语和胡文广这才战战兢兢的上岸。看到杨牧云跟大白虎相处得就很老友一样,都大为奇怪。
林媚儿凑了过来,轻声问道:“牧云,你是怎么跟它熟识的?”
“说来话长......”杨牧云笑了笑,讲起了
他在存盆谷地的往事,当日为了救人他被存盆少主逼入虎池,与十几头斑斓猛虎狠斗,眼见不敌,便钻入了一个虎洞中,碰见了这头白虎王,当时白虎王喉咙里卡了一个异物,他帮之取了出来,由此得到它的信任,方有惊无险的离开了虎池。
“要不是它,那天我还真无法全身而退,说起来还得感谢它。”杨牧云想起那日的事还心有余悸,自己武功再高,也无法同时对付十几头猛虎,何况这头体型远比一般猛虎大的白虎王。
“那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媚儿又问。
“那日安南军队攻入存盆谷地,”杨牧云拍拍白虎的背,“想来它是趁乱跑出来的,然后流落到了这里。”
“幸好小舅舅与它有交情,”胡文广惊魂未定的说道:“不然的话......”打了个寒噤,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你们也是,不过离开一会儿,怎么就惹上它了?”
“俺们不过是想帮大人和林姑娘找个山洞歇脚,”莫不语解释道:“没想到就找到它那儿了......俺可没惹它,是小胡抱了它的幼崽,才把它惹来的。”
“我以为是只猫呢?”胡文广嗫嚅道:“谁知竟然......竟然是只小老虎,阿嚏——”
“好了,好了,”杨牧云笑道:“你们赶快生堆火,把身上的衣服烤干,小心着凉。”
......
火升起来了,在漆黑的夜幕下的丛林里显得格外耀眼。因为林媚儿在的原因,莫不语和胡文广在一棵大树后又生了一堆火,在那里烘烤衣服。
大白虎拖来一头鹿,杨牧云明白其意,对林媚儿道:“虎兄为我们带来了吃的,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它的好意。”
林媚儿一笑,“你还叫它虎兄?它可是一头母的,你应该叫它虎姐姐才对。”
“当时我可不知道它是母的,”杨牧云笑笑,“我叫虎兄叫习惯了,再叫别的有些别扭......”说着和林媚儿用刀把那头鹿分解成几大块,然后将鹿肉架在火上烤,不一会儿,烤熟的肉香便扑鼻而来。
“杨大人真是交游广泛,”林媚儿嘴里打趣的说道:“连在这荒山野林里都能碰见故交,佩服啊佩服!”
“过奖过奖,”杨牧云拱拱手,“看来做人还得积德行善,这样才能好人有好报!”
“你是好人吗?不见得。”
“那我也决不是一个坏人,”杨牧云笑道:“不然今天的事怕是不妙了。”
“我把你装扮成这样子它居然也能认出来,”林媚儿手托下巴瞄了他几眼说道:“看来还应该再仔细整一整。”
“虎兄让你对自己的易容术没有信心了吗?”杨牧云微微摇首道:“虎兄跟人是不同的,人是根据模样来辨认,而它是根据人身上的气味来确认。你易容手段再高,要是不能改变身上原来的气味,那它还是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的。”
“原来如此,”林媚儿微颔螓首,“你懂得还蛮多的,要是你有跟虎兄一样灵敏的鼻子......”声音一顿,眸中泛出异样的光彩,“牧云......”
“你怎么了?”杨牧云见她脸色激动,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让虎兄闻一下白象玉坠上的味道,会不会就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第八百零八章 甘蒙部落
“我怎么没想到这些?”杨牧云一拍脑门,“你的脑筋比我要灵光多了。”
......
休憩饱餐之后,杨牧云掏出白象玉吊坠让大白虎嗅了嗅,大白虎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向着一侧山林中行去。
“看来果然有门。”他与林媚儿对望了一眼,抱着幼虎紧跟了上去。
“大人,等等俺们......”莫不语扛起未吃完的鹿肉,与胡文广也追了过去。
黑夜中,几条火把闪烁,在黑暗笼罩下的山林中缓缓移动。
不知翻过了几道山梁,林媚儿尚气息悠长,身轻如燕。杨牧云这边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失去了功力后,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纵跃如飞了,和一个常人一样很容易感到疲累。
“你不要紧吗?”林媚儿关心的问他,“不行的话歇一会儿再走。”
“我没事,”杨牧云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前额上渗出的汗水,长出一口气道:“难得虎兄帮忙,我可不能拖它的后腿。”又摸了摸颔下粘的胡须,“我老人家多练练腿脚也是好的。”
林媚儿有些不忍,“来,让我抱一下虎宝宝。”从杨牧云怀里接过了白虎幼崽,那小白虎已然睡熟,浑然不觉已然被移到另一个人的怀里。
“早知道我就不提醒你了,”林媚儿感到有些后悔,“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你深夜如此奔波。”
“她母子生死未卜,”杨牧云道:“俗话说救人如救火,多早一刻便多一分希望。”
“你就这么在意她们。”
“嗯,”杨牧云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她们母子除了我之外就再没有可为倚靠的人了。”
“大人,”莫不语看看正在前边奔走的大白虎,“它真能找到您想找的人么?”
“虎兄是很有灵性的,”杨牧云道:“没有把握它是不会一直寻出这么远的。”
“小舅舅......”胡文广喘着粗气紧撵几步与杨牧云并肩,“还得再走多远呐?我这两条腿都快走断了。”
“你要累的话就在这儿歇会儿吧?”杨牧云瞄了他一眼说道。
“哦......”胡文广心中一喜,便停了下来,刚想坐下,谁知他们脚下不停,眨眼的工夫便把他落下老远。
“喂喂喂,你们别走哇!”他的目光微一扫视,周围草木在夜色中一阵晃动,仿佛张牙舞爪一般,再加上夜枭的啼叫和窸窸窣窣怪异的声响,心里有些发毛,赶紧追上前去。
在迈过一条山间小溪,登上一条斜坡时,忽听“咻——”的一声,杨牧云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林媚儿叫道:“小心!”一扯他的手臂,一支利箭擦着杨牧云的脸颊飞了过去。
前边大白虎“嗷呜”一声,甩尾纵身高高跃起,蹭蹭几下扑到一棵树上。
就听“啊——”的一声大叫,树上栽下一个人来。林媚儿拔出峨嵋刺飞身上前。只见那人头发蓬乱,身披兽皮,手执弓箭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林媚儿手握峨嵋刺抵至他喉咙上,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们放冷箭?”
那人脸露惧色,嘴里哇哇叫着
林媚儿听不懂的话。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杨牧云用澜沧话询问了一遍。
那人好像听懂了杨牧云的话,“你们,天这么黑,到这里做什么?”
说话断断续续,杨牧云听明白了,手里比划着说道:“我们找人,便寻到这里来了,对你没有敌意。你是哪个部落的,能说给我听吗?”说着让林媚儿撤了峨眉刺。
那人见杨牧云态度和蔼,悬着的心便放下了,看看有如水牯牛般大的白虎正凶神恶煞的瞪着自己,心里又一阵发毛,“它,它......”
“它是我朋友,”杨牧云宽慰他道:“放心,它是不会伤害你的。”
那人见大白虎立于杨牧云身侧,一副很驯服的样子,大为惊异。
“我是甘蒙部落的人,”他说道:“这是我们部落的领地,不许外人踏入的。”
“哦,”杨牧云向他拱手一礼,“我们不知,还请勿见怪。”顿了顿,“请问一下,最近有没有一个女人领一个孩子到了你们这里。”又描述了一下女人的年龄和孩子的大小。
“这个......”那人想了想,“你得问问我们大头人。”
“呃,你能带我们去见一见你们大头人吗?”
那人沉吟了片刻,“请跟我来吧!”
......
天边微露的晨曦撕开了黑沉沉的夜幕,使得丛林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那人领着杨牧云一行沿着山坡来到一座石垒前,石垒上有一些装束和他差不多的人手持弓箭和利器正警惕的看着他们靠近。
那人上前解释了杨牧云等人的来意,他们便移开石垒中间的一道石门,让对方进来。
石垒的后面,是很大的一座寨子,房舍连绵。
进到寨子里时,天已蒙蒙亮,不少人都从自己的家中出来,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杨牧云等人,待看到那头巨大的白虎,脸上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这时,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位神态威严、身材壮健的大汉迎了过来。
“这便是我们的大头人甘洛。”引他们进来的那人介绍道。
“甘洛?”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僧罗耶在举行丧礼时,是有个甘蒙部落的人派代表来了,说起他们部落的大头人名叫甘洛。甘雅也是他们奉献来的神姬。
“他们中不会有人识得我吧?”想到这儿,杨牧云便低了低头,看到颔下花白的胡须,心中略定了定。
只见甘洛大头人目光在杨牧云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大白虎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他周围的人也对着大白虎指指点点。
“客人从哪里来?”甘洛抬高声音问道。
“尊敬的甘洛大头人,”杨牧云向他施了个礼,“我们是从安南来的,为了寻找失散的亲人才来到您这里。”
“你要找人?”甘洛目光微动,“找什么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子,”杨牧云说道:“那个女的大概二十五六岁,男孩子八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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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她们什么关系?”
“我嘛!”杨牧云思忖了片
刻说道:“是她们的亲戚,特来寻她们的。”
“亲戚,什么亲戚?”甘洛眯起了眼。
杨牧云捋了捋颔下胡须,“我是她们阿祖,大头人让人带她们过来就明白了。”
甘洛挥挥手,便有人转身去了。不大会儿工夫便领过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杨牧云定睛一看,果然是吴氏玉瑶和黎思诚。
“你是......”吴氏玉瑶刚一开口便见杨牧云朝自己挤挤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黎思诚冲过去扑进了杨牧云怀里,“阿祖,你怎么才来呀......”
一见这孩子真情流露,围观的人便静了下来,不再怀疑杨牧云说的话。
吴氏玉瑶一眼瞥见了林媚儿,立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便也上前泣道:“你总算来了......”
“这一定是白虎大神的意思,”甘洛大头人对左右说道:“引他们过来亲人相聚。”命人好好招待他们。
......
“你们不是跟着阮梦荀回东京了吗?”在接风宴上,杨牧云低声问道:“怎么又流落到了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吴氏玉瑶叹道:“我与阿诚回到东京,拜见了新王上,黎宜民说先王既已不在了,不宜再留我们于宫中。便当即下了王旨,以化州作为阿诚的封地,让我母子去化州。在路过静安州时,忽然遇见蛮人侵袭,我与阿诚慌不择路,向西跑进了深山,结果遇见了甘蒙人,便把我母子带到了这里。”
“蛮人?”杨牧云皱了皱眉,“这一带除了甘蒙部落,还有其它部落吗?”
“师父,”黎思诚低声问道:“您怎么扮成了一个阿公的样子?我差点儿没有认出你来。”
“我只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杨牧云拈着颔下的胡须说道:“你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看你的眼睛啊!”黎思诚轻轻笑道:“你就是装扮得再惟妙惟肖,眼睛是变不了的。”
“小机灵鬼!”杨牧云摸了摸他的头,看着吴氏玉瑶,“你们没事就好,我们来到静安州时,发现了这个。”说着从身上翻出了那个白象玉吊坠。“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把过来寻你们。你们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黎思诚接过来喜道:“谢谢师......不,谢谢阿祖。”
“不用,”杨牧云看向大头人甘洛,“她们母子路过静安州时遭受不明部落蛮人的袭击,多谢大头人收留。”
甘洛悠悠一笑,“挨着静安州的,只有我们甘蒙人,再无其它部落,袭击他们的不是我们。”
“唔,大头人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杨牧云端起面前的酒碗,“我在这里敬大头人一杯。”
......
宴席结束后,杨牧云便带着吴氏玉瑶离开了甘蒙部落。
“师父,您这是要去哪里?”离得甘蒙人寨子远了,黎思诚方眨眨眼问道。
“自然是要回大明了,”杨牧云说道:“不过北边的路难走,我们便向南寻机到占城走海路。”
第八百零九章 又至化州
他轻轻抚了抚黎思诚的额头,“在去占城之前,我可以先送你们去化州。”
谁知他却摇了摇头,“不,我想跟着师父。”
“你还想跟着我?”杨牧云失笑道:“你现在已经有了封地,还跟我颠沛流离作什么?”
黎思诚咬着嘴唇,“只有跟在师父您身边,我才觉得心里踏实得很。在离开师父的日子,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现在是你的兄长在位,你还担心什么?”杨牧云安慰他道:“你已经是安南国封君了,不要老耍小孩子脾气。”
“可无论谁在位,我和阿娘还是过不上安生日子,”黎思诚的眼中充满了依恋,“只要让我跟着师父您,哪怕日日风餐露宿我也愿意。”
“胡说,”杨牧云看了看立于一旁的吴氏玉瑶,又对他说道:“别忘了你还有阿娘,作为一个男子汉,你怎么能让阿娘跟着你受苦呢?”
听了这番话,黎思诚默然。
“牧云,”吴氏玉瑶一脸感激的道:“要不是你寻来,我和阿诚还不知会在甘蒙人的部落待上多少日子。在阿诚心里,除了你之外,就再也没有可倚靠的人了。”
“阿瑶姐......”杨牧云心中一热,“我这就送你们去化州,你们有了落脚之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黎思诚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听说那里临近占城,时不时会有占城人越界劫掠,危险得很,我才不去哪儿呢!”
“谁说的?”杨牧云笑道:“化州那里我去过,太平得很,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黎思诚拉着他的袖子说道:“到了化州师父您一定要多陪我些日子,不然我不放您走。”
“好好好,”杨牧云笑了笑,“不过你不要透漏我的身份。”
“为什么?”黎思诚的眼睛霎了霎。
“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行踪,”杨牧云说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你能答应吗?”
“嗯!”黎思诚使劲点了点头。
......
杨牧云和大白虎依依挥别,在一位甘蒙向导的引领下踏上了去化州的道路。
“那可是我们这里的神兽,寻常人连看上一眼都不可得,它却能够听从您的话,”目睹这一切的甘蒙向导很是惊异,“看来您是得到了神庇护的人啊!”
杨牧云神色淡然的笑笑,没有说话。
“能与神兽接触的除了圣殿的释尊大人,就属您了,”甘蒙向导依然絮絮叨叨,“不过我们大头人的女儿甘雅被选为释尊大人身边的神姬后,我们也是受到了神的庇佑呢?她可是我们甘蒙最美的一朵花呢!不知您有没有见过释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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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甘雅,杨牧云目光微动,“我从安南来,并不知道圣殿和释尊大人......”淡淡几句话含糊了过去,话音一转,“不知从这里到化州有多远?”
“也不算太远,”甘蒙向导指着西南方向道:“沿着色邦河一路向前
,翻过富良山也就到了,快的话也得两三天吧。不过不用担心,这一路上都是我们甘蒙的领地,安全得很。”
“是么?”杨牧云看看吴氏玉瑶母子,“那劫掠她们母子的蛮人是哪个部落的人呢?”
“这个......”甘蒙向导后面的话让杨牧云大吃一惊,“他们应该都是安南人,因为他们使用的箭矢上的箭头是安南那里的,跟这儿其他部落的都不同。况且离静安州最近的是我们,别的部落不可能越过我们去静安州劫掠。”
“安南人?”这个模糊的说法让杨牧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阮氏英和黎邦基都死了,安南不可能再有人会为难吴氏玉瑶母子。可甘蒙向导这番话也非无的放矢,杨牧云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些人扮成蛮人的样子,显然是在隐藏身份,背后会是谁指使呢?她们母子到了化州,会不会还有危险?想起化州,杨牧云心里一阵激动,自己刚从海上漂流至安南云角村时,遇到了阮阿兴一家人,那个叫阮灵的小姑娘是阮阿兴的女儿,他们一家还好吗?后来为救渔村的乡亲到了化州,接着就碰见摩诃贵来率人行刺郑可,再之后自己救下摩诃贵来,随郑可北上......一切历历在目,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他轻轻一声叹息,时间快过去一年了,又即将回到起点,让人心生感叹。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见他心事重重,便开口问道。
“没什么,”杨牧云抿了抿嘴唇,“年初的时候,我乘的船在海上遇见了大风暴,落水后漂到了化州的渔村......”
“原来那是你刚上岸的地方,”林媚儿眨眨眼,“勾起了你很多回忆吧?在那里有没有你很难忘的人?”
“你想知道?”杨牧云目光闪了闪,“我若说在那里最难忘的是个女人,你会不会吃醋?”
“你在哪里没有女人呢?”林媚儿哼了一声,“要真令你难忘的话你就留在那儿吧?反正她们母子俩也不希望你离开。”
“真吃醋啦?”杨牧云笑了,“我要是那样的人,又何必跋山涉水、历尽辛苦的想办法回大明呢?”
“你只是用话在哄我,其实你并不想离开的,对吧?”
“我承认,我的话不如身体诚实,”杨牧云悠悠道:“等真正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刻,你就不会问这样的话了。”
......
经过几天的跋涉,甘蒙向导指着前方耸立的两座高山间的一道峡谷说道:“前边就是寮保山口了,穿过那里就是安南的化州地界,安南人在那儿筑了一个关口,我不方便过去,你们请吧!”
杨牧云向他道声谢,送给了他几块金饼,甘蒙向导便告辞离去了。
一行人来到峡谷口不远的地方,果然见到峡谷的通路上筑了一道墙,上面还插着几面安南的大旗。
“过了这里就是化州了,”杨牧云对吴氏玉瑶母子说道:“我们过去恐不大方便,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师父,”黎思诚瞪大了眼睛拉着他衣袖说道:“你不是要跟我和阿娘一起去化州吗?现在就想撇下我们了吗?”
“师父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脸色有些无奈,“我身上没有安南国发的照身帖,跟你过去不大方便......”
“那师父你们作为我的随从前去不就成了?”黎思诚眨了眨眼说道:“要知道我现在可是化州堂堂的封君,身边不可能连个随从都没有吧?”
“唔......这样啊,”杨牧云见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只得道:“那成,我跟你过去,但你不要拉扯着我啊!这成什么样子了。”
林媚儿看了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只会讨女人喜欢,看来小孩子也离不开你的。”
杨牧云瞪了她一眼。
......
峡谷内的安南驻军不多,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亮出了身份后,守关的将官一脸谄笑,当即毕恭毕敬的将他们送出了峡谷。
出了谷口,眼前地势平缓,阡陌相连,跟峡谷另一方山高林密的景象大相径庭。
一行人沿着大路向南,不消半日,化州城已遥遥在望。
杨牧云手搭凉棚凝视片刻,一切像是与自己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不知化州的知州是否还是那位潘大人。等等......怎么城中升起了浓烟?这时又见一群人慌慌张张的迎面而来。看服饰,这是一群百姓,他们背着包裹,扶老携幼,一脸惊惶失措的样子。
杨牧云上前拦住了他们,“你们是化州的百姓吗?如此慌慌张张的要去哪里?”
其中一个中年人一指身后结结巴巴的说道:“占人打过来了,已经入城了......我们是刚从城里跑出来的,你们也跑吧,不然等他们追上来就跑不了了。”
“占人攻占了化州吗?”杨牧云一惊。
“师父,”黎思诚过来问道:“是前边出了什么事吗?”
杨牧云还未顾得上回来,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一支兵马正快速驰来。
“媚儿,”杨牧云转向林媚儿道:“快带着阿诚和阿瑶姐躲一躲!”
“那你呢?”
“我......我来引开他们。”
“你还以为你是以前的你吗?”林媚儿急道:“还是你跟他们快走,我过去看看。”不待他再说,便纵身迎了上去。
“不语,文广,”杨牧云吩咐道:“你们带着他们先走,我过去看看。”
“大人......”莫不语刚张开口,就见杨牧云奔了过去,便丢给胡文广一句话,“俺得保护大人,他们交给你了。”大踏步而去。
冲上来的果然是一群占城兵马,前边几个骑马的将领脸上带着面具,身上也不披甲胄,大声呼喊着率领一大队手持刀枪棍棒的占人步兵奔了过来。
林媚儿与他们交上了手,她身法轻盈,武功高强,一般人很难近她的身。
一名脸带面具的骑将看见了杨牧云,一挥手中利刃,呼喝着冲了过来。
杨牧云抬起左臂,正打算启动机括,射出袖箭。
第八百一十章 前往占城
可对方马来得飞快,袖箭的机括还未扣动,连人带马已飞奔至杨牧云面前,手中利刃当胸搠到。
杨牧云功力已失,身形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灵动。眼见杀着袭来,却避之不及。
忽然,他身子一轻,眼角瞥处,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利刃的握杆处。只一扯,马上的面具骑将便摔下马来。
原来是莫不语伸手把杨牧云一把拉开,又抓住了敌将的兵刃。
面具骑将落地时一个翻滚,拔出了腋下佩刀,而脸上的面具也滑落下来,露出一张满是虬髯的粗犷面孔。
“占达里?”杨牧云看见他面容时脱口而出说出了他的名字。
那骑将愣了一愣,目光看向杨牧云,不知这小老头如何会知道自己叫什么。
杨牧云扯下了颔下粘着的花白胡须,现出了自己本来面目。
“你是......杨大人?”占达里惊愕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一年前在化州救了摩诃贵来和自己的杨牧云。一怔之下缓过神来,振臂大呼,“都停手,不要打了。”
占城兵将们都停止了厮杀。
林媚儿纵身来到杨牧云身边,“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
杨牧云点点头。
占达里整了整战袍,走上前向着杨牧云抚胸深深一礼,“占达里见过杨大人。”
杨牧云颔首问道:“摩诃贵来殿下现在哪里?”
“大王现在都城毗阇耶,”占达里说道:“命我攻打化州,不想在这里遇见杨大人。”
“唔......毗阇耶被攻下了吗?”杨牧云心中暗道:“摩诃贵来称王了,那么阮晟的军队应该是全军覆没了,不知他是死是活?”
“杨大人,”占达里说道:“当日若不是你,大王与我也不会脱险......大王一直念着杨大人的恩德,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说着转向手下兵将,“快给杨大人牵一匹马来。”
当即便有一名将领将自己的坐骑牵至杨牧云面前。
“杨大人,请!”
杨牧云不再推辞,翻身上马。
占达里集合兵将列队回城。
......
“你认识他们?”路上,林媚儿问道。
“嗯,我不但认识他,还认识他们的大王,”杨牧云点点头,“大约一年前,我在化州时,他们行刺统领安南大军的郑可,失手被擒,是我将他们救下......”
“原来是这样,”林媚儿眨眨眼,“他们现在一定对你感恩戴德了?”
杨牧云笑笑。
回到化州城时,城内的秩序已经安定了下来。占军已控制了全城。
安南百姓一脸恐惧的看着入城的占军。女人们抹花了脸,抱着孩子躲在男人的身后,老人们则一脸茫然。
“占达里将军,”杨牧云问道:“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安南人?”
占达里得意洋洋的说道:“自然是将他们全数绑回国去,难道让他们留下继续与我们为敌吗?”
“全数绑回?”杨牧云皱了皱眉,“这是你们大王的意思么?”
“大
王虽没有下令,但这已成惯例,”占达里说道:“越狗打我们时,总是将我占人子民尽皆掳至他们那里作为奴隶,所以对这些越狗,我们自然也不必客气。”
听了这番话,杨牧云心里一沉,两国互相征伐,仇隙已深,因此下手绝不手软,获胜后定然是要极力削弱对方的。
占达里将杨牧云一行请至化州州衙,在这里摆宴盛情款待。
酒宴上,杨牧云开口向占达里求情,不要伤害化州民众,并道:“如此化州百姓一定感念摩诃贵来大王的恩德,心生臣服之念,化州之地则归属大王,岂不甚好?”
占达里思忖再三,方道:“既然杨大人求情,我便暂时不掳一人,若大王不弃化州,则化州百姓一切如常。”
“如此多谢占达里将军了,”杨牧云拱手道:“化州百姓也会感谢将军的恩情。”
思路客
“我这是承杨大人的情,”占达里道:“要不是杨大人,我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与你对饮。”说罢哈哈大笑。
“占达里将军,”杨牧云与之干了一杯问道:“摩诃贵来大王已然夺回毗阇耶,那驻守城里的安南军队已被全部消灭了吗?”
“他们已经全部归降了,”占达里笑道:“那阮晟本来要与我们死战到底的,可他们国内形势大变,黎宜民登位,阮炽失势,他们就算回去也没指望了。因此也就全部向大王投降......大王趁势命我带兵攻打化州,哈哈,没想到越狗现在这么不经打,化州一鼓而下,也是托了杨大人的福了。”
杨牧云陪他笑了几声,心里却道:“那是因为安南军队正在攻打澜沧国,无暇顾及这里而已。”
“大王见到杨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年未见,没想到摩诃贵来殿下已登基为王了,”杨牧云感叹道:“我也见见他。”
“这好办,”占达里说道:“杨大人不妨在这里多待几日,我会派兵护送您去毗阇耶的。”
“如此多谢占达里将军了。”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来来来,咱们再干一杯......”
酒宴上,一群安南少女身着舞裙翩翩起舞,她们脸上的泪痕未干,强颜欢笑。
其中一名少女吸引住了杨牧云的目光。
“阮灵?”
杨牧云的话让那个少女舞动的身形一滞,“杨公子?”
两人四目相对。
占达人抚掌笑道:“杨大人是看上了这女娃儿吗?那今晚就让她陪你吧!”眼一瞪,“你还不过来陪着杨大人?”
阮灵咬了咬嘴唇,施施然来到杨牧云面前欠身一礼,然后坐在了他身边为他斟了一杯酒。
“杨大人可真有眼光,”占达里笑道:“这女娃儿可是她们中最漂亮的一个。”
“占达里将军说笑了,”杨牧云正色道:“一年前我在海上遇险,是这位阮姑娘一家救了我,故此相识。”
“哦?”占达里动容道:“原来中间还有这样的事情,那这位阮姑娘家在......”
“化州城东边的云角村,”杨牧云说道,“不知那里现在怎样了?”
占达里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关切之意
,便道:“杨大人放心,云角村的人都在化州城,我这就命人把他们全放回去。”
“多谢将军!”阮灵在杨牧云示意下上前为他斟了一杯酒。
“不必不必,”占达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是杨大人的恩人,便也是本将军的恩人,还好我的手下并没有伤害村子里的人,这也算是天意了,哈哈......”
......
酒宴过后,杨牧云亲自送阮灵回云角村,同时被遣送回的还有云角村的一众村民。他又见到了阮阿兴、阮安和阿宝,大家见面,又一阵唏嘘,感叹良久,方一一话别。
“杨公子,你还会回来吗?”阮灵目光凝视着他问道。
“会的,”杨牧云笑了笑,“我这不回来了吗?而且还救了大家,你们放心,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们的生活。”
“那你会留下来多待些日子吗?”阮灵咬着嘴唇道。
“我还有事,”杨牧云道:“若有缘再见定好好盘桓一阵,不过现在我得回去了。”
......
杨牧云离开时,阮灵送出老远才依依不舍话别。
看到这一幕,林媚儿笑道:“看来阮姑娘对你颇有情意,你不如就答应她留下来好好照顾人家。”
“你又来了,”杨牧云瞥了她一眼道:“我与阮姑娘之前清清白白,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你生气了?”林媚儿眸波一转,“我只是为你感到可惜,怕你辜负了人家的一份情而已。”
“你想多了,”杨牧云不悦道:“我对阮姑娘始终以礼相待,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哟,现在倒一本正经了,”林媚儿笑道:“圣殿的那群神姬呢?你是不是也以礼相待?”
“你又扯到哪去了?”杨牧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跟女人斗嘴,男人天生就不是对手。
......
几日后,占达里派兵护送杨牧云上路,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也跟随他一起南行。
“阿瑶姐,你和阿诚不留下来吗?”杨牧云讶异道。
“我的封地被占人给占了,”黎思诚摊开一双小手无奈道:“只好恳请师父收留,不然我和阿娘都无处可去了呢!”
“我可以让占达里将军派人护送你们回东京......”
“不要,”不待他说完黎思诚便打断了他的话,“我丢了封地,王兄一定会怪罪我的,我可不想去见他。”
“可你一堂堂王室贵胄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走又算怎么回事?”杨牧云劝道:“占人的军队迟早会撤走的,等他们一离开,化州依然是的封地啊!”
“不......”黎思诚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向杨牧云挤挤眼,“你也不必怕担上个拐带王室的罪名,其实这也好解释啊!占人攻破化州,我与阿娘被俘,随同师父被掳至毗阇耶,这样不就可以了。”
“你......”看来这小子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定自己了,杨牧云无奈的摇摇头,目光求救似的看向吴氏玉瑶。
谁知她却笑笑,“在这世上,再没有像你一样能让阿诚信任的人了,杨大人就勉为其难,带上我母子吧!”
第八百一十一章 摩诃大王
过了化州往南不远便进入了占城境内,这里的民风与建筑特色与安南国迥异。由于居民多信佛,男女见面都揖佛礼,因此一路上所见佛寺与佛塔甚多。
在一路经过升州、思州、华州、义州,占城国都毗阇耶便遥遥在望了。摩诃贵来在接到杨牧云即将到来的消息,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摩诃贵来头戴尖顶佛塔王冠,骑在象背上,一位侍者在他身后打着伞盖。周围簇拥着一大群人,比之前气派威严得多了。
他一见杨牧云,便命令停下,自象背而下,缓步行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赶紧下马,上前深深施了一礼。摩诃贵来托住他的手臂,“杨大人不必多礼。”
“殿下......不,应该是叫大王了。”
“你我之间还用在意什么称呼吗?”摩诃贵来笑着与他携手来到自己的座象前,让侍者先扶他上去。
“在下如何能与大王同乘,”杨牧云道:“大王请,在下随行便可。”
“你怎如此见外?”摩诃贵来眉宇微皱,“那本王亲自扶你上去好了。”
“不敢......”杨牧云见实在推脱不了,便道:“还是在下先扶大王上去,不然在下实在不敢应命。”
“也罢。”摩诃贵来一笑,让侍者先扶自己骑上象背,然后再扶杨牧云上来。
大队人马转回毗阇耶城,一路上,只见占城百姓立于道旁,争相瞻仰他们的风采。
毗阇耶刚经历战火,城内较为残破,许多工匠百姓忙忙碌碌的正在修盖房舍、寺庙和馆驿。连王宫也聚满了匠人,巨木石料堆放在王宫内的空地上,匠人们在丈量雕刻,忙得热火朝天。
“杨大人,”摩诃贵来脸上微带歉意,“都城刚刚收复,很多地方需要重建,本王也只好因陋就简招待于你,实在是委屈了。”
“哪里哪里,”杨牧云笑道:“大王这样说,实在让在下不胜惶恐。”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呵斥声传来,“你们这些越狗,不杀你们就算便宜你们了,想偷懒吗?还不去干活!”
“噼啪——”皮鞭声响起,接着又是一通喝骂。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王宫管事模样的人正手拿皮鞭抽打几个搬木料的人。
那几人身穿安南军服,对那管事怒目而视。
“看什么?”那管事怒道:“再看我就让人把你们拖出去统统砍头。”说着抬手又是一皮鞭朝一安南士卒抽去,蓦然手一紧,侧目一看,原来是一身材魁梧的大汉伸手捏住了他皮鞭的鞭梢。
“你......你想干什么?”那管事一吓,气焰登时消了几分,“钟镇国,你想要造反吗?”
那大汉手一松,见那管事退开几步,咧嘴一笑,“你别怕,我那几个弟兄累了,想歇口气,他们的活儿我来干。”说着蹲下身子,深吸一口气抱起地上一根常人腰粗的木料大叫一声,“起——”浑身肌肉贲起,将木料扛在了肩上。
“统制大人......”那几个安南士卒心中不忍,忙上前道:“还是我们来吧!”
“这里没什么统制大人,”那大汉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们要是歇好了就接着干活,记住,不要闹事。”
“是,统制大人。”那几个安南士卒便去搬另一根木料。
那管事见了,暗松一口气,抬起手臂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一眼瞥见不远处摩诃贵来正瞪着自己,心一寒,连忙上前行礼,“大王......”
“阿隆巴,”摩诃贵来沉着脸说道:“你的力气只是用来挥舞你的鞭子吗?”
“大......大王,”那管事结结巴巴的说道:“这群越人降卒不服管,得杀几个立立威才行。”
“立威?”摩诃贵来冷笑一声,“依本王看应该杀你的头更合适些。”
阿隆巴一惊,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地来。
“本王不想看到出什么乱子,”摩诃贵来冷冷道:“要是这里乱了,你就提着自己的头来见本王吧!”
“是......大王。”阿隆巴声音发颤,匍匐在地上。
杨牧云没有去看摩诃贵来训斥阿隆巴,而是看着那大汉扛着木料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那大汉便是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之前在东京升龙校场与杨牧云争夺神武卫都统制一职的便是他。后来他率领神武卫大半兵马随副都督阮晟乘船去增援被围困在毗阇耶的安南军队,不想却成了俘虏。
摩诃贵来训斥完阿隆巴,回过头见杨牧云怔怔出神,便道:“怎么,杨牧云认识他们吗?”
“嗯,在安南时曾有一面之缘,”杨牧云点点头道:“那位钟副统制可是一员猛将,没想到也会放下武器屈身于此,可叹......”
“杨大人能够发出此等感叹,可见并不只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摩诃贵来笑道:“那钟镇国勇猛异常,我占人很多将士死在了他手上......”
“大王没有杀他,可见心胸广阔。”杨牧云赞了一句。
“他既已投降,我便没有理由再杀他,”摩诃贵来淡淡道:“两军对垒么,互有杀伤很是正常。若已降了,还杀个什么?”
“那阮晟呢?”杨牧云问道:“不会也是在这里干粗活吧?”
“本王不会如此折辱他,”摩诃贵来说道:“他毕竟是这群越人的统帅,本王要善待于他......”微微一笑,“要不是他一声令下,命令他的部下放弃抵抗的话,还不要多死多少人,就凭这一点,本王对他也得以礼相待。”
“唔......大王真是一位仁君,”杨牧云又道:“可大王派占达里攻打化州,就不怕安南国再派大军报复么?”
“现在安南国应该抽不出兵力了吧?”摩诃贵来笑道:“黎宜民刚刚登基,地位不稳,就急着派郑可攻打澜沧国。我只不过借机以攻为守而已,他可以派兵攻打我,本王便攻不得他们吗?”
“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杨牧云笑笑,“大王今非昔比,是该好好展示一下实力才是。”
“现在安南已不比从前了,”摩诃贵来说道:“黎元龙一死,他的儿子们争位,互相倾轧,大臣们人人自危,不然的话阮晟也不会让他的部下放下武器向本王投降。”说到这里,他脸有得色。
“大王准备如何处置阮晟和这些安南降兵呢?”杨牧云问道。
“先将他们留在本王这儿吧,”摩诃贵来说道:“说不定还有点儿用处。”
“大王重兴占城,可喜可贺。”
“杨大人,”摩诃贵来对他说道:“你能来这儿本王很高兴,你就留下来辅佐本王如何?”
“多谢大王看重,”杨牧云道:“不过在下人地两生,怕是帮不了大王什么。在下离家日久,想回去看看。”
摩诃贵来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大笑着说道:“要回大明简单,不过杨大人好不容易到本王这里,说什么也得多待些日子,让本王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不然传出去让人说本王天性凉薄,那就不好看了。”
“如此在下听凭大王安排。”见他如此热情,杨牧云便顺着他的意思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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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诃贵来命人在王宫唯一完好的宫殿内大摆筵席,招待杨牧云一行,贵族与大臣都来作陪,气氛很是热闹。
筵席结束后,摩诃贵来将杨牧云安顿在一座刚盖好的殿宇内,并拨了十位美女服侍。
“这位占城王对你可真是不错,”林媚儿打趣他道:“不但盛情款待,还怕你寂寞,拨了这么些可人儿来时候,这叫什么来着’饱暖思yin欲’......”
杨牧云摇头苦笑,“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人家的好意又怎能不领?”
“那你要如何领人家的好意呢?”林媚儿瞪着一对眸子问道。
“心领,心领而已。”
“那你还打算回大明吗?”林媚儿又逼问道:“这占城王看起来并不想让你走的意思。”
“他已经答应了的,”杨牧云道:“不过多留我一些日子想尽尽地主之谊,并无他意。”
“真的?”
“千真万确,”杨牧云对接了一下她眼神立即移开,“既来之则安之,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林媚儿一叹,“我就怕你安着安着就不想走了。”
“不会的,”杨牧云保证,“我可以对天发誓,不会在这里长留。”
......
“你是......四殿下?”黎思诚跑出来玩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便扭过头,看到一张像是熟悉的脸。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他歪着下巴问道。
“果然是四殿下,”那人脸现喜色,上前自报家门,“在下是神策卫都统制蔡弘羿啊!四殿下不认得在下了?”
黎思诚后退一步,眼睛盯着这个人发呆,像是在思索这个人是在哪里见过。
“阿诚,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吴氏玉瑶过来拉住他嗔道:“你怎么到处乱跑,害的阿娘好找。”
“阿娘,”黎思诚指着蔡弘羿说道:“这个人说他是什么神策卫都统制蔡弘羿,还认得我。”
“唔......”吴氏玉瑶看看蔡弘羿,也觉得有些眼熟。
“是淑妃娘娘吗?”蔡弘羿又是拱手一礼,“在下见过淑妃娘娘!”
第八百一十二章 暗室策划
吴氏玉瑶退后几步,不受他的礼,“我已不是什么淑妃了,切莫再这样称呼。”一拉黎思诚的小手,“赶快跟阿娘回去,再不要私自出来了,明白吗?”
“嗯。”黎思诚点了点下巴。
“淑妃娘娘,四殿下......”蔡弘羿正要追去,只见几个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赶快回去!”一名占军小军官手握刀柄呵斥道。两名占军士卒连推带搡的押着蔡弘羿去了。
......
“都督,”在一间幽暗的小房间里,钟镇国向着正在面壁端坐的阮晟说道:“那群占人把弟兄们像牲口一样使唤,弟兄们早就怨声载道了,要不是我压着,他们......”
“他们想干什么?”阮晟蓦然睁开了眼,“留得一条命还不够吗?还想惹事?”
“都督,”钟镇国脸上肌肉抖了几下,“弟兄们私下里都说,当日还不如跟那些占人决一死战,也胜过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羞辱。”
阮晟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镇国,事情都已这样了,就让弟兄们安分些吧,他日若能回国,也不枉了我这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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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弟兄们能不能等到那一天,”钟镇国眼中燃起一抹火焰,“都督,我们虽然降了占人,但好歹还有两万多弟兄,不如您率领我们杀出去回大越算了。”
“杀出去?”阮晟苦笑一声,“要知道从这里到大越边境要走上数百里,弟兄们手无寸铁,而且身体羸弱,如何经得起如此长途跋涉?就算回到大越,你以为黎宜民会接受我们吗?他恨不得我们全死在这里算了......”摇摇头,“弟兄们跟着我受到牵累,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送命了。”
“都督......”
阮晟摆摆手,“镇国,是我对不住你,你没能跟着我飞黄腾达,反而让你在这里受苦。”
“都督说哪里话?”钟镇国两眼一热,“是都督把我提拔上来的,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镇国......”阮晟声音哽咽,却再说不出话来。
两人相对唏嘘,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
“弘羿,你来了。”阮晟抬眼一看,见进来的是蔡弘羿。
“都督。”蔡弘羿向着他施了个军礼。
“蔡兄,”钟镇国转向他道:“我正在劝都督率弟兄们离开这里,你也帮我劝一劝,被占人欺压的日子我都受够了。”
“镇国为人还是率性啊!”蔡弘羿微微一笑,“不过这么大的事得好好谋划一番,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莫非蔡兄有主意了?”钟镇国眼睛一亮。
蔡弘羿没去理他,转向阮晟,带着一丝神秘说道:“都督,我方才见到一个人。”
“谁?”
“淑妃娘娘吴氏玉瑶和四殿下黎思诚。”
“呃?”阮晟挑了挑眉,奇道:“是她们?她们怎会在这里?”
“这标下就不清楚了,”蔡弘羿说道:“当时在下正想仔细问问,却被那些占人拦住了,不得已,只好过来告诉都督。”
阮晟皱起了眉头,“她们没有理由会在这里,难道黎宜民容不下她们?她们是来占城避难的?”
“都督,”蔡弘羿眼中露出一抹异彩说道:“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并不重要,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一次机会啊!”
“哦?怎么说?”
“我们可以奉四殿下为王,”蔡弘羿脸色激动的说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打着他的旗号回大越......”
“你想推翻黎宜民?”阮晟眉头一皱。
“难道都督不想吗?”蔡弘羿说道:“不然我们在这里受占人一辈子的窝囊气?不如博一把,说不定会开创一番新局面呢!”
钟镇国在一旁听得两眼放光,“蔡兄,真亏你想得出来,”向着阮晟道:“都督,是个好主意啊!这样一来,弟兄们也有了好出路!”
“你看清楚了?真是淑妃娘娘和四殿下?”阮晟盯着蔡弘羿又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蔡弘羿拍着胸脯说道:“我曾担过宫中宿卫,见过淑妃娘娘和四殿下,确是她们无疑!”
阮晟一脸严肃的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方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首先我得见一见她们,了解一下国中的情形,再探探她们的意向。你说,占人会支持我们吗?”
“这个......都督得面见一下摩诃贵来,”蔡弘羿说道:“只要许他事成之后给一些好处,他应该会支持我们。”
“还有,”阮晟继续说道:“我所能控制的,只有从东京带来的几千人,还有原先的留守将士会与我们一条心吗?”
“都督真认为阮士连那个阉货能与您相提并论?”蔡弘羿不屑的说道:“自郑可撤出占城后,那个阉货监军丧师失地,要不是都督率援兵前来,这个阉货监军恐怕连毗阇耶都守不住。”
“就是,”钟镇国也道:“都督一来,帮他重整军伍,连续几次击退占人的进攻,若不是我大越国内出了变故,粮尽援绝,我们说什么也不会降了占人。”
“兹事体大,”阮晟却是一脸慎重,“我还是和阮监军商量一下的好。你们私下里一定要安抚好弟兄们,切不可出什么乱子。”
“是!”蔡弘羿与钟镇国齐声应道。
————————————
“练习内功一定要心无旁骛,调匀气息,否则收效不大......”杨牧云教授黎思诚练习内功,他听得很自信,按照师父所教之法盘膝打坐了一个时辰。
“好了,”杨牧云满意的看着他道:“今日你练得不错,回去后不可懈怠,晚上睡前再练一个时辰。”
“嗯,”黎思诚点点头,“师父,您什么时候传授我拳脚器械功夫呢?”
“这个不急,”杨牧云笑道:“拳脚兵刃上的功夫需以内劲辅佐才能发挥更大的威力,你现在内功根基尚浅,还不太适合练外门招式......”看看立于一旁的林媚儿,“等你内功练有小成,便让这位林姐姐教你拳脚兵刃上的功夫。”
“师父不能教我吗?”
“能啊!”杨牧云朝他眨眨眼,“不过她的外门功夫比你师父要厉害多了,你能跟她学是你的造化!”
“唔......”黎思诚仔细想了想,便恭恭敬敬的冲林媚儿行了个拜师礼。
林媚儿格格一阵娇笑,闪至一边,“你先别急着拜师,等你跟他练好了内功再说吧!”
黎思诚的目光转了转,又盘膝坐了下去。
“你不回去吗?”杨牧云问。
“我想再多练一会儿,”黎思诚闭上眼睛说道:“有两位师父在旁,如练的不对还有人指点。”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林媚儿在杨牧云耳边低声问道:“你教他的不会是易心经上的内功吧?”
杨牧云摇摇头,“那门内功可不好练,心志稍有不坚便前功尽弃,我可不想让他跟我一样......我所传授的不过是一些基本功法罢了。”
“那你现在练的内功可有进境?”林媚儿又问。
“你是说僧罗耶前辈传给我的那本迦罗经上的内功吗?”杨牧云微微摇头道:“说也奇怪,在圣殿时倒有了一些小成,可自从离开了那里,就进展得慢了。也不知到底哪儿练得不对......”
“哦?”林媚儿心中一动,想起他在圣殿时身边众美环抱,“难道这是一本教人邪秽的秘籍?”俏脸微微一红,对他说道:“你也不必太过沮丧,或许僧罗耶前辈所留的内功秘籍并不适合你练。”
“或许吧,”杨牧云看着她淡淡一笑,“有你这位高手在身边,我不练武功也没多大关系。”
林媚儿心里一甜,“我看你也累了,不回去歇歇么?”
“呃......”杨牧云目光一转说道:“我一个人回去难道你不担心?”提醒她居所之内还有十位占城美女呢!
林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敢使坏我就,我就......”
不等她说出下面的话,杨牧云连忙表态,“不敢!”
林媚儿嗤的一笑,“你嘴上说不敢,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对了,你今天去见摩诃贵来时有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安排大船送我们回大明?”
“问了,”杨牧云轻轻一叹,“他说得再过些日子,我们还是稍安勿躁,且听安排吧!”
“你当然稍安勿躁,”林媚儿小嘴一撇,“我看你都乐不思蜀了,恨不得扎根在这里,是吧?”
杨牧云大喊冤枉,“我要有此想法,让我掉到海里去喂鲨鱼。”想想一年前漂在海上的情形,当真心有余悸。
“你呀......”林媚儿目光一动,忽然说了句,“有人。”不待杨牧云发问,纤细的身影骤起,轻飘飘的飞出老远。
杨牧云再看时,林媚儿轻舒玉臂,将一人掷了过来。
等那人狼狈不堪的爬起身时,杨牧云瞪大了眼,“阮副都督,是你?”
那人正是阮晟,只见他朝杨牧云尴尬的笑笑,“杨统制,别来无恙!”
“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听说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在这里,我便过来看看。”阮晟说着瞥了正在打坐练功的黎思诚一眼。“四殿下在练功吗?”
“嗯。”杨牧云目光一闪,“阮副都督,过来说话。”
......
“杨统制是不知道啊!”阮晟感叹道:“当时我们四处被围,粮尽援绝,为了不让弟兄们平白送命,不得已才降了占人。”一说起当日的情形,阮晟便唏嘘不已。
“我现在已经不是神武卫都统制了,”杨牧云说道:“阮副都督深陷囹圄,还能过来看看淑妃娘娘和四殿下,真是有心了。”
阮晟嘿嘿笑了两声,“杨统制为何带她们来此呢?难道是黎宜民容不下她们?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自王上过逝,发生了许多事,”杨牧云淡然道:“淑妃娘娘与四殿下命运多舛,心生感触,便想跟我离开安南,一起去大明。”把关于她们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阮晟道:“我却认为此举不妥。”
“为何?”
“淑妃娘娘毕竟侍候王上多年,四殿下又是王上的子嗣,随你流落他乡,岂不令大越王室蒙羞?”
杨牧云一怔,对此他并没有想太多。
“我想淑妃娘娘和四殿下执意如此,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阮晟说道:“想当初王后娘娘与三殿下确实与她们不对付,可黎宜民也不是好相与之人,这一点她们想必比你更明白。”
杨牧云默然,想起甘蒙大头领甘洛说的一番话,那群掳劫她们母子的蛮人,出现并非偶然。
“黎宜民这个王位毕竟是夺的,”阮晟说道:“所以他必然心虚,因此铲除能够威胁到他王位的人才能令他心安。”
“你的意思是她们母子途中被掳是黎宜民暗中指使人做的?”
“杨统制以为呢?”阮晟嘴角微微一翘,“我阮家失势,不会再做对她们不利的事。而这又不是甘蒙人所为,那群蛮人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会,他不会那样做的......”在杨牧云印象中,黎宜民是那样的斯文有礼,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阴暗卑鄙的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阮晟道:“你对他还是不甚了解。”
第八百一十三章 安南动荡
阮晟娓娓道来,“他的母亲杨氏贲能够扳倒元妃与惠妃,登上王后之位,就是在王上面前诬告黎察和黎银谋反......”见杨牧云有些不明白,便解释道:“黎察是元妃的父亲,黎银是惠妃的父亲,他们都是开国功臣,是先王倚重的人物。”
“哦......”杨牧云点点头。
“要不是后来杨氏贲为人太过倨傲,得罪人太多,也不至于和他的儿子一同被贬。黎宜民跟杨氏贲一样,为人阴险,与他相处长了你也就明白了。”阮晟顿了顿,续了一句,“为何杨统制不回国任职呢?”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杨统制要想回大明的话,可由陆路向北,为何转到占城走海路,莫不是也对黎宜民心有芥蒂?”阮晟嘴里说着话,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杨牧云。
“副都督此来,不会是想跟我聊一些旧事吧?”杨牧云盯着他的目光,“有话你不妨明说。”
阮晟唇角微微一翘,“淑妃娘娘与四殿下在此,我这做臣子的自当过来拜见,别无他意。”
“真的?”杨牧云眯起了眼,“副都督身陷囹圄,还有如此心境,难得!”
“礼不可废,”阮晟抖了抖袖子,微微一笑,“杨统制不会阻拦吧?”
“哪里,”杨牧云收回目光,“副都督大驾来此,我也得先问过她们才成。”
......
阮晟走时脸上的神情很是淡然,杨牧云目送他走出老远,方收回目光。
“这位副都督倒是有趣,”林媚儿在旁说道:“都成占人的阶下囚了,还想着过来拜见她们这对失势的母子。”
“这人说话不尽不实,不知心里藏着什么打算?”杨牧云微微摇头说道。
“但这是他们的事情,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林媚儿劝慰他道:“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也是,”杨牧云抬眼一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还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作甚?”
目光一瞥间,忽然看见摩诃贵来在一群王宫护卫的簇拥下远远行来。
“外臣拜见大王!”杨牧云迎上前去施了一礼。
摩诃贵来哈哈一笑,“杨大人毋须多礼,不知在本王这里住的可否习惯?”说着目光向他身后逡巡过去,像是在搜索什么人。
“大王盛情,外臣受之惶恐!”
“杨大人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吗?”摩诃贵来压低了声音,“本王送你的女人难道是不够漂亮?不中杨大人的意吗?”
“哪里哪里......”杨牧云一愣,随即说道:“她们......她们都很好!”
“真的?”摩诃贵来目光一转,“走,里面说话!”
“大王请!”
......
进到厅内坐定,摩诃贵来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厅内,“杨大人身边带了多少人呐?不妨都出来让本王见见。”
“不过是几个随从罢了,”杨牧云道:“大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摩诃贵来一笑,轻声说道:“本王听说有几位大人物一直跟着你,这可是真的?”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杨牧云一怔。
“黎元龙的妃子和儿子,”摩诃贵来缓缓说道:“你将她们带来也不与本王介绍一下,说起来不是让本王失礼吗?”
“大王是说她们?”杨牧云眉毛挑了挑,“不是外臣不与大王介绍,而是她
们不欲让大王知晓,还望大王体谅!”
“本王既然知道了,杨大人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摩诃贵来说道:“快将她们请出来与本王一见。”
“是,大王请稍待。”
杨牧云引着吴氏玉瑶和黎思诚出来与摩诃贵来相见,摩诃贵来好言抚慰她们一番,问她们饮食起居如何,习不习惯,还说要另辟一处居所供她们居住,多派些人来服侍她们。
吴氏玉瑶婉言谢绝,坚持要求与杨牧云住在一处。
摩诃贵来与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奇怪,”杨牧云目送他远去后,看向吴氏玉瑶,“他是怎么知道阿瑶姐和阿诚的身份的?”随即恍然,“是阮晟,阮晟一定是去见了摩诃贵来,把你们的身份告诉给了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吴氏玉瑶皱了皱眉,“我母子不过寄人篱下,又如何值得他们看重了?”
“阿瑶姐,你们毕竟是王室贵胄,他们以礼相待也是应该。”杨牧云以为这个解释恰当一些。
谁知吴氏玉瑶微摇螓首,“阮晟是阮氏英的堂弟,一向是帮着王后挤兑我们母子,这里又是异乡,他断无尊敬我与阿诚的理由。”
“可阮氏英和黎邦基都死了,”杨牧云道:“阮副都督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可摩诃贵来对你们又这样看重就太奇怪了,要知道占城与安南势同水火,两国正在交战,他对你们如此嘘寒问暖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吴氏玉瑶向着他欠身一礼,“只要我母子没有给牧云你添什么麻烦就好。”
“阿瑶姐千万不要这么说,”杨牧云还礼道:“你与阿诚对我如此信任,我定当护得你们周全。”
......
忽忽数日,阮晟每日都来向吴氏玉瑶母子请安,神态恭敬之极。摩诃贵来也派了一些人过来侍候她们母子俩,连吃的用的都布置得很精细。
杨牧云提出坐海船离开的事情,摩诃贵来只是好言安慰,让他不必着急。
又过了一段时日,一则惊人的消息传来,郑可死了,死的还有他的长子郑昭。事情是这样,那晚郑可率兵突袭华潘,在昭琴空里应外合的配合下,一举成功。久卧病床的华潘城主昭琴蓬当晚就死了,昭琴空在安南军队的帮助下消灭了所有反对他的人,包括婻旻和翁颇。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华潘城主之位的继承人昭琴垯却被姐姐婉浓给救走了。
安南军队控制了华潘城,却把昭琴空晾到了一边。华潘城改名了,改成了安南的镇宁府。这表明安南把华潘当成了国内的州府进行治理,不再承认昭琴家为华潘世袭的土官。这让昭琴空心中怨恨不已。
郑可攻下华潘后,将铁突军的主力交与其弟郑克复,让他马不停蹄,直取澜沧国都勐苏瓦。可派出去的内应申苙出了变故,被陶吕猜抓了起来。澜沧国这里做好了应对准备,郑克复的突袭没能复制华潘的奇迹,顿兵于勐苏瓦城下。
黎宜民许诺的援兵没有及时到来,郑可与郑昭留守在华潘城的兵力很是薄弱,为后面的防守留下了隐患。
圣殿的叛徒纳苏与神姑札丽吉勾结,准备夺回圣殿权力的行动失败,札丽吉被抓,而纳苏又逃了。
圣殿从澜沧国内各部组织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他们越过顿于勐苏瓦城下铁突军主力,直奔防守空虚的华潘城。在安南国内援军没能到来,而郑克复回军时又晚了一步。华潘城被澜沧各部族的联合军队攻破了,郑可与郑昭死在了乱军之中。消息传来,安南举国震动。
虽然郑克复与姗姗来迟的安南国内援军又重新收回了华潘城,可安南全军的锐气已失,进攻澜沧国的势头再也持续不下去了。
一种阴谋论在发酵,说这是黎宜民故意为之,要置郑氏父子于死地,黎宜民大怒,下令抓捕并处死散播谣言的人,并对安南国内进行新一轮的清洗,很多人被抓起来并杀掉了。安南国内一时人心浮动。
杨牧云闻听,一时心情复杂。在安南国的这段日子,他与郑可相交莫逆,曾一起征战过,也一起面对安南国内波诡云谲的政局。现在郑可死了,他感到一阵担心,郑玉呢?她怎么样了,她当时是否也在华潘城呢?
“你在想什么?”看着他心神不属的样子,林媚儿问道:“你是在担心她么?”
“嗯,”杨牧云咬了咬嘴唇,“不知她怎样了,郑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我怕......”
“安南国出变故的何止一个郑家?”林媚儿说道:“依你现在的情况,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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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连安安心心回大明的消息也等不来。”
“摩诃大王不会想留你个一年半载吧?”林媚儿眨了眨眼问道。
“今日我再过去问问他,”杨牧云说道:“如他再要拖延,我再生其他的法子回大明。”
两人说着话,忽然王宫内侍过来说摩诃贵来请他过去。
“真是巧了,”杨牧云与林媚儿对视了一眼,“不会是交待回大明的事吧?”
......
杨牧云心情激动的跟着那名王宫内侍来见摩诃贵来。却见这位占城王一脸严肃的要跟他商量一件大事。
“安南国内现在人心动荡,”摩诃贵来对杨牧云说道:“黎宜民的根基松动,本王想让你帮忙办一件大事。”
“原来不是说让我回大明的事,”杨牧云心一沉,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大王请尽管吩咐,如果我能办得到的话。”
“这件事你一定能办得到,”摩诃贵来一笑,“可能还会给你送一场富贵。”
“哦?”杨牧云的眉毛扬了扬,“还请大王指点。”
“你身边的黎思诚可是一张王牌啊!”摩诃贵来说道:“要是能打好他你前途不可限量。”
“大王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摩诃贵来嘴角一勾,“黎宜民能成为安南王,黎思诚为什么就不可以?”
杨牧云吃了一惊,“大王,你为什么这么说?她们母子可从来没这个想法啊!”
“那是因为没有人帮她们,”摩诃贵来微微一笑,“要是本王助她们一臂之力,杨大人觉得如何?”
“这......”杨牧云感到不可思议,“大王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是为了两国的交好,”摩诃贵来说道:“要是这件事真成了,她们感念本王的恩德,定然会与我修好,这样两国之间再无征伐,岂不皆大欢喜?”
“大王......大王说的有些道理,”杨牧云喃喃道:“可她们在安南国并无根基,运作起来很难。”
“杨大人不必悲观,支持她们的大有人在,”摩诃贵来道:“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是谁?”
摩诃贵来拍拍手,一人缓步进入殿内。
杨牧云目光一闪,“是你?”
来人正是阮晟。
第八百一十四章 思潮涌动
“杨统制,”阮晟朝着杨牧云拱手一笑,“希望你能够主持大局,为我等做主。”
“这是要拉我下水么?”杨牧云心中一阵冷笑,“怪不得摩诃贵来会跟我谈论这样的事,原来是你在背后鼓动的结果。”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阮副都督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吗?”
“不敢,”阮晟身子略躬,“我只是想请杨统制给我们留在这里的两万弟兄领条活路。”
“副都督这话差了,”杨牧云看了一眼摩诃贵来,“难道大王待你们过于严苛了吗?”
“杨大人,”摩诃贵来笑着说道:“本王这里毕竟是异乡,他们的家人都在安南,长时间不得团聚,难免心生怨怼......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所以你们就想打起黎思诚的旗号谋反,是么?”杨牧云的语气转冷。
“杨统制,话不能这么说,”阮晟辩解道:“黎宜民如何登上的王位,朝野质疑之声甚多。先王在世时对四殿下颇为钟爱,也有将其立为储君之意,如果四殿下能够振臂一呼,那我大越官民必然望风景从。”
“黎邦基不在了,你们便要千方百计的把黎思诚抬出来吗?真是打得好盘算。”杨牧云心中暗道。脸色却依旧木然,“既如此,你们找四殿下禀明此事就可以了,跟我说这些作甚?”
阮晟看了看摩诃贵来,额头微蹙,“四殿下最信任的便是杨统制,只要杨统制愿意襄助大业的话,四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原来阿诚不愿意答应你们......”杨牧云心念一转,脸色肃然,“兹事体大,四殿下不愿意做的事,我也不好勉强的。”
阮晟脸色一变,扑通一声向着杨牧云跪了下来,“杨统制,就算我求你......求你为两万弟兄谋一条出路,他们、他们无时无刻不想与家人团聚啊!”
“杨大人,”摩诃贵来也在旁劝道:“他们担心回安南后不能为黎宜民所容,因此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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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杨牧云叹了口气,“此事若不成,我便是害了四殿下,而且还会给大王惹火烧身......”摇了摇头,“到时两国交恶,必战火连绵,苦及百姓啊!”
“杨大人,”摩诃贵来说道:“这黎宜民一登位便派兵攻打澜沧国,下一步还会放过我占城吗?他想借本王之手杀掉阮副都督以下这两万降人,心肠如此歹毒,非两国之福啊!”
“是啊!”阮晟苦苦哀求,“我等诚心奉四殿下为王,如杨统制能够劝说四殿下,我等皆愿听您号令!”
“此事非我所能,副都督不要再说了!”杨牧云向着摩诃贵来拱手一礼,“大王若无别的事,在下告退!”说着转身去了。
“杨统制......”阮晟起身正要追出去,却被摩诃贵来拦住,“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你也不要迫他太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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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你看我这个字写的如何?”黎思诚从桌案前的椅子上起身拿着一张宣纸呈递至吴氏玉瑶面前,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安”字。
吴氏玉瑶仔细看了看,微微一笑,“这字写的也算规整了,不过力道还有些欠缺,还需多加练习。”
“我知道了,阿娘!”黎思诚转身正要回到桌案前,忽然抬眼看到杨牧云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
“师父,”黎思诚又惊又喜,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不进来呢?我正好有一些事情要请教师父呢!”
“什么事?”杨牧云满怀心事的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啦,”黎思诚把他拉至桌案前,“有几个字我老是练不好,还请师父多多指点!”指着那个安字,“阿娘说我这个字
写的力道不够,可我又把握不好,不知哪一笔要使力大些,哪一处要收些力道,还请师父跟我讲一讲。”
“这个字啊,”杨牧云淡淡一笑,“要是按正楷的样式写,已经算不错了,只是中间这一横的格局小了些......”杨牧云侃侃而谈,倒也说的头头是道。他自小读书习文,对各家书法都有涉猎,教授黎思诚绰绰有余。
吴氏玉瑶在旁看着,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从见过自己的儿子跟别人如此亲近过,杨牧云算是第一个,她真希望每天都会这样。
讲完后,杨牧云看着他轻轻一笑,“你为什么要练这个安字呢?”
“唔......”黎思诚看看吴氏玉瑶,“我觉得阿娘喜欢看这个字。”
杨牧云心中感叹,这个字代表了母子俩的一种寄托,盼望着能安安生生过今后的日子。
“大王今日叫师父过去是说何时坐船去大明的事吗?”黎思诚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杨牧云。
“你真的希望跟师父去大明吗?”杨牧云的目光与他对视,“说不定这一去就再也回不到安南了呢!”
“嗯,”黎思诚很真诚的点点头,“我一直就想跟师父去大明看看,那天朝上国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大明比安南要大多了,”杨牧云目光变得深邃,“从东到西,自北向南,何止万里?各地的人文景致都不尽相同,大川大河延绵不尽,美不胜收啊!”
黎思诚听得两眼放光,“那师父你会领着我到处游历一番吗?”
“那是自然,”杨牧云笑笑说道:“去了大明你还有何打算?”
“嗯......”黎思诚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师父学问这么好,我要跟着你读书,阿娘还说等我长大了,在大明那边考状元呢!”
“好小子,真有志气!”杨牧云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考状元之前要先考秀才,中了秀才才能继续考举人,中了举人后才有机会进京参加会试,到那时就有争夺状元的机会了。”
“哇,要经过这么多关呐!”黎思诚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一开始就能直接考状元呢!”
“哪有那么简单?”杨牧云笑道:“大明的读书人千千万万,所以需要各地层层选拔。要是都刚开始一起参加会试的话,岂不把整个大明京城都挤撑了?”
“那师父是状元吗?”黎思诚盯着他问。
“不是。”杨牧云摇摇头,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我其实中了秀才之后就进入大明官场,不用再参加科举了,后来我找机会又参加了乡试,一不小心又中了举人......”
“师父真厉害,”黎思诚拍着手笑道:“要是师父继续考下去的话一定能中状元的。”
“或许吧,”杨牧云笑笑,“读书人参加科场考试不过是想入仕当官,你想考状元也一定是想做官了?”
“做官?”黎思诚歪着脑袋想了想,“跟我们大越的那些官儿一样吗?”
“差不多吧!”
黎思诚摇摇小脑袋,“那多没意思!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千方百计讨好人,真太累了。”
“那你要是当上了君王,许多人都会来讨好你的,”杨牧云看着他,“到时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你说什么?”黎思诚小脸一变,“我......我怎么会当上君王?”
杨牧云目光转向吴氏玉瑶,“阮晟找过你们了吧?有没有对你们说什么?”
吴氏玉瑶脸色变了变,“他......都跟你说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他说他和麾下两万安南降卒要奉阿诚为王,然后打着阿诚
的旗号返回安南,推翻黎宜民。这样一来阿诚不就是安南王了吗?”
话音一落,黎思诚的小脸也变了。
“阿娘,那阮晟说的是真的?”
吴氏玉瑶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你先出去玩一会儿,我有话要跟牧云说。”
“嗯。”黎思诚很听话的从椅子上下来,跑出了屋子。
待门关上后,吴氏玉瑶看着杨牧云,“这段日子阮晟天天过来给我们娘儿俩请安,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后来他对我说出了这一番谋划,并说占城王摩诃贵来也非常支持......”
杨牧云微微颔首,“方才我就去了摩诃贵来那里,阮晟也在那儿,他们一起跟我说了这件事。”目光盯着吴氏玉瑶,“不知淑妃娘娘作何打算?”
“不过几个人随口一言,你便不认我这个阿瑶姐了吗?”吴氏玉瑶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们打的什么盘算,我都明白。现在阮氏英和黎邦基都不在了,阮晟便把宝押在我和阿诚身上,毕竟阿诚是王上的血脉,是能够撼动黎宜民地位的人选。至于摩诃贵来,他的目的就更直接了,帮助阮晟领着一帮降卒打起阿诚的旗号回大越,最好和黎宜民争个两败俱伤,这样就可以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淑妃娘娘明鉴!”
“你真的要跟我划清界限了吗?”吴氏玉瑶目光凝视着杨牧云,“我还是希望你叫我阿瑶姐......”顿了顿,“这里不是东京,阿诚也没有坐在王位上,你这样称呼是在讽刺我吗?”
“在下不敢!”
“牧云......”吴氏玉瑶深深的看着他道:“我和阿诚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想这趟浑水。你刚才也都见了,阿诚很憧憬跟你去到大明,过上那里的生活。”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可自此以后你们可能就永远从王室里除名了,而阿诚到大明后就得以一介平民百姓的身份生活下去,阿瑶姐......你甘心吗?”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吴氏玉瑶笑了,“只要能跟着你,我和阿诚无论干什么都愿意!”
“那......要是我答应了阮晟和摩诃贵来呢?”
“你说什么?”吴氏玉瑶微微一惊,“你......你真的答应了?”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在静安州时,劫持你们的当真是澜沧国的蛮人吗?”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杨牧云眉头皱了皱,缓缓道:“甘蒙大头领不认为劫持你们的是蛮人,而那个领着我们到寮保山口的甘蒙向导也说劫持你们蛮人所使用箭矢是安南军中所用。种种迹象表明,那群蛮人很可能是安南人假扮的。”
“你为什么又提起这个?”吴氏玉瑶秀眉微蹙问道。
“我只是好奇,在安南还会有什么人想要除去你们母子,”杨牧云说道:“阮氏英和黎邦基都已经死了,阮炽虽然还活着,但他也没有除去你们的心思了。除了阮家,还会有谁想要置你们于死地呢?”
“你是说,黎宜民?”吴氏玉瑶秀眉皱得更紧了,“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杨牧云轻抚着下巴说道:“可除他之外没人有除去你们母子的动机。毕竟他的王位是夺来的,能够继承王位的除了他,还有二殿下和四殿下。二殿下人疯疯癫癫,对他构不成威胁。那么四殿下......”
“我儿不会跟他争的。”吴氏玉瑶打断他的话道。
“阿瑶姐这样说我信,”杨牧云抬眼看向她道:“可要是居心叵测的人胁迫你们与黎宜民作对,他又如何能够安心?”
第八百一十五章 众将逼宫
杨牧云缓缓叹了一口气,“毕竟对某些人来说,没有死人能让他觉得更放心的了。”
吴氏玉瑶听了身子一颤,俏脸为之色变。
“就像阿瑶姐所说,”杨牧云叹道:“阮晟不肯坐以待毙,摩诃大王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们都希望借着打阿诚的旗号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这对阿诚和阿瑶姐来说未必一个契机......”说到这儿他放缓了语气,“如果阿诚真能有机会问鼎王位的话,阿瑶姐愿不愿让他博一博呢?”
吴氏玉瑶瞪大了眸子,“你......你也要鼓动阿诚卷入与他兄长为敌的漩涡么?”
“阿瑶姐,”杨牧云继续说道:“事情做不做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当然,阿瑶姐如果不愿让阿诚冒这个风险的话,你们就随我去大明,不过从那以后阿诚就永远只能是一个普通人,还请阿瑶姐三思。”
吴氏玉瑶默默不语。
见她一时未能想透,杨牧云便拱了拱手,道声告辞,便退了出去。
......
月光如水般洒在庭院里,杨牧云看着院内的树影怔怔出神,这个时候,大明京师应该已经是数九寒天了。占城虽然还繁花似锦,但深夜里还是透着一阵凉意。
杨牧云只觉肩上一沉,一件厚厚的披风搭了上来。扭头看去,一对柔情似水的目光正凝望着自己。
“你还没睡?”杨牧云拍拍林媚儿搭在他肩膀上的纤手。
“夜深了,当心着凉。”林媚儿柔声道,那神情就像一位贤惠的妻子。
“眼看一年又要过去了,”杨牧云感叹道:“我也记不清日子了,应该是快到年节了吧?”
“嗯,”林媚儿微颔螓首,“现在是腊月十六,再过半月就是正统十四年正月了。”
“你记得倒清,”杨牧云笑了笑,“转眼又要过年了,看来这年节又要待在异国他乡过了。”
“大王要留你过年吗?”林媚儿笑着问道。
“他应该没这个心情,”杨牧云微微摇头,“占城的风俗跟大明不一样,是不过中原节日的。安南就不同了,节日历法和大明完全一样,在那里或许能让咱们感受到年节的味道。”
“大王没有说让咱们什么时候坐船走吗?”
“他根本就没这个打算。”
“为什么?”林媚儿秀眉微蹙。
“是因为阿瑶姐和阿诚的事。”
“她们?她们又怎么了?”
“摩诃贵来想要利用她们来撬动黎宜民的根基......”杨牧云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跟林媚儿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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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他是想利用她们来打击黎宜民,从而使安南国产生内乱,来达到他的目的?”林媚儿品味着他的话,“那阿瑶姐她们是什么意思?不跟咱们回大明了吗?”
“阿瑶姐还拿不定主意,”杨牧云说道:“兹事体大,得容她好好想一想。”
“那就让她想吧,”林媚儿不以为意的说道:“那咱们回大明。”
“不行的,”杨牧云摇摇头,“我不能撇下她们。”
“怎么?”林媚儿秀眉一挑,“你还要辅佐她们打江山不成?”
“这倒不至于,”杨牧云道:“我总得眼看她们有了着落,不然孤儿寡母的做什么都举步维艰。”
“你呀,就是心肠太软,什么都放不下,”林媚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那你打算如何给她们着落呢?”
“你想多了,”杨牧云笑笑,“阿瑶姐不会轻易让阿诚漟这趟
浑水的,说不定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随我回大明呢!”
“那阮晟和摩诃贵来会轻易放过这颗棋子吗?”林媚儿嘴角微翘,“恐怕到时由不得阿瑶姐她们做出别的选择吧?”
杨牧云心略微沉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算了,别再想了,”林媚儿宽慰他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阿瑶姐她们实在不愿,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其实,我倒不介意在这里多些日子的。冬天又暖和,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水果吃。”
“也是,”杨牧云笑笑,“最好明年开春后再走,这样也不用赶在天寒地冻时回京师了。”
“你就不怕待得久了圣殿的人找到你再把你捉回去供起来呀!”林媚儿说着朝他眨了眨眸子。
“就是我想你也不会让我如意的,”杨牧云嘻嘻一笑,“那晚情势那么乱,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死在乱军之中了,从此再不会啰皂,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大王也不会将我在他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林媚儿叹道:“你呀,无论到哪里都惹一身情债,让女儿家们对你徒生挂念,你如此这般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报应不是已经落在我头上了吗?”杨牧云摸摸自己的额头,“我现在武功全失,这还不是报应?”
“活该,”林媚儿白了他一眼,俏脸升起一抹红晕,“让你不检点,以后再要拈花惹草,就没那么便宜了。”
“我要真是那么轻薄的人,”杨牧云说着往身后看了看,“摩诃贵来给的那些占城美人我不就去消受了吗?”
“你敢?”林媚儿俏脸一板,“你要起一丝邪念,我......我决不饶你。”
“好好好,”杨牧云笑着对她道:“我决不会多看她们一眼的,就算心生邪念,也是对你,好不好?”
“油嘴滑舌,”林媚儿娇叱一声,却嘴角含笑,“你要不怕的话,就尽管放马过来。”
“我怕,我当然怕......”杨牧云笑笑,接着面容一正,“说真的,你我都这样了,等回到京师我不知该如何向你师父交待。”
“该怎么交待是你的事,”林媚儿俏脸红红的,“师父待我就像她女儿一般,你要敢薄待我,她老人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苦着脸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我已娶亲,不能再以正妻之礼迎你过门,可总不能委屈你给我做个妾吧?相当初在南都时我没跟紫苏讲清楚此事便娶她过门,直到现在她还一直怨我......”
“陈紫苏没有给梦楠姐敬茶吗?”林媚儿的眸子霎了霎问道。
杨牧云连连摇头,“她们根本就没有住在一个屋檐下,连照面都没有几回。梦楠虽为人大度,可紫苏却一直心存芥蒂。”
“我明白了,”林媚儿哼了一声道:“陈紫苏长得虽美若天仙、才情过人,可毕竟出身不好,又不想给勋贵官宦人家做妾,便想找一心仪之人嫁了,奈何此人隐瞒自己已有妻室,待过了门发现自己仍是偏房,因此心里气不过,便一直不肯低头......”
杨牧云被她戳中了心窝,脸上讪讪的说不出话。
“你呀,跟那些贪图她美色的公子哥儿也没什么不一样,”林媚儿瞪了他一眼,“这份亏欠你心里得为她背负一辈子。”
杨牧云咬着嘴唇,不敢面对她目光,也不敢说一句话。
“我也不想给人做偏房的,”林媚儿盯着他道:“待回了京师你该当如何安置我呢?”
“我......我......”杨牧云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吗?”林媚儿眸子一霎不霎。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了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对你不起,但决不会委屈你。回到京师我会向欧阳前辈求亲,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以平妻之礼待你,你......觉得如何?”
“我还能如何?”林媚儿幽幽道:“难道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那就好,”杨牧云抬起袖口擦拭了一下额角渗出的汗水,“你放心,我今生决不负你。”
“嗯......”林媚儿的目光柔顺了许多。
————————————
第二天,莫不语和胡文广面色古怪的来报,说阮晟要见他。杨牧云皱了皱眉,思忖片刻便要他进来。
阮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领着一群安南将领过来见杨牧云。其中不乏钟镇国和蔡弘羿这样的老熟人。
他们一见到杨牧云纳头便拜,这阵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等愿奉杨统制为统帅,”阮晟带头说道:“请统帅带领我们拜见四殿下。”
“你们这是在逼我啊!”杨牧云心中暗叹,“连带着逼阿诚顺你们的意。”微微摇头,开口道:“大家请起!你们这样我可承受不起!”
谁知他们一动不动,仍旧是那硬邦邦的一句,“请统帅带领我们拜见四殿下!”
“你们这是要挟吗?”杨牧云脸色微变,“四殿下年纪尚幼,你们这样是要吓到他吗?”
“我等愿奉四殿下为王,”阮晟一脸坚毅的说道:“从此忠心扶保四殿下,决无二心。”
“阮副都督慎言,”杨牧云眉头一锁道:“大越已有君主,你说这样的话乃大逆不道。”
“黎宜民谋害王上......”一个大嗓门叫了起来,“......得位不正,副都督是替天行道,还请统帅明了副都督的一片苦心。”
杨牧云冷眼看去,说话的人是钟镇国,他双目大睁,语气激昂。
“钟副统制在校场勇冠三军,”杨牧云与他对视着道:“可这样的话不应由你来说吧?”
钟镇国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忽然拔出一把短刀。
杨牧云目光一凝,却见他举刀过首,“昔日我曾得罪过统帅,若统帅气不过,我愿自行了断......”说着刀刃一横,就往脖颈中划去。
“当——”的一声,钟镇国手臂一震,短刀落地,他心中大惊,抬眼看去,一位身姿婀娜、相貌绝美的女子站在了杨牧云身侧。
“是她击落了我手里的短刀吗?”钟镇国心下大骇,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女子。
杨牧云见林媚儿到来,心中略定,对钟镇国道:“钟副统制,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讲的好,到这里来可不是动刀动枪的。”
“是,”钟镇国垂下了头,“属下知罪!”
“副都督,”杨牧云又看向阮晟,“这里不是大越,我不过是占城王的座上宾,而你们是他的阶下囚。你们这般要是让占城王知道了,不大合适吧?”
“杨大人勿怪,是本王让他们来的。”竹帘一掀,摩诃贵来面带微笑的走了进来。
“大王......”杨牧云连忙上前施礼。
“杨大人不必多礼,”摩诃贵来目光扫视了一圈笑道:“希望他们没有吓到你。”
“我可真被吓到了,”杨牧云苦笑一声,“这阵仗我可从未见过,一见面就扣个大帽子上来,还拿刀相逼......”
第八百一十六章 新春佳节
“他们一心想要回国,不免心急了些......”
“国有君主,”杨牧云板着脸打断了摩诃贵来的话,“你们这样做是要把四殿下逼上绝路吗?”
“四殿下不是已经被逼上绝路了么?”蔡弘羿插口道:“不然的话为何会来到占城避难呢?”
“是呀,”摩诃贵来一脸同情的说道:“黎宜民不担弑父杀弟,还让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自绝于异国,连本王也看不过去了呢!”
“道听途说之言,何足为凭?”杨牧云寒着脸说道:“大王如此热心插手安南国事,非仁君之道。”
“杨统制何言太过,”蔡弘羿说道:“您也是王上亲口册封的神武卫都统制,为何不在大越安居其位,却与四殿下到摩诃大王这里请求庇护,还不是因为黎宜民已在国内搞得天怒人怨?”
......
双方唇枪舌剑,正在激辩之际,一个倩影闪身走了进来。
众人一见,辩论之声戛然而止。
杨牧云侧目看去,原来来人真是吴氏玉瑶。
“她怎么来了?”还未开口问话,只见跪在地上的众将朝吴氏玉瑶拜了下去,口中齐呼,“参见淑妃娘娘!”
“你们都起来吧!”吴氏玉瑶脸色木然,看不出是惊是喜。
“谢淑妃娘娘!”众将互相看看,站起身来。
阮晟刚欲开口说话,却被吴氏玉瑶截断,“你们的来意我都清楚了,难得你们如此看重我儿,愿意扶保于他。可是此去东京之路艰险重重,一个不好恐怕要累及诸位全家的性命。如你们向黎宜民低头,他也不会非要你们的命......孰轻孰重,你们可得考虑好了。”
“淑妃娘娘,”阮晟躬身道:“我等愿为四殿下驱策,至死不悔,请娘娘明鉴!”
“愿为四殿下驱策,至死不悔!”众将齐声喊道,声震屋瓦。
“既然诸位如此决绝,那我儿应你们所请,”吴氏玉瑶话音一转,目光看向杨牧云,“不过,我这里有一个要求。”
“淑妃娘娘请讲,我等无有不从!”阮晟说道。
“你们须奉杨大人号令,不得有违,”吴氏玉瑶盯着他们一字一字的道:“不然我与我儿就算是死,也不接受你们所请。”
“那是自然,”阮晟说道:“我等欲拥立杨统制为统帅,统领我们杀回安南。”说着看向杨牧云,“统帅大人,淑妃娘娘都发话了,还请您接受我等所请。”目光一扫,众将齐声呼道:“请统帅大人接受我等所请!”
杨牧云登时觉得头大,摆摆手道:“我何德何能,敢统领诸位?”
“统帅大人不必过谦,”一员将领大声说道:“昔日王上对您也是颇为倚重的,而您又一路保着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功莫大焉,现由您统领我们,那是众望所归!”
“是啊!”钟镇国昂然道:“我们都愿听您的号令,您就不必推辞了。”
“这......”杨牧云脸上肌肉一阵颤动,正想再说几句,就见摩诃贵来笑着说道:“杨大人,现在群情振奋,你就勉为其难,答应了他们吧!你放心,本王一定会大力支持你!不会让你感到为难的。”
“唉,你们......”杨牧云摇摇头,苦笑几声,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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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东京城也热闹了起来。不但街市上人流涌动,连王宫里也张灯结彩,准备过
年的事了。
黎宜民结束完朝会,便回到寝宫,刚坐下休息片刻,就见一小太监过来禀报,“王上,范大人求见!”
“嗯,”黎宜民眉峰挑了挑,说道:“请他进来!”
......
范屯穿着一身齐整的绯色官袍,一见到黎宜民便叩拜道:“臣范屯拜见王上。”
“起来吧!”黎宜民目光打量了他一番,“范卿,这一身穿戴到了你身上,可威风多了!”
“这是王上洪恩,臣铭感五内!”范屯神态恭谨的道。
黎宜民笑着摆摆手,“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总不能委屈了,怎么着也该让你显摆显摆了。”
“多谢王上,”范屯又躬身一礼,上前一步低声道:“王上,又喜报传来,我们收复化州。”
“哦?”黎宜民有些惊讶,“这么快?”
“潘般平了镇宁府的那些蛮子,便立刻转军南下,到了化州刚和占人一交锋,那群占人便溃不成军,当即就撤出了化州。”
“占人这么不堪一击吗?”黎宜民讶异道。
“王上不必奇怪,”范屯说道:“占人一向不是我大越的对手,先王在时,派郑可征讨占人,克其都城,俘其王,差点儿没把它给灭了。要不是先王忌惮郑可功高盖主,把他调回,占人又怎能死灰复燃?”
黎宜民颔首道:“一说到郑可,那可是国之干城,可惜、可惜天妒英才,让其折在了镇宁......”说着摇了摇头,“郑家人现在有什么反应?”
“王上让其幼子郑皓袭了县侯的爵位,又重重抚恤郑氏一门,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还能有什么别的反应吗?”
“孤问的是郑玉,她有没有怀疑什么?”黎宜民压低声音问道。
“王上放心,”范屯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潘般做事不留痕迹,谁也不会察觉出什么,那郑可没能挺到那一刻,怨不得旁人。”
“唉——”黎宜民长出一口气,“没想到一三朝老臣,就这样去了。”
“太尉一生征战,马革裹尸,正当其所,王上就不必内疚了,”范屯说道:“潘般不但设华潘为镇宁府,还替王上掌握了铁突军,可谓双喜临门啊!”
“你和潘般做事,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黎宜民乜了他一眼说道:“丁列和阮炽他们现在有什么举动?”
“他们?”范屯嘿然一笑,“一个称病在家,一个闭门谢客,还能怎样?这天已经变了,现在您是大越的君王,他们就得识时务,这样才能安安稳稳的了此余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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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黎宜民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让他们再在大都督和相国的位置上多待些日子,孤迟早要罢了他们。只要他们不捣乱,孤就不会要他们落得郑可一样的下场!”
“王上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他二人就应该感念王上的恩德。”
“黎简呢?他在干什么?”黎宜民问道。
“黎大人做事很魄力,把京抚司的一切差事都交予了他儿子黎得宁,凡事再不过问了。”
“他这人倒活得明白,”黎宜民嘴角微微一勾,“京抚司这样一个紧要去处由黎大公子掌握,你看这合适吗?”
“王上,”范屯微微一笑,“黎得宁是年轻了点儿,掌管京抚司也吃力了些,不过合适不合适倒还次要,关键是能不能让王上您放心呐!”
“还是你懂我的心啊!”黎宜民睁开了眼,冲他一笑,“等
阮炽告老还乡,他的相国之位......孤看就由你担着好了。”
“多谢王上,”范屯喜滋滋的说道:“阮炽人要是明白些,现在就应该上表请辞了。”
“你这就等不及了么?”黎宜民眉角一扬说道:“别急,让你风光的事还在后面呢!阮炽么?还需要他帮孤一阵子。”
“朝中大小事王上都已尽交予臣了,”范屯笑道:“臣还在乎相国那个空名吗?只不过留阮炽在朝中臣怕他对王上......”
“怕他对孤不利,是么?”黎宜民嗤的一笑,“阮氏英和黎邦基都死了,他还能翻起什么波浪?就连黎思诚也被做掉了,只剩黎克昌那个傻子,除了孤,谁还能顶起大越社稷?”
范屯脸皮微颤,犹豫了片刻说道:“王上,那日杜开他们确实抓获了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不过被人横插一手劫了去。”
“什么?”黎宜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不是说已得手了吗?”
“王上恕罪,”范屯吓得退后一步,“那杜开回来谎报说已将吴氏玉瑶母子做掉,臣当时就信了,后来有人揭发说他们母子其实被劫走了,臣就赶紧派人四处打探,却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见黎宜民脸色阴沉,嘴唇一哆嗦,没敢再说下去。
“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黎宜民沉声道:“杜开谎报军情,一定要严加处治,另外寻找他们母子下落的事也不能放松。”
“是,王上。”
“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黎宜民告诫他道:“一个小小的错误可能就会让你万劫不复......以后做事切不可再疏忽了。”
“臣......臣明白,”范屯抿了抿嘴唇,话音一转,“王上,占城那边想要求和,您看......”
“求和?”黎宜民目光一闪,“他们是打不下去了,还是在试探我们?”
“摩诃贵来派人传来书信,说是要把我大越被俘将士全数归还我们,以修两国之好。”
“他打的好盘算,”黎宜民冷笑一声,“孤在乎那几万人吗?他要想求和,就把升州、思州、华州、义州割让给孤,孤再考虑跟他求和的事。”
“这......恐怕摩诃贵来不会答应。”
“他不答应孤就让潘般继续率军南进,到时就不只是四州之地那么简单了,连他们的都城毗阇耶孤也要拿过来。”黎宜民冷冷道:“现在澜沧国也要避孤的锋芒,他摩诃贵来能挡得住孤吗?”
“摩诃贵来自然是挡不住的,”范屯说道:“可王上别忘了摩诃贵来的背后有大明的支持。现在大明征讨麓川很是顺利,思机发困守孟拱,失败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现在还不能表示得太过锋芒毕露,不然大明班师回军下一个恐怕就会指向我们。”
黎宜民瞳孔一缩,思忖片刻说道:“也罢,孤就先放过他,不过孤要摩诃贵来向孤称臣,如若不然,他纵有大明为他撑腰,孤也要与他一战。”
“臣这就派人去占城,”范屯说道:“把王上的谕旨带给摩诃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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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安南国喜迎佳节,东京街头爆竹声声、热闹非凡,人们纷纷上街游玩。
占城使者也在这一天到了安南都城东京,以臣礼跪见黎宜民,并献上贡品,表示摩诃贵来向安南称臣。
黎宜民大喜,下旨盛情款待占城使者一行。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几个人影闪进了阮炽府内。
第八百一十七章 闹市倩影
“是你?你怎么来了?”一见到侄子阮晟,阮炽吃惊不已。
“我有大事要与阿叔相商,”阮晟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已找到四殿下,而且我与滞留在占城的部下都愿意拥立四殿下为王。因此特请阿叔相助。”
“你......”阮炽瞪大了眼睛,“你是要我阮氏满门被抄斩吗?”
“阿叔,”阮晟劝道:“我们阮家与黎宜民所结的怨非一朝一夕,您现在是向他低头了,可你认为他会就这样放过你吗?到时恐怕还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阮炽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
“阿叔,”阮晟继续说道:“阿姐与邦基已经死了,你就不想为她们复仇?”
“你有多少人?”阮炽盯着他问道。
“两万,”阮晟很果断的说道:“还有占城王摩诃贵来的全力支持,我们拼死一战,未始没有胜算。”
“太少了,”阮炽叹道:“你真以为摩诃贵来会真心帮你,而没有别的目的?”
“兵贵在精而不贵在多,”阮晟说道:“他们都是与我在占城生死与共的弟兄,决不会生二心。摩诃贵来他真心帮我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总之这样做对他没有坏处。”
“尽管这样,你这边的胜算仍然不大,”阮炽告诫道:“一旦失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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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阮晟一脸决绝,“与其窝窝囊囊受制于人,仍然难逃一死,不如放手一搏,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你呀......”阮炽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你想要我帮你,可我手上没有一兵一卒,黎宜民已剥夺了我一切权力,连相府昔日的僚属我也支不动了。我现在就等着他某一天罢免我的相位,然后告老还乡。”
“阿叔觉得你会等到那一天吗?”阮晟揶揄道。
“我能有什么法子?”阮炽无奈道:“或许经你这么一折腾,我还真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阿叔能不能替我去探探丁列的口风?”阮晟说道:“他也许会有法子。”
“你认为他会帮你?”阮炽睨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认定他会甘冒大险站在你这一边?”
“因为无论他怎么洗白,黎宜民都会把他看作是我们阮氏一党,”阮晟唇角微微一翘,“他当时能够坐上大都督的位置还是阿叔你一力在王上面前举荐。这一点黎宜民应该比谁都清楚。”
“但今时不同往昔啊!”阮炽轻声叹道:“我在朝中提拔的官员不少,可他们现在都与我划清了界限,难道丁列会有例外?”
“他与别人不同,或许可以争取一下。”
“就算如你所想也是没用了,”阮炽轻轻摇头,“他现在跟我一样,只是顶一个大都督的空衔。现在任免官员和调动兵马的权力尽操于黎宜民的亲信范屯手里。我看你还是放弃吧!”
————————————
爆竹连响,灯火如龙。街道上喧嚣扰攘,人流如织,让杨牧云瞧得好生亲切,安南的年节与大明一般无异,感觉不像置身于异乡。唯一不同的是与大明京师的天寒地冻相比,这里仍旧温暖如春。没有冬天的感觉总让人觉得缺了一点儿什么。
“你说,如果这里忽然下起雪来,安南人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林媚儿对杨牧云道。
“或许吧,”杨牧云笑笑,“他们会认为这是天降祥瑞,会跪下来诚心祈祷的。”
“其实俺觉得这儿挺好,”身后的莫不语佝偻着身子,仍然比那些安南人高出一大截,他掩嘴说道:“起码一年到头再不受冻了,北疆的冬天是最难捱的。”他说这话是有切身感受,自小和胞兄莫不言两人在大明京师周边到处流浪,特别是冬日的夜里,冷的让人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就是在湖州,冬天也是阴冷阴冷的,”胡文广也感慨,“为什么每个地方的气候都不一样呢?难道这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你们两个小心些,不要让人注意到我们,”杨牧云的目光谨慎的逡巡了一圈,“京抚司的探子跟大明锦衣卫一样无处不在,你们的口音与安南人不同,极容易被人盯上。”
“是。”莫不语把头埋的更低了,却咕哝了一句,“大人的口音也跟安南人不一样嘛!”
......
“就是这里了。”拨开拥挤的人群,杨牧云的目光盯着一面“玉轩阁”的牌匾,快步走到近前,发现店铺的门是关着的。伸手敲了敲,里面没有一点儿回应。
“难道里面没人?”杨牧云心一沉,扯住一个路过的人打听,“这间店铺的老板去哪儿了?”
“不知道,”那人摇摇头,“年前这铺子就是关着的,已经有日子没开了,兴许是去外地进货了吧?”
又拦住几个人,也是一般回答。
“这可怎么办?”杨牧云神情有些颓然,他暗地里潜回东京是要找到段成,通过他联系何启秀,好动员安插在这里的锦衣卫助自己一臂之力。现在人找不到了,下一步的计划也就此落空。
“是出了什么事吗?”林媚儿关切的问。
“不知道,”杨牧云摇了摇头,“他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正说着,身子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凝目看去,见一个小叫化在不远处冲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没入了人群里。
“你......”杨牧云一个激灵,伸手一摸,发现那块锦衣卫千户的腰牌已经不见了,拔腿便去追。
林媚儿也紧跟了过去。
不等她发问,杨牧云指着前边人群,“他、他偷了我东西。”
“谁?”因为碰巧遮挡了视线,林媚儿没能看到那小叫花,一时没弄明白杨牧云说的是谁。
杨牧云顾不上解释,目光紧盯人群中那个瘦小的身影紧紧蹑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阵穿梭,林媚儿有些不耐,扯了一把杨牧云,“你要找的人究竟是哪个?”一抬眼,整个人便呆住了。
那人根本不是杨牧云,他与杨牧云一般身材,衣饰装束也一模一样,从背面看还真瞧不出区别。
“你拉我做什么?”那人也是一脸茫然。
“糟糕,中计了。”林媚儿心中一紧,目光急切间向四周洒去。
......
杨牧云跑进一个偏僻的巷子,有些气喘,他已用尽全力。功力未散之前这段奔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现在......他眯着眼看去,那个瘦小的身影已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奇怪,我明明见他跑进来的。”杨牧云的额头蹙起,瞳孔骤然收缩,一只脚自左侧的墙头荡了下来。
小叫化悠然自得的斜倚在墙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喂,你可真慢,我已等了好一会儿了。”
杨牧云看看身后,林媚儿、莫不语还有胡文广都没有跟上来,心下一沉。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把我引到这里来?”
小叫化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一翻身,跃入墙那边的院子。
“你......”杨牧云为之气结,顾不得多想,奔至墙边,向上一跃,只跳起两尺来高,手指离墙头还有一大截呢!没办法,散去功力,这已是他的极限。
杨牧云目光一瞥,发现不远处的墙边有一棵树,便跑了过去,扒住树干手脚并用,爬上了树头。
手搭凉棚向墙那边的院里望去,见里面草木葱茏,并没有人。他犹豫了一下,从树上跳到墙头,觑准了一处茂盛的草丛,跳了下去。
“汪——”一声犬吠,一条通体乌黑的恶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朝杨牧云扑去。
杨牧云一惊,沿着一条小径向院子深处跑去,那条恶狗在后面紧追不舍。
也不知跑了多远,在转入一道角门时,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
他定了定神,还未说话,登时瞠目结舌,“你......你......”就像见了鬼一般。
那人一袭白衫,约摸三十岁出头,肤色白净,唇上微须,眼睛细长,相貌俊秀,不是何启秀是谁?
只见他朝着杨牧云一笑,“你这是怎么了?”
“我......”杨牧云向身后看去,那条恶狗却失去了踪影。
“跟我来。”何启秀转过身,向院内一栋房舍走去。
杨牧云愣了愣,跟了过去。
......
房舍内布置得很
精致,书柜、茶几、木琴,墙角的香炉里吐出一圈圈袅袅的香烟。
“坐!”何启秀指了指一张红木椅,自己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杨牧云依然坐在椅中,定了定神,这才恍然,这一切都是何启秀布置的。
“何大人心思缜密,吾所不及,”杨牧云一声轻叹,“我入了彀中都浑然不知。”
“真是委屈你了,”何启秀笑笑,“非常之时不得已为之,还望你勿要见怪。”
“黎宜民开始防着何大人了吗?”杨牧云道:“所以何大人才别开生面的安排我相见?”
“你不是也相当小心吗?”何启秀目光看着他道:“生怕被人注意到。”
“实不相瞒,”杨牧云说道:“我此来是想请何大人帮忙的。”
“你有话直说便是,”何启秀唇角微微一弯,“都是为朝廷效力,只要我做的到,一定尽力。”
“是这样的......”杨牧云将自己的来意详细讲给了他听,末了说道:“不知何大人觉得此事可不可行?”
“可行,当然可行,”何启秀淡淡一笑,“别忘了朝廷设交趾千户所的目的便是要把安南搞乱,越乱越好,这样才能对朝廷收复安南有利。”
“我方才去了玉轩阁,段成已经不在那儿了吗?”杨牧云问道。
何启秀点点头,“现在黎宜民已掌握安南大局,已开始忌惮我们,所以布置在安南的眼线都做了调动。”
杨牧云心下暗叹,在利益面前,是谈不上任何交情的。
“我之所以让人把你们引开那里,便是不想让你们被京抚司的探子盯上......”何启秀说着,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门帘一掀,走进一个娇小的身影。
杨牧云抬眼一看,见盈盈走进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秀发挽成双鬏,一身淡青色襦裙,五官精致,小巧的琼鼻,樱桃般的殷红朱唇。特别是她那一双璀璨的眸子,闪烁着灵动的神彩,让人一望就为之心动。
“咦?怎么她看起来好生熟悉?”杨牧云心中暗忖。
只见那少女手持一托盘,上面是两个绘着花鸟的粉彩茶盅。旁边还有一块金属牌子。
杨牧云眼尖,立时看出那是自己的锦衣卫千户腰牌,当即愣住了,再去看那少女时,吃惊道:“你、你是那个......”
少女掩嘴一笑,只说了句,“杨千户,请用茶!”
何启秀脸一沉,“菀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叫大人。”
少女眨了眨灵动的眸子,“他比爹爹要小的多,哪里是什么大人了?”
“你......”何启秀正要发作,却被杨牧云拦住。
“姑娘机灵百变,真让人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少女“咭儿”的一声娇笑,看着他道:“爹爹说你少年英才,武功高强。我看呀,倒也稀松平常......”
“你闭嘴!”何启秀喝道:“在杨大人面前你竟敢如此无礼,还不赶快赔罪!”
“爹爹,”少女一撇嘴道:“他实在无甚出奇之处,从玉轩阁一路到这儿,根本就追不上我。连个墙都跳不上来,还被黑云追得满院跑,嘻嘻......”
“姑娘说的是,”被人如此揭短,杨牧云也不着恼,笑着一拱手道:“让姑娘失望了,真是惭愧!”
少女眸子转了转,拿起那块锦衣卫千户腰牌递了过去,“喏,拿着,切不可再让人摸了去。”待杨牧云接过,启齿一笑,转身飘然而去。
“她是本官的小女,名叫菀儿,”何启秀一脸歉意,“自小被娇惯坏了,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
“哪里,何大人客气了,”杨牧云笑道:“我倒觉得令嫒为人机灵,挺有趣的。”
何启秀摇头一叹,“她年前才到安南,之前在街上见到贤弟,我让她把你请到这儿,谁知......”
“何大人不必介怀,”杨牧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对了,”何启秀话音一转,“你打算如何行事?”
“黎宜民已接受占城朝贡,”杨牧云道:“几天后,会有几艘大船载着贡品过来,里面暗藏自占城回来的安南将士......”
第八百一十八章 郑府冤灵
林媚儿眼看着莫不语和胡文广一脸落寞而来时,心不禁一沉。
“俺们都找遍了,”莫不语开口说道:“哪儿都没有大人的踪影。”
“小舅舅不会是被人绑走了吧?”胡文广担心的道:“不如我们到城外找找?”
林媚儿微摇螓首,忽然眸子一亮,俏脸变得激动起来。
莫不语和胡文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杨牧云自人群中正朝他们缓缓走来。
“你去哪儿了?”林媚儿冲到他面前急问:“知不知道都把我给急死了。”
“我没事,”杨牧云神色淡然的笑笑,“一个小毛贼而已,我还应付得过来。”
“你真的没事?”林媚儿不放心的又朝他上下看看,见他确实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大人,”莫不语在旁边说道:“您千万别再独自行动了,要是真出了事......”
“你闭嘴,”杨牧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竟说些晦气的话。”
莫不语一缩脖子,不敢再说。
夜色已深,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可鞭炮声还是此起彼伏。
两人并肩走时,看着他一脸沉静的样子,林媚儿低低的问了一句,“你已经见过你想见的人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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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杨牧云微微点了点头,“还好有惊无险!”
“要是再遇见这样的情形,你不要再莽撞了,成么?”林媚儿语气中带着责怪的意味。末了,又加一句,“你不像以前,当真碰到危险,可应付不了。”
“我明白,”杨牧云笑笑,“放心,我不会让你再担心了。”
路边一个小店还亮着灯光,杨牧云看了看店门外悬挂着的纸糊灯笼,便踱了进去。
店里只有夫妇二人,他们很热情的上来招呼。
杨牧云四人坐定后,莫不语不住四下张望,店里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奇怪,大过年的,为何他们还不打烊?”
“闭嘴,”杨牧云沉声喝道:“你今天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
莫不语连着被斥责了两回,忙垂下头,不再言语。
“有酒有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胡文广给他斟了一杯酒,“来,咱俩先干一杯。”
四人坐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进来。林媚儿抬眼一看,见是阮晟和他的两个亲信,微微一怔。
待他们坐定后,女人招呼上菜,男人过去把门关了。
杨牧云眼角稍稍一扬,端着一个酒杯走了过去,在阮晟的对面坐下,他的两个亲信立刻起身坐到另一张桌子。
“事情进展得如何?”杨牧云替他斟了一杯酒问道。
阮晟眉头紧皱,见他发问,遂叹了一口气,“阿叔他现在虽然还担着相国之位,但已没任何权力,帮不到我们什么了。”
“还不错,”杨牧云淡然一笑,“我还真怕他会大义灭亲,把你绑缚到黎宜民那里。”
阮晟斜了他一眼,“阿叔他虽怕我连累阮氏全族,可还不至于做出那样的事。”
“阮相国这边走不通的话,”杨牧云沉吟道:“也只好去探探丁大都督的口风了。”
“阿叔他也是这么说,”阮晟眉毛微挑,“可如何接近丁列呢?”
“你是副都督,去见见大都督难道还感到为难么?”杨牧云笑道。
“你就别取笑我了,”阮晟摇摇头,“他与我非亲非故,可不像我阿叔那样好说话。”
“直接去面见肯定不成,”杨牧云道:“得旁敲侧击。”
“如何旁敲侧击?”
杨牧云笑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那好,”阮晟说道:“丁列那边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杨牧云举起酒杯在他杯沿上碰了一下,“其他的布置就由你着手,一定不要出了纰漏。”
“不会,”阮晟目光灼灼,“我决不会拿几万弟兄的性命开玩笑。”
————————————
与外面的欢乐喜庆相比,郑府现在是一片死寂,
到处悬挂着白绫白幡。厅堂上,摆放着两口棺木,里面分别盛放着郑可和其长子郑昭。
郑夫人、郑玉、小郑皓披麻戴孝一脸悲戚的跪在棺木前,陪着他们的还有郑可的弟弟郑克复和他的两个儿子。
夜已深,郑玉让郑夫人领着小郑皓去休息,接着又劝走了郑克复和两个堂弟。偌大个灵堂只剩下了郑玉一人,她默默着烧着纸,看着两具棺木发呆。
恍惚间,父亲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怎么会这样?她到现在还不相信是真的,父亲戎马征战一生,没想到会葬送在一个小小的华潘城里。迟来的援军虽然重新夺回了华潘,可这位开国元勋和他的长子只剩下了两具尸体。
郑玉心里深深自责,要是她在父兄的身边,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一阵风拂过,灵堂里的烛火弱了些。
“谁?”郑玉警觉的站起身,她发现灵堂里忽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对清冷的目光正瞪视着自己。
郑玉身上没有带兵器,却毫不迟疑,身子一动,飞快欺上前去,“呼——”的一拳夹杂着劲风直捣对方面门,动作又快又猛。
她这一拳使出了八成功力,就算十个人也能一拳打飞。可那人偏偏是第十一个人,轻飘飘的便躲开了。
郑玉一惊,疾风骤雨般又打出十几拳,灵堂内劲风呼啸,人影飘动。那人始终没有还手。
“你是谁?究竟来干什么?”无论郑玉怎么问,对方依旧一声不吭。
又过了几招,郑玉只觉脸上被一只温软的手掌摸了一下,登时又羞又急,出手更加快了。
那人身形飘忽间出了灵堂,郑玉赶紧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一会儿,那人“噌——”的一下窜上了院墙,飞身跃了出去。郑玉也没有丝毫犹豫,脚尖一点,也纵身上了院墙,跳出了府外。
整个东京城到处悬挂着灯笼,照着人无所遁形,眼看着那人沿着长街一路疾驰,郑玉一咬银牙,紧紧追了过去。
郑玉蹑着那人身后追过了两条街道,见他转入一个巷子,然后闪入一个院门。
来到那院门前,郑玉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郑玉蓦然睁大了眼,惊叫一声,“是你?”原来开门的人是杨牧云。
“郑小姐,新年好!”杨牧云朝她拱手一礼,“你这是来找我拜年吗?”
郑玉哼了一声,“有一个人进到你这里,他究竟是谁?”
“郑小姐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杨牧云笑着侧身让至一边。
郑玉凝视了他一会儿,迈步入内。
里里外外的看过后,这院子除了杨牧云外再无旁人。
“如果换作以前,我一定认为那人是你,”郑玉目光盯着他道:“说,你让那人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杨牧云淡淡道:“不过是替我向侯爷拜祭一下而已。”
“拜祭?”郑玉冷笑,“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杨牧云道:“我一旦露面必遭杀身之祸。”
“秘密?什么秘密?”郑玉蹙起秀眉。
“侯爷被害的秘密。”
郑玉一惊,后退几步,定定的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当时就在华潘,”杨牧云道:“很多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
灯光下,杨牧云和郑玉相向而坐,杨牧云侃侃而谈,半真半假的对郑玉说了一番话。
“侯爷当夜就袭取了华潘城,他只留了很少一队人马。然后主力交给郑克复,让他奔袭澜沧国都勐苏瓦。可那里已然有备,郑克复奔袭失败,失却先机,顿于坚城之下。而后续援兵未能跟上,澜沧国内各部联军大举反攻华潘城,侯爷兵寡将微,未能抵挡得住,这才城破身死。”
“那各部联军是由你指挥的吧?”郑玉目
光盯着他问道。
“在侯爷袭取华潘之时我就已诈死脱身,怎还会领兵?”杨牧云笑笑说道:“我离开华潘遇见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她们可以为我作证。”
“那你怎会知道这些事?”
“是占城王告诉我的,”杨牧云道:“我带着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到了占城,托庇在占城王那里。占城王便是一年前在化州刺杀侯爷的那个摩诃贵来,我当时救了他,他对我很是感激,所以就收留了我们。占城王在安南和澜沧安插了很多探子,因此会获得很多消息。还有,占城王还打探到潘般故意迟滞援军的行程,就是故意要陷侯爷于死地......”
“胡说,”郑玉感觉心一揪,“潘般决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潘般是没有那么大胆子,”杨牧云道:“可如果要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做呢?他恐怕就不得不做了。”言下之意授意之人便是黎宜民。
“摩诃贵来想通过你来挑拨离间,对不对?”郑玉秀眉一挑,盯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善,“黎宜民是由我阿爹帮助扶上位的,他有什么理由让人害我阿爹?”
“信不信在你,”杨牧云淡淡道:“就当我姑妄言之,你且姑妄听之。侯爷扶黎宜民上位不假,可黎宜民心里忌惮侯爷,就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一支精锐力量铁突军。以前阮炽就想夺了侯爷手里的铁突军,可惜没有得逞。黎宜民上位了,难道他就不想让自己的亲信掌握铁突军吗?你不妨想一想,后来潘般率军南下,一举击退了化州的占军。就是因为刚刚收编了铁突军的缘故。”
郑玉默然,黎宜民下旨让郑克复扶着郑可和郑昭的灵柩回东京,麾下军队暂交与潘般指挥。这样铁突军的指挥权便转到了潘般手里。
“我说的话你可以好好体味一下,究竟谁是其中最大的赢家不言而喻,”杨牧云顿了顿,话音一转,“还有淑妃娘娘和四殿下,好端端的去化州封地,为何会跟着我逃到占城?就是因为黎宜民想要置其于死地......”
“不可能,”郑玉睁大了眸子,“黎宜民已登基为王,为何还要去害淑妃娘娘和四殿下,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啊!”
“没有过节便没有杀她们的理由了吗?”杨牧云叹道:“郑小姐何其天真,黎宜民的王位怎么得来的,你和我都很清楚。他心里最怕什么,你可知道?”见她不答,便续道:“便是别人也用过非常手段来夺取他的王位,在整个安南,有资格的也只有四殿下了。”
“可四殿下又怎么会去夺他的王位呢?”
“四殿下是不会,可要有人打他的旗号裹挟他与黎宜民作对呢?”杨牧云说道:“有时候死人要比活人更让人感到放心。”
郑玉听了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侯爷死的冤呐!”杨牧云深深叹了口气,“侯爷的死既让黎宜民收了兵权,更打击了澜沧国,还收获了华潘这块地盘。你说,还有比黎宜民更大的赢家吗?”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黎宜民一手策划?而不是无端猜测?”郑玉目光闪烁。
“证据么我这里暂时还没有,不过找到应该也不难,你可以去质问潘般为何率领援兵会在路上无端迟滞两天,而在得到华潘城陷落的消息后又火速开到华潘城下,他把握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我还相信黎宜民不会再把铁突军的指挥权再交予你郑家。你们郑家从此会沦落下去,再也没有复起之日。”
听到这番话,郑玉神情复杂,心里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噬咬一般。
“好了,”杨牧云起身说道:“现在天太晚了,你该回去了,要是让府里的人见不到你,那就不好了。”
......
在送郑玉出门走远后,林媚儿悄悄来到他身边问道:“你为什么不给她讲你来的目的,好让她站在你这一边?”
“还不到时候,”杨牧云看看街上有如繁星般亮着的灯火,淡淡道:“等她心里产生了疑问,就会对黎宜民生出不满,到那时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觉得通过她影响丁煜,在继而让丁列反对黎宜民,这可行吗?”林媚儿又问。
“不知道,”杨牧云摇了摇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八百一十九章 王宫夜变
东京城南烟柳巷集中了城内所有的青楼妓馆,便是在大年初一的晚上,这里也是热闹异常。毕竟很多没有带家眷的商人和营中军汉无处可去,是要这里消遣的。巷子里的风月场所又以金凤楼为最,很多第一次来东京的人首选便是这里。
两个相貌威武的汉子进到烟柳巷里,看了一眼金凤楼的牌匾,径直入内。他们便是神武卫的黄总制与柯总制。
一间包厢里,黄总制与柯总制两人左拥右抱,窗前一位打扮精致的女子正弹着月琴。
“老黄,”柯总制乜着眼说道:“没有把丁公子也叫上,未免不够热闹。”
黄总制却把头一甩说道:“丁公子还要留在府里陪丁大都督过年,哪儿有工夫跟咱俩出来?”
“也是,”柯总制点点头,“欸,老黄,你说阮绍都下去了,为何丁公子还没有被提为咱们都统制呢?”
“那是因为新登基的王上压根不待见丁家,”黄总制嘿嘿笑了几声,“我看丁煜当神武卫都统制这事儿啊,悬!”
“那谁有这个可能呢?”
“这可就难猜了,”黄总制眼珠子转了转,“钟副统制带着一帮弟兄陷在了占城......说不定啊,老柯你哪一天突然被提为都统制了。”
“老黄,你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柯总制连忙摇头,“你在神武卫的资历比我老得多,要说提为都统制还是你希望大。”
“什么资历不资历的,”黄总制笑道:“总之别管咱哥俩谁飞黄腾达,都不要忘了彼此。”
“那是。”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一边在怀里的姑娘身上乱摸。
......
这时荟妈妈走了上来,一见他们,两眼弯成了一对月牙。
“哎呀,黄爷、柯爷,你们难得来一趟。今晚呐,可得好好乐呵乐呵,就不要回去了。”
黄总制似乎喝多了,喷着酒气咧嘴一笑,“你就算撵我,我也是不会走的,”瞥了一眼弹月琴的女子,“就是她弹的东西有些煞风景......依梦姑娘呢?她在哪里?快让她出来,她弹的独弦琴我们好久都没听了。”
一听这话,荟妈妈脸上登时现出一丝歉意,“两位爷,真不凑巧,依梦姑娘已经被人点了,你们要是不满意,不妨再换别的姑娘吧?”
“什么?”黄总制瞪大了眼,绷起脸道:“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她还被人占了?什么人,敢抢我们中意的人?”
“这......”荟妈妈面露难色。
“依梦姑娘在哪儿,我们过去要人,不用你出面。”柯总制推开怀里抱的女子,猛的一拍桌子沉着脸说道。两人都是一副喝高了的样子,想要找茬。
荟妈妈目光闪烁,用团扇掩嘴,然后伸手一指窗外面东南角的一座两层小楼。
黄柯两人二话不说,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
刚走进那座小楼,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便飘了过来。
迎风一吹,柯总制的酒意淡了几分,看着黄总制道:“老黄,我们要不要先探听一下里面的人是谁?”他为人比较细心,怕里面是哪位达官显贵,要是莽莽撞撞的闯进去,那可就糟了。
黄总制却满不在乎的道:“东京城的高官显贵们现在都猫在家里过年呢!哪儿会到这里来?一定是外地的客商,抑或是别的营丘八,只管进去就是,怕什么?”说着大喇喇的走上楼去。柯总制无法,只得跟在后面。
“咣——”的一声推开了门,黄总制捋起袖子,一副要找晦气的模样,眯着眼朝屋内看去。只见依梦姑娘脸上蒙着面纱,正在弹奏独弦琴,一见有人进来,微微抬起眼帘。
屋内坐着的两人背对他们,看不见相貌。
黄总制上前伸手拍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肩膀,“你......”话还未说完,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瞪着一双大眼怔住了。
那人站起身,冲着两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二位别来无恙。”那人正是杨牧云。
“大......大人。”气势汹汹的二人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另一人也站了起来。
两人吃
惊更甚,“副......副都督。”正是阮晟。
“二位请坐!”杨牧云微微一笑,那边阮晟过去关上了门。
......
四人分宾主坐定后,依梦盈盈上前,为他们逐一斟酒。
“来,”杨牧云举起酒杯,“我们难得相聚,干一杯。”
黄柯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缓缓举起了酒杯。
“二位这段日子可好啊!”干完杯中酒,杨牧云笑道。
“承大人见问,”柯总制先开了口,“我......我们一直惦念大人。”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大人,”黄总制看了看阮晟,“您是怎么跟副都督走在一起的?他......他不是在占城么?”
阮晟笑笑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二位现在还在神武卫中担任总制吗?”
黄柯二人点点头。
“你们在军中待的日子也不短了,”杨牧云闪烁着目光,“就从未想过换个更高的位子坐一坐吗?”
“大人此言何意?”
杨牧云神秘的一笑,“我想送一场富贵给二位,不知你们敢不敢接?”
“什么富贵?”
杨牧云便把事情说了一遍。
两人闻听大惊,满脑的酒意登时全消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们不敢跟着统帅大人干么?”阮晟目光盯着他俩,“没有十足的把握,统帅大人他是不会跟你们说这番话的。”
“大人,副都督,”两人苦着脸说道:“我们二人职位卑微,恐帮不上什么。”
“你们不必妄自菲薄,”杨牧云轻轻一笑,“成就一番大业必然要有胆略,你们也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怕个什么?”
“大人,我们......”
“你们都曾追随过我与统帅大人,”阮晟打断他们的话道:“我们待二位如何,不用再说吧。等扶四殿下上了位,荣华富贵,汝可享之不尽。”
“可......可我们的人手太少了,”柯总制的手有些发抖,“我与黄总制手下总共不过一千人......”
“不妨事的,”杨牧云微微笑道:“我与副都督纠集的人马不下于你们十倍,只要调拨得当,大事必成,你们不必担心。”
“唔......”两人不说话了。
“王宫的值宿,还由你们轮流担任吗?”杨牧云又问。
“是......是的,”柯总制道:“不过不用丁煜带队。”
“看来黎宜民还是信不过丁家,”杨牧云笑着又举起酒杯,“我会随时派人与你们联络。来,我们再干一杯。”
“干——”
......
黄总制与柯总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柔乡里,而杨牧云和阮晟已不知去向。
他们离开金凤楼时,有些失魂落魄。
“老柯,我们要不要......”
“嘘——”柯总制要他噤声,“这事你们二人知道即可,万不可泄露给第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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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那儿也不能捅出去么?”
“我二人哪有机会面见王上?”柯总制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别忘了,杨牧云和阮晟敢见我们,就不怕我们把他们的事捅出去。你若想告密,就别想要命了。”
“可这样的事我们当真要站在他们那边吗?”
“你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柯总制咬着牙说道:“不如我们就随他们搏一下,说不定还能搏出个前程出来。”
————————————
正月初八时,十几艘大船停在了东京城北门外的升龙码头。船上悬挂的是占城贡使的旗帜。
还未卸货,便开来一队服饰特别的安南官兵,把船上的人统统赶在一处看押起来,然后上船搜查。
他们都是京抚司的兵马,带队的正是近来在黎宜民面前风头正劲的黎得宁。
“报告大人,”一名京抚司千尉过来禀报说:“船上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违禁物品和其他人。”
这时其他千尉纷纷过来禀报,也说没发现别的什么。
黎得宁眉头紧锁,“你们都看清楚了?”
众人一齐点头,“连底仓都看了,除了贡品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押运贡品的占城使节不明白怎么回事,在旁赔笑道:“我们来时大王都交待了,不会少了什么的,没人敢拿船上的东西,大人请放心。”
“这就奇怪了,难道消息有误?”黎得宁疑惑不解。在码头又盘桓了好一阵,只得悻悻收队。
......
此后一连几天,东京城都在热闹的过年气氛中度过,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状况。
转眼到了正月十三,东京城内上了花灯,一直到正月十七下,一共燃灯五日,城内舞龙舞狮,夙夜不眠。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时候,黎宜民在宫中大宴群臣,王宫的饮宴一直持续到夜里很晚。
黎宜民的心情很好,喝得醉醺醺的返回内宫。
回到寝殿,他挥挥手让服侍自己的人都出去,然后仰面和衣而卧。
朦胧间,他感觉殿内似乎还有个人,遂皱了皱眉,“孤不是说了想一个人静静么?还不快出去。”
可那个人影一动不动。
黎宜民坐起身,正要发怒,就见那人缓缓走近前来,眯起眼抬头看了看,不由一怔。眼前的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正是杨牧云。
“你?是你?”黎宜民眉尖一挑,瞳孔蓦然张大,“你是怎么进来的?”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所以我就来了,”杨牧云嘴角一勾,“没想到吧?”
“孤的确没想到,”黎宜民坐正了身子,“你想见孤为何不堂堂正正来呢?”
“这还不够堂堂正正么?“杨牧云耸了耸肩说道。
“这是孤的寝宫,”黎宜民看着他淡淡道:“你不该到这里来见孤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你怕了?”
黎宜民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除了你之外,这里还有谁?”
“你猜,”杨牧云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或许你不想见的,最怕见的都在这里。”
“还有孤最怕见的?”黎宜民笑了一声。
杨牧云目光闪烁,“想当初我第一次见你时,可不是现在这样。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但派人刺杀了王上,连自己兄弟都不放过?”
“你胡说什么?”黎宜民脸色一变。
“你现在已得了你想得的一切,为何还不收手,”杨牧云的目光转冷,“你究竟想杀多少人才能安心?”
黎宜民眼中厉芒一闪,手腕一翻,一道寒光朝着杨牧云划了过去。
“叮——”的一声,那道划向杨牧云的寒光飞起,“笃”的插入上面的横梁。他与杨牧云之间突然多了一人。
黎宜民一击不能得手,遂一咬牙,飞身窜向殿外。刚一出了殿门,就见外面黑压压的围了一群人。
“里面有刺客,快抓刺客!”他嘶声叫道。
可这群人一动不动,一双双异样的目光朝他射来,黎宜民心一沉,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黎宜民,你是束手就缚呢?还是让他们动手。”
“不——”他惊恐大叫,“你们都反了吗?孤的话都不听了?”话音未落,长枪林立,齐齐的向他指来。
“你们......”黎宜民目光一闪,甩起袍袖,一蓬寒芒激射出去。
“啊哟——”、“哎呦——”......猝不及防之下,面前的人立马倒下一大片。黎宜民趁机冲上前,抓过一杆长枪一挥,又扫倒几人,觑准机会冲了出去。
“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一名将官大声喊道。
“呼喇——”大队人马纷纷追去。
杨牧云看到这一切,也赶追了上去,“媚儿,”对紧随他身边的人道:“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第八百二十章 更换新天
黎宜民慌不择路的向前跑去,王宫四面喊杀声大炽,他不知要向哪里逃,正奔跑间,忽然破风声大作,他抬眼看去,只见铺天盖地的箭矢向他射来。
他大叫一声,坐倒在地,然后眼前一黑,就此不醒人事。
......
“王上、王上......”
一阵呼唤声不断在他耳畔响起。
黎宜民缓缓睁开了眼,见是自己的贴身太监黎忠。黎忠是自小跟着他的一名贴身太监,称王后,便成为了王宫总管。
“王上,您可算醒了,”黎忠喜道:“您刚才做了噩梦,可把奴才吓坏了。”
“哦......”黎宜民坐起身来,定了定神,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黎忠说道:“此刻是丑时末,快到寅时了,离天亮还早,您不如再休息......”
话还未说完,便被黎宜民不耐烦的打断,“王宫宿卫是谁当值?”
黎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道:“是神武卫,他们今晚刚与神勇卫交接完毕,王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神武卫?”黎宜民浑身打了个激灵,额角冷汗涔涔渗出,说了句,“糟了......”
黎忠一时没反应过来,“王上,什么糟了?”
黎宜民顾不得跟他解释,赶紧说道:“快,把孤的佩剑拿来......”
“王上......”黎忠一愣,不明白他此时要佩剑干什么,见他面色惶急,便赶紧拿来了佩剑。
黎宜民一把抓过佩剑,说了句,“走!”
“王上,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黎忠话还没说完,就见黎宜民急匆匆的出了寝殿,怔了怔,拔腿便跟了过去。
刚到了殿门外,远远能够看见前方火把晃动,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正朝这边移动而来。
黎宜民脸色一变,吩咐侍立在殿门口的王宫侍卫,“快,你们快去拦住他们。”
王宫侍卫们应声迎了过去。
“王上,出什么事了?”黎忠跑出寝殿问道。
“有人想要对孤不利......”黎宜民顾不得跟他解释,只说了句,“走,去北关台。”自当他登基后,为以防万一,在王宫北关台安置了自己亲信守卫,并没有交给当值宿卫。
黎宜民和黎忠过了建中楼,来到王宫北面的瀛池。
安南王宫的北面开凿成了一片湖泊,名曰瀛池,其间只留两条窄窄的廊桥与北关台相连。
远远看去,瀛池对面尚还平静。黎宜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后面隐隐传来了喊杀声。
“王上......”黎忠也觉察出不对,脸上也变了颜色。
“呛——”黎宜民拔剑在手,沉着脸快步踏上了廊桥。
夜风拂过湖面,吹在身上感到一股寒意。
黎宜民和黎忠来到北关台的和平门外,他挥舞着手中的佩剑,朝北关台上大叫一声,“孤在此,赶快开门!”
厚重的宫门在隆隆声缓缓打开了,开门的人面孔颇生,并不是自己从谅山带来的亲卫。不禁后退几步,一脸警惕的说道:“黎桓在哪儿,叫他来见孤。”
那群兵丁没有回应,眼中射出异样的目光。
“你们都聋了吗?”黎忠叫道:“王上在此,还不快让黎桓过来迎驾。”
黎宜民脸色一变,转身沿着湖边就走。
“你们、你们都反了......”黎忠的声音降了几度,赶紧跟着黎宜民逃也似的走了。
奇怪的是,那群兵丁并没有追来。
黎宜民沿着湖跑了一阵,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边的情形,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朦胧夜色中,一名宫女缓缓朝惶惶奔逃的二人走来。
黎宜民放慢脚步,朝那名宫女喊道:“喂......”刚吐出一个字,只见那宫女猛的一抬头,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
“你是......瞿嬷嬷。”黎宜民心下一寒,
就见对方飞身跃起,一柄利刃划出一道寒光劈面而至。
他正要抵挡,就见黎忠飞身上前,一甩拂尘,缠住了劈向黎宜民的利刃。“王上,快走!”他冲黎宜民喊道。
黎宜民怔了怔,提剑便走。后面劲风呼啸,黎忠和瞿嬷嬷战在一起。
黎忠作为黎宜民的贴身太监,武功不低,与瞿嬷嬷暂时分不出胜负。
黎宜民在黑暗中惶惶而走,忽然听见一阵琴音悠悠荡荡飘了过来。他抬眼看去,瀛池中心小岛的凉亭里亮起一点灯光,灯光下,一个人正悠然抚琴。
那个人相貌颇为熟悉,黎宜民脱口而出,“杨牧云......”
杨牧云似乎也发觉到了他,目光向他这边看来,微微一笑,朗声道:“大殿下,何故到处奔走,不如到亭中一坐。”
黎宜民仿佛觉得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了底。他心中最忌惮的人现在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而身为安南君主的他现在显得是多么的无助。
他明白了,之前放风说占城贡船上可能藏有叛兵不过是一个幌子,让他把兵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外。这样一直到上元佳节,等所有人都松懈时,他才动手。
上元节的灯火彻夜不眠,京城里的兵马都在宫城外巡视,这样王宫防卫便大大松懈。而最致命的是今日换成了神武卫值宿宫城。
“神武卫一定是被杨牧云给策反了。”黎宜民咬着牙暗道。
北关台和平门换上了不知名的兵马,说明黎桓已凶多吉少。杨牧云能坦然坐在那里抚琴,摆明了整个王宫已在他的操控中。
想到这儿黎宜民感到一阵茫然,真没想到夜里做的噩梦真成了现实。
“黎得宁呢?”他心中浮起一丝仅有的希望,黎得宁掌管的京抚司也在王宫值宿,碰见他们就好了。
坐在湖心凉亭中的杨牧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大殿下,你就别再费心思了,你是走不出去的。”
黎宜民咬了咬牙,向着湖边一座小山上奔去,山上树木茂盛,想来有更多躲避的地方,就算自己出不去,在王宫里躲一阵。等执掌城中兵马的范屯发现不对,一定会带兵攻打宫城,到那时自己就得救了。
正奔跑间,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倩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凝目一看,见是一年轻美丽的少女,正一脸悲愤的瞪视着自己。
“郑玉,她怎么在这儿?”黎宜民愕然。
“黎宜民,”郑玉冷冷的说道:“我阿爹是怎么死的?”
“太尉大人,他......他不是战死在华潘了吗?”黎宜民感觉心头突的一下,“是哀牢人,是他们杀死了你阿爹的。”
“是吗?”郑玉冷笑,“潘般的援军为何在祈山镇逗留了两天,直到华潘城陷落,我父兄战死他才带兵出现?”
“这、这......”黎宜民为之语塞,连忙道:“郑玉,你可不要听人调拨离间,孤、孤待你们郑家不薄啊!”
“是呀,不薄?”郑玉笑声中带着愤怒,“要没有我阿爹一力助你,你能登上王位?你就是这样报答我阿爹的?阮家只是想削夺我阿爹的军权,可你更狠,不但要我爹的军权,还要我阿爹的性命......姓黎的,你觉得你还能活过今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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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宜民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郑玉,你在说什么呢?孤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抬起袖子......
“嗤——”一道寒芒有如一道闪电朝郑玉当面激射过去。
黎宜民说话间甩出一柄飞刀,由于经常雕刻亡母的遗像,他的袖子里一直藏有可用于雕刻的飞刀。
“叮——”郑玉手腕一动,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光弧将飞刀磕飞。
黎宜民趁机向旁侧的树丛中跃去。
郑玉眼一眯,正要飞身去追。忽听树丛中“叮叮——”几声兵刃交击声,黎宜民的身形又从树丛中弹了出来。紧接着一道倩影冲出,和郑玉一前一后把黎宜民夹在中间。
把黎宜民从树丛中赶出来的正是林媚儿。
“黎宜民,你今晚还
想逃吗?”林媚儿似笑非笑的冲他说道。
“你们......你们竟敢向孤动手,不怕抄家灭族吗?”黎宜民嘶声叫道。
林媚儿抬眼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夜色,淡淡的说了句,“等天一亮,坐在王位上的就不再是你了。”
黎宜民一惊,“四弟已经进宫了?”
“看来你并不笨,”林媚儿微颔螓首笑道:“国不能一日无君,你死了,别人才能上位啊!”
“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黎宜民发狂似的叫道:“孤决不会饶你们!”剑势一收,双袖鼓起。
“小心!”郑玉秀眉一皱,提醒林媚儿道。
“嗤嗤——”无数寒芒自黎宜民的袖口激射而出,林媚儿和郑玉早有准备,两道身影拔地而起,避过对方暗器,挺起手中兵刃向黎宜民挥去。
黎宜民并不想与她们交手,待暗器一出,便向后疾奔而去。
“噗——”是兵刃入肉的沉闷声,黎宜民只觉后背一阵剧痛,狂奔中伸手向后一探,原来是一支精钢峨嵋刺。
林媚儿纵身拔地而起时,便将手中的一支精钢峨嵋刺掷了出去,正中黎宜民背部。
黎宜民忍痛拔出峨嵋刺,脚下的步伐并未稍慢。
眼见又到了湖边,不暇细想,“扑通——”一声纵身跳入湖中。
追到湖边的林媚儿和郑玉面面相觑,原来她们都不会水。
......
黎宜民的水性也并不甚好,只是情急之下别无他法,跳入水中后奋力朝湖对面游去。
游着游着,忽觉脚踝被什么给缠住了,再一蹬,另一只脚踝也被缠住。心中一急,正要去看,一股力道使劲一扯,他整个身子急速向水中沉去。
“咕咚、咕咚......”在连喝了几口水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等黎宜民再醒来时,发现已置身于湖心小岛上的凉亭,烛光摇曳下,一张脸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杨牧云?”他心一惊,正要起身,发现自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方才我请你来你不来,这个时候你把自己捆成一团再过来,”杨牧云笑道:“不嫌煞风景吗?”
听他一阵调侃,黎宜民知道自己已无法逃脱他的掌握,心一急,就此昏了过去。
————————————
正月十六,头天晚上喝得头昏脑胀的群臣睡眼惺忪的来到宫中,却被告知王上身体有恙,无法上朝。
群臣也未多想,当即纷纷离殿。
几日后,忽然从宫里传来消息,黎宜民得了急症暴毙,临终前传位给自己的四弟黎思诚。
待群臣再上朝时,王位上已换成了新的君王。
短短一年的时间,安南国的君主已连着换了四位。大臣们都已见怪不怪了,反正都是他们黎家人坐殿,谁当不是当啊!
一些细心的人察觉出了朝局的变化,就是黎宜民在时权势熏天的范屯已不见了踪影。而多日赋闲在家的阮炽和丁列重新回到了权力中枢,领衔文武官员朝拜新君王。
率兵去占城征战的阮晟也出现在了上朝的群臣中,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官员。
“这不是先王在时任命的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吗?”一些眼尖的官员认出他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怎么又突然出现了?”群臣之间嘀嘀咕咕私下猜测着。
由于黎思诚年幼,吴氏玉瑶与他一起同坐朝堂,接受群臣拜见。
安南国自此又开启了新的一页。
杨牧云看着群臣射向的目光中带着疑虑、惊异、羡慕、嫉妒......,心中一阵感慨,数日前自己还不能在东京公开露面,这时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和这些安南国的重臣比肩而立了,世事真是无常,他目光瞥向阮晟,阮晟也正瞧向他,两人虽没说一句话,但已似交流过千言万语,紧接着会心一笑。
外面,晴空万里,仿佛预示着一个良好的开始。
第八百二十一章 朝天之路
正月十五日上元节的深夜发生的变化对于整个安南国来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黎宜民的疏忽导致了他永远退出了安南国的最高政治舞台。那晚他的亲信范屯正在城里带兵巡视。回到大都督府时惊讶的发现久未露面的丁列突然出现了,他隐隐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而大都督府的兵将也颇为眼生,对他的神情也有些不对。
范屯还未说话,丁列就喝令左右将他拿下。范屯作为黎宜民的左膀右臂,武功不俗,也不想束手就擒,正要反抗,一直侍立在丁列背后的一头戴竹笠的怪人向他出手了。这竹笠怪人武功奇高,范屯与他交手占不了丝毫便宜,不大会儿工夫便渐渐落了下风,范屯周围的亲信全部被丁列命人拿下。眼见就要落败,范屯无心恋战,觑准一个机会想要脱身,这时一张大网罩了下来,就此被擒。
东京城卫的兵马再次掌握在丁列手中,丁列和阮晟分派兵马,从占城随阮晟撤回来安南将士控制了东京城的各处城门。
黎宜民的另一位亲信黎得宁在上元节当晚被其父黎简禁锢在了家中,黎简亲率京抚司的校尉们替换了把守宫城北关台和平门的守将黎桓所率谅山亲卫。一俟阮晟到来,便把北关台和平门交予了他。黎宜民没有想到,一晚的工夫他便众叛亲离,大势已去。
就在黎宜民被擒的同时,吴氏玉瑶母子被迎入了宫中。
看着儿子黎思诚穿上了一身赭黄色的王袍,而自己也戴上了镶满珠翠的后冠,吴氏玉瑶感觉恍如梦中,昨日还在逃难的母子俩,今日便登上了安南国权力的顶峰,这差别简直让人一时还不能适应。
在杨牧云的建议下,吴氏玉瑶重新起用丁列和阮炽,让他们掌握实权,并将他们都封为郡公。还有阮晟,恢复他副都督一职,并掌内密院事,其余有功将领俱各封赏,至于郑家,因为郑玉通过丁煜争取到了丁列的支持,因此郑可的县侯爵位由郑玉的弟弟郑皓袭了。郑玉被赐姓黎,封为护国公主。
对于功劳最大的杨牧云,吴氏玉瑶想封其为侯,并任命他为右相,地位与阮炽一样。
杨牧云坚辞不受。
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态度,吴氏玉瑶叹了口气,“牧云不愿接受,是嫌本宫封赏得轻了吗?”
杨牧云垂首说道:“太后的封赏太重了,微臣不敢受。”
吴氏玉瑶眯着眼看了看他,“若不是牧云,我母子焉有今日?便是把这王位让与你,也是使得的。你坚辞不受,本宫难以心安呐!”
“太后容禀,”杨牧云正色道:“微臣本为明人,在安南没有任何根基,甫得高位,难免引人侧目,遭人中伤。”
“别人说什么本宫不理,”吴氏玉瑶说道:“牧云你有大才,况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若不能重用你,又能信任谁呢?”
“太后,”杨牧云诚恳道:“微臣今年不过才刚十七岁,年岁太轻,被拔得太高,必为人所诟病......”顿了顿,“微臣今后辅佐太后与王上,来日方长,太后还怕没有机会提拔微臣吗?”
吴氏玉瑶目光闪烁,微颔螓首道:“牧云不恃功而骄,很是难得。这样,本宫封你为兵务司少卿,并兼任宫城兵马司指挥一职......”不等杨牧云开口,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守卫在本宫与王上身边,本宫也安心了。”
杨牧云见无可推辞,便跪下叩恩:“多谢太后恩典。”
兵务司少卿相当于大明的兵部侍郎,宫城兵马司指挥一职便是执掌宫廷宿卫,负责王宫的安全。可见吴氏玉瑶对杨牧云的信任。
此外,吴氏玉瑶赏了杨牧云一座府邸,地处城东,占地十数亩,另拨婢女奴仆数十。此外还赏赐东京城郊百亩良田。
杨牧云一下子变成安南国炽手可热的人物,一时府里门庭若市,人人皆来道贺。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感风光无限,感觉跟着杨牧云总算混出了头。
黎宜民与其亲信被捉下狱,外面就剩下潘般还率军在南边与占城交战,为了不引起军中动荡。暂时对其封锁消息,派丁列和郑克复带着王旨前去替其领军。
潘般以为这是黎宜民下的王旨,将军队交予丁郑二人后,便启程北上,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在回到东京时被捕下狱。自此黎宜民的余党肃清,十日后,黎宜民、范屯、潘般尽斩于安南街市。整个安南国重回安宁。
看着杨牧云穿着一身绯色袍服,林媚儿取笑说道:“你现在安南国如此风光,应该不再想着回大明了吧?”
杨牧云笑笑,“大明还是要回的,不过不是现在。”
“哦......”林媚儿有些不明所以。
“到时你就明白了。”杨牧云故作神秘。
......
不久,大明军队再次大破麓川的消息传来,整个安南朝廷震恐,朝议上,群臣纷纷议论。
丁列上奏要求加强北边与大明边界的防务。另外再征集十万新兵严加训练。但这需要海量的钱粮往里填,登时遭到群臣的反对。
既然不准备打,那么就要与大明修好,免得大明平定麓川后把军队再开到安南来,到那时想不打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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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怎么修好呢?王骥之前与安南方面达成的盟约承诺只是暂时的,要想一劳永逸,还得大明天子亲自下旨承认安南藩属国的地位。
因此朝堂上一时议论纷纷。
一次朝会上,阮炽出班奏道:“为今之计,还是要派遣使节到大明去,只要我们态度谦恭一些,想来大明皇帝应该会接受我们作为臣属的。”
“难道之前先王派的使节态度不够谦恭么?”吴氏玉瑶皱着眉头说道:“从东京到大明京师路途遥远,来往得数月,若不能早日解决与大明之间的关系。到时王骥率军攻我安南,该当如何是好?中原的兵法上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太后勿忧,”阮炽奏道:“不如现在就派一得力之人到大明去,能得到大明皇帝的谅解自是最好,如若不成还能尽量我们备战争取时间。”
“本宫还是希望不要与大明交恶,”吴氏玉瑶一脸忧虑,“大明乃天朝上国,国力超我们百倍,一旦打起来,我大越势难抵挡......阮相国,此去派人与大明求和,你觉何人堪此大任?”
“这个......”阮炽的目光看向礼务司正卿阮梦荀。
吴氏玉瑶的目光便落在阮梦荀身上,“阮卿,当时本宫与王上流落哀牢国时,是你与披耶猜交涉,使本宫与王上得以回国,此次出使大明,你也定不会使本宫失望!”
阮梦荀闻听吓了一跳,连忙道:“太后,臣年事已高,此去大明山高路远,禁不得一路颠簸......”
吴氏玉瑶脸露失望之色,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不知哪位爱卿自告奋勇,为本宫与王上分忧呢?”
群臣连忙压低脑袋,不敢去看吴氏玉瑶的目光,生怕她会点到自己。其实安南与大明的关系并未正常化,这跟大明一直没有承认安南国的地位有关,在大明君臣眼中,安南是一叛乱的省份,迟早是要收回来的,因此出使大明的安南使臣,皆被挡在大明京师之外,不予召见。
安南的大臣们也很清楚,出使大明不过是再碰一鼻子灰而已,说不定一个不好,自己的脑袋也会被大明拿来祭旗。
“如何?难
道在此的诸卿没有一人会为本宫与王上分忧吗?”吴氏玉瑶抬高了声音,目光也变得冷厉起来。
“臣愿出使大明!”一人出班朗声奏道。
群臣纷纷侧目,发现说话的人便是杨牧云。
吴氏玉瑶眉毛挑了挑,目光变得柔和,“杨卿主管兵事,出使之事还是让别人去吧!”言下之意不欲让他出头。
“太后,王上,”杨牧云一脸严肃的说道:“臣食君禄,定当为君分忧。臣本明人,曾亲自面见过大明皇上,到了大明京师,臣还是有办法跟皇上说得上话的。”
“臣也觉得杨少卿此去较为合适!”阮炽开口道。
他一开口,群臣纷纷附和。
吴氏玉瑶秀眉紧蹙,神色颇为不悦,待殿内稍静,便道:“兹事体大,人选之事以后再议。”
......
散朝后,杨牧云正要离开大殿,就见一太监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杨大人,您先留步,太后娘娘有事召见。”
“唔,公公请!”杨牧云随着那太监来到后宫,只见吴氏玉瑶正襟危坐,一见杨牧云来劈头便是一句,“本宫要的是出使大明的人,你站出来捣什么乱?”
“太后,臣愿为您与王上分忧,决不是儿戏!”
“你......”吴氏玉瑶似乎有些生气,“本宫这里离不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使大明要别人去也就是了。至于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本宫在这里待着。”
“太后,”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臣仔细思虑过了,此去大明就臣合适,还望太后成全。”
“本宫决不答应,”吴氏玉瑶板着一张俏脸说道:“本宫与王上所能倚靠之人,就只有你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太后,”杨牧云说道:“现在朝局稳定,人人皆忠于太后与王上,您又有可担心的呢?”
“王上即位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吴氏玉瑶说道:“朝中居心叵测之人若是发难,本宫是怕......”眼圈一红,下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太后放心,”杨牧云说道:“王上虽然年幼,但由您在身边自当无忧。丁大都督与阮相国由您提携才得以重新起用,他们是不会再生二心的,别的毋须担心......现在大越之忧不在于内,而在于外,哀牢、占城皆在于侧。哀牢窥伺镇宁,占城觊觎化州,若再不能与大明交好,那么塌天之祸转瞬即至。太后试想,若大明、哀牢、占城同时对我大越发难,我大越当如何自处?一旦势危,那就众心离散,再不可为了。臣之所以自荐,就是为了太后与王上能够江山稳固,国运长久啊!”
见他一脸坦诚,吴氏玉瑶长长叹了口气,“牧云,不是本宫不放心,此去大明京师路途遥远,你一离开,本宫与王上无法稳住朝局啊!”
“太后勿忧,”杨牧云想了想说道:“郑玉既然已被封为护国公主,那么让她入宫与太后作伴应该无碍。另外太尉虽然已殁,但其弟郑克复尚在,其在军中有一定威望,可以拔擢与丁列比肩而立。至于阮炽虽为相国,但乃一介文臣,只要不让他过于参予军务,也没什么大碍。其余如阮晟更不必顾虑,有人在上面压着,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吴氏玉瑶明白他的意思是提拔郑家与丁家互相制衡,毕竟军头不能一家独大,阮晟资历尚浅,是不能跟这些军中宿老相提并论的。只要军权在握,还怕什么文臣呢?
“牧云言之有理,”吴氏玉瑶微微颔首,“只是出使大明的人选当中真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吗?”她心下还是不舍得杨牧云离开。
第八百二十二章 旧情难忘
“太后明鉴,”杨牧云说道:“臣已经在朝堂上说过,臣本为明人,还曾见过大明皇帝,能够完成这项使命的除臣外,便再无他人了。”
“那......你去到大明京师后还会回来吗?”吴氏玉瑶凝视着他问道。
“太后与王上如此厚待臣,臣定当像诸葛武侯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牧云一脸严肃的发誓道,诸葛亮在安南国人心中有特殊的地位,以他的名义起誓,是最郑重的行为。
吴氏玉瑶的眸子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她睫毛微敛,“本宫要好好考虑一下,牧云你先回去吧!”
......
“你向太后自荐出使大明?”回府后,林媚儿一脸惊讶的向杨牧云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满堂的安南官员皆不敢揽这份差事,我当仁不让,也就毛遂自荐了。”
“那太后答应了么?”林媚儿眨眨眼又问。
“太后说要考虑一下。”
“看来她心里实在不舍得放你走,”林媚儿唇角翘起一抹顽皮的弧度,“不会是担心你这一去不复返吧?”
“她这份担心也不算多余,”杨牧云淡淡道:“或许我这一去就真的不再回来了。”
“你舍得抛开这一切?”林媚儿一对弯弯的秀眉向上挑了挑,“要知道大明皇帝可不会像他们母子那样重用你,再待上几年,说不定你在安南国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
“你说的不错,不过前提是大明放弃对安南用兵,”杨牧云说道:“如果此番出使能够促成皇上接受安南成为藩属国的话,也算是为安南的军民百姓做了一件善事吧!”
“大明要对安南用兵了吗?你是从何得知的?”
“今日朝堂之上安南的大臣们纷纷议论大明与麓川的战事,大明军队大破麓川,攻占孟养,思机发生死不明......”杨牧云说道:“大明军队挟大胜之余威,会不会转过来攻打安南,这难说得很,总之提前未雨绸缪一下还是必要的。”
“那皇上要是坚持攻伐安南,你该怎么办?”林媚儿眸子霎了霎,“你是站在大明那边呢?还是站在安南这边?”
杨牧云想了想,沉吟道:“安南自五代时脱离中国,至今四百余年,人心已不复归。若能以臣属事大明,亦一般,何必定要加以斧钺......”
“又在开始掉书袋了,”林媚儿皱了皱小瑶鼻,“这些大道理我不懂,你要觉得可行就去办吧!总之你去哪里我跟着也就是了。”
“媚儿,”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要你一直保护我,真辛苦你了。等回到大明京师,我就迎娶你过门......”
“那我可以穿新娘子的衣服吗?”林媚儿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我可不想被你用一顶小轿悄无声息的抬进你杨家的门。”
“当然,”杨牧云颔首道:“我会以平妻之礼抬你进门。”
林媚儿心里一甜,倒进他怀里柔声道:“你是真这样想呢?还是只为了哄
人家高兴而随便说说。”
“媚儿,”杨牧云一脸郑重,“自漠北到安南,我们在一起生死与共过,你又......你又把一切都给了我,我自然是要对你认真负责的。”
林媚儿嫣然一笑,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还算你有良心,不过我现在倒真想你留在安南,这样就不用面对你的两位夫人了。”
“我说过,她们不会容不下你的,”杨牧云搂着她娇躯的手臂紧了紧,“你也一定她们相处得来......”
正说着话,忽然门板晃了一下,露出两个人的脸。
“不语、文广,你们......”杨牧云待看清了是他们两个,正要出言训斥,谁知这两个活宝捂着了自己眼睛。
“俺可啥也没看到啊!大人。”
“小舅舅,是他推了我一下,这才......”
两人落荒而逃。
林媚儿羞红了脸,也不好再与杨牧云亲热,挣脱他的双臂去了。
杨牧云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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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打算动身回大明了?”一处湖畔的凉亭内,何启秀一袭白衫,长发用一支青玉簪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抚琴向坐在对面的杨牧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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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未定下,但应该不会再有变动了,”杨牧云说道:“安南朝野对与大明真正修好很是重视,这件事除我之外再无别的合适人选。”
“你真的要劝皇上打消收复交趾的主意?”何启秀伸手拨动一根琴弦,发出叮咚的响声。
“安南愿以臣礼事大明,”杨牧云道:“永为大明天南屏藩,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何启秀一声叹息,眯着一对细长的眼睛向他看来,“我的杨大人,你在安南待得久了,不会真忘了自己是大明朝的臣子了吧?”
“何大人,杨某非是为己,而是不愿看到因为征伐而使生灵涂炭。安南愿向大明称臣,那么安南军民人等也同样是大明的子民,这跟重设交趾布政使司并没什么区别......”
“行了,这些大道理你不用跟我讲,”何启秀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要是皇上能够接受你的建议,我也不用在这里每日如履薄冰了。”顿了顿,续道:“我会飞鸽传书给京师方面,让你能够成行,至于皇上会不会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何大人。”杨牧云向着他深深一躬。
何启秀瞄了他一眼,“杨大人,你现在安南炽手可热,风光得很呐!不过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杨牧云脸色微变。
“我帮你除掉黎宜民及其党羽,扶黎思诚上位,是要你搞乱安南政局,”何启秀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让你站在安南人这边说话的,这个你要明白。”
杨牧云一声不吭。
“你若觉得我挡了你的仕途,你也可以带兵来抓我,”何启秀说到这里缓了缓,加重语气道:“并将锦衣卫设在安南的根基连根拔起,这样你
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当一个手握权柄的安南权臣了。”
“何大人说笑了,”杨牧云迎着他慑人的目光说道:“杨某能走到今天,多亏了何大人当年的提携,杨某永世不忘。后来到了京师,得见天颜,皇上也是对我颇多期许,身为臣子,自当忠君报国。”
“你明白就好,”何启秀眉毛微挑,“我也知道你心里盘算,既能不辜负皇上对你的栽培,也能保住在安南的权位。不过人一旦脚踩两只船,转圜的余地就不多了......好了,我不再多说,希望你好自为之。”
手指在琴弦上划过,铮淙之声骤起,自带一丝凛然杀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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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又过数日,杨牧云上朝回来,正在家中闲坐,忽见莫不语和胡文广脸色古怪的走到自己面前。
“小舅舅......”还是胡文广先开了口,嘴唇动了动,却没了下文。
“什么事,”杨牧云用和缓的语气问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不,府里好得很......”胡文广目光闪烁,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喜帖呈至杨牧云面前。
“这是......”杨牧云眉头微皱,结果喜帖打开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不自禁的抖动了一下。
原来这封喜帖上的两个名字赫然是丁煜和郑玉。
“什么时候的事?”杨牧云合上喜帖急问。
见他脸色遽变,胡文广心头突地一跳,不自觉的退了一步道:“这是丁府家人刚刚送来的,并说......并说下个月初二务必请小舅舅赏光......”
“我知道了。”杨牧云目光一黯,心里感觉抽了一下,隐隐有些疼。自化州与郑玉第一次相见,两人之间便产生了一种难以明说的好感,后来到了东京见了郑玉的母亲,可这位郑可的夫人对杨牧云并不如何待见,话里话外向杨牧云暗示自己的女儿将来要找一门当户对的人家。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杨牧云心中暗叹,“不过这样也好,我离开安南就真的了无牵挂了。”
看着他脸色变幻,一旁的莫不语忍不住埋怨胡文广,“俺说这东西不能拿给大人看,你偏要呈上去,这下可好,让大人平白的添一堆烦恼。”
“可我要不拿给小舅舅看,他迟早也会知道的,”胡文广反驳道:“到那时还是要责怪我们......”
“别说了,”杨牧云打断他们的话,定了定心绪,“你们去一趟丁府,就说下个月初二我一定到。”
“小舅舅,您真的去啊?”胡文广愣了。
“我与这对新人素有交情,他们大喜的日子我又怎能不去?”杨牧云笑笑,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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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二的天气很好,这一日,郑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丁府派人吹吹打打,抬着一顶喜轿过来迎亲。丁煜一身喜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好不风光。
第八百二十三章 南来北往
一到郑府门口,丁煜刚下马,就被一群人拥了进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头戴竹笠的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郑玉打扮一新,身着红裙,秀发圆髻,头戴珠帘冠,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走出府来。她的目光透过罩面珠帘不经意的一瞥,划过竹笠人时略顿了顿,俏脸泛起一丝复杂难言之色。接着便被扶上了花轿。
安南的婚俗与大明不同,接新娘子的轿子是敞轿,饰满鲜花,是真正的花轿。
“新娘子真漂亮!”围观的人在看到珠帘下新娘的隐约面容禁不住赞叹道。
“丁家居然能和郑家联姻,”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想当初太尉大人在时与大都督一直不和。”
“那都是老黄历了,”有人说道:“丁郑两家联姻听说还是太后娘娘出面促成的呢!”
......
竹笠人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目送郑玉的花轿渐渐走远,和马上的丁煜模糊在一起。
那竹笠人便是杨牧云,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听得一旁的莫不语提醒他道:“大人,他们都走远了,我们还要跟上去吗?”
胡文广狠狠瞪了莫不语一眼,“没看小舅舅他不高兴么?他们大喜,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去——”突然从杨牧云嘴里冒出的话把胡文广吓了一跳,“为什么不去?”他缓缓转过脸来看着莫胡二人,“丁府的婚宴整治的很不错,你们不想去大吃一顿吗?”
————————————
郑玉静静的坐在新房里,手里绞着丝帕。忽然,她缓缓抬起头,“阿洛,你出去看看,外面怎样了?”
“是,小姐。”一直侍立在她身边的婢女走了出去。
待新房的门被阿洛从外面关上,郑玉站起身,轻轻说了句,“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呢?”
杨牧云走了出来,在离她不到一丈处站定。
郑玉定定的看着他,蓦然一声轻叹,“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我想要看看你开不开心。”
“我开心怎样?不开心又如何?”郑玉的眸中带着一丝幽怨,“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能看到你开心出嫁,我心里至少会好受些,”杨牧云笑笑,“因为我本不该与你有任何交集的。”
“但命运让我遇见了你,”郑玉叹道:“还让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你。”
面对她的目光,杨牧云有些不知所措,转开了话题,“郑夫人对你的出嫁一定很高兴吧?”
“当然,”郑玉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们郑家与丁家门当户对,她自然替我高兴,至于我是否真的高兴已经不重要了。”
“唔......”杨牧云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生生的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间沉默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郑玉道。
“明日我就要离开东京了,”杨牧云说道:“太后与王上派我出使大明,这一去要很久。”
“是么?
”郑玉淡淡的说道:“那我在这里恭祝杨大人一路顺风了。”
“多谢吉言,”杨牧云向她投去深深一瞥,“我在这里也恭祝你和丁公子夫妻和谐、幸福美满。”说着转过身悄然离开了。
郑玉定定的站在那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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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安南使节团离开东京北上了。杨牧云为正使,礼务司少卿阮日禄为副使,一行两百人,押运着数十辆大车出了东京城北门。
吴氏玉瑶携黎思诚和安南文武官员亲自送行。
“如果大明皇帝愿意接受我们作为臣属,就算削去王号本宫也答应,”吴氏玉瑶依依不舍的看着杨牧云,“早些回来,别让本宫一直牵挂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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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定不辱使命,”杨牧云深深一躬,“太后与王上请回,臣这就去了。”
“师父,”黎思诚拉出他的手,还像以前一样称呼,“孤真舍不得你走。”
“王上,”杨牧云俯下身子凝望着他,“臣是为了大越太平,为了王上能够安心理政,才不得不去,请王上体谅臣的苦心。”
“那师父你可一定要回来。”
“一定。”杨牧云微微一笑,“臣还要辅佐王上,如何能不回来?”
......
远处,一位带着帷帽的女子看着杨牧云告别安南君臣,转身骑上马,率领一行人和装有贡品的车马缓缓北行。
“小姐,”她身旁的一个婢女说道:“他们都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嗯。”那女子却一动不动,直到骑在马上的那人再看不见,才缓缓侧过身来。突然,她帷帽上垂下的薄纱一颤,目光定定看向立在身后不远处的一人。
那人便是丁煜,他与女子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却神色复杂不置一言。
女子就是郑玉,她目光一闪,“你一直在跟着我?”
丁煜的面皮微动了动,“我听说杨指挥要出使大明了,便想过来送一送,不成想在这里遇见了你。”
“人都走远了,你才出现吗?”郑玉轻叹一声说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丁煜不自然的笑笑,想说却没能说出话来。
“阿洛,咱们走,”郑玉不再看丁煜一眼,走出不远方说了一句,“你我既已拜堂成亲,我便会一心一意待你。今日之事,只不过是做个了断罢了。你不信任我,是要逼我回郑家么?”
丁煜握着手一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里,却感不到一丝疼痛。
......
杨牧云骑在马上再次回首望去,东京城只剩下了隐约的轮廓。
林媚儿一身男装,骑马与他并肩而行,显得英姿飒爽。她瞥了一眼正在遥望东京的杨牧云,说道:“你是不是有些不舍得他们?”
杨牧云笑了笑,收回目光,“希望他们今后在安南一切安好,再不用过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们现在今非昔比,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所以我现在走的正当其时,”杨牧云说道:“这是冥冥中
安排。”
“你真不打算回来了?”林媚儿眨眨眼问道。
“或许是真的。”
“他们母子俩可是盼望你早些回来。”
“时间一长,就算最深刻的东西也会慢慢淡忘的,”杨牧云的目光眺望远方,“前路漫漫,谁又能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会怎样呢?”
林媚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此去京师,要是你又见到皇上的话,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一年多不见,你会作为安南国的使节重新回到大明。”
杨牧云微微摇头,唇角一撇说道:“或许皇上会龙颜大怒,责怪我一去之后不该迟迟不归京,将我投进锦衣卫的大狱也说不定。”
“真那样的话,我就把你救出来,”林媚儿嘻嘻笑着说道:“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
“别忘了你也是大明朝廷的人,”杨牧云看着她说道:“欧阳前辈一定会拦着你的。”
“我不管,”林媚儿下巴微微一扬,“就算师父反对,我也会这样做。到时我们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居起来,你说好不好?”
“我说不好有用吗?”杨牧云道:“我现在可打不过你,你说怎样便怎样?”
“真的?”林媚儿笑道:“你说的我现在都想做了。”
————————————
春天的草原,展现的是一片无边的绿色,不时的可以看到一群群的牛羊游荡其中,甚是悠闲。
骤然,蹄声雷雷,两匹快马飞快的在草原上疾驰而过,荡起些许草屑。
奔得一阵,那两匹马渐渐慢了下来。
其中一匹栗色马上的绝美少女伸手捋了一下鬓边被吹乱的秀发,对身旁枣红马上的身穿皮袍的青年男子道:“王爷,后面没有追兵追来,看来他们已经被你的护卫们引走了。”
青年男子手搭凉棚向南望去,依然面色严峻道:“不知离京师还有多远,我们还得赶快走才行。”
绝美少女伸手一指前方的一个小山丘说道:“不如我们就在那座山丘后面休息一下......”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马儿累了,再跑就会脱力。”
青年男子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两人策马向那小山丘行去。
青年男子便是郕王朱祁钰,绝美少女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京师第一美人柳云惜。他们在觑准机会从斡剌特军营里逃了出来。也先派一支骑兵追赶,却被保护朱祁钰的骑兵护卫引去另一个方向。
两人来到小山丘背后下马歇息,柳云惜瞥见山丘上隐隐有人向这里窥视,不由警觉起来,握紧剑鞘。
“王爷,有人。”
“什么?”朱祁钰吓了一跳,“会是什么人?斡剌特人吗?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到这里。”
柳云惜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你先走。”
“不,”朱祁钰握住她的手,“我要跟你一起。”
柳云惜秀眉微蹙,正想再说什么,忽听一阵桀桀怪笑,头顶人影晃动,从山丘上飞身跃下几人,团团将他们围住。
他们一共有四个,都是喇嘛。
第八百二十四章 草原风波
这是四个红衣红帽的喇嘛,每人手拿一对金钹,目露凶光,盯紧了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柳云惜握紧剑柄,挡在了朱祁钰面前。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一阵桀桀怪笑,用一种异常尖锐的嗓音叫道:“我们奉命在此,等候二位多时了。”
“奉谁的命?”柳云惜沉声问道。
“跟我们走一趟不就明白了?”身材高瘦喇嘛目光一转,“二位请吧!”
“若是我们不跟你们走呢?”柳云惜眯起了眼。
高瘦喇嘛与其他三位喇嘛互相对视了一眼,“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话音未落,柳云惜的身形已经倏地飘起,剑锋划出一道闪电,直取左侧一个身材矮胖的喇嘛。
那喇嘛没想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绝色美人竟然有如此伸手,猝然发难之下他不及防备,森寒的剑锋已指至距他咽喉不到三寸之处。他大惊之下,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本能的伏低了身子,就地一个翻滚。只觉头顶一凉,僧帽已被削去。
就在他正要起身之时,柳云惜的剑锋又指向了他后心。
“啊——”矮胖喇嘛惨叫一声,背后鲜血四溅,扑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呼呼呼——”三条人影穿梭,将柳云惜围了个严实。
金光闪烁,六面金钹一齐向她袭来。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爆响声骤起,柳云惜纤细的身影蹿出三个喇嘛的合围,一拉住朱祁钰的手,“快走!”
朱祁钰眼皮一翻,一阵腾云驾雾的感觉过后,人已落在了马上。
柳云惜的剑背使劲在马臀上一敲,马儿一声嘶鸣,扬起四蹄便跑。
“快追——”高瘦喇嘛一声大吼,和其余两个喇嘛正要去追,却被柳云惜挥剑拦住。
金钹翻飞,剑影拂动,四个人影搅在了一起。
“欻——”一阵凄厉的破风声突然自远处响起,柳云惜眼角瞥处,只见一道金光如流星般飞向策马飞奔的朱祁钰。
“唏??——”朱祁钰的坐骑一声悲鸣,原来是被那道金光扫到了前蹄,向前一栽,朱祁钰被甩落马下。
“王爷......”柳云惜一惊,想要上前去救,却被那三个喇嘛死死缠住。
“让开——”她柳眉一竖,杏眼圆睁。手中剑锋精光大炽,卷起一股厉气飓风般刺向那三个喇嘛。
“铮——”、“呛——”两声刺耳的声音响过,只听“啊啊——”两声痛呼,两个喇嘛手中金钹脱手而出,踉踉跄跄的卧倒在地。
高瘦喇嘛大惊,袍袖一挥,手中金钹飞速转动起来,化作两道刺眼的光幕卷向柳云惜。
柳云惜双眸一凝,手腕翻动,手中剑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迎了过去。
“铿——”的一声闷响,高瘦喇嘛后退一步,左臂无力的垂下,一道血痕绽露在左肩。
柳云惜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揉身而上,剑锋响起一阵厉鸣,爆闪向那喇嘛。
高瘦喇嘛一咬牙,手握金钹强忍疼痛抬起右臂正欲抵挡。
忽然“当——”的一声,柳云惜的剑锋一偏,进击的身影戛然而止。
一个年老的喇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
那喇嘛头戴红色班智达帽,脸上沟壑纵横,长长的白眉自脸侧垂了下来。凸出的眉峰下,一对眼睛精光湛然。
雅文库
“德吉,你不是她的对手,退下!”年老喇嘛对那高瘦喇嘛说道。
“是,师父。”高瘦喇嘛恭恭敬敬立于一旁。
年老喇嘛目光转向柳云惜,“女檀越好俊的身手,本尊可要好好领教一下了。”
他只随随便便的一瞥,柳云惜心下一惊,“这喇嘛好大的威压,看来比那几个喇嘛要厉害得多。”暗自运气,握着剑柄的指节都发白了。
“怎么,女檀越还不出手吗?”年老喇嘛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大师先请!”柳云惜说道。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忽然感觉心里没底。
年老喇嘛微微一笑,“你若不出手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看了一眼正从地上爬起的朱祁钰,“你要想救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柳云惜深吸一口气,向他凝视片刻,脚步慢慢移动起来。在移至他身侧目光不及之处时,剑锋骤然暴起,瞬间便划至他的颈侧。
剑光一划而过,仿佛连空气都能撕裂,可年老喇嘛的身影却消失了。
柳云惜心下一惊,她发现年老喇嘛的身形好快,快得如同鬼魅。一击不中,正要闪身后退,可对方已移至自己面前,还未抬手,只觉手腕一麻,再也拿捏不住剑柄,手一松,剑身便滑落在地。
紧接着颈下一麻,浑身流动的气息一滞,移动的脚步也变得蹒跚起来。
年老喇嘛眼角微微一斜,定住身形沉声喝道:“阁下还不现身吗?”
只听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柳云惜的眼前又多了一个人影。此人年约四十左右,一身文士打扮,眼神湛然有光。
“萨喀巴大师好灵的耳目,”中年文士赞道:“这么快便发觉在下了,佩服啊佩服!”
年老喇嘛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阁下何人,欲要怎样?”
中年文士轻轻一笑,“在下乃一无名小卒,说出来萨喀巴大师也不会知晓......”目光在朱祁钰和柳云惜身上扫过,“这两个人在下想要带走,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我要是不答应呢?”萨喀巴眼中闪出一道厉芒。
“在下可不想与大师交手,”中年文士淡淡道:“不过这两个人于我来说极为重要,大师要是不给在下面子的话,说不得也只好一战了。”说着叹了口气,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萨喀巴瞪视着他,良久方道:“你是大明朝廷的人?”
“不是。”
“那为什么非要与本尊为难?”
“在下虽与大师道不同,但却相与谋。”中年文士笑道:“大师就算不将这二人带回,脱脱不花大汗也不会责怪大师的。”
“哦?”萨喀巴的目光在中年文士身上又逡巡片刻:“你能帮大汗吗?”
中年文士微
微摇头,“我与大汗志同,却道不合,做的事不会对他不利。”
“那好,”萨喀巴目光一转,“这两个人是你的了。”
“多谢大师!”中年文士朝他微微拱手。
“德吉,”萨喀巴看向高瘦喇嘛,“走!”
“是,师父!”德吉犹豫了一下,搀扶起那几个喇嘛。
其中两个喇嘛还好,另一个伤势较重,德吉帮他们包扎好伤口,背起伤重的喇嘛,跟在萨喀巴身后而去。
“师父,”德吉撵上几步,在萨喀巴身旁低声说道:“咱们就这样走了吗?”
“他们有备而来,”萨喀巴面沉似水,“那人武功不在本尊之下,况周围还埋伏着其他人手,本尊没有必胜把握。”
“唔......”德吉的目光向远处看去,草叶随风低伏,一切显得那样静谧。
......
中年文士挥袖一拂,柳云惜立时体内气息顺畅,连忙出言道谢,“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不必不必,”中年文士摆摆手,“我方才路过时见这里有人厮杀,便想看看热闹,不想那喇嘛反而不为难你们了,幸事幸事!”
这时朱祁钰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你救了我等,我定当厚报!”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言谢?萍水相逢,又何必问那么多呢?”他看着朱祁钰,“你们要去哪里?”
“京师!”
“嗯,”中年文士点点头,“我正巧也要去京师,不妨一起同行,可好?”
“那太好了,”朱祁钰兴奋的看看柳云惜,“我们就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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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紫禁城奉天殿。
端午节过后的第一个早朝,群臣上朝时发现出使漠北斡剌特部的郕王殿下回来了,而年轻的皇帝面色有些因此,不由心下惴惴。
早朝开始后,朱祁镇没有等臣子们上奏,便开口向兵部尚书邝埜问起了九边防务上的事情,还有京师三大营的状况。
邝埜便将大明北疆辽东自甘肃一带的防务详细讲述了一番,又陈述了京师布防情况,末了道:“由于之前南下调动,现京师三大营兵员缺额甚多,这要等年中秋粮运到京师,再把山东跟河南的备操军调来京师,补足三大营缺额。”
“还要等年中秋粮运到,”朱祁镇皱了皱眉,“不能把山东跟河南的备操军现在就调来吗?”
“回皇上,”邝埜说道:“军队调动是大事,动辄便是十万人以上调离原防地更需慎重。兵书上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京师储备的军粮已不多,陡然十多万兵马调至京师,若无妥善安排,恐怕会出乱子啊!”
“什么,”朱祁镇眉头皱起,“京师重地,竟然没有足够储备的军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向户部尚书王佐看去。
王佐连忙上前奏道:“皇上,去年南征,京师储粮已随南征大军运走大半,今年秋粮未下,实在是不足以支用山东与河南的备操军之用。”
第八百二十五章 孤独帝王
“不足以支用?”朱祁镇嘴角噙着冷笑,“诸位臣工,鞑子的大军就要打过来了,他们是否能够慢慢等朕筹备好粮草,调集足够的将士再来与我大明交战?”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诸大臣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皇上,”内阁大学士曹鼐奏道:“我们不是与鞑子修好了吗?还封鞑子的领袖赛因孛罗为忠义王......”
“封他们一个忠义王便要对朕尽忠么?”朱祁镇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朕虽年轻,但也没迂腐到那个程度。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现在郕王已经从漠北回来,对那里的情况知之甚详,”瞥了一眼御阶下的朱祁钰,“祁钰,你跟他们说说。”
“是,皇上,”朱祁钰见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朗声说道:“本王自去岁出使漠北,被敌酋也先扣留了一年有余,若不是寻机逃出,本王也不会站在这里......”抬高了声音,“也先率大军打败了西方的阿布海尔汗,控制了整个西域,现整军数十万东进,不出一月,便会攻击我大明。”
“郕王殿下,”另一内阁大学士苗衷说道:“皇上派你去示恩他们,修复与我大明的关系,你怎么......”
“苗大人是指责本王把皇上的差事办砸了,是吗?”朱祁钰强忍胸中的怒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大明要想让那些鞑子臣服,岂是说两句好话就能如愿的?他们只懂得谁的拳头更硬,若是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御敌于国门之外,他们怎会老老实实的称臣纳贡?”
“你们都听到了?”朱祁镇的目光威严的在殿内扫视了一圈,“鞑子即将兵临城下,你们打算如何为朕分忧?”
殿内群臣的面孔齐刷刷的垂了下去。
朱祁钰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怎么,诸位臣工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目光又落在邝埜的身上,“邝爱卿,你主管兵部,有何应对之策?”
“皇上,”邝埜抬了抬眼皮,“事情或许没有郕王殿下说的那么严重,兵部并没有收到来自边关的急报。鞑子是否要来,会有多少兵马,攻击哪个方向?总得好好派人去察探一下才能拟一个对策。”
“嗯,”朱祁镇面沉似水,“邝爱卿老成谋国,当真谨慎......不过京师军粮储备和三大营的缺额势不能再拖了,邝爱卿,王爱卿,朕给你们半个月,半个月内必须把事情办妥。”
“皇上......”两人面面相觑,一齐奏道:“此时离江南夏粮稻熟至少还需两月,半个月内实在无粮可征,而备操军的军械和甲胄还未备齐,冒然调入京师,怕战力不佳,还会引起粮食紧张。”
“没有新粮,难道就没有各地的陈年积粮可征调吗?”朱祁镇不悦道。
“皇上,”邝埜说道:“靖远伯王骥总督西南军务,率十数万大军征讨麓川。此外还有流贼祸乱浙闽赣三省,宁阳侯陈懋正督师清剿,那一处都要调动军队与粮械......”
“是啊!”王佐也一脸苦相,“现在到处都需钱粮,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北疆各镇的军饷都已欠了
三个月了。”
“什么?”朱祁镇双眉一竖,正要发作,见群臣没有帮自己声讨二人的意思,遂一甩袍袖,叫道:“退朝!”
......
回到乾清宫,朱祁镇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在里面发脾气。
雅文吧
此时,王振来到了乾清宫外,见一众宫女太监在外面战战兢兢,里面还不时发出朱祁镇的咆哮声,便去问小云子,“皇上为何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公公,”小云子忙道:“小的也不知道啊!自从早朝回来万岁爷就这样了,您还是赶快进去劝劝皇上吧!”
王振凝立片刻,便举步入了乾清宫。
“啪——”一只宣德年制的青花瓷碗掷到地上被摔了个粉碎,朱祁镇额头青筋直凸,面容也因为扭曲而变得有些狰狞。
“皇上是被谁气成了这个样子?”王振弯腰拾起地上的碎瓷,“待老奴去收拾他,为皇上出出气!”
“气朕的人多了,”朱祁镇脸色潮红,胸脯起伏不定,“他们......他们没一个能给朕分忧的,朕想干什么,他们就摆出一大堆的难处。朕要是能解决,还要他们做什么?”
王振也闻听了今日早朝的事,目光一转说道:“皇上,老奴是永乐末年入的宫。想当年太宗皇帝在位时,可谓是雄才伟略,那时候我大明北却鞑虏,南定安南。用兵比之今日犹甚,可为何能支撑得下来呢?”
“是呀!为何能支撑得下来?”朱祁镇止住了胸中怒火,看着这位从小就陪侍在自己身边的王先生。
“那是因为太宗皇帝开了海禁,”王振说道:“海外各国的物资涌入我大明,并源源不断的充实了我大明的户库。这才使太宗皇帝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连续五次亲征漠北,就此一项,功在千秋啊!”
朱祁镇目光一亮,“海禁?对,海禁。朕继位这些年来,为何那些个大臣们无一人提开海禁的事?”
“那是因为仁宗皇帝和宣宗皇帝听从了身边大臣们的话,慢慢把海上贸易给禁了。”
“这是为何?”
“因为开海势必要建设海疆,”王振说道:“皇上你想,这得造多少艘船,花费多少银两。朝中大臣们怕老百姓纷纷出海不好管控,也怕一些国外势力骚扰我大明海疆,便蛊惑两位先帝把海上贸易给禁了。”
“啪——”朱祁镇一拍桌案说道:“怎能因噎废食?这些个做文臣的,什么都怕,要是都这样,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皇上英明,”王振笑眯眯的说道:“那些个大臣就是欺负皇上年轻,合起伙来欺骗皇上。”
“王先生,”朱祁镇的面色激动起来,“要是你能够主领内阁,替朕掌管兵部和户部那就好了。”
“皇上真是折煞奴才了,”王振忙道:“奴才是个蠢笨的人,能够留在皇上身边侍候就已千幸万幸,哪儿能去管那些外臣们的事?”
“你对朕忠心,朕心里明白,”朱祁镇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说道:“他们欺负朕年轻,朕就做一件大事让他们看看!
”
————————————
朱祁钰回到王府后,王妃汪氏喜不自胜,终日悬着的心方落地了,忙令人去王宫禀报吴太妃。
朱祁钰神情却甚是疲累,他一回到京城连家都没回便进宫去见皇兄朱祁镇了,将草原上的变故一一陈述给他听,这才有了早朝上的那一幕。
“要是王爷再不回来,臣妾就要亲自到漠北去寻王爷了。”汪王妃一边抹泪一边泣声道。她一身素白色的衣裙,连头上都没有装饰金银珠翠,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她在给郕王守孝呢!
“月英,”朱祁钰拉着她的手说道:“本王能够安然自漠北回到京师,离不开一个人的拼死相护,要不是她,本王恐怕就要死在茫茫大漠了。”
“那个人是谁?”汪王妃说道:“臣妾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他现在哪里?”
“她是个女子,不方便来府里。”
汪王妃睨了他一眼,“看王爷的意思一定是位红尘知己了,要是王爷喜欢的话,就把她带来,臣妾一定好好待她。”
“真的?”朱祁钰眉毛一扬,低低的说出了柳云惜的名字。
汪王妃的脸色登时变了,“是她?”
“如何?她现在方便来府里吗?”朱祁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眸子,看她如何表态。
“旁人也就罢了,可她......”汪王妃顿了顿说道:“难道王爷忘了去年在京城发生的事?她身上可是披了锦衣卫的案子。”
“这一点勿需你提醒本王,”朱祁钰说道:“此事本王会向皇上分说,她进府的事......”
“这个臣妾不能自专,”汪王妃说道:“王爷还是跟太妃她老人家说一说的好。”
正说着,就见王府管家匆匆而来,“大王,王妃,太妃娘娘到了。”
朱祁钰看看汪王妃,“走,随本王一起去迎太妃。”
吴太妃见了自己的儿子,当即热泪盈眶,母子俩相拥而泣,互诉别后的衷肠。
“你离开京城后,本宫一直吃斋念佛,希望你能够平安归来,天可怜见,总算让本宫盼到你了......”说到这儿,吴太妃的眼泪又禁不住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母妃,我这不一切都挺好吗?”朱祁钰笑着晃晃自己的腿脚。
“顽皮!”吴太妃嗔怪的拧了他一下鼻子。
母子俩谈着谈着,话题就引到了柳云惜身上。
“祁钰,”吴太妃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喜欢她,可是你要迎她进府却不可以,之前我就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就是因为她的身份吗?”朱祁钰有些不服气。
“祁钰,”吴太妃一脸严肃的凝视着他,“要知道我们身为皇家的人其实很多事都身不由己的。你这样做要是被御史参上一本,怕是连你的王爵都给夺了。”
“我不怕,”朱祁钰目光坚定,“母妃,我不能没有她!”
“放肆!”吴太妃变了脸色,“你是要气死本宫吗?”
第八百二十六章 噩报传来
眼见这对母子越说越僵,汪王妃便在一旁开始打圆场,“王爷只是一时心软罢了,让他好好思量一番,终归是能想通的。”
吴太妃依然忿忿不已,“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一样意气用事。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在京赋闲的亲王罢了,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皇上一道圣旨便可以左右你的生死......”
“母妃若是担心,便由我去向皇上分说,皇上一向待人宽厚,定不会抓着他人府邸私事不放。”被母亲一通数落,朱祁钰忍不住出言抗辩道。
“你......”吴太妃气急,指着他的手颤抖不已,“你现在翅膀硬了,谁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要不是你终日在京胡闹,皇上怎会把你发配到大漠的虎狼窝去?一个不好,你终生就别想再踏足京城了,连这个都看不透,你由得你乱生心思吗?”
“王爷,”汪王妃推了朱祁钰一把,“母妃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你真出了什么差错,叫我们该怎么办呐?”说着掩袖啜泣。
两个女人一个絮絮叨叨,一个抽抽噎噎,把朱祁钰弄得头大,摇头叹道:“谁叫我不是皇上,让人处处拿捏......”
话刚一出,两个女人大惊,吴太妃一把按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你疯了吗?这话也敢出口,是想这里所有人都陪你死吗?”惊惧的目光犹疑不定看着门外,生怕冲进来一群虎狼官差,把王府里的人统统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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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城东智化寺是太监王振的家庙,是朱祁镇下旨敕建的,寺庙正门上嵌一块汉白玉匾,上刻“敕赐智化寺”五个楷书大字。
王振经常会到这里来上香礼佛,这日他正在一间禅房里跟人在交谈着什么,能在这里与王振说的上话的,身份也不一般。
而这人的特殊之处是个女人,她便是王振的干女儿,杨牧云的夫人周梦楠。
看着周梦楠呈给他的册子,王振眉开眼笑,“好,很好,没想到三十万石的粮食这么快就运来了,你简直比那些户部的官儿效率要高多了。”
“还是义父给的牌子管用,我不过是拿着狐假虎威罢了,”周梦楠笑着说道:“您是知道的,朝廷给的粮食收购价极低,又遭层层盘剥,是以那些粮食大户都不愿把粮食卖与官家。还是义父的法子好,直接让我以皇家的名义高价收购粮食,地方官员不敢过问,这样一来,才会这么快将粮食运到京师。”
王振乜着眼睛说道:“这一趟你破费不少吧?”
“义父说哪里话?”周梦楠说道:“能跟着义父办皇差,是女儿天大的福分。”
王振点点头,“你放心,义父是不会亏待你的,你购买粮食的款项我会在年底前让宫中支给你。这另一半的粮食......”
“义父放心,”周梦楠道:“下个月十五准到。”
“嗯,好,”王振眉毛一扬,兴奋得站起身,“只要有粮在手,办什么事都不用着慌了。”看看周梦楠叹道:“可惜你是个女子,不
然义父可以给你个一官半职当当。”
“只要能跟在义父身边办事,不比当官要威风吗?”周梦楠笑着呈上一包红色绣金线的锦囊,“这是外邦上好的龙涎香,带在身上可清脑醒神,是女儿好不容易才淘来的。”
王振一听两眼放光,一把抓过迫不及待的放至鼻端深深衣袖,一股浓浓的异香直冲脑门。太监因为去了势,身上难免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为了亲近主子。一些有权势的太监会想方设法得到一些熏香掩盖身上的异味,其中以龙涎香最为珍贵。
“义父觉得如何?”
“好......很好,”王振连说了几个好字,“还是你最懂我,”捏了捏锦囊,“找到这么大的龙涎香很不容易吧?”
“义父喜欢就好。”周梦楠笑道:“若是开了海禁,我能找到更好的东西孝敬义父呢!”
“海禁?”王振摇摇头叹道:“要开海禁可不容易,朝中阻力很大,皇上暂时还顾不了这头。”
“我相公他在外的时候也不短了,义父您看......”
王振沉吟了片刻,“义父理解你的意思,希望你的男人能够回来。可你也要明白皇上的用意......”顿了顿,续道:“今年永清公主都已经十四岁了,最多再过两年就要出嫁。到那时我出面去求皇上,把你男人调回京城就十拿九稳了。”
“如此让义父操心了。”周梦楠欠了欠身。
“你男人是个有本事的,”王振说道:“听说在安南国混得风生水起,再过两年,估计就乐不思蜀了吧?”
“义父说笑了,”周梦楠淡淡道:“他今后的仕途少不得要义父操心,到时还得义父多加照应。”
“都是自己人,这个好说。”王振眯着眼睛道:“他如心向我大明的话,就尽快脱离安南那个地方。”
“朝廷要征讨安南了吗?”周梦楠心下一惊。
“还没有那么快,”王振道:“最新的军报刚刚传来,麓川的战事大局已定,如果北疆没有什么大的战事的话,下一步便是征讨安南了。所以在朝廷对安南用兵之前,还是劝你男人尽早离开的好。”又加了一句,“朝廷是不会忘了交趾布政使司的。”
“我明白了义父。”周梦楠的俏脸上隐现一丝忧色。
看着她担忧的样子,王振笑了笑,“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去安南的。你男人现在作为安南国的使节不日就会来到京城,到时你劝导一番,不要让他再回安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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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是说他就要来京师了,是吗?”周梦楠激动起来。
“嗯,”王振微微颔首,“或许他下个月就回到京师了,你们夫妻俩有一年多没有相见了吧?”
周梦楠目光闪烁,想起不日就要跟杨牧云见面,心中不能自已。是呀,一年多了,他在那边可好?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皇上一直没有革他的职,吏部也还留着他的官凭,”王振说道:“可见皇上还是想要起用他的,只盼不要让皇上对他失望的好。
”
“他......决不会有负皇上的。”周梦楠抿着嘴唇,杨牧云心里究竟怎么想,她有些没底。
“皇上暂时不待见他,是因为永清公主的事,”王振说道:“只消公主出嫁,与他再没了瓜葛,皇上便会再度起用他。这段日子,还需他能耐得住寂寞,不要做出有负朝廷,有负皇上的傻事才好。”
“他不会的,他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决不会有负皇上。”
“嗯,咱家也希望如此,”王振安慰她道:“等他到了京城,你便带他来见咱家。”
“是,义父。”
“好了,你回去吧。”王振缓缓道:“一定要盯着那批粮食,不要办砸了。”
周梦楠应声去了。
王振轻叹一声,闻着那锦囊里的龙涎香躺在了禅床上。这时,只听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响起。
王振腾的一下自禅床上坐了起来,“是谁?”
“是我,小云子!”
门一开,那个朱祁镇身边的小太监便匆忙的来到王振面前,“小的见过公公,现在皇上急着要见您,您还是赶快随小的进宫吧?”
“这么急,”王振心里咯噔一下,“宫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小的不知,”小云子催促道:“您还是赶快走吧,皇上现在已经等着急了。”
......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王振穿戴整齐来到这里时,朱祁镇正一脸焦急的走来走去,一见王振便道:“王先生,你可算来了。”
“老奴见过皇上。”王振向着他躬身一礼。
“不必多礼,”朱祁镇拉着他到自己的御案前,指着一堆奏折说道:“这是各镇的加急军报,鞑子的骑兵现正大举进攻我大明边关。”
“这么快?”王振一惊,“看来郕王殿下所说不假。”
朱祁镇点点头,“七月十一,鞑子大军攻大同,大同右参将吴浩于猫儿庄迎战,兵败身死。七月十五,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左参将石亨等人率军与鞑子战于阳和,大败,全军覆灭。宋瑛、朱冕战死,石亨单骑奔还逃回大同城内,监军郭敬躲藏在草丛中才躲过一劫......”眉头一皱,忍不住骂道:“他们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丢尽了我大明的颜面。”
王振听得心惊肉跳,“那大同城......”
“大同还在我大明手里,”朱祁镇道:“可虏焰嚣张,要是不给其重重一击,不日他们就会直抵京师城下。”
“皇上,”王振忙道:“我们得赶紧加强京师防务,坚壁清野......”
“不,”年轻的皇帝愤怒的脸上夹杂着一丝兴奋,“朕要亲率大军御驾亲征,打掉他们的气焰。”
“什么?”王振一惊,“皇上请三思,我军准备不足,不能轻易出击。况且兵凶战危,战场上刀光剑影,皇上万金之体,怎能亲临险地?”
第八百二十七章 皇帝亲征
“如何不能?”朱祁镇不以为然的说道:“太宗皇帝五次亲征漠北,使得鞑子诸部争相臣服。就是父皇在世时,也曾亲率三千骑兵大破鞑子数万,朕虽不比父祖威风,也不能让鞑子小觑了去。现三大营的兵力得到部分补充,已达十七万。朕率十五万亲征,够份量了吧?”
“可......可鞑子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我军大都是步卒,没有他们快啊!”
“三千营不也是骑兵吗?”朱祁镇辩驳道:“朕可以让三千营的骑兵咬住鞑子主力,再让五军营和神机营包抄,就可必胜。”说着一脸满满的神气。
“皇上,”王振听得脸上肌肉一哆嗦,忙道:“战场上情势千变万化,皇上您又从未带过兵。不比太宗皇帝和先帝,他们可都是年轻时就带兵征战的。”
“朕今年也二十出头了,”朱祁镇瞪了他一眼,“谁天生都是带过兵的?军报上说鞑子骑兵不过五万,朕率十五万兵去,三个打一个,还打不赢吗?”
“可大军行进,粮草锱重的输送至关重要,”王振说道:“京师缺粮,如何供应大军作战呐!”
“缺粮?”朱祁镇眉尖一挑,“朕不是上个月就让你着手解决此事吗?”
“回皇上,”王振道:“今日不过刚刚从江南漕运过来三十万石粮食......”
“三十万石?”朱祁镇眼睛一亮,拍拍他的肩膀,“很好,就以此充运军粮朕瞧也够了。”
“皇上,”王振忙道:“这可是整个京师的粮需,不能都运往战场......”
“行了,行了,”朱祁镇将手一摆,“抽出十万石以供军需,就这么定了。”
见他说的轻描淡写,王振深吸一口气又道:“皇上,老奴没打过仗,对于皇上亲征之事老奴不敢随便置喙。朝内功臣宿将甚多,皇上应多向他们征求意见。”
朱祁镇有些不耐烦,“朕明日就举行朝会......不过亲征之事朕意已决,不再更动。”看了王振一眼,“到时朕亲征之时,王先生也随朕一同出征吧?”
王振吓得浑身一颤,“老奴,老奴从未上过战场......”
不等他说完,朱祁镇便打断了他的话,“不见得吧,王先生是永乐末年入的宫,朕听说太宗皇帝第五次北征时王先生就曾随帐听用,怎能说没上过战场?”
王振一愕,不再言语了。
“王先生,”朱祁镇态度诚恳的说道:“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对你很是尊敬。自朕继位以来,文武百官皆轻视朕,对朕的旨意阴奉阳违,能得用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个。”叹了口气,“太宗皇帝与先帝都是以军功立威,朕也希望能像他们一样。所以,朕希望你能支持朕。”
“皇上......”看着他一脸期盼的神色,王振心中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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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上朝的群臣发现,年轻的皇帝没有穿戴往常的袍服和翼善冠,而是一身金盔金甲,站在龙椅前按剑而立。
群相大哗,然而朱祁镇却神色镇定。向大臣们朗声说鞑
子大军攻掠大同,自己将率军亲征,毕其功于一役。
群臣大惊,一齐反对。吏部尚书王直认为边鄙之事,自古有之,只要将士用命,必可图胜,朝廷应以守为主。只要坚守城池,必能却敌而去,鞑子的骑兵还能飞上城墙不成?何必甘冒风险与之野战?劝谏皇上不必亲御六师,以临塞下。其余大臣纷纷附和。
可皇帝年轻气盛,根本听不进去,沉着脸说兵贵神速,明日便领军出征。不再听大臣们劝谏,悻悻宣布退朝。
大臣们犹如炸了锅一般,退朝后找到王振,让他劝说皇帝收回成命。
王振一脸无奈,说皇帝之意已决,无法更改,就是自己也要随军出征。
大臣们便托人入宫,请太后与皇后出面劝说朱祁镇不要出征。
这些深宫的女人乍一听也犹如晴天霹雳,哭哭啼啼的到乾清宫去找皇上。一打听,皇帝直接去三大营了,根本就没有回宫。
为了体现自己的效率,朱祁镇在一天之内便交待完了所有的事。立皇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郕王朱祁钰监国。太师、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驸马井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数十位大臣随同亲征。
七月十七,朱祁镇出德胜门,率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北进发。
七月十九日,兵至居庸关,这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将士们苦不堪言,群臣请驻跸于此,却被朱祁镇一口否决了。
“我行走艰难,敌也一定更加困难,当把握战机,一鼓胜之。”这是皇帝的原话。
群臣听了面面相觑,现在不知敌踪,如何知道他们困难?一切全凭想象吗?
张辅更是摇头,所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现不知彼,又不体恤己方将士,这仗还如何打?与朱勇相视苦笑。
七月二十三日,大军行至宣府。风雨更大了,由于准备不足,后方粮草输送缓慢,军中已然断粮,怨气蔓延,群臣们再一次请皇帝驻跸。
朱祁镇干脆避而不见,让王振去面对那些汹汹群臣。
“王公公,不能再往前走了呀!”泰宁侯陈瀛说道:“敌情不明,要是一孤行的话,万一中了鞑子的圈套可怎么办?”
“是呀!”襄城伯李珍也在一旁说道:“现大雨滂沱,我军驻扎坚城,尚还能与敌一战,要是野外仓促相遇,该当如何应对?”
......
面对众人诘问,王振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已经说了,我大军十五万,会同边镇守军,不下二十万。而鞑虏不过区区五万,怕他什么,遇之便战,人多还怕人少吗?”
“这这这......”张辅气得胡须翘起,“打仗怎能如此儿戏?皇上在哪里,快让我们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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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让我们见皇上!”
见群情激昂,王振脸一沉,“皇上正在歇息,你们惊扰圣驾,不怕皇上降罪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踏前一步。
“诸位请回,”王振道:“待皇上醒了,咱家再通知诸位。”
“
看来皇上是打算驻跸于此了,”有人悄声道:“还是依王公公之言,先回去吧!”
众人议论一阵,觉得朱祁镇应该不再向前,便散去了。
王振松了一口气,便去见皇帝。
“皇上,大臣们说的有理,”王振入内对朱祁镇道:“宣府城高墙厚,敌人若来攻,我军可从容抵御,比与之野战强。”
年轻的皇帝嗤笑一声,“宣府再坚固,还能比得上京师吗?若是抵御敌人来攻,朕留在京师也就是了,辛辛苦苦跑这里来做什么?真是迂腐之见。”
“可、可军中已经断粮......”
不等王振说完,朱祁镇便道:“宣府不是还有数千石储粮吗?朕可以先行征用。”
“这......这怎么可以?”王振瞪大了眼。
“怎么不可以?”朱祁镇不以为然的道:“后面不是还有粮食运来吗?等粮食一运到宣府便补上不就成了?”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微微摇头道,“真是愚不可及。”不等他再说,便加了一句,“传朕旨意,一俟搬运完粮食,即行出发。”
“老奴......老奴遵旨!”王振只觉头嗡嗡的。
......
看着被搬空的粮库和连夜开拔的大军,宣府守将杨洪一声叹息,“保障不力,轻敌冒进,兵之大忌。”
“大人,”他身旁的一名副将忿忿道:“他们把粮食都搬走了,我们怎么办?”
杨洪瞥了他一眼道:“我们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你抱怨什么?难道让皇上的大军空着肚子连夜行军吗?如果那样,让他们如何保卫皇上?”
“但是夜黑雨骤,若是碰上鞑子的大军怎生抵挡?皇上此举实在是太冒险了。”
杨洪抬起头,哗哗的雨声仿佛更响了,一点儿也没有要减弱的样子。遂喟然一叹,“希望老天保佑皇上一路平安。”
......
经过一夜行军,大军开到了鸡鸣山,群臣又一次要求去见皇上。朱祁镇一概不见,要王振拦阻他们。
王振无奈,只得诓骗群臣,说是最新军报,鞑子大军听说皇上御驾亲征,欲要溃逃塞外,所以皇上才连夜行军,想要追上他们,一举歼之。若群臣贻误军机,按军法当斩,这才把他们吓阻住。
对于大明皇帝的一腔激情,老天似乎并不想帮他,一路之上阴雨连绵,大军行进极为艰辛。
七月二十八日,大军到达阳和。一眼望去,遍地皆是大明将士的遗骸,有些尸体在雨水泡得肿胀,蛆虫遍地,让人望之骇然。阳和之战后,鞑子骑兵到处出没,无人敢来收殓阵亡将士骸骨,以至于暴之于野十余日。
大臣们再一次劝阻皇帝不要再行进了,可朱祁镇依旧不为所动,留下一部将士收殓这遍地阵亡将士遗骸。大军主力继续行进。
“若不能为阵亡的大明将士复仇,朕枉为人君。”朱祁镇在阳和战场发下了这样的誓言。血腥的场景不但没有吓退这个初涉战场的年轻皇帝,反而激起了他胸中热血。
第八百二十八章 凄风苦雨
在见识了阳和战场之后,所有大明将士的神经都已绷紧,生怕鞑子骑兵突然出现。
年轻的皇帝让全体将士做好战斗准备,以防不测。可斥候来报,方圆五十里内未觅敌踪。闻得这份军报,在场的人也并未掉以轻心,毕竟鞑子骑兵来去如风,机动性极强,很短的时间内便会杀到。
大军的行进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大臣们私下里又开始议论怎样劝说让皇帝班师回京。
吏部郎中李贤撺掇几名御史说:“今天子蒙尘,六军丧气,无不切齿于王振,若用一名死士,砍下王振的脑袋扔到皇上面前,厉数其惑君误国之罪,当可使天子回心转意,再由英国公领兵,御驾可回也。”
“李公说的不错,”一名御史说道:“可我等官微人轻,无法面见圣上。此事须得有英国公出面。”
就这样,一群书生出身的文官便找到张辅,把心中的打算说了。
张辅闻听大震,久久不语,这位当年平定安南的名将早已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变得暮暮沉沉,优柔寡断。
“尔等忠心为国,吾已知矣,”张辅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可当此行军之际,此举实不妥当。杀掉一个王振容易,可若想稳定大局便难了,万一全军哗变,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已离大同不远,等进了大同城,再徐徐图之。”好说歹说,才劝下这些文官的清君侧之志。
八月初一,天子亲征的大军到达大同。宣大总督罗亨信亲自带队出来接应,把大明天子迎入了大同城。
朱祁镇问起战况,罗亨信顾左右而言它。
他身后一名高大粗壮的汉子说道:“禀皇上,鞑子闻听天子亲征,已然退却。末将率军追击,斩俘甚众。”
朱祁镇眉毛一扬,“此人是谁。”
“末将乃大同左参将兼都督佥事石亨,”那汉子上前拱手一礼昂然道:“鞑子们一听说皇上率天子六师到了,争相溃逃,末将才能轻易取胜,实赖天子之威也。”
“真猛将也,”朱祁镇听得连连点头,赞道:“要是朝中之人皆像石将军,鞑子何愁不灭。”顿了顿,“鞑子朝哪个放向跑了?朕现在就去将他们全部剿灭。”
“皇上,”罗亨信连忙道:“现在天色已晚,况风急雨骤,待探听清楚鞑子的动向您再出兵不迟。”
“是啊,”大同总兵朱冕也劝道:“皇上连日行军,须得好好修整一下,养精蓄锐,再行谋划。”
当晚,大军便在大同歇下了。
茫茫雨幕,大同城垣在漆黑的夜色中一片朦胧。
几匹快马自大同城外迅即扎入了无边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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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城北方山。
也先正与诸将在营帐内议事,忽然帐帘一掀,一名相貌异常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
“我的琪琪格萨穆儿回来了,”也先停止了议事,迎上来笑道:“一定是带来了好消息。”
那女扮男装的少年正是元琪儿,她甩了甩淋了雨水的秀发笑道:“如父王所愿,那条傻龙已经到了大同。”
“嗯......”也先的目光逡巡了众将一圈,“看来长生天已为我们摆下了盛宴,就看我们吃不吃得下了。”
“送上嘴边的肉怎能不吃,”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叫道:“大王,我现在就率兵过去,把那条傻龙给擒了来。”
“胡穆儿,”也先摇摇头笑道:“做事可不能像一头牛一样只会使蛮力,要会用脑子。我们每个斡剌特勇士的性命都是很宝贵的。”
“父王,”阿失帖木儿说道:“咱们就应该在他们还未到达大同之时就发动攻击,说不定现在早已经将那条傻龙给生擒了。”
“不,还不到时候,”也先瞥了儿子一眼说道:“明军刚离开大都不久,士气还未疲惫,还不是与之作战的最佳良机。”
“可他们都进入大同城了,”阿失帖木儿急道:“要是他们龟缩在大同城不出来,那怎么办?”
“他们不会不出来的,”也先微微一笑,看向元琪儿道:“琪琪格,入城的明军又多少人?”
“十五万,”元琪儿毫不迟疑的说道:“加上大同驻守的三万军队,一共十八万。”
“你们听到了吗?”也先的目光看向众将,“十八万集中在大同城内,每日要耗费多少粮草?只要我们派一支骑兵断了他们的粮道,他们待在大同城里不出来就只能活活饿死,到那时我们就省得再出手了。”
“我倒希望他们现在就出来,”一名将领说道:“弟兄们的马刀都已磨好,早就迫不及待要饮明人的血了。”
“拜依儿,你还怕没仗打吗?”也先笑道:“传令下去,让大家再多忍耐几天,到时有的是仗打。本王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要是到时谁冲得慢了,就别怪本王拿马鞭抽他的屁股。”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哄笑。
待众人笑声稍歇,也先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一定要约束好自己的部下,谁要敢不听号令擅自行动,本王就先砍下他的脑袋。”
众将出了大帐后,里面就剩下了也先和元琪儿两人。
见元琪儿满怀心事,也先说道:“怎么,你没有见到他吗?”那个他自然指的就是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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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儿微摇螓首,“或许他没有随驾前来。”
“既然这样就不要想了,”也先说道:“只要这一战我们能够获胜,便能重回大都,到那时整个大明江山就又是大元的天下了,你和他一定会再重逢的。”
元琪儿咬着嘴唇,“我、我怕他不会接受我。”
“你就这么再乎他?”也先盯着自己的女儿,“快两年了,你一直挂念的那个人说不定早把你给忘了。”拍拍她的肩,“草原上年轻的勇士有的是,父王会给你选一个最好的,你就别再想着他了。”
“不,除了他我谁也不喜欢,”元琪儿的俏脸上升腾起一抹红晕,“父王可能还不知道,两年前在大都的时候,我披上汉人女子的嫁衣和他拜
过堂了。”
看着女儿一脸娇羞的样子,也先暗暗摇头,嘴上说道:“那你可得祈求长生天保佑,在父王率兵拿下整个大明天下时他还活着。”
“你放心,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元琪儿抬起头,“我喜欢的男人一定由我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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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二,雨依然在下。说也奇怪,自打出京时起,雨已经断断续续的连下了半个月,依旧没有要止歇的意思。
可连绵的阴雨并没有扫了朱祁镇带兵亲征的兴致,他下旨要大军继续北上。
闻听此事,大臣们又不安起来。
兵部尚书邝埜不顾王振拦阻,冒死闯进皇帝行在,当着朱祁镇的面陈述当前情势,说师老兵疲,不宜再战。敌人已经溃逃,请皇帝回銮。
户部尚书王佐跪伏于行在外满是泥泞的草丛中,哭嚎着说:“臣子固不足惜,可皇上身系天下安危,不可再轻进。”要求皇帝回京。
连随军的钦天监监正彭德清也来凑热闹,讲述昨晚夜观天象,帝星晦暗,北去不吉,当即刻返京。
朱祁镇怒不可遏,要王振出去传话,“朕即天命,怎能因几句庸言无功而返,贻笑天下?”下旨如再有人劝阻,定当严惩不贷。
就在这位年轻皇帝雄心勃勃的欲要再行北征之时,消息传来,后面运粮的车队被鞑子的骑兵给劫了,登时军心浮动。
皇帝不差饿兵,要想让将士们为其建功立业,最起码得让他们吃饱了饭再说。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古训。朱祁镇虽然年轻,但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知道起行是不成了,便派骑兵出城寻找鞑子骑兵的动向。
这时,宣大总督罗亨信和大同总兵朱冕也力劝其回銮。
“当年太宗皇帝北征,也是震慑群丑争相溃逃,”罗亨信在朱祁镇面前述说起了往事,“如今皇上就像当年的太宗皇帝,既然鞑虏已慑于天威不敢交战,皇上又何必要苦苦求战呢?”
言语恭维又不乏劝诫,让这位年轻的皇帝及早回头。太宗皇帝当年北征也曾无功而返过,皇上此番就算回去也不丢人。
“罗大人说的很是在理,”王振也在一旁相劝,“那些鞑子已知道天子的厉害,不如就暂饶他们一次......漠北如海,他们既已逃了回去,寻其影踪可就难了。不如暂且回京,待打探清楚他们的方位,皇上再领兵征剿他们不迟。”这些日子王公公替皇帝背了不少骂名,再也忍不住他人戳自己的脊梁骨,便也出面劝了起来。
“如今大雨未歇,不好行军,”大同总兵朱冕劝道:“皇上万金之体,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等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
见自己一向敬重的王先生也站在了那些个大臣的立场上,而军粮被劫,再要北行已不可能,朱祁镇的坚定的信念终于松动了。
打又打不着,进又进不得,唯一的一条路只有回京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伏兵四起
就这样虎头蛇尾的撤回京师,年轻的皇帝心中是极为不甘的。一心恢复父祖荣光的他光想着如何横扫漠北,成为一名武功赫赫的皇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雄心壮志在朝中竟然少有拥趸者,这让他心中极为郁闷。一个王朝越到后期,文官系统就越臃肿,这个王朝也就失去了对外的张力。
朱祁镇自打宣布御驾亲征时起,就遭到文官系统的全力反对,奏疏、哭求、拦驾......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功臣勋贵系统也一力劝阻。直弄的他一个脑袋两个大,作为皇帝,办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现如今大军已进至大同,再向北就出了塞,没有城池险隘依托。茫茫大草原广阔无垠,就算百万大军撒进去,也很难觅到影踪。而各路斥候来报说均未发现鞑子的主力。这就让人犯了难,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该向哪里进军呢?就像一名拳手鼓足全力打出一拳,而对手却消失了,使出的力气全无受力的地方。年轻的皇帝是第一次带兵,面对这样的情景,感到有些茫然,自京师出发时万丈雄心消退了不少。
鞑子的游骑袭击粮道,一击得手之后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就追蹑不上。大同城储备的粮草根本无法供应十五万大军之用。
在踌躇了两日之后,朱祁镇架不住群臣的苦苦哀求,只得颁旨回师。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随驾出征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要撤了,如何撤,从哪一条路线撤回京师就成了讨论的重点。
有人建议原路返回,毕竟这条路已经走过一遍,再走心中也踏实一些。
大同副总兵郭登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建议圣驾走南边,经广灵,过蔚州,由紫荆关回京师。
“蔚州不是王先生的家乡吗?”朱祁镇看向王振笑道:“朕也想去你的家乡看一看。”
王振笑了笑,“皇上能过蔚州,老奴荣幸之至。不过去紫荆关有桑干河、葫芦水等数条大河横亘其间。如今夏雨连绵,河水一定猛涨,大军不容易跋涉过去,万一耽误了回京行程......”他故意把声音拖得长了些,“还请皇上三思。”
“唔......”朱祁镇眉毛挑了挑,再三斟酌之后,最终还是拍板由原路返回。
八月初三,亲征大军自大同开始返程,半个多月的行军,一仗没打,就这样返回,全军士气低落。由于粮食准备不足,又兼冒雨行军,冻病饥饿而倒下的将士不少。在返程的路上,朱祁镇亲眼见到路边三三两两的将士倒在泥泞里,派人仔细察看,除羸弱不能行的之外,很多竟然已经倒毙,让人望之惊心。
找来随军监军仔细询问,掉队或死或病的军卒居然不下数千。这让朱祁镇大为惊愕,还没打仗就已经损失了这么多人。
见皇帝的脸色不好,王振在旁劝道:“行军打仗难免会有人病亡,皇上不必心思太重。”
“可朕还未与敌交战,”朱祁镇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竟然损失数千兵马,这要是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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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王振连忙劝解道:“昔日太宗皇帝北征,军中也曾有不少军卒病亡,这并不稀奇。”
“但太宗皇帝北征获胜,瑕不掩瑜。而朕亲征,空无所获,让将士们平白跑了一趟,还折损了许多人......”朱祁镇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朕对不住他们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振安慰他道:“正因为皇上一念之仁,免去了众将士的继续北上之苦。将士们心里还是感激皇上的。”
朱祁镇一脸落寞,“朕年轻,又亲政不久,朝中大臣们表面上对朕恭敬,可心里还是颇轻视朕。朕想借此次亲征立威,可......”声音哽咽,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皇上,”王振心中谈了口气,可脸上依然平静的说道:“您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带兵亲征。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嘛!可千万不要灰心,不能让那些大臣们瞧笑话。”
朱祁镇咬了咬牙,“那些大臣们的心里不定在怎么耻笑朕呢!朕此次灰头土脸的回去,再想做什么事阻力就更大了。”
“老奴不会让他们欺负皇上的,”王振一脸坚定的说道:“谁要是跟皇上过不去,老奴就整死他。”
“王先生,”朱祁镇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这次朕真的做错了,不该如此冲动,就应该好好的待在京师?”
“皇上仿效太宗皇帝与先帝,这本没有错,”王振叹道:“可打仗的事没那么简单,得好好筹划一番,待一切准备好了再行出征那就稳妥得多。”
“看来王先生还是怪朕,”朱祁镇垂下眼帘,“朕难道就真的比不上太祖太宗与先帝吗?”
“皇上不可妄自菲薄,在老奴眼里,您乃是一代圣君。”
“王先生就不必再安慰朕了。”
“老奴说的可是肺腑之言,”王振缓缓道:“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就是希望到了皇上这里不用再吃他们吃过的苦。鞑子虽然来势汹汹,但比之太祖太宗的时代还是大为不如,皇上只要坐镇京师,派一大将征讨足可,何必一定要亲涉险地呢?”
听了王振的一番话,朱祁镇沉默良久,方慢慢的点了点头。
......
八月初十,大军行至宣府,仍然没有探听到鞑子大军的动向,好像他们已经离开,回到草原了。
过宣府,下一站就是居庸关,等回到京师,这次亲征便真正结束了。朱祁镇一直企盼与鞑子骑兵交战的愿望渐行渐远。
“难道真的就这样无功而返?”朱祁镇的心情失落到极点,为了此次亲征他不惜与所有人闹翻,回去后一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他不甘心,想在宣府多逗留些时日,可在大臣们的一再敦请下,他无奈又踏上了回京之路。
十三日,大军行至雷家堡,忽然军报传来,说鞑子大军和断后的三千营战在了一起。
“什么?鞑子大军出动了?”朱祁镇的言语中难掩激动。便寻鞑子骑兵不到,没想到他们突然出现了,“快
,让成国公和永顺伯来见朕。”
朱勇和薛绶来到朱祁镇面前时,听到年轻的皇帝这样吩咐他们,“你们速带四万骑兵过去援救吴克忠和吴克勤他们率领的三千营,朕带着大军随后就到。”
两人面面相觑,一齐禀道:“皇上,敌情不明,是不是再详加打探一下......”
“还打探个什么?”年轻的皇帝差点儿吼起来,“再磨磨蹭蹭的,鞑子就又跑了,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出现,一定要咬住他们,朕要将他们合围,全部歼灭。”说到这儿,他的脸色因兴奋而变得通红。
“可是......”
“可是什么?要知道朕这里有十五万大军,大同和宣府那边都可以支援,只要把他们缠住,再切断后路,他们还能往哪儿跑?”朱祁镇兴致昂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朱勇与薛绶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
朱勇和薛绶的援军向前行了五十多里,忽然发现两山夹峙,道路变得狭窄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朱勇问道。
“回禀国公,”一名副将说道:“这是鹞儿岭。”
“鹞儿岭?”朱勇眯起了眼观望了一会儿,对薛绶道:“这里地势险要,会不会......”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骑自前方飞奔而来。
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
“来者何人?”左右上前拦住喝问道。
“小人是三千营的,”来人一勒马缰急道:“吴将军正率领三千营的弟兄在前边与敌血战,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朱勇一挥手,“把他带过来。”
那人一见朱勇连忙下马哭求道:“国公,求您赶快去救救吴将军他们吧,再迟得一刻,三千营的弟兄就都要死光了。”
“鞑子有多少人?”薛绶问道。
“数不清,”那人摇摇头,“他们突然从四面围过来,吴将军猝不及防,正苦苦支撑......”
“事不宜迟,”朱勇马鞭一挥,“我们赶快与吴将军他们会合,杀退鞑子!”身边亲兵将令旗一摆,四万大军呼啸着穿过鹞儿岭。
前军刚过鹞儿岭,忽然听到身后喊杀声震天,朱勇吓了一跳,勒转马头向后看去,只见漫山遍野的鞑子兵自两边的鹞儿岭冲下,杀向了正在过鹞儿岭的中军。
首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射了下来,明军仓促之下不及防备,登时倒下了一大片,刚缓过神来,鞑子兵已杀到眼前。刀锋闪耀间,又被砍倒了不少。
“不好,中计了。”朱勇倒抽一口凉气,拔出腰刀,大喊一声,“弟兄们,不要乱,跟我杀!”拨转马头率领前军杀了回去。
刚奔出一会儿,忽听身后马蹄声骤响,一片呼啸声传来。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身边的将领说道:“国公,后面又有鞑子杀来了。”
第八百三十章 被困绝地
朱勇、薛绶率领的四万大军被斡剌特骑兵团团包围在鹞儿岭下。朱勇发现,鞑子骑兵并不是之前一直传说的五万左右,而是至少十万以上。
斡剌特骑兵不但人数众多,而且战斗力也极为强悍。他们通常三四人为一小队,一人骑射,一人使套马索,一旦己方有人中箭落马或是被套马索圈住拽落马下,令外两名骑兵或使长矛,或挥舞着钉锤,把落马的明军骑兵杀死。
在对方的全力围杀下,明军的抵抗被很快瓦解,明军骑兵像猎物一样被逐杀,一匹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发出凄厉的悲鸣。
“永顺伯,”朱勇奋力将一名斡剌特骑兵劈落马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朝薛绶喊道:“你赶快率一队弟兄杀出去。禀报皇上,速去居庸关,要快——”
“国公,那你呢?”
“我挡住他们,你快走。”朱勇正喊着,一条套马索圈在了他的脖颈上,不待勒紧,他大吼一声,伸手抓住套马索用力一扯,不远处的一名斡剌特骑兵被扯落马下,接着他手气刀落,将那名斡剌特骑兵砍死。
薛绶眼见他一脸狰狞的挥刀冲向敌方阵中,一咬牙,率领身边的一队亲卫打马向东南的来路奔去。
冲杀一阵,可围上来的斡剌特骑兵越来越多,想要突围极难,薛绶便把亲卫分成几拨,分路突围。
在突围的路上,薛绶杀红了眼,手中的刀杀卷刃了,便把刀一扔,摘下背后的硬弓,弯弓搭箭,向包抄过来的斡剌特骑兵射去。
他射术极精,箭无虚发,中者纷纷落马。
“你们赶快突出去,”薛绶冲身边的几名亲卫喊道:“一定把这里的情况禀告皇上,让皇上赶紧去居庸关,迟了就晚了......”
“可伯爷你......”
“啰嗦什么?快走!”薛绶手中弓弦一松,一支利箭如流星般刺入了一名飞奔而来的斡剌特骑兵的咽喉......
最终有一名亲卫冲出了重围,他回首一瞥,远远看见薛绶射出最后一支箭后把弓一扔,抱住一名斡剌特骑兵滚落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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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朱祁镇君臣听了这名薛绶身边的亲卫述说鹞儿岭发生的战况,相顾骇然。
群臣力劝皇帝赶紧下旨全军调头,撤向居庸关。
朱祁镇也慌了,目光看向王振。
“皇上,”王振连忙表态,“我军现在所剩多是步兵,一旦鞑子骑兵追上来,想走也走不成了。”
朱祁镇立即下旨,后队变前队,迅速向居庸关挺进。
十三日傍晚,大队兵马行至一座小山前,已是人困马乏。
朱祁镇看着山上有一个村落,依山腰而建,村子外面用石头垒了一道围墙。
“这是什么地方?”他指着小山上的村落问道。
“回皇上,”一名护卫将领说道:“这里是土木堡。”
“土木堡?”朱祁镇眉头皱了一下,想起两年前杨牧云曾提起过这个地方,说这里有一个军屯卫所
。
“这里离居庸关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一百多里。”那名护卫将领说道。
“一百多里?”朱祁镇抬起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里摸黑全力赶路,也不知能否在天亮前赶到居庸关。
“皇上,”那名护卫将领又道:“前方二十里就是怀来城了,大军可以先开至那里暂行休息。”
“这里的情形你倒熟悉,”朱祁镇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樊忠,”那护卫将领说道:“先时末将曾跟随太宗皇帝北征,对这一带情形颇熟。”
“唔......”朱祁镇微微颔首,正要再问几句,忽然王振携斥候来报,前方怀来城已经失守。
“什么?”朱祁镇大惊,“鞑子已经绕到朕前边去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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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王振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在山上扎营,待明日一早静观待变。”
......
大军迅速移驻土木堡,张辅、邝埜连夜指挥将士修筑工事。
看着满天的繁星,朱祁镇夜不能寐,王振带人紧紧守护在他身边。
“王先生,”朱祁镇一声叹息,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都是朕一意孤行,不听群臣劝谏,以致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王振微微摇头,心里暗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嘴上却安慰他:“皇上也是一番苦心,毕其功于一役,可鞑子太狡猾了......皇上请宽心,我们这里还有十万大军,鞑子就算追上来也不用怕,只要居高临下守上几日,援军必至,到那时里应外合,定叫这群鞑子有来无回。”
“是吗?”朱祁镇苦涩的一笑,“三大营的精锐已尽在于此,三千营、五军营的骑兵已损失殆尽。成国公、恭顺侯、永顺伯都战死沙场,还有何人能够领兵救援?”
“天下忠臣义士多矣,皇上不可如此悲观,”王振劝道:“您有上天护佑,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但愿如王先生所说,”朱祁镇显得意兴索然,“等回到京师朕定告慰上天,抚恤战死的将士。他们......他们都是因为朕才会殒命沙场。”
“成国公他们都是响当当的男儿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正当其所,”王振道:“皇上不可自责过深。”见他卒立良久默然不语,便又劝道:“皇上,夜间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朕睡不着,”朱祁镇摇摇头,“朕一闭上眼就看见到处流着血,无数没有头的人围着朕。朕害怕......”
王振暗探,知道年轻的皇帝被恐惧所笼罩,不知该如何劝慰,忽听有人叫道:“鞑子来了!”
朱祁镇凝目望去,远处数不清的火把快速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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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山上明军将士发现无数斡剌特骑兵将土木堡团团围住。刀枪耀眼,战马嘶鸣,一片肃杀的气氛。
大臣们簇拥在朱祁镇身周,一脸的凝重。
忽然,山下的斡剌特骑
兵闪开一条线,一名身材魁梧的骑士冲出来,扯开嗓门叫道:“山上的人听了,你们已经被围,当速速投降,饶尔等不死。否则......”拉长了声调一挥手,身后的骑兵阵纷纷闪至一边,一队斡剌特刀斧手押着百十人走上前。
他们都是被俘的大明将士,山上的人见了,均脸上变色。
那名骑士目光得意的逡巡了一圈,然后手一挥。一排刀光闪处,鲜血飞溅,百十个头颅滚落于地。
“你们都看到了?”那名骑士抬高了嗓门,“你们若是不降,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看着这一幕,山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皇上莫怕,”英国公张辅在旁安慰朱祁镇道:“我们在上,他们在下,鞑子只能仰攻,我们将神机营和弓箭手布置在第一线,只要他们敢攻上来,就会成为我们的活靶子。”
“可他们要是不攻呢?”王振说道:“我们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不成?”
“你——”张辅怒视着他,“你蛊惑皇上出征,现又陷入险地,你该当何罪?”
“你、你血口喷人,”王振被他逼视着退了一步,“咱家何曾蛊惑皇上了?”
“若不是你,皇上怎能贸然出征?”邝埜也愤然道:“你作为皇上身边的内宦,难辞其咎!”
“多少人因为你而死?”王振脖领一紧,眼前出现了一张张愤怒的脸,“不杀你,天理难容!”
王振头嗡的一下,目光转向了朱祁镇。
“众卿,”朱祁镇忙开口替他辩解,“这都是朕的主意,与王先生无关,你们不可难为他。”
“皇上,”王佐大声叫道:“王振欺您年轻,花言巧语哄骗于您,一路上又不让臣等面见皇上,可谓罪大恶极,不杀他不足以平众怒,又如何告慰成国公、恭顺侯等数万将士的在天之灵?”
“是啊!请皇上杀王振以谢天下!”
“杀王振......”
......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这位御前红人王公公。
听着这一片要杀他的声音,王振瘫软在地,一脸惊惧的看着朱祁镇。
“众卿,”皇帝脸色一沉,“鞑子现正在山下围困,你们不思退敌之策,反而都针对王先生,这是何道理?”
“皇上之所以深陷囹圄,全拜这个阉人所赐,”英国公张辅雪白的胡须一抖一抖的,“不杀他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
“你们这是要逼迫朕吗?”朱祁镇的脸色越发难看,“杀了王振鞑子兵就退了?众卿要是心中不满,干脆就把朕绑了交给鞑子,到时他们或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群臣脸上一惊,连忙躬身道:“臣等不敢!”
“王先生有什么罪过,要怎样处置,等回到京师再说,”朱祁镇的目光扫视了群臣一圈道:“你们要想达成所愿,还是问问山下的鞑子能不能网开一面吧!”
群臣听了面面相觑。
第八百三十一章 苦苦煎熬
大臣们的心里明白得很,若是这一次不能在皇帝面前置王振于死地,他日回到京师这个权阉一定会展开报复。
张辅、邝埜、王佐、曹鼐等几位朝廷重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跪了下来,群臣一见他们下跪,也纷纷跪倒在地。
“你们......”王振浑身一哆嗦,心念电转,急思应对之策。
不待群臣开口,忽然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传来,王振如蒙大赦般的叫道:“鞑子要进攻了,皇上,这是他们要攻山的号角......”
朱祁镇脸色一变,冲伏在地上的群臣道:“众卿,快些起来,鞑子要上来了......”
群臣抬起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甘的站起身来。
“英国公,”朱祁镇对张辅说道:“你久历战阵,朕就将大军的指挥权交予你,你一定要挡住鞑子,勿失朕望。”又转向邝埜,“邝爱卿,你掌管兵部,就去帮英国公协调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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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领头的两人打发出去,群臣也就散了。
......
土木堡说是一座小山,不过是一块高地而已,坡度较缓。
斡剌特人的大队骑兵向坡度最为平缓东北方向发起了猛攻。
张辅和邝埜昨晚便视察过地形,并针对性的做了部署。命将士们在东北方向挖了一道长长堑壕。
斡剌特人的骑兵发起冲锋后,张辅火速来到阵前,组织明军将士列阵。
盾牌手举盾在前面站成一列,护住后面的三列神机营将士,而后是五列弓箭手,最后是长矛手和刀斧手。
斡剌特骑兵冲至三百步远时,便开始在马上张弓搭箭,第一波箭雨便朝着明军军阵射去。
明军盾牌手竖起方盾,像建起一道防波堤一样挡住了箭雨,一些射得又高又远的箭矢越过盾墙射向后面的军阵,有些明军将士中箭倒地,但阵型并没有乱。
斡剌特骑兵冲近二百步远时,明军弓弩手纷纷拉满了弓矢。令旗劈下,一蓬箭雨便激射而出,只听人呼马嘶,不少斡剌特骑兵中箭落马。
可其他斡剌特骑兵依然疾冲向前,毫无惧色。待得堪堪冲至不到百步远时,明军盾牌兵撤去盾牌,现出后面的火铳手,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冲近的斡剌特骑兵。
“轰——”硝烟弥漫,待一阵刺鼻的火药味散去,斡剌特骑兵倒下一大片。剩下的冲到跟前时,又扑通扑通掉进了堑壕里,明军盾牌兵拾起长矛便向堑壕里刺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
也先远远的看见这副场景,暗暗吃惊,对围在山上明军的战斗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见第一拨攻击失败,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大骂一声,一抖马缰,却被元琪儿拦住。
“三叔,你去做什么?”元琪儿问道。
“这一次由我亲自带队,”伯颜帖木儿两眼欲喷出火来,“一定攻上去,活捉那个大明皇帝。”
“三叔不必如此性急,”元琪儿说道:“我们不用跟他们硬碰硬的。”
“琪琪格,你又有主意了吗?”也先目光一动问道。
“父王,”元琪儿胸有成竹的说道:“明军因为跑得急,舍弃了许多粮草锱重,他们被围在土木堡,外援断绝,就算我们不进攻,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嗯,有道理。”
“还有,”元琪儿接着道:“十万大军聚集在上面
一块不大的地方,要是没有水喝,会垮得更快。”
“唔......”也先点点头,目光看向东南方向,那里有一条河,在离土木堡不远的地方淌过。“伯颜,”他挥鞭一指那个方向,“你率领你的部下过去,一定不要让明军接近那条河。”
“是。”伯颜帖木儿抚胸应道,然后打马去了。
也先的目光凝视着土木堡,轻叹一声,“我原以为他们会不堪一击,没想到应付起来还是如此的棘手。”
“那些明军已陷入绝地,要是逼迫太紧的话,他们一定会拼死抵抗的,”元琪儿眸波流转,“所以急于求战的应该是他们,父王还是静待他们乱起来的好。”
“还有他们的援兵,”一旁的赛因孛罗提醒道:“他们的皇帝被围在这里,附近的明军不会无动于衷。”
“还有人敢来救援吗?”元琪儿的嘴角微微一撇,“是宣府的杨洪?还是居庸关的罗通?他们只要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不错,”也先颔首道:“在平地上敢跟我们的勇士面对面打野战,除非是那些明人活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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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特骑兵退却后,明军将士们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可很快,他们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携带的粮草锱重不多,他们分到的食物有限,根本吃不饱。更要命的是,山上还没有水喝。
......
“还没有水吗?”张辅和邝埜到处巡视,他们组织人手在多个地方挖掘深井,可却没有挖出半滴水。
“国公,邝大人,”一名将领诉苦道:“这个地方根本就挖不到水,就算下过雨,雨水也流到山下的淆水河里了,根本就储不住。”
“呃。”张辅和邝埜互相对视片刻,都摇了摇头。鞑子将这里围得密不透风,特别是东南方的淆水河边,更是重兵把守,想要派人去那里打水,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派人突围去找救兵,”邝埜道:“皇上在这里,命各地守将赶紧带兵过来救驾。”
“我已经派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突围出去?”张辅说着摇了摇头,满脸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丝悲怆,“就算能够有人突出去,这里也不知能不能撑到救兵到来......”
“罢了罢了,你我尽人事而知天命也就是了,”邝埜长叹一口气,随即咬了咬牙,“这个王振,使我大明陷入如此境地,可恨皇上还护着他,我......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纵是将他除去也于眼前的危机于事无补,”张辅脸色灰暗,“苍天无眼,让一阉宦祸我大明,要是等不来援兵......”抬起双眼,两行浊泪流下沟壑纵横的脸颊,“是天要亡我大明吗?”
“英国公不可如此悲观,”邝埜劝道:“大不了我大明全体将士拼出一条血路......”
“就怕对方不跟我们硬拼呐!”张辅落寞的神情流露出无限悲哀,“最多再过一天,无粮无水无救兵,不用打我们就乱了。”
......
“水......”这是土木堡上被困明军将士晚上呻吟得最多的一个声音,自离了宣府后,昨日一天急行军至土木堡安营扎寨,又经过今天白日里的战斗,已整整两天没喝一滴水了。有的士兵吃干粮时被活活噎在嗓子里,差点儿喘不过气。
看到这一幕,朱祁镇心情沉重。
“皇上,您喝点儿水吧。”王振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皮囊,囊里还有半袋水。他今日一
整天都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生怕一旦与皇帝隔得远了,有人会害他。
“朕喝不下,”朱祁镇摇摇头,“这水让将士们喝吧。”
王振环顾四周,嗫嚅道:“皇上圣心仁慈,可这么多人......这点水哪儿救得过来?”
“救不了他们,朕也得死,”朱祁镇说着沉着脸抓过王振手里的皮囊,俯下身子去给一个伤兵喂水。
“皇上......”伤兵睁开眼,见到朱祁镇时不禁一惊,忙要起身跪倒,却被皇帝摁住。
“别动,”朱祁镇拔去木塞,将囊口凑到那伤兵的嘴边,“渴了吧?来,喝口水!”
伤兵迟疑了一下,捧起皮囊喝了一小口水。年轻的皇帝又喂其他的伤兵水喝。转了一圈后,很快皮囊里的水就喝完了。
王振在一旁看得直心疼。
夜色越发的暗了,可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合眼,鞑子骑兵将这里团团围困,缺粮缺水又没有援兵......一想到这儿,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
“皇上,”小云子轻轻的来到朱祁镇身边,“英国公和邝大人想要见皇上。”
“就说朕已经睡了,”朱祁镇想也不想便道:“有事明日再说吧!”
小云子应声去了。
朱祁镇看看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王振,微微一笑,“你知道朕为何不去见他们吗?”
“老奴愚钝,还望皇上点明。”
朱祁镇的话让王振身子一抖,“朕怕他们再逼朕杀你。”目光缓缓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移过,“朕知道,你因为朕而受了不少委屈,所有得罪人的事都由你来替朕承受了,他们不会冲着朕来,只会把矛头指向你......”
“皇上......”王振激动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朕自幼时便是王先生你陪在朕的身边,一直以来,朕不知除了你之外还能信任谁,”朱祁镇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当年他们煽动太皇太后杀你,是朕苦苦哀求,才保住了你的性命。”说到这儿顿了顿,“那时朕还没有亲政,权力掌握在太皇太后手里,可朕依然保住了你的性命。现在朕已大权在握,难道还保不了你吗?”
“皇上,”王振已泣不成声,“能得皇上信任,老奴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你不能死,你得好好给朕活着,”朱祁镇收回目光,“那些个大臣想把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除去,然后控制朕,朕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皇上不能因为老奴而与大臣们生了嫌隙啊!”王振抬起脸说道:“要是他们能助皇上脱离险境,就是舍了老奴这条贱命又能如何?”
“出不去了,”朱祁镇的神色有些颓然,“被围在这里的人谁都别想出去,鞑子知道朕在这儿,他们不会放过生擒朕的机会......”目光闪过一道厉芒,吓得王振一颤,只听皇帝的声音变得深沉起来,“朕想拜托王先生一件事。”
“老奴不敢,”王振忙垂下头,“皇上但有旨意,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办。”
“朕不会让王先生拼命的,而此事办起来也相当容易,”朱祁镇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意,“朕身为太祖太宗的子孙,不能玷污祖上的英明......朕是决不会让鞑子俘虏的,”说着放缓了声音,一字字的道:“一旦土木堡被鞑子攻陷,就请王先生务必杀了朕。”
“什么?”王振倒吸一口凉气,头轰的一声,差点儿没瘫在地上。
第八百三十二章 大军崩溃
“皇上,您可要想开些啊!”王振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您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您要是有个闪失,大明怎么办呐!”哽咽了一下,“老奴就是死,也不会对皇上施之一指。土木堡还有十万大军,拼死与鞑子一战,未免没有生机。”
面对王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苦劝,朱祁镇默然。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夜色隐隐露出一抹晨曦。
“天快要亮了......”朱祁镇心中一沉,对这群被围困的人来说,每一个黎明都是万分艰难的开始。
......
天亮了,土木堡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兵器。
张辅和邝埜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巡视每一处阵地。
鞑子没有再发起进攻,而是派来了谈判代表。
朱祁镇没有出面,而是让张辅、邝埜、王佐、曹鼐四位重臣接待了鞑子使者,看他要求些什么。
鞑子使者的模样很年轻,唇上两撇小胡子,神态很是倨傲,这也很能理解,己方占尽优势,逼迫对方签订城下之盟,如何能将对方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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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子使者狮子大开口,要明朝方面缴纳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五百万两,上好绸缎三百万匹。
户部尚书王佐冷笑,“要是我大明拿不出来呢?”
鞑子使者哈哈大笑,“大明乃天朝上国,何必在乎区区些许财货,若一时拿不出来也没有关系,那就请大明皇帝随我们去漠北,等什么时候凑足了财物,便把大明皇帝放回来。”
张辅大怒,拍案而起,“你们难道视我十万大军如无物吗?昨日一战,你们可没有沾到半分便宜。”
鞑子使者也不生气,悠然道:“你们在这里无粮无水,还能撑几天?到时恐怕连弓弦都拉不开了。”
张辅不为所动,面沉似水的说道:“这里是我大明地界,你们孤军深入,小心被断了后路。若你们还想在草原上放牧牛羊的话,趁我大明援军还未到来,尔等还是快些逃命去吧!”
“你们当真以为会有援军到来吗?”鞑子使者眼中带着讥嘲之意,“我们太师为了此次出征,集齐了整整十四万大军,这还不包括进攻辽东和甘肃的兵马。现在十余万铁骑就在土木堡下,周围还有哪一支兵马敢来迎战?”
一番话使得几位大臣为之骇然。要知道鞑子全是骑兵,骑兵对阵步兵本来就很有优势,十余万骑兵该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怪不得之前朱勇、薛绶和吴克忠的五万大军会覆灭的这么快。
张辅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就镇定下来,对那几位文臣说道:“他们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不要上他们的当。他们要真有这么强的实力,昨日为何会那么快败退?”
听这位沙场老将一说,邝埜稳了稳心神,对视着鞑子使者的目光说道:“昨日之战你们折损的人马不少吧?你们敢再来攻的话,我大明十万将士决不会让你们讨了好去。”
“你们的意思是不想讲和了?”鞑子使者目光闪烁,“我奉劝你们,为你们的皇帝多想想,要是他真成了我们的阶下囚,于你们天朝上国的
面子可不好看呐!”
在营帐后的朱祁镇听了大怒,欲要冲进去,却被王振死死拉住。
营帐内沉默了一会儿,几名大臣互相看看,王佐开口道:“只要你们退了兵,那就一切好说。你们不就是要财货吗?等我们皇上回了京师,便筹集给你们。”
“那可不成,”鞑子使者白眼一翻说道:“就这么便宜的放你们走了,你们皇帝回去了要是不认怎么办?”
“那你们想怎样?”邝埜强按捺住火气问道。
“把你们的皇帝留下,”鞑子使者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我们会放你们走,什么时候黄金白银绸缎筹集全了,再放你们皇帝回去!”
“白日做梦!”
......
眼看营帐里的双方就要吵起来,忽然一名年轻的将官走了进来,向张辅等人施礼道:“国公,列位大人,下面情况有变!”
“鞑子又进攻了?”张辅一惊。
“不是,”那将官道:“好像是我军的援兵到了。”
“什么?”四人听了一脸惊喜。还是大学士曹鼐先开口道:“走,去看看!”
......
山下,鞑子骑兵的阵势大乱,远处尘土飞扬,影影绰绰的似有不少兵马来援。
“鞑子退了。”几名士卒兴奋得大叫。
张辅眯起眼一看,果然,鞑子骑兵纷纷向西北撤去。
全军振奋,不待下令,数万兵将离开阵地,顾不得追击撤退的鞑子,便蜂拥向东南的淆水河觅水。
张辅大惊,吩咐周围将领,“快,快发令旗,拦住他们......”
可饥渴难耐的明军将士们顾不得号令了,发疯般的涌向河边。自相践踏,比鞑子撤退的阵势还要乱。
正在此时,牛角号响起,身穿明甲,头戴明盔的骑兵冲了过来——骑兵的移动速度要比步兵快得多。
“是鞑子,不是援兵!”不知谁喊了一声。
当面冲来鞑子骑兵的战马上绑着数十支长矛,锋锐的矛尖对准了纷乱、拥挤成一团的明军将士。
飞驰而过的战马就像是铁犁一样,将无数的明军将士犁翻,鲜血飞溅,惨嚎声此起彼伏。尸体瞬间倒下一片。
这已不像是两军对战,而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屠杀。因为,很多明军将士冲向河边的时候都没有携带兵器。
看着下面的惨像,张辅知道大势已去,乱成一团的明军再也无法组织起来了。
“皇上......皇上呢?”他茫然四顾,四周纷乱的人影当中,哪里还能看到朱祁镇的身影?
无数的鞑子骑兵冲上了土木堡,一些绝望的大臣们像普通士兵一样拿起武器迎向鞑子骑兵。而更多的人则是胡乱奔跑,希望能逃得性命。
......
“皇上,快、快走这里!”王振拉扯着朱祁镇在一群锦衣卫的保护下,茫然的朝一处人影稀疏的地方逃去。
一名鞑
子骑兵呼啸着冲来,差点儿没把朱祁镇撞翻。看着这可怖的景象,年轻的皇帝像寻常人一样惊惶失措。
“快拦住他们,保护皇上。”王振指挥锦衣卫拦截一队紧追不舍的鞑子骑兵。
就这样在纷乱中不知跑了多久,护卫在朱祁镇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朕实在跑不动了。”朱祁镇靠在一个土坡下大口喘着粗气,身为天潢贵胄的他从未这般狼狈过。
“皇上,不能停啊!”王振跺着脚喊:“要是鞑子骑兵追上来......”眼前寒芒一闪,下面的话戛然顿住。
朱祁镇掏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指向他。
“皇上,你这是......”王振愕然。
“朕不能被鞑子俘虏,”朱祁镇一把将匕首塞到王振手里,“朕昨晚跟你说过的,让你一刀了结了朕,也胜过被人羞辱!”
“皇上......”王振脸上肌肉不住抖动,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不已,“老奴、老奴不敢。”
“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朱祁镇厉声道。
“皇上......”王振嘴唇哆嗦着,这时一声厉吼转移了他的目光。只见将领樊忠挥舞着一对铁锤怒目瞪视着他,“王振,你想干什么?”
“我......”王振手一抖,匕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樊忠看了地上的匕首一眼叫道:“你想弑君?”
“不不......我没有!”王振退后几步。
“还说没有,”樊忠怒道:“我分明见你刚才用刀指着皇上,”转向身后的几名士卒,“你们都看到了吗?”
“是的,樊将军!”那几名士卒毫不迟疑的一齐点头。
樊忠踏前几步,盯着王振道:“王振,你祸国殃民,使皇上陷入这般境地,而且还敢弑君,你该当何罪?”
“樊将军,这是误会!”
樊忠冷笑,扬起手中铁锤,“王振,你也有今日。我要为天下除了你这阉贼!”不由分说,铁锤猛的砸下......
王振脑浆崩裂,惊惧的脸色瞬间凝固,嘴张了张,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便倒了下去。
眼看着王振被杀,朱祁镇惊呆了,看着樊忠手里还在滴血的铁锤,大脑一片空白。
“皇上......”樊忠嘴里刚吐出两个字,便听见身后一阵喊杀声,当即脸上变色,转过身对自己的贴身士卒说道:“杀鞑子,保护皇上!”挥舞着铁锤领着士卒迎了过去。
地上,王振的尸体抽搐了几下,仿佛没有死透。
朱祁镇脸色苍白,对着他摇头叹息,“王先生,是朕害了你......”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匕首,犹豫了片刻,将匕首的尖刃对准了自己,正要戳下。忽然手腕一麻,匕首被人夺了去,他怔了怔,抬起头,那年轻鞑子使者的脸庞便映入眼帘。
只见他唇上的小胡子翘了翘,笑道:“我可不能让你死,你一旦死了就不值钱了。”
“你......”朱祁镇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八百三十三章 朝议战守
土木堡之战在一个血色的黄昏中结束。战场上尸横遍野,很多明军士卒是脱掉盔甲丢弃武器裸体而死。
除大理寺右寺丞萧维桢、礼部左侍郎杨善、文选郎中李贤等少数人侥幸逃脱外。朝廷重臣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等数十名文武官员死难。
也先站在土木堡的高地上,难掩心中激动。自八十年前大元皇帝脱欢帖木儿撤离大都后,蒙古诸部便在明朝军队的不断打击下惶惶不可终日。而如今......他长出了一口气,凝望天际,从今日起,他便是成吉思汗再世,马鞭所指的地方,都会再次成为蒙古人的牧场。等打进大都城,绰罗斯氏将正式替代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新的黄金家族。
他收回目光,现在唯一能让他挂念的是朱祁镇的下落,他究竟是死是活?
正思忖间,一张俏脸闪现在他的面前。
“琪琪格?”
元琪儿唇上贴着两撇小胡子,朝着他顽皮的一笑。
“你......回来了?”也先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担心你,怕那些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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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他们把我杀了,是不是?”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他们一听说救兵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我?可笑他们那么多的文臣武将,一点儿也没看出这是一个圈套。”
“那是他们蠢,而他们的皇帝更蠢,”也先话音一转,“那个大明皇帝呢?你有没有发现他的下落?”
“父王请看!”元琪儿拍拍手,手下带上一个人来。那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出头,头发散乱,一身金黄色的团龙袍又脏又皱。
也先仔细凝视了他片刻,“抬起头来!”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驳的威严。
年轻人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呆滞的看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了一句,“你是也先?”
也先颔首道:“你便是大明朝的皇帝朱祁镇么?”
年轻人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元琪儿得意的看着也先,“父王,大明皇帝可是我抓到的,你怎么奖赏我?”
“你想要什么奖赏?”也先笑道:“琪琪格,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想要什么没有?”
“那你也得奖赏我。”元琪儿嘟起了小嘴。
“好吧,你说,”也先正容道:“只要我办得到,就一定赏你。”
元琪儿的眸子泛起亮晶晶的光彩,“我要父王帮我找一个人,找到他后,就让他做我的驸马。”
“你还是忘不了他,是吗?”也先叹道:“草原上有那么多勇士,你为什么偏偏相中了一个明人?”
“我就是喜欢他,”元琪儿眨着眼笑道:“父王既然答应了要赏我,就请把他赏给我吧!”
“可他不在我这里,”也先笑了笑,转向朱祁镇,“大明皇帝,你知道一个叫杨牧云的人吗?”
“杨
牧云?”朱祁镇呆呆的思索了一会儿,“他不在京师。”
“他在哪儿?”元琪儿急问。
“安南。”
“安南?”元琪儿秀眉一蹙,“他怎么去了那里?”
朱祁镇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既然知道他的下落便好办了,”也先安慰女儿道:“等我们打进大都,席卷了整个大明天下,你喜欢的人还怕找不到吗?”
“嗯,”元琪儿眸子霎了霎,“父王,等找到了他......”
“我还没见过呢?”也先笑着打断女儿的话,“要想做我唯一女儿的驸马,总得让我好好看看吧!”
“父王见了他一定不会失望的,”元琪儿抿嘴笑道:“这个人能文能武,还会带兵,二叔便是栽在他的手下。”
“百闻不如一见,”也先说道:“希望不要像这个皇帝那样脓包的好。”
“他可比这个皇帝强多了,”元琪儿乜了朱祁镇一眼,“要是让杨牧云来带兵的话,就不会败得这么惨了。”
朱祁镇听了浑身一震。
......
元琪儿离去后,也先盯着朱祁镇看了良久说道:“大明皇帝,你知道自己为何落到如此地步吗?”
朱祁镇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们汉人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你知道自己军队的实力吗?又了解我的动向吗?”见他默然不语,继续道:“你既说不出来,便是犯了兵家大忌。你比之你的祖上可差远了。”
听了这一通奚落,朱祁镇脸色惨白。
“你能亲自带兵出征,可见不乏勇气。但打仗不光凭的是勇气,”也先侃侃说道:“你的祖上朱棣在没有当上皇帝之前就一直带兵打仗,他的指挥与决策能力是在经年累月的战场厮杀中积累的。就算是你的父皇,登基前也一直随同他的祖父征战。而这些你都不具备......”顿了顿续道:“你带兵亲征不过是好大喜功而已,不知兵而带兵,葬送的不光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还有你,也成了我的阶下囚。”
朱祁镇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迎着他的目光叫道:“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也先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一个活的皇帝握在我手里要有价值得多!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你祖上创建的大明江山一步步的收入囊中。”
“你......”朱祁镇目眦欲裂,面上因为肌肉扭曲而变得狰狞。
也先不再看他一眼,吩咐手下将他带了下去。
————————————
八月十五日夜,居庸关。
“下面何人?”关门上士卒见下面隐隐有人影晃动,便大声喝问道。
“我乃吏部文选郎中李贤,快快开门放我进去。”下面人喊道。
“朝廷有令,夜晚不得开启关门,难道你不知道吗?”关上士卒呵斥道:“想入关,等天亮吧!”
“我有重要军情,”下面人急道:“要是耽误了大事,你们吃罪得起吗?”
关上的人闻
听小声议论了几句,便从关门上连着绳索放下一个竹筐来,待下面的人进了竹筐,便拉他上去。
这位从土木堡死里逃生的吏部文选郎中李贤见了居庸关总兵罗通后,就将土木堡发生的事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遍。
罗通大惊,连夜加紧布防,生怕鞑子骑兵转瞬间便攻至居庸关下,令派快马去京师传递消息。
八月十六日,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惊,当日,京师宣布戒严。因为怕鞑子骑兵很快冲到京师城下,京师里的官员富户并许多百姓都纷纷收拾行装,准备出逃,城里一片恐慌。
“小姐,我们快走吧!”素月在得知了消息后连忙告知周梦楠,“朝廷大军在土木堡全军覆没,连皇上都被鞑子生俘了,还有王公公......”她喘了口气道:“听说死在了那里。看样子鞑子骑兵不日就会抵达京师城下,城里很多人都准备逃了。”
周梦楠面色变幻,沉吟不语。身边的宁馨和黛羽听了骇然失色。
“小姐,您还犹豫什么?”素月催促道:“这一次跟两年前不同,朝廷大军尽折,京师只剩一些老弱病卒,根本就守不住的。何况王公公已不在了,我们没了倚靠......”
“朝廷是什么意思?”周梦楠打断她的话道:“是守还是南撤?”
“这......婢子不知,”素月道:“不过京城里的很多大官和富户都在打包行李,装上车马打算南逃。我们也抓紧准备吧!”
“是啊,小姐,”宁馨也在一旁说道:“眼下这情势京城的生意也不能做了,我们......”
“先不要着慌,”周梦楠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还是看看形势再说,你们几个到外面瞧瞧,有没有转让宅子店铺的,能不能低价盘下来。”
“小姐你真是,”素月急得跺了跺脚,“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这些,还能像两年前抄底赚上一笔吗?鞑子一旦进城,就什么都完了。”
“就算是鞑子来了也得让人经营不是?”周梦楠道:“局势未必坏到那个地步,我们还是静观待变的好。”看了一眼黛羽,“你收拾一下先出城吧,我把江南的事与你交待一下。”
“夫人,你这是要撵黛羽走吗?”黛羽连忙跪下求道:“我愿跟随夫人留在京城,决不离开。”
周梦楠叹息一声,“你与素月和宁馨不同,毕竟是在相公身边侍候过的人,我不能把你也陷在这里。”
“黛羽愿与夫人一起,决不背离,”黛羽一脸坚定,“求夫人不要撵我走。”
“小姐,你就把他留下吧。”素月和宁馨跟她相处得久了,关系融洽,便开口求道。
“也罢,”周梦楠叹道:“方才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你起来吧!”
“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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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日,孙太后命郕王朱祁钰监国。当日,朱祁钰主持召开了一场朝议,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大臣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朱祁钰心事重重,脸色阴晴不定。
第八百三十四章 居庸关下
看着御阶下争吵成一团的大臣们,朱祁钰心情复杂之极,曾经出使过斡剌特的他对也先骑兵的战力有深刻的认识。蒙古铁骑自成吉思汗时起就是一个无敌的存在,后大明兴起,虽然将蒙古人赶回了老家,可其彪悍善战的风格一直没有改变。太祖太宗的时代,大明皇帝本身就是起于行伍,能征善战,再加上大明国力对草原部族呈碾压态势,因此能够迫使草原各部暂时臣服于大明王朝。但自宣宗皇帝时起,文官逐渐势大,对武将勋贵集团呈压制态势,这样就导致兵备废驰,军队战斗力呈直线下滑。为了能够驾驭逐渐庞大起来的文官系统,明朝皇帝采取的是扶植宦官对抗文官,使得政治内卷化严重。
对于大明王朝的弊端和如今状况,朱祁钰是知晓的。若将战斗力退化的大明军队布置在高墙坚城后面进行抵御,还是可以与强悍的蒙古骑兵勉力一战的,如拉到旷野与之交锋,无疑是找死。可现在,三大营主力都葬送在了土木堡,京城就剩下几万老弱羸卒,就是守也无法守得住了。
想到这儿,朱祁钰一声叹息,依目前情势,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斡剌特大军还没有兵临京师城下时,赶快把皇室成员与百官衙署撤到南都去,以免到时京师被围,一个也跑不了,重蹈北宋时靖康之耻的覆辙。正在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监国......”
朱祁钰抬起头,见是一身材矮小、看起来颇不起眼的官员。从他青色官服的补子上看,其品阶不过是从五品。
“臣乃翰林院侍讲徐珵,”那个官员自报家门,“臣昨日夜观星象,北方妖星凌空,帝星晦暗,当避之。以臣之见,我朝当迁至南都暂避虏之锋芒。”
朱祁钰皱了皱眉,一个从五品的小官竟然妄言迁都之大计,定是背后有人唆使。可如此大事自己不能轻易表态,目光便朝着一众大臣的脸上看去。
只听有人咳嗽一声,缓缓出了班列。
朱祁钰目光一凝,此人是礼部尚书胡濙。这可是一位重量级人物,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可谓德高望重。
年已七十余的老臣胡濙精神矍铄,他的话掷地有声,“文皇定陵寝于此,示子孙以不拔之计。若迁都,置诸位先皇陵寝于何地?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鞑子挖坟掘墓,将诸位先皇的遗骨曝之于野么?”
此言一出,满殿肃然。是啊,活人可以跑,死人怎么办?总不能一丢了之,不然如何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呢?
“胡大人,”徐珵抗辩道:“眼下的情势危如累卵,我朝大军主力已灭,京城只剩几万羸弱之卒,官民争相出城南逃,人心浮动。要是被鞑子大军合围在这里就大势不妙了,皇上已然......已然北狩,若监国再生不测,那我大明就大势去矣。列祖列宗的陵寝照样保不住,何如......”
“住口——”一声断喝引来了群臣的侧目。
只见兵部侍郎于谦昂然出列,瞪视着徐珵说道:“有言南迁者当斩!”
一语已毕,满殿皆惊。
“你......”徐珵被于谦的气场震慑,不自禁的退后一步。
“昔日宋室南渡江南,失却半壁江山,再
无复北望,”于谦的目光一扫殿内诸臣,向朱祁钰说道:“金国弃中都,就汴梁,则尽失黄河以北,不到二十年,灭于蒙古。若我大明也南撤的话,将步之后尘,再无复兴盛。”
“于大人,”朱祁钰站起身,与他目光对视,“若依你言,京师如何守卫?”
“我大明立国八十余载,忠臣义士多矣,”于谦说道:“为今之计,当速召天下勤王兵来京,以死守之。”
内阁大学士陈循出班道:“于侍郎此言甚是!国难当头,岂可退却,鞑子若来,我等愿以命搏之。”
或许是受这两人言语感染,大臣们纷纷言道:“我等愿以死报国。”
......
在龙座后旁听的孙太后连连点头,“看来臣心士气可用,有这样的股肱之臣在朝,我大明幸矣!可就苦了我儿,他人还在虏营......”说着悲从中来,啜泣不止。
“太后节哀,”侍立于一旁的金英说道:“皇上不是还无恙吗!以后寻机接回来也就是了。”
孙太后眼有忧色,“看这样子,与鞑子一战不可避免,若鞑子以皇上性命要挟,那该当如何?”
“这......”金英垂下目光劝道:“监国与大臣们总会商量出个法子吧!”
这时就听朱祁钰大声道:“陵庙宫阙在兹,仓廪府库百官万姓在兹,一或播迁则大事去矣!本监国愿与诸位臣工一道,誓死捍卫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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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也先大军陈列,派人去关门前喊话。
“你们的皇上在此,快快开关门迎接圣驾!”
斡剌特骑兵们神态轻松的看着关门,一俟关门大开,便一拥而入,闯关夺隘。
谁知关上人说道:“总兵大人不在,我等不敢擅自开关!”
关下正摩拳擦掌的斡剌特骑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庸关总兵难道会比皇帝还大么?竟然拿此来做借口,真是可笑。
关下喊话的人抬高了声调,“大胆,圣驾在此,你们胆敢拒开关门,不怕杀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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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关上的人又回了一句更为奇葩的话,“太远看不清楚,诸位请回吧!”
简直能让人吐血,也先脸一沉,正要下令攻关,谁知一骑飞奔而来,“报太师,大汗有令——”
......
大帐内,也先脸色铁青的听着来人宣读脱脱不花大汗的旨令,原来旨令上说让也先撤军。
帐内诸将大哗。
“大汗这是什么意思?”伯颜帖木儿首先叫道:“大明皇帝也活捉了,正当一鼓作气破居庸关,直克大都!这个时候让我们撤军?大汗难道是疯了吗?”
“住口,”也先呵斥一声,对脱脱不花的来使说道:“不知大汗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此等时机千载难逢,一旦错过了就悔之晚矣!”
“太师,”那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不会要违抗大汗的命令吧!”
“不敢!”
“太师勿要多心,”来使道:“大汗的意思是大军征战月
余,兵疲马乏,不妨回到草原修整一段时日,再行南下不迟。”
“可现在明军的主力已灭,”也先辩解道:“大都城所剩明军不多,正是攻取的大好时机啊!”
“大汗也是关心太师,”来使劝道:“太师一路要与数十万明军作战,很是辛苦,待回师修整完毕,大汗愿与太师一道克复大都,重兴大元。”
也先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定了定神说道:“我也先遵从大汗的命令。”
......
“这该死的脱脱不花,”出了大帐,伯颜帖木儿一刀斫在地上,忿忿道:“分明是怕王兄你抢了他风头,我们就是不撤,他能怎样?”
也先沉着脸默然不语。
这时赛因孛罗匆匆走来,对也先说道:“王兄,脱脱不花的使者正到处传示大汗的命令,现在有一些部落的诺颜已经开始召集自己的部下准备撤退了。”
“他们敢!”伯颜帖木儿吼道:“王兄没有下令,谁要敢撤,我就一刀砍了他!”
“伯颜,”也先冷冷的对他说道:“你的马奶酒喝多了吗?敢违抗大汗的命令?”
“王兄,”伯颜帖木儿一愕,“我们的勇士正等待您下令攻打居庸关呢!”
“让勇士们把马刀收起来吧,”也先沉着脸,“传我的命令,撤!”
“什么?”赛因孛罗与伯颜铁木儿抻长了脖子,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说撤兵,你们的耳朵聋了吗?”也先瞥了二人一眼。
“可、可是......”
“可是什么?”也先怒道:“你没听来使传大汗的命令要我们撤军吗?居庸关不打了。”
“王兄,”赛因孛罗和伯颜帖木儿苦苦哀求道:“现在整个大都城都已空了,现在不打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呀!”
“现在脱脱不花的使者已经把大汗的命令都传下去了,”也先的脸阴沉得可怕,“你们要知道除了斡剌特人的几个部落骑兵外,其他部落的骑兵是遵奉大汗命令的。要是你们硬要抗命不遵,那我们的大军现在就会分裂,支持脱脱不花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你们想过吗?”
赛因孛罗和伯颜帖木儿互相对视一眼,沉默了下去。
“你们要明白,”也先继续说道:“我们是为他孛儿只斤家族打仗,他们说打我们就打,他们说不打我们就得老老实实的把马刀收起来,然后乖乖的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
鞑子的大军撤了,关城上的大明官兵们都长出了一口气,紧握刀枪弓弦的手也松了下来。
“他们为何撤了呢?”居庸关总兵罗通百思不得其解。
......
远处,元琪儿凝望着居庸关城,久久不愿离去。
“脱脱不花就是怕父王的威望盖过他,”她恨恨的说道:“如此心胸狭窄的人,如何能做草原上的大汗?”
也先就在女儿的身旁,他面色沉重,“总有一天,我绰罗斯氏会成为草原上真正的黄金家族。”
第八百三十五章 饮恨而退
朱祁镇眼看着斡剌特大军自居庸关下撤围,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要是也先以自己为要挟赚开居庸关关门,进而直捣京师的话,那自己就万死莫赎,再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了。
“万岁爷,您吃点儿东西吧?”小云子还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手里捧着一个黍米窝头递至他面前,“您已经好几天不不进膳了,再这样下去......”忍不住抽泣起来。
朱祁镇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睛。无论小云子再如何恳求,他无动于衷。
“哗啦——”一声,一泼凉水兜头浇下。
“你——“朱祁镇打了个冷战,睁开眼,是元琪儿似笑非笑的面容。
“我什么?”元琪儿眸波流转,“你想死是不是?”
“当啷——”一声将一把匕首扔在他脚下,“这个痛快一些,省得慢慢煎熬。”
朱祁镇脸上肌肉一抖,伏下身子便去抓地上的匕首。刚握住手柄,蓦然一股钻心的痛楚涌上心头。
原来元琪儿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而且踩得很用力。
“你放开!”朱祁镇咬着牙吼道。
“想死就得求我,”元琪儿慢悠悠的说道:“求得我高兴了,我便任你去死。”
“你做梦!”朱祁镇额头青筋凸起,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真有骨气,”元琪儿哂笑一声,“那你就慢慢熬着吧!”说着不再看他。
一股股刺骨的疼痛如浪涛般一波一波的弥漫朱祁镇的全身,他的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琪琪格郡主,”小云子扑倒在元琪儿脚下,哀求道:“求您放了我们皇上吧!”
元琪儿不为所动,“你求我没用,你让他求我,我便放了他。”
“万岁爷......”
朱祁镇咬紧牙关,扭过头去。
经过半盏茶时分的坚持,这位年轻的皇帝再也熬不住,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万岁爷......”小云子一惊,扑上前去察看主子的状况。
待得他醒转,元琪儿方悠悠道:“你要明白,既然做了阶下囚,就算是死也没得选的。”招了招手,上来两位身穿锦衣卫服饰的人,吩咐他们道:“你们可得把他看好了,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就把你们两个的人头割下来。”
两人应声上前将朱祁镇从地上扶了起来。
看着元琪儿离去的背影,朱祁镇嘴里不住的抽着冷气。方才元琪儿差点儿没有把他的腕骨踩断,这一辈子他还未受过这样的痛楚。
“你们......”
那两人忙跪下磕头,“小人袁彬、哈铭拜见皇上。”
“皇上?嘿嘿......皇上?”朱祁镇连连惨笑,“朕还是皇上么?你们要真当朕是皇上,就痛痛快快给朕一刀,省得受这无穷无尽的屈辱!”
“小人不敢。”
那个叫袁彬的抬起头道:“要是皇上有什么不测,我们二人也活不了。不如现在就请皇上给个了断。”
“唉——”朱祁镇长叹一声,又闭上了眼。
......
“琪琪格郡主。”一名身穿宝蓝色太监服饰的人凑到元琪儿面前施礼,他生的高颧鹰鼻,目光带着奸意。
“原来是喜宁公公,”元琪儿秀眉微蹙,淡淡道:“你的主子现在是要是要活的,你不去看看吗?”
“现在琪琪格郡主和也先太师才是小人的新主子,”喜宁谄笑道:“他要死要活,与我何干?”
“喜宁公公真是一位俊杰呀!”元琪儿揶揄道:“你的主子对你不薄,你便如此对他吗?”
“琪琪格郡主有所不知,”喜宁面色一肃,“小人不是汉人,是女真人,宣德年间明军自辽东向北袭击了小人的部落,小人被押至大明京师净身做了太监。”
“哦?是吗?”元琪儿秀眉一挑,“难得喜宁公公潜伏大明这么多年,直至今日方弃暗投明。”
“郡主说笑了,”喜宁干笑几声,“小人与大明不共戴天乃是出自肺腑......”顿了顿,话音一转,“郡主,现在可不能退兵啊!居庸关守军不多,就算赚不开关门,强攻也是可下的。三大营的主力已灭,京师不过几万老弱病残,只要太师率军一到,旦夕可下..... .”
“那你去劝我父王好了,在我这里啰嗦个什么?”元琪儿没好气的道。
喜宁尴尬的笑笑,“太师好像心情不太好,不愿见任何人。所以小人就想请郡主......”
“巧了,我的心情也不大好,”元琪儿眼一翻,“要知道我父王不过是个太师,他上面还有一个脱脱不花大汗。”
“郡主的意思......”喜宁恍然大悟,“这是脱脱不花大汗下的命令?”
元琪儿板着一张俏脸说道:“你还是多哄哄你原来的主子吧,让他想开一些,汉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叫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
“是,是,小人明白。”喜宁头点得如同鸡啄米。
“我父王得北上会合大汗的兵马,然后再行南下,”元琪儿瞥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得让你原来的主子好好活着,活到我们打下大都的那一天。”
喜宁连连称是,心中却暗暗摇头,“可惜可惜,放过了一个天大的拿下京师好机会,再重来就变数多了。奇怪,这蒙古人怎么学得跟汉人一样上下猜忌了?”
笔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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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萝院。
最近京师戒严,形势紧张,官员和富户逃出城了不少,一时人心惶惶,?萝院的生意一落千丈,姚妈妈坐不住了,来到后院与紫苏商量。
紫苏正倚在后院湖边小亭,秀发懒懒的挽了一个简约的发髻,身上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薄罗衫子,隐隐露出里面的绣荷肚兜和胸前的一抹春痕。杨圣文已经会走了,还学会了叫娘,他正在紫苏的指点下往湖里撒着鱼食,鱼儿争相抢食,那浪花翻腾的场景让小圣文拍手直笑。
“我的姑娘喔,”姚妈妈快步上前说道:“难得您还坐的住,您知不知道京城里已乱成一锅粥了。”
紫苏微微一笑,对站在一旁的茗儿和韵儿说道:“你们带圣文下去吧!”
“是!”两个丫鬟欠了欠身,抱起杨圣文便离开了。
紫苏站起身,纤腰一折,如风摆杨柳一般,懒洋洋的说道:“外面乱就让他乱去,姚妈妈你命人仔细看护好院子也就是了,慌什么?”
“姑娘,”姚妈妈愁眉苦脸的说道:“京城里很多达官贵人和富商都走了,这上门的客人是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生意都要黄了。”
“才几天呀,你就急成这样?”紫苏不悦道:“就算几个月没客人上门,我这院子也垮不了。”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姚妈妈苦笑道:“咱家大业大,又有宫里罩着,什么都不用怕,可是......”顿了顿,“听说鞑子快杀过来了。姑娘,连皇上都被鞑子捉了,你说这京城还守得住么?要是鞑子杀进来,您和这满院的姑娘该怎么办呐!听说鞑子到处烧杀抢掠,凶得很!”说到最后,故意拖长了声调。
“你放心,我和这满院的姐妹是不会让鞑子糟蹋的,”紫苏满不在意的揉着涂了蔻丹的手指,“如今两宫娘娘还在,监国还照常召集大臣议政,你急个什么?”白了她一眼,“如今义父还在宫里侍候着太后,你就让我撇下他老人家独自逃离京师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妈妈讪讪道:“我是怕鞑子打过来一围城,那可就......”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下去。
“姚妈妈,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么听风就是雨?”紫苏叹道:“义父跟我说过了,“宗庙和历代先皇的陵寝都在这儿,仓廪府库百官衙署都在这儿,朝廷是决不会放弃京师的。”
“是是是,金公公的话很有道理。”姚妈妈嘴上虽这样说,脸色却大不以为然。
紫苏看了她一眼,“好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只管看好门户也就是了。对了,我让你找的人找来了吗?”
姚妈妈一怔,“姑娘是说......”一拍脑门忙道:“还真找到了这么一位,别说,还挺俊的,而且还......”
“还不快把人带来让我瞅瞅!”紫苏打断了她的话道。
“是是,我这就领他来,”姚妈妈笑着一咧嘴,“肯定对姑娘的口儿。”
“你个老货,还敢打趣我,”紫苏笑骂,“要是我不入眼,仔细你的腿。”
“姑娘定会满意的。”姚妈妈拍着胸脯说道:“不然老身就跳到这湖里去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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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八月中旬,大明北直隶的天气就变得凉爽了许多。
一支车队正缓缓沿着去京师的官道北行,车队上插着的小旗子上写着安南贡使几个大字。
杨牧云坐在车里跟阮日禄下棋,这位安南的礼务司少卿棋艺不错,一路上两人经常对弈,你输我赢,倒也不寂寞。
经过几个月的跋涉,安南贡使的车队终于到了离大明京师不远的地方。
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后,阮日禄终于弃子认输。
第八百三十六章 河阳渡口
“杨大人妙着迭出,”阮日禄摇摇头说道:“这一局下官是回天乏力了。”说着站起身来,向着杨牧云拱了拱手。
“阮大人不再手谈一局吗?”杨牧云笑道。
“不了不了,”阮日禄说道:“坐了半天,有些乏了,待下官活动活动筋骨,再与杨大人消遣。”
“阮大人请!”
......
阮日禄下车后,杨牧云转身问坐在车驾上的林媚儿,“媚儿,现在到哪里了?”
“前面便是白沟河边的河阳镇了,”林媚儿指着前方,眸波流转,浅浅一笑说道:“过了白沟河再行二十里就是定兴县城了。”她一身男装,显得格外英俊潇洒。
“唔......”杨牧云思忖了片刻道:“从定兴到京师不过二百余里,看来顶多后日就会到京城了。”
“你心里盘算得挺清楚的嘛!”
杨牧云笑笑,“两年前我和你冷师兄还有宁公子就是沿这条路到京师的。”
林媚儿抿着嘴唇睇了他一眼,“等到了京师皇上不见你怎么办?你会不会掉头回安南去?”
杨牧云凝视着她的双眸,“自打进了镇南关,这一路上走了几个月,怎能轻易打道回府?皇上不见就慢慢耗着,总有一天皇上会念我心诚召我入宫的。”
林媚儿轻轻哼了一声,“你就不怕皇上一恼起来砍了你的头?”
“我与皇上多少有点儿交情,”杨牧云淡淡道:“圣天子在位,怎会随意砍人脑袋?”
“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呀!”林媚儿提醒他,“原先你是大明朝的臣子,现在你成了安南国的重臣,皇上定然不喜。”
“若皇上承认安南国为大明藩属的话,那我仍然为大明朝的臣子,与之前有何分别呢?”
“你有什么把握让皇上接纳安南国为大明属国呢?”
“事在人为。”杨牧云抬眼看看天色,悠悠说道。
......
河阳镇两岸的渡口挤满了人,几条官船不停的在两岸来回摆渡,把河北岸的人运到南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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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的人中很多是达官贵人和富商大贾,携带着家眷和很多箱笼细软,装卸时喧嚣扰攘。
“你们是从安南国那边来的?”巡检官看看杨牧云拿出来的国书,随手又扔还给他,“今日这里忙得很,顾不上你们,你们还是在镇上歇下,待得明日看有没有空闲送你们过河?”
“官爷,”杨牧云问道:“如今非逢年过节,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自北边而来呢?”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巡检官不耐烦道:“要是不愿意等的话,可以沿河的下游走,到容城过河也是一样。”
林媚儿秀眉一蹙,按捺不住要上前给他些教训,却被杨牧云拦住,“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在镇上找个地方歇歇吧!”
吩咐车队转向镇子里,忽然听见有人叫道:“轻着点儿,这里面可都是宝贝,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声音很是熟悉,杨牧云循声看去,一张尖尖的瘦脸映入眼帘,那人约莫三十余岁,唇上长着两撇细长的胡须,一双眼睛出奇的大,瞳孔微微泛黄,一张脸直若猿猴一般。
“他怎么会在这儿?”杨牧云微感讶异,这人便是杨牧云两年前在京师第一次进刑部大牢时谋过一面的锦衣卫副指挥史王山,他是王振的侄子。
只见王山正指挥人从船上搬东西,一个个沉甸甸的大木箱被人从船上搬到渡口岸边的马车上。
杨牧云正要上前跟他打个招呼,忽然只听一声呼哨,冲上来一群劲装大汉,手持兵刃将王山一行人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巡检官领着一队兵卒上前询问。
其中一人“啪”的在他面前亮出一块腰牌,“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
“呃。”巡检官连屁都没放一个就带着手下兵卒滚了。
“你、你们......”王山一惊,伸手朝胁下摸去。
“王大人,”一个相貌异常俊秀的青年走上前来笑道:“王大人如此大张旗鼓,不知要去哪里啊?”
看到那青年相貌时,杨牧云几乎脱口而出,“宁祖儿?”
宁祖儿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盯着王山,“王大人不告而别,这不太好吧?”
“你想怎样?”王山咬着牙道:“京师那么多达官贵人南逃,你为何专门盯着我?”
“王大人可不一样,”宁祖儿悠悠道:“你可是王公公的亲侄儿啊!王公公犯下如此弥天大罪,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马顺现在就想急着撇清自己了吗?”王山道:“朝中谁不知道他是我伯父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他敢动我,就别怪我把事情都抖搂出去。”
“这跟我可没有关系,王大人有话还是回京师再说吧!”
“好!”
王山话音刚落,陡见一道寒光闪电般朝着宁祖儿划了过去。
宁祖儿似早有所备,身形急退七尺,“唰——”亮出了腰间软剑。
王山整个人已暴起,冲向另一边。
只听“啊啊——”两声惨叫,两名锦衣卫便衣校尉中刀倒地。
宁祖儿眼一眯,“快——,拦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可王山身形飞快,眼看着就要远遁。蓦然“呀——”的一声,他急蹿的身形骤然一顿,尔后倒在地上。
宁祖儿飞奔过去,入眼处只见王山颈侧插着一支袖箭。他眉头一紧,侧目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庞正冲他微笑。
“杨牧云?”
王山负伤被擒,宁祖儿激动的来到杨牧云面前,“你......回来了?”
“嗯,”杨牧云下巴轻点,“宁公子别来无恙?”
两人好久没见,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何大人传来你的消息说你在安南,”宁祖儿道:“在那里可好?”
“我好得很,”杨牧云笑道:“此番我来是奉安南王之命来请求皇上册封的。”见宁祖儿脸色不对,便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还不知道,”宁祖儿脸色复杂,“皇上率军亲征斡剌特,在土木堡兵败,全军覆没,连皇上也被鞑子掳走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牧云大惊问道。
“八月十五,”宁祖儿答道:“现在京师乱成一团,很多人出逃。”
“怎么会这样?”杨牧云怔住了。皇帝亲征兵败被俘,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当时皇上执意如此,朝中大臣无论如何苦苦劝阻都没有用。”宁祖儿苦笑,“准备不足,敌情不明便仓促行军,兵败也在意料之中。英国公、成国公、泰宁侯、兵部尚书邝大人、户部尚书王大人等数十名文武大臣殉国,还有王振也死了。”
杨牧云浑身一震,急问:“那鞑子呢?有没有进攻京师?”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
“那现在朝中由谁当政?”
“说起来也是你的老熟人,”宁祖儿道:“是郕王殿下,现为监国。”
“唔......”杨牧云沉吟片刻又道:“那郕王殿下是何主意?如果鞑子打来,京师能守得住吗?”
“很难,”宁祖儿面色沉重,“京师三大营的主力尽数折在了土木堡,所余不过几万老弱病残,如何当得鞑子劲旅的锋芒?现在京师人心浮动,想要固守恐怕不易。”看了看他,“前途凶险莫测,杨兄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的好......”顿了顿,“必要的话,还是调头向南吧!”
“梦楠和紫苏呢?”杨牧云问:“她们还在京师吗?”
宁祖儿点点头,“你那大夫人是何打算?我还不甚明了。紫苏是因为他义父金公公要留在宫里服侍太后,她不便离开。”
杨牧云神色凝重,沉吟良久说道:“我跟你一道,去京师!”
“你还要去京师?”宁祖儿惊讶道:“京师随时都可能会被鞑子攻陷,你去那里做什么?再说皇上不在,无人理会册封安南王的事......”
“可我毕竟还是大明朝的臣子,”杨牧云的话掷地有声,“国难当头,我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
当晚杨牧云便把京师发生的情况跟大家说了,每个人都极为震惊。阮日禄当即便表示不愿再前行了,失去了皇帝的大明朝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大厦,没有再依附的必要。
“要是大明躲过这一劫,重又兴盛了呢?”杨牧云道:“要是阮大人有所顾虑的话,就请回安南吧!我是要去京师的,在此国难时刻,更需要人有所作为。阮大人不愿再一道同行,我不勉强!”
“杨大人,”阮日禄变色道:“王上与太后对你期许甚高,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踟蹰不前,”杨牧云一脸正容,“若是当此时刻安南能站在大明这边,那么今后双方之间的芥蒂将烟消云散。”
“我是副使,一切自当听命于杨大人,”阮日禄被他的气概所感染,遂道:“杨大人既觉此事可行,我亦无话可说,定跟随大人。”
见他说的真诚,杨牧云点点头,“阮大人,现在南渡的人多,我们的车队急切前不可能过河,我就先行去京师,你随后安排车队跟来,如何?”
“下官遵命!”
......
“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去京师?”林媚儿待阮日禄离去后问杨牧云。
“嗯,”杨牧云颔首道:“我不能眼看着国家有难而袖手旁观。”
“如果大势不可为,你一个人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林媚儿劝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杨牧云正色道:“我一人虽微不足道,但还是愿尽绵薄之力的,你不必再劝我了。”目光看向莫不语和胡文广,两人当即表态愿跟随杨牧云左右,决不旋踵。
四人和宁祖儿一行骑着快马是在第二日黄昏来到京师城下的。看着灰色高大巍峨的城墙,杨牧云心潮澎湃,两年了,整整两年,他又回到了这里,景物依旧,却物是人非。
京师已经戒严,全副武装的兵卒把守各处城门严阵以待。
宁祖儿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后由宣武门入城。
京师的街道上冷清清的,无复从前的热闹。一队队手持刀枪的兵卒在长街上走过,更显一片肃杀。
宁祖儿勒住马对杨牧云说道:“杨兄,我得回衙了,就此别过。”
“宁公子请!”
第八百三十七章 京师暗幕
漆黑如墨的暗夜下,斡剌特军营里的灯火忽明忽暗,几十条黑影飞速潜至营门前。在守卫不注意的间隙,没入了军营里。
在营中一座白色的大帐外,十几名斡剌特士兵手执刀枪绕帐一圈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忽然,一个角落里人影一闪。
“什么人?”一名十夫长领着几名士兵过去察看情况。回来时向守卫在大帐外的其他士兵招了招手。
那些士兵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过去,刚一站定,就见十夫长和他身后的士兵猛然挥刀朝他们劈去。最前头的士兵哼都没哼一声便身首异处,后面的士兵大惊之下想逃,蓦然周围人影憧憧,几把利刃自身后划出数道亮眼的光弧......倏忽间,守在大帐外的十几个斡剌特士兵便全部倒了下去。
“快进去,”一个黑影吩咐道:“把皇上拉出来,速速离开。”
几个黑影钻入大帐内,突然一个惶急的声音在帐内传出,“里面没有人......”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急骤的破风声撕裂了夜幕下的寂静,“咻咻咻——”
“噗噗噗......”是箭镞刺入肉体的声音,围在大帐周围的黑影一下子倒下了一大半。
“不好,中计了,快撤!”一个黑影大吼道。
四周无数火把亮起,喊杀声震天,无数斡剌特士兵冲了出来,挥舞着手中刀枪向这些不速之客招呼过去。
在一阵兵刃交击声过后,军营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切都被元琪儿看在眼里,她嘴角含笑的对一旁的朱祁镇笑道:“又是一拨来救你的人,你说会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呢?”
朱祁镇脸色苍白,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指尖剜进了手心的肉里,似乎忘记了疼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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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要去哪里?”眼看着宁祖儿等人走远,林媚儿朝杨牧云眨眨眼问道。
杨牧云轻咳了几声,见莫不语和胡文广的目光有些异样,便道:“自然是要去礼部,由礼部的人接洽安排事宜。”
“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礼部吗?”林媚儿的眸子扫过黑沉沉的夜空,“不先回家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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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急。”杨牧云嗫嚅道:“还是去办公事要紧。”
“那你为何不与宁公子一道走呢?”林媚儿揶揄道:“反正礼部与锦衣卫都指挥使司都在正阳门前的一条江米巷上。”
杨牧云笑笑,“他事情急,怎好再搅扰他呢?”
“是么?”林媚儿眸波一转,“看来我也不好再搅扰下去了,告辞!”
“欸,你......”杨牧云见林媚儿身形飞起,纤腰一折,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小舅舅,”胡文广小心的说道:“您真的要去礼部,不先回家一趟吗?您这么久都没见舅母了......”
“废什么话,”杨牧云打断他道:“走!”
......
刁斗声声,已值深夜。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后衙的一个院落还亮着灯光。
马顺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合眼了,自皇上带兵出征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一直悬着。土木堡兵败的消息传来,他如坠冰窟,浑身冰凉。对于锦衣卫的掌舵人,他的命运与皇帝息息相关。没有一位锦衣卫指挥使能够侍候两代皇帝的,伴随一位皇帝能得以善终就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马顺背着双手在屋内连续踱了几个来回,心里愈发烦躁。
“大人,”门
外有人禀道:“宁千户有事要见大人。”
“快请他进来。”马顺连忙吩咐道。
门帘一掀,宁祖儿快步入内,向着马顺施了一礼,“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
“唔,宁千户请坐,”马顺的目光在他平静的俊靥上掠过,“事情办得还顺利吧!”
“幸不辱命,”宁祖儿并未就坐,“王山已被擒获,所裹挟的财物也尽数被追回!”
“很好,”马顺微微颔首,“宁千户果然能干!”
宁祖儿客气了几句,见他脸有忧色,便问道:“大人,是有什么难事吗?”
马顺叹了口气,“皇上还在虏营,身为臣子如何能不夙夜忧心?最近有消息传来,营救皇上的几次行动都不太顺利。”
“鞑子那里定然会严加防范,要想救皇上脱离险境自然极为不易。”
“鞑子的大军眼看就要出关了,”马顺皱眉道:“等他们回到草原,要救皇上就更难了。”
“事在人为,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宁祖儿劝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马顺额头上的文路愈发深了,“要是月底前皇上还没回到京城的话,那我大明就要变天了。”
宁祖儿心中一动,“大人是说郕王他......”
马顺点点头,“时间一长,不用他这个监国生心思,自然会有人劝进。”
“大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于谦、王直还有那个胡濙沆瀣一气,串联朝臣以打击王党为名扫除异己,还不是为郕王登基廓清道路?”
“可皇上离京时不是已经立下太子了吗?”
“你是说那个两岁小儿,”马顺嗤笑一声,“鞑虏压境,我大明风雨飘摇,岂有人会奉一黄口孺子为君?”
“那太后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宁祖儿道:“她难道不想立自己的孙子当皇帝吗?”
“就怕太后他老人家挡不住那些文臣轮番劝谏,文人肚子里弯弯绕多着呢!”马顺道:“太后刚派身边的金公公过来问过,皇上有没有可能在八月底前救出来?看来,是有人在给太后施加压力了。”
“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马顺沉吟片刻,“为了稳定朝局,得请太后出面下一道懿旨请各地藩王入京勤王,由藩王们出面把这潭水搅混。只要他们不支持郕王,那么他这个监国就成不了皇上。”看了一眼宁祖儿,“你不是与周王爷的郡主朱芷晴关系很好吗?她又很得太后的宠爱,周王是皇室近支,在藩王中威望素著,只要周王站在太后这一边,其他藩王就一定会望风景从。这样就会多争取些时间,好让我们营救皇上。”
“大人,属下明白怎么做了。”
“嗯......”
————————————
“都这么晚了,你们不如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吧!”礼部衙门前的接待小吏对杨牧云说道:“现在衙里乱得很,郎中和主事都跑了好几个了,尚书大人也已好几日未回衙了。无人办理入贡事宜。不如你们明早再来。”
杨牧云无奈,只得离开。
“大人,”莫不语在旁说道:“听刚才那厮的意思,难道朝廷要南迁?我们是不是来错了?”
“不许胡猜,”杨牧云呵斥一声,“明日再过来询问也就是了。”
“小舅舅,那今晚我们要去哪里落脚呢?”胡文广问的这句话意味深长。
“你小子......”杨牧云看看天色,离天亮似乎还早了些。
......
?萝院的姚妈妈一脸紧张,她没想到这么晚了院里会来这么一位客人,他二话不说直往里闯,而且没有人敢拦他。
“姑娘已经睡下了,”姚妈妈哀求道:“公子还是不要去打搅了吧?”
“怕什么?”杨牧云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的道:“难道连我也去不得她那里了吗?”
“可、可是......”姚妈妈头上冒汗,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
杨牧云径直走到后园湖边的一座幽静小院,刚敲开门。茗儿和韵儿两个丫鬟一见是他登时就愣住了。
“你们站着别动。”杨牧云未等她们张口便朝正屋行去。
进到屋内,只听一个慵懒娇嫩的声音道:“谁呀?竟敢这个时候闯进来?”
“欻——”火光一闪,屋里的蜡烛点亮了。
紫苏的一双美眸与杨牧云的目光一对,不禁一怔。
杨牧云却睁大了眼睛,惊呆住了。紫苏的床上还躺着一人,那人一阵慌乱,躲闪着杨牧云的目光。
“夫君你回来了?”紫苏愣怔片刻便脸现喜色,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站起身来。
杨牧云见她秀发散乱,披着的外衣下只穿了一件粉红色花绣肚兜,雪白的手臂和修长的大腿都裸露着。喉结滚动了几下,强忍住怒气看向床上那人,“他是谁?”
“他?”紫苏轻笑一声,冲那人叫道:“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
那人连忙起身,手忙脚乱的穿起衣服下床,正准备溜掉。
“站住!”杨牧云叫住了他,那人一哆嗦,目光求救似的转向紫苏。
杨牧云看清了他的相貌,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不由心里更怒,“你们......是怎么回事?”
对他发怒的样子紫苏丝毫不以为意,嫣然一笑,“我和他没什么呀!只是要他晚上过来陪陪我而已。”说着伸出纤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夫君你看,他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杨牧云的目光扫视了他片刻,脸色更阴沉了,“所以你就让他陪你上床睡觉,是不是?”
“嗯,”紫苏微颔螓首,“你不在身边,我看着他,也算聊以慰藉吧!”
“你......”杨牧云怒极,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里。
却见紫苏轻轻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人的脸颊说道:“有时候我在想,他要是个男人该有多好?我就不用再想你这个没良心的了。”
“什么?”杨牧云一愕,“他是个女人?”仔细看去,见那人虽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但下颔尖尖,身材纤细,胸部被遮掩下还是能隐隐看出隆起的轮廓,果是一女子无疑。
“你要不要她脱光了仔细看看?”紫苏秀眉一挑看着杨牧云道。
杨牧云双手连摆,“不必不必,你快让她出去吧!”
眼看着那女子逃也似的走了,屋里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夫人你......”杨牧云苦笑,“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个玩笑?”
“因为我想看看你因吃醋而暴怒的样子,”紫苏吃吃笑道:“果然,可爱极了。”
“幸亏我手里没拿刀,”杨牧云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劈了你们?”
“我怎么知道你今晚会来呢?”紫苏眸波如水,“你这么横冲直撞的进来,是怕我......嗯?”纤腰已被杨牧云抱住。
第八百三十八章 别后倾诉
紫苏娇呼一声,眸光扫去,那边茗儿和韵儿很识趣的关上了门。
“你、你真的要......”话未说完她已被杨牧云拦腰抱起。
没有喜字,没有红烛,昏黄的灯光里,两道身影模糊在了一起。四目相对,紫苏的眸子变得稍稍有些迷离,抬起一对雪藕似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杨牧云抱着她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接下来紫苏的一句话犹如一个铁锤重重的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你的功夫练成了?”
“嗯......”
紫苏见他脸色微微变幻,抿了抿红润的樱唇,伸出两根纤柔轻抚着他的脸颊。
“你在安南的这些日子应该挺不容易吧?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这个不急......”杨牧云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子,吻在了她的樱唇上。
“嘤咛——”紫苏一声呻吟,丰满的酥胸开始起伏起来。
“两年不见,你长得更高挑了,也更丰满了。”
“讨厌......”
帷帐落了下来,两个浓情蜜意的人相拥而卧。
“你这是干什么?”杨牧云见她翻出一面折好的白布摊开铺在床上,不禁奇怪的问道。
“女儿家的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紫苏嗔道,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眼眶潮润,“夫人,把它收起来吧!你......你不用为我证明什么。”声音竟有些哽咽。
“那可不成,”紫苏笑笑,“我虽嫁给了你,但却一直待在这烟花风尘之地,总不能让你对我心存芥蒂。”
杨牧云鼻子一酸,“我......你一直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你!”
“夫君,你哭了,”紫苏拿出一块绢帕揩了揩他眼角快要涌出的泪滴,柔声道:“要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呢!”
杨牧云垂下眼帘,轻轻说了句,“我的武功已经散去了。”
紫苏怔了怔,随即说道:“这没什么,夫君是做官的人,不用像江湖中的人打打杀杀,会不会武功又什么关系?”
“你......你不问我的武功是怎么散去的么?”
“如果说出来让我不高兴的话就不必说了,”紫苏的表情倒是很淡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你也已回到京城,我们过好今后的日子也就是了。”
杨牧云心中一热,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我......”却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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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嫁给了夫君,就不应该再踏足这烟花之地,”紫苏说道:“但夫君没埋怨过我,从来都没有把我圈禁在一个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你喜欢的话我不会去阻止。再说了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是我有些对不住你。”
“夫君是男人,不用对我说这些话的,”紫苏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可以的话,我也想做一位正经作派的大妇。可是我不能,我的出身已经注定了我不可能成为一位官宦人家的正室,哪怕我长得再漂亮......”
“可我心里一直敬重你,”杨牧云道:“自我进了京城最想见的便是你
。”
“你能这么说,我便很欣慰了。”紫苏浅浅一笑,秋泓般的眸子略带伤感,“一直以来,我不祈求所嫁的夫君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哪怕是个平平常常的人也罢,只求他能对我好也就是了......在这世上碰见一个用情专一的男子是很难的,我也并不奢望能够遇见,他心里能一直挂念着我就满足了......”
杨牧云默默的听她讲述“......或许我会一直留在这儿,打理这里的一切,夫君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说罢目光凝视着他。
“在这里你待得开心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嗯,”紫苏微颔螓首,“我不知道离开这里还能做些什么?”
“只要你开心就行,”杨牧云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脸颊,“我不介意自己的夫人是一青楼楚馆的老板,反正你不用在这里卖艺卖身,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什么。”
紫苏心里一甜,斜倚在他的怀里,眸子有些朦胧,“或许你以后做的官会越来越大,到那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所以你现在多对我好些,”杨牧云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笑道:“让我天天留在你这里不思进取,这样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紫苏“噗嗤”一笑,纤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油嘴滑舌!”
......
帘幕低垂,昏黄的油灯也已熄灭。帷帐轻轻摆动,隐隐能够听见里面的喘息呻吟声。两人成亲两年,直至今日才真正如水乳般交融在一起。
又过了许久,房间内方才恢复平静。
“没想到做一个真正女人的感觉会是这样。”紫苏呓语道。
杨牧云笑笑,“以后我会让你天天有这种感觉的。”
“真的?”紫苏的一对黛眉微微挑起,眸波流转,“梦楠姐姐那里你不用去吗?”
杨牧云脸上的笑意一僵。
紫苏轻叹一声,“其实你不用这么尴尬,能和梦楠姐姐这样有本事、有心胸的人相处是我的福气。明日你便去见她吧,毕竟她才是你的正妻。”
“你看起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紫苏咬着嘴唇乜了他一眼。
“我也说不出来,”杨牧云朝她眨眨眼,“是不是跟梦楠相处你也变得心胸开阔了呢?”
“在你眼里是不是我不如她?”
杨牧云摇摇头,“你比她更漂亮,也更像个女人......梦楠是个做大事的人,要不是囿于女人的身份,她或许会更强一些。”
“你对她的敬重比喜欢更多一些,是不是?”紫苏说道:“其实我也挺佩服她的,不依靠男人过活才是一女中丈夫。”
“你也挺强啊,”杨牧云看着她道:“你即使不嫁给我也会过得很好!”
“我跟她不一样,”紫苏微摇螓首,“我之所以嫁人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心灵有个寄托罢了,而她不必需要这个籍口。”
“或许你说的对,”杨牧云想起往事,有些感慨,“若不是两年前朝廷选秀女,她不想被选入宫,我也不会与她成就一份姻缘。”
“可梦楠姐姐也是真心实意对你的,”紫苏说道
:“有时女人便是这样,既然木已成舟,那就只能认命!”
“你呢?是心甘情愿,还是不得不认命?”杨牧云凝视着她道。
“这有分别吗?”紫苏白了他一眼,“反正我已把一切都给了你,就算你以后对我不好,我也只能认了。”
杨牧云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在她耳珠畔说道:“我会一直守着你,还有圣文,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紫苏呸的一声,“谁和你要有孩子?”
“真的,我不骗你,”杨牧云笑嘻嘻的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得抓紧了......”
————————————
谨身殿里,朱祁钰看着眼前的奏折,心潮澎湃。
夜愈发深了,可他丝毫没有睡意。
这些奏折都是劝他登基的,其中有的奏折上泣血陈词,说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请郕王殿下勉为其难,一定担上这副重担。
一位身着便衣的中年文士静静的立在他身侧,淡淡的说了句,“恭喜殿下,不日你便可登基,君临天下了。”
朱祁钰悚然一惊,抬头看向他,“文先生怎敢说这样的话,我皇兄尚在,我只是个暂摄国政的监国而已。”
“殿下觉得他还会回来吗?”文先生悠悠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岂可一直空悬。就算殿下念着兄弟之情,难道就要置列祖列宗的基业于不顾了吗?”
“可是......可是太后他老人家未置一言......”
“一个老妇便左右了殿下的选择吗?”文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如今群情汹汹,朝中很多人都愿意站在殿下这一边,殿下不可冷了他们的心呐!”
“文先生,”朱祁钰连忙摆手让他噤声,“宫里都是锦衣卫的耳目,这要是传了出去......”
文先生哈哈一笑,“殿下总理国政,还怕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吗?”
“马指挥使对皇兄忠心耿耿,他一直在策划如何营救皇兄。”朱祁钰告诫道:“文先生这话,还是少说为妙!”
“从鞑子的千军万马中把你皇兄救出来,他马顺还没这个本事,”文先生的目光变得冷厉,“很快锦衣卫便不再姓马了。”
......
“大人,”莫不语一大早便过来禀告杨牧云,“礼部还是无人办公,别的衙门也都差不多。俺还专门跑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结果也没找到俺哥,听说他去外面办差了。”
杨牧云正和紫苏坐在一起用早饭,闻听抬起头,“宁公子呢?你见到他没有?”
莫不语连连摇头,“听人说宁公子天不亮就出去了,却不知去做什么?”
“哦......”杨牧云点点头,“待会儿你和文广出城接应一下阮大人,别让他有什么顾虑!”
“是,大人!”莫不语转身去了。
“夫君待会儿还要出去吗?”紫苏关心的问道。
“嗯,”杨牧云颔首道:“我想出去看看,不然不安心。”
“那妾身陪你一起去。”紫苏微微一笑说道。
第八百三十九章 愁云惨雾
出门时,紫苏精心装扮了一番。长长的秀发绾成个温婉的弯月鬟,用一根镶金碧玉簪定住,上身穿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下身着淡粉百褶妆花裙,显得喜气动人。
杨牧云看着她这身装扮笑着说道:“不过出一趟门,你怎么打扮的跟一个新娘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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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白了他一眼,“我打扮成这样不好吗?”
“好看,”杨牧云抖了抖袖口,目光一转说道:“跟你一比,我这一身行头就显得寒碜多了。”
“这我可帮不了你,”紫苏唇角翘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我这里可没有男人的衣服,不如我陪你去绸缎庄选些好料子给你做几件衣服?”
“京城里的集市还会正常开业吗?”杨牧云说道:“商户不会都跑光了吧?”
“就算鞑子占了京城,还得需要有人做生意不是?”紫苏说道:“这京师又不是没有被鞑子占过?”目光凝视着他,“两年不见,夫君长高了呢!”
“别的地方呢?有没有变化?”杨牧云打趣道。
紫苏微摇螓首,“就是人变得有些黑了,怎么?在安南那边做事很辛苦吗?”
“可能是那里的日头晒吧!”杨牧云说道:“你不知道,安南那边不像这里,一年四季都很热,连冬天都没有。女人在街上行走都穿短裙,大腿都露在外面......”见她脸色微变,忙止住话语。
“原来你每天都盯着安南女人大腿看的,”紫苏眯着眼,“还有没有别的,都跟我说说!”
“没了没了,你别想偏了。”
“我看是你心虚吧,”紫苏板起了俏脸,“你们男人,看见女人没一个老实的。”
杨牧云微觉尴尬,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孩子的声音。
门帘一掀,一位体态丰盈的妇人抱着杨圣文走了进来,向紫苏欠了欠身,笑道:“哥儿醒了,闹着要见姑娘呢!”见到杨牧云,“公子回来了。”连忙施礼。
两岁的杨圣文刚学会说话,向着紫苏一伸胖胖的胳膊,张了张嘴,“娘......”
紫苏笑着把他抱了过来,指着杨牧云道:“叫爹爹!”
杨圣文瞪大了眼睛看着杨牧云,忽然小嘴一瘪,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公子别见怪,”那妇人解释道:“哥儿认生,回来多处处也就好了。”
“也是,”杨牧云感叹道:“前年我离开时,他才刚过满月,一眨眼他都会叫娘了。”
紫苏笑笑,哄了孩子一阵又把他交回了那妇人,瞥了杨牧云一眼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多跟孩子亲近亲近,他自然就认你这个爹了。”
见杨牧云不答,就交待那妇人几句,打发他们出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圣文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亲近不起来?”
杨牧云感觉她话语中有一丝幽怨,便道:“既然我与你收养了他,便是跟这孩子有缘。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亲人,即使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薄待他。”
“夫君能这样想,妾
身也就欣慰了,”紫苏的眸子霎了霎,“这孩子的身世可怜,还需夫君多多怜惜他才是。”
————————————
在尸横遍野的土木堡战场,一位老人凝望着这一切,一脸肃然,他便是宣府总兵杨洪,在斡剌特骑兵撤出关外后,他领兵来到土木堡,打扫战场。
“总兵大人,”他身边的副将过来禀报,“鞑子并没有把战场上的东西都扫走,末将领着弟兄们好好搜罗了一下,居然还有盔九千八百余顶,甲五千一百二十余领,圆盾七千二百九十余面,神铳二万二千余把,神箭四十四万枝,火炮八百尊......”
“知道了,”杨洪摆摆手,“把它们都集中起来,派人发运京师,那里应该急需这些军械。”
“是,总兵大人。”那名副将应声道。
杨洪的目光一扫遍地的尸骸,“把这些尸体也都收集起来,集中葬了,总不能让我大明将士一直曝尸荒野。”
那名副将又应了一声,“总兵大人,末将有一事不解,鞑子明明大获全胜,为何不趁势直捣京师,而是撤兵了呢?”
“是啊,为何他们会撤往塞外?”杨洪沉吟道:“应该是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致不得不如此。”白眉一挑,“纵使这样,我们仍不能大意,等回到宣府,一定加强城防,以防他们再来。”
“总兵大人......”那副将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杨洪看着他,“别吞吞吐吐的。”
“是,总兵大人,”那副将鼓足了勇气说道:“弟兄们都在议论,说皇上都被鞑子俘虏了,那我们大明朝会不会......会不会快要垮了?”
杨洪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吓得那副将一哆嗦,垂下头去。
“传令下去,”杨洪沉声道:“若有人再妄加议论,立斩不赦!”顿了顿,“我大明不会因为一场失利而乱了阵脚,鞑子胜而退兵,这是上天佑我大明,我大明一定会再度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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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一片紧张而繁忙的景象,所有京师的百姓被动员了起来,城内的木土、瓦匠、石匠等统一编成工程队,召集百姓进行训练。并由官府出面筹集大量砖石、木材、石灰、工具等备用。
于谦现在主管兵部,并协调户部。对京师城防逐段巡查,如何加固修缮城墙成为当前第一要务。
此时他脱掉官服在德胜门和官兵百姓一起运送石料到城头进行垒固加高。
“哎呀,于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可让本官一通好找。”王直见到于谦一身短衣粗裤,差点儿没认出来。
“王大人,”于谦向着他略一施礼,“难得你能找到这儿来,真是有心了。”
“于大人,你赶快把官服换上,与我一起进宫。”王直催促他道。
“这是为何?”
“胡大人现引领百官一起上书太后,立监国郕王为帝。”王直道:“你我一起,则更有份量。”
“皇上尚在,议立新帝恐有不妥吧?”于谦
皱了皱眉。
“于大人,”王直连连摇头,“你可真迂腐得可以,我大明皇帝被鞑子掳走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那样的话会举国不稳的。你试想,天下臣民会如何揣度?到时众心离散,那就大势去矣!”
“可太后会答应吗?”于谦道:“太后已经言明皇上北狩,如何......”
“北狩北狩,那是用来哄鬼的,”王直跺着脚说道:“如今这情势皇上还能回得来吗?若不再立一新君凝聚人心的话,这京师怎么守?”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他手臂拉着便走。
“王大人且稍待片刻,让我换上官服官靴......”
“拿上到车里换吧,胡大人他们都在等着你快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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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们又相见了,”金英看着杨牧云笑道:“清水潭镇一别,已有两年多了吧?”
“金公公依然神彩如昔,可喜可贺。”杨牧云拱手道。
“老喽,”金英摇着白头,“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好活。”看了看紫苏,“她能有个着落,咱家这心也就放下了。”
“义父,”紫苏笑道:“我夫君他刚从安南回来,你不是一直挂念着那边吗?不如让他跟你讲讲?”
“你呀,一嫁了人,就光帮着自己夫君说话,再不把我这个义父放心上了。”
“义父,你说这话不是诛女儿的心么?”紫苏嘟着嘴不依道:“还让我怎生日日来看您呢!”
“好了好了,是义父不对,”金英转向杨牧云,“这个女儿自小被我给惯坏了,你得多包涵一些......唉,自永乐五年咱家离开安南,转眼已四十多年了。也不知那边情势现在如何,你就与咱家讲一讲吧!”
“是。”杨牧云便将安南发生的几件大事依次说了一遍,末了道:“那王太后吴氏玉瑶说她们母子诚心归附大明,如大明能够接纳安南为藩属,愿意削去王号以表诚心。”
“唔......”金英点点头,“看来黎氏归附之心甚诚,不过当此之时册封一事须得放一放了。我大明现在国难当头,正准备举国共抗北虏,他日等皇上归来......”
话还未说完,就见一太监匆匆跑了进来,“金公公......”
金英抬了抬眼,见是孙太后身边侍候的一名贴身太监李永昌,便道:“发生什么事了?”
“胡濙、于谦还有王直引领上百位朝廷官员正跪在宫外,请太后立监国郕王为帝。”
“什么?”金英站了起来,“这帮腐儒,一天到晚都让人不得安生,皇上还在,他们竟敢擅议此事,真是反了。锦衣卫呢?锦衣卫在哪里?”
“太后已经派人去找马指挥使了,”李永昌说道:“金公公敢快去吧,多少帮太后挡一挡!”
“走!”金英说着转向杨牧云和紫苏,“你们二人......”
“我愿随您同去,”杨牧云道:“当为太后分忧!”
“嗯,”金英颔首道:“好!”
第八百四十章 太后心结
紫禁城,仁寿宫。
袅袅香烟自紫铜麒麟香炉里飘出来,孙太后一脸烦躁的在殿内走来走去。
“这个吴贤妃,竟然躲着哀家,真真可恨,”孙太后喃喃道:“皇上陷入虏营不过才几日,就耐不住要把自己的儿子推向大宝了......”
一阵脚步声响,她抬起眼帘,只见金英已来到殿门外。
“老奴金英叩见太后!”金英作势欲要下跪。
孙太后大袖一摆,平时脸上的雍容淡定已消失不见。“废什么话,快给哀家进来。”见他身后还立着一人,微微一怔,“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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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老奴的女婿,”金英介绍道:“杨牧云,刚自安南归来。”
“杨牧云?”孙太后听到这个名字时眉头皱了皱。
“臣杨牧云拜见太后!”杨牧云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罢了!”孙太后眉眼稍霁,目光转向金英,“那些个大臣又跪在宫门外了,这简直是要逼死哀家。你现在执掌司礼监,就去跟他们说,要是再不走,哀家就离开这皇宫,任他们所为。”
“太后不必忧心,”金英劝慰道:“老奴这就去跟他们讲个明白,皇上尚在,岂有再改立他人?”
......
看着金英远去的背影,孙太后吁了口气,见杨牧云还跪着不起,便道:“你也不必一直跪着了,起来吧!”
“谢太后!”杨牧云这才起身。
孙太后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原来你就是杨牧云,果然一表人才,永清公主心仪的人,便是你吗?”
“微臣不敢!”
“她为了你要死要活,竟然在宫里出家当了道姑,这你知道吗?”孙太后微眯着眼睛说道。
“臣当年在南都与公主殿下邂逅过一面,”杨牧云说道:“臣对公主很是敬重,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请太后明鉴!”
“当年你带着她闯出宫去,也是没有没有非分之想吗?”
“臣有罪,请太后责罚!”杨牧云垂首道。
“罢了,”孙太后叹息一声,“你过往的事金英应该很清楚,他把你带到这里来是让哀家责罚你的吗?”见杨牧云垂首不语,苦笑一声,“皇上不在,哀家现在什么也左右不了,或许过不了几日,主持后宫的便不再是哀家了。”
“太后,”杨牧云抬起头,缓缓说道:“臣知道您的难处,当年皇上遵循您的意思贬黜臣,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为此臣心里没有一丝怨言。”
“你真的这么想?”
“臣句句肺腑之言,”杨牧云说道:“皇上现在身陷虏营,太后夙夜忧虑。可大臣们现在却逼着太后改立新君,也难怪太后心中不快了。”
孙太后眼圈一红,“你比那些个大臣们要明理得多,他们都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可皇上一有难,便弃之不顾,日日来逼哀家立他人为君......”
“比起太后心忧皇上安危,那些个大臣也太没人情味了。”
“他们只顾自己前程,管皇位上坐的是谁?”孙太后越说越伤
心,“可怜皇上,他现在虏营过得怎样,是不是日日遭人虐待......”说着竟抽泣起来。
“鞑子获得大胜,必不会善罢甘休,”杨牧云说道:“一定会再大举南下的,到时挟持皇上要挟朝廷,我大明该如何应对,太后还得主持大局才是。”
“哀家一妇道人家,如何管得了国家大事?”孙太后抽抽噎噎道:“只求皇上安然无事才好!”
“要皇上平安无事,其实也并不难!”
“哦?”孙太后止住了抽泣,看着他道:“你有救皇上的法子?快快给哀家讲来!”
“鞑子不会把皇上怎么样的,他们要借皇上来夺得大明江山,”杨牧云说道:“皇上对他们来说,是奇货可居!所以派人去救皇上,绝无可能,鞑子一定会严加看住皇上。直到他们攻取京城!”
“然后他们会放了皇上?”
杨牧云摇摇头,“这还不够,他们要的是整个大明江山,恢复大元。即使他们真的得逞了,也不会放过皇上的......”
“这是为何?”
“太后您想,如果江山易主。那皇上还有留着的必要吗?”杨牧云说到这里加重语气,“历朝历代的亡国君主鲜有善终的。”
孙太后面容一僵,一缕寒气自心底升腾而起。
“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若我是皇上,就舍了这皇帝的身份,最起码保得自身安全。”
孙太后凝视着他一会儿,忽然喝道:“大胆,你是和外面跪着的臣子一道来逼迫哀家的吗?”
“臣不敢!”杨牧云很淡定的说道:“臣是为皇上的安危考虑,此心天地可鉴!大明在,皇上在,大明亡,皇上必危!”
“那哀家既想让大明江山永固,又不想更立他人呢?”孙太后盯着他,“你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臣愚鲁,怕是让太后失望了。”杨牧云躬身说道。
孙太后深深一声叹息,眼神里流露出无限落寞,“你下去吧!”
“是!”
......
杨牧云退出了仁寿宫,正行走间,眼前倩影一晃,微一愣怔,止住了脚步。
“你还认得我么?”一张极俏丽的面庞出现在的眼中。
“翠柔姑娘?”杨牧云认出她来,便是朱熙媛身边的那个贴身宫女翠柔,也是林媚儿的师妹。两年不见,翠柔长得亭亭玉立,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只见她嫣然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公主殿下知道你去了仁寿宫,特让我在这儿等你呢!”
杨牧云一惊,目光向四处看去,生怕朱熙媛不知从哪里忽然跳出来。
“公主殿下不在这儿,”翠柔向他眨眨眼,“你快跟我来吧!公主殿下在毓秀宫等着你呢!”
“这......这不合适吧?”杨牧云退后一步,“我一外臣,如何能在后宫胡乱行走?”
“现在这宫里乱成一团,谁还注意这些?”翠柔笑道:“有我在,保你无事!”
“不不不,”杨牧云又后退几步,“瓜田李下,我还是不
与公主殿下相见了,这样对我对她都好!”说着转身欲逃。眼前一花,翠柔拦在了自己面前,似笑非笑的说道:“公主殿下好生让我来请你,你倒推三阻四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知不知道公主殿下两年来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因为你,她日思夜想,都快遁入空门了,你却连见都吝于一见吗?”
杨牧云未能躲开,被她拿捏住手腕,目光四处游走不定。
“你放心,周围没有其他人,”翠柔冷笑道:“也不会有人看见的,你还是老老实实随我走吧!”
......
“公主殿下今日气血不错,”玟玉见朱熙媛面色红润,有些惊奇的说道:“是遇见了什么喜事吗?”
“我......我见到他了,”朱熙媛一脸娇羞,“两年了,没想到还能遇见他。”
“谁呀?”玟玉听得莫名其妙。
“玟司药,”朱熙媛抿着嘴唇看着她道:“你相信缘分吗?”
“公主殿下想说什么?”玟玉看她满面含春的样子,“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朱熙媛的目光看向殿内供着的三清祖师像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向祖师祷告,终于显灵了。肯定是祖师怜我一片痴心,让我达成所愿。”
“公主殿下不会是发烧了吧?怎么满嘴胡话?”玟玉心中暗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遵太后之命到毓秀宫给朱熙媛开药方调养身体。渐渐的两人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没事!”朱熙媛把玟玉放在她额头的手拿了下来,“就是......就是我心里一直念着的那个人他回来了。”
“是谁?”玟玉心中一动。
这时就听翠柔的声音在外面道:“公主殿下,人我带来了!”
“哈!”朱熙媛高兴得差点儿没蹦起来,“还不快进来。”
......
“臣见过永清公主殿下!”杨牧云硬着头皮朝朱熙媛施了一礼,一转眼,“玟司药也在这儿?”
玟玉娇躯一阵,“杨......杨公子。”
“杨大人还不肯来呢!”翠柔开始向朱熙媛告状,“还是婢子硬请才请过来,真是枉了公主殿下对他的一片痴心!”
朱熙媛怔怔的看着杨牧云,仿佛没有听见翠柔的话。
“玟司药,”翠柔见状轻轻的对玟玉说道:“你先随我出去吧?”
玟玉咬了咬嘴唇,将目光从杨牧云身上移开,默默的和翠柔出了毓秀宫。
朱熙媛就这样一直看着杨牧云,看着看着,忽然眼圈一红,鼻子一酸,轻轻啜泣起来。
“公主殿下,”杨牧云吓了一跳,“您......您这是怎么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她一脸幽怨,“连我让翠柔请你都请不动?”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两年不见,朱熙媛长大了,也更高挑了,相貌也越发的明艳动人。虽然一袭杏黄道袍,却也掩不住其婀娜的身姿,她一头秀发挽了一个道髻,用一根碧玉簪定住。
见她发问,杨牧云只得回道:“臣是怕对公主殿下不利!”
第八百四十一章 宫内突变
“你是更看重自己的仕途吧?”朱熙媛瞥了他一眼,“你心里定是在埋怨我拖累你的前程。皇帝哥哥本来挺看重你的,就是因为我的原因,一再贬谪你,还让你在外流落了两年。”
“臣出身寒微,更已有了妻室,”杨牧云心说这道理不知要讲多少遍,但还是硬起心肠说道:“公主殿下垂青臣,是臣的荣幸。但臣福缘浅薄,辜负了公主殿下的好意。还请您放下执念,这样对公主殿下和臣都好。”
朱熙媛怔怔的看着他,往事纷至沓来,遂叹道:“你以为今日还与往昔一样吗?皇帝哥哥在土木堡被鞑子所掳,京师一片混乱,大臣们欲立郕王哥哥为帝,太后不允,我这里已经无人能够顾及了。你若愿意,现在便可以带我离开皇宫,保准无人过问。”
杨牧云吓了一跳,忙道:“不可,”定了定神,劝她道:“公主殿下,臣非能够托付之人。现在朝廷正当危难之际,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再为难臣了。”
“在你心里,当真没有我半分位置吗?”朱熙媛咬着嘴唇,“若鞑子攻破京师,你也任由我被掳去遭人折辱么?”
“公主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朱熙媛双眸迷蒙,“京师三大营的主力已灭,还有何人能够拱卫京师?鞑子骑兵旦夕可至......”幽幽道:“这几日我正在读一本宋人写的《靖康纪闻》,那些亡国的公主嫔妃个个下场凄惨,若我大明遭此劫难,那么我......”
“不会的,”杨牧云断然道:“我大明决不会蹈前宋之覆辙。”
“以后的事难说得很,”朱熙媛微摇螓首,“如今皇帝哥哥的下场与那前宋的徽钦二帝有何不同?若京师沦陷,你仍会避我如蛇蝎吗?”
杨牧云默然,与她的目光稍一接触便移至一边。
“两年前我与郕王哥哥去南都时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朱熙媛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不会再生在这帝王之家。做一个老百姓虽日子苦些,却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
“臣会留在京师,”杨牧云说道:“如果鞑子打来,臣誓死战到底,决不会让公主殿下受辱。”
“你要好好的,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吉利的话,”朱熙媛深深看着他道:“如京师真守不住,你就带我走。跟着你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
......
马顺率领一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刚一入宫,便有一名太监过来跟他说道:“马大人,你怎么才来,太后急着要见你呢!”紧接着道:“快随我来吧!”
“你们在这里候着,”马顺吩咐一众手下,“本官去去就来。”
马指挥使跟在这名太监身后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公公,这好像不是去仁寿宫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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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监怔了怔,随即道:“太后她正与皇后一起在坤宁宫... ...”话还未说完一道冰冷的刀锋已贴在了他的颈侧。
马顺沉声道:“这也不是去坤宁宫的路,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把本官引到这里来的?”
“马大人饶命!”这太监膝盖一软,当即便跪了下来。
“说,不说本官便杀了你!”
马顺正待进一步逼问。只听一个声音笑道:“马大人息怒,想见你的人是我,不必难为他。”
马顺眯着眼睛循着声音飘出的方向看去,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立在他右侧不远处。不由心中一凛,撤去刀锋,这太监飞也似的逃了。
“朱文奎?”马顺的牙缝里迸出了这三个字。
“马指挥使好眼力,”中年文士赞道:“一眼便认出了在下。”
“你竟敢进到宫里,”马顺微一思忖,脸上微微变色,“是郕王让你把本官引到这里来的?”
“马指挥使是聪明人,”中年文士淡淡道:“应该知道顺势而为,现郕王得满朝大臣拥护,你又何必一直与他过不去呢?”
“乱臣贼子,”马顺咬着牙说道:“郕王居然会和你勾结在一起向太后逼宫,真是胆大包天!”
“马指挥使慎言,”中年文士面色一冷,“在下也是太祖武皇帝之后,要不是燕王作乱,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仍是懿文太子一脉,岂容你在这里猖狂?”
“自古成王败寇,”马顺嘿然道:“你这建文余孽既然苟得一命,理当隐姓埋名,如今祸乱朝廷,不怕引狼入寇吗?”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马指挥使好言辞,这大明的天下本是我家的,谁夺走了我便向谁取回,这天经地义。你不是说成王败寇吗?那我便与你较量一场,看看谁是成王,谁是败寇!”说着身形一动,转瞬间便移至马顺面前,伸掌便向他面门拍去。
马顺早有准备,手腕微翻,刀锋便划为一道厉芒撕向他的腰身。
劲风凛冽,两人飞快的变了几招,“叮”的一声,两条身影乍然分开。
“你的手......”马顺瞳仁一缩,惊异的看向朱文奎的手。
这双手与旁人的手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更加洁白细腻了些,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
“马指挥使也看出来了吗?”朱文奎悠然的举起双手,“你可要小心了,我这双手可是一对杀人的利器,你不要糊里糊涂的因此丢了性命!”
“朱文奎,”马顺盯着他道:“今时今日,你还幻想着能登上皇位吗?”
“凡是事在人为,”朱文奎嘴角勾起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这是我们朱家人自己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
马顺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刀锋斜指,发出一声尖啸,如蛇一般转至朱文奎身后冲其后心刺了下去。
“叮——”朱文奎身形半转,手指如上下尖颚咬向对方刀锋。甫一触碰马顺便迅速变招,刀锋点向他眉心......
双方的动作都快极,兔起鹘落般的过了几式,竟然势均力敌。两人心中一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对战。马顺出招越来越快,刀锋划过,发出嘶嘶声响,像是要把空气撕裂一般。
蓦然,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刀气,一起卷向朱文奎。朱文奎面色凝重,双手各划出一道半圆,一股猛烈之极的劲气飙了过去。
“蓬蓬——”几声巨响,两道身影飞一般向相反的方向飘去。
朱文奎的背部撞在一面宫墙上,身子一晃,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溅出来。
马顺的身子在一棵树干
上一顶,只听“喀喇——”一声,树干从中断开,轰然倒地。
而马顺整个人却稳稳的站住。
朱文奎心蓦的一沉,深吸一口气,体内的五脏六腑剧痛不止,劲力无法凝聚。
“难道我朱文奎今日要命丧于此吗?”朱文奎一声叹息,目光向对面看去。却见马顺向着自己缓缓走来。
一步、两步......他的脚尖如同踩在朱文奎的心坎上。待走到第三步时马顺身子一晃,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朱文奎吃惊的睁大了眼,一个熟悉的倩影鬼魅般闪现在了他面前。
“是你?”朱文奎眉头一皱。
“你觉得很意外,是不是?”一位蒙面女子俏皮的朝他挤了挤眼,“没想到我会出手救你?”
朱文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不会坏你的事,”蒙面女子说道:“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去阻拦。”
“你为什么帮我?”朱文奎眼中射出箭一般的厉芒,“你不也是朝廷的人吗?”
“当然,”蒙面女子说道:“我现在仍是朝廷的人,我帮你只是因为想那个马顺死而已......”笑了笑,“要不是你跟他交手,我也不会找到机会除掉他!”
“为什么?”朱文奎愕然。
“这是我的事,没有必要告诉你,”蒙面女子秀眉微微一扬,“你还能走动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朱文奎沉着脸转过身,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去。
————————————
“这个马顺,怎么还不来?”孙太后心里一阵焦躁,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
“太后,”李永昌一脸惊骇的进到仁寿宫里,“马大人他..... .”
“他怎么了?”孙太后急问。
“他死了。”
“什么?”孙太后犹如五雷轰顶,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登时有些站立不稳。
“太后,”李永昌连忙扶住他,朝守在门外的太监宫女道:“快叫太医!”
......
紫苏静静守在宫门外,见杨牧云自宫门里出来便迎了上去。
“夫君,你来了,义父呢?没跟你一起出来吗?”紫苏的眸子又朝宫门里瞅了瞅。
“义父他有事,我便先出来了。”
“是这样啊!”见他脸色有些异样,紫苏握住了他的手,“你的脸色很难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呃,”杨牧云的嘴张了张,“没......没什么。”
“瞧你紧张的,”紫苏的眸子霎了霎,“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凝视他一会儿,“你......见着她了?”
杨牧云心中感叹,这女人的感觉就是敏锐,越是掩饰就越掩盖不住,遂老老实实说道:“我离开了仁寿宫,就被带到了永清公主那里。”
“你还敢见她?”紫苏吃惊道:“你难道昏了头吗?还敢去纠缠公主?”
第八百四十二章 齐聚一堂
杨牧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夫君,”紫苏劝他道:“此时此刻你还梦想着去做驸马吗?皇上要有心撮合你与公主,又何必一再贬谪你?现在时局紊乱,你......”
“去公主那里,非我本意,”杨牧云打断她的话道:“我在公主面前再一次把话挑明了,我跟她之间绝无可能!”
“那她怎么说?”紫苏关切的问。
“她现在心里有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杨牧云说道:“皇上在土木堡被俘,京师人心动荡......”顿了顿,“她现正在看一本宋人写的《靖康纪闻》,怕沦为亡国妾妇。”
“所以她想把自己托付给你,”紫苏乜了他一眼,“一旦有变,便让你带她离开皇宫,是不是?”
“我现在哪里还有那个本事?”杨牧云苦笑,“我的功力已尽皆散去,再也不复当年。”
“可在她心里,你还是最为倚靠之人,”紫苏叹道:“作为女子,一旦把自己的心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就再也放不下来了。”目光凝视着他,“如果时局真到了不可收拾的一日,她就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和她之间就没有任何阻碍了。”
“我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杨牧云微微摇头,“真希望她能放下执念,我也就可以心安了。”
紫苏听了这话却笑了笑,“两年不见,公主变化大吗?”
“唔,这个......”杨牧云眼前又浮现出朱熙媛明媚动人、亭亭玉立的倩影。两年前还是一稚气未脱的女孩,现在却已成了风姿绰约的少女。
“她倒是长高了不少,”杨牧云言语模糊道:“都快到我眉毛了,当时在南都时她还是一小女孩。”
紫苏感叹,“但她对你的心意却一直没变,你呀......”
“我们要不先回去?”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色,用商量的语气对她道:“义父他老人家今晚看来应该不会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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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门外,月华初上,而跪了一地的文臣仍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胡大人、于大人、王大人......”金英苦苦求道:“你们就先回去吧,太后身体不适,你们所请之事改日再议吧!”
“金公公,非是我等逼迫太后,”于谦说道:“时局艰危,须知刻不容缓,多迟滞一日则危及我大明江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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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何必危言耸听,”金英道:“现在郕王为监国,总理国事!只要诸位同心协力,危局还是能过去的。”
“可名不正则言不顺,”于谦道:“大同军报,皇上受也先胁迫命袁彬入大同城索取犒赏之物,得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内官郭敬家资及三人蟒龙衣,还有指挥、千户百户的锦服彩衣以赐也先,而且又置酒食以劳其众。长此以往,我大明边镇将如何应对鞑虏入寇?要是也先胁迫皇上命边镇将领开城门以待,那我大明的边镇将如何拱卫京师?”
“于大人所言甚是,”王直在旁附和道:“只有拥立郕王登基,才能绝了也先的意念,使我大明转危为安呐!”
“是啊,是啊......”群臣也纷纷应和。
“诸位,听咱家一言,”金英待众人声音平复后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诸位再行陈请,可好?”
“今日太后若不答复,我等就不走了!”
突兀之音引起共鸣,“对,太后若没有答复,我们就一直跪着不走!”
“还请金公公陈请太后,我等为了大明社稷愿以身赴死!”
......
金英正急得满头大汗间,李永昌匆匆走来。
“诸位臣工稍安勿躁,”李永昌扯开尖锐的嗓子喊道:“太后懿旨,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须当定大计以奠宗社。卿等奏国家大计,合允所请。”拉长了声调,“著郕王即皇帝位,司礼监会同内阁礼部具仪择日以闻,钦此!”
最后一语已毕,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松了一口气,拜伏于地,“遵太后懿旨,太后千秋安康!”
金英擦擦额角汗渍,长吁一口气。
“金公公,”李永昌提醒他道:“您还没接旨呐!”
“呃,”金英忙也跪了下来,“老奴遵太后懿旨,太后千秋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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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满楼的菜是很有特色的,”紫苏用筷子夹了一金黄的虾尾至杨牧云的碟子里,“是请的地道的南都厨子,菜也都是南都风味,这凤尾虾做得尤其好吃,你尝尝!”
自和杨牧云离开宫门,便领他来到位于阜财坊的月满楼用晚饭。
杨牧云尝了一口,点头道:“嗯,外酥里嫩,不错!食之回味无穷!”
“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儿,”紫苏嫣然一笑,“还有这清炖鸡孚,鸡肉炖得酥烂,入口即化,不可不尝!”
“你经常来这里吗?”杨牧云问道。
紫苏微摇螓首,“只是听说这里的南都菜出名罢了,平时我都是让人买回来吃的。今日天晚,便陪着夫君顺道过来了。”
酒楼上的客人不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局势的影响。
紫苏望着窗外稀少的行人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道:“不知再过些时日这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也许城头上悬挂的也不再是大明的旗帜了。”
“这里迟早难免一战,”杨牧云轻声说道:“不如你先回南都,等局势稳定了你再回来。”
“那你呢?”紫苏晶灿的眸子深深看着他道:“留在这里做什么?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安南国的使臣。”
“但我毕竟是大明人,”杨牧云道:“大明现处于危难之际,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两年了,我好不容易才和你聚在一起,”紫苏的纤手支颐在粉腮,睇着他道:“你怎舍得让我跟你分开?”
“兵凶战危,你不怕吗?”
“不怕!”紫苏的唇角微微翘起,“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说着握住他的手。
杨牧云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留在这儿我会担心你的。”
“你就不怕我担心你吗?”紫苏叹道:“我可不想再过牵挂你的日子!两年来这样的日子我可受
够了。”
她深情款款的说出这番话,使得杨牧云心中一热,下面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
这时,店伙计把一小坛子酒端放在了桌上。
“我们并未要酒啊?”紫苏秀眉微微一蹙。
“公子,夫人,”店伙计笑道:“这是我们老板让小人送的,请慢用!”
紫苏的目光在酒封上一扫,笑道:“你们老板可真大方,竟然送这样的好酒。难道他就不心疼吗?”
“哦,”杨牧云也看出这坛酒的不一般来,“这是什么酒?”
“回公子,”伙计道:“这是秦淮春酿,自南都运过来的。”
“唔,”杨牧云也来了兴致,“既然你们老板如此大方,不妨过来一见,我要当面谢谢他!”
“这......”伙计连忙顿首道:“二位请稍待!”
看着那伙计匆匆离去的背影,紫苏眸波流转,“我倒也想见见这里的老板了。”
“原来夫人并不识得这里的老板。”
“我不识得的人多了,很奇怪吗?”紫苏一笑。
环佩叮当,包厢的门帘一掀,款款走进一个人来。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来人居然是周梦楠。她梳着流云髻,穿一件交领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裙衫,显得有些随意。
紫苏咬了咬了嘴唇,“真没想到这里的老板会是你,我与夫君一进来你便知晓了吗?”
周梦楠盈盈上前,笑着坐到二人对面说道:“我可不是诸葛亮,没那么能掐会算,只不过这里有人是识得妹妹的,你与相公一到便有人告知了我。”顿了顿,“本不想打扰你们,可既然要见的话,我就不得不出来了。”说着瞥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尴尬的笑笑,“我也才刚到,随紫苏去拜访了金公公......”
“相公不用跟我解释的,”周梦楠浅浅一笑说道:“相公没有先来见我自然有相公的道理。”
“相公以为姐姐不在京师,”紫苏出言替杨牧云解围,“所以就过来我这里,姐姐不会怪夫君吧?”
“你们多心了,”周梦楠端起酒坛为杨牧云斟了一杯酒,“相公,自我嫁给你以来,可曾因为些许小事埋怨过相公吗?”
“不曾。”杨牧云垂下眼帘。
“只要相公一切安好妾身就满足了,”周梦楠看向紫苏,“相公身边多个人侍候妾身也感到欣慰。”
“姐姐,”紫苏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姐姐与夫君相聚了......”
“妹妹别忙着走啊!”周梦楠拉住了她,“说起来你我虽同在京师,但见面不多,好不容易齐聚一堂,怎好便走?”
“我还有事......”
“也不忙于一时,”周梦楠笑道:“我这儿酒也上了,怎么也得喝上一盅。”
“那我便敬姐姐一杯,”紫苏说着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姐姐请!”
周梦楠伸手接过,嘴角微微掀起,“多谢妹妹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把酒谈心
两个女子之间辞锋锐利,你来我往,看得杨牧云一愣一愣的。
周梦楠以袖掩杯,轻轻啜了一口,眼眸望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的丈夫,微微一笑,“相公不喝一杯吗?”
“唔......”杨牧云忙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妹妹也喝上一杯,”周梦楠笑道:“妹妹是南都人,我就做主送上了这一坛南都春酿,不知合不合妹妹的口味。”说着欲要斟酒,却被紫苏拦下。
“怎能让姐姐为我斟酒,还是我来。”紫苏一声感叹,“我与这月满楼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这竟是姐姐的产业。”
“我也才盘下来不久罢了,”周梦楠轻轻一笑,“最近也刚知道这里是为妹妹那里供应酒菜的。”
“姐姐精明干练,没有生为男儿身真是可惜了!”
“妹妹也不差啊!”周梦楠笑着瞥了一眼杨牧云,“我若生为男儿,那置相公于何地呢?”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忽然发觉在两个女人的相互交谈中,自己有些多余。遂站起身来,“你们有话慢慢谈,我出去走走!”
“相公要撇下我们吗?”周梦楠惊讶道。
“夫君刚与姐姐相见,怎么就急着走呢?”紫苏不解的看着他。
“两位巾帼不让须眉,我就不在这里凑热闹了,”杨牧云抬眼看了看周梦楠,“娘子此番出场,不单单是给我们一个惊喜吧?定是有事相商。”又转向紫苏,“我出去了你们说话更方便些。”不等她们再开口,便出了包厢。
杨牧云没有在酒楼里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车驾上一位少女在向他招手,“老爷......”
“是素月。”杨牧云眼帘一抬,微微颔首。
素月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来到杨牧云面前盈盈一礼,“素月见过老爷!”
“呃,你陪着梦楠一起来的吗?”
“是的,老爷。”素月浅浅一笑,“您请车上坐!”
“不了。”杨牧云转身抬腿便走。
“老爷不和小姐一起回去吗?”素月追上来问。
杨牧云不答,素月便一直在后面跟着。
“你不等你家小姐了?”杨牧云侧目看了她一眼。
“老爷,”素月抿了抿嘴唇说道:“您两年没回京,就一点儿不挂念小姐吗?”
杨牧云止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素月想请老爷与小姐一道回府,”素月道:“小姐毕竟与你是结发夫妻,她心里是一直念叨你的。”
......
马车碾过行人稀少的京城大街。
“姐姐听说公公婆婆身体有恙,便回去了。”马车上,周梦楠对杨牧云讲杨兰离去的事。
“不知不觉我离开家乡也两年多了,”杨牧云心里一阵感慨,“一直没能回去见见爹娘,真是不孝。”
“相公也是身不由己,”周梦楠劝慰他道:“公公婆婆一定会体谅相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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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杨牧云话音一转,“你来见紫苏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吗?”
自她们二人自月满楼内出来时,虽表
面甚是亲热,但杨牧云看得出来她眼中暗藏一丝忧色。
“其实也没什么?”周梦楠表现出一副很轻松的态度,“只是与她好久没见了,就多说了一会子话。”
“你又何必瞒我呢?”杨牧云轻叹一声,“你背后的靠山王振王公公还有许多的朝廷勋贵大臣已死在了土木堡,连皇上也被鞑子所掳。现在郕王监国,朝中的格局面临重新洗牌,对王振的清算在所难免。也不知会不会波及到你这边。”
“相公洞若观火,”周梦楠道:“刚从安南回来,变对朝局分析得如此透彻。”
“我也只是打听到一些情况,并妄加猜测罢了,”杨牧云道:“朝廷经此大败,是一定要有人出来承担罪责的。王振作为皇上身边的近臣,难辞其咎。况且对王振亲信及党羽的搜捕已经开始,你应该及早撇清自己为是!”
“相公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周梦楠问道。
“我来京时路过定兴县河阳镇,”杨牧云说道:“正遇见锦衣卫的宁公子追捕王振的侄儿王山,看来与王振亲近的人都难逃朝廷的追责。”
周梦楠俏脸微变,“那朝廷会如何?会把与王振相关的人都杀了吗?”
“这个难说,”杨牧云看着她,“知道你与王振往来的人多吗?”
周梦楠微摇螓首,“我与他都是暗中相见的,就是我认他为义父这事也没什么人知道。”
“那你就把与王振往来的一切证据都销毁掉,”杨牧云压低了声音,“千万不可遗留任何把柄。”
车身一震,停了下来,只听素月一声娇叱,“什么人?”劲风呼啸,呼喝连声,已和人交上了手。
杨牧云掀起车帘,朦胧月色下,素月正与一人打斗。
那人武功甚高,素月一时奈何他不得。
几个照面过后,月光斜照在他蒙面的侧脸。杨牧云目光一凝,“宁公子?”
“啪——”宁祖儿一掌拍去,素月勉力一接,被震退了两步。
“不要再打了,”杨牧云果断喊道:“宁公子好有闲暇,你我去共饮一杯如何?”
宁祖儿哈哈一笑,扯去脸上蒙巾道:“恭敬不如从命!如此叨扰了。”
......
杨牧云原先住的小院已扩成了一座深宅大院。在最里进一间院落的花厅内,周梦楠命人摆了一座丰盛的酒菜招待宁祖儿,自己与丈夫亲自作陪。
“宁公子是奉命跟踪监视内子的吗?”几杯酒落肚后,杨牧云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或不是。”宁祖儿的回答像是在打哑迷。
“宁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杨牧云为他斟了一杯酒,“我娘子要是真犯了朝廷法度的话......”
“杨兄想要为她开脱么?”宁祖儿微微笑道。
周梦楠脸色一变,杨牧云轻轻拍拍她的手,冲宁祖儿笑道:“我娘子不过一介女流,纵做过一些糊涂事,想来也是能够弥补的。还请宁公子高抬贵手!”
“杨兄客气了,”宁祖儿笑道:“以你我之交情,还用如此客气吗?”
“唔......”杨牧云目光一闪,“不知宁公子此次是自己所为呢?还是奉了马大人之命?”
“杨兄是怕马
大人知道你娘子的事,”宁祖儿目光一转,遂一声长叹,“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马大人已经死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与周梦楠对视一眼,转向宁祖儿问道:“这是何人所为?”
“杨兄觉得朝中谁最希望马大人死呢?”
“我离开大明已久,对朝堂之事不甚明了,还请宁公子指教!”
“也许世人都以为马顺是王振的人。”
“难道不是吗?”杨牧云不解。
“其实不然,”宁祖儿神秘的一笑,“马顺能够上位,最大的助力来自仁寿宫!”
“他是太后的人?”杨牧云吃惊道。
“王振之所以显赫一时,那是因为有皇上为他撑腰,”宁祖儿说道:“皇上没了,谁都可以在他身上踩上一脚。与他亲近的人,自然也会被诛连!”看了看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的周梦楠,“杨夫人别怕,我并不是冲你而来。”
“宁公子,”杨牧云问道:“既然马大人并不是王振的亲信,那他又是因何而死的呢?”
“他的死是因为郕王殿下希望他死!”
“郕王,这是为何?”
“杨兄,”宁祖儿的嘴角微微一翘,“皇上深陷虏营,马大人几次暗中派人相救都失败了。这样看来,皇上应该是回不来了,可我大明的皇位又不能一直虚悬着。你想,谁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呢?”
“皇上已有子嗣,”杨牧云沉吟道:“父位子继,这皇明祖训上写的明明白白。”
“杨兄,”宁祖儿微微摇头道:“要知道太子殿下才两岁,在此等国家危难的境况下,怎能让一身在襁褓中的小儿身登大宝呢?主少国疑,岂非让我大明朝廷更加风雨飘摇?”
“哪......除了太子就只有郕王了,”杨牧云脸上变色道:“郕王想当皇帝?”
“郕王殿下怎么想我无从得知,”宁祖儿悠悠道:“不过朝中的大臣们大多都拥护郕王登基。”
“外虏压境,我大明危如累卵,”杨牧云微微点头说道:“奉一年长之人为君稳定大明朝局,大臣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可有的人不乐意。”
“谁?难道是太后?”
“杨兄猜对了,”宁祖儿道:“郕王乃吴太妃所生,要是郕王登基为帝的话,那太后该摆在哪儿呢?”
“可大臣们一致拥护的话,太后又能如何?”
“太后心中不情愿,只一味拖延罢了,以待事情转机,”宁祖儿说道:“其中更是命马顺派人暗中监视并控制郕王,让他尽可能不得与大臣们私下接触。可为了国家大计,今日胡濙、于谦、王直联合百余位大臣跪在宫门外,请求太后立郕王为帝!直跪了一天一夜......”
“那太后应大臣们所请了吗?”
“太后震怒,一面让司礼监掌印金英金公公出面稳住那些个大臣,一面让马大人率锦衣卫入宫,将这些个大臣统统拿下!”
“啊!那结果怎样?”
“结果是马大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后惊惧,也就应了大臣们所请,择日为郕王举行登基庆典!”
“宁公子的意思......这是郕王派人干的?”
第八百四十四章 春宵一刻
“不好说,”宁祖儿眉尖微凝,“马大人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当世罕有敌手,郕王身边没有能够与之对阵的。”
“除非......”杨牧云心中一动,他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他的师父朱文奎。
“除非什么?”
“呃,没什么,”杨牧云给他倒了一杯酒,“宁公子,咱们再干一杯。”
“待朝局大定,”宁祖儿说道:“郕王......不,新皇上一定会召见你的,待那时杨兄有何打算?”
杨牧云微微摇头,“我也不知,总之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你不会还想着回安南吧?”宁祖儿看了他一眼。
“不好说,”杨牧云笑笑,“我大明值此危难,我想留下来尽一份力,待一切平静后,再作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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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祖儿走后,夜已经深了。素月命几个小丫鬟仔细布置了一下周梦楠的平时休憩的房间,跟新婚的喜房一般。
红烛闪耀,周梦楠变得局促起来,心儿怦怦直跳。
“宁馨、黛羽有事没能回来,不然可以让她们陪陪相公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两年了,娘子还需要躲着我吗?”
“你......”周梦楠俏脸一红,“不是说因为练功的事不能与妾身行周公之礼吗?”
“我已经不需要再练功了,”杨牧云拉住她的手,“所以不用再躲避什么?”
“相公的武功练成了?”
“不,”杨牧云摇摇头,眼神略微带着伤感,“我的功力全散去了。”
“难道相公......”
杨牧云颔首道:“或许这是天意吧!”
周梦楠凝视了他片刻,缓缓说道:“相公是个做大事的人,原不需学那些江湖人伎俩的。”
“紫苏也这么说,”杨牧云道:“我知道你们这是在宽慰我,不过,你我之间也不用再忌着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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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楠的脸更红了,“相公如果需要,妾身愿好好服侍相公的。”
杨牧云拉着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模样,又想起了两年多以前在湖州两人成亲时的场景。那时还较为青涩的二人对彼此还没有什么感觉。
“当年你是因为不愿意选秀女才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我的,”杨牧云道:“到现在我们之间还没有夫妻之实,如果你心里不愿的话,我和你是可以和离的。”
“相公是不想要妾身了吗?”周梦楠吃惊的抬起脸看着他,“还是不愿意受到妾身的连累?”
“你为何这么说?”
周梦楠鼻子一酸,珠泪盈然,“妾身是搭上王振这条线,才在京师立足的。现在王振倒了,朝廷一定会清算他的党羽,妾身恐怕也会受到诛连,怎能让相公因为妾身而受到牵累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微微笑道:“看来你是误会我了,我只是考虑你的心意,不想你却牵扯到其它地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又不是朝廷官员,私下与王振来往又有什么关系?”
“可相公你......”
“我久不在朝中任职,”杨牧云安慰他道:“而且又刚从安南回来,怎能会牵连到我呢?”
“那宁公子为何要暗中蹑着我们呢?”
“或许他只是想找我喝一杯呢?”杨牧云笑道:“现在锦衣卫的都指挥使马顺都已经死了,还会有谁来找我晦气?”
“相公这么说是为了安慰妾身吗?”
“你跟着我聚少离多,只是不想委屈你罢了,”杨牧云一脸真诚的说道:“这跟你受不受王振的牵连没有关系。”
周梦楠咬着嘴唇,“相公若不嫌弃妾身,妾身愿服侍相公一生一世。”
“真的?”
“真的。”
杨牧云一笑,“那我们今晚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如何?”
“妾身......妾身今晚就把一切都给了相公。”周梦楠洁白如玉的俏脸就像抹了一层胭脂。
杨牧云心中一动,看着自己的这位结发妻子,两年不见,周梦楠纤细的身子愈发高挑了,而且还丰盈了不少。美丽的容光多了一份成熟的风韵。伸过手臂,揽在她的香肩上,让她转向自己。
“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的,”杨牧云在她耳边轻声道:“当年在南都时我曾救过郕王,只要我能面见他,就一定能为你开脱。”
“多谢相公,妾身为相公惹麻烦了。”
“你我夫妻一体,那么客气做什么?”杨牧云道:“紫苏的义父金公公是太后身边的人,跟郕王并不亲近,你托她打听朝中的事不一定管用。”
“原来相公知道我找紫苏妹妹的用意。”
“你们都不是甘心锁在大宅里的女人,”杨牧云说道:“紫苏是因为家人获罪才被罚没教坊司的,因缘际会被金公公收为义女,替金公公打理教坊司辖下的青楼妓馆。她虽爱耍一些小心性,但为人还不错。因为出身不好,她很怕嫁给我之后被家里的大妇看不起,所以才不跟你一起住的。只要顾着她的面子,其实她还是很好相处的。”
“相公喜欢她,娶她过门,妾身是没有什么异义的,”周梦楠对视着他的目光,“妾身出身商贾人家,相公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也不要看不起妾身。”
“怎么会呢?”杨牧云微微一笑,“你毕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大娘子,自当以礼相待。不过我哪一天要是落魄了,希望娘子还是不要嫌弃我啊!”
周梦楠噗嗤一笑,“相公怎么把自己说的像是个吃软饭的?”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呢?”杨牧云一声叹息,“就像当今皇上,若是好端端的在京城待着,不去大张旗鼓的搞什么御驾亲征,怎会成为鞑子的阶下囚?郕王也就不会有机会问鼎皇位了。”
“相公,”周梦楠深深的看着他道:“等局势安定了,你也别回安南了,好不好?”
“嗯,”杨牧云拍拍她的手,“大明是我的家,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打算再离开。这场动荡能够顺利平息,我便和娘子一起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相公......”周梦楠心中一热,伏在了杨牧云的怀里。
虽然没有大
红喜字,担在逐渐暗下来的烛光里,两道身影连成了一道。四唇相接,周梦楠的眸子变得稍稍有些迷离,举起了双手,也不知道是想要抱住眼前的相公还是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想要将对方推开,但晃了好几下,什么事情也没敢做,就那样举在了空中。不久之后,她的身体被杨牧云缓缓推倒在了床上。
周梦楠躺在床上,呼吸急促,酥胸起伏着,一双眸子眨呀眨的望着薄纱帷帐的顶,双手轻轻握拳交叠在心口上。新婚之夜的那个晚上都没有现在如此紧张。
待杨牧云的脸贴近了时,双手去解她的衣衫。她“啊——”的一声叫道:“白、白布......”想要爬起身时,却被杨牧云按住。
“我难道还不相信娘子么?”杨牧云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要那劳什子做什么?”
“可、可是......”
“可是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就不要折腾别的了。”
“不可以这样的......”周梦楠还是起身在床头的柜子里一阵翻腾,随后从最底层拿了一小匹折好的白布出来,在床铺中央摊好。朝杨牧云羞涩的一笑,“这是妾身最重要的日子,不可以如此草率!”
杨牧云笑笑,没说什么。依周梦楠周正的性格,不这样做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
烛光终于灭了,房间里暗了下来。帷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相公,真的要把衣服都脱了吗?”
“怕什么,我帮你!”
“不......不要,妾身自己来!”
过了一会儿,杨牧云的声音在帷帐里响起,“怎么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不......不脱行吗?妾身感到有点儿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
帷帐里一阵晃动,几件衣服被扔了出来,是女子的亵衣亵裤。
只听周梦楠“啊——”的一声,床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夜色深邃,外面的天空中没有月光,连星星似乎都为着这一幕羞得捂住了眼睛,躲进云层的后方了。虫儿也不再鸣叫,为这个夜晚添了一份难以言说的静谧。
————————————
第二日一早,素月进来时看着两人的目光似笑非笑。而周梦楠一脸娇羞的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不敢见人。
杨牧云则很自然的起来从素月手里接过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脸,对床上的周梦楠道:“你多睡一会儿,我还要去礼部衙门一趟。”
“相公还没有递交国书吗?”周梦楠钻出被褥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问道。
“礼部这两日一直无人主持,”杨牧云说道:“今日应该有所不同了吧?总之我得去看看。”
“那让素月叫一辆车陪你去吧!”
“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我还要去南边城门一趟,阮日禄领着入贡的车队应该到了,到时我与他们一同去礼部。”
......
杨牧云出去后,素月看着周梦楠笑道:“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服侍你起来?”
“死妮子,”周梦楠嗔道:“再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八百四十五章 老少知音
杨牧云走出门时,胡文广正守候在门口,嘴角含笑的跟他打招呼,“小舅舅,早!”
“唔,早,”杨牧云讶异道:“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胡文广目光闪烁,“我刚到,小舅舅便出来了。”
“这小子,竟然给我耍贫,”杨牧云心中暗道,嘴上却问:“不语呢?他在哪里?”
“他去迎阮副使了,现在应该快进城了吧?”
“他去的哪个门?”
“宣武门。”
......
宣武门前,一片喧嚣扰攘。
守门将官乜着眼打量着阮日禄,拿着腔调说道:“我大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安南国,你们怕不是鞑子派来的奸细吧?”
阮日禄脸上陪着笑,“大人您说笑了,我等可是自南边来,哪里会是鞑子的奸细?我们还有一位正使杨牧云杨大人先行入京去礼部商量接洽的事,大人应该见过。”
“本官说过,我大明从未承认过安南国,更不会放来路不明的人入京,”守门将官脸色一沉,“你们究竟有何图谋?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身边士卒齐声应喏,手执刀枪指向了阮日禄一行人。
“大人,请不要误会......”阮日禄脸上变色,见状不自禁的向后退去。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莫不语在旁戟指骂道:“不要进城也就罢了,还要抓人吗?究竟有没有王法?”
“老子就是王法,”守门将官寒着脸说道:“上,如果有人拒捕,格杀勿论!”
莫不语目眦欲裂,正要上前厮打。
有人高声叫道:“住手!”
众人侧目看去,见两人正缓缓向这里走来。
“大人......”莫不语脸色登时一喜。
守门将官见两人年纪甚轻,而且一身便服,便道:“你们是何人?”
杨牧云行至他面前拱了拱手,“大人请了,我乃安南国正使,特来接他们入城。”目光看向阮日禄一行。
阮日禄忙上前朝杨牧云打了个招呼。
“安南国正使?”守门将官仔细瞅了瞅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青年,眉头一皱,“你是如何进来的?”
“前日我是与锦衣卫的宁千户先入的城,”杨牧云说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他话中带出锦衣卫的人,谁知守门将官并不买账,“京城已经戒严,各国贡使如果没有礼部官员的专门引荐,一律不得入京。至于什么安南国,我大明从未承认,来人一概按奸细处理!”摆了摆手,“先将他们押下!”
“你们敢......”莫不语急得要去拔刀,却被杨牧云拦住。
他正要再说几句,只见一队人马来到宣武门前。
“何人在此喧哗?”当先马上一名顶盔贯甲的骑将大声叫道。
守门将官抬眼看去,见一穿绯色官袍的官员骑在马上,周围簇拥着一群盔甲鲜明的骑兵,正目光清冷的朝这边看来。心下一惊,连
忙上前深深一躬,“下官见过于大人。”
这马上的官员正是于谦,他看了一眼宣武门的守门将官,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回大人......”守门将官正要讲述方才发生的事,就见杨牧云几步上前,朝于谦一拱手道:“于大人!”
“哦,是杨小友,”于谦清冷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你来京了?”
守门将官见于谦对他态度和蔼,心里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于大人,”杨牧云说道:“我是安南使团来京的。”说着一指身后的阮日禄等人。
“呃,原来是安南贡使,”于谦点点头道:“既然是来我大明朝贡的,便去礼部找人接洽吧!”
“谢于大人!”杨牧云冲阮日禄使了个眼色,阮日禄会意,连忙招呼着身后的车队入城。
“小友若无急事,可愿与本官一起同行?”于谦说道。
“大人有命,自当遵从,”杨牧云笑笑应道:“我也好久没听大人教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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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人,王大人,”金英笑着将一道旨意呈至他们面前,“太后的意思是让郕王于九月初六登基,你们若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咱家便于明日向朝臣们宣读了。”
胡濙看了看,一对白眉渐渐锁了起来,“......著立见深为太子。金公公,此事须从长计议吧?”
“胡大人,”金英面色一肃说道:“太后已依了你们立郕王为帝,这立太子之事你们也要驳太后的面子吗?”
“这个......”胡濙与王直互相对视了一眼。王直说道:“本官和胡大人是怕郕王听了心中不悦啊!”
“二位大人,”金英说道:“再过几日郕王就是天子了,这大明朝谁还能大得过天子?以郕王之胸襟,难道还容不下一个侄儿做太子?再者说了,要不是皇上北狩,郕王又如何能面南为君?凡做事均要有个退处,可不能咄咄逼人呐!”
“金公公说的是,”王直率先表态,“长者为储,乃太祖遗训,我等不便置喙!”说着看了看胡濙。
“既如此,”胡濙咳嗽一声,“便请金公公明日早朝宣读太后懿旨了。”
......
“原来牧云此去安南竟有这样的境遇,”于谦听了他一番讲述呵呵笑道:“牧云若留在安南,前途无量啊!”
“于大人就不要取笑我了。”
“你此番来大明是为不智,”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若是你,当留在安南精心辅佐安南太后母子,夯实在安南国基础!你这一来,往返须半年以上,待得回去,恐早已不复之前的良机了。”
“于大人提点的是,”杨牧云笑笑,“在下为人愚钝,不堪造就。”
“你是个聪明人,”于谦说道:“怎会看不透这些呢?难道你此来并没有作回去的打算?”
“于大人目光如炬,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
“牧云心怀大明,并不留恋异国的权位,甚是难得,”于谦看着他道:“不过老夫现在要劝你
一句,还是及早离开京师吧!”
“这却是为何?”
“如今大战在即,牧云何必要冒这份风险呢?”于谦说道:“鞑子大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到那时你想走就迟了。”
“于大人以为在下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现在的身份是安南国使臣,何必再漟大明这趟浑水?”于谦提醒他,“一个不好恐怕会葬身于此......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这样做不值啊!”
“可我毕竟是大明的人,怎能眼看着大明处于危难而一走了之,”杨牧云脸色变得有些激动,“不瞒于大人,我此番来是并不打算回去的。”
“你真的愿留在此处险地吗?”于谦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逐渐变得苍茫的大地,“我大明遭此重创,人心惶惶,鞑子若这个时候来攻,京城危矣!”
“那我就与于大人并肩战斗,”杨牧云昂然道:“人固有一死,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憾呢?”
“不,”于谦缓缓收回目光,缓缓说道:“我们都要活着,活着将鞑子打退!”
“难道于大人已有对策?”
“没有,只不过尽量争取时间罢了,”于谦眼神透着些许无奈,叹息一声,“多争得一日便多一分胜算。”
“鞑子不会让大人如意的,”杨牧云面色凝重,“京城现在兵力薄弱,人心惶惶,许多人出城南逃,而援兵还未至,我若是鞑子大汗,现在便集合所有的精锐力量,全力拿下京师,然后分兵数路南下,将大明天下收入囊中。”
“牧云都能看得出来,那鞑子大汗就决不会放弃此等良机,”于谦抬首望天,一只苍鹰在天空中不住盘旋,正伺机抓捕猎物,喃喃道:“难道我大明当真无法度过此次劫难么?”
“我这里倒有个主意,虽不能让京师转危为安,但能帮大人多争取些时日。”
“哦?”于谦眼睛一亮,“牧云请讲!”
“现在当派一人出使鞑靼,”杨牧云说道:“最好携金银财帛等重礼前去,说我大明现在人心惶惶,朝中正商讨南迁之策。求他们不要进攻我大明!”
“这是什么主意?”于谦皱眉道:“鞑子大汗听了,岂不是更加迅速南下?”
“大人且听我仔细说来,”杨牧云解释道:“鞑子刚获大胜,现异常骄横。如我们态度强硬,说不定他们真会怕我们准备好而立即南下,但我们若示弱,他们便会以为我们人心离散,无人敢与他们一战。反而不那么着急南下了!”
“这却又是为何?”
“鞑子赢得土木堡之战,便是将我军拖垮才出手。可见他们轻易不愿与我军硬拼。以此意度之,他们更愿意我们不战自垮,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攻取我大明京师,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本官明白了,”于谦眉宇舒缓,颔首道:“你要让他们以为再耐心等一段时间就可以最微小的代价而取得更大的战果。”
“大人英明!”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于谦瞥了他一眼道:“事不宜迟,你与我去见监国殿下,把心中所想说给他听!”
第八百四十六章 监国之言
朱祁钰正与几位大臣在谨身殿议事,这位监国殿下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什么,立朱见深为太子,她当孤是个摆设么?”朱祁钰脸色不悦的说道。
“监国殿下,”胡濙劝道:“太后能够当着诸位臣工的面让殿下择日登基已极为不易了,其余的事皆是末节,从长计议即刻。”
“是啊,殿下,”王直也在一旁说道:“只要殿下身登大宝,凡事都可徐徐图之,何必争一时之意气?”
陈循和高穀也劝朱祁钰要平心静气,不要与太后再生龃龉。
待朱祁钰脸色缓和了些,胡濙又道:“监国殿下,老臣与几位臣工商议了一下,准备把殿下登基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六,您看如何?”
“唔......”朱祁钰不置可否。
胡濙以为朱祁钰不大满意,便小心的说道:“这日子嘛是定得仓促了些,可如今局势不稳,凡事以大局为重,也只能委屈殿下了。”
“胡大人,”朱祁钰沉吟了一下说道:“登基的日子能不能再提前一些,孤......”下面“有些等不及了”这句话没能说出口,毕竟为人君要含蓄一些,说话行事不能太过露骨。
胡濙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殿下竟然比他们还要心急,看这样子哪怕让他今日正式登基也无异议。
“这个......”胡濙有些为难的说道:“殿下的登基大典需要时间筹备,不能太过草率,否则难免让人议论。九月初六这个日子是不错的,再提前的话老臣恐怕会影响殿下登基的威仪呀!”
“罢了,罢了,”朱祁钰有些扫兴,“既如此就一切依胡爱卿了,具体事宜你会同户部和工部的一些官员仔细合计吧!”
“老臣领命!”胡濙躬身应道。
“没别的事你们就先都下去吧!”朱祁钰挥挥手,“孤有些累了。”
“臣等告退!”几位大臣一齐施礼,然后退了出去。
......
朱祁钰如今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即将登基的喜悦,又有对时局的忧虑。
毕竟与其兄长朱祁镇登基时不同,那时朱祁镇接手的是一片太平盛世。而如今,套用诸葛亮出师表中的一句话就是“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临危受命,这家不好当啊!京城人心动荡,许多大户人家和平民百姓纷纷出逃,今日刑部有人来奏说几户世袭勋贵人家大白天遭一群贼人入室抢劫,京城治安恶化居然至此。还有守城的兵力,朱祁镇带走了京郊三大营的全部精锐,而且尽数折在了土木堡。留在京师的,不过两三万老弱羸卒,虽然自辽东刚过来两万援军,可布防起来仍然捉襟见肘。这还不算,户部来报,京城储备的粮食只够十万人食用十天,要是山东河北的备操军源源不断的开进京师的话,粮食就供应就更加紧张了。
顺天府经历施茂上奏言道,京城周边连年荒旱,百姓艰难,就近筹集粮草恐不可行,若逼之太甚,又怕引起民变。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朱祁钰心中感叹,在朝堂上拍着胸脯下决心守备容易,可着落在一件件具体的事上,又是艰难无比。一个不好,不等鞑子打来,恐怕京城里先乱了套。如此时鞑子大军真的来犯,不想迁都也不成了,总比被一锅端了的强。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心烦意乱。
“监国殿下,”这时一个太监匆匆走了进来,“于谦于大人求见!”
“哦,快请!”朱祁钰整了整衣襟,坐直了身子。
“于大人还带了一人过来,”那太监补充道:“说是殿下的旧识!”
“唔......”朱祁钰额头微微蹙起
,沉吟片刻还是说了一句,“让他们进来!”
......
“真没想到会是你,”朱祁钰见是杨牧云时又惊又喜,“我一直担心你的下落,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多谢殿下挂心,”杨牧云笑了笑,“臣入京后先去了礼部,吃了闭门羹后才央求于大人引荐来见殿下。”顿了顿,续道:“臣现在是安南国使臣,来求见大明皇帝的。”
“哦?”朱祁钰眉峰一挑,“怎么回事?”
杨牧云就把离京后流落到安南一事简单的跟朱祁钰说了,又道:“那安南王太后说大明若准其为藩属的话,愿削去王号。”
“她倒是坦诚得紧,”朱祁钰笑了笑说道:“我大明又管不到她那里,王不王的也无关紧要了。”
“监国殿下,”于谦说道:“我大明历来没有承认过安南国,皇上之前也一直念叨要恢复交趾。”
“这个权且放一放,”朱祁钰道:“如今我们要先面对北边的大患,才能顾及其它,至于安南使团一行,就着礼部先将他们安置在会同管吧!”
“谢殿下!”杨牧云躬身一礼道。
“牧云,”朱祁钰目光注视着他道:“你我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在安南风光得紧。如何?如今乐不思蜀了吧?”
“殿下说笑了,”杨牧云一脸正色道:“如今大明危难,臣愿尽一分绵薄之力。”
“是呀,殿下,”于谦在旁说道:“牧云能文能武,见识非凡。方才他便与臣讲了一条计策,可用于对鞑子的缓兵之计。”
“呃,说来听听。”朱祁钰来了兴致。
杨牧云便将跟于谦讲的那番话又向朱祁钰复述了一遍。
“这......可行吗?”朱祁钰眉头一锁。
“臣觉得牧云之言有理,”于谦道:“鞑子并非铁板一块,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与太师也先嫌隙已深,从土木堡之战后勒令其退兵来看,此计当可行之。”
“以当今局势来看,我方应主动示好,”杨牧云分析道:“就算不能打乱其部署,能够探听其动向也好,总比被动等其上门要有利得多。”
“嗯......”朱祁钰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那此事派谁去合适呢?”
“此等刺探军情、用计离间是锦衣卫的强项,”于谦说道:“当从锦衣卫中选精干之人代表朝廷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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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于爱卿说的有理。”朱祁钰的目光又看向了杨牧云。
“若殿下不弃,臣愿去走一遭。”杨牧云自告奋勇的道。
“这件事风险太大,”朱祁钰摇摇头,“再说卿现在是安南国使臣,怎好让你再代表我大明出使鞑靼?还是于爱卿斟酌一下人选的好!”
“臣领命!”
“马指挥使死于非命,”朱祁钰道:“锦衣卫也不能没有人掌管,孤听说朱骥为人精明干练,就命他担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吧!”
杨牧云心中一动,朱骥是于谦的女婿,现任锦衣卫千户。朱祁钰一句话,就让他坐了锦衣卫的头把交椅,可谓天大恩典。原以为于谦会谢恩,谁知他皱了皱眉,态度诚恳的对这位监国殿下道:“朱骥还是太年轻了,甫得高位,怕不能服众,还是请监国殿下另选他人。”
“看来于爱卿是在避嫌啊,”朱祁钰点点头,“年轻嘛,多历练历练也就是了。既然于爱卿怕被人在背后指点......”顿了顿道:“那孤就任命卢忠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朱骥副之,你看如何?”
“多谢监国殿下!”
杨牧云心中暗赞朱祁钰这番安排
妥当,现在于谦暂时署理兵部,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不过指顾之间的事。朱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锦衣卫副都指挥使,明眼人一看不过也是个过渡而已。
“牧云,”朱祁钰微笑着看向杨牧云,“你愿不愿意暂时留在京城为我大明效力呢!”
“臣愿供监国殿下驱使鞭策!”
“嗯,好!”朱祁钰微微颔首,“现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你原先就曾在兵部任职,现在就还在于爱卿那里听用吧!于爱卿,你说牧云去你哪处任职合适?”
“牧云原先在我兵部任主事,”于谦想了想说道:“可谓与我兵部缘泽深后,其能文能武,可做统将之才。两年前在大同宣府军中之时,随军一路征战,战功赫赫,在我兵部做一文官可惜了。”话说了半天,就是没有真正表态。
“于爱卿这话是何意呢?”朱祁钰道:“莫非不愿收受牧云?”
“哪里?臣只是觉得牧云适合在军伍中掌兵,至于兵部那些文牍差事,太消磨人志气了。”于谦笑笑说道。
朱祁钰嘿嘿一笑,“牧云有什么想法不妨一说,也省得于爱卿难做。”
“臣自小读圣贤书,”杨牧云道:“什么事都能做得。自打臣在开封与于大人相识后,就对于大人的为人钦佩不已。若能在于大人帐下任职,于愿足矣。”
“看来牧云不介意去兵部做一文吏,”朱祁钰笑道:“既如此,还是请于爱卿费神替他寻摸一件差事了。”
“监国殿下这样说,臣恭敬不如从命,”于谦对杨牧云道:“我兵部职方司还缺一个郎中,不知牧云可否愿意屈就?”
“下官当年在兵部最高做到员外郎,”杨牧云欠了欠身,“于大人如此瞧得起下官,上来就任我为郎中......”向他施了一礼,“下官定不负使命。”
“好好好,”于谦笑道:“你明日便去吏部报一下备,随后便来兵部吧!”
“是,”杨牧云朝着朱祁钰又是一礼,“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谢过监国殿下!”
朱祁钰呵呵笑道:“希望牧云能为我大明力挽狂澜,再立奇功。”话音一转,“于爱卿,孤与牧云还有些话说!你看......”
“臣告退!”于谦深施一礼,退了下去。
......
“于爱卿为人严苛,你在他手底做事还是多慎重些好,”朱祁钰嘴角微微一勾,“孤听说牧云的夫人是很能干的,自此搭上了王振这条线在京城置了不少资财......”
杨牧云一惊,明白了他留下自己的用意。不等自己开口,这位监国殿下先提了出来。
当即便跪下求告道:“内人糊涂,还请监国殿下念其是个女子,从轻发落。”
“牧云不必如此,快快起来,”朱祁钰笑着将他拉起,“令夫人出身商贾,又不是朝廷命官。孤不会拿她怎样。不过......”他拉长了话音说道:“如今朝廷艰难,户部库房空虚,还得令夫人多多支持啊!”
听他如此说,杨牧云心中松了口气,忙道:“臣回去后定让内人捐出所有资财,以供军需。”
“牧云这样说倒显得孤刻薄了,”朱祁钰说道:“孤又不是让你们毁家纾难,只是能够表示一些即可。这样孤也能对朝中一些人有所交待了。”
“殿下之恩,臣铭感于内,”杨牧云当即表示,“臣回去后定当管束内人,不再让她抛头露面。”
......
“相公,”周梦楠一见他回府便笑着迎上来,“宁馨和黛羽一听说你来了,便赶紧回来见你呢!”
第八百四十七章 兵部琐事
杨牧云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就见宁馨和黛羽满含热泪的迎了上来。
“大人......”
“老爷......”
她们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胳膊,俏脸倚在他肩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娘子交给你们的事办得还顺利吧?”杨牧云淡淡的问了一句。
“嗯。”宁馨微颔螓首,“就是路上盘查严了一些,不过也无大碍。京城不好进,就全数卸在通州了。”
“娘子运的可是粮食?”杨牧云向周梦楠询问道。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粮食买卖更暴利的呢?”周梦楠笑道:“要知道现在京城里最缺的可就是粮食。”
“是王振为你打通的关节么?”
周梦楠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大人,”黛羽觉得有些气氛不对,便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妥啊,没什么不妥,”杨牧云嘴唇一撇,“不知娘子贩运来的粮食如果在京师兜售的话,其价几何呀?”
不等周梦楠开口,宁馨便说道:“回老爷,现在京师粮价猛涨,一石米由纹银一两涨到了五两呢!小姐前后从江南运来了百万石的粮食,若现在全部出售,可得现银五百多万两......”
“宁馨,别说了。”周梦楠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多?”杨牧云一惊,“这可是出于王振的授意?”心说这位王公公胆子可真大,战事一起,先大肆屯粮,打算大赚一笔。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一代权阉已葬身土木堡。再多的钱也无福享用了!
“义......王公公说京师缺粮,让我派人去江南大肆购粮。”周梦楠有些忐忑的说道:“相公,王公公他不在了,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你应该已有主意了吧?”杨牧云眉峰一扬说道:“粮食在手,不妨再屯一段时间。等粮价涨得再高些时抛售出去,这样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了。”
“老爷也这样想吗?”宁馨眸子霎了霎说道:“我跟着小姐还从未做过这么大的买卖呢!”
“等这么大的买卖做完了,朝廷的人也该上门了,”杨牧云冷冷一笑,“到时一抄家,财产全部充公,女眷嘛......”
他的话还未说完,周梦楠、宁馨、黛羽还有刚进来的素月都脸色巨变。
“相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讲得还不够明白么?”杨牧云目光盯着周梦楠道:“王振已经倒了,对他及其党羽的清算正在展开。娘子这么能干,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呢!”
“相公是听说什么了吗?”周梦楠脸色惨白。
杨牧云揉揉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刚自监国殿下那里来,他还直夸你能干呢!”
周梦楠差点儿没有软倒,“连监国殿下都知道妾身了么?”
“再过几日,监国殿下就要登基成为皇上了。”杨牧云悠悠道:“新君即位,是要拿刀杀人立威的,这刀会砍在哪里?娘子认为呢?”
周梦楠“嘤咛”一声,昏了过去。
“小姐
——”“夫人——”素月、宁馨、黛羽手忙脚乱的上前扶住周梦楠......
周梦楠悠悠醒转时,发现杨牧云和素月等三人守候在自己身边。
“小姐醒了!”素月高兴的说道。
“夫人,喝口汤吧,”黛羽端着碗匙凑进前来,“这是我精心熬的。”
周梦楠摇摇螓首,目光无力的看向杨牧云,“相公,事情还能挽回吗?”
杨牧云握住她的手道:“你一向为人大气、内心坚强,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你怎就如此失态?”
“妾身怕连累相公,”周梦楠苦笑,“相公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怎能因为妾身而断了今后的仕途。”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拍拍她的手背说道:“我在南都时曾救过监国殿下,他对我讲,要想让你脱罪并不难。”
“相公请说!”周梦楠精神振了振。
“现在朝廷不是缺钱缺粮吗?”杨牧云说道:“那你就把资财和贩运来的粮食都捐出去。这样朝廷自然就会对你网开一面了。”
“这......可以吗?”
“监国殿下既然这样对我说了,那就决不会食言,”杨牧云道:“我现已回兵部任职,兵部的于大人跟我交情匪浅,由他出面跟户部打个招呼,自然一切皆不成问题。这样一来,娘子也算是于国有功的人。”
“老爷,都捐出去吗?”素月听了有些不舍,“小姐这几年在京城挣的这份家当可不容易呢!”
“素月,你也是跟我这么久了,怎么还如此看不开事?”周梦楠叹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有何眷恋不舍的?”
“是婢子错了。”素月垂下螓首。
“只要对相公好,我是什么都肯做的,”周梦楠凝望着杨牧云,“相公怨我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不在这两年,在京里都是你自己打理一切,”杨牧云说道:“王振权势很大,无论做什么事都越不过他去。娘子不搭上他的关系,那就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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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能替妾身着想,我也就欣慰了,”周梦楠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哪怕你休了妾身,妾身也绝不怨你。”
“别说这傻话,”杨牧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脸带笑容对她说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怎能说休就休了的。再说了,以你的本事,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相公高看妾身了,”周梦楠的眸子变得有些湿润,“要是这道坎儿能够安然迈过去,妾身就陪在相公身边相夫教子,决不再抛头露面!”
“这可不是你的性格,”杨牧云说道:“把自己封在一个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还是我认识的娘子么?我宁愿把我憋屈死,也不能让你活得不自在。”
周梦楠忍不住笑了笑,想要起身,却被杨牧云扶住。
“你还是多加休息,不要起来了!”
“妾身没有那么娇弱,”周梦楠目光微闪,“我觉得现在有些饿了,想让相公陪我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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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改明年为景泰元年。升礼部尚书胡濙为太
子太傅,吏部尚书王直为太子太保仍兼尚书,于谦为太子少保并升任兵部尚书。力劝其称帝的言官王文升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胡濙、王直上启恳辞,朱祁钰说道国家多难,卿等老成谋国,不必固让。
与此同时,山东、河南、辽东的援军源源不断的开进京师。使京师的守备力量逐渐加强。
而执掌兵部职方司的杨牧云也空前繁忙起来。
“职方”在古代的本义是疆域和版图,职方司的任务实际上也就是管理国家的疆域和版图。这是一件浩大而复杂的工程,从战备状态下部队的驻守、训练和给养,到战时的统率、军情和后勤,都在职方司的管辖范围内。
土木堡的战败使大明产生空前的压力,战争机器一旦开始运转,那么六部里最忙的便是兵部了。
舆图、军报、部队名册压了一桌案,看得杨牧云头大。
“大人,西直门、安定门城墙还需加固,所用砖灰,需由工部下辖官窑支取,可工部的批文一直未下。”
“大人,新到河南兵五千,需到户部支粮,可京仓粮食不够。要从通州调粮需征调车马,可一辆车的脚价银至少一两。需一次征用五百车,可户部拿不出钱来,这可怎么办?”
下面的主事、经历等分管具体事务的官吏纷纷来向杨牧云请示。弄得杨牧云头痛不已。
这日周梦楠带着素月来到兵部职方司衙内。
“相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回家了,妾身过来看看,”周梦楠看了一案子的文牍说道:“看来相公今日又有的忙了。”
杨牧云眼中充满血丝,像是晚上没有休息好。满腹怨气的说道:“这差事真真没法干了,兵部自己一堆事不说,还要去协调工部和户部,用着他人的事有那么容易吗?个个都推说困难给顶了回来,这还怎么办差?”
“哦?”周梦楠笑笑,“不知相公遇上什么样的难事,不妨跟妾身讲讲。”
“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老爷就讲讲嘛!”素月帮腔道:“小姐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说不定真能跟老爷出个主意呢!”
“那好,”杨牧云没好气的将两份书报扔在了周梦楠面前,“一个是修缮城墙的,需砖灰木料,这得向工部的砖厂支取,可工部迟迟不给批复。还有这个,今日来了河南兵五千,需要的粮食需从通州转运,征调车辆的脚价银户部都说拿不出来。你不是把资财都捐了么?怎么户部还一直叫穷?”
周梦楠浅浅一笑,“看来相公当官的时日尚浅,还没明白其中门道,各部衙门之间要不推诿扯皮的话。怎么从中捞油水呢?相公还是太年轻了。”
“如今国难当头,他们还敢如此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衙门里成年累月积下陋习哪儿有那么容易便清除掉的?”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这事也简单,”周梦楠道:“前些时日我圈建府邸时剩下了不少砖灰木料,这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再不够就拆掉几栋房屋,总不能误了国家大事。至于从通州调运粮食,又何必非得雇佣车辆脚夫呢?”
第八百四十八章 刀下留人
“不雇佣车马脚夫难道粮食会自己飞到京城么?”杨牧云不解。
“相公,”周梦楠微微一笑说道:“各地援军不是陆续向京师汇聚么,他们大都是从南边来的,入京一定会路过通州。”
“是呀,那又如何?”
素月掩嘴一笑,“老爷怎么还听不明白呢?小姐的意思是我大明将士既然一定要途经通州。如果每人扛上一袋粮食的话,那么储藏在通州的百万石粮食很快就会尽数运至京城的。”
“对呀,”杨牧云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每个大明将士扛个几十斤粮食不在话下。这样就会省去征用车马脚夫的钱了。”向着周梦楠一揖,“娘子的思虑非我所能及,真是佩服之至!”
“哎哟,相公怎地这样客气?”周梦楠抿嘴笑道:“相公日理万机,一时没想到罢了......今日能否回府一起用个饭呢!”
“这个......”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还是明日再说吧,这些日子兵部事务繁多,一刻也离不开人。”
“那妾身就不打扰相公了,”周梦楠欠了欠身说道:“我让素月留下服侍相公吧!”
“不用不用,”杨牧云摆摆手,“这兵部衙门尽是男子,留一个丫鬟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没的让人耻笑!”顿了顿,“如果稍有得闲,我自会回府,娘子不用惦记!”
......
“自八月底直到今日,京师所集援军辽东两万人,山东备倭军一万六千人,两河备操军两万三千人,再加上京城留守的两万兵马,共计八万。还有多支部队尚在路上,估计在月底之前可尽数开至京师。”杨牧云向坐在上首的新任兵部尚书于谦和由兵科给事中提升为兵部右侍郎的项文曜汇报这几日详情,并将新来各路兵马的花名册呈上。
于谦点点头,和项文曜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已经八万人了,对各路兵马的编练和器械发放也应尽快落实。否则人再多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大人说的是,”项文曜说道:“南都兵仗局又到了一批甲械,可尽数装备新来各军。”
“二位大人,”兵部车驾司郎中孙详言道:“居庸关守将罗通来文书说永宁、怀来、独石、马营俱已空虚,大小关口三十六处可通人马者守备军卒薄弱,其中七处宜各添一千人守备,其余可通人不可通马者二十九处,各宜添一百人守备。居庸关兵力紧张无法调拨,想从京师征调。”
“他这一张口就要去一万人,”项文曜蹙起额头道:“他那里紧张无法调拨兵力,难道京师这里就阔绰么?都调去了守长城关隘,京师这里怎么办?一旦鞑子突破一个口子便可长驱直入,京师可就危险了。”
于谦面目凝重,思索了一下说道:“长城各口是京师屏障,不可不守,就如罗通所议,尽数调拨兵马驻守以上三十六处关口,不得迟误。”
“于大人,”项文曜劝道:“各路援军还未到齐,鞑子随时都会入寇,调拨兵马守关隘一事需慎重啊!”
“项大人的顾虑本官明白,”于谦说道:“可各处关隘若不加派人手的话,鞑子就会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守卫京师就更加被动。”
听于谦这么一说,项文曜也就不再言语了。
“还有紫荆关守将韩青来文书说......”孙详顿了顿续道:“他那里也要加派兵马。”
“要多少人?”项文曜追问。
“文书上说紫荆关周围马水口、奇峰口、塔崖口等十七处关口各需五百,还有紫荆关也需至少增添三千人。”孙详硬着头皮说道。
“他是与罗通串通好了吗?”项文曜沉着脸说道:“罗通讨要人马是因为居庸关一线直接面对鞑子。而他韩青前面还有一条宣大防线呢!也怎好要恁多兵马?”
于谦沉吟片刻,目光瞥向杨牧云,“牧云,你怎么看?”
“回于大人,”杨牧云说道:“韩将军文书上所言也是慎重起见,兵嘛,多多益善。方才项大人说紫荆关
前横着一道宣大防线,这本不错。可之前鞑子进犯,宣大军损失惨重,已无法抵御鞑子骑兵的渗透。所以韩将军才会提出加派兵马。”
“那牧云认为紫荆关各口的兵马宜增么?”于谦拈着胡须又问。
“于大人,”杨牧云想了想说道:“卑职认为需派人去紫荆关实地探查一番再定夺为好!”
“如今军情紧急,杨郎中认为此番探查不会贻误军机么?”项文曜说道。
“做事情慎重一些还是好的,”于谦为杨牧云打起了圆场,“可以先派人率一千兵马去紫荆关,如那里确实需要增兵的话,到时再加派兵马不迟。”
“那于大人认为谁去合适呢?”项文曜道。
“于大人,卑职愿去!”杨牧云自荐道。
“牧云刚到兵部没几天,”于谦笑了笑,“还是多熟悉熟悉兵务为要......”目光看向孙详,“孙郎中,就由你率一千兵马去紫荆关仔细探查一番,要将那里情况尽快回报本官!”
“是,大人。”孙详心里暗暗叫苦,如此非常之时,让自己带兵到边关去非是好事,一旦鞑子真的来犯,自己也就不用回京城了。不满的觑了杨牧云一眼,“于大人倒向你得紧,就是自告奋勇也要把你按回去。”
......
一场兵部的内部会议讨论完后,于谦便让其他人散了,单单留下了杨牧云。
“如何,这些日子办得差事可还顺利?”于谦笑着问道。
“不怕让于大人见笑,”杨牧云摇摇头,“职方司所要管辖的事务尤其繁多,很多时候还要与工部和户部协调,真把我一个头弄成两个大了。”
“我也知道这是为难了你,”于谦说道:“好在你把一些重要的差事分派妥当了,没有落下。这让本官很是欣慰!”
“只要没误了大事,”杨牧云苦笑:“没让于大人您骂我就行!”
于谦哈哈一笑,“牧云还如此年轻,可谓前途无量。要知道本官在你现在这个岁数时还在家苦读呢!”话锋一转,“你有好几日未归家了吧!今晚就回去与家人聚聚,总不能让你在心里埋怨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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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于大人关心!”杨牧云心里感觉一阵暖意,“卑职一定办好自己的差事,不让大人您失望!”
......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刚一落坐,就见下面一个主事上来禀道:“大人。”
“什么事?”杨牧云眉头一皱,不会是又来了什么难办的差事吧?
那名主事目光转了转,“外面有个人要见大人,说是来辞行的?”
“辞行?究竟是何人?”
“他说是从安南来的,叫......”那主事一拍脑袋,“对了,叫阮日禄。”
......
阮日禄现在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本次出使,他原不报什么希望。大明从未视安南为藩属,从明宣宗到朱祁镇,一直念念不忘恢复交趾行省,因此视安南黎氏为叛逆,对其派遣的使节一概驱逐回去,连京城都不让进。然而此次......在京其他国家的使臣正在观望时,杨牧云领着阮日禄第一个恭贺朱祁钰身登大宝,并呈上入贡物品礼单。等于首先承认朱祁钰为大明皇帝。
朱祁钰龙颜大悦,接受了安南使节的恭贺,封黎思诚为安南国王,并赐王印,算是正式承认安南为大明的藩属国。
此次行程圆满,达成了吴氏玉瑶母子的愿望。阮日禄也就不再耽搁,不等大明皇帝另行赏赐便定了回国日期。也难怪他心急如焚,如今大明京师军旅云集、剑拔弩张,一副大战来临的气象。再不走,等到鞑子大军兵临城下就走不成了。如果京师守不住的话,自己得和那些大明君臣一道,成为鞑子的俘虏。杨牧云得到了皇帝任命,留在大明为官,那么他这个安南副使摇身一变也就成了正使,说走就走了。
“阮大人不多留些日子吗?”杨牧云劝道:“也可多看看天朝都城的
繁华景象!”
“不了,”阮日禄忙道:“下官等出使数月,还要回去向太后与王上复命呢!总不好一直耽搁下去。”随后又加了一句,“大人不与下官回去吗?”
“阮大人回去后请代替本官向太后与王上进言,”杨牧云想了想说道:“就说臣不能再侍奉太后与王上左右了,希望他们不要怪罪!”
“杨大人说哪里话?”阮日禄笑道:“您能在天朝为官,是很多人盼都盼不到的事,只是下官不能再聆听大人您的教诲了。”
两人客气寒暄了一阵,杨牧云送他出城。
在目送阮日禄一行人远去后,胡文广在身边嘟囔了一句,“什么出来日久,需急着回去复命。分明是见这里大战在即,怕把自己这条性命丢在了这里。”
“就是,这种人大人跟他客气什么?还送他出城,俺呸——”莫不语忿忿的吐了口唾沫。
“你们两个真是,”杨牧云目光扫过他们时连连摇头,“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再说阮日禄是安南人,犯不着漟大明这趟浑水。走就走了,聒噪什么?”
“俺只是觉得他不该就这样丢下大人就走!”莫不语依然气鼓鼓的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好歹也是一路为伴过来的,”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个就积点儿口德吧!”
“俺可没有大人这副气量......”莫不语兀自喃喃不休。
在回去的路上,聚集了很多百姓。
“又要杀人了,”一名看热闹的闲汉说道:“这些天来正阳门外可杀了不少人了。”
“听说是一群战败下狱的逃兵!”
“皇上都被掳了,他们还好意思活着......”
“嘘——,你疯了吗?那是太上皇,不再是皇上了。再乱说小心被抓起来,”一人用手比划着在脖颈上一横,“咔嚓——,可就人头落地了。”
......
“大人,”莫不语兴奋的指着人聚集的地方,“哪里又有人要砍头了。”
“你想去看?”杨牧云横了他一眼,“那你就去看吧!我得回衙处理公务去。”
“俺只是随便说说,大人别见怪!”
正在这时,人群中一声大吼,“可惜!可叹!不能多杀几个鞑子死在战场上!真可惜了脖子上这颗大好头颅!”
“叔——”一个年轻些的粗豪声音道:“咱死得憋屈啊!”
这两个声音甚是熟悉,吸引了杨牧云的注意。杨牧云转身下马挤进人群,莫不语和胡文广也连忙跟了上去。
杨牧云分开人丛看去,只见前方的临时法场上一排跪着数十人。其中两人身形异常魁梧健硕,在众人中异常醒目。
“石亨,石彪?”杨牧云看清楚了那两人后不禁一愕,实在不明白这两人是如何被绑缚在这里的。
原来在八月初的时候,朱祁镇率大军自大同城回返京师,宣大总督罗亨信便将石亨叔侄俩安排在了朱祁镇军中,让他们保护皇帝。
土木堡一战,十万明军土崩瓦解,石亨与石彪混战一场,逃了出去。经过一番茫无目的的游荡,他们在紫荆关外被韩青的军队所抓,然后押赴京城,被关在刑部大牢。
经过一番审讯,他们和一众逃兵被安上个保护太上皇不利,致使其陷在虏营,于今日被押赴刑场处决。
“早知今日是这个下场,”石亨恨恨的大声道:“当时就应该和鞑子拼个同归于尽......”
监斩官冷冷的看着,不发一言。忽然,抓起一把竹签扔去,大声道:“时辰到,斩!”
侩子手们缓缓举起刀锋,正待劈下。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叫,“刀下留人!”
杨牧云双手分开围观的人群大步流星的走入场中,胡莫二人紧随其后。
监斩官正待呵斥,见是一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便把火气压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九章 共聚一堂
“你是何人?敢擅闯法场?”监斩官冷冷道:“不知道朝廷法度么?”
“本官乃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杨牧云报上了自己的官阶性命,然后继续说道:“这些人中有人曾与本官并肩作战过,端的是朝廷猛士。如何竟被押上法场?”
“杨郎中,”监斩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此事你不当与闻,这些人私自逃离战场,证据确凿。怎么?你想为他们翻案不成?”
“大人言重了,”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现今鞑子猖獗,随时会大举进犯。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这些猛士窝窝囊囊死在法场上未免太可惜了。”
“杨郎中——”监斩官拖长了声调,眼中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你既然身在兵部为官,须知军令如山。若人人像你这般感情用事,有过不罚,如何能够服众呢?”
“请大人稍等我一个时辰,”杨牧云道:“我一定把赦免文书拿来!”
“法场之上岂能儿戏?”监斩官瞪起眼睛,对那些侩子手喝道:“行刑!”
当侩子手们再次举起刀时,只见一个若渊渟岳峙的人物噔噔噔的冲上监斩官的面前,一把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他的官领像老鹰提小姐般把监斩官捏了起来,一个暴雷般的大嗓门叫道:“俺们大人叫你暂缓行刑,你听不见么?”那人正是莫不语。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监斩官一脸惊惧。
“你叫他们放下刀,俺就放你下来,否则......”莫不语握紧醋钵般大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俺便砸碎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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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斩官的瞳孔陡然一缩,连忙大叫:“快,暂缓行刑......”
“得罪了!”杨牧云朝他拱拱手,然后上马飞奔而去。
......
一个时辰后,兵部尚书于谦与刑部尚书金濂联袂而来,当场宣读新帝朱祁钰颁发的赦免圣旨。石亨、石彪叔侄和一众待斩官兵一律释放。
石亨叔侄和众官兵喜极而泣,跪下再三叩谢天恩。
于谦当即命他们前往德胜门外的死士营去报到。
死士营,这是新皇帝心血来潮想出来的名字,就是将刚刚赦免的这些待斩官兵,再加上刑部关押和各地陆续解来的在逃军校,一共几千人,全部编在一起,顾名思义,便是死战以赎前愆。
杨牧云打马入城,连兵部都没回,直趋皇宫。面见登基不久的朱祁钰,将法场上发生的事讲给他听,末了说了一句,“土木堡之败,不应把罪责都推在他们身上。若皇上网开一面,他们必定誓死效忠!”
朱祁钰沉吟良久,方命人将兵部尚书于谦和刑部尚书金濂召进宫来,细细询问了一番关于土木堡败兵的情况,得知他们都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并准备分批处斩后,便立即叫停,提出将他们释放并编成一个死士营,以赎土木堡战败之罪。
于谦当即附议,称赞皇上宅心仁厚,被赦的大明将士一定会誓死报国。
见于谦表了态,金濂也不好再说什么。因此两位大佬赶紧手捧圣旨赶到法场,叫停了行刑。
“牧云一念之间活了这许多人,真是功德无量啊!”回衙的路上,于谦感叹的说了一句。
“眼见这么多人无端被杀,下官心中不忍,”杨牧云道:“况且石家叔侄乃军中猛将,死在刑场上太可惜了。”
“本来这些人是按军律处置的,不该刑部管,”于谦说道:“可土木堡一战,英国公与成国公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众多勋臣都死在了土木堡,这才让刑部代管军中行刑之事。杀这么多人老夫也觉不妥,可没想到牧云先老夫向皇上提了出来,也省却了老夫的一番口舌,呵呵......”声音微顿了一下,“天色已晚,牧云你就不必随老夫回衙了,这便回家一趟,明早再来吧!”
“这......”杨牧云一怔,“如今军务繁忙,大人尚且彻夜不休,下官怎能回家歇宿呢?”
“军务再忙,也不多这一晚,”于谦摆摆手
笑道:“老夫听说你几日未归,令夫人都找到衙门里了......牧云少年夫妻,原应多聚一聚才是,不然就有人要说我这个老头子不近人情了。”不待杨牧云再说,便道:“就这么定了,你今晚回去好好陪陪家人,明日一早再来当值!”
......
“小舅舅,这于大人真的很向着你,”看着于谦远去的身影,胡文广忍不住说道:“怕你累坏了,这才命你回去呢!”
“在开封时,于大人体恤下属、为民请命的作派就已经为人所称颂了,”杨牧云叹道:“能在于大人手下当差,真是幸事!”转向莫不语,“你去一趟?萝院,把紫苏夫人请来。”
“紫苏夫人会去么?”莫不语大眼一瞪,他虽然粗憨,却也知道大人身边的这两位夫人面和心不近。
“你尽管去就是了,”杨牧云的脸上有些倦意,“记住态度要恭敬一些,别的不必管。”
“是。”
......
“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周梦楠笑着迎上来挽住紫苏的手臂,“真让我这做姐姐的脸上有光啊!来来来,坐这里!”拉着她就往厅堂内走去。
“我吩咐了厨子做了好几道妹妹爱吃的菜,待会儿看合不合口味?”
“菜是满月楼的厨子做的么?”紫苏眨眨眼问道。
“妹妹说笑了,”周梦楠道:“会做南都名菜的可不止满月楼的厨子!”
紫苏穿着一袭月白色浅饰竹梅图案的软罗对襟褙子,一头秀发散开云鬓,用一根杏黄的丝带松松挽住。秀美绝伦的脸上薄施脂粉,一副随意闲淡的样子。见周梦楠打量着自己,便浅浅一笑,“本该好好梳妆一番的,夫君着人来叫,妾不敢怠慢,便赶紧来了。没顾得上妆扮,姐姐不要见笑才是。”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周梦楠眸光一转,“圣文呢?没抱过来么?”
“小孩子嗜睡,早已睡下了,抱过来有些不妥,姐姐想看,还是改日吧!”紫苏笑道:“姐姐近日来不太忙么,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还是老样子,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妹妹,越发的漂亮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厅堂的八仙桌前,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杨牧云见紫苏进来,略微愣了愣,嘴角露出笑意,“没想到......来,坐!”
紫苏和周梦楠一左一右挨着杨牧云坐了下来。紫苏俏皮的一笑,在杨牧云耳边低语道:“没想到我会来吧,嘻嘻......”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素月、宁馨和黛羽侍立在一边。
素月走上前,为杨牧云和周梦楠斟上酒,转向紫苏时,却见她伸手一挡,启齿一笑,“我自己来!”
见两人僵在那里,黛羽盈盈上前,“二夫人难得来一次,怎能自己斟酒呢?还是我给您倒酒吧!”
紫苏眸子霎了霎,纤白的玉手收了回去。
见紫苏坦然让黛羽为自己斟酒,素月低低说了一句,“不愧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果然能产生共鸣!”
宁馨忙给她使眼色,“你就少说两句吧!”
“于大人的恩典,使我今日偶得半日闲,”杨牧云端起酒杯,“来,娘子,夫人,我们干上一杯!”
“夫君这几日都憔悴了呢!”酒到杯干,紫苏拈起酒壶又为他斟了一杯,“想来兵部的差事不大好做!”
“国家危难,要处理的公务就多了些,”杨牧云伸指点了点桌案,“于大人已年过五旬,不照样连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么?而我却坐在这里和家人团聚,真是惭愧呀!”
“于大人乃国之柱石,胸襟气魄自然与常人不一样,”周梦楠微微一笑,话音一转,“修缮城墙事怎么样了?砖石木料可够?”
“正在进行,不够的话我会自己想办法,娘子就不必再操心了!”
周梦楠甜甜笑道:“你我夫妻一体,又何必那样客气?”
“
姐姐真是夫君的贤内助啊!”紫苏眸波流转,“比起姐姐,妾身这些天来不够关心夫君。夫君心里一定在埋怨妾身吧?”
“你们都是我的贤内助,”杨牧云握住两人的手,目光瞥向素月三人,“还有她们......”
素月等三人脸上俱各一红。
“你们也都过来坐吧!”杨牧云对她们三人道:“这么大张桌子,没几个坐,也太冷清了。”
素月、宁馨、黛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相公没有把你们当外人,”周梦楠开口吩咐道:“既然相公说了,你们也别愣着了!过来坐吧!”
“谢谢老爷!谢谢小姐!”(素月、宁馨)
“谢谢大人!谢谢夫人!”(黛羽)
六个人围在八仙桌前,气氛热络了许多。
“夫君是有什么大事要说么?”见他面色凝重,紫苏问道。
“你一向极聪明的,什么也瞒不过你!”杨牧云笑笑。
“在姐姐面前这样说妾身,不怕让她笑话么?”紫苏柔声一笑。
杨牧云没有跟她说笑,“目光微闪,“于大人不是个愿意过问下属私事的人,他此番安排,是让我回来料理家事的!”
“相公此话是何意?”周梦楠凝视着他问。
“最新军报传来,鞑子大军失去动向,”杨牧云吸了一口气说道:“战事迫在眉睫,居庸关和紫荆关都要求增调兵马,事情越来越不妙了。”
“夫君为何说这些呢?”紫苏微微蹙起额头。
“现在皇上连待斩和关押的逃兵都赦免了组成死士营,”杨牧云继续说道:“可见气氛之紧张......”顿了顿,“于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安排你们尽快离开京城,再不走就晚了。”
此言一出,在坐的五位女子脸色均是一变。
“于大人真是这样暗示相公么?”周梦楠秀眉微拧,“战事即将来临,让下属转移家眷,不怕朝廷追究吗?”
“娘子想多了,”杨牧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今日为止,京师守军加上已到援兵,还有刚刚赦免的逃兵组成的死士营,加在一起也不到九万。若鞑子大军突然杀到,凭这点儿力量恐怕无法拱卫京师!一旦......”微顿了顿,“到时朝廷还存在的话,倒是可能会追究的。”
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还有长城各处关口吗?”素月插口说道:“各处关口没有燃起烽燧,就证明鞑子骑兵一时不会开到。事情可能并未如老爷想的那样悲观!”
“希望如此,”杨牧云的目光又依次扫视了厅内的每一张俏脸,“不过为求慎重,你们还是准备准备尽早离开京城吧!至于路引,我会想办法!”
“妾身之前就跟夫君说过,”紫苏的眸子淡然而沉静,“妾身是不会离开京师的,不过我那院子里的其她人,都已陆陆续续打发离京了。”
“妹妹的生意不做了么?”周梦楠一脸惊异的问道。
“姐姐不也是安坐家中么?”紫苏一笑,“我那院子里的其她姑娘没有必要随妾身犯这份风险,何必让她们担惊受怕呢!”
“二夫人就一点儿也不害怕?”素月盯着她问道。她对这位风尘出身的二夫人一点儿也不喜,总是出言让她难堪。
“怕,当然怕,”紫苏的眸光在杨牧云身上一转,“不过待在夫君身边就一点儿也不怕了。”
“这个时候还不忘灌迷魂汤。”素月低低咕哝了一句。
“所以相公此番来是专门劝我们离京的,”周梦楠的目光变得有些坚定,“要走妾身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相公要与京师共存亡,难道妾身就能够偷生么?”
“啪——”一声清脆的掌声,紫苏笑道:“姐姐说的好。其实不瞒姐姐,方才进门时你问起圣文......其实他不是睡了,而是妹妹已安排人带他离开了,估计现在已出了京城。”
第八百五十章 心理交战
周梦楠幽幽一叹,“妹妹真是有心了,不过......作为杨家大妇,我自当跟相公一起同进退。你还是好好照顾圣文才是,他虽不是相公亲生,但毕竟是认在杨家宗谱下的。”
“她既已笃定了心意,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够劝得动的?”杨牧云握住两人的手,心生感慨的说道:“也罢,你们既谁也不愿离京,那为夫就拼一场,保住京师,保住你们。”
......
烛光摇曳,素月一边在房间里收拾一边嘟囔,“老爷也真是,让她回去也就是了,非要留她住下来。这还不算,还安排在在小姐房中同宿,这世上哪有妾侍和正房夫人睡在一间房里给老爷陪寝的?”
“好了,”宁馨在一旁劝道:“你不也是老爷的妾侍么?还不是天天睡在小姐房里?”
“你个小蹄子......”素月一气,辩道:“我自小就与小姐睡在一起,虽地位低贱但也是个正经人。她一个风月场里出来的窑姐也要挤在这儿,也不怕弄脏了地方。”
“姐姐慎言,”宁馨摆摆手让她小声点儿,“老爷很喜欢她的,这让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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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就仗着自己有些姿色么?”素月有些不屑的说道:“使出一副风骚入骨的魅惑样儿,把老爷迷得七荤八素的,竟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的好姐姐,你就少说两句吧!”宁馨差点儿没把手按在她的嘴上,“她可不是一般人,是新任司礼监掌印金英的干女儿。”
“我怕什么?”
“以前是不用顾忌她,”宁馨说道:“可王振已经死了,小姐在京师里没了靠山。要不是把家里的资财捐出了一半给朝廷。我们连同小姐恐怕都得发配到教坊司去。”
“挨......”素月叹了口气,“也是小姐命不好。不过小姐也忒实诚了,拿出那么多金银珠宝献给朝廷,也不想着多留一些。”
“小姐胸中的格局岂是你我能够知晓的?”宁馨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敬佩之色,“都像你藏着掖着,当朝廷的人尽是傻子么?要是他们有所怀疑进而追究起来,那就登门来抄家了。”
“听你这么说,或许小姐做的是对的,”素月目光闪烁,“不过京师周围的田契地契还有城里的铺面小姐留下不少,而且趁着京师里许多大户难逃,又抄底购入了许多不错的宅院,我们所损失的不过是全部的浮财而已。”见宁馨闭目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奇道:“你做什么?”
宁馨念叨完睁开眼,很严肃的说道:“我祈求佛祖菩萨保佑老爷,一定打败那些鞑子。不然的话,让鞑子进了城,那就一切都完了。”
素月的心咯噔一下。
这时两个身穿青色襦裙,相貌俏丽的丫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素月宁馨刚刚整理好的床铺前细细审视了一下,然后从身上取出几个香囊,爬上床将之逐一悬挂在床帷的四角。
“喂,你们是谁?进来做什么?”素月忍不住问道。
她们便是紫苏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茗儿和韵儿,她们悬挂好香囊后,下得床来朝素月宁馨福了一福。
“我叫茗儿。”
“我叫韵儿。”
“我们家姑娘晚上睡觉时喜欢这几个味道的熏香,所以就过来布置一下,两位姐姐不要见怪。”
说着又欠了欠身,转身离去了。
“不过睡一晚上,讲究倒是不少,”素月撇了撇嘴,“风月场上的东西都挂到小姐房里了,不行......”说着准备过去摘下那些香囊,却被宁馨拦住。
“算了,不过一个晚上......”宁馨道:“小姐也未必计较这些。况且宫里的关系也不能全断了,以后只怕还要通过她去接着做宫里的买卖呢!”
“真窝囊,”素月有些愤愤不平,“咱们小姐以后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不成?要真这样的话,还不如回江南算了。”
“回吧回吧,”宁馨笑道:“说不定人家早巴不得咱们小姐离开京师呢!你还上赶着成全她!”
......
夜已深,月光洒下来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周梦楠和紫苏一左一右紧紧贴在杨牧云的身侧,似乎已经睡熟。与两位佳人同床而眠,给杨牧云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原以为周梦楠会很不情愿这样安排,谁知她却愉快的答应了,自始自终两人言笑晏晏,一副亲密无间、有如亲姐妹的样子。
而举止间,两人小心翼翼,很不自然,像是表演给杨牧云看。因为她们知道,自己的丈夫想看到什么。
妻妾和睦,是每个大户人家所期盼的。在国家危难,需要抵御外侮的微妙时刻,一个聪明的女人自不会给自己的男人心里添堵。
杨牧云心中感叹,自己的父母一直以来都相敬如宾,和和睦睦。就连自己姐姐,与姐夫也恩爱有加。家宅不宁对他们来说是无缘的。
为了不起龃龉,紫苏在他不在的时候,从不踏入周梦楠这里一步。这样并不奇怪,以紫苏的性格,并不愿屈居于与她分享男人的女人之下。而周梦楠,虽然表面上将妹妹叫得很是亲热,但心底还是嫌弃的。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子没有愿与风尘女子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而周梦楠能够忍下这些,除了顺着自己的意愿外,定然附带了其她的用意。
这杨牧云也是明白的,作为商贾家的女儿,周梦楠把长袖善舞使到了极致。进京后便迅速搭上了王振这条线,因此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现在王振死了,她若想在京城继续立足下去,便得改换门庭,取代了王振位子的金英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对紫苏异常客气亲热的原因。
三人同床而眠,导致的结果就是彼此间很是拘束,而杨牧云也不能跟她们随意亲热。所以一上床她们就闭上眼睛,恨不得很快入睡。
“很快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再有......”杨牧云想起于谦私下里跟他说的,鞑子发动大规模进攻也就在这几天了。身为臣子,要随时做出以身报国的准备。
于谦说这句话时表情沉重,想是他也对坚守京城没太大信心。战争获胜的基础在于实力,在这基础之上,什么阴谋阳谋都是浮云。
正统十二年的那次北征杨牧云置身其中,对斡剌特骑兵强悍的战力印象深刻。
两军对战,战斗力弱的一方面对强大一方想要不败,就得有数量上的优势。可明军现在连数量上的优势也没有,大量援军还在路上,也不知等鞑子兵临京师城下的时候,他们能不能赶到。
长城关隘各口兵力薄弱,想挡住鞑子大军无异是痴人说梦,唯一的悬念是战事爆发,边关能够挡几天,能为京师的战备争取多少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兵部尚书,身负大明社稷安危的于谦对每一支兵力的调动都很慎重,一招满盘皆输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事情的残酷性在于,它往往不会给你第二次犯错误的机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看着周梦楠和紫苏熟睡的样子,杨牧云的心情复杂之极,他无法想象城破之时她们的命运,这是连处于深宫之中的朱熙媛都无法释怀的事。作为读书人,除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外,他还涉猎过不少杂书,《靖康纪闻》和《靖康裨史笺证》他都读过,每每为里面所记述的事而扼腕。宋军面对金军时不战而溃,而此时明军面对比当年金军还要勇猛的斡剌特骑兵会是怎样一副表现,土木堡就已经证实过了。现在距太宗皇帝最后一次亲征漠北不过二十余年,而明军的战斗力已退化成这个样子。纵使岳武穆复生,也徒叹奈何。
何况,今日的大明并无岳武穆一般的人物。作为文官的于谦,并没有指挥过一场大的战事。
一旦京师失守,蒙古骑兵的兵锋就将直指黄河北岸,到那时大明的军心民心都将被击垮。
就在杨牧云心潮澎湃之时,忽然洒在屋内地上的月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谁?”他忽地坐起。
“怎么了,相公?”周梦楠睁开了眼睛。
“夫君.....”
“嘘——”不等紫苏问下去,杨牧云截止了她的话,并低声道:“外面有人。”
见二女脸现惊惧之色,便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待在这里别动。”说着起身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推门闪了出去。
自全身功力散后,他便一直修练僧罗耶传给他的练功小册子,经过数月修习,功力又有了一定的进境,虽不能与以前同日而语,但也不是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凝目四处看去,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夜风拂过树叶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之外,再无别的异动。他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握刀在手,两耳微微竖起,仔细倾听。
微微风动,他瞳孔一缩,霍然转身挥刀劈去,可除了刀锋卷出的尖啸之外,什么也没有。
“阁下是谁,不妨出来一见!”杨牧云站在院中朗声说道。没有回音,也没人出来相见。
他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话未说完,他的两眼已眯了起来。月光下,一人如鬼魅般立在一棵树下,浑身散发着丝丝寒气。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异常冷峻的面庞,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特别是那一对有如刀锋般锐利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冷一飞?”
第八百五十一章 如梦亦幻
冷一飞的眼角微微一斜,杨牧云暗道一声不好,手肘一麻,握在掌中的刀拿捏不住,坠落于地。同时咽喉处被什么冰了一下,微微有些刺痛。他伸手摸去,有如一种火灼般的感觉,不由心下骇然。他功力未散之时,也不一定能胜得过这个孤傲冷漠的怪人,而现在,则更加抵御不了他的一击。
“我若想要杀你,”冷一飞盯着他缓缓说道:“就是有十条命也便休了。”
“你......夤夜来此,是何目的。”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骇问道。
冷一飞锐利的目光眯了起来,“杨大人自回京后平步青云,夜晚又有妻妾同被而眠。早忘了曾经的红颜知己了吧?”
“媚儿,是媚儿让你来找我的?”杨牧云惊问。
冷一飞眼中厉芒一闪,“你是怎么承诺我师妹的,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么?”
“冷兄,”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我是说过回京后要迎娶她的,可现在国难当头......”
“你不用找借口,”冷一飞打断他的话道:“你玷污我师妹的清白,害她受师父的责罚......说吧,你想要怎样一个死法?”
“冷兄既是来问罪的,我任凭你处罚便是,”杨牧云急忙问道:“媚儿她怎么了?欧阳前辈把她怎样了?”
“你想知道么?”冷一飞冷冷说道:“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还能替她受罚?玄鸟卫的第一条戒律便是淫戒,师妹失身于你,便是犯了戒律,师父完全可以按戒律将她处死!”
“啊......”杨牧云登时感觉浑身冰凉,“那她现在......”
“现在她暂时还没死,”冷一飞抬眼望了望夜色,“不过天一亮就是师父对她行刑的时刻。”
“什么?”杨牧云瞪大了眼,“媚儿对我说过,回京后让我去迎娶她,怎么会......”
“可你一直没有登门,”冷一飞的眸子泛寒,“因此师父认定她是与人苟合,所以要执行本卫戒律!”
杨牧云急趋向前,“请冷兄带我去见欧阳前辈,我去向她解释,非是我不愿去迎娶媚儿,而是现在敌军随时都会进犯京师,我身在兵部,日夜筹谋,实在不得机会啊!”
“你以为我师父听得进去你的解释?”冷一飞的唇角一撇。
“不管如何都是我的错,”杨牧云大声道:“怎能让媚儿她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呢?请冷兄带我前去,欧阳前辈要杀便杀我好了,不可迁怒于媚儿。”
“好,那你便随我来吧!”冷一飞一闪身,便迅速消逝在了院子的墙头。
杨牧云快步奔至冷一飞消失的墙根下,纵身一挑,手指离丈余高的墙头差了尺许。落地后再一跳,还是没能攀到墙头。一咬牙,退后几步,猛地冲去,要借疾冲之势攀上墙头。
“呼——”他整个人在墙根下纵身高高而起,犹如腾云驾雾般飞过墙头。杨牧云惊讶地侧目看去,见冷一飞正在他身侧,一只手托在他胁下,使他在院落间纵跃如履平地。
很快,杨牧云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离府而去。
“你的功力全部散了原来是真的,”冷一飞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这个说来话长......”杨牧云苦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难道跟他说自己的功力丧失是因为跟女人睡了一觉么?好在冷一飞没继续追问,而是冷冷的说了一句,“既然话长就不必说了。”让杨牧云松了口气。
在黑夜中穿街过巷,杨牧云被他架着又来到了那座气势恢宏的无名宅院前。两人并没有自正门进去,而是从门外的院墙飞跃而入。
“冷兄为何不从正门进呢?”杨牧云奇怪的问。
“正门是供外人进的。”冷一飞冷冷的回了一句,“玄鸟卫没人走这道门。”
杨牧云被他胁着在里面走了一阵,发现偌大的宅院空空荡荡,没碰见一个人,好像这里只有他二人一般。比杨牧云第一次到这里来时还显得诡秘。
冷一飞将杨牧云领进一间房舍,“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面见师父!”
“欧阳前辈会见我么?”
“不好说。”
“那她要是不见我怎么办?”
“那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冷一飞眉眼微翻,“什么时候师父想要见你,你再出去。”
杨牧云:“......”
清冷的月光自窗棂洒进了屋内的地面上,现出一片皎白。杨牧云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心里莫名的焦躁起来。他的脑海里又现出了那个神秘蒙面女子的轮廓,她是玄鸟卫的指挥使,或许是整个大明唯一一位女指挥使。他还记着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和她的一番对话,自己的履历在她那里记得清清楚楚。她说话很和气,那次对话主要是从自己口中探听师父的讯息。后来郑玉的师父慈琳道姑曾说过,师父与欧阳前辈关系匪浅。
“不知她这次见我会是怎样一副态度?”想到这里杨牧云不禁心中忐忑,“她会放了媚儿么?媚儿是她最钟爱的弟子,不会因为我真置她于死地吧?”
不知过了多久,冷一飞仍没有回来。杨牧云感觉度日如年,心里也越发没底,“为何冷兄还不来?欧阳前辈不会不见我吧?估计离天亮没有几个时辰了,要是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啊哟——”他猛地一抬头,“欧阳前辈要是对我见也不见,执意处置媚儿的话,那就糟了!”心中一急,便推门而出,夜色下,屋外的院子一片静寂。
“要到哪里才能见到欧阳前辈呢?”杨牧云苦苦思索,两年前第一次来这儿时是在一座红楼里见的欧阳前辈,她正在观看座下的一众弟子演练武艺。自己当时与其中一名叫齐风的弟子还交过手,最后还胜了。后来跟随她到内院的一间轩厅里叙话......
“对,内院,”杨牧云脑海中一亮,“那一定是她单独的居处,她一定是在那里!可怎么去到那里呢?”杨牧云凝神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以前从未来过。又不知从哪里能够通向想要去的地方。杨牧云抬头看看已渐渐西斜的明月。
“那晚也是有月亮的,我与欧阳前辈说话的地方应该是与月亮相对的方向......”
杨牧云一边思索一边出了院子,庭院幽深,草木亭阁在暗夜下静谧得有些异样。屋角飞檐下悬挂着的昏黄灯笼在夜风中不住摇曳,让人心生一种莫名的寒意。
杨牧云犹如走在一座巨大的迷宫里,一步一步探察前方的出路,不知走了多远,穿过几座庭院,仍然没有碰见一个人,仿佛除了他世上所有人都已消失。
“奇怪,这个地方好生熟悉?”杨牧云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周遭的景物,房门半开,走过去仔细一看,“这不是我刚才待的那间屋子么?”他清楚的记着,离开时房门没有全部关紧,而是拉开半扇。想到这儿,他心底一股寒意升腾而起,整个人木木的站在那里。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原处,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么?
他想起小时候老人跟他讲的一个故事,一个书生进到一座山里,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每次都走回原地。老人说这叫鬼打墙,是鬼怪用障眼法儿把真正的出山路径给遮掩住了,让这个书生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怪的,可眼前这诡异的事又让他心底里发怵。冷一飞像是把他遗忘了,再没有出现。而自己由于功力尽散,导致轻身功夫大不如前,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在屋梁上纵跃如飞了,现在连爬上一堵院墙都很费力。
杨牧云在院中转了几个圈子,瞅见院内的一棵合欢树的树身高耸,枝叶远远伸出了院外,便灵机一动,来到树底下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这棵合欢树大概有三四丈高,杨牧云攀爬至树顶向四下里看去,夜色下大地一片漆黑,纵然月亮当头,也只能隐隐看到远处庭院里的一座座模糊的轮廓。
蓦然,在西南角的一座庭院里,几盏红红的灯笼隐隐闪耀,使得他心中一动。他记得当年欧阳前辈的内院里挂的也是红灯笼。他仔细瞄了几眼那里所处的方位,便下得树来,向着所记方向行去。
在转过几道角门,穿过
几座满是花草树木的庭院。眼前蓦然一窄,一座巨大的假山横在眼前。
“这假山布置得好生奇怪,”杨牧云忍不住喃喃自语,“如此窄小的一座院子如何布置恁大的一座假山?”更奇怪的是这座小院除了一道入门之外,再无别的门可以出去。如果自入门处离开,那就只能顺着原路返回了。杨牧云围着假山转了两圈,沉吟道:“莫非这假山内有机关?”他想起两年前在庐州深山的那座古宅,观音教在里面满布机关,使自己差点儿陷了进去。
正在他沉思机关在何处时,忽然头顶风声飙起,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他连忙闪身躲至一边。
“何人胆敢乱闯?”那人喝问。
杨牧云凝目一看,那人身材颀长,目光如炬,正向他扫视过来。
“齐风?”他不禁一愕,认出那人正是当年与自己交过手的齐风。
“是你?”齐风浓眉一轩,“深更半夜,你鬼鬼祟祟的到这里作甚?”
“唔......是冷一飞冷兄带我到这里来的。”
“那冷师兄呢?”
“这......”杨牧云登时哑然。
“杨牧云,”齐风冷声喝道:“你胆敢擅闯玄鸟卫,真好大的胆子!”
“我......齐兄千万别误会!”
“误会?我没工夫听你这些,”齐风眯起眼,“你一外人擅自闯到这里,就凭几句胡话就想糊弄过去么?”
“你想怎样?”杨牧云退后几步。
“擅闯玄鸟卫禁地者,杀!”齐风言语中透出一股冷厉的杀意,“唰——”寒光耀眼,他亮出了自己拿手兵刃,玄铁双钩。
“齐兄......”杨牧云心下一寒,“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
“姓杨的,”齐风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两年了,又让我遇见了你。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胜得了我手中的双钩。”
“齐兄的武功高强,我是极为佩服的......”杨牧云口中敷衍,心中却暗暗叫苦,以他现在的功力,那是万万敌不过齐风的,“改日再与齐兄过招,告辞!”
“姓杨的,哪里走?”齐风眼见他退至门边,哪里肯放过他,纵身一跃,竟从他头顶上飞过。双足还未落地,右手的铁钩已划向杨牧云的咽喉。
若放在功力未散之前,齐风这一招他定能轻轻松松躲过。可现在,动作趋缓的他眼见对方铁钩划来,只能一动不动。
铁钩的锋芒在离他咽喉半寸时生生止住。
“杨牧云,你当我真不敢杀你?”齐风盯着他问。
“我现在不是齐兄你的对手,”杨牧云苦笑道:“齐兄若想杀我,我只能引颈就戮!”
“你是在讥讽我么?”
“我决不是在调侃齐兄,”杨牧云叹道:“因一场意外我散去全身的功力,现在的我已远远不是齐兄你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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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齐风的嘴角微微一翘,“就算如你所说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我此来是想拜见欧阳前辈,”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烦请齐兄带我前去!”
“你想见我师父?”齐风嘿然道:“我师父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不待他再说,双钩一收,左掌并指如刀,冲杨牧云后颈狠狠切了下去。杨牧云闷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奇怪,他好像真的武功尽失。”齐风讶异的看着已然晕倒过去的杨牧云,喃喃道。
......
杨牧云悠悠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地牢里。他摸着晕乎乎的脑袋,一脸茫然。
“奇怪,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正在他不明所以时,一个再亲切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太好了,你可算醒了,真把我给担心坏了。”
一个秀美绝伦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媚儿,是你?”杨牧云失声道。
第八百五十二章 京城夜话
林媚儿的面容有些憔悴,想是这段时间饱受煎熬,对着杨牧云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你怎么来了?”
“是冷兄把我带到这里的,”杨牧云揉了揉嗡嗡作响的头颅,心说齐风出手可真重,想是为了报两年前的一败之仇,“他说你被你师父关起来了,一早便要处以极刑,我担心得不得了,便求他带我来见你师父,谁知......”
“谁知你也被抓了进来,是么?”林媚儿苦笑,笑得有些悲凉,“难得你还记挂着我,不过一切都晚了。”
“晚了?”杨牧云不解,“我去见欧阳前辈......我说过我要娶你的。”
“可你一直没有来,”林媚儿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幽怨,“师父是不允许她座下女弟子做出有辱清白的事。”
“我......”杨牧云感觉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本想去的,可......可如今大敌当前,京师随时都有可能遭受鞑子骑兵的进犯。如果经历一场恶战我还能有幸活下来的话,定然不负对你的诺言。”见林媚儿的目光带有些许闪烁,便拍着胸膛道:“我所说句句是肺腑之言,如有丝毫不实之处,让我杨牧云万箭穿心,死在鞑子的马刀之下。”
“你......你发那么毒的誓作什么?”林媚儿伸手按在他的嘴唇上,“我信你也就是了......不过我师父她那里要怎生解释才好?”
“师父她老人家是不会听你解释的!”只听一声长笑,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来到牢门前。
“乔子良?”杨牧云眉峰一拧。
乔子良不去看他,目光落在林媚儿身上,“师妹,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他身边妻妾成群,还来对你甜言蜜语,真是无耻之极!”
“这跟你没关系,”林媚儿俏脸一寒,“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我的好师妹,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乔子良扫向杨牧云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怨毒,“你道冷师弟是如何把他带来的?是生生把他从温柔乡的被窝里拖出来的,他和妻妾大被同眠,好不快活!”
见林媚儿的俏脸有些发青,乔子良微微一笑,“他早就把你忘在脑后了......师妹,论人才相貌还有武功,玄鸟卫中的女弟子还没有能够胜过你的。连师父都对你宠爱有加,你为何如此不自爱,偏要失身于这么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呢?”
“你说完了?”林媚儿冷冷道。
“师妹,”乔子良眼角一扬笑道:“我对你的心意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你为何偏偏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呢?要是你答应我,我便去向师父求情,让你离开这牢笼。”
“乔子良,在师父面前我敬你一句师兄,但你背地里做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林媚儿说着目光又转向杨牧云,“他和你不一样,虽然也是见一个爱一个,但他不会对喜欢过的人始乱终弃......”
乔子良嗤笑一声,“他进京的日子已然不短,可曾过问你的事?你别自欺欺人了。”
“那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林媚儿侧目看了杨牧云一眼,“他是怕累及到我才暂不与我见面的。”
“是么
?”乔子良带着玩味的语气转向杨牧云,“你可真行,让我师妹对你死心塌地,真使我乔某人自愧不如啊!”
“乔兄不必讥刺于我,”杨牧云却是淡淡一笑,“媚儿既然一心待我,我也要好好待她。自入京后并不是我刻意回避,而是大战在即。作为个人命运多舛,实在不好再多想其她的事!”
“真是一个不错的借口,”乔子良下巴微扬,“若是没有战事呢?你打算如何娶我师妹过门?一顶小轿抬她入你的府门做妾么?”
“媚儿与我生死相随,”杨牧云一脸正容道:“自当堂堂正正娶她过门,以平妻之礼待之。乔兄这话未免刻薄了。”
“你竟然说我刻薄?”乔子良一笑,遂叹道:“我可没有你这齐人之福,也没你这手段。我师妹这么一个性格高傲的人居然上赶着给人做妾,我乔某人自愧弗如!”又转向林媚儿,“可惜他没这个福气了,而你......也没这个机会了。”
林媚儿脸色一变,有些不安的看看杨牧云。
“师妹,我劝你还是别这么死心眼了,”乔子良悠悠笑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你只要答应了我,我会求师父收回成命......”
“你做梦!”林媚儿秀眉一竖叱道:“我就是死了,也决不会答应你!”
“其实你是应该答应他的......”一个悠长的声音传来,三人的脸色俱各一变。
“是师父......师父她老人家来了。”林媚儿瞥眼看向杨牧云说道。
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木牢前,杨牧云看得分明,那位身为玄鸟卫的女指挥使依然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纱,目光如电的看着他们。
“师父!”乔子良连忙躬身施礼。
“师父......”林媚儿怯怯的说道。
“欧阳前辈!”杨牧云向她施了一礼。
“看来齐风那一下并不重,”蒙面女子的目光在杨牧云身上扫过,“没想到你醒得这么快。”定定的看着林媚儿,“你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答应你乔师兄,他虽然为人轻浮浪荡了些,但好在还未婚娶,总胜过嫁给一个妻妾成群的,一过门便要与人争风吃醋,这又是何苦来哉?”
“师父,”林媚儿珠泪盈眶,“弟子的清白和这颗心都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是决计不会再舍与旁人的。”
“真是一个痴情的种子,”蒙面女子叹息一声,转向杨牧云时声音转冷,“你真好手段,迷得媚儿为了你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请前辈开恩,”杨牧云双膝下跪道:“这都是在下的错,要处治就处治在下,求您放过媚儿。”
“你要我放过她,那好,”蒙面女子说道:“你去将你妻妾都杀了,然后以正妻之礼迎娶我的媚儿,我就将你们俩都放了!”
杨牧云身子一震,没有言语。
“怎么?办不到?”蒙面女子冷笑:“媚儿可以为了你去死,你却连这点儿事也做不到么?”
“师父,”林媚儿冲上前,手握木栏道:“你千万不要难为他!”
“闭嘴!”蒙面女子瞪了她一眼,“这里没有
你说话的份,给我到一边去!”说着目光紧盯着杨牧云,“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可以让人代劳。”
“不要!”杨牧云大声叫道:“前辈,让您与媚儿反目,是在下的不是!可......可在下的家人都是无辜的呀!”
“无辜?”蒙面女子冷笑一声,“我就是要让你知道,男人三心二意的下场!”
“你......”杨牧云立时感觉被一股气堵住了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知道这个女人一旦下定主意的话,是绝难有人脱得了她的毒手的。
正不知所措间,忽然目光一闪,眼前又多了一个人。
那人来得无声无息,其轻功之高与蒙面女子不相上下。
“小辈间的事你又何必插手太多呢?”那人冲着蒙面女子微微笑道:“为成全两人而伤及其她人性命,这样做有违天和啊!”
“师父?”杨牧云脸上一喜,那人约摸四十开外,一身文士打扮,相貌清癯,正是他的授业恩师朱文奎。
“怎么?来为你徒弟出头了?”蒙面女子说道:“你教的这位好徒弟没能遵从你的教诲,已把全身的功力散得干干净净。你还认他做你的徒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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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心儿一跳,垂下头不敢看师父。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这就是天意,”中年文士叹道:“成就与否,是他自己的造化。只是师徒名分早定,这是不可更改的。”
“你这个做师父的倒挺能想得开,”蒙面女子道:“只是可惜了你的一片苦心。”
“武技不过是末流,习之傍身而已,”中年文士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并未有责难之意,“他能够担负起兵部的差事,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这足以让我心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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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衙门内厅,于谦正盯视着挂在厅中的一副图,蹙额凝思。上面画着山川河流、城郭方位,是一副军用地图。
厅中的烛火即将燃尽,他却浑然不觉。
“大人,”一位身穿公服的老者过来劝道:“您都快熬了一整夜了,还是赶快休息吧!再熬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这老者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一位老家人,自打年少读书时就跟在他身边了。
于谦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城上关口处处,真是防不胜防啊!”
“大人担心也没用,”老者端上一晚羹汤说道:“这是我熬的羊杂甲鱼汤,可鲜了,大人您尝一尝。”
“放在那里吧!我待会儿再喝。”于谦立在地图前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大人,”老者劝道:“您得多爱惜爱惜自个儿,要知道您肩上的担子重啊!如果您的身子垮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怎么办?”
于谦一笑,脸稍微侧了侧,“你这话未免太言重了,大明就是没有我也不会垮。”
“那您就更得歇歇了,”老者不由分说硬拉于谦坐下,“没有什么比您的身子更金贵的。就是忙也不在乎这一刻。”
于谦笑笑,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汤,微微点头,“说起来也真是有些饿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 正己及人
看着于谦安静喝汤的样子,老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你在我身边大概三十多年了吧?”于谦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回大人,”老者说道:“小的是在您十七岁时由老太爷拨到您身边侍候的,已整整三十四年了。”
“你记得倒是听清楚的。”
“跟在大人身边的每个日子小人都记得,”一想到过去的日子,老人脸上就绽放出和煦的暖意,“大人第一次中进士的时候,是永乐十九年,那时您二十三岁。在同榜进士中像您这个岁数的可不多。一时京城里的人都说您是青年才俊。”
“呵呵......”于谦抚着胡须笑了笑,感慨一声,“转眼我已年过半百......老喽,再不比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日子。”
“大人现今如日中天,如何就说老了?”老者道:“说句实话,小人在大人身边三十多年了,从未见大人如此操劳过。您可要好好保重好自己身体啊!”
“我也想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好好的睡上一觉,可是不能,”于谦微微摇头,“如今大敌当前,不可有一丝懈怠。唉,你是不知道,现在京师的局势是多么的险恶!”
“大人不说,小人也是知道的,”老者道:“小人上街买果蔬菜品时,就听人议论过,说鞑子大军就要打过来,朝廷守不住京师......”
“哦?”于谦白眉一挑,“街上的人都这么议论么?”
“嗯,”老者下巴轻点,“有的人说连皇上都被鞑子俘虏了,十多万精锐兵马都尽数折在了土木堡。以现在京师的情形,根本就挡不住鞑子大军的进攻。”
于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老者见了不禁有些惶恐,“大人......”
“你接着说,我在听。”于谦淡淡的说了句。
“京城里很多人都跑了,”老者继续说道:“大人,小人真有些担心呐!要是京城真守不住的话......”
“守不住也得守,”于谦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有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丈夫立身于世,当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怎能畏难而逃呢!”
“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老者赧颜道:“小人不该对您说这些的。”
“于方,”于谦对那老者说道:“这一定是鞑子的细作在京城散布的流言,目的在于搞乱京城的人心,你不必着慌。”
“是,大人这么一说,我这心里面也就安稳了,”那个叫于方的老者又道:“大人,这段时间京城里乱得很,要不然让夫人和公子回老家住上一段?”
“嗯?这话是谁让你说的?”于谦眉眼一抬,“是夫人还是公子?”
“不不不......”于方忙道:“这是小人自己所想,跟夫人和公子都没关系!小人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担心什么?”于谦脸一沉,“这里是京城,皇上和太后都在这里,他们便坐不住了吗?”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于方说道:“小人是为咱们于家考虑,您膝下可只有一位公子啊!要万一有个好歹......”见于谦面色不好,不敢再说下去,顿了顿,“京城里很多大臣都把自己的子女送出城了。”
“所以你就劝我也把夫人和公子送出城,是么?”于谦昂然而起,“于方啊!你这样做不怕我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么?”
“这、这......大人这话太重了吧!”
“别人都可以,而我于谦不可以,”于谦断然道:“是我力谏皇上和太后留在京城抵御外侮的。如果连我都不敢把家人留在京城,世人该怎么说我?京城里的将士还有何信心与鞑子相抗?到时人心瓦解,就真的大势已去了。”
“是,是,小人思虑不周,不该这样劝大人。”
“我于谦堂堂正正,忠心为国,”于谦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天若绝我于家,我于谦亦为之。”
于方心里哆嗦了一下,闭口不语。
“大人,”这时一名经历进来禀道:“职方司郎中杨大人的家人来到衙门,说杨大人失踪了。”
“什么?”于谦眉宇一拧,“把她们带到本官这里来。”
“是。”
......
两位相貌绝丽的少妇人见了于谦盈盈一礼,她们便是周梦楠与紫苏。
于谦态度和蔼的对她们说道:“不要着慌,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且细细讲来。”
“姐姐,你说吧!”紫苏对周梦楠道。
周梦楠脸上带有深深的忧色,欠了欠身,“于大人,夜里我们姐妹正和我家相公在房中安睡,他忽然起身说外面有人窥探,便持刀出门去了。谁知这一去便没再回来。小妇人命人在府中找遍了,也没寻着我家相公踪迹。因此特来向于大人求助。”
“唔,”于谦皱起了眉头,“你家相公出去后可曾与人打斗?”
“不曾。”
“那他是如何被人劫离府中的呢?你府内可有其他人目睹?”
“没有。”
“这就怪了,无声无息,无踪无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于谦又问:“你们可曾向顺天府报案?”
“不曾,”周梦楠说道:“相公一没了踪影,又遍寻不着,小妇人便直接到大人这里来了。”
“大人,”那名引着二人来见于谦的那名经历说道:“不如向顺天府报案,让他们仔细勘察一番?”
“不妥,”于谦断然道:“牧云是我兵部职方司郎中,贸然向顺天府报案恐引起人心浮动......”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去一趟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把骥儿叫到本官这里来。”
“是。”那名经历匆匆去了。
“二位杨夫人请坐,”于谦说道:“牧云他来京后都与什么人来往过,请你们一一给本官讲述一下。”
“谢于大人。”
......
于谦正与周梦楠和紫苏在厅中叙话,谁知那名经历又匆匆返了回来。
“你怎地这么快便回来了?”于谦微微一怔。
那名经历一脸惊骇,结结巴巴的禀报道:“杨......杨大人他......他回来了!”
“哪个杨大人?”于谦一皱眉。
“就是职方司郎中杨大人啊!”那名经历道:“他人现就在厅门外!”
“啊?”周梦楠和紫苏惊得站了起来。
“快把他带进来。”于谦沉住气吩咐那名经历。
......
“昨夜来的是一位下官多年未见的挚友,”杨牧云一见面便向于谦解释,“一时欣喜便和他去外面饮酒。忘了知会一
声,倒让娘子和夫人担心了。”
“你人没事就好,”于谦颔首道:“你那两位夫人若是去顺天府报了案,那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是下官一时疏忽,下官知罪!”
于谦却微微一笑,“你去安慰一下她们吧,她们为你担心了整个晚上,可不能让她们再受到惊吓了。”
“下官明白。”
“等会儿你再到本官这里来一趟,本官有事相商!”
“是。”
......
“相公真没事吗?可把妾身吓死了。”周梦楠和紫苏拍着胸口说道。
“我一切都很好,你们勿要担心,”杨牧云对紫苏道:“你院子里的姑娘既然都送出城了,那就搬到梦楠那里吧!这样我一回府也可以见到你。”
紫苏眸波流转,嫣然一笑说道:“我那院子里的姑娘是送出去很多,但留下来也不少啊!没我在那里坐镇可不行!你若想见我,可随时让人过来传唤,妾身便过府去见夫君,不怕麻烦!”
“你呀......”杨牧云苦笑摇头,不再勉强。
当他重新回到于谦那里时,见这位于大人一瞬不瞬的盯着悬挂在厅中的地图看。
“大人......”杨牧云轻轻唤了一声。
“哦,牧云啊,家里的安排妥当了?可不要再出什么乱子的好,现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能受家事羁绊呐!”
杨牧云脸一红,只得道:“是,下官知晓该怎么做了。”
“嗯,”于谦颔首道:“你现在准备一下,南直隶的兵马应该也快到了,你去安置一下,把他们的人数器械都如实报到本官这里来。”
“是,下官这就去。”
杨牧云出得兵部衙门,见一眉清目秀、英俊不凡的侍卫为他牵来一匹马。
“郎中大人,请!”那名侍卫向他挤挤眼。
“你?”杨牧云这才看清楚,这名侍卫是林媚儿所扮。
“你愣什么?”林媚儿一笑,“放心,我已禀明了师父,你不必怕她来找你麻烦。”
“哦......”
“还有,我师父要我对你说,等打完了这一仗,你一定得八抬大轿娶我,不然......你懂的。”
杨牧云浑身打了个机灵,苦笑着说道:“这个......再说吧!如果京城没有沦陷,我杨某人还活着的话,定然如你所愿!”
......
接下来数日,杨牧云忙得焦头烂额,随着一支支队伍开到京城,点验人数器械,安置营地,都得杨牧云亲力亲为。但随着京城驻军进一步增多,浮动的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日,杨牧云正将一支湖广兵的名册呈至于谦那里。
“这支湖广兵共计一万三千人,随军马匹不多,只有二百匹马,”杨牧云侃侃说道:“下官已将他们安置在城西。与几支来自其它地域的兵马都相隔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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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于谦点点头,“把他们分隔开来省得互生龃龉。”
又问了一些细节,忽然一名官吏匆匆走了进来,向于谦禀道:“大人,刚刚接到战报,古北口遇袭击了。”
“哦?什么时候,鞑子有多少人?”于谦眉毛一扬,急忙问道。
第八百五十四章 互相试探
“大人请看!”那名官吏说着将一份上了火漆的军报呈上。
于谦一把抓过来打开火漆急忙看去。
杨牧云见他眉头深锁,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古北口现在战况如何?”
“鞑子暂时撤了,但随时会卷土重来,”于谦吁了一口气说道:“古北口守军伤亡惨重,上面说要急需增援。”
“那上面有没有提到鞑子大军的人数?”杨牧云又问。
于谦微微摇头,“上面只说鞑子大军遮云蔽日,数不清有多少。不过据上面描述数万人总是有的。”
“难道鞑子的主攻方向是古北口吗?”
于谦惕然一惊,问那名官吏,“居庸关和紫荆关可有战报传来?”
“还没有。”
“好了,你先下去吧!”于谦摆摆手,“随时盯着各方军报,一有情况立刻报与本官。”
“是,下官告退!”
......
待那名官吏退下去后,于谦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鞑子发动进攻了,后面还会有更大的动作。”转向杨牧云,“现在京师总共有多少兵马?”
“加上刚到的一万三千湖广兵,总计十五万四千人,战马两万八千匹,甲胄八万件......”杨牧云一一禀道。
“唔......十五万人,”于谦沉吟片刻叹道:“鞑子的骑兵如果尽出的话,应该不下于二十万,以十五万新练之兵与之对阵,难啊!”
“如果浙江备倭军、江西军、福建军能够在十日内赶到的话,我京师守备兵力就可在二十万以上了。”
“十日?”于谦苦笑着摇头,“鞑子恐怕不会再给我们这么多时间了。长城上如果有任何一个关口被攻破的话,鞑子骑兵只消半天就可直抵京师城下。”
“于大人,如果将京城精壮编练为伍的话,当可再增加十万守备力量。”
“这一点我已向皇上请示过,”于谦愁眉依旧不展,“可京师的人口逃亡严重,至今编练的精壮不到五万。真到了需要他们上阵的时候,恐怕派不上多大用场。”
“那古北口方面大人如何打算?”杨牧云问:“派不派援兵?派多少援兵为好?”
于谦面色凝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杨牧云,“不知牧云有何见解,老夫倒想听听。”
“这军报上面语焉不详,”杨牧云说道:“来的鞑子究竟是哪一部的,领兵的是谁,还有太上皇有没有在鞑子军中,这些都没有说。”
“牧云是说古北口这一路鞑子骑兵只是偏师,用来做疑兵用的?”
“下官还不敢肯定,总得一切探听清楚了才好下定论,”杨牧云道:“蒙古各部中一共有三大势力,其一,便是以斡剌特为首的西北各部,他们的实力最强,精兵不下十万。其二,是蒙古大汗本部势力,虽然比不上斡剌特各部兵强马壮,但也不可小觑。其三,便是东北的兀良哈各部了,实力最弱,且首鼠两端,我大明强则依附我大明。而现
在我大明新败,他们一定会重新投效到脱脱不花帐下,供其驱策的。”
见于谦听得仔细,杨牧云正要继续讲下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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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怎么来了?”两人一惊,连忙迎了出去,见朱祁钰头戴翼善冠,身穿赭黄龙袍,在一众侍卫太监的护拥下快步行了过来。
“臣拜见皇上,”于谦和杨牧云一前一后拜倒在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爱卿不必多礼,嗯?牧云也在啊!走,里面说话!”
于谦和杨牧云起身遂朱祁钰来到厅中。这位刚登基不到一月的新皇帝就迫不及待的转过身对于谦说道:“于爱卿,你这里也接到军报了吧?鞑子大军已经出动攻我古北口了。”边关急报向来是抄写两份,一份呈给皇帝,另一份送到兵部。
于谦和杨牧云互相对视了一眼,“皇上消息知道得够快的。”
“皇上不必忧心,”于谦面目平静的说道:“臣已有对策!”
“呃,是何对策,讲给朕听听!”
“据杨郎中所报,京师聚集的大军已有十五万,臣会一一分派,让他们把守京师各门!”
“什么?”朱祁钰浓眉一竖,“古北口就不救了吗?”
“古北口现还在我大明手里,”于谦显然要镇定得多,“臣会探听清楚再酌量派兵增援。”
“于爱卿要探听清楚什么?探听古北口能经受得住鞑子的几轮攻势,是吗?军报上说鞑子大军遮天蔽日,要不是我大明将士浴血奋战,关口几乎不保!”
“是,臣正打算派三千兵马前去增援古北口!”
“三千?”朱祁钰瞪大了眼,“这点儿援兵够吗?派三万过去还差不多......京师不是已聚集了十五万大军吗?抽出三五万有何不可?”显然站在这位皇帝的立场上,将鞑子骑兵挡在越远的地方越好。京师重地,聚集那么多兵马干什么?应该全部散到长城各口去,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样才能让人安心么!
杨牧云心中暗探,这位新皇帝也有些太沉不住气了。稍一风吹草动就坐卧不安,鞑子只要攻击一点,就忙不迭的派重兵应援,就是手中有百万大军也不够让对方牵着鼻子走的。
“皇上勿忧,”对于朱祁钰的瞎指挥,于谦一点儿也不动气,缓缓说道:“方才臣与杨郎中分析过了,认为这不过是鞑子的疑兵之计,若贸然派重兵应援的话,恐会被拖得师老兵疲,顾此失彼啊!一个不慎,要是置京师于危难之中,那臣就万死莫赎了。”
“疑兵之计,何以见得?”朱祁钰皱起了眉,“古北口守将来报,在鞑子大军的攻击之下,我大明将士战死逾千,伤着倍之,就快撑不住了。”
“可鞑子毕竟退了,”于谦说道:“鞑子究竟来自于哪一部,上面语焉不详。而且还没有太上皇在军中的消息!”
“这......重要么?”朱祁钰觉得敌人不管来自哪一部,都是鞑子。再者说了,自己登基的事已派使者传遍草原,他们还带着那个没用的太上皇做什么?
“皇上,”于谦解释道:“蒙古各部中,斡剌特
人是主力,要是进攻古北口的是别部的鞑子,说明他们的主力未动。而且太上皇是被斡剌特人俘获的,他们一定会利用太上皇来叩关。太上皇不在鞑子军中,说明进攻古北口的只是鞑子的一支偏师而已。不然的话,古北口也早就让他们攻下了。”
“朕已下旨给各处守关将士,”朱祁钰说道:“如鞑子挟持太上皇前来叩关,一律不得开门,违旨者斩!他们难道敢不听朕的旨意么?”
“皇上登基未及一月,”于谦加强语气说道:“太上皇虽然逊位,但余威犹在,臣是怕某些将士一时糊涂,铸下错事!到时不好应对啊!”
于谦的话让朱祁钰渐渐冷静了下来,“于爱卿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万一让鞑子兵临京师城下,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皇上明鉴,”不待于谦再说,杨牧云开口道:“京师城高墙厚,且守军众多,就算鞑子攻过来,也必让他们讨不了好去!”
“牧云也认为应该在京师和鞑子进行决战吗?”
“皇上,”杨牧云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以现在我军态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鞑子若来,大不了拼死一战,我大明必胜!”
......
在送走了朱祁钰后,于谦和杨牧云方松了一口气。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皇上就因一封战报就慌了神。要是如他这般分派兵马,等鞑子主力开到京师城下时,面对的就可是无人守卫的京城了。”杨牧云不满的说了一句。
“没有一位皇上愿意看到鞑子骑兵出现在京师城外的,”于谦叹道:“毕竟战事离皇上越远就越安全么,但依现在的情况,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到迫不得已,谁愿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呢?”
“大人,”杨牧云道:“古北口的事也不能不管,下官愿领兵去古北口应援!”
“不,”于谦一摆手说道:“你就给本官老老实实待在京师,率兵增援自有其他人去做。本官需要用你的地方还多呢!”目光转向挂着厅中的地图,“牧云认为鞑子主力会出现在哪里?”
杨牧云默不作声,目光沿着地图上的线路而下,落在了紫荆关这个点上。
......
“什么?明军并未派大队人马应援么?”站在一座山岭上凝视着紫荆关的也先在听到了手下人的禀报后颇感意外,“难道他们看穿了兀良哈人的疑兵之计?看来他们打得还不狠。”
“要是真打下了古北口,明军也就不出兵救援了。”赛因孛罗在他身边说道:“全部在京城猬集成一团,可不好下口啊!”
“也是,”也先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们就再加一把火,让大汗亲自率兵攻打居庸关,这样应该够份量将明军主力引出大都城了。”
“大汗会去依兄长的意思去做么?”赛因孛罗道。
“那就看派去的人如何对他说了,”也先眯起了眼睛,“就说我会同时对紫荆关发起进攻,看谁能先带兵打到大都城下!作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他能蒙受这样的屈辱吗?”
“兄长好心计,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赛因孛罗笑道:“我想脱脱不花一定会不甘落后的。”
第八百五十五章 血浴关城
也先悠悠一笑,“黄金家族的这份骄傲一定会让脱脱不花依照我们的设计去行事的。”
“兄长,”赛因孛罗看着云端下矗立的关城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们这次真的能够攻下大都城吗?”
也先轻轻一叹,“经过这一个多月,大都城内的明军应该增加了不少,不过对咱们勇士来说,再一次打败他们不再话下,羊再多也只是一群羊,不会是草原狼的对手。这虽然比起一个多月前要难了许多,但只要勇士们奋勇争先,攻下大都应该没有问题。”
“那打下大都之后呢?”赛因孛罗问道:“兄长真的会如那个绣花枕头所愿,用我们斡剌特勇士的鲜血来为他恢复大元天下?”
也先的目光变得冷厉起来,“能够屹立在中原大地上发号施令的只能是我们绰罗斯家族,孛儿只斤家族的辉煌已经是过去式了。”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只要我们越过这道关口,大明的天下就一定是我们的。”
“现在就让勇士们发动攻击么?”
“不急,”也先的嘴角翘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先让脱脱不花先打起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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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达岭外的豁儿山上,一位身披皮裘、头戴金顶钹笠冠、颔下一串珊瑚珠的相貌威严人物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眺望着巍峨的居庸关城楼。他的身后,两位相貌不凡的人物各骑着一匹马,目光看向那人时透露着一丝敬畏。
那人便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个是他的弟弟阿噶多尔济,另一位是斡剌特巴图特部的首领阿剌知院。
凝望居庸关一阵后,脱脱不花长叹一声,“二百多年前,我的祖先成吉思汗就是在这里大败金军,直取中都的。现在,他的子孙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阿噶多尔济听得两眼放光,“大汗,我们一定会延续祖先的辉煌,从这里踏入中原,收复大都,恢复大元天下。”
脱脱不花微微一笑,侧目看了阿剌知院一眼,“太师倒是很体贴本汗,派阿剌平章来助本汗一臂之力,若能克复大都,本汗要记太师第一功啊!”
阿剌知院抚胸一礼,“臣愿为大汗肝脑涂地,复兴大元。”
脱脱不花微微颔首,“太师也是如你这般想吗?”
“太师对大汗忠心耿耿,”阿剌知院说道:“定不负大汗期望!”
“但愿如此,”脱脱不花淡淡说了一句,“阿剌平章,本汗听说你麾下的斡剌特勇士英勇善战,在整个草原首屈一指,便由你们来打前锋如何?”
“臣谨遵大汗之命!”阿剌知院轻蔑了望了一眼群山峻岭间的居庸关城,“只要大汗一声号令,不出半日,便可拿下这座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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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本汗就仰仗阿剌平章了。”脱脱不花点点头,“你这就去召集你的部下,随时听候本汗的号令。”
“是!”阿剌知院应了一声,拨转马头下山去了。
“大汗,”看着阿剌知院远去
的背影,阿噶多尔济说了一句,“你说他会用命吗?”
“你说呢?”脱脱不花眼角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也先把他派到本汗身边仅仅是让他来帮助我们来攻打居庸关城?”
“那他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也先真正的用意是让他来监视本汗,”脱脱不花说道:“此人狼子野心,早就不愿甘于本汗之下。他为本汗取大都,恢复大元天下,这话你相信吗?”
“那他还能怎样?”阿噶多尔济说道:“难道他还能取代大汗您不成?要知道草原上约定成俗的规矩是非黄金家族不能称汗。他一个绰罗斯氏难道想挑战整个草原的权威?”
“阿噶多尔济,放下你高傲的身段吧,”脱脱不花告诫道:“草原上除了血统上归属,还认实力。也先麾下有十几万能征善战的斡剌特勇士,这在整个草原都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没有也先的支持,你以为单凭我们察哈尔等几个忠于汗室的部族就能挑战大明吗?”
“那又如何?土木堡一战,他也先虽然大获全胜,还把大明皇帝俘获了。可大汗一句话,他还不是乖乖的率兵北返么?”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到与本汗决裂的时候,”脱脱不花冷笑一声,“他得借本汗这面旗帜来笼络草原上的各个部族,哪一天他的威望足够高了,就可以把本汗一脚踢开,把控整个草原。”
“他......真的敢这样?”阿噶多尔济眉眼一竖。
“如何不敢?”脱脱不花眯起了眼,“等他麾下的斡剌特勇士攻进大都的时候,就是他与我们黄金家族的决裂之时。所以,将九旌大纛插上大都城头的,只能是察哈尔勇士。”手里的马鞭一挥,“首先从拿下这居庸关城开始!也先不是把阿剌知院派到本汗这里来了吗?就让他手下的三万骑兵打前阵,我们察哈尔帮他掠阵。”
“就怕他不肯出力啊!”
“不怕,”脱脱不花冷笑道:“他要敢与本汗耍花枪,本汗就将他拿下,连带着他手下的三万骑兵本汗也替也先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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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一声破空的尖啸声响起,站在居庸关城头的一名士卒惨叫一声,双手捂着咽喉向后便倒。
“是鞑子,”城头上的士卒们惊恐的叫道:“鞑子上来了,鞑子要攻关了......”
一阵阵苍凉的牛角号声传来,随着隆隆的牛皮鼓声,无数蒙古军士像潮水般呐喊着冲到居庸关城下。
一架架木梯竖在关口的城墙上,悍勇的蒙古士兵口里衔刀,头上举盾,不要命的爬上木梯向上冲。
“快,快给我搬起石头往下砸!”居庸关守将、右都督罗通红着眼喊道:“要是让他们上来,我就砍了你们!”正喊着,一支利箭贴着他的颧骨飞过,穿进他身边一名亲兵的右眼,那名亲兵惨嚎着滚翻在地。
“将军,你还是下去吧!”一名副将劝他道:“这里太危险了!”
“怕什么?”罗通挥舞着手
中的大刀叫道:“鞑子的箭只找胆小的......”抬高了嗓门,“弟兄们,谁敢退后一步,我罗通就砍了他。若是我罗通后退一步,你们就砍了我。皇上说了,杀一个鞑子赏银十两,伤一个赏银五两,弟兄们,杀啊!”
在主将的督战下,关城上的明军将士不要命的与冲上来的蒙古士兵战在一起,兵刃的破风声、骨头的断裂声、喉咙里发出的惨呼声,再加上鲜血飞溅的炫目之色,编织成一面光怪陆离的场景。
经过一整日的拼杀,城上城下到处是残肢断臂和残缺不全的尸体。
在血色的落日余晖下,明军大睁着被鲜血模糊了双眼,从喉咙里吼出了一句,“鞑子退了,鞑子退了......”活下来的人激动的拥在一起,欢庆来之不易的胜利。
......
看着斡剌特勇士潮水般退下来的场景,脱脱不花眉头深锁。
“明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命的?”
阿噶多尔济在战场上拦下阿剌知院,把他带到大汗身边。
“阿剌平章,你不是说用不了半日便能拿下这居庸关城么?”脱脱不花冷冷的看着他道:“这一整天都过去了,关城呢?”
“大汗,”阿剌知院的脸色变得异常难堪,“没想到那些南蛮死战不退,请大汗再给我一日时间,待明日一早我亲自带队攻城!”
“没有大汗的命令擅自撤退,”阿噶多尔济在旁大声道:“你知道是何罪过吗?”
阿剌知院听闻此言,登时面如土色。
阿噶多尔济缓缓抽出腰刀,正待脱脱不花一声令下,便向阿剌知院的后颈劈去。
谁知这位大汗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阿剌平章累了,这便下去好生休息吧。”
“谢大汗......”
看着阿剌知院灰头土脸离去的样子,阿噶多尔济忍不住说了一句,“大汗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如何?”脱脱不花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把他杀了不成?”
“趁这个机会把他除掉,这样可以断也先一臂。”
“不,我的阿噶多尔济,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脱脱不花摇摇头说道:“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他也是尽力了,若现在就把他处治了,会动摇军心的。你总不希望接下来的硬仗用我察哈尔勇士的命去填吧?”
“那这居庸关明日再拿不下来的话,”阿噶多尔济道:“也先可就先我们一步至大都城下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脱脱不花哼了一声,“他那儿的一根骨头也未必容易啃下。到大都还言之过早了些!”话音一转,“沙不丹那里情况如何?”他说的是兀良哈部所面对的古北口。
“也没有进展,”阿噶多尔济微微摇头,“这一整日沙不丹那里没有发动任何攻势。”
“真难为他了,”脱脱不花叹了口气,“他那里就只有两万人,只要能牵制住明军的注意力就已经不错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京师偶遇
大明京师,太庙。太监与随侍的宫女都远远地退在殿外,整座太庙一片沉寂,只有设在各处的炉鼎、仙鹤、铜龟悄悄吐着袅袅轻烟缭绕其中,更显气象森严肃穆庄宁。
新皇帝朱祁钰、孙太后、吴太妃俱跪于大明历代皇帝的牌位前,默默祷告。
礼毕,朱祁钰恭恭敬敬面向孙太后道:“祁钰恭送太后太妃回宫。”
“祁钰啊!”孙太后凝视着他道:“列祖列宗在上,大明江山现在就交予你手了,你可得守好祖宗的基业啊!”
“祁钰定不辱使命,”朱祁钰面色坚毅,“决不让祖宗的陵寝受辱。”
一旁吴太妃更显得心事重重,正待也上前与朱祁钰也说上几句,却见孙太后转向她,“走吧!皇上心怀国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是。”吴太妃低低应了一声,看了儿子一眼,随孙太后去了。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昂首阔步迈出了太庙。
“皇上......”一名年逾五旬的红袍老监匆匆行至朱祁钰面前,声音急促的说道:“居庸关大举遇袭,我军将士伤亡惨重......”这老太监是朱祁钰还未登基称帝前就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叫成敬。他是永乐二十二年的进士,后被派到山西晋王府为属官。由于宣德初年的汉王之乱,有人告发晋王与汉王有勾结,宣德帝便下旨将晋王府的属官全部处死。因为成敬刚到任未久,所以被判为充军。他怕充军累及子孙,便上书求死。而宣德帝见他颇有文采,便改为腐刑,派到朱祁钰身边做典簿。朱祁钰当上皇帝后,他也跟着入宫,做了司礼监禀笔。
“什么?”朱祁钰一惊,“鞑子破关了?”
“还没有,”成敬道:“不过攻打居庸关的一定是鞑子主力。”
“何以见得?”
“因为攻击居庸关的鞑子不但人数众多,而且鞑子大汗的九斿白纛出现在了居庸关城下,”成敬说道:“经过一天血战,我大明将士勉强守住了关城,罗都督已经火速派人来京求取救兵......”
“走,去兵部!”朱祁钰想也不想便道。
......
援兵不断到达京师,城中人心略定,一些店铺也重新开了业,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小娘子长得挺漂亮的么?”一群大兵嬉皮笑脸的拦住几个妙龄少女,她们不过都十六七岁年纪,个个生得婉媚动人。
“走,跟爷回营去耍上一耍。”一个将官模样的人一把拉住一名少女的手臂。
那名少女尖叫一声,想要甩脱他的掌握,可那将官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把她的手臂箍了个结实。周围的大兵们一阵哄笑。
“怎么回事?”一名貌如天仙般的女子如流云般行至众人的面前。
一见这女子的姿色,把一众大兵的下巴惊掉了一地。
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美人。将官也呆住了,少女趁机挣脱了他的掌握,躲在了那女子的身后,其她几个少女也聚在那女子身边。
“姑娘......他们、他们要非礼我们。”少女们珠泪莹莹控诉道。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此等之事,不怕王法么?”女子俏面含霜的叱道。
“王法?”将官乜着一对淫邪双眼不住瞄那女子,“老子马上就要跟鞑子去拼命了,非礼她们又怎么了?老子不但要非礼她们,还要......”嘿嘿一声,伸手便要去勾那女子娇俏的下巴。还未触碰到那女子,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拿住,紧接着一股大力一带一推,他一个趔趄,向后便倒。
“大人小心。”几名士兵忙上前托住了他,才避免其出个大丑。
那将官眼一瞪,刚要起身喝骂,见是一极为俊俏的少年,登时火气消了一半。
“哟,哪儿来的兔儿相公?”将官笑道:“这长得比娘儿们还俏呢!”话未说完,身周的士兵们一阵邪笑。
“宁公子?”女子见到那少年时眸子一亮。
“拿下他,这小子就让你们消受了。”将官一指那少年。
士兵们立即围了过去,想要去拿宁祖儿,谁知一扑,却拿了个空。正错愕间,忽然眼前人影晃动,“啪啪啪......”一连串的掌声响过,那群士兵个个脸上都吃了耳光。
“妈的,宰了他!”将官目露凶光,“呛”的拔刀在手,众士兵也纷纷拔出兵刃。
他们正要一拥而上,只听一人高声叫道:“住手!”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身穿五品青色官服、头戴双翅纱帽的年轻官员骑在马上,在一群官兵的护卫下正目光如电的朝这边扫视过来。
将官心中一虚,收起了刀朝众手下打了个手势,“走!”
“站住!”年轻官员面色一寒,一挥手,手下官兵立刻把他们围了起来。
年轻官员策马上前,目光在那群人身上逡巡了一圈,“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敢在这京师街道上胡乱行走?”
将官微一踌躇,只见面前站立的一伟岸如山,比他高了一个半头的汉子吼道:“俺们大人问你话呢,快说!”将官身子一颤,朝着年轻官员拱了拱手,“小人乃是池州千户麾下总旗,奉兵部令自通州运粮至此。”
“原来你们是从南直隶来的,”年轻官员冷笑一声,“当街斗殴也是奉的兵部令吗?不语!”
那伟岸如山的汉子拱手应道:“将他们拿了,带回兵部细细询问!”
“是,大人!”伟岸如山般的汉子张开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像抓小鸡一样捏住了那将官的脖颈,那将官毫无反抗之力,只得乖乖任其摆布。
其他士兵见了,面面相觑,放下手中兵器随那群官兵去了。
“夫君——”那天仙般的女子上前,嘴角含笑的冲那年轻官员盈盈一礼。
“她便是咱们姑娘的夫君么?真是好威风!”几个少女在女子后面窃窃私语。
年轻官员点点头,目光看了看四周,“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
天仙般的女子便是紫苏,年轻官员是
碰巧路过这里的杨牧云,那几个少女是?萝院里的当红清倌人,听说城里的几家珠宝首饰铺子开了门,便出来闲逛,不想受到一队池州兵的调戏。
他们来到路边的一家酒楼里坐定,紫苏对那几名少女说道:“你们赶快回去吧!现在城里乱得很,没我的吩咐不要再出来了。”
“是,姑娘,”那几名少女又朝着杨牧云欠了欠身,“多谢大人搭救!”
杨牧云笑了笑,对身边的一名亲兵说道:“文广,送这几个姑娘回去!”
“是,大人!”胡文广很板正的应道。
待几个莺莺燕燕离开,只剩下他们三个时,宁祖儿笑着对紫苏道:“你都嫁给杨兄两年了,她们怎么还称你做姑娘?”
“或许是一直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罢了,”紫苏启齿笑道:“其实我挺喜欢她们这样叫的,听起来也舒心得很。”
“要不是宁公子,”杨牧云为宁祖儿斟了一杯酒道:“我夫人怕是要难免受人侮辱,来,我敬你一杯!”
“杨兄不必客气!”宁祖儿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举手之劳......杨兄,这段日子在兵部过得如何?”
“天天忙得焦头烂额,连家也很少回去,”杨牧云叹了口气,“还好尚书大人对我很是支持,不然的话这兵部差事就不好办下去了!”
“你跟于大人在开封时就已经熟识了,还一起平了周王府之乱,救开封百姓于水火,也算是老交情了。他自然倚重于你,”宁祖儿笑着举起酒杯,“看来杨兄仕途大顺,要平步青云了。”
“宁公子就不必笑话我了,”杨牧云摇摇头,“现在鞑子大兵压境,京城危在旦夕,我每日里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哪里有你说的那样风光?”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杨兄乃可堪造就的栋梁之才,”宁祖儿说道:“若是我大明能迈过这一劫,那么离杨兄发达的日子就不远了。”
“那我在这里就借宁公子吉言,”杨牧云看了他一眼道:“这马顺一去,宁公子也该升了吧?”
“还好还好,”宁祖儿笑道:“卢指挥使事事都听朱兄的,倒也是个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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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一手掌握大明的安危,他自然不能使绊子......哦,对了,宁公子,你那里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最新的消息?”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宁祖儿道:“我现在只是侦缉城中鞑子奸细,至于军情什么的可就不知晓了。”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一个穿着绿袍的小官急慌慌的走了进来,一见杨牧云便拱手一揖,“杨大人,您在这儿?赶快随下官回兵部吧,尚书大人让您赶快去他那儿!”
“哦?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皇上到了,正在兵部大堂,尚书大人叫您速去面圣!”
杨牧云的心咯噔一下,就听宁祖儿在旁说道:“既然事关圣上,杨牧云便请速去,不用管我。”
“唔......”杨牧云对他道:“我夫人回去之事,就有劳宁公子了。”
“杨兄放心,我定会送令夫人安安全全回去!”
第八百五十七章 厅堂争论
“夫人......”
紫苏嫣然一笑,盈盈站起身来,“夫君还是去忙国事吧,我送送你。”
......
宁祖儿浅斟慢饮,眼见紫苏返回,遂淡淡一笑,“我这就送你回去吧?”
“不急,”紫苏纤腰一折,却缓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璀璨的眸子凝视着他道:“说起来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你......现在可好?”
“当然,”宁祖儿又缓缓倒了一杯酒说道:“我不像杨兄,有家室之累,有什么不好呢?”
“那朱芷晴呢?你和她之间......”
“我跟她之间没有什么?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宁祖儿打断了她的话道:“太后正准备给她说一门好亲事的,后来皇上在土木堡出了事,此事也就暂时搁下了。”
“看样子你心里一直没有接受这位周王府的郡主,”紫苏眨着眼睛,“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位姑娘认识?轮姿色她们都不比芷晴郡主差的。而且才艺俱佳,更重要的还都是完璧之身。”
“那她们比之你如何?”宁祖儿睨了她一眼道。
紫苏笑了,“我都已嫁为人妇了,还比个什么?”
宁祖儿叹了口气,“当年我真不该把你让给他的,否则又怎会落得今日形单影只的下场?”
听了他这一番感叹,紫苏吃吃笑道:“过去的事还提他作什么?世上的绝色佳人有的是,宁公子还怕碰不到么?说起来能跟我与之相比的还是我在南都时带在身边的一个丫鬟,名叫絮儿的那个,你也见过的。她不但是个绝色美人的胚子,而且人又冰雪聪明,连才艺也是首屈一指,现在她可是南都的新花魁,想谋她一面的人都排到秦淮河上了。”
“你调教出来的人自是不错的,”宁祖儿笑笑,“别说南都的国色馆,就是你这儿的?萝院推出的几个头牌姑娘那也是在整个京师享有盛誉的,等闲人见一面都难。”
紫苏却轻叹一声,“可絮儿那丫头死心眼得很,就光记挂着我那个没良心的了。每次来的信里都提到他,真真把我给气死了。”
“杨兄讨女人喜欢的本事我可是望尘莫及。”宁祖儿笑道:“既然絮儿心里已有了他,你不妨就大度一点儿,把絮儿纳给杨兄做妾也就是了,这样她就又可以侍候在你身边了。”
“我现在可用不起她喽,”紫苏微摇螓首,“她现在可是全面接管了国色馆,连夏红玉都对她是毕恭毕敬的,这丫头,还是挺有手段的。给我那没良心的做妾,不显得太委屈了么?”
“强将手下无弱兵,”宁祖儿笑着说道:“絮儿抖起来了,不坠你的威风么?”
紫苏眸波一转,“我看呀,能够与她对上眼的,也只有宁公子你了,要你对她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从中撮合撮合,毕竟配上一位锦衣卫千户,也不辱没了她。”
“别别,”宁祖儿忙道:“我可无福消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人人都说秀色可餐,”紫苏瞥了她一眼道:“可你每每面对这人间绝美的秀色,却避之唯恐不及!你呀!真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人各有志,”宁祖儿笑笑,“况且现在鞑子随时都会兵临城下,谁还有那个心情?”
“宁公子是打听到什么了吗?”紫苏眸光一闪,“方才你没有说给我那没良心的听,是因为不方便么?”
“这个......
”宁祖儿顿了顿,“总之世事无常,一旦鞑子这几日兵临城下的话!我大明是很难渡过这波劫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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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子主力已然出现,”朱祁钰站在兵部军务厅指着挂在墙上的地图一脸激动的说道:“形势已经很明朗了,他们就是准备攻破居庸关,然后直捣京师。”目光看向于谦,“鞑子大汗的九斿白纛都出现在了居庸关外,而且打前锋的都是斡剌特人,与古北口对峙的兀良哈人不同!”
于谦凝着眉宇说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应火速增派兵力往居庸关,”朱祁钰说道:“御敌于关门之外,确保京师安全。”
“那皇上准备增派多少兵力呢?”
“至少应该十万,”朱祁钰道:“朕读过前人史书,两百多年前,成吉思汗就是在拿下居庸关后,兵锋直指金国的中都。从而迫使金人放弃中都,南渡汴梁的。”
“十万?”于谦蹙起额头,“京师统共不过十几万兵马,一下子就抽调十万,那京师的防卫怎么办?”
“于大人,”兵部侍郎项文曜说道:“居庸关不守,难道任由鞑子骑兵冲到京师城下吗?这岂不要把皇上与太后置于险地?”
“可拱卫京师的不只一个居庸关,”于谦驳斥道:“鞑子骑兵的机动力是很强的,完全可以伺机攻破其它关口而入!到那时京师该怎么办呢?”
“于大人,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鞑子攻破居庸关么?”项文曜瞪着眼睛说道,他一直跟于谦不对付,两人意见时常相左。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于谦面向朱祁钰道:“皇上,臣以为,不应该被鞑子的攻势所迷惑,居庸关不应增派过多兵力。”
“那于爱卿认为多少为好呢?”
“两万,增派的援兵不应超过两万,”于谦说道:“这样京师的防务也不会捉襟见肘!”
“两万?”朱祁钰皱起了眉头,“要知道居庸关外可是鞑子大汗亲自率领的大军,这点儿兵力能够应对么?”
“是啊,于大人,”项文曜说道:“你这样做不怕守关的将士寒心么?”
面对皇帝与兵部侍郎的一齐诘问,于谦的心里压力抖增,可在场的其他几个兵部官员看着情景,全都闭口不言。
“臣赞同于大人之言,”一个声音高声说道:“一切以京师防务为重。”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官员匆匆走了进来。
“臣杨牧云叩见皇上!”杨牧云行至朱祁钰丈许处时深深一揖。
“罢了,不必多礼!”朱祁钰微微抬了抬袖口。
“谢皇上!”
项文曜乜了他一眼道:“杨牧云,你一小小职方司郎中,也敢插口皇上的决策么?”
“项大人,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当群策群力,怎可堵悠悠众口呢?”于谦替杨牧云解围道。
“牧云,”朱祁钰看着他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一言,朕在这里洗耳恭听!”
“臣不敢,”杨牧云说道:“臣想说的便是虽然居庸关外有鞑子大汗亲领兵马,但这未必是鞑子的主力!”
“呃,何以见得?”
“因为草原上最强的是也先所掌握的斡剌特骑兵,而不是脱脱不花的汗庭兵马!”
“可据罗通
来报,”项文曜说道:“与之鏖战了一天的主要是斡剌特兵!”
“项大人,”杨牧云对视着他的目光道:“那么下官请问,也先也在居庸关外么?”
“这......”项文曜皱了皱眉,“暂时并未探察到。”
“下官再请问,太上皇是否也在那里?”
“唔......”项文曜看了朱祁钰一眼,话语里有些恼怒,“杨牧云,你说这些作什么?”
“也先挟持太上皇,以为奇货可居,”杨牧云缓缓道:“之前路过宣府大同,就曾让太上皇朝城上喊话,怎么这次在居庸关反而无声无息了呢?嗯”
“杨牧云,你竟敢对太上皇不敬!”
“下官不敢,”杨牧云抬头看向朱祁钰,“皇上,自京师到居庸关,少说也有一百多里,我大明将士多是步兵,行走远不如鞑子骑兵快捷。况大队兵马增援居庸关,需输送大量粮秣。不如先增派两万兵马过去,等后续准备妥当,再行增派。这样更稳妥些,皇上以为如何?”
朱祁钰目光盯在他和于谦身上,末了方道:“要是贻误了军机,居庸关因此有失的话......”拉长了声调,却见杨牧云斩钉截铁说了句,“臣愿一力承担!”
“好!”朱祁钰又说了句,“杨牧云,你很好!”
于谦见朱祁钰面色不善,便道:“皇上,事不宜迟,臣这就发兵往居庸关,不过,那里急需一位大员协助罗通守关。依臣愚见,就请项大人率援兵前去,也好稳定居庸关的军心!”
“这......”项文曜眼一瞪,嗓子眼儿就好像被什么噎住了一样。在这个节骨眼儿离了京师,去到与鞑子对峙的第一线,恐凶多吉少,在宦海中挣扎了半辈子的项大人,这点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但既然尚书大人发了话,自己要是推脱的话,有贪生怕死之嫌。
“朕就如卿所请!”朱祁钰回得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睇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项文曜,“军情紧急,项卿这就上路吧!”一甩袖,悻悻的去了。
......
见项文曜怏怏而去,于谦向在场的其他兵部官员挥手道:“你们都去吧!牧云,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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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很快就剩下于谦和杨牧云两人。
“方才要不是牧云帮老夫说那一番话,那就大势去矣!”于谦感叹,“这些日子来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儿力量就又化为泡影了!皇上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皇上一直的想法是御敌于关门之外,并不想京师成为鞑子作战的战场!毕竟这样风险更大!”
“可有些风险是不得不冒的,”于谦叹息一声说道:“鞑子疑兵处处,就是要迫使我分兵,这样他们在进攻京师时就容易多了,可皇上一点儿也看不透!”
“大人,”杨牧云说道:“为今之计,我们还得加快做准备才成,除了京师城墙的修缮,还有各地来的援兵也需要整肃。毕竟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地域,整合起来形成战力要困难得多!”
“你说的这些老夫也仔细想过了,”于谦沉吟道:“都编在一起显然不太合适,就暂时按地域整编......对了,项文曜一去,他的空缺也需要人顶上,以老夫之意,推荐你任兵部侍郎之职,你看如何?”
杨牧云一听吓了一跳,“这可不成,下官才到兵部任职不过月余,做一郎中已是破格提拔了,兵部侍郎之职下官是万万不敢接的。”
第八百五十八章
“有何不敢?”于谦笑道:“牧云不必过谦,以你的才干任一兵部侍郎绰绰有余。而且有你和老夫一起主持兵部,老夫也甚是放心呐!”
项文曜既然要领兵与罗通同镇居庸关,那么自然要暂时卸下兵部侍郎一职了,因此选一合适的人做自己的副手,杨牧云自然在于谦的考虑之列。
“大人对下官的栽培,下官没齿难忘,”杨牧云道:“皇上曾属意朱兄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可大人为何却推辞了呢?”
于谦面色一凝,没有言语。
“除却朱兄是大人您的女婿,大人需要避嫌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朱兄太过年轻了,陡任要职会引起他们攻讦,不如先由副手做起,积累资望,然后坐镇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方众望所归,”杨牧云说道:“项大人之所以屡屡向下官发难,除了下官与大人走的近之外,便是因为下官在兵部的根基太浅。所以下官想要多历练历练,兵部侍郎一职还请大人另选他人吧!”
于谦点点头,“牧云不贪恋权位,很是难得,也罢,老夫就依你之言。”
正说着话,忽然一名官吏匆匆进来向于谦禀道:“大人,紫荆关有急报......”
两人皆是一惊,于谦忙问:“鞑子破紫荆关而入了?”
“不是,”那名官吏道:“孙大人派人让下官专门呈交大人......”呈上一漆封文书,“大人请看!”
于谦接过拆开上面的火漆细细看去,眉头拧结起来,还未看完便将那份拍在桌案上,“牧云你过来看看!”
杨牧云上前凝目看去,原来上面说的是新任
提督守备紫荆关的右副都御史孙祥(原兵部郎中)指斥守备本关都指挥韩青号令不严、措置无法,如今大敌当前恐误边计,访得彭城卫带俸都指挥佥事雷通智谋出众、骁勇有为,乞量升擢使来与其共理边务,将韩青取回别用等等。总之一句话,他与紫荆关守将韩青合不来,要么他留下,要么把韩青调走。大战在即,本应同舟共济的两人却生了龃龉,这让谁看了都挠头。
“临阵换将乃兵法大忌,”杨牧云说道:“鞑子已经对古北口和居庸关进行试探性攻击,估计紫荆关那边也很快不会太平了,要是进行兵马换防之际鞑子发动攻击怎么办?”
“正是如此,”于谦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说道:“韩青已在紫荆关镇守过一段时日了,对那里的情状甚是熟稔,贸然换雷通上去,定会给敌以隙啊!”
“依下官之见还是暂不作调动的好,”杨牧云说道:“两人之间既已有了嫌隙,便不能作一处了。”
“你的意思是将孙祥调回?”于谦看着他道。
“孙祥是大人向皇上建议派去与韩青协同守关的,大人再向皇上提出将之调回甚是不妥,”杨牧云沉吟片刻说道:“不如让其沿紫荆关向南直至倒马关行巡视守备之责。其提督守备之职仍然兼任。”
“嗯......”于谦点点头,“牧云此言甚是稳妥。老夫这便入宫,将此议奏禀圣上。”根据惯例,孙祥与之同样的一份奏疏应该已经呈递司礼监了,于谦要赶至朱祁钰下旨前把杨牧云的提议奏请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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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还要巡视一遍城防,便和大人同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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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城墙的修缮工作还在进行。各个地段忙得热火朝天,除了将土夯的城墙垒成砖墙之外,还要在城外挖宽深皆达数丈的城濠,沿北京城挖一圈,工程量巨大。另外要在城墙堞口处设立门扉,在城垛之间钉木栅栏门。这种木栅栏门能够使守城部队的士兵们隔着栅栏门,既能看见城下情况,又能往城下放箭,还能挡住敌军射上来的箭,敌人如果攀爬城墙的话,还能防止敌人跳进来。而且门是活的,能开能关,如果打开还能往城下扔石块,抛石灰。要求在十月底前,让京师城墙的每一处堞口都遍布这样的栅栏门。
这不但要兵部的官员验收,还需要工部的官员监工。工地上不时巡视着青衣纱帽的朝廷命官。
“咦?这不是冯全么?”杨牧云巡视城防时认出一人,便是周府的管家冯全。
“唔,是姑爷。”冯全连忙上前见礼。
“你怎么在这儿?”
“是小姐吩咐让小的带人过来帮朝廷修缮城墙的,”冯全笑着说道:“小的跟随老爷小姐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为朝廷效力呢!姑爷,如小的有干的不到之处,您千万得指出来!”这时周府的家丁都看到了杨牧云,纷纷上前见礼。
杨牧云挥挥手,高声说道:“大伙儿都辛苦了,等打完这一仗,我请大家喝酒!”
“大伙儿可都听到了,”冯全转向周府家丁们说道:“姑爷在看着咱们呐!要是谁偷奸耍滑,不待姑爷发话,我冯全第一个饶不了他!”
别过了冯全,杨牧云继续巡视,其间碰见几名来自工部的官员,便交流几句。
一路下来,莫不语忍不住嘟囔几句,“”
第八百五十八章(二) 紫荆关外
“这日子真烦闷透了,不如在战场上跟鞑子真刀真枪来得痛快,大人,您不如跟于大人说一说,把咱们都掉到边关去,总比在这儿一天天消磨的好。”
“怎么,待得不耐烦了?”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再按捺几天性子吧!到时有的仗打。”
“鞑子不是在关口上被挡住了么?”莫不语说道:“还能打到京师城下?”
“正主还未露面,”杨牧云眯着眼看看乌云密布的天际,“你急个什么?一旦敌骑逼临京师,那可就是一场真的恶战了。”
“哦。”莫不语看看胡文广,对杨牧云的话似懂非懂。
“咦,这不是老爷么?”一个倩影出现在杨牧云面前盈盈一礼,“素月见过老爷。”螓首微侧,“小姐,老爷在这里。”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周梦楠正满脸含笑的向她走来。
“真巧,没想到相公也在这里。”
“我只是过来看看,”杨牧云看着她道:“娘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瞧瞧冯全他们,”周梦楠说道:“他带了一群府里的家丁在这里帮工。”
“我刚刚见过他了,”杨牧云说道:“还跟他打了招呼。”
“他们没有给相公添什么麻烦吧?”周梦楠眸子一霎问道。
“冯全是你们周府里的老人了,”杨牧云道:“你能让他带人过来帮工,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相公可是有好些日子没回府里了。”周梦楠眸中带着些许幽怨。
“我这些天都吃住在衙门,”杨牧云笑着解释,“大战
在即,现在朝廷的各个衙署里就属兵部最忙了。”
“老爷就是再忙也该回府吃顿便饭啊!”一旁的素月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姐可是天天盼着老爷您回府,都望眼欲穿了......”
“素月,不得乱说,”周梦楠打断了她的话道:“相公忙于国事,怎能因私而废公呢?”
素月咬了咬嘴唇,不再言语。
杨牧云笑笑,“等打完这一仗,不那么忙了,我便多陪陪娘子。”
“相公心里不必过意不去,”周梦楠安慰他道:“相公能够为国为民做一些大事,妾身心里也是很高兴的。”顿了顿,续道:“相公说打完这一仗, 莫非指的是鞑子快要进攻京城了么?”
“娘子也感觉到了吗?”杨牧云心下感叹,周梦楠的直觉就是不一般,能很清楚的洞察到一些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看来多年的在外历练使得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看待事情分外敏感。
“妾身只是胡乱猜想罢了,”周梦楠微微一笑,“相公在兵部当差,消息自然比妾身要准确得多。”
“应该就这几日了吧,我也说不准,”杨牧云伸手按了按额头,“总之这两日眼皮跳得厉害!”
“老爷是那一边的眼皮在跳?”素月插口问道:“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呃,我两边的眼皮都在跳!”杨牧云冲她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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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攻打紫荆关损失太大,从紫荆关向南自倒马关之间有一个雷溪口,”喜宁指着地图上的标记在大帐中对也先说道:“这个地方林木茂密,可以掩护我们率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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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兵接近关口,然后一举袭之,再绕到紫荆关后,前后夹击,一举拿下紫荆关......”他曾跟随过王振回过他的老家蔚州,对紫荆关一带的地形布防了如指掌。
大帐中除了也先之外,还有赛因孛罗、伯颜帖木儿、阿失帖木儿等一干悍将,他们屏住了气息听喜宁讲述。
“好,只要顺利拿下紫荆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大都城下,”也先点点头说道:“这样可以将那些明人吓破胆,让他们不战而降!”
“听说脱脱不花在居庸关下已强攻三次,每次都损兵折将,明军数万援军已自京师赶到,他要再攻不下来,那咱们可就先他一步入大都了。”伯颜帖木儿兴奋得说道。
“到那时,他还有何脸面当这草原上的大汗呐!”赛因孛罗一语未必,大帐里的人一阵哄笑。
“你们现在笑还为之过早了些,”也先的目光在帐内扫视了一圈,“等进了大都你们再笑不迟!”
“父王,”阿失帖木儿上前一步说道:“就让我带兵奇袭雷溪口,帮你从后面拿下紫荆关吧?”
“你?”也先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道:“这又不是冲锋陷阵,带兵奇袭不是你的长处。琪琪格——”
“父王!”元琪儿笑着上前一礼。
“由你带兵奇袭雷溪口,你可愿意?”
“女儿定不辱使命!”
“父王,”阿失帖木儿不服气的道:“您怎能让一个女人带兵?”
“怎么?二哥不服气?”元琪儿眸波一转,“不如你与我出去比试比试,要是我输了,就把这件事让给你!”
第八百五十九章 雷溪夜战
“你......”阿失帖木儿鼓起腮帮子,却终究没有应声。与元琪儿不同,他是一位在战阵搏杀中成长起来的战将,若与元琪儿一对一的较量起江湖功夫,那他自然不是对手。
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难堪,也先出言替他解围,“琪琪格,他是你的兄长,怎能下场与你较量。你赶快下去准备准备,我给你一万精兵,后日一早你必须要出现在紫荆关背后,协助本太师拿下紫荆关。”
“女儿遵命!”元琪儿笑着乜了兄长一眼,昂然出了大帐。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回营准备,”也先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意,“希望下一次我召集你们的时候,会在大都的宫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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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如咱们就在前边歇息吧,”一名将领指着前方在丛林掩映中的一座关口对紫荆关提督守备兼右都御史孙祥说道:“天色已晚,离倒马关还有一段距离,今晚应该是感不到了。”
孙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那将领道:“彭游击,前方是何处?”
“回大人,是雷溪口!”
“雷溪口?”
“是的,大人,”彭游击解释道:“因为山上有泉水涌出,流至山下形成雷溪,所以这处关隘就被称为雷溪口。”
“嗯,”孙祥点点头,“上面驻守着多少人?”
“一个百户的兵力,总共一百多人。”彭游击对这一线关隘和布防的人数十分熟稔,说起来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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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人?”孙祥皱起了眉头,“如果遇见鞑子大队兵马的攻击,百多号人济得甚事?”
“大人您不知道,”彭游击解释道:“您别看这边坡度平缓,在关口的另一面,可是壁立千仞,等闲人就是插上翅膀,也很难飞上关头。百多人守备这里,已然不少了。就算真的情况紧急,烧起烽燧,无论紫荆关还是倒马关都可及时派兵支援。”
“唔......”孙祥沉吟片刻,一挥手道:“走,上去看看。”
......
守备雷溪口的蒋百户,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人,见了孙祥态度恭谨,见他提出巡视关口,忙不迭的答应,然后领着这位孙大人察看关口塔楼和各段关墙。
雷溪口是一个小关口,关城外面山壁陡峭,根本不会有什么人从这里通过,也很少看到外敌逼近这里,因此关上的守备甚是松懈。只在最高的关墙塔楼上设置几个瞭望哨了事。
由于天色已晚,新任的孙提督在大略巡视几段关墙之后,便驻足歇下了。
夜色中,关城上燃起了篝火,蒋百户陪着孙提督和彭游击在篝火堆边说话,其余人则在关城下生火烧水造饭。
“大人,”蒋百户说道:“这里条件简陋,只能委屈大人您一晚了。好在补给来得及时,不然下官都不好招待大人了。”亲自搬起一个酒坛,为孙祥和彭游击各斟了一碗酒,“山里寒气重,请大人喝口酒暖暖身子。”
其
时已是十月,天气渐寒,北方山区比平原地带更冷,因此酒水是山中驻守官兵最为喜爱之物。
孙祥端起酒碗品了一口,一股强劲的辛辣味道直冲脑门,还未入口便连连咳嗽起来。此酒比起京师酒肆里醇厚绵软的酒水大不相同,这让从未吃过边塞之苦的孙提督如何喝得惯?
蒋百户与彭游击互相对视了一眼,蒋百户心说这位孙大人文质彬彬,听说是在京中为官的,不知为何下放到这里来了。
孙祥心中暗骂,自己原本在兵部衙门里待得好好的,只因为皇帝与尚书大人讨论军情时自己的态度暧昧了些,便被尚书大人一句话,给发配到紫荆关来了。
“不就是想把那姓杨的小子留在身边吗?”孙祥不住诅咒于谦,“刚一当上兵部尚书就急着安插自己人,排除异己了。”
就是到了紫荆关也不消停,那个姓韩的守关将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自己明明是提督守备,是来节制他的。可韩青根本不买自己的帐,处处跟自己为难,自己除给兵部送去一份邸报外,还一纸奏疏把他告到御前。
可结果是那姓韩的没少半根毫毛,仍一切照旧。而自己却被勒令去巡视倒马关了。
“这肯定是那个于谦捣得鬼,”孙祥心里忿忿不平,“把我一脚踢开也就算了,还让一个丘八压着我,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心念电转,等有机会回到京城,一定打通关节,将自己调离兵部。
篝火旁的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
夜深了,整个大地陷入一片静寂,连虫鸣声都已消逝。蒋百户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个哈欠爬起身,步履蹒跚的行至关墙边,解开了裤子。晚上酒喝多了些,结果睡到后半夜被尿给憋醒了,就起来方便。
“奇怪,怎么脚底下软软的?”他垂首看去,蓦然睁大了眼,原来他踩在一个人的手臂上,而这个人是顺着关墙爬上来的。在他的下面,黑乎乎蠕动着的是更多的人。
“不好,”他出了一身冷汗,登时酒醒,“呛——”的拔出腰刀,向那人砍去,边砍边大声喊道:“鞑子摸上来了,弟兄们,快起来杀鞑子——”
呼声顺着夜风传了开去,关城上一阵骚动。从梦中惊醒的官兵纷纷拿起兵刃朝关墙上飞奔而去。
无数包头皮甲的彪形大汉攀爬上了雷溪口关墙,和守关官兵战在一起。
“鞑子怎么上来了?”在梦中惊醒的孙提督慌忙问道。
“大人勿慌,”彭游击比他要沉得住气,拔出刀一挥,大喊一声,“弟兄们随我来!”
关城上除了守备的百余官兵外,还有孙提督率领的一千人。这些大明官兵甫遇敌人偷袭,片刻慌乱之后便镇定下来,一齐杀向冲上关城的这些不速之客。从关城上爬上来的人并不多,在一千大明官兵的奋力拼杀下,纷纷倒毙并摔下关城,后续的人慌乱之下顾不得向上攀爬,在黑暗中坠落下去,发出一声声惨嚎。
激烈拼杀的关墙渐渐沉寂了下来,明军将士们还未来得及
欢呼,突然身后发出“咻咻——”阵阵破风声,数命官兵立时背后中箭倒地。
“后面有敌人!”彭游击和蒋百户互相对望一眼。凝目看去,无数黑影自关墙下两边丛林里冲出,呐喊着扑了过来。
“杀啊!弟兄们!”彭游击振臂一呼,“把他们统统压下去!”带头冲了上去,后面的将士们挥舞着兵刃跟着冲去。跟迎上来的敌人搅在一起,夜幕下,厮杀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异常惨烈的交织在一起,让人听之毛骨悚然。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天亮时完全静止。
清晨的阳光露出第一抹血色时,雷溪口已躺满了尸体。
元琪儿站在关墙上看着这一切,感到触目惊心。她以为会很轻松的拿下雷溪口,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父王给她的一万精兵一下子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躺下了近千人。
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和一个身材瘦高的汉子来到她的面前,躬身抚胸一礼,“郡主,明军除了几十个重伤被俘的之外,其余全部战死,无一活口!”他们便是元琪儿一直带在身边的心腹额日图和海力木。
“......”元琪儿愕然,“喜宁不是说雷溪口最多不过驻防百人么?怎么会这样?”
“回郡主,”海力木说道:“除了原驻防的百余明军之外,另外的一千人应该是别处来的。”
“别处来的?”元琪儿心下更是一惊,“难道明军看透了我们的意图?”
海力木与额日图互相对视一眼,一齐道:“属下并不清楚!”
“还好我组织人马分多处攀爬,”元琪儿心中暗自庆幸,“若是只在这关口一处的话,怕是要全军覆没了。”定了定神,吩咐道:“赶快集合人马,直指紫荆关,太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那这些尸体......”
“留下一百人处理,”元琪儿道:“其余人都给我奔赴紫荆关!”抬眼看看渐高的日头,现在赶到紫荆关,怕是要到午时了。没想到明军的抵抗这么激烈,要是每一战都这样,我们还能拿得下大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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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关,守将韩青望着关外旌旗漫卷、铺天盖地而来的斡剌特骑兵,暗暗握紧了刀柄。这个叫韩青的将领年纪不甚大,不过三十多岁,却是一名沙场老将了,与鞑子打过不少仗,可谓是个硬茬。
“将军,”他身边的一员偏将忍不住道:“看这阵势,鞑子的人马不下十万......”
韩青冷冷的盯着他道:“怎么?你怕了?”
那偏将心下一寒,忙道:“末将只是想,赶快应该通报京城!”
韩青哼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关外的敌军,“从现在起,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后退,违令者,斩!”最后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在场的人皆惊!
第八百六十章 血色关城
隆隆的牛皮鼓声和苍凉的牛角号声同时响起,斡剌特人的攻击开始了,
斡剌特人的攻城,延续了成吉思汗时代的模式。将很多掳来的百姓驱赶至队伍的最前面,让守城的一方不忍动手,然后接近城墙边,伺机攻城。
关城上的明军将士见被斡剌特人裹挟的百姓队伍中老的老、小的小,哭声震天。手持弓箭和火铳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目光齐齐瞥向韩青,看他如何发号施令。韩青面色冷峻,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前方,被裹挟的大明百姓之后,竖立着几台怪模怪样的东西,四面以木头交叉架起,高约五丈,最上面是一个平台,下边是一个更大的四方形平台,侧面露出两排木轱辘,前边悬挂着整张的牛皮,看不清里面,但是看那怪东西晃晃悠悠地自已向前走,便可猜出斡剌特兵是藏在牛皮罩子后面推着木台前行。密密麻麻的斡剌特兵跟在后边开始向前移动,从关城上看过去,就象涌动的洪流向着紫荆关城压了过来。
眼见到了火炮射程之内时,韩青大喝一声,“开炮——”
作为京师周边的重要关口之一,紫荆关上布置着火炮,但是不多,只有四门,但对两山加峙的雄峻关口而言,已经足够。
听得韩将军下了命令,炮手一脸惊骇的说道:“将军,前方可是我大明百姓啊!”
韩青下了这个决断是要有足够勇气的,面对鞑子兵裹挟的大明子民,打,如何能下得了手,屠害百姓的罪名可不是谁都能担当得起的。不打,如果任由斡剌特人冲到近前来,他们同样活不了命,整个紫荆关也要失陷。
韩青大声喝道:“什么我大明百姓,他们全是鞑子假扮的,目的是赚我关城,给我打,不要中了他们的诡计,全给我狠狠地打!”见炮手还在犹豫,一把抓过炮手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炮身上的引线。然后拔刀斫在炮身上,冲另外几个炮手吼道:“不听号令者,立斩!”
火捻儿“哧哧”地燃烧着,映着炮手惨白的脸色,在主将的威压下,他们逐一点燃了炮身上的引线。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讲不得的便是这妇人之仁。韩青深谙此理,因此面对己方百姓,也毫不迟疑的勒令炮手们开炮。
“轰轰——”几声,关城上的大炮喷着愤怒的火焰,炮弹从天而降,除却几发落在人群中之外,其中一发炮弹准确地砸落在一架战车上,木屑纷飞,将基座轰得粉碎,前边几名百姓和基座下推动攻城平台的斡剌特兵被轰得血肉横飞。庞大的支架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没被炸死的几个百姓欲要四散奔逃,几只雕翎箭发出尖啸的响声,将他们一一射杀。
眼见肉盾失去作用,斡剌特兵们齐声呐喊着扛起一架架木梯向着关城扑去。关城上的大炮不断发出怒吼,炮弹砸在人群中掀起的声浪顷刻造成一大片死伤......
血腥的大战序幕至此拉开,战马嘶鸣、箭矢破空、嘶杀惨叫之声把这处关口渲染得有如地狱一般。不断有人从关城上坠落,后面的人却丝毫不惧,依然
悍不畏死的向上猛冲,敌我双方很快搅在一起,进行激烈的拼杀。
也先在远处眺望着这一切,不禁锁紧了眉头,“琪琪格呢?她还没有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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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一声巨响,爆炸的声浪数里可闻,莫不语远远看着吐了吐舌头,“这玩意儿的威力可了不得,怕是连安南人的战象来了都能够炸到天上去。”
杨牧云笑了笑,“这东西按说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永乐年间就有了,叫石炸砲,埋在土里,等敌人一来,再点燃引线,准保把他们都送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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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鞑子都是骑兵,速度很快,”林媚儿却蹙眉道:“要把握好引发的时间就不易了,早了,敌骑还未过来,晚了,敌骑就跑过去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专门对付个把骑兵自是不行,不过好在鞑子骑兵往往冲过来时是黑压压的一片,如果能在鞑子必经区域内埋上一大片石炸砲,等他们大队骑兵冲过来时一齐引燃,这样就算炸不了前队也可以炸后队。”
“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林媚儿的眸子眨了眨说道:“不过那里是鞑子的必经之地呢?如果判断不好的话,一切可就白忙活了。”
“要俺说,干脆在京师周围都埋上这石炸砲,”莫不语大咧咧的说道:“鞑子总得从一个方向过来吧?”
“你个夯货,”杨牧云笑骂道:“事情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兵仗局里库存的石炸砲不过区区几千枚,哪儿够得上在京师周围全部布置的?”
“呃......”莫不语拍拍硕大的脑壳,不再言语了。
“牧云觉得鞑子最可能从哪个方向过来?”林媚儿问道。
“北边的古北口和西北的居庸关都战事正紧,”杨牧云思忖道:“鞑子骑兵要想从那两个地方突破已然失去先机......”目光转向西南,“我倒很担心鞑子会从这个方向突然冲过来。”
“大人,俺又不明白了,”莫不语说道:“鞑子不都是从北边来的么?怎么还会从西南过来?”
杨牧云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跟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大块头解释,便对林媚儿道:“前方的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来着?”
“是卢沟河,”林媚儿说道:“杨大人还要想去前方看看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反正也出来了,不妨再走远一些。我两次来京师时都从上面的一座桥经过,这次就再去看看。”
......
卢沟桥平躺在卢沟河上,它从诞生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它的不平凡。不但在古代成为鏖兵的战场,更是在数百年后的一九三七年,拉开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的序幕。杨牧云骑马立在桥头,驻足良久方道:“两百多年前,蒙古的成吉思汗便是从西南方向的紫荆关突破,绕至卢沟桥边进攻金国的中都,也就是现在的我大明京师。”
林媚儿听他语气有些异样,目光看向他道:“你觉得鞑子也会重复成吉思汗当年的进军路线?”
“嗯,”杨牧云目光闪烁,“草原上真正的重量级人物还未登场,他出现的方向定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挥起马鞭指着卢沟桥北岸,“若依照我的想法,就把所有的石炸砲全部埋在这里。”
“希望一切如你所料,”林媚儿一笑,眸波流转,“不过要是那元琪儿也在其中的话,把她给炸死了,你心里舍得么?”
杨牧云心中一动,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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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中,紫荆关的血战仍在继续,看着关城下满布的尸体,也先的瞳孔不住收缩。他没有想到明军会如此的顽强,要是京师也遇见这么激烈抵抗的话......他不敢再想下去。
“大哥,”跟随他多年征战的赛因孛罗忍不住道:“我们还是先让兄弟们撤吧!这天都快黑了,再打下去,怕是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得撑,”也先冷然道:“守关的明军也已到了强弩之末,现在拼的就是谁能挺到最后,我们不能像脱脱不花和沙布丹一样,在明军的关隘下止步不前。我们的目标是拿下大都,在这之前,任何一个明军关隘都挡不住我斡剌特勇士的弯刀。”一抖马缰,打马向着关城驰去。
“大哥......”赛因孛罗叫之不及,也只得跟上去了。
......
紫荆关的关墙,已经被一层又一层鲜血糊成了酱红色,血流象淙淙小溪般顺着城墙流淌,数丈高的城墙,在夕阳的斜照下竟是猩红发亮。面对关城下依旧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所剩不多的明军将士个个血气蒸腾,杀红了眼,喊哑了声,只能象哑巴一样狠狠的挥舞刀剑猛烈砍杀!所有的弓箭都被鲜血浸泡得滑不留手,射出去的箭,如同醉汉一般在空中飘摇。堆积在城墙上的滚木擂石砖头瓦块,和着黏黏糊糊的血水汗水滚砸下城墙。刀剑已经砍得锋刃残缺,变成了铁片,干脆仍至一边,咬着牙抱住爬上来的斡剌特人跳下关墙。每个明军将士同仇敌忾,全都杀得昏天黑地,血透甲袍。有的人干脆摔掉盔帽甲胄,光着膀子,披头散发的死命拼杀!但不消片刻,每个人又都变成了血人,连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也变得血红血红。
韩青满脸鲜血,胡须头发散乱纠缠,手中挥舞着带血的大刀,到处连连吼叫,“杀!给我杀!只要我们挺过今夜!京师的援兵就会到了——!”仿佛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他身上的甲衣已被层层鲜血染成了紫黑色,和每一个士兵一样浴血奋战,等待着转机。可他却不知道,派去京师求救的快马都被元琪儿给劫了下来,紫荆关血战的消息注定不会传到京师了。
紫荆关守关将士的背后,一张网正徐徐拉开,准备给他们以最后一击。
“将军你看,那是孙大人的旗帜,”一名亲兵指着关后面出现的孙字大旗,兴奋得说道:“孙大人来救我们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展望京师
韩青却为之一怔,为了调解两人之间的矛盾,皇帝下旨要孙祥巡视倒马关,其实是变相分开了两人。自己并未向倒马关那边求援,孙祥是如何知晓紫荆关与鞑子血战并来增援的呢?
正思索间,下面已有士兵打开了后面的关门,待得看清楚孙字大旗下面骑兵身上的皮甲和大异于明军制式的兵刃,韩青蓦然睁大了眼睛,大声呼道:“是鞑子,快关城门——”
可已经晚了,大队伪装成明军的斡剌特骑兵已经自后面冲入了紫荆关,在前后夹击之下,这座关隘的陷落已经不可避免。
在自知大限已到的情状下,紫荆关的每一个明军将士依旧誓死抵抗,斡剌特人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整个关城上到处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每一寸地方都染满了血迹。渐渐的,冲上关城的斡剌特人愈来愈多,而韩青身边与之并肩作战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他自己被许多斡剌特人团团围住。
披头散发,浑身遍体鳞伤的韩青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眸,双手握刀欲要择人而噬。看着这种拼命的架势,那些斡剌特勇士一时不敢上前。
“兀那明将,把刀放下,饶你不死!”一名斡剌特将领冲他喊道。
“呸——”韩青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森森的说道:“大明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我韩青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背弃忠义而向你们这些羯狗屈膝?”说着奋力挥刀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斡剌特兵劈去,那斡剌特兵欲挥刀格挡,谁知韩青刀势劈至一半迅即变招,刀锋划向他的咽喉。不及闪避之下,那斡剌特兵颔下鲜血喷溅,“嗬嗬”几声,身子一颤,仰天便倒。
其他人一惊,齐齐后退几步。
不知谁说了一声,“放箭——”
“咻咻——”一阵破空声响起,十几支雕翎箭穿透了韩青的躯体,他强撑了片刻,终于口吐鲜血倒了下来。
“杀了......二十六个鞑子......够本了。”韩青嘴唇翕动了几下,有些不甘的停止了呼吸。
一个相貌威严的人物来到他的跟前,静静的看着这抵抗至最后一刻的紫荆关守将,叹息一声,“抬下去,好生安葬!”
“是,太师!”一名斡剌特将领应道。
......
随着夜幕的落下,紫荆关也归于沉寂。
“让勇士们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军大都!”也先对将领们下令道。
待所有人都散去后,元琪儿却留了下来。
“你不去歇息么?”也先讶异的问道。
“女儿请求父王责罚!”元琪儿欠了欠身说道。
“责罚?”也先微微一笑,“今日一战,你居功至伟,我为何要责罚于你?”
“若不是女儿迟来这大半日,我们也不会牺牲这么多勇士,”元琪儿很认真的说道:“所以请父王一定重重责罚!”
也先静静的凝视着她,“我若责罚于你,你心里便好受些,是么?”
元琪儿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我也希望不折损一人而拿下这座关城,”也先缓缓说道:“可经今日一战,才发现这简直是痴人说梦......”顿了顿,“一座小小的紫荆关就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那么进取大都就更不可想象了,”看着女儿,“你不可能期望每一仗都打得像土木堡一战那样顺利,并不是每一个明人骨头都是软的。”
元琪儿的娇躯微微一震。只听父亲继续说道:“脱脱不花和沙不丹都被挡在了关外,而只有我们这一路成功夺取了关城,这就预示着长生天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有长生天的保佑,我们绰罗斯氏一定能够取代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新的黄金家族!而这首先就需要我们拿下大都,以我们斡剌特人的力量复兴大元。”
“父王......”
也先深深叹了口气,“一个多月前是我们进攻大都最好的机会,可惜却被错过了。所以今日我们付出了更大的代价。这一切或许都是天意吧?”
“父王,您后悔了么?”元琪儿道:“那日可是有很多人劝你不要撤兵回草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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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要知道,撤兵是大汗的命令,而此次进军大都,也是大汗的命令。”也先说道:“我毕竟是脱脱不花的臣子,是不能公然违抗大汗的命令的。”
“可父王您要知道,我们现在进攻大都的话,恐怕付出的代价会更大。”元琪儿脸忧色。
“我明白,”也先淡淡的说道:“这也正是脱脱不花想要看到的,借明军的手尽可能的削弱我们,这也是为什么他拖了一个多月才下令进攻大明。若我与大明拼个两败俱伤,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哼......其实在他心里,把我们斡剌特人压下去比复兴他们孛儿只斤家族的大元要重要得多。”
“父王既然知道脱脱不花的险恶用心,那你还要进攻大都吗?”
“既然都来了,又岂有不战之理?”也先嘴角微微一翘,“或许现在的大都要难打得多,可并非全无机会,别忘了我手里还握着他们的皇帝呢......”
“但大明朝又立了一个皇帝,”元琪儿说道:“咱们手里握着的这个废物恐怕已没多少价值了。”
“那我就把这个皇帝再扔回去,”也先一笑,“看大都城里的那些个大明君臣敢不敢接。”
“可他们要是闭门不纳呢?”
“如果这样,我就不急着进攻大都了,”也先笑道:“要知道大明富庶的地方不少,我们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草原,逐一去搜刮一下,定会大有收获!”
元琪儿眸子一亮,“父王的意思是大都可取便取,不可取就转向它处?”
“你很聪明,”也先赞了一句,“当年成吉思汗破关后并没有将所有兵力用来攻取大金国的中都,而是分数路南下,一路横扫,把大金国境内搅得一片狼烟。待得中都城周围所有地方尽皆残破后,又如何能守呢?不出几年,大金国的中都就像熟透的果子一样落入了成吉思汗的口袋里。”
“父王能看透这一点,你比当年的成吉思汗还要聪明!”
“我不过是汲取前人的经验罢了,”也先笑笑,“倒是你,若生为男子,
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多谢父王夸奖,”元琪儿娇俏的下巴稍稍一扬,“我身为女子,也不会输于任何一个男子。”话音一转,“父王,要不我先行一步,混入大都城中,这样等你大军开到,我们里应外合,像夺取紫荆关一样拿下大都城,怎么样?”
“若能这样那自是很好,”也先颔首道:“不过那里作为大明的京师,盘查一定甚严,你要是带得人多了,是混不进去的。人少的话,又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大明的那些锦衣卫不是吃干饭的,里面的高手不少,你未必应付得了啊!......就老老实实留在我身边,我还有其它很多地方用得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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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鞑子都是从北边来的,”一名正在卢沟桥北埋石炸砲的士卒不满的说道:“把这么多的火石雷埋在京师的南边,真不知道这位杨大人是怎么想的。”
“你讲什么怪话?”一名将官呵斥道:“那日若不是杨大人跳出来拦住那监斩官,你小子早就人头落地了。杨大人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再私底下说怪话,就别怪我对施以军法。”
那士卒立马就不再作声了。
杨牧云骑马立在卢沟桥南岸,看着桥下面潺潺的流水在桥洞里涌动,说了一句,“今日应该就能把这些石炸砲都布置完了。”
“应该没有问题,”莫不语在他旁边道:“现在已埋了一大半了......不过,大人,要是鞑子不从这边过怎么办?”
“那你就把这些石炸砲都再挖出来。”
“啊?”莫不语不禁吐了吐舌头。
杨牧云不再看他,转向林媚儿道:“走,咱们去前方看看。”
“你今日的兴致倒好,”林媚儿笑道:“衙门里没有太多的公务需要处理么?”
“不过都是些琐事,让那些主事们处理也就是了,”杨牧云说道:“不到处看看,又如何更好的布防呢?”
......
几人策马一阵疾驰,不多久便来到了良乡县城。
“你们是什么人?站住!”快到城门前时忽然从路两边蹿出来十几名手执刀枪、却身着百姓服色的汉子,将他们拦住。
“你们好大的胆子,”林媚儿在马上杏眼一瞪,叱道:“连兵部杨大人的路也敢拦,你们县太爷呢?叫他赶紧过来!”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上前说道:“大人勿怪,小的们奉县太爷之命,在这里盘查鞑子的细作。”
“不知者不怪,”杨牧云笑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县太爷现在哪里?”
“县太爷还在城里呢!”那人哈着腰笑道:“小的这便为大人带路......”
......
一听说兵部的要员到了,良乡县令连忙出迎。
“大人一路辛苦,”良乡县城眉眼带笑的对杨牧云道:“下官已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
“不必了,”杨牧云一摆手说道:“你还是带本官去先看看良乡的城防。”
第八百六十二章 良乡混战
“唔......”良乡县令眼珠子转了转,“大人,不急在这一时吧?”
杨牧云却不再跟他废话,“本官职责所在,请郦大人头前带路!”良乡县令姓郦,名春元,杨牧云如此称呼,对他还是挺客气的。
“是是是......”郦县令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大人请!”
......
这一圈转下来,杨牧云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良乡县城虽然不大,但还是筑有城墙的。因为年久失修,城墙上有几个大的豁口,手脚稍微敏捷一些的人都可以顺着豁口爬进县城。除此之外,城墙上的堞口间没有设置任何用来防御的门扉木栅,还有堆放的滚木擂石也是甚少。
“郦大人如此备战,是把我兵部发的政令当儿戏么?”杨牧云强忍住怒气说道。
“大人,”郦春元面容一抖,随即坦然,“兵部的政令下官不敢怠慢,可修缮城墙,增筑城防工事需要大量的砖石木料,本县财力不歹,下官是有心无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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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大人一推四五六,真是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杨牧云冷笑,“京师近在咫尺,郦大人如有难处可上报朝廷,如此畏难推责,一旦鞑子打将过来,岂不置全县父老乡亲于水火?”
“大人是误会了,”郦春元身后的狄县丞拱手说道:“自从朝廷下令要各地严加防范鞑子进犯,我们县尊是夙兴夜寐,收集粮草,招募壮丁,从未有一刻懈怠!纵使有些许疏漏,也是力所不歹,请大人明鉴!”
“狄县丞好口才,”杨牧云瞥了他一眼,冷言相讥道:“真让本官见识到了什么是官官相护!郦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如此一番兢兢业业的布置可否经得起鞑子一击呢?”
“大人何必危言耸听?”狄县丞微微一笑,不软不硬的说道:“鞑子现已俱都被挡在了关外,京师还未闻警,我良乡县也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吧?”
“狄县丞是说鞑子决不会进犯良乡喽?”杨牧云瞪视着他道。
“卑职不敢,”狄县丞嘿然说道:“良乡处于京师之南,鞑子要想越过京师进犯良乡,怕是很不容易吧!”
“郦县令,”杨牧云看向郦春元,“狄县丞的这番话可是出于你的授意?”
“大人误会了,”郦春元笑了笑,“本县携全体吏员是忠心为国的,有什么不到之处一定尽力弥补,还请大人不要动怒!”抬高了语调对狄县丞道:“大人说了,本县城防实有大的缺漏,狄县丞,你赶快带人去查漏补缺,不得有误!”
“是。”狄县丞扬起眉毛瞄了杨牧云一眼,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少则三日,多则五天,”郦春元对杨牧云道:“下官一定将大人指出的缺漏一一弥补,请大人放心!”
“郦县令不愧是做官的,上下其手,应付自如,佩服!”
“大人过誉,下官愧不敢当!”郦春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杨牧云轻声一叹,“希望郦县令
不是敷衍塞责,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郦春元嘴上应承,心里却极是不耐,“这小子不知得了谁的授意,专门到我这里找茬来了,京师都安然无恙,我良乡紧张个什么?”正想着如何打发他,忽然狄县丞慌慌张张的又转了回来。
“县尊......”
“什么事如此慌张?”郦春元不悦道:“莫急,慢慢说。”
“鞑子......”狄县丞一脸惊骇,“鞑子来了......”
“什么?”郦春元险些惊掉了下巴,不安的向杨牧云看去。
“鞑子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杨牧云倒很沉得住气。
“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郦春元差点儿没跳起来,“你莫不是看错了?”
“卑职决没有看错,”狄县丞赌咒发誓道:“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确实是从西南方向来的。”
“快,”郦县令朝身后的一干吏员大声道:“赶快召集人手,上城守备!”
......
良乡县城的西南方向,灰压压一片斡剌特骑兵正朝这里涌来,声势惊人。
惊得城头上观望的人俱都手脚冰凉。
“这、这......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郦春元看向杨牧云,意在询问。
“这还用说么?”杨牧云倒是一脸冷静,“从方向上看,应该是紫荆关被鞑子给攻破了。”
“鞑子攻下紫荆关了?”郦春元瞪大了眼,“他们怎么会从南边的紫荆关绕过来?”在这位郦县令的脑袋里,鞑子就应该从北边一路平推,这样也好有个京师在良乡县前面挡着。
“这......这得有好几百人吧?”狄县丞没了方才与杨牧云斗嘴的一份洒脱,胆战心惊的问道。
杨牧云乜了他一眼,用很重的语气说道:“看这阵势应该不下于三千。”他曾出塞与斡剌特人打过仗,从马蹄声中判断出了对方的大致人数,又补充了一句,“这只是鞑子的先头兵马,后续来的会更多。”
郦县令与狄县丞面面相觑,“这......这怎么办?我们该如何抵挡?”
“郦大人夙兴夜寐了多日的战备,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杨牧云顾不得再讥刺他们,连忙吩咐道:“你们赶快召集人上城守备,特别是城墙豁口,需多加派人手!”
两人怔了怔,转身匆匆去了。
“牧云,”林媚儿脸带忧色的说道:“这良乡县城能守得住么?”
“当然守不住,”杨牧云沉着脸摇了摇头,“只怕连半天都坚持不了。”
林媚儿一惊,“那我们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待在这里么?”
“不然怎样?”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心绪说道:“我作为兵部要员来此巡视,总不能现在就跑吧?能在这里多撑得一刻算一刻,这一对县令县丞本就不顶事,我再一离开
,恐怕良乡县立刻就垮了。”
数千斡剌特骑兵瞬间便奔至良乡县城下,不待稍停,便立刻四面攻城。
杨牧云这里倒还从容,让壮丁们伏下身子,暂时不要露头,一拨箭雨激射而来,贴着城上人的头皮飞去。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壮丁们哪儿见过这种场面,登时就乱了,待得第二波箭雨飞至,立时倒下一片,城上惨呼声络绎不绝。刚一交锋,守城一方便损失惨重,这后来的仗就没法打了。
杨牧云心下暗自叹息,恐怕现在就是古之名将在世,也无法挽回局面了。
斡剌特人的快马已溜至城墙下,阵阵破风声响起,一个个挠钩从城外被甩了进来,牢牢的勾住了城墙上斑驳的砖石。然后这些斡剌特兵打着呼哨,从马上一跃而起,抓紧连着挠钩的绳索,像山里的猴子一样灵活的攀爬上来。良乡县城的城墙不高,远不能与紫荆关和京城高大的砖墙相比,而且拜这一方父母官所赐,城墙没有加固加高,因此斡剌特人便可以使用挠钩攀登城墙。
“还愣着干什么?”杨牧云对剩下的壮丁吼道:“赶快砍断挠钩上绳子,不能让他们爬进来。”说着挥刀砍断了一条连接挠钩的绳索,下面一声惨叫,应该是抓着绳索攀爬的斡剌特士兵摔了下去。
这边林媚儿和莫不语也砍断了几只挠钩,还将几名已经爬上城墙的斡剌特士兵打下城头,壮丁们一见,士气大振,都大着胆子上前。
下面斡剌特骑兵不断绕城穿梭,不住的朝城上射箭,几名壮丁不及闪避,被立时射倒。
“不要慌,”杨牧云指挥那些不知所措的壮丁,“拿起盾牌,挡住头和前胸,这样他们就射不到你们了。”这些临时招募的壮丁哪里装备有盾牌?好在城墙上准备了不少木板和方桌,举起来可以遮挡一二。可还击起来不免手忙脚乱,不过通常是三四个人合力对付一个即将要攻上城头斡剌特士兵,只要配合得当,还是能够将他们一一打下城头,还有的壮丁趁机弯弓搭箭射向城下的斡剌特士兵,可就是射术难以令人恭维,没有一丝准头,只能吓吓对方而已。
在杨牧云的从容指挥下,斡剌特骑兵的第一拨进攻被打退。正待他要重新分派人手进行布防时,忽见一名壮丁神色惊惶的跑来向他说道,其余几个方向的城墙被鞑子突破了,鞑子兵正向这里攻过来。那几段城墙正是郦县令和狄县丞负责带人防守的。
杨牧云闻听身子一震,知道大势已去,便将剩余壮丁召集在一起。神色激动的对他们说道:“弟兄们,良乡县城被鞑子攻破了,我现在就领你们向东北突围,等到了京师我们就安全了!”
之前打退鞑子进攻鼓舞了在场人的信心,也竖立了杨牧云的权威,壮丁们齐声回应愿听从他的命令。
杨牧云便率领他们出西门向北突围。
这些壮丁还剩下一百多人,从城里找来一批马跟随着杨牧云杀出西门。由于大部分壮丁不会骑马,一出城很多人因为驾驭不好马匹而走散了。最后只剩十余人紧紧跟随杨牧云。
第八百六十三章 雷场发威
他们在前方策马狂奔,后面有上千斡剌特骑兵紧追不舍。
“咻咻——”羽箭不断自身后射来,几个落在后面的壮丁中箭落马。
“媚儿,”杨牧云见摆不脱他们,便对林媚儿道:“你先我一步去卢沟桥,跟石指挥说鞑子来了,要他们做好准备。”
“那你怎么办?”林媚儿担心的问。
不待杨牧云说话,另一边的莫不语道:“大人,俺去吧,你身边少不了林姑娘的保护。”
“那好,”杨牧云颔首道:“你这就赶快去吧,我和媚儿先引开他们。”说着一勒马缰,转向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莫不语一咬牙,加快打马飞奔。
......
“叔父,”石彪见手下众军士将全部石炸砲埋放完毕,便对石亨道:“我们现在可以回京了么?”
“再等等,”石亨凝视着卢沟河南岸,“等杨大人回来我们再走。”
“可杨大人一路向南巡视,未必会回来啊!”
“但杨大人也没说不回来,”石亨看了一眼侄子说道:“我们不能说走就走,别忘了你我的性命都是杨大人救的,没有他的命令,我们就得钉在这里。”
“石指挥,石佥事,”一名士兵指着河对岸说道:“有人过来了。”
“哦?”两人凝目看去,只见一骑正飞奔过来,马上骑士异常高大魁梧。
“是莫不语,”叔侄俩互相对望一眼,“他怎么一个人来了?”
莫不语策马过了卢沟桥,驰至石亨叔侄面前,下马对石亨道:“石指挥,鞑子大军已经开过来了,良乡县已经陷落......”
饭团探书
“什么?”在场的众人一惊。
“那杨大人呢?”石亨急忙问道。
“大人已经突围,”莫不语缓了口气续道:“他命我先过来请石指挥做好准备,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了。”说着扭头看了看对岸。
“杨大人的意思是等鞑子大军一过来,便引爆石炸砲么?”石彪问道。
“嗯。”莫不语重重点了下下巴说道:“大人正是这个意思。”
“彪儿,”石亨连忙吩咐石彪,“你带一队人过去接应一下杨大人。”
“是。”石彪刚一应声,就见卢沟河对岸尘土飞扬,隆隆的马蹄声如鼓点般传来。
“鞑子来了。”众人脸上皆变色。此番出京,随杨牧云来到这里的只有石亨叔侄率领的一千死士营骑兵,与鞑子小规模接仗可以,要是遇见鞑子上万骑兵的话,转瞬间便会被全部吃掉。
“叔父,怎么办?”石彪和众人的目光一齐汇聚在石亨身上。
石亨微一踌躇便道:“你率弟兄们先埋伏起来,不得妄动,我先过去看看!”
“不,叔父,这太危险了!”石彪劝道:“还是您率弟兄们先撤,我带一小队人伺机引爆石炸砲,这样还能迟滞一下他们。”
“彪儿,”石亨眼一瞪,教训侄子道:“别忘了杨大人还没回来,我不能丢下他。”
叔侄俩正争执间,忽然有人喊道:“杨大人来了......”
众人极目看去,大队鞑子骑兵的前面,正策马飞奔的数骑中间一人赫然便是杨牧云。
“快,”石亨吩咐石彪,“快让弟兄们散开,等杨大人一过去便引燃石炸砲。”
......
杨牧云和林媚儿领着仅剩的数骑壮丁驰过卢沟桥时,石亨和莫不语迎了上来。
“杨大人,快随我来!”石亨冲他喊道。
斡剌特骑兵们挤在卢沟桥上过河,追击的速度一缓,便与杨牧云等人拉开了距离。
等他们过了河,再继续追击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轰隆、轰隆——”之声络绎不绝,不少斡剌特骑兵连人带马被震上了天,人和马的断臂残腿飞得到处都是,阵势一时大乱。战马嘶鸣,不再前行,只在原地团团乱转,马上的士兵脸上都现出了惊惶之色。
原来斡剌特骑兵大部踏上卢沟河北岸时,石亨叔侄命令手下点燃了引线,石炸砲一一炸响,发出闷雷般的声音。古代的地雷阵给这些横行四方的草原骑兵上了生动的一课。
不多时,上千已过河的斡剌特骑兵死伤大半,剩下的被惊呆在原地。
“放箭——”石彪一声令下,死士营的将士们弯弓搭箭,箭矢铺天盖地激射向已成活靶的斡剌特骑兵。
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没有死于石炸砲轰炸的斡剌特骑兵全部死在了明军的箭雨下。
不到半个时辰,上千斡剌特骑兵全部倒在了卢沟河的北岸。
明军将士纷纷上前收割战果,他们将斡剌特人的首级用刀割下来挂在自己坐骑的鞍鞯下,没有炸死射死的鞑子战马被牵至一处作为战利品。明军是要按首级来论军功的。
“石将军,”杨牧云对石亨道:“紫荆关已经失陷,鞑子大军破关而入,这只是他们的先头骑兵,主力应该很快也就到了,本官要赶快回京向皇上奏知此事。”
“杨大人先请,”石亨身子微躬,“本指挥让弟兄们打扫完战场,即可回京!”转身冲着明军将士喊道:“大家伙儿手脚都利索着点儿,别耽搁时间长了,等鞑子大军一来,我们谁也走不了了。”
......
夜晚,京师,谨身殿。
殿内烛火通明,朱祁钰一脸凝重的听着杨牧云讲述良乡县发生的事。
“这么说鞑子是从紫荆关那边突入过来的?”
“回皇上,”杨牧云道:“臣也不太清楚,不过良乡县西南确实是对着紫荆关方向。”
“那怎么一点儿军报也没有传过来呢?”朱祁钰目光疑惑的看向于谦。
“皇上,”于谦说道:“兵部也未收到紫荆关的急报,具体情况还需派人探听一下。”
“这就怪了,”朱祁钰皱紧了眉头,“韩青就算抵挡不住鞑子的进攻,也该派人来京师报讯,怎么会没有一点儿消息呢?”
“除非......”杨牧云思忖了一下,“除非鞑子前后夹攻,将关城很快拿下,韩指挥不及派人来京。”
朱祁钰一惊,“如此说来攻入紫荆关的鞑子实力要比其它两路要强大得多。他们......他们现在不会已经到京师城下了吧?”
“皇上勿忧,”于谦劝道:“他们还来不了那么快,再说今日卢沟桥一战,牧云率领死士营消灭了鞑子上千骑兵,可见这些鞑子兵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他们敢来,臣会让他们尽数折在京师城下。”
于谦的话让朱祁钰稍稍安定了些,“于爱卿,现在京师有多少兵马?”
“回皇上,除去已调去居庸关的两万兵马之外,京师的守军加上各地援军共计十四万一千。”
“十四万......”朱祁钰默默念叨了几遍,随即问道:“那爱卿估计由紫荆关突入这支鞑子兵马会有多少?”
于谦稍稍思索了片刻,“皇上,与我军在古北口对峙的鞑子兀良哈部大概有两万人。而居庸关方向的鞑子兵马应该不下于六万,至于攻破紫荆关的这支鞑子乃是草原上最强悍的斡剌特部骑兵,应该......应该不下于十万。”
“十万?”朱祁钰瞪大了眼,斡剌特骑兵的能征善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自己滞留在斡剌特部的那段岁月里,也先曾亲自让他观摩了斡剌特骑兵的战力,来自西方的阿布海尔骑兵,被也先指挥下的斡剌特骑兵打得全军覆没。与这样的对手野战,明军是没有半分胜算的。他开始后悔向居庸关派出了两万兵马,在此时此刻,多一人或少一人都会引起胜利天平的倾斜。
“当时要是让孙祥多带些兵马去增援紫荆关就好了。”朱祁钰叹道。
“皇上,”杨牧云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动员京师的力量布防,我们要在鞑子主力到来之前尽量完备京师的防务!”
“对,”朱祁钰目光紧盯着于谦,“于爱卿现在可有对策?”
“皇上,除了驻扎在京师的十四万兵马之外,臣还命人编练了数万精壮......把鞑子挡在京师城外臣还是有把握的。”
朱祁钰走上前,深深的看着于谦说道:“如此朕就把社稷百姓托付给于爱卿了,希望爱卿不负朕望,能够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臣决不负皇上所托,”于谦一脸严肃,“但有一条命在,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从皇宫里出来时,夜色已深。
见于谦面色凝重,杨牧云宽慰他道:“大人,我京师军民众志成城,鞑子若是敢攻我京师,定教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于谦长叹一声,“老夫不怕他们来攻,就怕他们不来。”
“大人这是何意?”
“京师城高池深,堡垒坚固。我军虽然战力不强,但专注于防守的话,应该还能勉于应付,”于谦分析道:“况后面援军源源不断的到来,还会加强京师的防御力量。”
“大人的意思是怕鞑子见京师不易攻取,转而攻击别处?”
“正是,”于谦微微颔首道:“鞑子全部都是骑兵,机动力极强,要是跑起来我军是很难追上的,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八百六十四章 家人絮语
“那大人当以何种对策应敌呢?”
于谦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牧云与鞑子鏖战竟日,又夤夜随老夫入宫觐见圣上,当是累了,不用随老夫回兵部衙署,这便回去与你的家人聚一聚吧!”
“鞑子都快兵临京师城下了,”杨牧云急道:“当此时刻,如何还有心思回家与家人团聚?”
“越是大敌当前就越是要沉得住气,”于谦拍拍他的肩说道:“去吧,兵部由老夫主持,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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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西垂,拉长了卢沟河畔一个人的人影。也先目光凝重的看着卢沟河北岸遍地的尸体与残骸,久久不语。
“太师,”一名斡剌特将领前来向他禀报道:“勇士们的人头都已被人割下,还有他们战马也大多被牵走了。”
“他们是如何死的?”也先沉声问道。
“他们身上均没有刀斧伤,”那名将领说道:“地上有很多炸开的深坑,到处都是碎裂的石片。他们大都应该是被明军的石炸砲给炸死的,还有一些身上有箭伤,从创口上看,应该是被明军制式的箭矢所伤。”
饭团探书
“石炸砲?”也先身边的几个将领面面相觑,“那是什么东西?”
那名将军解释道:“这是一种明军的火器,将火药放入一个石罐中密封好,然后用土掩埋,在外用引线相连。等我们的骑兵即将踏在上面时,再点燃引线,这样发生的爆炸足可以将人和马炸上天。我原先曾在明人的三千营中,见过这种火器操作。”
“难道大明都城的周边都埋设了这种火器么?”也先皱紧了眉头。
“应该不会,”那名将领说道:“明人制造的这种火器并不多,最近也不可能大批量的生产出来......”
“乌力罕,”也先身边的一个将领对他说道:“不能大意,你还是带人四处看看,明军是不是在很多地方埋设了这东西。”
“是。”乌力罕应了一声,朝着也先深深行了一礼,便转身去了。
“太师,”也先身边的将领齐声劝他道:“这里离明人的都城太近了,我主力还在后面没有跟上来,现在还是撤吧!”
也先却镇定自若,乜了一眼身边诸将,“老虎到了羊圈,反而胆怯了吗?不过一小小的受挫,折损了千余勇士而已,用不着如此惊惶失措。”
“父王的胆略自是无人能及。”夜色中一声娇笑,一个倩影瞬间飘至也先的面前,正是元琪儿。
也先眉峰微动,目光变得柔和,“我的琪琪格才是唯一我所担心的,看到你,我这心才真正落地了。”
“父王,你就会取笑我。”元琪儿一嘟小嘴,偎依在也先的身边,眸子眨了眨说道:“父王放心,方才我都打探过了,明军早已撤走,不会危及父王的。”
“有你在父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也先静静的说了句,“今晚我就待在这里,为这些阵亡的勇士祈祷,他们失了头颅,灵魂不能再回到故乡的草原,我会亲手把他们葬在这里,等拿下了大都,我会重新将他们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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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杨家宅院。
杨牧云心事重重的一进门,便见周梦楠携着素月、宁馨还有黛羽迎了过来。
“相公,”周梦楠一脸欣喜的说道:“听说你出城了,我的心便一直悬着,现在看到你,妾身就安心了。”
“唔......”杨牧云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道:“准备饭了吗?我现在饿得很。”
“妾身都已经让人备好了,”周梦楠上前伸手扯住他的袖口,“相公请随我来。”
......
“咯噔咯噔——”杨牧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风卷残云般连扒了五六碗饭,桌上的菜也被他吃得七七八八了。
“这酱肘子味道不错,”杨牧云看向周梦楠,“还有么?”
看着他那饕餮般的吃相,周梦楠笑道:“相公别急,我让素月帮你去端了。”
“大人,”黛羽为他斟了一杯酒,“您小心噎着。”
杨牧云却摇摇头,“我今晚不喝酒。”
“宁馨,为相公盛碗汤!”周梦楠吩咐道。
杨牧云从宁馨手中接过汤碗,一仰脖喝了个干净。把她们都惊呆了。
杨牧云抬袖抹了抹嘴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一天没吃饭了,饿得很,你们不要见笑!”
“相公忧心国事,要好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对,”周梦楠抿了抿嘴唇问道:“鞑子已经打进来了,对么?”
“看来娘子已经知道了,”杨牧云将手中饭碗放下,“鞑子的先头骑兵已经攻陷良乡,不日就会抵近京师......不,或许明日一早京城外就能看到鞑子的骑兵了。”
“相公......也要上战场与鞑子搏杀么?”周梦楠眼帘低垂问道。
“当然,”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大明朝廷逢此危难,个人又岂能置之度外?我今晚本是要留在兵部的,是于大人再三让我回来。明日一早我还要赶回兵部。”
周梦楠、宁馨和黛羽眼圈一红,默然不语。
“老爷,”素月又端来一盘酱肘子,“我刚刚热好的,您赶快吃吧!”一见小姐她们神色有异,目光转向宁馨,“宁馨,怎么了?”
“没......没有啊,”宁馨展颜一笑,“老爷,我为你盛饭。”
“不用了,我已经饱了,”杨牧云摆摆手,“这盘酱肘子包起来,待会儿我便带走。”
“老爷,天一亮便要打仗了,是么?”素月咬了咬嘴唇问道:“因此你特地过来再见小姐一面?”
杨牧云看看梦楠,又看看她们三个,叹道:“该来的一定会来,这一仗不可避免,你们不必担心。”
“老爷在兵部任职,也是要上战场的,对不对?”素月又问。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相公,”周梦楠目光深深看着他道:“你为朝廷而奔赴国难,妾身也不好说什么......”顿了顿,“你带上素月吧,她会些武功。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多少也能护你周全。
”
“我身边有人保护,这你不用担心,”杨牧云说道:“倒是你这里,得好好安排一下了。”
“相公的意思是......”
“一旦开战,后果难料,”杨牧云道:“你这里得早做打算。”
“妾身与相公是一体的,”周梦楠目光坚定,“相公不必为妾身担心。”
“那就好。”
“老爷,小姐,”素月说道:“天太晚了,还是赶快去歇息吧?”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现在应该是四更天,再过了一会儿天就亮了,衙门里的事务还多得很,我不能多待,这就去了。”
“妾身送送相公。”
......
“大人,您不是说回衙么?”莫不语看着杨牧云来到鸣玉坊的一个胡同里,挠挠头恍然道:“怪不得您将林姑娘支开了呢?原来是......”
“知道就好,不必宣之于口。”杨牧云打断他的话,翻身下马,来到一扇门前敲了敲。
门板“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人一见杨牧云,连忙见礼,“公子......”
“去跟你们姑娘说,我来了。”杨牧云侧过脸吩咐莫不语,“你在这里守着,不必跟我进去。”
......
杨牧云全身舒泰的泡在浴桶里,长长的舒了口气。紫苏身上只罩了一层薄薄的细纱罗,里面的凹凸诱人之处纤毫毕现,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眉眼含春,一双如春葱般的纤纤素手在杨牧云身上轻轻揉捏着。
“你不下来么?”杨牧云想要拉她雪藕似的玉臂。
谁知紫苏却娇笑一声,躲开了,“夫君重任在肩,我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你亲亲我我,夫君若是洗好了,妾身这便伺候你更衣。”
“你穿成这个样子,我可不能饶你。”杨牧云笑着从浴桶里站起身,想要去抱她。
紫苏却打了一下他的手,嗔道:“夫君快别闹了,你还要紧着回衙呢!”
“那好,等我回来再好好怜惜你,”杨牧云笑道:“到那时你可不能再躲!”
紫苏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好好去怜惜你那位正室夫人吧,没的来缠我做什么?”
“你也是我的夫人呐!”杨牧云笑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醉人的体香,“别忘了,我们拜过堂的,南都的那班锦衣卫弟兄都可以做见证!”
紫苏啐了一口,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道:“在那边你也是这般甜言蜜语的哄人开心么?”
“好端端的又提这些做什么?”杨牧云在她毫无瑕疵的俏脸上轻轻一吻,“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感觉轻松得多。我这一去,或许......”
“我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紫苏伸手按住他的嘴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就你这么一个男人,你可不能撇下我。”说着眼圈一红。
“撇下你我怎舍得?”杨牧云轻轻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脸颊,“我还要与你厮守一生呢!”
第八百六十五章 兵临城下
杨牧云来到兵部衙门时,天还未亮。他抬眼望去,衙门前的护卫都顶盔贯甲,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不禁心中一凛,下马走上前,一名年轻的将领迎上前来,抱拳笑道:“是杨大人么?于大人让我领你去议事大厅。”
“唔......有劳了。”杨牧云拱手还礼。
随他进了大门,杨牧云在他身后问道:“将军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杨大人客气了,”年轻将领说道:“在下吴瑾。”
“姓吴?”杨牧云心中一动,“令尊可是恭顺侯?”
“正是。”吴瑾身子僵了僵,面色略变。吴克忠便是在土木堡之战前在鹞儿岭与成国公朱勇一同殉国的总领三千营的恭顺侯。
杨牧云不再说话,随吴瑾一同来到兵部议事大厅。兵部尚书于谦坐在大厅正中,新任兵部侍郎吴宁坐在他下首,大厅两侧的座位上坐着的都是身披盔甲的武将,他们中间很多人看起来年纪已然不小,应该官阶都不低,石亨也在其中。自从英国公和成国公等一干重量级勋臣武将在土木堡战死之后,朱祁钰便下旨让五军都督府暂归兵部管辖,以统一军事指挥权。而大厅两旁的武将便都是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勋臣武将一系。
“牧云,你来了?”于谦笑着站起身,指着左侧末首的一个座位淡淡说了句,“坐吧!”又对吴瑾道:“少侯爷也请坐!”目光瞥向右侧末首一个座位。
待两人坐定后,于谦面容一肃,长声说道:“本官把诸位请到兵部来,是要告诉诸位一件大事。鞑子大军已由紫荆关破关,现已过了良乡,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到京师了......”话未说完,厅中诸将脸色俱各一变。
于谦的目光在诸将脸上逡巡了一圈,缓缓说道:“在京师与鞑子一战已不可避免,还请诸位与本官同心协力,共抗强敌。”
一名面目方正,仪表堂堂的将领说道:“我等愿奉于大人号令,与鞑子决一死战。”
于谦微微一笑,“本官主持兵部的时间并不长,不比诸位身经百战,若有退敌良策,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厅中诸将纷纷拱手道:“大人客气了。”
“此次鞑子进犯非比寻常,”于谦说道:“比之两年前要声势浩大得多,据探查其兵力不下十万,实在不可小觑啊!”
“管他多少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名须髯及胸,声音洪亮的将领说道:“京师城高池深,我们据坚城而拒之,他们的骑射再厉害,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到京师城头么?”
“孙佥事的意思是我军顿兵城中,候其来攻,是么?”于谦说道。
那长髯将领名叫孙镗,在五军都督府任佥事,是一员猛将。
“我大明多是步兵,要是与鞑子野战颇为吃亏,”孙镗说道:“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才能发挥我军长处啊!”
“是啊,是啊......”众将纷纷附和,“我军倚靠金城汤池,鞑子来攻,定能给鞑子巨大杀伤。”
“鞑子骑兵十万,我京师驻守兵马也有十余万,以守对攻,方不落
下风啊!”
“就是,鞑子敢攻城,就让他们尝尝我神武大炮的厉害!”
......
大厅内一阵议论声,于谦待众人声音稍弱,抬高了声调说道:“可鞑子要是不攻打京师呢?”
诸将闻听一愕。
“什么?不攻打京师,那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破关而入,不就是冲着京师来的么?怎么会不攻打?”
“这已进入十月,天气渐冷,再过几日便要下雪了,鞑子难道会在京师城外过冬么?”
......
听着诸将又是一片议论,于谦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然一名军士进来向于谦禀道:“大人,鞑子......鞑子来了,已兵临京师城下。”
“这么快?”于谦眉峰一凝,目光一闪,起身说道:“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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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袁彬掀开车帘对车上的朱祁镇说道:“快看,我们到京城了。”
笔趣阁
朱祁镇目光呆滞,胡须留得老长,头发蓬乱,身上的衣衫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浆洗了,处处是褶皱和污渍。与之前意气风发的大明天子相比已大相径庭。他闻言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朕再也没有面目回京师了。”
“皇上,”袁彬劝道:“您一定要想开啊......”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臣与哈铭已商量好了,一定想办法救您离开这里,现在正是个机会......”
“不必了,”朱祁镇打断他的话道:“朕已无颜面见天下人,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了此残生,你们也不必陪着朕,这就去吧!”
“臣决不会舍弃皇上,”袁彬连忙发誓道:“臣就是死也不能丢下皇上。”
“朕已不是皇上了,”朱祁镇一脸苦笑,“祁钰已经登基,大明也有了新皇帝,很好,这是上天佑我大明。”目光一转,“你与哈铭又何必苦苦守着朕呢?去向新皇效忠,这不好么?”
“臣与哈铭发过誓的,要永远守护皇上,”袁彬一脸真诚,“无论到了何种境地,臣都会守在皇上身边......”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袁彬霍然转身,“什么人?”
元琪儿一脸娇笑的出现在这对君臣面前,她朝着朱祁镇眨眨眼,“喂,你家到了,不出来看看么?”
朱祁镇干脆闭上了眼,不去看她。
“郡主,”袁彬向着元琪儿施了一礼,“皇上......皇上心情不大好,要休息了,请郡主......”
“哈,都到家了,怎么会心情不好?”元琪儿一个箭步上了车,一把将朱祁镇从车上拽了下来,用教训的口吻对他道:“你是天子,大明朝的皇帝,怎能窝在车里不敢见人,来,去让你的子民们看看,你这个皇帝是不是他们心目中的样子?”
“郡主,快松手,”朱祁镇脸上肌肉一阵颤抖,“朕的手都快被你给捏断了。”
“要我松手,好啊!”元琪儿笑道:“你去下旨让杨
牧云过来见我,我就放了你。”
“我已经不再是大明朝的皇帝了,”朱祁镇苦着一张脸,“哪里还能随便给人下旨?”
......
北京城巍峨的城墙尽收也先眼底,这位枭雄骑在马上一阵感叹,“这便是大都么?果然宏伟壮丽,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当年忽必烈选这里建都,真是慧眼独具。可惜他的那些不肖子孙,无法守住他创下的基业......”对身边一位壮硕的汉子说道:“拜依尔,两年前你就曾带兵来过这里,今日旧地重游,有何感想啊?”
“回太师,”拜依尔大声道:“只可惜那次我手里的兵太少,只有五千人。要是再多几倍,两年前我就把这座城给拿下来了。”
此言一出,周围众将一阵大笑。
“好,”也先颔首赞道:“这次本太师就让你得偿所愿!”
“多谢太师,”拜依尔大喜道:“只要太师下令,末将愿打前锋!”
“不急,”也先眯起了眼,“等我们集齐人马再发动攻击,大都城已在眼前,还怕他跑了吗?”
正在这时,元琪儿拉着朱祁镇来到也先面前。
“父王,人我给你带来了。”
也先瞥了瑟瑟缩缩的朱祁镇一眼,微微笑道:“小子,我把你送到了家门口,你就不想进去么?”
朱祁镇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没有说话。
“拜依尔,”也先吩咐道:“把他带过去让那些明人看一看,他们的皇帝是一副什么德性?”
“太师,要不要把这小子的衣服全部扒光?”拜依尔此言一出,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
也先嘴角微微一翘,“他毕竟是那些明人的皇帝,就给他一丝尊严,不要太过火了。”
“是,太师。”拜依尔一把揪住朱祁镇的脖领子,像抓小鸡一样提上马。
“你干什么?快放开朕。”朱祁镇惊惶失措的不住踢腾的双腿,却又惹来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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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宣武门城头,于谦正眺望城外,黑压压的斡剌特骑兵正缓缓逼来,就像潮水涌动一般。
“人说也先麾下的斡剌特骑兵最是骁勇善战,看来所言不虚,”于谦观望了一会儿说道:“其阵列齐整,进退有序,非一般部落骑兵可比。”
“大人,”杨牧云在旁说道:“他们暂不进攻,是因为人还没有聚齐,一旦兵力齐整,就是他们发动进攻之时。”
“哦?牧云你看出来了么?”于谦笑道。
“下官方才数了数,”杨牧云道:“城外的鞑子骑兵大概有三万人,远处还有人陆陆续续过来,他们虽然骄横,但以这点儿兵力还不至于立即攻城。”
“嗯,”于谦点点头,“也先是一位极会用兵的人,依他的性格是不会贸然进攻的。”
正观望间,只听一个尖尖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于谦一怔。
第八百六十六章 毛遂自荐
朱祁钰头顶翼善冠,身穿团龙袍,在一众太监和宫廷侍卫的簇拥下忧心忡忡的登上宣武门城头。
“臣叩见皇上!”于谦引领诸将面朝朱祁钰跪拜。
“众卿平身!”朱祁钰一挥袍袖,目光看向城外,几匹快马自斡剌特骑兵阵中飞驰而出,转瞬间便到了宣武门下。一名骑将引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支雕翎箭如流星赶月般冲城门楼上激射而来,“铮——”的一声贴着朱祁钰的鬓侧钉在他身后的旗杆上。
“快,护驾——”他身边的太监一惊,尖声叫道。
众人纷纷上前在朱祁钰身边围了一圈。几名锦衣卫手执弓箭瞄准了城门下的那名骑将,待箭矢射下去时,那名骑将哈哈一笑,早拨马回归本阵了。
朱祁钰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皱着眉说道:“都散开吧,朕没事。”
“是!”众人虽然嘴里应了一声,但还不敢散得太开。
“这鞑子真是猖狂,”一名将领破口大骂,“皇上,臣愿领一支兵马出城将那鞑子的人头砍下呈给皇上!”说话的正是石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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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卿不得妄动,”朱祁钰深吸一口气说道:“鞑子正是要激怒朕,好派人出城与他们交战,众卿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你们要小心注意他们的动向,不要让鞑子有隙可乘。”
“真窝囊......”石彪转过身,低声咕哝了一句,一拳砸在城砖上。
“皇上,”于谦说道:“现在鞑子主力还未集齐,我们不妨出城与他一战,也好杀杀他们的锐气!”
“于爱卿,”朱祁钰道:“你别忘了鞑子都是骑兵,而我军多是步兵,没了高墙深壕,旷野之中无遮无挡,如何与之交锋?鞑子要是纵马狂奔的话,我军撵得上么?还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土木堡之战的教训还不深刻么?”
“这郕王自从当上了皇帝?怎地如此畏敌怯战?”杨牧云心中暗暗皱眉,“鞑子咄咄逼人,要是不主动出击,怎能提振我军士气?又如何增强保卫京师的信心?”当即上前一步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现我众敌寡,可以借机与之一战。我十余万大军总不能躲在城内看着鞑子嚣张而无所作为。”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杨卿,你还年轻,朕得为全城军民的安危考虑......”
正说着话,“轰——”的一声城头地面微颤,不远处的一门炮响了,炮口吐着火舌,一发炮弹飞入鞑子的骑兵阵中开了花,几匹战马狂嘶着跳起脚来,差点儿没把马上的骑士掀下去。这突如其来的一炮使得斡剌特人一惊,阵型齐齐向后退了一箭之地。
“是谁开的炮?”朱祁钰额头一蹙问道。
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行至朱祁钰面前一躬,“是俺!”
杨牧云一看,那人却是莫不语,不由一怔。
“你是何人麾下?”朱祁钰身边太监尖声训斥道:“如此妄为,不怕惊了圣驾么?”
“鞑子猖狂,俺气不过,这才......”
“住口!”杨牧云上前抬脚向他踹去,“在皇上面前如此没有规矩,是活腻歪了么?”转向朱祁钰跪下说道:“皇上,他是臣的贴身护卫,出身乡野,不懂规矩......他怕鞑子兵离城门太近,再次伤到皇上,这才私自向他们开炮。请皇上恕罪
!”
“罢了,罢了,杨卿起来吧,”朱祁钰抬了抬袖口,“念他一片赤诚之下,朕就不追究了。”
“谢皇上!”杨牧云说着狠瞪了莫不语一眼。
“俺......俺也谢皇上!”莫不语跪下朝朱祁钰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赶紧起身退了下去。
于谦摇头叹息,这么一张底牌亮得也忒早了些。
下面的斡剌特骑兵又开始鼓噪起来,一人指着下面吃惊的叫道:“是皇上......不,太上皇,他们把太上皇带出来了。”
众人拥上前看去,只见朱祁镇光着上身被绑缚着双臂,骑在一头毛驴上,被几名斡剌特骑兵拉到了城门下。
“城上的人听着,”一名斡剌特将领扯着浑厚的大嗓门喊道:“你们的皇上在这里,不打开城门把他迎进去么?”
城门上众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朱祁钰。朱祁钰脸色变了变,随即给身边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会意,走上前隔着城墙向下喊道:“我们皇上好端端的在宫里,你们的那个是假皇上,还是速速退下吧!”
城门下的鞑子将领哈哈一笑,挥刀在朱祁镇身上划出一道血口,“既然如此,我便一刀一刀剐了他,让你们看看!”
“你......你不要乱来,”那太监声音一颤,看向朱祁钰,“皇上,这么办?他们要剐了太上皇!”
见于谦和众将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朱祁钰道:“你让他快放了太上皇,有什么要求朕会答应他们。”
“是。”那太监赶紧把朱祁钰的话朝城下复述了一遍。
那斡剌特将领乜着眼睛一笑,“那你们就派人过来与我们太师好好商谈,不然的话,嘿嘿......”刀锋在朱祁镇脖颈处比划了几下,然后命手下将其带归本阵。
朱祁钰眉头紧锁,对于谦道:“于爱卿,你一定要命人守好京师各门。至于太上皇的事,朕回去召集众卿再议!”
于谦还未应声,就见杨牧云对朱祁钰道:“皇上,臣愿出城与鞑子谈判!”
“哦?”朱祁钰眉毛一扬,“朕欲从礼部中挑人前去,杨卿还是协助于爱卿守城吧!”
“臣与那些鞑子曾打过交道,”杨牧云依然坚持,“知道该如何与之应对,请皇上放心。”
“嗯......”朱祁钰沉吟片刻道:“那你便去吧,一切小心,千万不可激怒了他们,更不能让他们伤害太上皇。”
“是。”
......
杨牧云带上胡文广和莫不语还有其他几名护卫出了城,林媚儿乔装易容后也混在其中。
一队斡剌特骑兵冲上前来,最前面的一名将领冷着脸冲杨牧云喊道:“明使下马!”
“这刚出城门......”莫不语刚嘟囔出声,便被杨牧云斥道:“闭嘴,快下马!”
眼见杨牧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莫不语便也悻悻的从马背上下来,胡文广、林媚儿和其他几名护卫也下了马。
那将领一声呼啸,斡剌特骑兵纷纷拔出弯刀,骑着马围着他们绕起圈来,一道道雪亮的刀锋在他们头顶不住的虚劈。胡文广和其他几名护卫不禁脸上变色。
忽然一声尖啸,斡剌特骑兵齐刷刷退至一边。一个倩影策马驰进圈子里。
“你......”杨牧云睁大了眼,来人身材婀娜,俏脸含笑,竟是两年未见的元琪儿。
“你什么?不认识了吗?”元琪儿嫣然一笑,百媚丛生。
“唔......许久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你还是那样油嘴滑舌......”元琪儿白了他一眼,向他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来,上马!”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向后略退一步。
“你不是要见我父王么?”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怎么,又不敢了?”
“这......不符合两国的邦交礼仪吧?”
“我们可没有你们汉人那些个臭规矩,”元琪儿眸波一转,“你只要听我的,便是符合两国邦交礼仪,不然,你就请回吧!”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便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背骑在她身后。
元琪儿兜转马头,对他说了一句,“两年不见,你的轻身功夫怎么还不如从前了,莫不是在官场混得久了,把武功都落下了吧?”
杨牧云心中微动,却转移开话题,“可你长得却越来越漂亮了,人也更高挑了,连这腰身比之从前还要细了些。”
“讨厌,”元琪儿心中一喜,“就会拿这些轻薄话来哄人家。”
“琪儿,”杨牧云道:“你我这样去见你父王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元琪儿眨眨眼,“要知道你我可是依汉人的习俗拜过了天地的,这些我都跟父王说了,他也很想见见你呢!”
“你不怕他见了我会很失望?”
“怎么会?”元琪儿道:“只要是我喜欢的人父王都不会反对......等待会儿见了面,你要顺着他的意思多说几句让他开心的话,可不许顶撞了他。”
“但我是因国事而来,”杨牧云笑笑,“怕是不能按你说的做了。”
“那我就扣下你,让你再回不去!”元琪儿一笑。
杨牧云闻听一怔,心里忽然变得有些紧张。
......
大帐没有别人,只有也先,他细细的打量起眼前这个自己的女儿一直深爱的男人。
杨牧云也偷眼看了一下这位草原枭雄,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威猛,但却有一股难言的气势,让人无形中感觉到一种威压,使人不得不俯首听命。
“父王,怎么样?”元琪儿微微扬起娇俏的下巴问道。
“相貌倒是挺俊俏,不过显得文弱了些,不像草原上的汉子......”也先目光盯着杨牧云,“赛因孛罗便是被你所擒的,是么?”
“那不过是一时侥幸,请太师不要怪罪!”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回道。
也先嘴角微微一动,“你现在大明担任何职啊!”
“在下现任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老老实实答道。
“什么?一个郎中?”也先眉峰稍稍一扬,“不过区区一五品官,你们皇帝就敢把你派来,是没将本太师放在眼里么?”
第八百六十七章 唇枪舌剑
“太师威风素著,”杨牧云拱手道:“满朝文武皆畏太师威名,唯在下懵懂,所以皇上命我前来面见太师!望太师以天下生灵为念,罢兵言和,修双方永世之太平。”
也先目光一动,淡淡道:“年轻人巧舌如簧,想凭借着轻描淡写几句,便勒令本太师退兵么?”
“在下不敢,”杨牧云道:“太师有好生之德,必不希望双方有太多人伤亡。我大明军队战力虽弱,但凭借高墙深壕对峙,想来太师也不易取胜,双方何必一定要兵戎相见呢?太师手下勇士也有父母妻儿,想来他们在草原上正眼巴巴的等着家人回去团聚。”
也先嘿嘿几声,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这小子油嘴滑舌,你别不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迷惑了吧?”
“父王,”元琪儿嗔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你还护着他?”也先斜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子的底细,他家里有妻有妾,你......”
“这女儿都知道,”元琪儿截断了父亲的话道:“可我就是喜欢他,只要他成了女儿的人,其她的还用在乎么?”
“好!”也先大笑,“本太师的女儿怎能受人委屈,假以时日,大明朝的天下也会纳入我绰罗斯氏的囊中,几个小白脸还不是随你消遣?”
“父王,你胡说什么?”元琪儿抿了抿嘴唇,俏脸微红。
“年轻人,”也先的目光看着杨牧云说道:“两年来,我女儿一直挂念着你,别的男人她看也不看,若你能留在本太师的帐下。我可以保证你能得到世上最尊贵的礼遇。”这话已是公开拉拢了,也代表这位草原枭雄已认可杨牧云作为自己的女婿。若是旁人一定会受宠若惊,可杨牧云却淡淡一笑,“多谢太师垂青,在下出身寒微,且又已有了家室,不敢奢望成为太师的入幕之宾。”转向元琪儿,“在下辜负了郡主的一片心意,望乞见谅!”
也先看了看女儿,心中不悦,觉得这小子没有把自己的女儿放在心上,女儿却对他一片痴心。当即脸色一沉,“你既心意已定,本太师也不强求于你。不过本太师兴师动众的将你们太上皇送了回来,怎么也得犒劳犒劳吧?”
“太师一路辛苦,我们皇上心里也是明白的。”
“那好,本太师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也先面色一肃说道:“我草原数十万铁骑南下,一路斩关夺隘,这才到了你们大明京师。这犒军费么,本太师也不多要,只要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丝绸锦缎五百万匹,粮食五百万石。如何?”
杨牧云心中冷笑,这鞑子太师真是漫天要价。他说的这些,就是刮尽朝廷的府库,也无法凑足,分明就是没有收兵的意思。
“以大明朝的富庶,拿出这些应该不难,何况还有一个太上皇要交还予你们......”说到这里也先笑道:“要不是本太师帮忙,你们昔日那位郕王也没有机会登上皇位吧?这一朝成了天子,他怎么也得再拿出一份谢仪出来吧?”
“皇上此前曾出使
贵部之时,太师甚为照顾,皇上心中也是甚为感念的,”杨牧云面目平静的说道:“不过我大明这几年正值多事之秋,除了南边需要平叛,多地又发生了灾荒,百姓流离失所,致使国库日窘......太师所说数目,我大明此时拿不出来,不如先交割一部分,其余的日后补足,您看如何?”
“哦?说来听听。”
“今年先交割给太师黄金五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丝绸锦缎五万匹。至于军粮,说来惭愧,城中乏粮,只能先给太师凑五万石,待得明年......”
“这是你们新皇帝的意思么?”也先打断了他的话道:“先将本太师打发走,好再行备战?”
“太师多虑了。”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们就汇集了十多万的援军,屯集了几百万石的军粮,当本太师不知道么?”也先目光盯着他道:“拿这番话哄骗本太师,真当本太师是三岁小儿么?明年......哼哼,等你们一切都整备完毕,还用理睬本太师么?”
“太师何出此言?皇上求和之意甚诚,请太师不要误会。”杨牧云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也先冷然道:“你们仗着大都城高墙厚,以为本太师无法攻打坚城?也罢,我也不是一定要攻打你们的京城。既然入了关,就不能让我的勇士们空着手回草原。大明腹地城池村落众多,我十万铁骑一路横扫下去,恐怕没几处能守得住吧?你们不是哭穷么?那本太师就率军自己拿,拿够了,也就不用你们再给......”
杨牧云心中一惊,要是真这样的话,那么中原大地将生灵涂炭,满目疮痍。斡剌特骑兵迅疾如飞,所过之处必然无可阻挡。他曾读过史书,知道当年成吉思汗率军伐金时用的就是这个策略,将黄河以北破坏殆尽,使大金国的中都城成为了一个孤岛,要粮没粮,要兵没兵,到了这个地步,不迁都汴梁也不成了。如果也先得逞,大明朝也将有极大可能步当年大金国的后尘。
“太师不必动怒,”杨牧云脸上不动声色的说道:“在下可以把太师的要求禀告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那好,我只等你们两日,”也先沉声道:“两日后若无回复,就别怪本太师不客气了。”一甩袍袖,“送客!”
......
杨牧云和元琪儿走出了大帐,他心中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这位斡剌特郡主,她的神色要平静得多。
“琪儿......”杨牧云嗫嚅道:“真对不住,我惹太师生气了。”
“你的确不识抬举,”元琪儿没好气的说道:“我父王招揽于你,你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怎么?做我的驸马难道不比在大明当一个五品小官威风吗?”
“是我没这个福气,”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还请郡主忘了在下吧!”
元琪儿目光紧盯着他,杨牧云心儿一阵狂跳,不敢与她对视。
“你是我的,我这辈子就认定了你,”元琪儿伸出双臂勾住
了他的脖颈,“我的心里再装不下其他男人了。”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总之我一定要得到你的。”
和元琪儿温软的樱唇触碰的一刹那,杨牧云的心差点儿没从喉咙里跳出来。
元琪儿冲他甜甜的一笑,“我父王对大明江山势在必得,到时天下都是我们的了,你还会逃出我的手掌心么?”
......
见杨牧云有些心思不属的从敌阵中出来,林媚儿和莫不语等人方松了一口气。
“大人,您没事么?”莫不语见他脸色有点儿怪,便问:“您的脸怎么红了?”
“呃,我没事,”杨牧云强自镇定道:“走,我们快回城吧!”
“真的没事么?”林媚儿眨眨眼,凑近他耳边低语,“那元琪儿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杨牧云咳嗽一声,“我是面见也先谈大事的,跟她有什么话说?”
“当真,”林媚儿轻笑一声,眸子泛着异彩,“你们两年没见了,还不好好亲热一番吗?”
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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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谨身殿。
朱祁钰和几位重臣面色凝重的听杨牧云陈述面见也先的始末。当说到也先提出的条件,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这个也先真敢开口,”新任户部尚书陈循咋舌道:“他要的这些,我大明朝就是刮地三尺,也无法凑足其所要半数。”
“他心里应该也是清楚我大明是无法拿出这些金银财帛的,”老臣胡濙沉吟道:“看来他是一心想求战的。”
“要战便战,”王直大声道:“京师现有十余万大军,火炮火铳一应器械俱足,如果登城坚守,他们是沾不到什么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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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见于谦默然不语,便道:“于爱卿,你主管兵部,对此有何见解?”
于谦缓缓抬起头,用一种深沉的语气说道:“臣只怕鞑子不来攻打京城。”
“不攻打京城?这怎么可能?”陈循瞪着眼说道:“他们都兵临城下了,还漫天要价,欲壑难填......不答应他们,他们会灰溜溜的撤兵么?”
“或许鞑子真的没有打算攻打京师,”杨牧云说道:“臣一路窥伺鞑子营中情形,发现他们并未携带攻城器械,也没有着手制造攻城器具,也先说两日后若无答复便集齐大军南下,一路扫荡我大明各州各县。其他地方不如京师城坚兵多,恐无法抵挡鞑子大军的攻击。”
朱祁钰闻听大震,“他......他真这样说的?”
“臣决无虚言,”杨牧云道:“根据兵部最新传来的消息,紫荆关一战,我大明将士人人都拼死战至最后一刻,给予鞑子以极大杀伤。可能因此也先才对强攻京师心存顾忌吧?”顿了顿,续道:“当年蒙古成吉思汗攻金之时也没硬攻其都城......”
第八百六十八章 决心已定
见朱祁钰听得仔细,杨牧云续道:“当年蒙古军分兵四掠,所过之处皆为丘墟。中都周围方圆数百里尽皆残破,寥无人烟,终致无法坚持。不几年,金国皇室便迁都黄河以南的汴梁,难逃覆没......”
“杨郎中这是拿我大明与两百年前的金国相比么?”陈循乜着眼打断他的话道。
“陈大人言重了,”于谦微微一笑,“杨郎中是在提醒鞑子的可能动向,以免再蹈前人覆辙,这难道有错么?”
陈循嘿嘿几声,“若依杨郎中之言,鞑子就应该分路南下,怎会集中在京师城外呢?”
听了陈循这句发问,朱祁钰和几位大臣的目光都紧盯杨牧云的身上,看他如何解答。
“皇上,诸位大人,”杨牧云朗声说道:”鞑子此举是在给我大明施加压力,若朝廷屈服的话,不战而获得极大好处岂不更好?不然,他们便会效仿成吉思汗当年的战略,消耗我大明元气。”
“杨郎中说的头头是道,”陈循目光一转,“心中定然也是想好了对策,不妨说出来以便应对。”
朱祁钰也鼓励道:“我大明已到了危机时刻,杨卿不必顾忌,直言便是。”
杨牧云沉默片刻,缓缓的说了一句,“除非我大明将士出城与鞑子一战,将他们拖在京师周边,否则别无他法。”
“这便是杨郎中的对策么?”陈循眯起了眼冷笑道:“太上皇率京师三大营的精锐主力亲征,尚免不了全军覆灭。依现在我军战力,婴城固守或能为之,能堪出城与鞑子大军一战么?”说着面向于谦,“于大人,你掌管兵部,本官不欲多加指摘,可近两个月来,各省援军陆续抵达京师,他们互不统属,战力也有差别。如今需要集中起来出城与鞑子作战,于大人可有赢得把握?”见于谦没有说话,便道:“如果城内的兵马冒险出城与鞑子作战而折损的话,京城还如何守?”
于谦没有跟他辩驳,而是对朱祁钰道:“皇上,只要我大明将士人人怀有必死之心,与鞑子作战必胜!”
看着于谦一脸坚毅的神情,朱祁钰道:“于爱卿此言是赞成杨卿之策了?”
“兹事体大,”于谦面目凝重,“臣需要与诸将合议,明日一早便给皇上答复!”
“嗯,”朱祁钰颔首道:“于爱卿好生谋划,我大明的安危朕就托付给爱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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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大堂议事厅的烛火彻夜未熄,所有参予议事的将领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金吾卫指挥同知刘聚言道:“出城与鞑子野战太过冒险,我军将士多为各地调来的新兵,还未整合,怎能冒险出城作战呢?”
“是呀!”左参将陶瑾也道:“依托城垣固守我大明还有胜算,一旦出城,则我优势尽失,京师危矣!”
......
众将的一番议论虽七嘴八舌,但观点却出奇的一致,都赞成躲在京师的高墙后与鞑子打一场守城战,反对出城野战。
杨牧
云心中暗自叹息,这些将领的想法说好听些是靠守城来增加胜算,毕竟有一道城墙隔着更安全些。其实他们都缺乏与鞑子在野外作战的勇气。婴城固守,稳是稳妥些,可敌人会按照你的想法来作战么?一旦鞑子分兵四掠,不但极大打击军民士气和朝廷威望,还损害大明朝的根基,危害更甚,可这些道理很难对这些人讲得通。
“于大人,”石亨向着于谦拱手说道:“依目前的情势,敌强我弱,贸然出击胜算不大,要想击退鞑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壁清野,使其无隙可趁,待其疲惫,自然就会退军了。”
“如何坚壁清野?”于谦道:“把百姓们都赶进坚城之内么?我大明地域广大,村落密布,防不胜防,鞑子要是在别处获得物资补给继续在京师与我对峙,那又该当如何?”
“这......”石亨闻听一时语塞。
“一些百姓们的牺牲在所难免,”广宁伯刘安说道:“只要保住了皇上和朝廷社稷,那我大明还会再度振兴。”
于谦听了微微摇头,“古人尚曰君者,舟也;庶民,水也。没了庶民之水,我大明就失却了根基,还如何再度振兴?”目光转向杨牧云,“牧云,你曾向皇上建言主动出击,那你就讲讲如何出击之法?”
“是,大人,”杨牧云应了一声,见众将的目光齐刷刷的向自己这边看来,深吸一口气说道:“下官所讲出击之法并不是完全放弃城墙的依托......”杨牧云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见解,将军队列于城门之外,吸引敌方来攻,这样也可以得到城上的炮火支援,只要人人誓死拼杀,明军就一定能够获胜。
“杨郎中胸怀韬略,见解果是不凡,”一名将领阴阳怪气的说道:“不过这样一来,我军需分散兵力。京师有九个城门,这么一分,每个城门不到两万,若鞑子全力攻打一个城门,我军该如何抵挡?”
“鞑子不会只攻打一个城门的,”杨牧云仿佛颇有信心,“这样不好施展兵力。而且就算鞑子全力攻击一门,其他各处也可增援。”
于谦听得连连点头,“牧云这番谋划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依托城门出击,倒不失为一较为稳妥的法子。”
“大人,”副总兵顾兴祖急道:“杨牧云不过是书生之见,其中有极大的风险啊!要是我军万一失利,那么京师可就不保了。”
“好了,”于谦一摆手说道:“采用何策却敌,本官心中有数,汝等不必多言!天色已晚,你们都退下吧!”
“是,大人。”
于谦的目光看了看杨牧云,“牧云,你留下!”
......
众将走后,大堂上就剩下了于谦和杨牧云两人。
“大人......”
杨牧云刚一开口就被于谦挥手打断,“牧云毋须赘言,老夫心里已有了决断。”
“可下官也觉得此种应对之策有很大的风险。”
“你是觉得他们都没有与鞑子死战的胆气?”于谦目光闪烁。
“正是,”杨牧云道:“必竟没有逼到背水一
战的份上,谁也不会主动与鞑子死拼的。”叹息一声,“下官是怕将不用命,则士卒畏怯,那么一战崩溃就不可收拾了。”
于谦面色沉重起来,背负着双手在堂内踱了几步,忽尔抬起头,眼中透着一丝坚定之色,“本官知道怎么做了,牧云,你去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些天来你一直奔波劳碌,也该回去看看家人了。”
......
“大人,”于谦身边的老家人于方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他道:“你当真要这样做么?”
于谦站在一副悬挂的盔甲旁,定定的说道:“本官是大明朝的兵部尚书,也是全军统帅,我若不上前,谁还会用命?”那副盔甲金光闪闪,甲叶铮亮,盔帽上的盔缨红得向一团火。
“可......可大人您是文官呐!”于方的声音有些发颤,“怎能像一个武夫一样去战场上厮杀呢?”
“如何不能?”于谦伸手摩挲着盔帽上的凤翅说道:“书生为将便不可以么?宋时的虞允文就是一书生,带兵杀敌比经年宿将还要英勇,就是一匹夫,逢此国难,也要奉上这一腔热血,而况本官,还未到骑不得马,拿不起枪的地步!”
“但是......”
“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于谦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就帮我将这副盔甲穿上吧!”
“大人......”于方向着他跪了下来。
“我的话你不听了么?”于谦眉峰微皱,“那本官就换别人进来。”
“不不不,”于方忙道:“小人、小人帮大人把他穿上。”
于方含着泪帮于谦换上这身盔甲,最后将头盔捧来时,再也忍不住说道:“大人,您上战场时把小人也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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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又有何用,刀剑可不长眼,”于谦微微一笑,接过头盔戴上,“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说着紧了紧腰带,拿起佩剑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
“大人,您今晚真不回去么?”莫不语在旁对杨牧云说道:“您有好些天没有回府了呢!”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杨牧云皱了皱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唔......应该是寅时了。”莫不语看了看桌上的沙漏。
“寅时,”杨牧云喃喃说了句,“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于大人要上早朝,我得陪他一起去。”说着起身端起桌上的官帽戴上。
......
杨牧云在兵部衙门口见到于谦时,被他的这一身装束给惊呆了。
“大人,您这是......”
“你怎么没有回去?”于谦看了他一眼,“今早你不必陪老夫上朝。”
“大人是准备这样上朝么?”杨牧云吃惊的长大了嘴,“您别把皇上给惊着了。”
“非常之时,老夫只能如此了,”于谦抬眼看看黑漆漆的天际,“等到天一亮,老夫就要领兵上战场了,这身行头正合适。”
第八百六十九章 初战获胜
“大人要上战场?”杨牧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何不能?”于谦淡然一笑,不再跟杨牧云说话,翻身上马向着皇宫而去。
杨牧云怔了怔,也骑马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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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朦胧的曙光中,群臣睡眼惺忪的排队通过午门,经过金水桥,正等待进入奉天殿时,他们忽然发现,兵部尚书于谦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的走了过来,随他们一同进入奉天殿。
缓步走上御阶的朱祁钰也注意到了于谦的这身装扮,不由瞪大了眼,“于爱卿,你这是......”
“臣有本请皇上御览!”于谦上前一步捧上一份奏折,成敬连忙接过来,见皇帝向自己颔首示意,便打开奏折朗声念道:“昔高皇帝出身布衣,起于淮右,诛除暴元,拯天下黎民于水火。后太宗五征漠北,跳梁小丑,无所遁形。仁宣在位,怀之以柔,而敌酋不知感恩,屡屡犯边,上皇亲征,被之所趁,遂气焰渐炽,犯我京师。我大明开国至今已近百年,我辈岂惧小小鞑虏哉!”
“......臣深受天恩,无以为报,当率王师列于九门之外,与犯我之鞑虏决一死战!”
成敬念至这里时,满殿皆惊!
“九门为京城门户,现分派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安定门,左都督陶瑾;东直门,广宁伯刘安;朝阳门,武进伯朱瑛;西直门,右都督刘聚;镇阳门,左金吾卫都指挥李端;崇文门,后都督刘得新;宣武门,右金吾卫都指挥汤节;阜成门,五军都督府副总兵顾兴祖......”说到这里,成敬的脸色变了变,用一种异样的语气缓缓说出了下一句,“德胜门,兵部尚书于谦!”
大殿内嗡的一声响起了群臣的议论声,一道道惊骇的目光落在了于谦身上。
朱祁钰也被这句话给震惊了,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于谦,“于爱卿,你......这是何意?”
于谦用一种极为慷慨激昂的语气说道:“今日与鞑子一战,有死无生,臣作为三军主帅,自当奋勇直前!”
“于爱卿,不必如此吧?”朱祁钰说道:“你乃国之干城,自当在城中坐镇。怎能如一般士卒冲锋陷阵?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军岂不大乱?”
“皇上,”于谦态度决绝的说道:“我军自土木之败后,便生畏敌怯敌之心。如今与敌对决,首要便是勇气,臣如果不身先士卒,如何激励士卒奋勇作战?”不待朱祁钰开口,便双膝下跪,“臣之心天地可鉴,请皇上成全!”
朱祁钰深深凝视了他片刻,缓步走下御阶,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双眼潮润,“于爱卿这一片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朕知晓了。可战场上刀剑无眼,朕不想你有失啊!”
“臣”意已决,望皇上恩准,”于谦的目光转向立于一旁的杨牧云,“此人年少有为,智勇双全,主持军务游刃有余。皇上若能重用,他日必为国之栋梁!”
杨牧云出列奏道:“微臣愿替于大人出战德胜门,请于大人坐镇城中襄助皇上守卫京师!”
“假以时日你必能替代本官,只是现在不行,”于谦对他说道:“城里还有很多事留给你去做,这一次你就不要跟老夫争了。”又转向朱祁钰,
“请皇上命锦衣卫巡查城内,但凡查到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格杀勿论!”顿了顿,“大军出战,军纪务必从严!”
“朕知道了,”朱祁钰的声音变得哽咽,“于爱卿,你当真逼着朕让你这样做么?”
“若能换来大明江山永固,”于谦目光透露着一丝坚毅,“臣这一条命又何足惜?”
“那好,朕亲自送你出城。”朱祁钰凝视着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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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明军出城了?”听到有人这样禀报,也先惊愕了。
“是的,太师,”前来禀报的斡剌特将领说道:“京城九门大开,明军正从里面列队而出,摆阵于城门之外!”
“他们这是要准备与我们交战么?”也先捋着胡须皱了皱眉,“他们有这个胆子?”
下首的伯颜帖木儿忍不住说道:“出来正好,待我们将这群绵羊一一扫完,大都城就是咱们的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不会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吧?”也先的眼珠子转了转,一挥手说道:“走,过去看看!”
......
“将士们!”于谦一脸威严的对列阵于城门之外的明军将士大声说道:“鞑虏犯我京师,要淫掠我们的妻儿,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前进一步,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本官会和你们一起,英勇杀敌......凡守城将士,必奋勇直前,不准后退一步,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于谦一挥手,掌令官上前朗声道:“国家用兵所以禁暴诛乱,卫国安民若赏罚不严则士气不猛,大凡有奇功者,升职三级,赏银二十两;头功升职二级,赏银十两;常功升职一级,赏银五两。临阵杀贼死者,子孙袭升二级,赏银二十两;全队以杀贼而死者,升赏准奇功;半队死者准头功;十人以下死者准常功。将官战死者升赏子孙,每队伍中立公正掌令官二人,务令全军将士临阵务在有进无退,有勇无怯,若将不顾军先自退怯者,许掌令官即斩其首,别选副将代领。若军不顾将先自退怯者,许后队斩前队,准常功升赏。军不勇不进致将失陷者斩其全队,若有能立奇功可赎前罪。将不勇不进致军士失陷十人者斩首示众,失陷至二十人者斩首不与承袭。失陷三十人以上至全队者,斩首籍没其家。但有奇功量与赎免。总兵官申令不明不严致十队退怯者罚俸一年,至三十队者降职二等,至五十队以上者罢其职,全军退怯者斩其首。军但降敌者全家斩首,籍没财产......”
“你们都听清楚了?”待掌令官言毕,于谦的目光扫过众将士的面庞,高声说道:“总之一句话,英勇杀敌者,赏!怯懦不前者,斩!本官亦然。胆敢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
“杀敌报国!”军阵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使全军都受到了感染。
“杀敌报国——”千万人开始齐声怒吼。
听着将士们的呼声,于谦对新任兵部侍郎吴宁下令道:“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
“大人,您可要三思啊!”吴宁踟蹰道。
“土木之战,十数万大军毁于一旦,上皇被俘,”于谦厉声道:“事情到了如此境地,我们难道还有退路吗?若此战失败,大明必蹈前宋之覆辙
,我于谦还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之人!”
在全体将士的瞩目下,京师的九道城门在隆隆声中缓缓关闭了。
自此,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从这一刻起,他们结局就只剩下一个,在与鞑子的拼死一战中获取生的希望。
......
站在城门楼上的朱祁钰看到这一幕,不禁热血沸腾,伸手拍了一下墙砖说道:“我大明若人人如此,鞑子安敢如此猖狂?朕真想与他们一道去杀敌啊!”
这一番感慨把一旁的成敬吓了一跳,“皇上还是请回宫吧,一旦打起来,流矢乱窜,一旦伤到了皇上......”
“不,”朱祁钰断然道:“朕就站在这里看着,看我大明将士如何战胜那些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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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明军真的都出来了,”亲眼看到这一切的也先感到不可思议,“他们真的以为这样便会打赢么?”
“绵羊再多也是绵羊,”伯颜帖木儿不屑的冷笑道:“大哥,这次就由我亲自带队将他们全部消灭,打开城门,迎您入城!”
“不急,”也先淡淡道:“先派一小队人试探一下,看他们的战力如何?”
......
“都督您看,”部将高礼指着前方对西直门守将刘聚说道:“鞑子向着我们这边来了。”
“哦?”刘聚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上千名斡剌特骑兵赶着俘获的百姓来到离他们一箭之地停住脚步。
他们也不发动进攻,一名斡剌特骑兵抓起一名百姓手起刀落,将他的人头砍下。又有十余名斡剌特骑兵砍下十几个百姓的头颅,然后他们提着百姓的头颅来到明军的军阵前。
“明人们听着,”一名大嗓门的斡剌特骑兵喊道:“只要你们投降,就留尔一命,不然,就让你们个个人头落地!”手一扬,十多个人头朝着明军扔了过去,骨碌碌滚到了最前列的明军将士脚边。
“去他娘的!”一名明军将领咬着牙骂了一句,抓起一把硬弓搭上一支箭拉满,“咻——”的一声,那支箭如流星赶月般飞了出去。
“噗——”不偏不倚的正中喊话的斡剌特骑兵的面门,那人“啊”的一声大叫栽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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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阵中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
“杀鞑子——”不知谁喊了一句,明军开始沸腾起来,人人嘴里发出怒吼冲了过去。
斡剌特骑兵惊呆了,方才的一番操作是想震慑住对方,让他们心里产生恐惧与害怕,却不知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如狼似虎的明军转眼便冲到近前了。
双方碰撞在一起,经过一番厮杀,斡剌特骑兵丢下数百具尸体,剩下的落荒而逃了。
“谁让他们出击的?”看到这一幕刘聚连忙吩咐部将高礼和毛福寿,“快去把他们带回来,不听军令者斩!”
在收兵的鸣金声中,西直门的明军将士心有不甘的撤了回来,如果要不是主将勒令,他们能一直冲到敌方军营里,这一番斩获除了数百个鞑子的首级外,还救出了不少百姓。
压抑的明军将士总算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第八百七十章 夜袭敌营
刘聚的保守心态使这场规模不大的接仗没有再持续下去,而是见好就收。畏敌如虎是每个明军将领的心魔,若没有一场大的胜利,这个心魔很难破除。十几万明军出城作战,京师九门平均每个城门只有一万多人。有限的兵力让刘聚一直有个清醒的认识,那就是不能把所有的鞑子骑兵都招到自己这边来,否则会死得很惨,这就是他急急忙忙鸣金收兵的理由。
看着初战获胜的西直门方面明军又退了回去。也先轻声一叹,“看来这边的明将倒还不笨,竟然没有因为略占上风而全力杀过来。”
伯颜帖木儿冷哼一声,“可惜了我们几百勇士,不然现在就可以把这群绵羊全部吃掉。大哥,这次让我带兵上吧,保证不消半日,就将他们全部消灭。”
“不,”也先缓缓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一支偏师,消灭了他们还得面对其它八个城门的明军,你总不能一一打过去。那样纵使获胜也将极大的耗损我们的力量。这不是脱脱不花一直想要看到的么?我不能做这样的蠢事。”
“那这场仗该怎么打?”伯颜帖木儿瞪大了眼。
“急什么?”也先微微一笑,“等赛因孛罗率领他的部下过来与我们汇合,我们再详细计议。”
攻破紫荆关后,也先把兵马分为两路,从不同的方向朝大明京师汇合。他与伯颜帖木儿走的是易州、涞水、良乡,经由卢沟桥到达京师。而赛因孛罗率军是从定兴、新城、固安,顺利的话过弘仁桥到达京师南郊。算算也应该快到了,到时集兵一处,打起仗来则更有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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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聚所部在西直门与鞑子交战的消息传遍了京师九门,所有明军将士的心弦都绷紧了,等待着鞑子骑兵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攻击,谁知等到日落西山,对方阵中却一直没有动静。
带队在城中巡视了一圈的宁祖儿见到这副情景,心中大惑不解。
“为何鞑子没有再度发动进攻呢?”
“那是因为他们在等待。”杨牧云犀利的目光盯向远处。
“等待其它兵马到来,”杨牧云淡然说道:“这一整天我都在数鞑子的人数,发现他们最多不过五六万人,所以也先并没有急着进攻。”
“哦?”宁祖儿讶异道:“隔着这么老远,你能数得清楚?”
杨牧云淡淡一笑,“一个个的数当然不可能,从他们的动向,马蹄声的大小,还有掀起的尘沙,都能判断出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我倒忘了,你原先是带过兵的,”宁祖儿看了他一眼道:“两年前你曾跟随修武伯沈荣出征过漠北,对鞑子的骑兵有一定的了解......”顿了顿,“其实于大人率军出城时应该带上你的。”
“不,他不会。”杨牧云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伤感。
“为什么?”
杨牧云没有回答,目光变得深邃,想起了白日里于谦率军出德胜门的那一幕......
“牧云睿智过人,若经过一番磨练,假以时日,必为国之干城。”于谦当时握住了他的手谆谆而道:“老夫年过五十,时日无多,能与牧云相识一场,此生也无憾了。”
他当时极力要求跟于谦一同出城作战,却被这位耿介的长者劝阻。
“此一战极为凶险,牧云就不必跟老夫一起置身险地了,”于谦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你还年轻,有将来的事要做,现在要做的事就让老夫来承担吧!皇上身边现在没有几个可用的人,牧云在,老夫也就放心了。”接着他又说道:“一旦老夫没有挡住鞑子的攻击,你要好好辅佐皇上,振兴大明。”
这一老一少的几句话胜过千言万语。对于谦的嘱托,杨牧云默默的应了,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德胜门外,眼泪已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
“杨兄,你怎么了?”见他眼窝湿润,神情异常,宁祖儿关心的问道。
“没,没什么,”杨牧云擦了擦眼眶,勉强一笑,“或许是风沙迷了眼睛吧!”
“呃,是么?”宁祖儿眨了眨眼,“杨兄,论带兵,你是很在行的,不然于大人也不会把你要到兵部好生栽培。那你说说,如果鞑子大军汇集之后,会有什么动作?”
“这个也不难猜,”杨牧云伸手在墙砖上比划着,“经过这一天试探,也先想必已了解我京师九门的兵力配置和坐镇的将领......”
“嗯,了解到这些也并不难。”
“我若是也先,定然会在黎明前发动攻击,”杨牧云说道:“如果夜里他们的大军已全部到齐的话......首先,也先会拨出两支兵马钳制住西直门和安定门的守军,然后率主力直扑德胜门......”
宁祖儿“啊——”的一声惊道:“是因为于大人在德胜门?”
“不错,”杨牧云道:“所谓擒......咳,于大人身为主帅,也先是一定会全力攻击他那里,只要主帅危殆,那么其余各门守军必会乱了阵脚。也先久经沙场,定能看到这一点的。”
“那于大人是否也能猜到呢?”
“于大人虽身为文官,其洞察力非常人所能及,”杨牧云的眼中带着一丝景仰,“若说能够挽救大明危局的人,非于大人莫属。”
“但于大人不应该亲身涉险,”宁祖儿叹道:“我虽不知兵,但也知道身为主帅应该坐镇城中指挥调度,而不是逞匹夫之勇。”
“你当于大人不知道这一点么?”杨牧云摇头叹息,“若不是兵怯将懦,于大人又何必出此下策?土木堡之败,不但精锐损失殆尽,太上皇也被鞑子俘获,我大明将士从此畏敌如虎。于大人此举,是要激发将士们誓死抗敌的决心。”
两人正说话时,莫不语神神秘秘的走了过来。
“大人......”
“什么事?”杨牧云皱了皱眉。
莫不语还未回答,就听一女子的声音传来,“相公......”
杨牧云抬眼一看,见周梦楠满脸含笑的朝自己盈盈走了过来,素月、宁馨、黛羽三人紧跟其后。
“你怎么来了?”杨牧云惊讶道。
“我不放心相公,”周梦楠来到他身边,深深凝望着他道:“听说相公在这里,妾身便来了。”
“是文广告诉你的么?”杨牧云的目光向周围瞥去。
“妾身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周梦楠抿嘴笑道:“你可不要冤枉了文广。”
“杨兄,”宁祖儿见状拱了拱手说道:“就不打扰你与嫂夫人了,告辞!”不待杨牧云说话,抬腿便走。
“哎,宁公子......”杨牧云叫之不及,他早走得远了。
“听说相公没有出城,妾身可算松了一口气呢!”周梦楠脸上带着喜悦,深以自己男人不用出城作战而感到庆幸。
“这里危险得很,”杨牧云说道:“鞑子随时都会发动攻击,娘子还是赶快回去吧!”
“妾身不会让相公为难的,”周梦楠道:“跟相公说几句话妾身就会回去。”
......
宁祖儿转身沿着阶梯向城下走时,忽见一个人影一闪,心中一紧,飞身向前,一把抓住那人手腕,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娇呼,“快......快放手!”
“是你?”看清了那女子相貌,宁祖儿手一缩,退后一步。
朦胧夜色下,那女子容光照人,艳丽不可方物,正是紫苏。
“唔......你在这里干什么?”宁祖儿有些不知所措,“杨兄......他在上面。”
“我知道,”紫苏没好气的蹙起额头,揉着自己手腕嗔道:“用那么大劲,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我把杨兄叫过来。”宁祖儿想要
借机脱身。
“他正跟原配夫人说话,你怎好上去打扰?”紫苏说道:“你弄疼了人家,不安慰人家一会儿么?”
“这......不好吧?要是被杨兄看到了......”
“看到又怎样?”紫苏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哦......不会,不过......被人看到了终究不好。”宁祖儿目光闪烁,仿佛周围好些眼睛在盯着自己。
“你这人,”紫苏吃吃一笑,“那我们就过去当着他的面说话,这总可以吧?”
“这样啊......”宁祖儿忽然明白了,紫苏是见到周梦楠才不过去与杨牧云相见的,所以她要求和自己过去,这样便会得到杨牧云的关注。
“你们这些女人......”宁祖儿笑笑,“一个比一个会玩心眼,杨兄面对你们,真是累也累死了。”
“谁叫你们这些男人这么花心呢?”紫苏笑道:“对待花心的男人,怎能不留个心眼?”
“你怎么把我也牵扯上了?”宁祖儿不满道。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紫苏瞪了他一眼,“偷了人家芷晴郡主的心还一直若即若离的,也不怕遭报应。”
“我......”宁祖儿摸着下巴摇头苦笑。
忽然上面有人叫道:“火,城外起火了!”
宁祖儿身子微微一震,转身奔上城头,向远处望去,漆黑的夜幕下,亮起一团团的火光。
“好像是鞑子的营地。”城头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
鞑子的军营乱成一团,人喊马嘶。
“明人偷袭......”一名斡剌特士兵话还未说完便背后中箭倒了下去。
“不要乱,”伯颜帖木儿见状大声喊道:“快去保护太师!”
营外传来一阵拼斗呐喊声,火光中,一骑飞奔至伯颜帖木儿面前,“伯颜——”
“是二哥,”伯颜帖木儿看清了马上骑士的相貌后大喜,“二哥你总算来了。”
马上骑士正是赛因孛罗,他率军赶到,碰上了袭营的明军,厮杀一阵,明军趁夜色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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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石亨来见于谦时头发蓬乱,脸上还有伤痕,显得有些狼狈。
“怎么,鞑子料到你会袭营,而有所防备么?”于谦眼中带着异色问道。
“没有,”石亨一脸晦气的说道:“末将带兵偷袭得手,鞑子营中大乱,正想去摸到也先营帐烧一把火,谁知他们的援兵到了。末将拼死冲出,才得见大人,可袭营的兵马折损了不少。”
“你能够全身而退已很不容易了,”于谦安慰他道:“鞑子那边也别想安稳觉......对了,你说碰到了鞑子援兵?”
“是的,大人。”
“他们有多少人?”
石亨沉吟了片刻摇摇头,“数不清,那火把逶迤出老远,总有个几万人吧!”
于谦皱起了眉头,忽然一叹,“看来明日必有一场恶战!”
“大人何出此言?”石亨悚然一惊。
“也先白日里未大举发动进攻,便是等候援兵到来,”于谦面色凝重的说道:“如今援兵毕至,他们必不会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传令下去,命将士们严阵以待,谨防鞑子黎民前发动突袭!”
......
“孛罗,你总算来了,”也先笑着将赛因孛罗迎进自己的大帐,“一路之上没遇见什么麻烦吧?”
“这一路上顺利得很,那真是直入无人之境啊!”赛因孛罗大笑,“就是俘虏的人和东西太多,拖慢了行程。”
“二哥一来,大势已定,”伯颜帖木儿笑道:“大哥就等着你来呢!”
第八百七十一章 黎民决战
“大哥是不是有些太谨慎了?”赛因孛罗脸上带着些许不悦,“竟然让那群绵羊欺上门来,这也太折咱们的威风了。”
“是呀!”伯颜帖木儿也不忿道:“我也觉得窝囊,现在就想带兵杀过去......”
“二位贤弟稍安勿躁,”也先笑了笑,“我十万大军既然已全部到齐,还怕没机会击垮那些明军么?”
“大哥莫非已有了应对之策?”赛因孛罗问道。
“二位贤弟请过来看,”也先指着大帐中悬挂着的羊皮地图说道:“大都城共九道城门,出城作战的明军大概有十四五万,平均每个城门前不到两万,于谦在德胜门......”声音微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于谦乃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如果先将其擒杀,将极大的打击明军的士气......待把城外的明军一一肃清,大都城不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明军都在城外?”赛因孛罗有些惊讶,“他们为什么不躲在城里呢?”
“或许他们觉得能出城与我们一战吧?”伯颜帖木儿打了个哈哈,“那于谦不过是个文官,读书都读迂了,以为打仗跟小儿过家家一样,待明日一早我就给他个厉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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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轻敌,”也先告诫道:“他能够派兵过来夜袭,说明就不是一个绣花枕头。依我之意,以两支偏师钳制住西直门和安定门的明军,使他们不能支援德胜门,然后以一支主力猛攻德胜门......只要先解决了于谦这一路明军,其余皆不在话下。”
“这次让我带队吧,”伯颜帖木儿兴奋地说道:“我保证用不了两个时辰,一定将于谦生擒过来。”
“还是让我来,”赛因孛罗目光闪烁,“两年前没能在关外将他生擒,让让逃入了独石口,这一次我定要一雪前耻。”
也先看了看这两个兄弟,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打算带多少兵马?”
“一万,”伯颜帖木儿大声道:“一万精兵就足够了,在城外打野战,明军就是再多十倍我也不怕。”
赛因孛罗看了看他,缓缓说了句,“我觉得带两万好些,毕竟明军背靠城门,城里随时可以支援。而且明军的火器很是厉害,不得不防!”他两年前与明军在关外激战过,知道明军的作战特点。
“嗯......”也先点点头,目光落在了赛因孛罗身上,“我再给你加一万,你率三万精骑,迅速解决掉他们,然后一举攻占德胜门。”
“是!”赛因孛罗兴奋的应道。
“你们赶快回去准备吧!”也先沉声说道:“兴复大元,就在明日,一旦获胜,我绰罗斯氏就将取代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新的黄金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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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应该是交战了,”杨牧云望着远处未熄的火光对周梦楠说道:“战火很快就会延伸至这里,娘子还是快回去吧!”
“相公,你会出城跟鞑子打仗么?”周梦楠担心的问道。
“我身为朝廷命官,抵御外侮,则无旁贷,”杨牧云一脸严肃的对她
说道:“这里不是女人待的地方,若苍天保佑,等这一仗打完,你我自会有相见的机会。”命莫不语领她们离开。
周梦楠无奈,只得和素月等人依依不舍的离去。
更远处,隐隐约约有无数火光移动,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鞑子的援兵到了。”鼻端嗅到一股女人身上的体香,轻盈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我不是让你赶快离开么?”杨牧云皱起眉头,霍地转身,“你......”声音猛然顿住,那张让他深深牵挂的绝美丽容映入他的眼眸。
“刚一见面就要撵人么?”紫苏嗔怪的瞪着他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一旁的宁祖儿见状赶紧转过身去。
“夫人,你误会了,”杨牧云脸上挤出一丝笑,“我还以为......”
“以为是周姐姐,对么?”紫苏咬着嘴唇,“我不能抢在她前面来见你的,这一点我懂!”
“原来、原来你一直在等梦楠离去,这才......”杨牧云心中一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这里快打仗了,待会儿危险得很,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知道,”紫苏从怀里掏出一个绣金线的红色荷包塞到他手里,默默道:“这里面是我为我求的护身符,你一定要好好带在身上。”
“我会的,”杨牧云珍而重之的揣入怀里,“你放心,刀箭见了我都躲着走,我不会有事的。”
“我......我不知道该劝你些什么,”紫苏的眼圈一红,“总之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一点儿损伤。”
“有你在一直念叨我,我一定会好得很,”杨牧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再说了,我怎舍得撇下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夫人。”
紫苏忍不住“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油嘴滑舌!”
“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杨牧云一本正经的道:“等仗打完了,我还要跟你好好的过日子呢!”
“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城里,不准私下里出城......”紫苏看着他,“这你能做到么?”
“我......”
紫苏叹了口气,“没有人更了解你,战端一开,这里首当其冲。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对你有知遇之恩的于大人遇险而无动于衷的,你若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不拦你,你只要心里多念着我一些也就是了。”
“我心里念着最多的人只有你,”杨牧云深深的看着她,“不管过去、现在、将来,你都是我深爱的人。”说着将她拥入怀里。
紫苏眸波荡漾,“真的?”
“嗯,”杨牧云点点头,“我现在保卫的不光是朝廷和百姓,还有自己深爱的人。等这场仗一结束,我就守在你身边,再不离开了。”
紫苏闭上眼,感受这幸福的一刻,“你再多抱我一会儿,好么?”
......
迎着夜风,杨牧云感觉清凉了些,见宁祖儿回转了来,便道:“她......
”
“你放心,我已命手下人送她回去了,”宁祖儿瞥了他一眼叹道:“有时我真羡慕你,有女人爱,有女人牵挂!”
“彼此彼此,”杨牧云笑笑,“若不是芷晴郡主出宫一趟不方便,她现在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你怎么又提起她了?”宁祖儿皱了皱眉,话音一转,“我方才见你向远处眺望时神色有异,是发现
“鞑子的援兵到了,”杨牧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明日这里必有一场血战......”盯着宁祖儿的脸,“你得帮我。”
“帮你什么?”
“让我出城一趟,”杨牧云道:“我的功夫已大不如从前,没你帮忙我很难从这城门楼上下去。”
......
德胜门外不远,是一片民居,鞑子大军开到城外时,这里的人早已全部躲入了城内,人去房空,夜色下周围一片静谧。
“鞑子要想进攻德胜门,一定会路过这里。”杨牧云指着中间的一条长街说道:“要是派人埋伏在这两旁的房屋里,一定能够打鞑子个措手不及。”
“杨兄的想法不错,”宁祖儿道:“可惜于大人手下兵力吃紧,怕是拨不出一支人马在这里埋伏。”
“宁公子现在手下有多少人?”
“你是想打我的主意么?”宁祖儿道:“我虽身为锦衣卫千户,但手下能用的不过才七八百号人,能顶什么用?再说锦衣卫的职责是护卫皇上的安全,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调动出京与鞑子作战的。”
“宁公子说的很对,我也并没有要难为宁公子的意思,”杨牧云道:“我也在锦衣卫里待过,这里面什么规矩我懂。不过军中疑似有人与鞑子勾结,这事儿你宁公子不能不管吧?你带人出来查一查有什么要紧?这是战场,要随时应对不测,多装备些兵器也是必要的......”压低了声音,“火铳弓弩之类的宁公子弄些出来应该不难吧?在这里好生探查一番,会有很大收获的。”说着向他挤了挤眼。
“唔,杨兄说的有道理......”
......
黎明前的天色是最黑暗的,也是人最困乏的时候。而斡剌特骑兵就选在这个时候发动了对西直门和安定门的攻击。刘聚和陶瑾一时慌了神儿,黑漆漆的夜幕下也不知斡剌特骑兵来了多少,连忙派人向于谦告急,希望尚书大人赶快派兵增援,而于谦不为所动,让自己所部严阵以待。
当天边露出一丝曙光之时,斡剌特骑兵对德胜门的攻击开始了,在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对射过后,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震得地面发颤。黑压压的斡剌特骑兵像无边的乌云一样压了过来,这阵势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兵见了也不禁脸上变色。
斡剌特骑兵很快杀到面前,而明军的背后是京师高大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他们就是想退也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跟斡剌特骑兵战在一起。
城头上的杨牧云看得真切,待两军搅在一起时,命令所有大炮一齐开火,炮弹在斡剌特骑兵的后阵中炸开了花。人吼马嘶,乱成一团。
第八百七十二章 德胜门外
虽然斡剌特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但悍不畏死,依然发起一波一波的猛冲。抵近与明军将士们绞杀在一起。
短兵相接,考验的就是双方士兵拼死作战的勇气了。为了速战速决,赛因孛罗将三万骑兵全部压了上去,也先还把手下第一猛将毛纳海拨给了他。毛纳海随也先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他总能在也先危难的时候扭转战局。
于谦这边只有不到两万人,其中一大半都是土木堡战败失散的士兵。于谦将他们编入死士营中,顾名思义,便是取以死报国之意。而于谦特意将他们全部调至自己身边,也是对他们赋予信任。特别是石氏叔侄,更是不要命的冲入鞑子阵中,石彪挥起手中的双刃斧,抡圆了劈将过去,斡剌特骑兵纷纷落马,真是当者披靡。
德胜门下一片血战,目及之处,血肉横飞,敌我双方贴近城墙厮杀。处于城墙上大炮的发射死角,使其再也发挥不了作用。
朱祁钰在城门楼上看得心惊肉跳,不住问身边的左右近臣,“于爱卿他......他能抵得住么?”
他身边的人多是文官和内宦,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不顾生死的拼杀、伤亡枕籍的场景,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哪里还顾得上回答皇帝的话?
西直门和安定门的战斗也已经拉开,但惨烈程度是远远比不上德胜门这边。
也先对这里是志在必得,所以压上了最精锐的力量。
面对斡剌特骑兵疯狂进攻的势头,于谦镇定自若,指挥身边的将士布阵抵抗。主帅的沉着极大的安稳了军心,所有将士都聚成一个个圆阵,应付着斡剌特骑兵的冲击。斡剌特骑兵不但要与城下的明军将士作战,还要应付城上的暗击,城上守卫的都是战斗力较弱的明军和城里临时编成的精壮,他们一俟敌人贴近城墙,便将滚木和擂石砸了下去。许多斡剌特骑兵非死即伤。
......
在远处的一座高地,也先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眉峰紧紧拧结了起来。
“没想到于谦一介文臣居然能够临危不乱,调动有方,保持阵列不散,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大哥,”伯颜帖木儿忍不住道:“你就让我再带一队兵马过去,保证不出半个时辰就将他彻底击垮。”
也先的嘴角微微掀了掀,“你带兵过去?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于谦正希望把我们更多的人吸引到德胜门。你一动,对方也会跟着进行调动,这样我们大部兵马就会被他们死死的吸在那里。”顿了顿,“你要实在闷得发慌,就挑一座城门自己去打吧!”
“我......”伯颜帖木儿嘴唇动了动,把心中的冲动强自压了下去。
......
德胜门下的战斗已白热化,双方士兵已杀红了眼,兵刃断了,就挥舞着拳头上去。手臂受伤了,就扑上去用自己的牙齿咬住对方。惨烈程度让人望之惊心。
石彪身上已负伤数处,却毫不在意,依旧挥舞着自己的双刃斧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在劈翻一名冲过来的斡剌特将领时,一股劲风自脑后袭来,他想也不想便拧身挥斧向身后划去。
“铿——”的一声,一股大力将他手中的双刃斧给砸得飞了出去。他吃了一惊,凝目看去。只见一身形异常魁梧壮硕的斡剌特将领正圆
睁着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瞪视着他,他手中握着一把粗大的异乎寻常狼牙棒。他便是也先手下的第一猛将毛纳海,正是他用手中狼牙棒砸飞了石彪的双刃斧。
现在石彪手中的一对大杀四方的双刃斧就剩下了一把,心登时就怯了,知道不是对手。便拨转马头,准备驰回本阵。
谁知毛纳海收起狼牙棒,从身上解下一对流星锤,抡足了甩将出去。那流星锤疾飞向石彪的后心,石彪躲闪不及,被砸得口吐鲜血摔下马来。
毛纳海拍马上前正要砍下他的首级,却见斜刺里冲出一员明将,挥舞着一把大刀直取他后颈。毛纳海反应极快,略一低头,刀锋便自他的盔翎划过。
这员明将便是石亨,他一刀阻得毛纳海一滞,再不耽搁,拉起地上的侄儿上了自己的马,朝己方驰去。他心里很是清楚,石彪的悍勇更胜于自己,连他都败在了毛纳海手下,那自己就更不是对手了。
正在拼死作战的明军将士见己方最勇猛的两名将领败下阵来,士气为之一沮。
毛纳海目光如刀,钉着德胜门下的于字大旗,手势一挥,带着一队铁甲骑兵冲了过去,真是无人能挡。
......
“能得到朱兄的支持,下官便在这里谢过了。”杨牧云向着朱骥深深一礼。
“杨贤弟不必客气,”朱骥说道:“只是这样做太过危险,还是我亲自去好些。”
“朱兄,”杨牧云劝道:“你现在需要保护皇上安全,这可不能有丝毫倏忽,至于别的事,由下官去做就行了。”
“那好,”朱骥不再跟他争辩,“我拨给你五百锦衣卫,他们毕竟要比你指挥的那些人要强得多。”
“如此多谢朱兄了。”
......
看着朱骥留下来的十几辆上面盖着帆布的大车,林媚儿忍不住问道:“这车上的东西好用么?”
杨牧云看了看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兵仗局的东西,就算不好用,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声音微顿了一下,“朱兄还留下了五百锦衣卫,他们对火器的操作应该很是纯熟,由他们打头阵,这把握就又大了几分。”
“可如何开城门呢?”林媚儿又问:“于大人已经下令,不得打开城门,再说......”目光向城门楼上看了看,“皇上就在上面,没他的旨意,下面的人敢开城门么?”
“顾不了那么多了,”杨牧云沉声说道:“要是于大人垮了,京城就别想再守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
“噗——”一支雕翎箭正中石亨肩头,这名悍将栽下马来,斡剌特人一拥而上,正要将他生擒,却被他拼死救走。
毛纳海率领着自己的铁甲骑兵一阵猛冲,离于谦的帅旗越发得近了。明军虽然奋勇拼杀,但伤亡惨重,已渐呈不支之态。
于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依然淡定自若。
“大人,您还是赶快撤进城里吧!”左右纷纷劝他,“鞑子势大,现在已渐占上风,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闭嘴!”于谦呵斥道,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终日谈论忠义,难道就挂在嘴上么?现在才是展现忠义之时!报国杀敌,死而不弃
!本官今日就是战死在这里,也决不后退一步!”一身的凛然正气极大的感染了所有在场的明军将士。他们再不作他想,握紧手中的刀枪准备与敌人战至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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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纳海指挥手下的铁甲骑兵从两边切了过去,将于谦与其他明军分割开,然后再行包围。
一阵拼杀,于大人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围过来的斡剌特骑兵越来越多。
“快,保护好于大人!”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声嘶力竭的喊道,蓦然他睁大了眼,一向斯文的于大人居然拔出了佩剑,朝一名冲上来的斡剌特人刺了过去。
那人嚎叫着倒下,可更多的斡剌特人冲了过来,将于谦团团围住。
就在这危急时刻,城门开了。硝烟弥漫中,“咻咻——“一支支带火的箭飞向蜂拥而来的斡剌特人。猝不及防之下,这些悍猛的草原勇士登时倒下了一大片。烟雾缭绕中,无数人自城门里冲出,端着手中的火铳“砰砰——”一阵扫射,身披铁甲的斡剌特骑兵也纷纷摔下马来。
“于大人......”
在刺目的烟雾里冲过来一人,他挥舞着手中的刀连着砍翻了几人,来到于谦身边,“下官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于谦一见是杨牧云,不禁勃然大怒,“谁让你出来的,赶快回去!”
“大人,”杨牧云说道:“攻击您这里的是鞑子的精锐主力,他们是想将您一网成擒,来打击我军民士气,您还是赶快进城再行抵挡吧?”
“我这一撤,那还在城外与鞑子作战的将士们怎么办?”于谦说道:“本官说过,要与他们同生共死,谁撤便砍下谁的头,本官军令已下,不能食言!你赶快回去......”
“不,下官不走!”杨牧云一脸坚毅的说道:“下官愿与大人一道,誓死抗敌!”
“胡闹!”于谦脸色一沉,“杨郎中,本官命你守城,你却擅离职守,是要本官对你施行军法么?”话刚说完,陡见杨牧云脸色一变,将他一把推开,“大人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飞来,正中杨牧云的心口,他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牧云——”于谦一惊,连忙抱住了他。
一个娇小的身影飞一般蹿入斡剌特人的铁甲骑兵阵中,直取毛纳海。那人正是林媚儿,她一见杨牧云中箭,心中悲愤之极,循着箭的来路飞跃而去。
眼见一人瞬间便到了自己面前,毛纳海吃了一惊,抓起狼牙棒朝林媚儿砸了过去。林媚儿纤腰一拧,身子高高跃起,避过了他雷霆一击,紧接着手腕一翻,一道寒光箭一般激射出去。
毛纳海“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脸从马上摔了下来,原来是林媚儿的一支精钢峨眉刺扎进了他的左眼。
那群斡剌特铁甲骑兵们大惊,手执长矛纷纷向林媚儿刺了过来,林媚儿的身形闪了几闪便跃过长矛阵,手握紧剩的一支峨眉刺直取毛纳海的咽喉。
毛纳海剧痛之下却没慌乱,身子就地一滚,躲过了林媚儿这一击,挣扎着起身朝己方的人马跑去。
刚跑了几步,突觉颔下一凉,口中“嗬嗬”几声,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身子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毛纳海死了!”不知谁暴喊一声,所有人都开始大喊。
第八百七十三章 战事稍歇
正在浴血奋战的斡剌特勇士们刹那间心都凉了,毛纳海在斡剌特人心中有如战神一般的存在,他刀锋所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先将他拨给赛因孛罗,就是对德胜门势在必得,可他现在竟然死了,这对斡剌特人的士气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被毛纳海击伤的石氏叔侄精神大振,挣扎着爬上马振臂高呼,“毛纳海死了,鞑子败了,弟兄们,杀呀!立功就在今日。”
被压制在城墙边的明军将士士气猛涨,一改之前的颓势,发疯似的朝着面前的敌人猛砍猛剁。斡剌特人无心恋战,像潮水一般开始后撤,连赛因孛罗都约束不住。城门上的兵部侍郎吴宁看得分明,立即命令城门大开,城中兵马全部杀出。一看己方胜券在握,城内的老弱兵卒和临时编成的精壮也像打了鸡血似的冲了出来。
眼看事不可为,赛因孛罗只得指挥兵马边打边撤。一阵混战之后,斡剌特人丢下数不清的尸体败退出德胜门战场。
为了不致全军崩溃,赛因孛罗亲自带兵断后,因此他是最后一个率军撤离的。
在穿过一条两边都是房屋的街道时,“砰砰——”一阵枪响,硝烟弥漫中,朦朦瞳瞳的人影在房顶上、门板后闪出,举起手中的火铳就是一通扫射,他身边疲惫不堪的手下们纷纷落马。
这位身经百战的草原枭雄不由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挥刀大喊:“冲——赶快冲出去!”拍马一阵疾驰,突然耳边一阵轰鸣,自己和胯下的马竟然飞了起来,之后重重摔下,滚落一边,待挣扎着爬起时,却看见一群锦衣上绣着云纹的明军手端火铳朝自己围了过来。
“锦衣卫?”赛因孛罗瞳孔一缩,握紧了刀柄。他仅剩的百余名手下为了保护他周全,拼命冲了过去,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这些近乎疯狂的斡剌特人冲来,锦衣卫们排成几列。
火器轰鸣声中,冲在最前面的斡剌特人倒了下去,后面的人仍然不顾一切的往前冲。第一列锦衣卫蹲下身子,第二列锦衣卫手里的火铳紧接着发出怒吼,斡剌特人又倒下了一片。第二列锦衣卫蹲下,第三列上前......几番轮射,所有的斡剌特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宁祖儿看着茕茕孑立的赛因孛罗,命手下收起火铳,“不要杀他,抓活的。”
眼见锦衣卫步步朝自己逼近,赛因孛罗惨然一笑,刀锋一横,朝自己颈中抹去......
宁祖儿一惊,飞身上前待要阻止他,却晚了一步。
看着鲜血自颈下喷溅开来,赛因孛罗大脑一片空白,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与不甘,身子晃了晃,终于轰然倒下......
......
德胜门之战在一阵惨烈的激战过后落下了帷幕,看着地上数不清的尸体,于谦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夕阳给天幕涂上了一片血色,与血色的大地连成一片,看起来分外刺目。
“大人......”石亨叔侄和众将汇聚在他身边,他们都身上有伤,脸上难掩喜色的看着这位大明军队的统帅。这场仗居然打赢了,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命人收殓死者,把重伤者送进城医治,”于谦表情淡然的吩咐道:“其余人和本官留在城外严阵以待,防备鞑子再次发起攻击。”
“是,大人!”众将神情亢奋,大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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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救火!”杨牧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公子你怎么了?”一个娇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唤道。
杨牧云睁大了眼看去,是玟玉。她头戴簪花纱帽,一身青色袍服罩在身上仍掩盖不住其婀娜的身姿。
“我这是在哪儿?”杨牧云目光向周围扫去。
“太医院呀!”玟玉嫣然一笑说道:“你总算醒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你做了噩梦么,瞧这一头汗......”说着摸出一块绢帕便要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
“唔......”杨牧云定了定神说道:“我梦见整个京师燃起了大火,很多人死了,小孩子在哭......”一把抓住玟玉的手,“现在仗打得怎么样了?于大人呢?他在哪里?”
玟玉俏脸一红,手任他握着,却
不抽回,“我们打赢了,鞑子撤了。于大人他没事,还在德胜门。”
“我们赢了?”杨牧云一怔。
“是呀,”玟玉说道:“听说鞑子丢下了一万多具尸体呢!连赛因孛罗和他们的大将毛纳海也被打死了。”
“什么?赛因孛罗也死了?”杨牧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年前在草原与他几番激战,己方伤亡惨重,要不是自己冒险深入敌营将他生擒,所剩不多的明军将士别想有一人自独石口入关。可这样一个人居然死了,杨牧云拍了拍脑门,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应该不假,”玟玉说道:“锦衣卫的宁千户把他的尸体带了回来,经被俘的鞑子指认,确是赛因孛罗无疑!”
“呃,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点点头,想起宁祖儿这支奇兵是自己私下里布置的,原想危机时刻发挥作用,没想到却让宁祖儿立下了这样的大功。
“我......我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杨牧云又问。
“你替于大人挡了一箭,就被送到这了......”玟玉拍拍胸口,仿佛心有余悸,“可把我给吓坏了,生怕你......还好你身上有这个替你挡了一箭,要不然,一箭穿心,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说着拿出一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里面有一块玉,不过已经碎了。”解开荷包,从里面倒出几块淡紫色、晶莹剔透的碎玉。
杨牧云想起来了,这是德胜门之战前的晚上,紫苏送给他的护身符,说是保他平安,没想到一语成谶,真救了他一命。他默默的接过那几块碎玉,在手心上拼了起来,拼成一个圆形带孔的紫玉,那孔被称为罗汉眼,佩带身上保平安的,所以又叫平安扣。
“真是天意,”杨牧云心中暗叹,“若不是那晚见了紫苏一面,接受了这护身符,说不定今日就与心爱的人天人永隔了。”
“好精致的玉扣,”玟玉叹息一声,“不过可惜碎了,但鬼使神差的救了你一命,也算是苍天保佑吧!”
杨牧云笑笑,把碎玉装进荷包,又珍而重之的揣入怀内,起身便欲下床。
“你要做什么?”玟玉连忙上前拦住。
“我既然无事,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杨牧云说道:“现在战事未歇,我得到我该去的地方。”
“可你才刚刚醒过来啊!”玟玉劝道:“虽无明显外伤,可内里却不见得无损,还是要好好观察观察的。”
“观察什么?”杨牧云甩了甩胳膊,“我这不挺好的么?哎哟......”捂住胸口皱紧了眉头。
“你看你,都这个样子了,还逞能!”玟玉嗔怪的瞥了他一眼,“那一箭力道是极大的,虽然有这罗汉眼替你遮挡,但还是造成了胸口的瘀伤,稍一动弹,还是能牵动伤势的......别动,躺下来,我替你擦些药酒。”
“我现在真变成一文弱书生了,”杨牧云叹道:“这么点伤都要人照顾。”
玟玉抿嘴一笑,“怎么,你不愿意让我照顾么?”
杨牧云感受着她纤柔的手就着药酒在自己胸口轻轻揉搓,心中一动,定定的看着她道:“两年了,你在宫里待得还好么?”
“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玟玉淡淡道:“有什么好不好的?”
“那你就打算在这宫里待一辈子么?”杨牧云又道。
“待不待我能够选择么?”玟玉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家人,自小待在周王府,现在又到了宫里,离开那里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儿?”话语中带着一丝幽怨。
杨牧云看着她,两年不见,她变得更高挑了,身子也变得丰腴了些,一张俏脸越发得成熟婉媚,更增风韵。
“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见他目光灼热,玟玉俏脸一红。
“你真好看,比两年前好看多了。”话一出口,杨牧云登觉不妥,对她说这样的话,显得自己轻薄。
谁知玟玉一点儿也不生气,俏脸反而更红了,“你......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漂亮一个人,待在宫里可惜了......”
玟玉心儿怦怦直跳,只听他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出宫找个人嫁了?”
“我不想出宫,也不想嫁人,”玟玉微摇螓首,俏脸略显失望,“待在宫里更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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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杨牧云刚想再说下去,就见莫不语走了进来。
“大人,您夫人来了。”
“哦,是紫苏么?”
“不,”莫不语摇摇头,“是您的大夫人。”
“梦楠?”杨牧云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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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站在大帐内,看着毛纳海的尸体,久久不发一语。这员骁勇善战的猛将自他第一次带兵时就跟随在他身边,几乎每一场仗都有他的身影。而现在,他静静的躺在这里,再也不能跟随自己东征西讨了。想到这儿,两行混浊的泪水滚落下来。也先很少流泪,上一次流泪还是在他父亲过世时。
“太师,”一名将领走了进来,“明人派使节过来了,还带来了二王爷的尸体。”
也先身子一震,霍然转身,“在哪里?”
......
帐外,赛因孛罗的尸体被装入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内,用一辆车拉了过来。
以伯颜帖木儿为首的斡剌特诸将看到这一幕满腔悲愤。
“呛——”伯颜帖木儿拔刀出鞘,目露凶光朝明朝来使大踏步而去。
“你、你要干什么?”那明使是一名礼部的官员,没见过这阵仗,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就在他眼见刀锋劈面惊叫出声时。陡然听到一句大喝:“住手!”
众人抬眼看去,见也先出了大帐,正朝这里走来。
“大哥......”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个道理你也不懂了么?”也先瞪了伯颜帖木儿一眼呵斥道:“把你的刀收起来,草原上的人从不干这让人耻笑的事!”
伯颜帖木儿咬了咬牙,收刀入鞘。
“二叔——”元琪儿冲过来,伏在棺木上失声痛哭,她与赛因孛罗相处最为融洽,而这位亲叔叔也一直对她关爱有加。
“我二叔他是怎么死的?”元琪儿瞪着一对充血的眸子向那明使问道。
那明使惊魂未定,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通政司的一名参议,并未亲临战场,什么也不知道呀!”
“你们皇帝派了你这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过来,是要羞辱我们么?”阿失帖木儿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吼道。
明使的脸都吓绿了,双手乱摇,“饶命,我是奉皇命而来,别的不干我事啊!”
“阿失帖木儿,你拿他撒气算什么英雄,”也先沉声道:“你想要为你叔叔报仇,就杀进大都,让那些明人都跪在这里。”
“我会的,”阿失帖木儿咬牙道:“我不但要杀进大都,还要把那些明人的头都砍下来,祭奠二叔!”说着将这通政司的小官狠狠掷在地上。
也先面对着他,“你们新皇帝派你来,就是为了把我们的人送回来么?”
那明使浑身直打战,牙齿咯咯响,“皇上是让下官来向太师表达善意,希望两国罢兵......”见所有人怒目而视,下面的话便不敢再说了。
“罢兵?”也先冷笑,“你们新皇帝觉得本太师打不下去了,是么?”
“是......哦,不是,”明使有些语无伦次,“我们皇上真心希望两国讲和......”
“讲和?那好,”也先凝视着他,“你去告诉你们的新皇帝,要是现在投降,本太师或可饶他一命,要是等到我大军破城,那就玉石俱焚!你们所有人都得为本太师的亲弟弟陪葬,懂吗?”
不等那明使说话,阿失帖木儿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吧!再让我见到你,就把你的头切下来。”
“是,是。”那明使抱着头跌跌撞撞的跑了。
“大哥,明日你就让我带兵,”伯颜帖木儿大声道:“定将这大都城拿下,为二哥报仇!”
“不,父王,还是让我来带兵,”阿失帖木儿道:“我定为二叔报仇!”
“太师,我们愿与”
众将
第八百七十四章 战中眷语
“太师,我们愿与明人血战到底,为赛因孛罗王爷和毛纳海将军报仇!”诸将齐声喊道。
......
也先如磐石般站在那里,面沉似水,静静地听他们发泄胸中的怒火。
“长生天让我们再一次站在大都城下,”待静下来后他高声说道:“就是让我们入主大都,兴复大元。明人卑鄙,让我们痛失了很多最忠诚、最勇敢的勇士,可我们不会退缩......”也先眼中燃着熊熊的火焰,“我们会循着祖先的荣光重新统治这片土地。”
“入主大都,兴复大元——”
每一个人都用尽最大力气怒吼道。
也先命人把毛纳海的尸首从大帐内抬出,与赛因孛罗的棺椁并排放在一起。所有的斡剌特人围在四周,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祈祷。
待尸体周围堆满木材,浇上油脂后。也先脸色凝重的拿过一支火把,点燃了木材,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仿佛地底释放的妖魔在漆黑的夜色中狂舞。
......
看着远处亮起的一处又一处的巨大火光,朱祁钰惊疑不定,向于谦问道:“于爱卿,鞑子在做什么?”
“应该是焚烧尸体,”于谦神色平静的解释道:“如果蒙古人不能把战死的同伴带回草原的话,会将他们就地焚烧,然后带骨灰回去!”
“这么说他们准备撤兵了?”朱祁钰心中一喜,看向于谦。
“不好说,”于谦微微摇头,“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这里还不能松懈!”
“于爱卿说的对,”朱祁钰颔首道:“经过白日里这一战,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要敢再来,朕就奉陪到底!”
谁知于谦却是一叹,“这一场仗臣胜得实数侥幸,若不是有人阴差阳错的斩杀了鞑子的统兵大将毛纳海,臣就快撑不住了。多亏了牧云,要不是他,臣焉能此刻站在皇上面前?”
“他也真是胆大,”朱祁钰道:“没有朕的旨意他也敢打开城门,还好这仗胜了,要不然......”摇了摇头,似乎心有余悸。
“皇上,”于谦劝道:“天太晚了,您还是赶紧回城吧!鞑子骑兵随时都会再打过来......”
“于爱卿不随朕回城么?”
于谦缓缓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臣向全体将士发过誓,鞑子不走,臣决不入城。”
朱祁钰点点头,不再勉强,“朕将锦衣卫和府军卫留下,听凭爱卿差遣!”
于谦一震,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皇上,这可都是您的护卫啊,您把他们留下来,谁守护您呢?臣这里刚刚补充了两万人,已经够了。”
“这些人很多是京城勋贵府里的家丁和临时招募的百姓,如何能与朕的亲军相比?”朱祁钰的目光深深的看着他道:“也先的弟弟赛因孛罗也是死在了德胜门外,他若不走,定会再来爱卿这里,到时又是一场恶战......朕在城里安全得很,要那么多人护卫做什么?还是留在爱卿这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多谢皇上!”于谦深深一躬,“只要臣还活着,就决不会让一个鞑子越过德胜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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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过没事了,”杨牧云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周梦楠说道:“娘子就不用担心了,还是回府去吧,我待会儿还要去城中巡视呢!”
周梦楠轻叹一声,脸上忧色并没有稍减,“相公是一文官,却出城亲冒箭矢,要是万一有个好歹,妾身该怎么办啊!”说着一阵抽泣。
“国家危难,正是我辈挺身而出之时,”杨牧云昂然道:“于大人身为我的上司,不顾自身安危在城外与鞑子血战,我又岂能不管不顾?”
“老爷,”素月在旁忍不住说道:“我们小姐因为担心你,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婢子怎么劝也不听呢!您就别让她再担心了。”
“唔......”杨牧云看看周梦楠一张憔悴的俏脸,摇头道:“你空自担心有什么用,要是真饿坏了自己,那还有谁来为我庆功呢?”
“妾身......妾身错了,
”周梦楠垂下螓首,“妾身不该让相公担心的。”
“既然知错,那就改吧!”杨牧云高声叫道:“玟玉——”
玟玉在外面听得真切,连忙进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杨牧云微微笑道:“我现在有些饿了,不知这太医院里有没有饭?”
“饭呢早就备好了,”玟玉道:“我这就命人端进来。”
“多谢了,”杨牧云转向周梦楠,“你既然来了,就陪我用过饭再回去吧!”
“妾身听凭相公吩咐。”周梦楠抿了抿嘴唇应道。
饭食端了进来,有菜有汤,摆了满满一桌,还冒着热气。
“玟玉,”杨牧云在玟玉准备退下时叫住了她,“你也不是外人,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用饭吧!”
玟玉娇躯一震,目光抬起,欲言又止。
周梦楠冰雪聪明,赶紧上前拉住她道:“玟姑娘一直精心照顾我家相公,我心里是万分感激的,待会儿还要敬你一杯呢!”
“不敢当。”玟玉心中暖暖的,特别是杨牧云那一句不是外人,让她感觉倍感亲切。
......
“妾身听相公说过,”周梦楠亲自为玟玉斟了一杯酒,“相公在开封时就一直得玟姑娘照顾,我来得匆忙,不曾备下厚礼,就借花献佛......”说着端起酒杯:“请满饮此杯,权当言谢了。”
“夫人太客气了,”玟玉接过酒杯,“玟玉有幸照顾公子,只是有缘罢了。”
“是么?”周梦楠浅浅一笑,“玟姑娘与我家相公的缘分不止于此吧?”
玟玉俏脸一红,默然不语。
“玟司药可是宫里的女官,”杨牧云说道:“娘子这句玩笑话可不敢胡乱开啊!”
“那妾身就自罚一杯了,”周梦楠笑道:“玟姑娘才貌双全,令妾身好生羡慕呢!”
“夫人过奖了。”
......
周梦楠能言善语,不过几句话就和玟玉热络起来,两人言谈甚欢。
“算起来我与你同年,不过痴长你几月,”周梦楠眸子霎了霎,“不能可否称呼你一声妹妹?”
“夫人言重了,”玟玉道:“您若不嫌弃,我就尊称您一句姐姐。”
不大会儿的工夫,两人就相见恨晚,以姐妹相称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无怪乎周梦楠一介女流,竟能纵横商界,其为人处世的能力的确不一般。
他站起身,“你们姐妹俩就在这里多聊聊吧,我出去走走!”
“相公是要去德胜门么?”周梦楠也站了起来。
“公子,你胸口有瘀伤行动不便,还是好生休息一晚,明早再去吧!”玟玉劝道。
“呃,我晓得,”杨牧云笑笑,“我只是去方便一下。”
......
“大人这便走了吗?”出了太医院衙署,莫不语忍不住问道。
“女人麻烦得很,”杨牧云道:“说多了就更麻烦。”
“可现在德胜门那里没什么动静,”莫不语道:“俺也觉得您休息一晚再去的好!”
“越是没有动静就越是不能掉以轻心,”杨牧云抬眼看看天色,漆黑的天幕上没有一点儿星光,“一旦稍一倏忽,便万劫不复。”
正行走间,一盏灯笼迎面而来,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一个相貌俏丽的丫鬟。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他发现这个丫鬟是紫苏的贴身婢女茗儿。
茗儿向着杨牧云欠了欠身,“公子,可算等你出来了,我家姑娘就在前面,请您随我来吧!”
莫不语咧嘴一笑,“看来大人今晚忙得很!”
......
“我真的没事,”在一辆马车车厢内,杨牧云解开衣衫,“要不是你给我的护身符里的罗汉眼挡了一箭,说不定我就真的见不着你了。”说着拿出那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不过可惜了那玉扣,已经碎了!”
紫苏怔怔看着那几
片紫色的碎玉,咬了咬樱唇,“你......你还要去德胜门,是不是?”
“鞑子还没有撤,我不能躲在这太医院里。”杨牧云说道:“至浴血奋战的于大人和将士们于不顾。”
“可你已经不像从前了,”紫苏的眸子盯着他道:“你的功力已散,再不能施展武功了,或许一个平常的鞑子兵你都斗不过。”
“夫人不用担心,”杨牧云笑笑,“我现在又练了一种新的功法,已略有小成,对付寻常人已足够......”
“你还在骗我?”紫苏的眸子眯了起来,“要真如你所说,一支没中要害的箭也会让你晕过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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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意外,”杨牧云解释:“其实我的命还是很大的,不会轻易送掉。”
“我知道劝不了你,”紫苏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幽怨,“要让你撇下一切不管,你会不会恨我?”
“夫人,”杨牧云叹了口气,“有些事我必须去面对,如果要是此时退缩了,我会悔恨一辈子。”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紫苏握住了他的手,“你平平安安的,再不去做那危险的事?”
“好,我发誓,”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一定照顾好自己,再不让夫人你担心了......”
“我知道你这是在哄我,”紫苏黯然道:“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你还是会冲上前的。”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紫苏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你能不能好好陪陪我?至少今晚哪儿也不要去了?”澄澈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
十月的京师天气已经很凉,可她身上只穿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衣衫,里面诱人的躯体若隐若现。
杨牧云吞了一口唾沫,忍住不去看她,心却跳得厉害,“夫人,我......”话未说完已被紫苏温软的樱唇封住。
“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她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已然褪去,赤裸裸的雪白娇躯和杨牧云紧紧贴在一起。
杨牧云只觉浑身燥热,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搂住她的纤腰,两个人互相搂抱着倒了下去。
马车在静谧的夜色下一动不动,可车厢却微微晃动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一声长长的叹息。
......
“大人,你......”莫不语看到杨牧云时瞪大了眼,“这么快你就出来了?”
“啪——”身上挨了一巴掌。
“问什么问,”杨牧云又羞又怒,“再啰嗦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他本来是准备拍莫不语脑袋的,可因为其太高,这一巴掌拍在了肩膀上。
莫不语一吐舌头,不敢再说。
“什么人?”杨牧云霍地转身喝道。待看到来人面容,绷紧的神经方松了下来,“你去了哪里?我方才还想让不语去找你。”
来人是林媚儿,她冲着杨牧云一笑:“找就免了,我可不像某人那样不识趣,喜欢看那羞人的事儿......”
杨牧云一脸尴尬,只得转移话题,“天快亮了,我们得赶快去探查一下鞑子的动静。”说着转身便走。
林媚儿与莫不语互相对视一眼,紧跟了过去。
————————————
德胜门一战,于谦所部几乎被打光。朱祁钰便下旨从各门抽调兵马,再加上城内一些临时招募的人员,还有数千府军卫和锦衣卫,充实了德胜门一线兵力。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也先攻击的方向已不在德胜门了,他敏锐的目光已窥伺到了一处弱点,一位成功狩猎者最大的本能便是觑准猎物的弱点给予其致命的一击,而这位身经百战的草原枭雄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
经过一番调动,一些城门的兵力更显薄弱,尤其是阜城门,是由一支湖广兵和一支南直隶兵共同防守,本身他们战斗力就不强,而且是最近几日才到达京师,已疲惫不堪,再被抽调了一些人去德胜门,兵力就更显单薄了。
也先抓住机会,准备从这里发动新一轮攻击。
第八百七十五章 阜成门外
清晨,京师九门前扬起一片狂沙,这是斡剌特骑兵将要进攻的前奏。明军将士们的神经开始绷紧,虽然之前德胜门获胜极大的鼓舞了明军的士气,可毕竟敌人的威胁还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阜成门守将顾兴祖,是开国功臣镇远侯顾成之孙。自小生活优渥,虽然出身将家,却没打过什么硬仗。袭爵后,第一次担任总兵官出现在广西的平叛战场上,面对乌合之众的蛮兵,他打得也并不轻松。幸运的是,仗打到一半蛮兵出现了内讧,大批人众主动放下武器过来归降,让他躺赢了一场胜利。
宣德初年,交趾局势糜烂,明军被黎利的军队困在了东关城中(也就是后来的安南东京)。宣德帝下旨让他带兵赴援,可这位功勋家族的三世祖却畏缩不前,眼睁睁的看着东关城陷落而无所作为。
宣德帝大怒,削去他的爵位,将他逮捕下狱。可这位顾侯爷打仗的本事没有,投机钻营倒很在行,经过一番打点,不过在牢里蹲了一年多,便被放了出来。
后来朱祁镇继位后,他又搭上了王振这条线,混得又风生水起。不但恢复了镇远侯的爵位,还担任了五军营的左哨军总兵官,如果天下太平,他就能一直风光下去。谁知天降横祸,蒙古各部联合起来进犯大明,朱祁镇御驾亲征,顾兴祖也在军中。土木堡之战,他躲在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回到京师。由于大敌当前,新继位的朱祁钰听从了于谦的劝谏,没有追究他的罪过,而是降为副总兵了事。
根据这位顾侯爷的履历,于谦是不放心让他独当一面的,因此让孙镗和他一起守阜成门。孙镗是一员骁将,之前在南方跟随陈懋围剿流贼叶宗留,获得金华、乌龙岭大捷,后被召入京师。
顾兴祖名义上是阜成门主将,可孙镗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两人一见面便是一阵互怼。
面对斡剌特人的小股疑兵,孙镗要求主动出战。顾兴祖反对,认为应该静待对方来攻。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了撕逼。
“孙佥事,”顾兴祖说道:“敌方态势未明,我们还是以静制动,静观待变的好。”
孙镗很不以为然,“顾侯爷此言差矣,鞑子以小股骑兵挑衅,我们应主动出击将他们消灭,以提振我军士气。况昨日尚书大人在德胜门与鞑子一战,大获全胜。可见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只要我等奋勇拼杀,定教他们有来无回。”乜了顾兴祖一眼,“我听说土木堡之战,顾侯爷也在其中。你如此畏战,不会是被鞑子吓破了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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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他一番调侃,气得顾兴祖面皮泛紫,“孙佥事立功心切,那本侯就不拦阻了,请便!”
孙镗冷笑一声,纵身上马,率领三千骑兵向着当面的斡剌特人冲了过去。
这三千骑兵是跟随他征剿叶宗留的精锐,在南方与义军交战时,他率领骑兵一阵冲锋,缺少马匹的义军往往抵挡不住,四散溃逃。这次面对斡剌特人,他仍旧一马当先。在这位孙佥事眼中,斡剌特人昨日在德胜门被于谦打败,定然士气大沮,自己将之击败不再话下。
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孙镗所料,游荡在阜成门外的数百斡剌特骑兵在孙镗所部的一阵冲杀下,抵挡不住,四散溃逃。
......
“什么?竟然有人主动杀出来了?”也先闻报眉峰一凝,嗅到了一丝战机,急问:“在哪里?”
“阜成门,”前来禀报的士卒道:“我军撤退时,明人死咬着不放,已跟过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三千人。”
也先眼中冷厉的目光一闪,单手作了刀切的动作,“吃掉他!”
......
一支利箭射中了一名斡剌特骑兵的后心,他惨叫着栽下马来。
孙镗兴奋的端起弓箭瞄准了另一个目标,弓弦声响,又一名斡剌特骑兵应声落马。
“大人,”他的一名手下道:“我们已经追出老远了,还是赶快返回吧!”
“急什么?”孙镗不以为意的说道:“鞑子应该已经无心恋战了,准备撤逃,我们应该杀过去,直捣他们的大帐,活捉也先!
”
“大人,我们可只有几千人呐!”他的部下提醒他道。
“怕什么?当年李靖袭取定襄,不也只有三千骑兵么?兵贵精不贵多......”孙镗的目光扫视了一众部下,大声道:“弟兄们,立功就在今日,随我冲啊!”
数千明军骑兵呐喊着一路向西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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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外,于谦目送眼前的斡剌特骑兵逶迤而去,勒令部下不得擅动。
“其它城门情形如何?”他向巡视官问道。
“一切如常,”巡视官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守阜成门的孙佥事率军主动出击,将当面小股之敌击败。”
“哦?”于谦眉头一皱,“是顾兴祖让他主动出击的?”
“回大人,”巡视官道:“孙佥事根本不听顾侯爷的,是他擅自带兵出击。”
“什么?”于谦一惊,“那他现在撤回来了么?”
......
“只阜成门主动出击与敌交战?”杨牧云闻听后倒吸一口凉气,“快,召集人手,随我去阜成门。”
杨牧云率领五城兵马司的一队人马,共计千余人。匆匆赶到了阜成门,却看到顾兴祖正在城门楼上,不禁感到一阵诧异。上前拱了拱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顾侯爷,于大人有令,所有将士一律在城门外御敌,您怎么入到城内了?”
顾兴祖有些不屑的乜了杨牧云一眼,心说你这小子,拿着一根鸡毛当令箭,不过一小小郎中也敢教训起本侯爷来了。下巴一扬,语带轻蔑地说道:“这兵将不都在城外摆着么?本侯在这城门楼上,才能居高临下,更好的指挥将士们御敌啊!再者说了,孙佥事就在城外,本侯也不好掣他的肘啊!”
杨牧云脸色微变,“那孙佥事呢?”
“他呀......”顾兴祖拉长了语调说道:“已率军向西杀过去了,现在想来已攻破鞑子大营了吧?”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之意。
“什么?这么说城外的兵马现在已无人指挥了?”杨牧云面色一沉,厉声道:“顾侯爷,于大人可是下了军令的,出城将士不得无故擅离职守。而且于大人以身作则,亲自率兵在德胜门外御敌。无论如何凶险他都没有后撤一步......你这样做,不怕有违军法吗?”
“杨牧云,”顾兴祖眯起了眼,“你一个小小郎中居然也敢教训起本侯来,本侯带兵打仗时,你还没出生呢?也敢与本侯论起军法?”
杨牧云不再跟他废话,大声道:“顾兴祖有违军令,没有上命擅离职守,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你敢!”顾兴祖一挥手,身边的亲兵护卫纷纷拔刀上前,将他护在后面。
双方一时僵持在那儿。
“杨牧云,”顾兴祖唇角一掀,“本侯不与你计较,你现在就退下吧!”
“顾兴祖,你想造反?”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道。
“杨牧云,你别不知好歹,”顾兴祖与他对视,“在这京师还没你说话的资格,你冒犯本侯,本侯现在便可以将你抓起来,在皇上面前参你一个大不敬之罪......”话还未说完,忽然眼前一花,一支锋锐的钢刺已抵在他的咽喉处。
他的众亲兵护卫大惊,待转过身时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都别动,否则我就刺穿他的喉咙!”制住顾兴祖的正是林媚儿。
众亲兵护卫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时,就听顾兴祖颤声道:“都退下,快......”他的亲信忙远远的退至一边。
顾兴祖喉头滚动了一下,目光看着杨牧云道:“杨牧云,快让你的人放开本侯!”
杨牧云却是一笑,“顾侯爷,得罪了,你违抗军令,擅自入城。下官秉承于大人之命,对违抗军令者概不姑息......”面色一沉,“把他押下去,交给朱大人关入锦衣卫诏狱里去,听候发落!”
“是!”上来几名军汉用绳索把这位镇远侯捆了个结实。
顾兴祖一哆嗦,大声道:“杨牧云,你大胆,我可是大明开国
功臣之后,你这样对我,我不能与你干休,走着瞧......”声嘶力竭的叫嚣,却早被人押下了城门楼。
“你可捅了个大篓子,”林媚儿朝杨牧云眨眨眼,“要知道这些勋臣贵戚都是不好惹的,要是皇上网开一面,不治他的罪,他就要报复你了。”
杨牧云笑了笑,“现在哪还顾得了这些,大敌当前,如果不明令禁止,还怎么守卫京师呢?”
“那现在怎么办?”林媚儿问道:“主将已被你拿下,现在外面的兵将可都无人统领了。”
杨牧云沉吟片刻,说了句,“走,开城门!”
阜成门缓缓打开后,城外的兵将惊奇的发现,出来的是一位年纪甚轻的官员,从面相上看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杨牧云昂首阔步的走到那些兵将面前,朗声道:“你们的指挥呢?让他们快来见本官。”
不多时,两名全身披挂的将领过来与杨牧云相见。
他们其中一个是湖广兵的指挥使葛威,另一位是南直隶兵的指挥使吕浩。
互通官阶姓名之后,杨牧云不再废话,“顾兴祖违抗军令,擅自入城,本官已命人将其拿下送至锦衣卫诏狱关押。现在由本官暂时统领你们,二位指挥,现在你们就各归本阵,听候本官号令。”
葛威与吕浩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愿遵杨大人号令。”心说这位杨大人年纪不大,做事却雷厉风行,连顾兴祖这有爵位的功勋之后说拿便拿下了,还关入了锦衣卫的诏狱......当即收起了小觑之心,神态恭谨起来。
杨牧云一脸肃然的吩咐道:“你们赶快派人命孙佥事速速撤回......就说这是于大人的命令。”
“是!”葛吕二人齐声应道。
而他们却不知道,孙镗和他的部下已陷入了斡剌特人的重围,想回撤已很难了。
......
看看围着层层叠叠的斡剌特骑兵,孙镗暗暗心惊,知道中了他们的圈套。可为今之计,只有奋勇拼杀,杀出一条血路突围了。可他率领部下几经冲杀,却都被拦了下来。对方骑兵越涌越多,眼看身边的部下一个个倒下,孙镗心急如焚,开始后悔之前不该一路追击,现在追悔莫及。
“大哥,”伯颜帖木儿得意的对观战的也先说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这些明人尽数吃掉了。”
“不,”也先缓缓摇头,“我若是你,就慢慢跟他们耗着,然后诱使明人来救,再一支支的吃掉他们的救兵。”
伯颜帖木儿一怔,随即道:“还是大哥高明......可要是其他的明人不来救他们怎么办?”
也先的目光露出一丝寒意,“那就留几个人,让他们逃回去,我们随后掩杀。只要突破一处,那么全城的防御就会全部瓦解。”
......
葛吕二人向杨牧云报告了孙镗被围的消息,杨牧云没有下令派兵救援,而是命他们率领各自部下严阵以待,提防斡剌特人的进攻。
在几经苦战之后,孙镗的三千骑兵折损大半,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忽然发现围困的斡剌特人阵中露出了一条缝隙。他再不迟疑,连忙率领仅剩的几百名部下朝着这条缝隙猛冲过去。
一阵拼杀过后,他们终于沿着这条缝隙撕开了一个口子,冲出重围。可斡剌特人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怎么也摆不脱。
经过一阵狂奔,阜成门遥遥在望。孙镗拼命打马疾驰,他多么希望有人过来接应啊!
可是,阜成门前的万余将士已排成整齐的军阵,最前的几排军列已端起火铳,拉满了弓弩,对准了自己这个方向。
“他们要干什么?”孙镗心一沉,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
“指挥大人,”一些将领眼望着黑压压疾冲而来的骑兵,向葛威和吕浩说道:“孙佥事他们也在里面啊!”
“杨大人已经下令,”葛威和吕浩面沉似水的吩咐道:“不管是谁,冲过一箭之地必须射杀。不然鞑子骑兵冲过来,死的就是我们。”
第八百七十六章 陈氏兄妹
“轰轰——”城墙上的大炮发出震天般的怒吼,炮弹带着尖啸的声音迎面飞来。随着落地的爆裂声响起,冲在前面的明军骑兵和一些斡剌特骑士被掀下马来。
孙镗的心一凉,还未发出呼喊,又是一阵箭雨当头浇下。更多的部下与斡剌特人中箭落马。
“顾兴祖,你个王八蛋,”孙镗目眦欲裂,咬牙大骂,“你眼瞎了么,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刚骂几句,前方一排火铳发出轰鸣声,硝烟弥漫,冲锋在前的人又摔落一大片,除了明军骑兵外,更多的是紧随在后的斡剌特骑兵。
孙镗的坐骑发出一声嘶鸣,被一蓬铁砂击中,前腿跪地,将孙镗甩了下来。
在地上滚出老远,他方狼狈不堪的爬起。
“大人,”几名同样落马的部下聚了过来,“他们一定是疯了,连咱们都打,很多弟兄没死在鞑子刀下,倒被自己人的箭射死......”
孙镗瞪着血红的眼睛,“那顾兴祖一定是公报私仇......”深吸一口气,“弟兄们,跟鞑子拼了。等打完这一仗我们还有命在,一定去找顾兴祖算账!”举起刀,呼喝着冲一名斡剌特骑兵冲去,手起刀落,将他劈落马下。
“对,打退了鞑子去找顾兴祖算账!”他的部下们浑身热血沸腾,呐喊着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
“大人,”一名明军哨探疾驰至德胜门外于谦驾前,“鞑子现在正全力攻击阜成门。”
“那孙镗所部呢?”于谦问。
“孙佥事杀出重围,鞑子紧追不舍......”
于谦眉头一皱,鞑子分明是紧随孙镗的后面进行掩杀,如果守军见前面是自己人而不敢发炮放箭的话,鞑子骑兵就会趁机冲杀进去,那么阜成门就岌岌可危了,忙道:“后来如何?”
那哨探缓了一口气说道:“他们在接近阜城门时被守军的一通炮火弓箭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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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兴祖居然有这样魄力?”于谦讶异道:“面对自己人敢下这样的命令?”
那哨探犹豫了一下,“禀大人,现在指挥阜成门守军的不是顾兴祖。”
“哦,是谁?”
“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杨大人,”那哨探说道:“顾侯爷因为私自入城,已被杨大人拿下。现在阜成门守军由杨大人暂领......”
于谦身子一震,“牧云现在阜城门外?”目光一转,吩咐身边的一位护将,“快,把石亨石将军叫到本官这里。”
不大会儿工夫,石亨携其侄子石彪匆匆来到于谦面前。
“于大人。”两人躬身行礼。
“石将军好些了么?”于谦看看他肩头包裹着的白布,目光又转向石彪关切的问道:“小石将军也能行动了?”
“经过昨晚休息便已无大碍,”石彪甩甩手臂,昂然道:“之前在大同军中我与叔父便经常带伤作战,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
“好,”于谦道:“你们马上召集死士营的兵马,即刻开往阜成门。”
“阜城门被鞑子攻陷了么?”两人吃惊的问道。
“鞑子大军正全力攻打阜成门,”于谦吩咐他们,“你们赶快带兵过去支援。”
待石氏叔侄退下后,一名护卫亲兵领着一员年轻的将领来到于谦面前。
“陈成峰拜见于大人。”年轻将领躬身拜倒在地。
“你是?”
“末将乃宁阳侯部下,”陈成峰道:“现宁阳侯率军三万,已过通州。离京师不到三十里了。”
“宁阳侯到了?”于谦又惊又喜,之前因为福建邓茂七之乱,都御史张楷等迁延许久,进展缓慢。朱祁镇大怒,命宁阳侯陈懋率军征剿。陈懋一到福建,连剿待抚,福建各地悉数平定。这时土木堡战败,朱祁镇被俘的消息传到福建,陈懋便整军准备北上,朱祁钰号召勤王的令旨也到了。陈懋军立即拔营,行军月余,便到了京师附近,命其孙陈成峰(也就是陈思羽的兄长)来见于谦。
忽然多了一支生力军,于谦心中一阵喜悦,忙告诉陈成峰作如下布置。陈懋所领之军不必急着入京,由南绕至阜成门外,伺机对鞑
子背后发动攻击。陈成峰得令后,赶紧回去见陈懋。
......
阜城门外现在已经是一片混战,杨牧云亲自冲入敌阵,与敌厮杀。林媚儿和莫不语怕他有失,紧紧跟随在他身边。
葛威和吕浩手下的兵卒都是地方守备军,战斗力不强。虽然远距离利用火铳弓弩杀伤了不少敌军,但被斡剌特骑兵一冲,阵势登时就乱了。眼看着对方骑兵横冲直撞,己方士卒难以抵挡,便领着一队兵卒来到阜城门下,朝城门上大喊,要求开城门入城。
“我们快顶不住了,快开城门!”
守在城门上的是宁祖儿,他冷冷的对城门下的葛吕二人道:“上面有令,所有出城御敌的将士一概不许入城。杨大人还在浴血奋战,你们该当和杨大人一道奋勇杀敌。临阵脱逃者,斩!”他把斩字这个音拖得很长,闻者无不胆战心惊。
葛威和吕浩互相对视一眼,一咬牙,转身率兵又杀了回去。
看着杨牧云渐渐陷入敌阵,宁祖儿看得分明,指挥城头上的大炮不住向远处斡剌特人的骑兵阵中进行轰击。并发射火铳火箭,尽量减轻城外将士的压力。
“噗——”杨牧云一刀贯穿了一名斡剌特骑兵的胸膛,对方闷哼一声栽下马来。杨牧云缓缓抽回刀时,忽然斜刺里冲来一匹快马,马上骑士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上马来。
“大人......”莫不语惊叫着欲要上前去救,林媚儿早飞身冲了过去。谁知对方马更快,早跑得远了。
杨牧云趴在马背上一波剧烈颠簸,震得五脏六腑一阵难受,翻转了一下身子侧目看去,马上骑士脸上蒙面,看不清楚他相貌。他拢了拢袖口,扣住一支袖箭朝马颈侧猛扎过去。
马儿“唏律律——”一阵嘶鸣,人立起来,头颈一甩,将两人掀下马来。
杨牧云趁机翻身抬手朝那骑士脸上抓去,一把扯落了他脸上的蒙巾。待看清他的相貌,不禁一愕,“琪儿,是你?”
元琪儿也不说话,起身拉着杨牧云便走。
“你放开我......”不管杨牧云怎么挣扎,手腕被元琪儿箍得紧紧的,无法甩脱。
元琪儿几步奔到一名斡剌特骑兵跟前,不待他说话,便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上马!”元琪儿说着把杨牧云扔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怕他再暗中使坏,便将杨牧云的双臂扭至身后。
“琪儿,”杨牧云喘着气叫道:“你为什么非揪着我不放。”
“为什么?你懂的,”元琪儿唇角微微一掀,“你是我的人,我不会叫别人伤害你!”说着在马臀上猛敲了一记,打马狂奔。
“我不会跟你走的,决不会!”杨牧云大声道。
“这还由得你么?”元琪儿一声轻笑,“别忘了,我们曾拜过堂的。我可不许你不认。”
一阵疾驰,呼呼的风灌满杨牧云的鼻腔和喉咙,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
“太师,”一名斡剌特将领兴奋的来到也先面前禀报道:“明军调动了,德胜门、西直门、还有宣武门的明军都在向阜城门调动。”
“好!”也先眼中闪过一道喜色,“命伯颜帖木儿和阿失帖木儿伺机出动,吃掉向阜城门移动的明军,然后......”正说着话,忽然后方一阵大乱。
“怎么回事?”也先面色一动,就见一名斡剌特将领慌慌张张的过来禀道:“太师,不好了,明军从后面杀过来了!”
“什么?这是从哪里来的明军?”也先脸上肌肉一抖。
“是从南边来的明人援军。”那将领喘了一口气说道。
“他们有多少人?”
“数不清,他们从后面分好几个方向杀来,”那将领道:“看样子是要切断我们的后路。太师,这怎么办呐!”
也先心念电转,迅速下了决断,“命所有人快撤,与明军迅速脱离接触!不要再攻打阜成门了。”
......
“爷爷这虚张声势用得真好,”陈思羽骑在马上,看着潮水一般向西北撤去的斡剌特骑兵,“帮京师解了围,刚到就立了一件大功。”
“还是于大人布置的妥当
,”陈成峰骑马与她并行,“让鞑子一时不明虚实,不敢与我军再硬碰下去。”
“爷爷久在军中,是极善于带兵的,”陈思羽有些不服气,“于大人不过是一文官,听说刚掌兵部不久,如何能与爷爷相比?”
兄妹俩正说着话,忽然见一小支斡剌特骑兵自京师方向飞奔而来。与斡剌特大军撤去的方向不同,陈思羽不由惊疑了一声。
“这或许是一支失散的小股骑兵吧?”陈思羽朝兄长眨眨眼,“要不要将他们消灭掉?”
陈成峰一笑,拍马上前,一队骑兵紧跟着他而去。
陈思羽却圈转马头,绕了一个弧线迎了上去。在跟随陈懋的这段时间里,她学会了骑射,早不复当年的弱女子了。
迎面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似乎有两个人。陈思羽眯起眼,弯弓搭箭,“咻——”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赶月般飞了出去。
来骑似乎没有发觉对面来的竟然是明军,吃了一惊,一勒马缰,马儿刚掉头,颈侧便被一支箭射中,登时狂跳起来,将背上两人甩了下来。
其中一人落马在地上翻了几滚,便挣扎着爬起朝这边飞奔而来,另一人想追,却被其他几名斡剌特骑兵拦住,便上了一匹马,向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陈思羽一抖马缰,疾驰上前,待看清楚那人相貌后,两人都吃了一惊。
“思羽?”
“你是......牧云?”
陈思羽心中一阵激动,飞身下马,迎了过去。
两人在距离不到一丈处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这时陈成峰也率领手下奔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多谢思羽......不,多谢朱夫人搭救。”
陈思羽咬着嘴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场所,”陈成峰插口说道:“鞑子还没走远,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
“林姑娘,”莫不语一脸悔恨,“俺不该跟别的鞑子纠缠,就应该贴在大人身边守护。这都是俺的错,你要打要杀俺认了。”
林媚儿微摇螓首,叹息一声,“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那可不是个一般鞑子,从其利落的身手上看,确是一武功高手,你是挡不住的。这也应该是他布好的局,让人将你我二人引开,他好出手。”
“那现在怎么办?”
林媚儿抬头看看天色,“也只有等天黑后潜入鞑子营中,寻机营救牧云了。”
正行间,忽然莫不语指着前方,“林姑娘你看,那边来了一队兵马。”
林媚儿秀眉一凝,握紧了拢在袖中的精钢峨嵋刺。
......
“你怎么到军中了?”杨牧云骑着马问道:“真是不敢相信,救下我的会是你。”
陈思羽淡淡一笑,“说起来是我央求爷爷在率军南征时把我带上的,在那段日子我学会了骑马射箭,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那朱仪兄呢?”杨牧云又问:“你们新婚不久,他肯放你去么?”
“我与他心里有了芥蒂,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陈思羽道:“我借口爷爷病了,让我去照顾,公公便放了我去。”
杨牧云默然,他知道陈思羽所说的芥蒂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
“唔......”杨牧云道:“你公公成国公朱勇已经战死在鹞儿岭了。”
“我知道,”陈思羽俏脸一黯,“在福建时我就已听说了。”
“那朱仪兄......”
“他并没有跟随皇上御驾亲征,”陈思羽道:“而是留在了京城。”
杨牧云没有再多说,“等这一仗打完,我是定要去府上祭拜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见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叫道:“林姑娘,是大人......”
杨牧云抬眼看去,就见林媚儿和莫不语一脸激动的迎面而来。
“谢天谢地,”莫不语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大人没事,没有被鞑子抓走。”
第八百七十七章 出现分歧
阜城门外,石氏叔侄带伤率领死士营的将士过来增援,正好遇上阿失帖木儿和他的部将纳察儿,双方战在一起。
两年前的开平卫一战,他们叔侄俩率领的大同军精锐陷入赛因孛罗设下的圈套,几乎损失殆尽。当时面对的就是阿失帖木儿和纳察儿,双方再次碰面,分外眼红。
石彪的背伤未好,但双刃斧使起来依旧虎虎生风。纳察儿手中双刀也是份量颇重,与石彪的双刃斧碰撞在一起,火星直冒,发出震耳的铿锵声。
这边石亨使一把长杆大刀与阿失帖木儿的钩镰枪战在一起。
“手下败将,还敢与我交锋么?”阿失帖木儿格开石亨的刀锋,冷笑道:“两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有何面目再与我交战?”
“呸——”石亨怒目圆睁,“老子今日便要你知道,犯我大明的下场。定将你当场斩杀,和那赛因孛罗、毛纳海一样。”
阿失帖木儿大怒,一杆钩镰枪使得旋风一般,向石亨当胸刺去。
由于肩头有箭伤,石亨左臂使不上劲,面对阿失帖木儿的一通猛攻,只能勉强招架。
阜城门的明军战力相对较弱,要不是得到其它城门守军的支援,早就崩溃了。尽管如此,在斡剌特骑兵凶猛攻击下,伤亡惨重,已呈不支之态。城内的明军虽然能够用火器支援,但对搅在一起的双方而言,也是爱莫能助。
经过一番拼杀,就在阜成门的明军行将溃散之际,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斡剌特骑兵在惊愕之中收起兵刃,与明军脱离接触,如同潮水一般撤退了。
“鞑子撤了......”阜城门前的明军瞠目结舌,很多伤痕累累、疲累之极的士兵心一松,再也无法撑持,躺倒在地上。
......
两眼通红,势若疯虎的孙镗与一群斡剌特骑兵血斗良久,忽然对方舍下他向西北撤去。
他所剩不多的部下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抱在一起喜极而泣,“鞑子撤了,鞑子撤退了!”
孙镗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忽然转身便走。
......
葛威与吕浩一脸疲惫的靠在城门下休息,脸上涌现出异常复杂的神色。既有躲过一劫的轻松,又有对斡剌特人的撤退感到不明所以。然后,就看到了杀气腾腾的孙镗朝他们走来。
孙镗浑身是血,面目狰狞,手持利刃,一副与人拼命的架势。
两人刚一起身,孙镗就挥刀冲他们砍来。
“快,快拦住他......”葛吕二人的部下见势头不对,连忙上前拦阻住孙镗。
“孙佥事,你这是作甚?”葛威叫道。
“你们竟然向我和我的部下发炮放箭,”孙镗大声吼道:“本官要为死去的兄弟讨个说法。”目光不住朝四下撒扫,“顾兴祖呢?他在哪里?”
“孙佥事,发令的不是顾侯爷。”不知谁说了一声。
“那是谁?”孙镗瞪着葛吕二人,如欲喷出火来。
“是杨大人,”吕浩说道:“是杨大人下令发炮放箭的,我与葛指挥只是执行军令而已。”
“杨大人,哪个杨大人?”孙镗微微一怔。
“就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杨大人,”吕浩解释道:“顾侯爷违抗军令,私自入城,已被杨大人拿下,送到锦衣卫诏狱去了。现在我等都奉的是杨大人的号令。”
“那杨牧云在哪里?”孙镗叫道。
“......”
葛吕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正无言以对时忽然发现远处来了一队兵马,其中骑在马上的一人正是杨牧云。
......
“真没想到,杨兄现在已是兵部职方司的郎中了。”在经过一番交谈,陈成峰感慨道。
“我也是临危受命,”杨牧云
笑笑,“土木堡之败的消息传到京师后,人心浮动,很多人都逃离了京城。连兵部也有不少人丢下官印跑了,于大人接掌兵部后,便将我破格提拔为兵部职方司郎中,说实在的,这副担子我也是勉强担着。”
“我记得杨兄武功非凡,”陈成峰看着他道:“怎会被人所擒呢?”
杨牧云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正不知如何解释。一旁的莫不语替他解围道:“俺们大人在安南时身体受过重伤,现虽然痊愈,但身手已大不如前。”
“原来如此,”陈成峰点点头,“杨兄现在仕途正顺,又是文官,会不会武功也无所谓了。”
杨牧云不想提关于自己武功之事,移开话题说道:“陈侯爷的到来,可是为京师添了一大生力军啊!如今就更不用惧鞑子了。”
“我看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陈成峰道:“祖父一番虚张声势,他们就退了。”
“那是因为鞑子不明虚实,怕被我军前后夹击而已,”陈思羽瞥了兄长一眼说道:“你可不能小看他们,鞑子都是骑兵,机动力很强。就是撤退也井然有序,让人无隙可趁。”
“几年不见,思羽的见识与以前也大不相同了,”杨牧云赞道:“真是让人佩服!”
陈思羽俏脸一红,垂下螓首。能得杨牧云夸赞,芳心暗喜。他这两年一直跟祖父待在军中,长了不少见识,特别是行军打仗,她已不输于一母同胞的兄长。
几个人正说着话,陡然听到前方一声大吼,一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人持刀向杨牧云冲来。
莫不语一惊,正欲上前拦住。突然眼前一花,林媚儿已飞身跃至孙镗面前。
孙镗看也不看,举刀便砍。
林媚儿轻轻巧巧的避过他势若风雷的一刀,闪至他身后,纤手戳向他后脑。
孙镗只觉头脑一晕,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去,扑倒在地。
陈成峰皱了皱眉,吩咐左右,“把他驾起来!”
孙镗深吸几口气,方缓过神来。
“这不是五军都督府的孙佥事么?”杨牧云认出了他来,之前在兵部议事厅两人曾有一面之缘,不禁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杨牧云,”孙镗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怨毒,“是你下令向我和我部下发炮放箭的么?”
“不错,”杨牧云很痛快的承认了,目光看着他道:“鞑子的大队骑兵是和你们一起冲过来的,本官不得已才下了这个命令!”
“你......”孙镗额头青筋暴凸,面目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变形,“你伤了我不少部下的性命,我......”
“你什么?”林媚儿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杀了杨大人为你的部下报仇不成?你不听上面的军令擅自主动出击,结果被围......”
“我们为大明舍生忘死,”孙镗吼道:“很多人没死在鞑子的刀下,却倒在了自己人的炮火和箭下,他们该当是这样的下场么?”
林媚儿秀眉一竖,正待驳斥,忽然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他们的下场,难道不是你孙佥事一手造成的么?”
众人的目光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于谦一脸凝重的朝这边缓缓走来。
“于大人......”杨牧云、陈成峰等人纷纷下马上前见礼。
于谦却径直走到孙镗面前,“孙佥事率领部下拼死杀敌,这本是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鞑子吃掉你们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会网开一面,任你率领部下撤回阜城门?”
孙镗被这一番诘问给愣住了。
“你说不出来,那本官替你说,”于谦的目光扫了一圈围观的众人,朗声道:“那是鞑子想利用你们为前导,插入我军阵中,瓦解阜成门的守势!”
于谦又看了看杨牧云,“要是杨郎中稍有迟疑,那鞑子骑兵便会兵不血刃,杀入我军阵中。到那时,有更多的人会因为你而死。而阜成门,也会早早因为
守军瓦解而陷落。纵然宁阳侯的援军到来也回天乏力了。”
孙镗心一沉,头脑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杨郎中做的很对,”于谦抬高了声音,“他已尽最大的努力迟滞了鞑子进攻,并身先士卒,与鞑子血战,这也是全体将士有目共睹的。为将者,当不拘小节,孙佥事也是常年带兵之人,难道也经常对部下讲妇人之仁么?”
孙镗缓缓垂下头去。
于谦迎着众人的目光,又说了一句,“战场上被误伤的将士,一律加倍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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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城门之战就这样结束了,比之昨日的德胜门之战,其惨烈程度不遑多让。孙镗的三千骑兵几乎全灭,而葛吕二人指挥的湖广兵和南直隶兵也损失大半,而斡剌特骑兵也损失了近万人。
看到这一结果,也先的心沉入了谷底,再也不复刚抵京师时的意气风发。斡剌特骑兵的士气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两天,两场败仗,就如同两个耳光,狠狠的掴在这位草原枭雄的脸上。他纵横半世,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之前因土木堡大胜所积累的声望已大大受损。
他曾经认为朱祁镇的被俘,一定会让大明朝内部生乱。到那时,他会兵不血刃,将整个大明江山收入囊中。所以他虽对脱脱不花要其回师草原的汗命有所不满,但还是在有所期待中执行了。可现在看来,这成了一个笑话,大明朝廷迅速又立了一个新皇帝,并稳定了证据,就连从各地召来的援军也很快形成了战斗力,敢在城外与自己身经百战的骑兵硬扛。这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
“父王,”阿失帖木儿不满的对他说道:“再战片刻,我就可以将那些明人全部消灭,拿下阜成门,您为何要让我们撤军呢?”
“你懂得什么,竟然用这个口气对你父王说话,”伯颜帖木儿向这个侄子斥道:“明人的援军到了,正准备从背后包抄你们,要不是你父王他下令撤退,别说拿下阜成门,你们现在早就被明人围了严实,回不回得来都难说了!”
“那有什么?”阿失帖木儿大声道:“不管明人来多少人,我们草原的勇士跟他们死拼到底也就是了。这样一撤,很多人不白死了么?”
“你小子就会拼么......”
“好了,你们别吵了,”也先沉着脸道:“是我把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带到这里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毫无价值的死去。你们都回营去,召集好自己的部下,我们连夜拔营。”
伯颜帖木儿和阿失帖木儿闻听一脸愕然。
“父王,”阿失帖木儿脸色涨红,大声说道:“我们就这样灰头土脸的离开么?二叔、毛纳海平章还有许许多多死在大都城下的勇士们,他们的鲜血就白流了么?”
“是啊,兄长,”伯颜帖木儿也不满道:“就这样走了,让那脱脱不花看咱们笑话么?而且,勇士们也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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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脖子上长得难道是牛头么?”也先沉着脸说道:“明人的用意就是将咱们全部拖在这里,慢慢耗死。大明的天地广阔得很,何必非得在意这一个地方?一眼望去的地方,不都任我们的勇士驰骋么?我们怎能任人牵着鼻子走?”
“可勇士们不甘心呐!”阿失帖木儿说道:“从紫荆关到这里,我们喊的口号便是收复大都,兴复大元!许多勇士便是因此而赴死,现在转而攻打他处,勇士们会答应么?”
“你的脑子是被脱脱不花给踩了么?”也先忍不住咆哮道:“难道我不想拿下大都?可眼前的情势你们也看到了,明人不像在土木堡时一触即溃,他们一个个的开到城外要与我们的勇士拼命......两天了,我们损失了两万多人,再拼下去,你们要让所有的斡剌特勇士全部折在这里么?”
“可明人的伤亡比我们更重,”阿失帖木儿抗辩道:“他们所依托的,不过是高大的城墙,只要我们突进城里,他们就全完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夜半炮声
“但明人人多,”也先冷冷的道:“他们哪怕用十条人命唤我一名斡剌特勇士的性命,我们也是不够换的。攻城非我所长,我们不能拿自己的短处去跟明人的长处去硬耗。”
“打大都是大哥您下的令,”伯颜帖木儿说道:“现在要撤也是你的主意,这个令还是当着大家的面下吧,这话我可说不出口。”
也先叹了口气,如今亲弟弟和儿子都反对自己,其他人的态度可想而知。果不其然,撤退的消息一传开去,大营里一片反对之声,尤其是赛因孛罗和毛纳海的部下,纷纷扬言宁可战死在这里,也决不撤退半步。
这是对也先权威的第一次动摇,以往这位草原枭雄在部下面前说一不二,是建立在连续的对外战争胜利和势力扩大的基础上。而一旦遭遇失利,身边的质疑声便此起彼伏,连下一个命令都反对声不断。
今晚对也先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后面的路该如何走,已经由不得他了。从初抵大明京师时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彷徨无错,也先还是第一次面对这进退维谷的境地。攻下大明京师的可能性已十分渺茫,耗下去将更加不利。
脱脱不花呢?他为何还未攻下居庸关?也先的眉头深锁,难道他正等着看自己笑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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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寒风骤起,但相对京师,这里很是平静。
在初次攻击居庸关失利后,脱脱不花没有再强迫部下攻关,而是在关下安营扎寨。而守卫居庸关的罗通一刻不敢放松,警惕的注视着脱脱不花大军的动向。
脱脱不花的大帐里升起了火,架在火堆上的烤全羊滋滋冒油,几个女奴在帐中精心服侍着这位草原名义上最高的统治者。
“汗兄,”阿噶多尔济兴冲冲的挑开帘子进入大帐,“也先在大都城下已连败两阵,听说折损了不少兵马,连他弟弟赛因孛罗和心腹大将毛纳海也都战死了......”
“哦?”脱脱不花眼皮一翻,抬了抬手。
一个女奴乖巧的斟了一碗酒给阿噶多尔济端了过去,另一个女奴从烤全羊上割下几块烤得焦香的皮肉盛在盘子里,呈至这位二殿下面前。
阿噶多尔济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酒,又抓了几块烤羊肉塞入口中咀嚼几下吞咽下去,抬起袖子一抹嘴角,继续说道:“这下也先想要攻下大都的计划落空了。现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脱脱不花微微一笑,“看来本汗为明人争取的这两个月时间他们并没有浪费,做的准备还是蛮充足的。”
“防守大都的明人比之前大为不同,”阿噶多尔济说道:“他们敢出城与也先作战,而且还把那些不可一世的斡剌特人给打败了。”
“你说什么?”脱脱不花睁大了眼,有些惊讶的道:“你说明人是在城外把也先给打败的?”
“消息是几个人同时传过来的,说法都是一样,应该不差,”阿噶多尔济道:“我也奇怪,明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像居庸关上的罗通,就从不敢出城与咱们打上一仗。”
“他出来也好,不出来也罢,”脱脱不花站起身来,“我们反正并不想真的拿下这座关城。他愿意龟缩在里面,也由得他好了。”
“汗兄,”阿噶多尔济眼中放光,“如果我们现在全力攻下居庸关城,然后行至大都城下......由您统领全部兵马,再拿下大都,我大元不就再度复兴了么?”
脱脱不花却笑了笑,摇摇头说道:“若是两个月前还可以,现在却是不可能了,就算本汗与也先合兵一处,也是攻不下大都的。”
阿噶多尔济瞪大了眼,不明所以。
“时也,势也。“脱脱不花对他说道:“明军现在已连赢了两次,士气正旺。我们能增援也先,可明人的援军也源源不断的从各地开来。他们又是本土作战,天
时地利人和明人都占了,这仗也先已没法打下去了。”
“就如汗兄所说,那他为什么不撤呢?”阿噶多尔济有些不相信。
“我倒希望他不撤,”脱脱不花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如此他就会跟明人一直耗下去,这样对我们是有利的。”
“汗兄的意思是要借明人的力量削弱他?”
脱脱不花点点头,“也先凭借手中强大的实力,早已不把本汗放在眼里,如果让他打下大都,那么草原之主就该易位了。”
“他想取代汗兄?那不可能!”阿噶多尔济摇头道:“草原上已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非黄金家族的人不能称汗,他绰罗斯氏敢冒这天下大不违么?”
“阿噶多尔济,你太天真了,”脱脱不花拍拍他的肩说道:“我孛儿只斤家族高贵的血统如果没有实力的支撑,那就一文不值。而实力,不能靠别人的恩赐,要靠我们自己争取。”
“汗兄,那现在......”
“现在我们就需要静静的待在这里,看着他们斗就行了,”脱脱不花嘴角一翘,“最好他们能够拼个两败俱伤,那就最理想了。”
————————————
京师阜成门,夜色降临,天上星光满布,和地上的篝火连成一片,分不清天上地下。
杨牧云和于谦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远处斡剌特人营中的篝火,心潮澎湃。
“宁阳侯带来了三万生力军,”杨牧云道:“还有几支援军也已来到离京师不远的地方。现在京师的防卫力量更强了。”
“可他们却没有任何力量支援,”于谦捋须说道:“脱脱不花和沙不丹仍然被阻在居庸关和古北口之外,并没有进取的意向。”
“于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在眼睁睁看着我们把也先的兵力一点点的消耗掉?”
于谦笑笑,“当是如此,须知草原各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也先不过是其中最强的一支力量而已,他东征西讨,吞并各部,早已让脱脱不花和兀良哈部忌惮不已,现在眼看着也先在这里连连吃亏......牧云认为他们会如何呢?”
“他们会坐山观虎斗,”杨牧云目光闪烁,“脱脱不花的汗位名不副实,若也先被大大削弱的话,他便有机会提升自己在草原上的威望了。”
“所以也先是注定不可能攻下我大明京师的,”于谦感叹道:“他没能在土木堡之战获胜后直取京师,便失去了天时;在京师与我们硬拼,又失去了地利;现在他又无人应援,又没有了人和。想要入主京师,灭我大明,无异是痴人说梦!”
“我要是也先,就下令撤军了。”杨牧云盯着远处敌营中的点点篝火说道。
“不,他是不会撤的,”于谦缓缓摇了摇头,“他们折损了这么多人,就算也先认输,他的部下也必不甘心,往后必然还会有几场血战!”
杨牧云深以为然,这就仿佛是一个赌徒,输了几把之后非但不收手,反而押上更大的筹码,直到输得干干净净。
“大人既然料到了这些,就一定想好了对策。”
“那牧云你呢?”于谦笑着看向他道:“老夫能够料到,牧云的腹中也必然有了韬略吧?”
“于大人过奖了,”杨牧云笑笑,“下官学识浅薄,如何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你我之间还需客气么?”于谦道:“牧云但讲无妨!”
杨牧云伸出手指在城砖上比划了几下,于谦连连点头,“老夫也正有此意,看来你我所见略同啊!”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
......
接下来的几天,斡剌特人又攻击了其它几座城门,除了多丢下一些尸体之外,依然一无所获。明军士气高涨,面对斡剌特人的攻击不再惧怕,再加上刚刚到来的浙江兵与江西
兵,京师的防卫兵力更加充裕了。
这边斡剌特人就更苦了,由于没有携带锱重,他们只有五日存粮,明日就将告罄,再无进展,军中就要挨饿。也先忧心如焚,晚间召集众将前来议事,提出暂时撤离京师,分路去别处收集粮草。可依然有人反对,反对者提出明日集中全部兵力攻城,一定要打开一个缺口,攻取大明京师。
就在他们吵闹不休的时候,忽然外面轰隆隆好似打雷声响起,然后外面火光冲天,地面都在震颤。
“不好,明人开炮轰击我们了。”大帐内议事的众人惊呼道。
也先率先冲出大帐,见一发发炮弹从天而降,像流星一样陨落在自己的大营中。
“这怎么可能?”也先瞪大了眼,“明人的火炮怎会打这么远?”
“太师,”他身边的亲卫们纷纷过来劝他道:“您赶快避一避吧!”
也先像是没听到般大声疾呼:“不要乱,拿好兵器,谨防明人偷袭......”
可营内乱成了一锅粥,无人听他的命令了。
脱了缰的战马到处狂奔,一座座营帐燃起了大火,在半夜中惊醒的斡剌特人像惊了群的牲口一般乱窜。
......
“皇上,”在一片混乱中袁彬跑到朱祁镇面前,“趁现在鞑子营中大乱,我们赶快走吧!”
“走?去哪里?”朱祁镇的神情却淡定得多,仿佛外面的乱像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回京师啊!”袁彬一拉朱祁镇的袍袖,“鞑子已经顾不到这里了,你赶紧跟臣走吧!”
“我不走!”朱祁镇甩脱了他的拉拽,端坐在那里,神色黯然,“大明已不再需要朕了,朕还回去作甚?”
“皇上,您可不能想不开啊!”袁彬一脸惊恐的看着头顶上呼啸而过的炮弹,“要是您被伤着了......”
“现在朕死了更好,”朱祁镇惨然一笑,“朕早在土木堡战败时就该死了,但却一直拖到今日......”向他挥挥手,“你去吧!回到京师,就说朕死了,让他们不要再挂念朕......”
“皇上......”袁彬跺了跺脚,朝外喊了一声,“哈铭——”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袁彬向他打了个手势。两人架起朱祁镇就朝外走。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朕......”无论朱祁镇怎么喊叫都无济于事,被袁彬与哈铭一左一右架着朝东奔去......
在离斡剌特人大营数里外一座隐秘的小山上,一排炮管喷着火焰,将一发发炮弹推送出去,准确的落在了斡剌特人的营中。
小山上,杨牧云兴奋的看着这一切,为了今晚,他已筹谋了几日。在斡剌特人眼皮子底下把炮运到这里殊为不易。几度差点儿被人发现,好在有斡剌特营中被掳的百姓掩护,才一点一点的布置好,以竟今日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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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莫不语看到这景象咧开大嘴笑着说道:“听说鞑子营中快断粮了,你这批炮弹送将过去,够他们吃一顿的。”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希望经过今晚,他们能够知难而退。”
“退?”莫不语摇晃着硕大的脑袋,“要照俺说,让这些鞑子有来无回,全部断送在这里!”
“哪有那么容易?”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他们虽吃了几次亏,可主力还在,实不可小觑,就这一通炮轰,你还真以为能将他们全部轰死么?”
莫不语嘿嘿一笑,“大人算无遗策,俺是远不如大人您!”
杨牧云抬眼看了一下夜色,“等炮弹全部打完了,咱们也该撤了!”
......
袁彬和哈铭架着朱祁镇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前行,远处京师的轮廓若隐若现。
第八百七十九章 大军拔营
“咻——”破空的尖啸声自耳边响过,一支利箭钉在了朱祁镇脚尖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袁彬与哈铭连忙止住脚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松开朱祁镇挡在他前面。哈铭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皇上在此,那边的速速过来接驾!”
没有应声,哈铭又喊了一遍,回答他的却是几支带着尖啸声的利箭。都落在他们二人面前不远处。
哈铭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想伤了皇上么,小心将你们满门抄斩。”
一声冷笑远远传来,“皇上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又哪里来的皇上?再不走,小心将你们射成刺猬!”
哈铭大怒,正待再出言喝骂。袁彬一扭头,发现朱祁镇已转身跑出老远......
“皇上......”袁彬和哈铭大声叫着追了过去。
朱祁镇充耳不闻,在茫茫夜色中发足狂奔。
......
炮击过后,斡剌特军营满目疮痍,营帐损毁很多,近万斡剌特战士非死即伤,另外还跑散了战马数千匹,可谓损失惨重。看到这一副惨像,很多斡剌特将领都意识到仗再也打不下去了。
也先脸上的忧色更深了,他心里明白,这仗已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再拖下去能不能全身而退。
残酷的现实让每一人的头脑都清醒了,没有人要求再打下去。
也先再一次提出撤军时,很快便达成了一致。至于从哪里撤向草原,又有了分歧,有人提出自来路撤回,也就是出紫荆关,经宣府大同撤向草原。可这条路比较远,听说一支明军又重新占据了那里,要想从那里经过,还得重新进行一番攻坚战才行,对身心疲惫、士气低落的斡剌特骑兵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正在讨论不休时,阿剌知院的人来了,向也先禀报说脱脱不花仍然顿兵于居庸关之外,不能前进一步。
这个消息的到来使得也先的眼睛一亮,一个计划在脑海中诞生。这里距居庸关不到百里,如果与脱脱不花联手对居庸关前后夹攻的话,一定是能够拿下居庸关,自那里出关,比其它地方要容易多了。
计议已定,也先便让来人回去通知阿剌知院,他的大军将取道居庸关退回草原,到那时内外夹攻,一举夺下居庸关。
阿剌知院的人走后,也先将这个计划告诉诸将后人人振奋,纷纷召集手下收拾行装,拔营启程。
就在也先刚出了大帐时,有人过来禀报说,朱祁镇回来了。这让也先大感意外,昨夜混乱之时,这位昔日的大明天子不知所踪,他听了也没太在意,毕竟朱祁镇的皇帝身份已经过时,不再具备什么价值了,他想走就让他走好了。
“太师,现在要怎样处置他?”手下人问道。
“既然回来了,也别再难为他,”也先吩咐道:“我欲回师草原,他要愿意跟就跟着吧!”
几个时辰之后,斡剌特骑兵终于撤离了京师。
不过与来时相比,这声势弱了许多。经过数日交战,十万斡剌特大军只剩下了六万多,其中很多人还带着伤,显得有些凄凄惶惶。
朱祁镇坐在一辆马车上,神色木然。
袁彬与哈铭依然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们回望了一眼远去的京城,摇头一阵叹息。
“好不容易走了,皇上却......”哈铭叹了口气,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其实如果等到天亮了,他们就会看清楚皇上,”袁彬也道:“就不会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面对袁哈二人的抱怨,朱祁镇一声不吭。等他们不再说话,朱祁镇方开口说了一句,“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这就回京吧!告诉新主子,就说朕已经死了。”
袁哈二人身子一震,“臣不敢,臣忠心侍奉皇上,决不敢有二心。”
“朕已不再是大明的皇帝了,你们跟着我又有何益?”朱祁镇淡淡的说道:“你们就算一直忠心服侍朕,朕也给不了你们什么,还是去吧!回到京师,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场富贵。”
“臣等就算是死,也决不离皇
上左右!”袁哈二人不为所动,一脸毅然的说道。
朱祁镇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
元琪儿骑在马上遥望京师,久久不愿离开。那里有她一生中最爱的人,本想攻取京师将他拿获,再续前缘,可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郡主,我们该离开了。”海力木在旁劝道。
元琪儿仿佛没有听到般,依然怔怔的看着远处城墙那模糊的轮廓,良久方说了一句话,“海力木,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海力木似乎很有信心,“太师雄才大略,一定会再率军过来这里。”
“那你说这次我们为什么会输了呢?”元琪儿收回目光,“我们的战士是那样的勇敢,这场仗是不应该败的。”
“郡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海力木劝道:“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将这大明京师拿下。”
“海力木,”元琪儿目光烁烁的看着他道:“如果这场仗交给你,你会怎么打?”
“我......”海力木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呀!”元琪儿催促道。
“郡主,”海力木踌躇了片刻说道:“小人的见识是远远比不上太师的,所以小人不好说。”
“你是不敢说?”元琪儿眨了眨眼眸,“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说无妨,而我也决不会把你讲的话说出去。”
“请郡主恕罪,”海力木咬了咬嘴唇,“其实攻取大明京师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在土木堡大胜后应一鼓作气,直捣这里?”元琪儿瞥了一眼远处的京城。
“正是,”海力木道:“那时大明京师人心惶惶,兵力薄弱,粮草不足,如太师率大军直抵城下,可兵不血刃拿下这座坚城!”
“你也看出来了?不过可惜我父王他错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机会,”元琪儿叹道:“他当时不应该理会脱脱不花那道汗旨的。”
“太师有他自己的顾虑,”海力木道:“郡主就不要再私下埋怨了。”
“我就不明白了,脱脱不花是他拥立为汗的,”元琪儿眸光一闪,显得有些不甘,“我斡剌特人的实力要远远强于汗廷,怎就心甘情愿的任其摆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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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海力木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额日图策马驰来,在离元琪儿丈许处勒住马缰,“郡主,太师让您赶快跟过去,不得在此逗留!”
“我知道了,”元琪儿回望了京师一眼,喃喃自语道:“或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过来这里了。”
————————————
斡剌特人拔营遁去的情景被城墙上观望的于谦和诸将看了个一清二楚。
众将纷纷要求带兵出击,在斡剌特人后面进行掩杀。
于谦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杨牧云,“牧云,你怎么看?”
杨牧云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大人,现在鞑子虽然败退,但其战力仍在。况其全部是骑兵,机动力要远胜于我们,追不一定能追上他们,要是被他们反戈一击,吃亏的还是我们。”
“你们都听到了?”于谦环视了一眼诸将,“鞑子擅于佯败诱敌,你们不可上当,还是谨守住京师各处门户,不要让鞑子有机可趁!”
“是!”
......
待众将退下后,于谦眼望斡剌特人的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上,转向杨牧云,“牧云啊!你说他们会撤向哪里呢?”
“紫荆关已被收复,这条撤退的路线已经被堵了,”杨牧云沉吟道:“离京师最近的是居庸关,他们一定会撤向那里。”
“这是为何?”
“回大人,”杨牧云道:“脱脱不花的兵马还在居庸关外,若能与也先内外夹攻的话,是有很大可能拿下这座关城的。”
“哦?”于谦目光一闪,捋着胡须说道:“这么说罗通现在很危险了?”
“未
见得,”杨牧云说道:“如果罗都督准备得当,是不会给也先这个机会的。”
“这又怎么说?”于谦白眉一扬。
“因为居庸关实际上是不会有内外夹攻的危险,”杨牧云分析道:“脱脱不花有自己的盘算,是不会让也先如愿的。”
“什么盘算?”
“脱脱不花这个大汗是被也先拥立的,也先的实力要远远强于他,”杨牧云道:“他一直受也先压制,心中对其不满......”顿了顿,“我要是脱脱不花,恨不得也先与其麾下兵马尽数折在关内,又怎会与他联手打通居庸关?”
“唔......牧云言之有理,”于谦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他道:“要真如牧云所料,这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
“也先的军队不能滞留在关内,”杨牧云道:“否则一路祸害,会让百姓生灵涂炭。”
“牧云的意思是将也先的兵马尽数消灭在关内,让他匹马不得出关?”于谦的目光一凝。
“要歼灭他们恐怕不大容易,”杨牧云想了想说道:“依下官之见,还是开个口子,放他们回草原吧!”
“牧云是想放虎归山?”于谦皱了皱眉,“这也先是个人物,对我大明来说也是一个极厉害的对手,牧云难道想在今后的战场上再面对这样的人么?”
“当然不想,”杨牧云笑了笑说道:“可大人别忘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想不到趁土木堡大胜一鼓作气攻下我大明京师呢?”
“那是因为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不想看其做大,”于谦道:“便将他召回草原。”
“所以我们这里有了两个月的准备时间,”杨牧云道:“这才打退了也先对京师的攻击。”
于谦眼睛一亮,“你是让也先回到草原,继续跟脱脱不花互掐?”
“正是,”杨牧云道:“经此一战,也先实力大损,而且其威望也会大大削弱。回到草原后,一定会对脱脱不花心生怨怼。鞑子内部若是产生了裂痕而互相攻讦的话,我大明边境的压力就大大减轻了。”
“他们会照着牧云预想的去做么?”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笑笑,“不过汗廷与斡剌特人之间的对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我们帮他们铲除了一方,另一方不就做大了么?”话音一转,“我们这里还应该派一支机动兵马跟在他们后面,使他们不致窜向他处。于大人还要以兵部的名义传檄各地州府,要他们严阵以待。”
“嗯......”于谦点点头,“老夫明白该怎样去对付他们了。”
————————————
居庸关外,脱脱不花的兵马也开始拔营而起了。
“大汗,”阿剌知院来到脱脱不花面前,“太师的大军正在向居庸关行进,我们还是接应了他们再走吧?”
“接应,如何接应?”脱脱不花苦笑一声道:“昨晚军中失火,粮草损失大半,今日再不走,战士们就该挨饿了。”
“无论如何请大汗再撑持两日,”阿剌知院哀求道:“我们不能丢下太师他们不管啊!”
“太师的军力远胜于本汗,拿下这小小居庸关应该不再话下,”脱脱不花摇头道:“本汗得为困在这里的所有部属考虑出路。”
“大汗,”阿剌知院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臣能不能率所部留下,以接应太师?”
“大胆,”一旁的阿噶多尔济呵斥道:“你现在连大汗的命令也敢违抗了么?”
天空中悠悠荡荡的飘下来几片絮状的东西,晶莹剔透,竟然是雪花。
“你看,下雪了,”脱脱不花说道:“很多战士没有携带皮裘和冬衣。阿剌知院,你忍心看着自己的部下挨饿受冻么?”
......
今年的雪下得早了些,还不到十月下旬,居庸关内外就飘起了雪花。
也先的大军行进在雪花飞舞的归途上,心情更加低落。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居庸关的另一侧,已没有己方的一兵一卒,脱脱不花已经率军撤了。
第八百八十章 各人心思
“阿嚏——”杨牧云打了老大一声喷嚏,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下雪了......”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眼前萦绕,杨牧云缩了缩身子。他忽然发现少时憧憬的雪景不那么可爱了。
“呼——”肩头一沉,一件厚厚的大氅批在了身上。
杨牧云侧目看去,周梦楠正脸带笑容的凝视着他。
“这件大氅是用上好的羔羊皮做的呢!”周梦楠说道:“若是能从辽东淘到上好狐皮的话,妾身会让人再给相公做一件。”
“唔,多谢娘子,”杨牧云心中一暖,“没想到京师十月便下雪了,这天冷得有点儿早。”
“还好鞑子撤走了,”周梦楠道:“不然这仗再打下去人都要吃不消了。”
“这话还言之过早啊!”杨牧云缓缓摇了摇头,“鞑子的大军一日不出关,京师就一日不得安生。”
“老爷,小姐——”素月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饭菜都已准备好了。”
“那......相公,”周梦楠朝他眨眨眼,“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
屋里热气腾腾的支起了一个打边炉,一些菌类菜蔬和牛羊鱼肉的拼盘摆满了一圈。宁馨和黛羽侍立在一边,见杨牧云与周梦楠走了进来,欠身一礼。
“都坐下吧!”杨牧云对宁馨她们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素月等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喜滋滋的坐下了。
“娘子这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杨牧云看着桌上丰富的菜品说道:“要知道这些鱼肉菜蔬京城里已经不准贩卖了。”
素月“噗嗤”一笑,“老爷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外面稀罕,府里可是储备了不少。够咱们吃整整一个冬天呢!”
“哦,”杨牧云点点头,瞥了周梦楠一眼,“我倒忘了娘子是很有办法的。”
黛羽过来欲帮杨牧云脱下身上的大氅,却见他摆摆手,反而紧了紧身子说道:“天冷,我还是穿着好了......”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大人是不舒服么?”黛羽关心地问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妨事,不妨事,”杨牧云大手一挥笑道:“只是在安南待得久了,不太习惯京师这里的气候了......你们不知道,安南那里没有冬天,也从未下过雪,一年四季都挺热的。那里的女人大冬天只穿一条短裙,赤着脚在外面走,当真罕见。”
“是么?”宁馨和黛羽闻听觉得很是稀奇,“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杨牧云笑笑,继续说道:“那边的冬天依然是一片鸟语花香,花儿照常开。跟这里的万物萧瑟大是不同。”
“听老爷这么说,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宁馨两眼放光。
“一定有机会的,”杨牧云说道:“等有空闲了我便带你们去看看。”
宁馨与黛羽兴奋得差点儿没拍起手。
与她们相比,周梦楠和素月倒镇静得多,并没有显露出太过惊讶的痕迹。
“怎么?娘子去过安南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问道。
周梦楠微摇螓首,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我跟小姐去过岭南的广州,最远还有海南的儋州......”素月开口说道:“那里也是四季常绿,人的穿着跟老爷说的安南人差不多。”
“难怪......”杨牧云笑笑,指着桌上的新鲜菜蔬说道:“这些时鲜菜品不会是娘子从岭南那边运过来的吧?”北方的冬天是没有新鲜蔬菜的,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大户人家也多是以腌渍的菜品下饭。
“相公说笑了,”周梦楠笑道:“岭南到这里有数千里之遥,纵有新鲜菜蔬,运到这里也都烂了。”
“老爷不知道,”宁馨在一旁说道:“为了能吃上
时鲜菜蔬,小姐特开了几间温房呢!在里面种一些菜收获还不错。”
“唔,还是娘子有办法......”杨牧云心中感叹,周梦楠这种别出心裁的种菜方式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都是一些微末小事,不过饱一时口腹之欲罢了,”周梦楠笑着转移开话题,“相公是做大事的,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说着亲自将一碟蒜蓉芝麻蘸料摆放在他面前,“好在鞑子撤了,相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口气我现在还不敢松啊!”杨牧云道:“要知道鞑子还没有走远。”
“老爷多虑了,”宁馨将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在他的碟子里,“难不成鞑子还会回来么?”
“这可说不准,”杨牧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们可都骑着马,无论去那里都是很快!这一仗能胜,不过仰仗地利人和,若真是把我大明将士拉出去在一片旷野之地与鞑子野战,那败的就是我们了。”
“可婢子听说我大明将士也是在城外跟鞑子作战的。”素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子。
“你说的不错,”杨牧云颔首道:“不过我军是背倚城墙,还可以得到城头上的炮火弓箭的支援,而且一方危急,各城门还可以调动兵马过来增援。非旷野之中无依无凭可比......”
杨牧云一番话让她们听得津津有味,黛羽也道:“听说大人可勇敢了,协助于大人连着打赢了几仗,用不了多长时间,皇上就该升大人官了吧?”
“我现在的官做得还不够大么?”杨牧云哈哈一笑,“堂堂兵部职方司郎中,有多少人穷其一生还熬不到呢!”
“可大人刚来京城时就已经官居五品了呀!”黛羽说道:“两年了,大人这兵部郎中还是五品。”
“那可不一样,”杨牧云笑笑说道:“锦衣卫的差事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哪儿有现在威风?”
“听说相公指挥着千军万马,”周梦楠眸光闪烁,“不少带兵的将领都要听命于你呢!”
“那不过是暂时的,”杨牧云感叹道:“等鞑子远遁,我还是要每日里去兵部衙门当值的。”
“其实这样也好,”素月说道:“老爷每日里就可以回来与小姐相聚了。”
思路客
杨牧云的兴致显得低落了些,跟她们又说了一些话,这才站起身,“娘子慢用,为夫要去衙门一趟。”
“这个时候天已经晚了,相公还要去衙门办公么?”周梦楠讶异的起身问道。
“于大人一直待在兵部衙门里,”杨牧云解释道:“我心里实在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那......妾身陪你过去。”
“不必,”杨牧云将她按回座位上,“娘子不用为我操心,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会回来的。”
————————————
一间温暖的轩室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各色菜肴。
紫苏与宁祖儿坐在桌边说着话。
忽然,棉布帘一掀,杨牧云穿着羊皮大氅走了进来。
“杨兄,你来了,”宁祖儿笑着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令夫人可等得有点儿急了。”说着瞥了紫苏一眼。
“我可没有,”紫苏那秋泓般的眼眸一翻,“我还以为他今晚不过来了呢!”
“贤伉俪许久未聚,我就不打扰了,”宁祖儿抬腿欲走,落下一句,“告辞!”
“宁公子不陪我喝一杯便想走么?”杨牧云连忙拉住了他,“快坐下,咱们好久没痛痛快快喝一场了。”
“杨兄如此盛情,我本不应该推却......”宁祖儿解释道:“可晚上还有差事,只得改日了......改日再和杨兄对饮!”
“择日不如撞日,你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杨牧云把他按回椅子上,“如今鞑子都撤了,你们卢指挥使还会拘着你们,不要骗我。”
宁祖儿还想再说,就听紫苏没好气的说了句,“他留你就应着,如此急急
忙忙就走,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被她这话一堵,宁祖儿有些尴尬。
杨牧云目光一转,拈起酒壶倒了杯酒,递至他面前,“我夫人向来都爱说笑,宁公子不必介意......对了,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杨兄请说,”宁祖儿接过酒盅,“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论打探消息你们锦衣卫是最灵通的,”杨牧云说道:“鞑子大军撤离后,不知要移向哪里,你们可有消息?”
“这个嘛......”宁祖儿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听紫苏说道:“怎么,我不方便听么?”
“嫂夫人言重了,”宁祖儿笑笑,“鞑子撤离京师后兵分几路,其中一路听说已接近了居庸关......”
“看来他们还是想通过居庸关撤回草原,”杨牧云微微点头,“那脱脱不花呢?可有确切消息?”
“他们应该还在居庸关外,暂时没有移动的迹象。”
“哦?”杨牧云闻听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难道他真的想和也先内外夹击,一举拿下居庸关么?要真是这样,镇守居庸关的罗通恐怕凶多吉少了。”
“杨兄,你在想什么?”
“呃,没有,”杨牧云定了定神,“宁公子,咱们先干一杯。”
宁祖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与他对饮一杯酒后说道:“杨兄,鞑子士气已堕,这一撤,便不会再来威胁京师了。关内他们也不会久耽,下一步无论去哪里,总是要寻隙回草原的。总之走了就好,杨兄也不要太顾虑了。”
“宁公子说的是......”杨牧云想要再去拿酒壶时,紫苏已盈盈而起,纤手托住酒壶,为他们每人满了一杯。
“多谢夫人,”杨牧云与紫苏的目光略一对视,又转向宁祖儿,“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打听一下......”
“杨兄请讲!”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太上皇......他还好么?那晚我带人轰击鞑子军营,不知道有否伤到了太上皇?”
“这个......”宁公子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太上皇的消息我这里暂时还未打听到。不过......那晚西直门外有哨探说有人曾试图接近那里,对方还说什么皇上在此,要他们过去接驾,结果被哨探一通箭给射走了。”
杨牧云“啊”的一声忙问:“可伤到人没有?”
“这个就不知道了,”宁祖儿说道:“天亮后并未发现尸体,当是那晚人就走了。怎么,杨兄怀疑是太上皇么?”
“不好说,”杨牧云缓缓摇头,“只要太上皇安好,我也就心安了。”
“杨兄,”宁祖儿看着他道:“不是我这里刻意对你隐瞒,而是皇上并不想知道太上皇的消息......”压低了声音,“若太上皇果真死了,皇上只有心里更高兴,决不会追究杨兄的。”
杨牧云身子一震,想想宁祖儿说的也是实情,不由慨然一叹。自古皇家是不讲骨肉亲情的,一切都是皇帝手中捏着的棋子,说丢掉便丢掉。个中原委其实不难解释,朱祁钰既已登基为帝,那朱祁镇便没有活着的价值了。最好也先能给朱祁镇一刀,那么他这个皇帝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下去。不然,朱祁镇一回来,难道要把皇位还给他么?
......
紫禁城里,面对也先率军撤离,朱祁钰的心情复杂之极,说不上是担心还是高兴。大明王朝成功的越过了这番劫难,应该举国欢庆。可作为皇帝的朱祁钰,反而心事重重。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兄长的下落,确切的说他究竟是生是死。
那晚准备炮轰斡剌特人军营,于谦和杨牧云是有顾虑的,担心炮火伤及朱祁镇。但这个计议朱祁钰却很赞成,他想也不想便下旨于谦和杨牧云立即着手此事。在他心里其实是希望朱祁镇最好死在斡剌特人的军营里,一死百了,不留后患,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皇位既然已是他的,就谁也别想再从他手里夺去。
第八百八十一章 最后胜利
“他到底有没有死在乱军当中呢?”朱祁钰喃喃自语道。
“他并没有死。”一个深沉的声音自殿内一角传了过来。
朱祁钰霍然抬头,只见救他回京的那位中年文士缓缓向他走了过来,还是以往穿的那一身便装,在宫里显得有些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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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先生如何知晓?”朱祁钰眉峰一扬问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中年文士唇角微微一掀,“守护在他身边的人一度想要将他带回京城,可他自己终究没能迈出这一步,现在随也先撤走了。”
“呃......”朱祁钰暗松一口气,“多谢先生告知。”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
“朕有件事想要拜托先生......”
朱祁钰话还未说完便被中年文士打断,“你是想让我除掉他么?”
朱祁钰身子一震,眼中闪现的两道厉芒一闪而逝,用一种轻缓的语气说道:“先生武功非凡,相信在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他就让你如此寝食难安么?”中年文士眼角露出一抹讥嘲的笑意,“他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而且现在已不是皇帝了。”
“可他曾经是,”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回来后也难说得很。如果他拉拢百官向朕逼宫的话,朕......”喘了口气,“朕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所以你就想让他死?”中年文士目光一闪,“这样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你的皇帝了?对么?”
朱祁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这件事朕不能交予别人去做,所以只有拜托先生了。只要先生能够帮朕一了心结,不管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
中年文士目光盯着他,忽尔一笑,“如果我想要你的皇位呢?”
“你说什么?”朱祁钰惕然一惊。
“君无戏言,”中年文士笑道:“是你说我若了却你的心结,你便答应我任何事的。”
朱祁钰笑了,“先生是觉得朕这个位子是谁都可以做得的么?”
“答不答应在你,”中年文士脸上的笑意一收,“坐不坐得在我。如何?你可答应?”
“你也说了,君无戏言,”朱祁钰微微眯起了眼,“朕说出的话岂有收回之理?”
“好,一言为定!”中年文士话音一落,人便迅即消失在了殿中。
朱祁钰长吁一口气,坐回椅中。蓦然,他身子弹起,目光紧盯着殿门外,“是谁?出来!”
一个倩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正是柳云惜。她满身珠翠,一身宫里妃嫔的打扮。
“惜儿?”朱祁钰一见是她连忙走下御阶,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入宫后,柳云惜恢复了原来的名字,李惜儿。
“臣妾来看看皇上,”李惜儿欠身一礼,“皇上这些日子过于操劳了,一定要保重好龙体才是。”
“朕没事,朕很好,”朱祁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现在鞑子撤了,朕还有什么可操劳的......对了,过几日朕会命人下一道诏旨,封你为贵妃。”
“多谢皇上,”李惜儿闻听并不如何欣喜,澄澈的眸子看着他道:“那位恩公为人有些神秘,皇上不可不防着他些。”
“你不用担心,”朱祁钰不以为意的说道:“朕知道该怎么去做。”
李惜儿犹豫了一下,“臣妾是怕他拿住了皇上错处,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
朱祁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方才朕与他之间的话你都听到了?”
“臣妾别无他意,”李惜儿俏脸微变,“臣妾只是怕他伤害到皇上......”
看着她一脸诚恳之色,朱祁钰的心一热,将她揽在怀里,“你不必担心朕,他不会对朕怎样的。”
李惜儿伏在他的胸口,咬着樱唇说道:“皇上,你甫登大位,切不可
做出千夫所指的事,那样的话是会遭天谴的。”
朱祁钰微微一笑,拍着她的香肩说道:“老天给朕的机会朕是决不会轻易丢掉的,现在朕打退了鞑子,地位会更加稳固,谁也不会威胁到朕,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好。”
李惜儿却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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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团迷雾中,无论怎样走都走不出去。正在彷徨间,突然发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条人影,心中一喜,连忙快步行了过去。
“这位兄台......”杨牧云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对方转过身来。
“皇上?”他瞪大了眼,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祁镇。
“难得,你还记得朕是皇上,”朱祁镇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还以为无人再敢认朕了。”
“皇上如何在这里?”杨牧云的目光警惕的向四周扫去。
“这里没有别人,”朱祁镇说道:“只有朕一人。”
“那太好了,”杨牧云激动道:“皇上快随臣回去吧!”说着欲上前去拉他,却拉了个空。
“回哪里?”朱祁镇目光闪烁。
“当然是回京,”杨牧云道:“这里太危险了,请皇上赶紧随臣走吧!”
朱祁镇却缓缓摇了摇头,“朕已经回不去了。”
“皇上为何这么说?”
“朕现在不再是皇上了,”朱祁镇的神情有些落寞,“京城已有了新的皇上,朕还回去作甚?”说着转过身,踽踽地走了。
“皇上,皇上......”杨牧云急忙追了过去,可他却离得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杨牧云被人一阵晃动,“腾”地坐了起来。
睁开眼时,发现紫苏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洒向四周,锦被、香帷、暖床、还有佳人......原来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夫君是做了噩梦么?”紫苏拿出一块锦帕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杨牧云呼出一口气,神情显得有些疲惫,“可吓着你了?”
“妾身是有点儿害怕,”紫苏朝他眨了眨眼,“你怎么梦里喊起皇上来了?是朝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杨牧云摇摇头,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紫苏安慰他道:“才刚过了丑时,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可杨牧云却睡意全无,想要起身更衣,却被紫苏拉住,一脸幽怨的看着他道:“妾身就这么让你嫌弃么?你连多待一刻都不愿意?”
“唔......夫人误会了,”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怕衙门里有紧急军务,想上朝前先过去看一看。”
“京城之围已解,还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务?”紫苏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酥胸上,剪水双瞳朝他霎了霎,“兵部衙门里有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要你一小小的职方司郎中心急火燎的担心什么?”
她的酥胸滑腻柔软,杨牧云心中一荡,语气缓了下来,“鞑子还未出关,不能掉以轻心呐!于大人对我甚为倚重,我......”
“那也不用深更半夜的就巴巴跑过去吧?”紫苏嘴唇一撇,“要有什么紧急军务,兵部衙门里早就有人来喊你了。”
“夫人说的是。”杨牧云辩不过她,收回按在她酥胸上的手,侧身背对着她躺了下来。
紫苏一只手支颐起香腮,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夫君是与皇上之间产生什么误会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便去找义父,让他帮你出出主意。”
“没有,夫人不用多想,”杨牧云心不在蔫的说道:“我与皇上之间没有什么。”
“那你睡梦大声喊着皇上?”紫苏不依道:“我既嫁给了你,便要为夫君分忧。夫君还是跟妾身讲一讲吧,千万别憋在心里。”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梦里喊的并不是当今皇上。”
“不是当今皇上?”紫苏眸光一闪,“夫君说的是陷在鞑子军营的那位?”
杨牧云点点头。
“你还在为他的下落而烦恼么?”紫苏一笑,“宁公子不是说过了,他可能没事。而且当今皇上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夫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牧云转过身凝视着她道:“凡事总是要证实了才能让人心安些。当今皇上可以不在乎,可我不能。炮轰鞑子军营是我带人做的,要是他真有什么闪失,被御史言官参上一本,那事情可就大了。”
紫苏听了这一番话不由一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朱祁镇毕竟过去曾是大明皇帝,现在又尊为太上皇,不是一介臣子可以藐视的。他要真是被轰死在了鞑子军营中,一个大不敬罪行的帽子就被妥妥的扣在自己夫君的头上。若是心怀叵测之徒联合群臣向皇上施压,那么轻则入狱,重则砍头也不是不可能。
“不会的,他肯定会没事的,”紫苏虽如此说,但心里也有些慌了,“他要真是死了,鞑子一定会让人把他的尸首送来。”
“但愿如夫人所料!”杨牧云有些心烦意乱的闭上了眼,“睡吧,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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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率军向居庸关发起了攻击,罗通命人将一桶桶水浇在城头上,寒风一吹,便很快结成了冰。斡剌特骑兵攻打坚城险关,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要下马攀城仰攻。但要爬上这滑不溜手的关墙,势比登天还难。因此斡剌特人的第一拨攻击很快就被打退。
“这罗通能想出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一无能之辈,”也先感叹,“脱脱不花被他挡在关外,也不算冤。”
“若我们和脱脱不花同时对这座关城发起攻击的话,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伯颜帖木儿在旁说道。
也先嘿然一笑,“你太天真了,这个时候你还能指望脱脱不花么?”
“怎么?他要眼睁睁看着咱们孤军奋战么?”伯颜帖木儿有些不信。
也先凝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或许长生天会给我们一线生机......下令让勇士们撤吧!我们再找别处出关!”
“大哥怎么这就撤了,”伯颜帖木儿惊讶道:“不派人过去联络一下么?”
“脱脱不花早就走了,”也先摇头叹息,“也只有你还对他抱有希望。”
伯颜帖木儿瞪大了眼,“他安敢如此......”胸膛不住起伏,“就算他走了,阿剌知院也离开了么?他可是咱们的人呐,手下不下三万勇士。”
“你能到咱们勇士的呼声么?”也先瞥了他一眼,“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忽然大声怒吼,“他胆敢背叛大哥,我......我饶不了他!”
斡剌特骑兵撤离居庸关时,被石亨抓住机会在后面掩杀了一阵,又折损了不少兵马。大军沿长城一线向西南而行。
长城上的关口极多,如此大张旗鼓的一路行去,很难找到缝隙进行突破。
还是元琪儿率领她手下离开大队人马,在一个晚上奇袭了白羊口,夺下了这个口隘,也先率军从这里顺利出了关。
由明将范广率领的一支明军赶到白羊口时,也先的大军已全部撤走了,只遗留下一些掳来到百姓和一小支骑兵还未通过关隘。
范广率军一阵猛冲,很快吃掉了这小股骑兵并救下了这些百姓。仗刚打完便派人直奔京师,奏报白羊口大捷,将鞑子骑兵全部赶出了关外,斩获甚众。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的人无不欢欣鼓舞。鞑子尽数被赶出了关外,京师的军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 苦寒之地
正统十四年十月二十,京师解除戒严,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欢庆胜利。
一时间京城大小街道爆竹声声,商铺酒楼纷纷开业,舞龙舞狮的队伍在百姓们的喝彩声中穿行来去,直闹得比过年还要热闹。
京城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颜,穿上过年时的新衣,逢人便作恭打揖道喜。一群群的孩子在街道上欢快的跑着、叫着,还扮起了交战双方拿着木棍“打仗”。
朱祁钰领着群臣祭告太庙,庄严宣布这次京师保卫战的胜利。并改明年为景泰元年,希望战胜这次劫难的大明王朝从此兴旺安泰。
大臣们和勋臣贵戚换上便装,携手欢聚于京师各大酒楼和风月场所,觥筹交错、偎红依翠,好不快活。一扫之前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京师保卫战中有功之臣的宅邸,更是门庭若市,这个时候政治嗅觉敏锐的人知道该在什么人身上押下自己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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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住的地方也不例外。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年轻人就做上了兵部衙门的郎中,而且还得到尚书大人的信任和倚重,连皇上都对其青睐有加,前途实不可限量。
“小姐,”管家冯全苦着脸对周梦楠说道:“这已是今日上门的第十一拨人了,都这样推出去不好吧?其中有些可是大有来头的,轻易不能得罪。”
“可相公他毕竟不在,”周梦楠有些无奈,“你去多说些好话,好生把人打发回去便了。”
“那他们带来的礼物......”
“相公不在府中,我是不能替他做主的,”周梦楠道:“只能让来人带回去了。”
“是。”冯全只好应道。
......
看着冯全身影远去,素月忍不住说道:“老爷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府里多了许多应酬,总不能让人家都吃了闭门羹吧?”
周梦楠轻叹一声,“相公自入仕后,起起伏伏,现在总算熬出来了......前段日子他没日没夜的忙,现在出去躲躲清闲也无可厚非,只要还有皇上的信任和于大人的倚重,就不用担心旁人的态度。”
“什么躲清闲?”素月嘟囔了一句,“我看他是恨不得整天待在姓陈的窑姐那里。”
“闭嘴!”周梦楠训斥她道:“相公是你能够编排的么?”
素月一惊,“小姐莫要生气,婢子不敢了。”
“你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如此口无遮拦,”周梦楠看着她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她的出身,但她跟黛羽不一样。她可是有宫里背景的,而且还挂了一个教坊司的官衔。你以为相公迷恋于她,单单是因为她的美色么?”
素月垂下螓首没有说话。
“她虽在我之后入了杨家的门,可并不是以妾室的身份,”周梦楠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要知道她在南都与相公成亲时,可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沈大人主的婚,是堂堂正正抬进门的。你这样说她,除了徒逞口舌之利,还能改变什么吗?”
“是,婢子知错。”素月咬着嘴唇说道:“婢子只是替小姐不平罢了。”
“平不平的不是你随意发泄几句就可以改变的,”周梦楠瞥了她一眼,“我与相公结缘是出于偶然,若不是因为朝廷选秀,父亲也不会这么早把我嫁出去。相公对我也一直以礼相待,我虽为人妇,却并没有被约束在深宅大院。而相公他有所偏好,我这里也是不能过问太多的。”
“小姐难道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周梦
楠笑了笑,“你想让我怎样?把男人捆在自己身边么?还是要我活得像一个怨妇一样?别忘了,有杨家正室名分的可是我。以后相公飞黄腾达、封侯拜相,风光的可是我周梦楠,而不是她陈紫苏。”
素月的眼睛一亮。
周梦楠悠悠道:“就说这些登门拜访的人,还是要到我这里,而不是去?萝院。你.....可明白了?”
“小姐一向是心胸豁达的,”素月有些赧然,“婢子望尘莫及。”
“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周梦楠道:“至于旁的话不要多说,须知祸从口出。就算见了那陈紫苏,也不可怠慢了,就像在我面前我一样恭谨,你可记住了。”最后一句话拖得很长。
“是,小姐。”素月恭恭敬敬说道。
————————————
“来,杨兄,干——”宁祖儿端起酒盅站起身说道。
同时起身敬酒的还有朱骥。
“两位太客气了,”杨牧云手端酒盅双臂平举,“这我如何敢当?”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宁吴大人就要奉旨去辽东担任巡抚了,”朱骥笑着对杨牧云道:“这兵部侍郎的缺一空出来,还不是等着杨贤弟你填上去么?”
“朱兄这玩笑可开得大了,”杨牧云忙摆手道:“在下何德何能?做一职方司郎中都如履薄冰,遑论兵部侍郎一职?”
“杨贤弟过谦了,”朱骥说道:“京师城外与鞑子的几番激战,你可是立了大功的。连皇上对你都赞誉有加,不然又怎会吴大人支走呢?”
“杨兄的功劳这些日子可都是看在皇上和于大人的眼里,”宁祖儿也道:“今后你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到时可不要忘了小弟啊!”
“听了你们这番话,这酒不用喝我都醉了,”杨牧云摇头道:“若论功劳,皇上亲自督战,于大人身先士卒,三军将士用命,才获此大胜。而我,不过侥幸立了点儿微末之功罢了,实在上不了台面。”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摆在我们面前了吧?”宁祖儿笑道:“杨兄也是从我锦衣卫里出来的,何必用这些言语搪塞呢?我与朱兄难道还能做对杨兄不利的事么?”
“杨贤弟行事也太小心了,”朱骥目光一闪,“我方才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要知道主掌你们兵部的可是我岳父,昨晚家宴上他还讲要向皇上推荐你为兵部侍郎,这一纸任命对你来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消息我已经先向你透露了,你该怎生谢我呢?”
“朱兄,”杨牧云目光一凝,“就算尚书大人真有此意,我也是不敢应承的。在兵部我资历尚浅,还需多磨练些日子......”
“杨贤弟不敢应承,到时诏旨一下,你敢不接么?”朱骥目光一转笑道:“杨贤弟年轻有为,比那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人要强太多了,我大明朝要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鞑子还敢再犯我边关么?”
“朱兄就不要再夸我了,再夸下去我就真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要钻也得先把这壶酒喝完。”朱骥拉住他,生怕他真钻下去。
“一壶酒怎够?怎么也得一坛才行!”宁祖儿一拍桌子,三人相视大笑。
三人又喝了一阵,杨牧云开口问道:“对了,朱兄,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是太上皇的消息么?”朱骥乜了他一眼道:“他还在鞑子那里,并没有被伤到,只是日子不太好过。”
宁祖儿笑了笑,“杨兄听到这消息应该心安了
吧?之前因为这个还也不能寐呢!”
“哦?朱兄是说鞑子有心怠慢太上皇?”杨牧云问道。
“对鞑子来说太上皇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朱骥说道:“自然对他就怠慢得很。”
“皇上知道这些么?”
“皇上当然知道,”朱骥眉毛一挑,“太上皇现在每日里的情形都是由我亲自禀报给皇上的。”
“皇上怎么说?有没有要派人把太上皇接回来的意思?”
“没有,对太上皇的处境皇上并没有说什么,”朱骥微微摇头,“看样子皇上并不想把太上皇接回来。”
“难道就任由太上皇流落塞外么?”杨牧云皱着眉说道:“这难道不是朝廷的耻辱么?”
“杨兄噤声,”宁祖儿向他使了个眼色,“皇家的事我们还是少说为妙!”
————————————
时间步入十月下旬的时候,草原便飘起了大雪。
寒风凛冽,裹挟着雪屑顺着帐帘的缝隙吹进了毡帐中。
毡帐中生着火,朱祁镇全身裹着毛毯,依旧不停的打着哆嗦。漠北的苦寒不是自幼在宫里养尊处优的他能够忍受的。
帐帘一掀,进来两个人影,是袁彬与哈铭。
“现在草原上的牛粪已不多了,”袁彬拍拍身上的雪,“臣只捡到这些,让皇上受罪了。”
哈铭上前拨拉了一下火堆,又添上几块干牛粪。
朱祁镇看着他们,摇摇头叹道:“不要再叫朕皇上了,朕当不起这个称呼!”
袁彬与哈铭互相对视一眼,“太上皇......”
“朕也不是什么太上皇,”朱祁镇苦笑:“朕倒忘了,朕这个字也不能用了......你们若是不嫌弃,我叫你们一声袁大哥、哈大哥,你们叫我一声朱贤弟......”
两人慌忙跪下叩头,“臣不敢,实在折杀臣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你们又何必行此大礼?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值得你们如此么?”
“一日为臣,终生为臣,”两个人齐声道:“臣等不敢僭越。”
“你们起来吧!”朱祁镇将他们一一扶起,“在这里没有什么君,也没有什么臣。”
“谢太上皇!”两人这才起身。
“皇上饿了吧?”哈铭道:“臣这就去给太上皇找吃的。”说着正要转身出帐,却被朱祁镇拉住。
“不急,我还不饿,”朱祁镇为他倒了碗热水,“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说着又给袁彬倒了一碗。
袁哈二人心中一热,热泪盈眶,喉咙里像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铸下大错,”朱祁镇缓缓说道:“差点儿让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使万千黎民遭受战乱之苦。我已无颜再回大明,只有在这里渡过余生,以赎罪愆。你们能陪在我身边......我心里感激不尽。”
“太上皇......”两人声音呜咽,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君臣唏嘘之时,帐帘掀起,走进来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将一包东西扔在地上。
“太师听说你饿了,就命我等送了吃的过来。”
那包东西摊开,尽上一些被人啃剩过的肉骨头。
袁彬大怒,“你们竟敢这样对待我们太上皇......”话未说完就见朱祁镇俯下身子,抓起一根上面还带着肉星的骨头啃了起来。
第八百八十三章 太师心结
“太上皇......”哈铭吃惊的瞪大了眼。
“你们吃不吃?”朱祁镇鼓着腮帮子对袁哈二人道:“很香的。”
那几个斡剌特人相视哈哈一笑,转身出了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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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草原后,也先病了,早在出白羊口时,他就浑身发热打摆子。为了稳住军心,他一路上强撑着没有在部下面前显露出异象。
“太师一路劳累,心力憔悴,因此得了风寒,”释迦坚赞为他诵念了一段经文说道:“只要多加休息,不理俗事,就一定能够恢复如昔的。”
也先长长叹息一声,“国师,之前我取得土木堡之战的胜利,歼灭明军精锐,又俘获了他们的皇帝。但却被挡在了大都城下,连二弟赛因孛罗和平章毛纳海也殒命于此,难道是长生天抛弃我了么?”
“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师不必过于纠结于心,”释迦坚赞劝慰他道:“当年成吉思汗也曾遭受十三翼之战的失利,后却收拾人心,一跃成为草原之主。太师有些太心急了。”
也先怔了怔,喃喃自语道:“是呀!诚如太师所言,我是有些太心急了。当年成吉思汗南下攻打中原时便已一统草原,而我......”摇头一阵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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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实力虽强,可草原民众的人心却不都尽在太师这里,”释迦坚赞说道:“如此面对上下一心的大明,如何能够取胜呢?”
也先沉默了下来,释迦坚赞句句说在了他心坎上。因为出身于蒙古旁系,所以他要变得更强,将孛儿只斤家族在草原上的声望压下去。可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他的实力已远远超过脱脱不花,可这又怎么样。在所有草原人的心中,他不过是蒙古大汗身边的一个强臣而已。脱脱不花一句话,他就得在土木堡之战大胜后乖乖的撤回草原,放弃直取大明京师的计划。想要取代黄金家族成为草原之主,无异痴人说梦。
“国师,”也先目光深深凝视着释迦坚赞说道:“我要如何做才能取代脱脱不花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呢?”
“太师的执念乃太师的心结所在,”释迦坚赞道:“太师本想借夺取大明京师,使整个大明臣服来达成所愿。但天不遂人愿......可见时势未到,太师还需潜心磨练才行。”
“国师所言不错,”也先目光一黯,“我已年过四十,不知还否有机会等到国师所说的时势?唉......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怕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太师一代雄杰,若不是长生天的眷顾,如何能有今日之地位?”释迦坚赞慢慢说道:“此事急不得,须缓缓图之。”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伯颜帖木儿匆匆走了进来。
“伯颜,”也先不悦道:“没见我正与国师交谈么,怎如此没有礼数?”
“唔......”伯颜帖木儿只略微朝释迦坚赞欠了欠身,便急不可耐的对也先说道:“大哥,脱脱不花已经派出使节去明人那里求和了,他这不是在打咱们的脸么?”他眼中如欲喷
出火来,额头青筋凸起,“你现在就给我三万兵马,我去将那脱脱不花......”
“你要将他怎样?”也先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将他杀了不成?别忘了,他是所有蒙古人的大汗,你这样做,是要咱们绰罗斯氏成为整个草原的公敌么?”
“我......”伯颜帖木儿的喉咙哽了一下,忿忿然的说了一长串的话,“难道咱们就忍了这口气么?要不是他下了那道汗令,我们怎会在土木堡大胜后撤回草原,说不定大都城早就拿下了。出征大明,他却躲在居庸关外看热闹。现在我们败了,他又急着向大明求和......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么?我......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不下,又能如何?”也先冷着脸说道:“他是大汗,怎样都可以。下的命令,我们只有服从。”
“凭什么?”伯颜帖木儿大声道:“他能坐上这个汗位还不是我们的支持?我们能让他坐上去,也能把他拉下来。”
“是呀,我也想把他拉下来,不过不是现在,”也先话音一转,“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修养生息,积蓄力量。还有......”顿了顿,“他能派使向大明求和,我们也可以。你别忘了,我们手里还握着一张牌。”
“大哥不会是说那个已被废了的大明皇帝吧?”伯颜帖木儿道:“他还有什么用,尽糟蹋我们的粮食!照我说,还是丢出去喂狼算了。”
“不......”也先摇摇头说道:“你不懂,他虽已不再是大明的皇帝了,但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什么用处?”
“他身上尊贵的血统就如同草原上的黄金家族一样,”也先缓缓说道:“明人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的......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做你的敌人希望你做的事。”
“是。”
“派个使者去大明,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也先吩咐他道:“你不能像一个孩子那样只会乱发脾气,要学会用脑筋去思考。”
“是,大哥,”伯颜帖木儿的情绪稳定了些,“可派谁去出使大明呢?”
“太师若不嫌弃的话,”释迦坚赞起身说道:“本尊倒是愿代表您去一趟大明。”
“国师能去自是再合适不过,”也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本也是大明敕封的国师,相信他们对你也会以礼相待。”
“多谢太师信任,”释迦坚赞道:“请太师保重身体,本尊去简单收拾一下这便起行。”
......
看着他的身影离去,伯颜帖木儿低声说了句,“大哥,这个人......可信么?”
“你觉得呢?”也先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伯颜帖木儿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要是觉得他不可信,那就你去。”
伯颜帖木儿吓了一跳,忙道:“大哥要让我去骑马打仗,那决无二话。可要让我去跟那些文绉绉的明人打交道......”苦笑一声,“还不如把我这颗头割下来
的好。”
也先笑了笑,“难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去吧,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是。”伯颜帖木儿正欲退下,却又被叫住。
“派人去把阿剌知院请到我这里来,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他?跟他有什么话好说?”伯颜帖木儿不解,“他现在躲在脱脱不花那边,还有脸来见大哥么?”
“可他身上毕竟流的是斡剌特人的血,”也先说道:“脱脱不花是不会真正信任他的,这里才是他的归宿。派个人去好言相请,他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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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大门一阵擂鼓似的猛敲,看门的家丁一开府门,差点儿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群顶盔贯甲、手握刀柄的官兵迎门而立,个个凶神恶煞,仿佛是来抄家的一样。
“杨大人在么?”一位身材魁伟的将官上前一步问道。
“我家大人他......他还未归,”家丁结结巴巴的说道:“不知军爷找我家大人有何事?”
“唔......杨大人不在啊!”那将官侧过身看向一位年逾四旬的将领。
只见他大手一挥,“无妨,我们在这里等他便了。”说着直挺挺的按刀而立,所带兵卒整齐列于府门两旁。弄得家丁关门不是,不关门也不是,其中一人忙进府里禀报。
管家冯全也没见过这架势,偷偷去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阵哆嗦,忙去内院见周梦楠,将府门前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小姐,”冯全脸色发白,“你是没见,他们一个个披坚执锐,样子凶恶得很,也不说来找姑爷什么事......”喉头咕哝了一下,“不会是姑爷犯了什么事,来拿姑爷的吧?”
“怎么会?”周梦楠听了秀眉一蹙,“相公可是有大功于朝廷的,连皇上都对相公赞誉有加,怎会有人上门来寻晦气?”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素月,“你从后面出去,找到相公后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看相公怎么说?”
素月应声去了。
谁知素月刚从后门出去,杨牧云便来到了前门。
“咦?这不是石家叔侄俩么?”杨牧云认出了府门前站立的人,“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石亨和石彪这时也看见了杨牧云,忙上前施礼,“杨大人。”
“唔,二位石将军毋须多礼,”杨牧云拱手还礼,“你们身上的伤现在如何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杨大人挂怀,”石亨笑道:“我已升为右军都督,奉命开赴古北口,今特来向杨大人辞行!”
“恭喜恭喜!”杨牧云作了个请的手势,“那本官可得好好请石将军喝一杯,以为践行。请!”
命家丁大门中开,把石亨叔侄请入府内。
......
“姑爷把那群官兵请了进来,还有说有笑!”冯全忙对周梦楠道。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为官之道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不是来为难相公的。”周梦楠松了口气。
......
来到中厅,石家叔侄命人将礼盒抬了进来。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石亨笑着将一份礼单呈上,“还望杨大人笑纳。”
“石都督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脸露不悦,并没有伸手接那份礼单,“如果右都督还念着咱们以前的交情,还是把东西带回去的好!”
“杨大人误会了,”为不使场面尴尬,石彪连忙说道:“都是一些老家的山货,不值什么钱,想让杨大人尝尝,聊表心意而已。”
“这样啊!”杨牧云的脸色缓和了些,摆了摆手,“请坐!”吩咐府里的下人,“上茶,让厨房整备出一桌酒席......”
“杨大人不必了,”石亨忙道:“”我们叔侄还要急着去上任,不能在这里多耽搁......”
“石都督去上任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杨牧云笑道:“眼看这就到午时了,你们总不能让手下将士饿着肚子随你们赶路吧?”
石亨、石彪叔侄俩互相对视了一眼。
“如此叨扰杨大人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我记得跟杨大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的成国公府上,”酒至半酣,石亨感叹道:“杨大人是所有兵部官员中最年轻的一个。”
“是啊,”石彪也道:“当时末将就与叔父觉得杨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过誉了,”杨牧云面色平淡的说道:“当时在下初到兵部不久,什么也不懂,不久也就下放到府军卫了。”
“那是皇上想让您多历练历练,”石亨道:“让我没想到的是,杨大人在战场上也智勇无双,要不是您率军生擒鞑子主帅赛因孛罗,恐怕当年宣大军就无法从容撤回关内了。”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做甚?”杨牧云端起酒盅,“京师一战,石都督与令侄舍生忘死,为我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惭愧惭愧,”石亨连连摆手,“我叔侄不过是以赎前愆而已,哪里敢当什么功劳?”
“要不是杨大人仗义执言,末将与叔父早就成了刀下之鬼了。”石彪也端起酒盅,“这再生之恩,没齿难忘!”
“本官是为国荐才,别无私意,”杨牧云说道:“干了这杯酒,这等话就不要再说了。”
三人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气氛愈发热络了些。
“古北口乃边防要塞,事关京师安危,”杨牧云叮嘱石家叔侄,“你们去了要多加注意鞑子的动向,他们在京师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必然不会干休!”
“那是自然,”石亨道:“不消杨大人嘱咐,只要我叔侄在,决不让鞑子越雷池一步。”
“听说杨大人不日就要高升,”石彪目光一转说道:“末将与叔父先在这里恭贺了。”
“哦?此事我怎不知?”杨牧云有些诧异,“别是以讹传讹吧?
”
石家叔侄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石彪继续说道:“杨大人难道真的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兵部侍郎吴宁吴大人被圣上任命为辽东巡抚,这圣旨都下了......他的兵部侍郎一职除了杨大人之外还有谁能够接替呢?”
“连这叔侄俩都这么说,看来朱骥透露给我的消息十有八九应该是真的了,”杨牧云心里默念着,脸上却不动声色,“辽东乃我大明京师的一大屏障,吴大人能被调往那里,看来皇上对他是十分信任的。本官资历甚浅,如何担得起兵部侍郎一职,此话不必再说,没的让人笑话。”
“杨大人这是把我叔侄俩当外人,”石亨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吴大人能够调任辽东巡抚,是于大人一力推荐。为的就是将他的兵部侍郎一职留给大人你。圣上立刻准了,以此看来圣上也是明白于大人意思的......”微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有圣上提携,还有于大人为您保驾护航,杨大人您就是不想飞黄腾达也难,今后我叔侄都要仰仗杨大人您了。”
“是啊是啊,”石彪也说道:“假以时日,杨大人一定会主掌兵部,就是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末将与叔父就跟着您了......”话说的越来越露骨。
“说笑说笑,”杨牧云打断了他叔侄俩的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石都督与令侄唯有报效朝廷,方为正道。别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是是是,杨大人提点的是,”石亨叔侄忙点头道:“石某读书不多,话说得粗俗,还望杨大人不要介意。”
“两位应以国事为重,别的本官也就不多说了,”杨牧云端起酒盅,“来,干!”
“干!”三只酒杯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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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可吓着妾身了呢!”在送走石家叔侄之后,周梦楠轻轻拍着胸口道:“竟然穿成这样登门拜访,不知道的还以为......”
“还以为来抄家拿人的,是么?”杨牧云笑道:“兵部衙门打交道的,都是这等武人,见多了也就不怪了。他们率军去古北口上任,只是顺道来看我,所以全身披挂......”
“他们是相公的旧识么,看起来跟相公很熟悉的样子。”
“两年前我就与他们有过交情,”杨牧云解释道:“京师一战又并肩作战,他们叔侄俩打仗还是很英勇的。”
“怪不得......”周梦楠正说着话,忽见素月脸色有异的走了进来,“老爷,小姐......”
“怎么了?”周梦楠问道。
“方才那几位军爷送来的东西......”素月的话说到后面有些言辞闪烁。
“他们送的东西怎么了?”杨牧云眉头微微一皱。
“相公,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周梦楠轻声说了一句。
......
石亨叔侄俩送来的礼箱被打开了,移出上面的土产山货,是满满一箱底的银子,至少好几百两。
“这姓石的叔侄俩......”杨牧云眉头皱得更深了,“居然跟我来这一套。快,把东西给我退回去
。”
“人都已经离京了,还怎么退?”周梦楠劝道:“相公不如先封存起来,以后再说。”
“这怎么行?”杨牧云摇头道:“放在这里时间一长,还怎说得清?我杨某人不能因贪图他人钱财而授人以柄,趁他们还走不远赶快追上去......”
“他们都是骑着马来的,出了京城恐怕很难再追得上了,”周梦楠道:“如今京师刚刚解除戒严,外面还不太平,相公执意将这压箱底的银子送出城,要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就说不清了。”
“那你说怎么办?”杨牧云看着她道。
“只有先封存起来不动,”周梦楠道:“妾身会安排妥当的,请相公放心!”
“嗯......”杨牧云的眉宇舒缓了些,“这些天来登门拜访的人不少吧?”
“相公现在可是京城里炽手可热的人物,门前又怎会少得了趋炎附势之徒?”周梦楠笑着说道:“相公不在,妾身可不敢放他们进来,至于送来的东西妾身也是不敢收的。”
“那就好。”杨牧云颔首道:“娘子还算是一个明白人。”
“老爷,”一旁的素月忍不住道:“你以后官会越做越大,要挡的人可就越来越多了。”
“你这话是从何而来呀?”杨牧云看了她一眼。
“他们说老爷快要升为兵部侍郎了,”素月抿了抿嘴唇大着胆子道:“婢子愚钝,不明白其中道理。”
“你偷听我跟他们的说话?”
周梦楠见他脸露不悦之色,连忙打圆场道:“妾身见他们都是武人,怕酒喝多了对相公不利,就让素月在旁边看着,倒不是有意偷听。相公不要责怪她。”
“我倒忘了她是会些功夫的,”杨牧云说道:“那些粗人说的话是能信得的么?”
“相公说的是,”周梦楠对素月道:“他们对相公说的那些胡话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会惹来麻烦的。”
“是,婢子明白。”素月欠了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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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爱卿,”在获得京师保卫战的大胜后,朱祁钰意气风发,“脱脱不花遣使来京,朕是见还是不见呢?”
“当然要见,”于谦毫不犹豫的说道:“脱脱不花虽是草原名义上的共主,但对也先不满已久。之前也先犯我京师,脱脱不花率军驻于居庸关之外,并未与也先呼应,可见一斑。趁也先新败,正是分化瓦解草原各部的时候,皇上切不可放过这个机会啊!”
“嗯,于爱卿的话言之有理,”朱祁钰颔首道:“那朕就让人将他们安排在会同馆住下,择日再行诏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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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圣明。”
“朕会安排一个大场面给脱脱不花的使臣们看看,”朱祁钰说道:“我大明有上天护佑,不是跳梁小丑们可以觊觎的。他若能与也先划清界限,朕不会亏待他。”
“皇上天恩浩荡,定能收伏四夷之心,使他们不敢轻视我大明。”
“于爱卿忠心耿耿,所荐之人无不是国之柱石,”朱祁钰看着他道:“至于杨牧云任兵部侍郎一职朕准了,不日命人颁旨。”
第八百八十五章 田园之乐
“多谢皇上,”于谦又道:“臣还有一事需禀报皇上。”
“何事?”朱祁钰眉毛一扬。
“臣听闻太上皇并未殒命,已被也先挟回草原了。”
“哦?”朱祁钰面色微动,“你听何人所说?”
“臣是接到潜伏在草原的夜不收秘报,”于谦说道:“他们探听到太上皇就在也先营中。”
“唔......”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可朕听锦衣卫秘报说皇兄早在也先撤离京师前的那个晚上便殒命于鞑子军营里了......别不是鞑子故意施的诡计,找一个与皇兄相貌相仿之人冒充,以混淆视听,借以离间我君臣?”
“这个......应该可能性不大,”于谦说道:“据报,锦衣卫袁彬与哈铭自土木堡之战后一直服侍在太上皇身边,也是他们在京师之战后一路保护太上皇到关外。”
朱祁钰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于爱卿,此事还需仔细察探一番再作定论。”怕于谦再提此事,便道:“朕有些累了,于爱卿若无别的事就退下吧!”
“是!”于谦欲言又止,遂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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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大明京师的热闹喧嚣,塞外草原在这个冬天显得异常寒冷。比天气更寒冷的,是每个斡剌特人的心。南下与大明作战竟然打成这个样子,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每个斡剌特战士之前还都憧憬着如何在进入大明京师之后,住进豪华的宅邸,喝着美酒,抱着漂亮的女人,过一个最幸福的冬天。可残酷的现实是,他们在大明京师城外丢下了几万具尸体,连块城砖都没撬下来一块,便又被灰头土脸的赶回了草原。希望与现实反差如此之大,难免让人心生怨忿,一时斡剌特各部议论声四起,有留言甚至说是不是长生天抛弃他们了。
“太师,”阿剌知院回来后一头扎进也先的大帐,来到床前关切地问:“您现在怎么样了?”
也先咳嗽几声,强撑着坐起,勉强笑了笑,“还好,你能来我就感觉好多了。”
“太师......”阿剌知院面目一阵抖动,屈膝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也先眉头微皱。
“我对不起太师,”阿剌知院眼睛一红,“没能协助太师攻取大都,我......我愿接受太师的惩罚。”
“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不必自责,”也先叹道:“是我低估了那些明人,本以为消灭了他们的精锐,俘获了他们的皇帝,他们就从此不堪一击,中原唾手可得,谁知......”摇了摇头,“是我准备不够充分,怎能将战败的责任怪罪在你身上呢?”
“多谢太师体谅!”
“赶快起来说话,”也先面色和蔼的对他说道:“你部情况如何?跟我说说。”
“那居庸关守将罗通是个狠人,”阿剌知院恨恨的道:“我部骑兵被阻于居庸关外,折损了不少人。他日再南下征战,我定要跟那姓罗
的算账。”
“脱脱不花的部下呢?”也先问道:“损失如何?”
阿剌知院怔了怔,“大汗......大汗他坐镇指挥,察哈尔人在后掠阵,损失不大。”
“这么说他是让你打前阵,”也先眼角微微翘起,“他却保存实力。”
阿剌知院沉默着没有吭声。
也先轻轻一声叹息,“阿剌呀,我斡剌特勇士的生命无比宝贵,是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拼杀,才有了我们今日的地位,否则脱脱不花为什么会高看我们呢?”
“太师......”阿剌知院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先沉吟道:“我们此次进攻大明为什么会失败呢?那就是因为我们草原各部没有拧成一股绳。本来最好的战机就在两个月前,明人的精锐全部覆灭在了土木堡,连他们的皇帝都成为了本太师的阶下囚。我们本可一鼓作气,直取大明京师,然后恢复昔日大元天下......可为什么我们不能把握那次战机呢?”
阿剌知院在仔细地听。
“那是因为脱脱不花不想让我们把握这次战机,”也先缓缓说道:“有很多人劝我不要理会脱脱不花的汗命,执行既定方针即可。可我不能啊!你可知为什么?”见阿剌知院没有说话,续道:“因为他是大汗,在很多蒙古勇士的心里,大汗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当时若我硬要攻打大明京师的话,很多部众不会追随于我,那样我也先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这个太师当的难啊!”也先深深叹了口气,“不管我们斡剌特人多英勇,实力多强大,永远都要活在孛儿只斤家族的阴影之下。用我们勇士的鲜血来浇灌他们的威名......”边说边观察着他脸色变化,只见阿剌知院似乎被自己的话语所感染,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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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阿剌知院终于开口说道:“不是我不想与你会师大都城下,而是大汗......大汗不让我继续攻打居庸关,”顿了顿,“而我也怕自己的部下伤亡太大,所以......所以没有继续打下去。”
“呼——”帐帘一掀,伯颜帖木儿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脸怒火的瞪视着阿剌知院,“你怕自己部下伤亡太大,可你知道我们伤亡了多少么?十万大军,回到草原时才只剩下六万......怕死就留在帐篷里搂着自己的女人好了,还出来作什么?”
伯颜帖木儿的话说的阿剌知院的脸白一阵红一阵。
“太师让你跟脱脱不花一路,是让你防他驻足不前,不是让你跟他穿一条裤子的......”伯颜帖木儿越说越气愤,“可你,就差跟他一起在太师背后捅刀子了。”
“伯颜——”也先喝止了他,“阿剌也是有苦衷的,你不可这样说他。”
“他再有苦衷能有咱们苦么?”伯颜帖木儿越说越大声,“他的三万人可没折损多少,而咱们呢?几乎快损失了一半呐!我们斡剌特的勇士,打败过帖木儿汗乌鲁斯的大军,还消灭了阿布海尔汗的
铁骑,都没有折断自己的马刀。而在脱脱不花的算计下损失了这么多......我实在是心疼啊!”
“都过去了,还提他作甚?”也先叹道:“马刀折了可以再锻造,而勇士们死在战场上却再也活不转来......”眼神复杂的看着阿剌知院。
“太师,”阿剌知院咬着嘴唇说道:“我身上流的也是斡剌特人的血,决不会被肮脏的东西蒙住自己的眼,做出不利于您的事情。”
“我知道,”也先点点头,“先王在世时,你我就并肩作战。而你是当着先王的面发过誓,要永远追随在我身边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面色一黯,“你我都一把年纪了,就怕还没做出什么就......到时恐无颜去见先王。”
“我现在就回去把部下都带过来,”阿剌知院说道:“决不再负太师。”
“好!”也先深深的看着他道:“希望你我携手一统整个草原。”
————————————
?萝院后院的一个庭院里,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位年青男子和一群风姿绰约的少女正在逗弄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来,圣文,”杨牧云张开双臂,对正向他跌跌撞撞走来的杨圣文鼓励道:“到爹爹这里来!”
杨圣文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看看冲他一脸笑意的杨牧云,转身径直向紫苏走去。
“娘......”他刚学会说话,口齿有些不清,但娘还是叫得字正腔圆,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紫苏笑着将他抱起,“圣文乖,来,让娘亲一下。”
少女们也纷纷聚了过来,围着她们俩打趣。
“小少爷还是对姑娘亲,”芷雪笑着道:“姑娘平日里也没白疼他。”
“就是,”一位相貌极美,气质超尘的少女也道:“小少爷聪明伶俐,今后一定能中状元,做大官呢!”这少女名叫嫦曦,是?萝院新近力捧的花魁,她无论相貌还是气质与紫苏都极为接近。
“真借你吉言呢!”紫苏笑着说道:“等他大了,我要为他讨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媳妇!”
少女哄的一下笑成一片。
嫦曦俏脸绯红,“姑娘又取笑人。”
“现在?萝院里就数你最漂亮了,”紫苏笑道:“哪个王孙公子不想一亲你的芳泽呀!”
“我......我哪里比得上姑娘?”嫦曦的脸更红了,她才十六岁,脸还嫩得很。
......
少女们叽叽喳喳,把杨牧云冷落在了一边。
杨牧云无奈的笑笑,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紫苏分开众少女,指着杨牧云对杨圣文道:“他是你爹爹,快叫爹爹。”
谁知杨圣文却把头埋在了紫苏怀里。
怕杨牧云尴尬,紫苏宽慰他道:“他一直没见过你,难免眼生,多聚聚也就熟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莺莺燕语
杨牧云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在小圣文面前晃了晃,“来,这个给你!”
这玉佩呈玫瑰黄色,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色,雕刻成一条鱼的样子,很是可爱。
杨圣文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伸出小手把那块鱼形玉佩抓了过来。
“这上好的金香玉是从哪里淘到的?”紫苏见多识广,只随便看一眼,便能瞧出这块玉的成色,“不会是她给你的吧?”口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周梦楠。
“你想多了,”杨牧云淡淡道:“不过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何必扯那么远?”
这时少女们也议论了起来,“昨天我在宝玉斋看到一支用金香玉打磨的玉簪子,比起小少爷的这个成色差多了。”
“听说上好的金香玉产自云南那边,”怜依说道:“多是作为贡品进贡给宫里的公主和娘娘用的,很少在民间流通......”
“嫦曦姐,”一个脸圆圆的少女对她们中间长得最美丽的嫦曦说道:“姑娘给你编的那支舞就差一个最漂亮的装饰了,不如......”瞄了一眼杨牧云,启齿一笑。
看着嫦曦欲言又止的样子,紫苏眸波一转笑道:“你想要求他的话,叫他晚上去你那里不就成了?”
少女们又都哄笑起来,嫦曦跺跺脚,脸更红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这话如果从周梦楠口中说出来是不妨事的,如果紫苏说这样的话,自己要不有所回应,恐怕待会儿就要有大事了。
“如果嫦曦姑娘有需要的话,让人明说就可以了,”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至于别的就免了。之前我在澜沧国待过一段时间,淘得一些好玉,说不定真有嫦曦姑娘需要的。”
话说的非常坦然,实际上是摆明了态度不想跟这位?萝院的花魁产生纠葛。
对他的话,嫦曦也不得不回应,盈盈上前一礼,“如此多谢公子了。”
“原来公子去过澜沧国,怪不得有这样的好东西......”少女们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喜欢,你们都可以来找我,”杨牧云笑道:“看在你们姑娘份上,决不向你们要高价。”神色淡然,俨然一副珠宝商的样子。
一听这话,少女们的眸子放出异样的光彩,漂亮的女人都追求精美的首饰,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紫苏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男人......单单用一件首饰就把女人的芳心给俘获了。”
这时姚妈妈领了一个人过来,他见到杨牧云连忙上前躬身道:“小舅舅......”
“唔,文广,你来了,”杨牧云觉得有些意外,“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胡文广压低声音,像是尽量不让紫苏听到,“舅母让您赶快回去呢!”
“哦。”杨牧云心中一动,转向紫苏,还未说话,就见她瞥了自己一眼道:“你去吧,不要耽误了大事。”
“夫人,我去去就回来。”
杨牧云说着转身跟胡文广去了。
......
“姑娘,公子是有什么急事去的这么匆忙,”怜依看了一眼杨牧云离去的背影说道:“连说都不跟你说清楚。”
“他去自有他的道理,我问那么多作什么?”紫苏仿佛浑不在意,“男人跟你说便说了,不说你也不能去硬逼他。”
“公子不会是要升官了吧?”芷雪说道:“昨日一群兵部的官员在咱们这里为刚卸任的兵部侍郎吴宁吴大人摆酒饯行,席间有人说他去辽东后,兵部侍郎一职会由公子接任。”
“真的么?”少女们一听便来了兴致,纷纷向紫苏道喜,“姑娘马上就要成正三品的侍郎夫人了,恭喜恭喜!”
“不过是他们衙门里的人乱嚼舌头罢了,”紫苏的表情并未有何变化,“还未正式任命的事,也作得真的?”目光有些黯然,“再说就算他升任兵部侍郎,风光的人也不会是我。”
听她话音有些不对,少女们有些忿忿然了,“姑娘是受了她人的气么?”
“若是公子帮他家里的那位欺负咱们姑娘?咱们可不能与她干休!”姚妈妈高声说道。
“对!”怜依和芷雪叫道:“谁要咱们姑娘受委屈,我们决不饶她。”
待少女们义愤填膺的话语平复下来,紫苏方幽幽一叹,“你们想干什么?打到人家门上去么?这要是被京城里的人看到了,成何体统?”顿了顿,“姐妹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是不可以与人争竟的。”
“姑娘莫要这么说,”姚妈妈道:“怎么说您也有宫里的金公公帮着撑腰,而且还挂着宫里给的官衔呢?如何能让别人欺负?”
“那又如何?”紫苏微摇螓首,“教坊司的印记落在你身上,那是永远也擦拭不去的。就算生得再貌美,男人也不会真正拿正眼看你!”
“姑娘,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又能如何?他就是封侯拜相,我也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不然就是亵渎朝廷......”
紫苏的一番话让所有少女沉默了下来。
“我们这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与达官贵人作妾,”紫苏的神色有些凄然,“能有人怜你疼你也就不枉此生,如何还能奢望别的?”
“姑娘......”姚妈妈嘴唇动了动,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
“当年我在南都与他相遇时,他也没有告诉我家里已有妻子,”紫苏回忆起从前的事说道:“本以为找一个踏实的人可以平平淡淡过日子,谁知......”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看他呀,就是贪图姑娘的美貌,”姚妈妈忿忿的道:“也不知夏红玉是怎么给姑娘把关的,要是老身在,就决不会让姑娘就这样嫁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罢了,”紫苏道:“我留在?萝院里,他从不曾说过什么?不枉了我对她的一番情义。”
“公子他为人大度,”姚妈妈道:“可公子的官如果越做越大,老身是怕......
”
“妈妈怕那时他会嫌弃我?”紫苏看了一眼伏在怀里的小圣文,他已经睡熟,“我身边已有了圣文,别的也不太在意了。哪怕我一辈子待在?萝院,也决不后悔。”
“也是,”姚妈妈笑了笑,“这里就是姑娘的娘家,姑娘愿意啊,待多久都成。”
“其实绮晴和碧柔的归宿都不错,”紫苏的目光在少女们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嫦曦身上,“虽然是给人做了妾,但也不曾被人怠慢。嫦曦你比她们都漂亮,而且才艺更佳......这马上就要到年底了,你可要好好的准备一番,到元宵节时全京城花魁大赛,如果你能一举夺魁,到时我会为你物色一个比她们更好的归宿。”
“谢谢姑娘的栽培,”嫦曦欠了欠身,“不过嫦曦觉得待在这里也不错,女人......其实不一定必须依靠男人过活的。”
紫苏眸光一闪,“你莫说这样的傻话,你还年轻,不趁现在青春貌美谋一个好归宿,等将来人老珠黄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嫦曦却淡淡一笑,“我觉得像姑娘领养一个孩子过活其实也挺好的。”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敬站在厅堂上,面对跪伏在下面的杨牧云和他的妻子周梦楠,朗声道:“......杨牧云公忠体国,功勋卓著。京师一战,奋勇杀敌,斩获鞑虏无数。特敕封为靖昌伯,领兵部侍郎衔,其妻周氏封为靖昌伯夫人,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牧云和周梦楠叩首道。
“公公一路辛苦,”周梦楠起身后笑着对成敬道:“还请到内室奉茶!”
“不了,”成敬面色木然,“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叨扰了,告辞!”刚说完,手里边多了一个鼓鼓的锦囊,捏了捏,里面硬硬的,不由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杨夫人这是何意?”
“公公请留着喝茶,”周梦楠笑道:“总不能让公公白辛苦一趟。”
“那就多谢杨夫人了。”成敬笑着将那锦囊揣入袖口里。
“杨大人,”他的目光又转向杨牧云,“这兵部侍郎一职有不少人觊觎,皇上却授予你,对你是颇为看重啊!你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臣定鞠躬尽瘁,为皇上分忧!”
“好,好,”成敬点点头,“咱家这就去了,杨大人留步。”
“下官送送公公。”
......
“小姐,”素月兴奋道:“你现在已经是靖昌伯夫人了呢?可惜那个陈紫苏不在,不然可以好好气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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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怎么心里老想着这些?”周梦楠虽然心里高兴,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远远躲着咱们,你还要寻人晦气不成?”
“小姐,”素月抿了抿嘴唇说道:“老爷已经是有爵位的人了,还实授兵部侍郎一职。要还是往?萝院跑......总不大好。”
“我会劝他的。”周梦楠淡淡道。
第八百八十七章 物是人非
“杨大人,”成敬在出了府门后转身对杨牧云道:“皇上私下里可是一直念着你从前的好,这对做臣子的来说是很难得的。”
“是是,皇上的厚爱,臣是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
“于大人年事渐高,再过几年接替他执掌兵部的人选不出意外就是杨大人你了,”成敬压低声音,“这官做到位高权重,可不仅仅要会做事,还得仔细揣摩皇上的心思,这官才能做的长久。”
“多谢成公公指教,”杨牧云道:“听公公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圣贤书啊!”
“所以呢......”成敬拉长了声调说道:“君臣相知,是最难得的。你要好生辅佐皇上,不可生二心呐!这荣华富贵那今后可就是源源不断......”
“成公公说的是!”
......
目送成敬骑上马,在几位大汉将军的护卫下渐渐远去,杨牧云陷入了沉思。
“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生二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摇摇头,转身回府。
......
杨牧云第一次换上正三品绯色孔雀袍服,再戴上双翅纱帽,显得神采奕奕。
素月、宁馨和黛羽在一旁看着赞叹不已。
“相公自回京后连升数级,在整个大明朝无人能比。”周梦楠在旁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袖,笑道:“这要是回到湖州,倒要引得全城人来围观呢!”
杨牧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抚了抚下巴说道:“就是看起来太年轻了些,要是再长一绺胡子就好了。”
宁馨听了“噗嗤”一笑,“老爷还未弱冠就得此殊荣,明日立于朝堂之上,岂不愧煞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了。”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听你这么一说,明日早朝我都有些不敢去了。能站在那里的都是苦熬了半生的人,我与户部、刑部、还有都察院、大理寺甚至内阁的那些大人们站在一起,有些太格格不入了。”
“有志不在年高,”周梦楠笑着对他道:“相公能有今日之地位,也全是靠自己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拼出来的,这一切皇上和大明的全体将士们都看在眼里,就算朝堂上的那些老臣也不能说什么。”
“唔,听娘子这么一说,我这心才放下来了些。”
周梦楠嫣然一笑,话音一转说道:“相公,你现在已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员了,这内宅之事也应该有个规章了。”
“娘子想说什么?”
“相公不要见怪,”周梦楠语气和缓的说道:“这紫苏妹妹总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让她搬过来我们姐妹一道服侍相公更方便些,相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牧云沉默着没有吭声。
“老爷,”素月开口说道:“她现还住在?萝院,这要传出去对老爷的官声也不大好。”嘴里“她、她”的叫着,显然不承认紫苏的身份。
“相公与她可是当着一众同僚的面拜过天地的,”周梦楠道:
“不同于一般妾室,如果一直这样......”顿了顿,“妾身别无她意,只是替相公着想罢了。”
杨牧云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妥善安排。”
......
“什么?封一位来历不明的娼家女子为贵妃,你这是不要朝廷体面了么?”
仁寿宫内,孙太后对前来请安的朱祁钰道:“你现在已经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做下这等事让天下人耻笑么?”
“太后,”朱祁钰涨红着脸道:“她、她不是您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孙太后的目光如刀锋般盯着他,“改个名字就能够混淆视听了么?别忘了京城里有多少人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封为贵妃,你让天下臣民怎样看待你这个皇上?”
为了封柳云惜,也就是李惜儿为贵妃。朱祁钰特地过来仁寿宫与孙太后商量此事,结果被她一通怼。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朱祁钰迎着孙太后的目光,“太后何必如此动怒?”
“小事?”孙太后冷笑一声,“我皇家可没有小事,你现在登基了,成为皇上了,可以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可你别忘了皇家的体统,你要执意如此,别说在这后宫,就是满朝大臣,都会用唾沫把你和那贱人淹死......”
“太后,”朱祁钰强压下心中怒气,“您可以数落朕,但请不要侮辱她。”
“怎么,她还说不得了?”孙太后嘴角一撇,“别以为哀家在深宫里什么都不知道。那清韵馆的头牌,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头,哀家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京城里不少勋臣贵戚都捧过她,要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怕是会更难听吧?”
朱祁钰的脸色涨得有些发紫,咬了咬嘴唇忍住没有开口。
“皇上,”孙太后声音缓和了些,“别的事哀家都由得你,你要提拔那姓杨的小子,哀家也没说什么,可是......”
“杨牧云为国抵御外侮,立下大功,这是将士们有目共睹,不是朕有意偏向。”朱祁钰沉声辩道。
“你自是有你的道理的,”孙太后眯起了眼,“你可知太上皇在位时为何一直不重用他?”见朱祁钰不说话,遂道:“那是因为他一个有妇之夫竟然勾搭我大明长公主,太上皇对他是一贬再贬。而你,却又把他拔擢了起来。”
“这事朕知道,”朱祁钰道:“但他对熙媛并无暧昧之意。”
“可熙媛为他却一再顶撞哀家和太上皇,”孙太后大声道:“她不顾皇家脸面坚持要和他在一起,为了逼迫哀家和太上皇让步,他竟然戴发出家修行。堂堂一大明长公主要与一臣子做妾,真是连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朕......朕其实也觉得此事不妥。”
“祁钰,”孙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你把鞑子赶出了塞外,保住了我大明江山,哀家很是欣慰。可你初登帝位,做事还是要三思才行,我大明朝不能再有丝毫动荡了。”
朱祁钰差点儿没喊出来,纳一个
女人为妃能让大明朝有什么动荡?正要再说,却见孙太后挥挥手,“哀家累了,皇上这就去吧!有什么事不妨先与大臣们商量。”
这宫闱之事怎能让外臣掺和?朱祁钰还未说出这句话,只见金英满脸堆笑的迎上来,“皇上,太后心情不大好,您还是改日再来请安吧!”
朱祁钰虽然不甘,但也无法,只能一脸失落的离开了仁寿宫。
出了宫门,他仰天长叹,原来做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一件不大的事也处处受制,真是让人郁闷。
......
“这里便是昔日的清韵馆,”在马车上,紫苏掀开车帷指着一处被封的院落大门对嫦曦说道:“想当初清韵馆与我们?萝院可是齐名,她们的头牌柳云惜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
“哦,”嫦曦眨眨眼,“那她比起姑娘你如何?”
“我?”紫苏笑了笑,“可以说各擅胜场吧!当时我刚从南都来京不久,与她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要不是姑娘在南都扬名,怕是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头也落不到她头上。”嫦曦笑道。
“小蹄子,用这话来捧我么?”紫苏微摇螓首,“你是没见过她,论相貌、论才艺、论风情,她都不在我之下。”
“从未见姑娘这么推崇过一个人,”嫦曦的眸子霎了霎,白皙如玉的手肘支颐起娇俏的下巴,“要是能让我见一见她就好了。”
“你见她?怕是没机会了,而她今年应该也十九岁了,就算身在京师也不会与你争竟,”紫苏说道:“你要好好下一番功夫,到时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头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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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姑娘你在,我怎敢顶这样一个名头?”嫦曦笑道:“那不是让人笑话么?”
“我呀,现在只能相夫教子,”紫苏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跟我比个什么?回去后好好用心去演练我给你编的歌舞,要是京师第一花魁的名头被别人得了,我可不饶你。”
“是,姑娘。”嫦曦娇笑着欠身一礼。
“咦?”紫苏的目光想是被什么给定住了。
嫦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清韵馆被封的门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月白儒衫的青年公子,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若有所思。
“好俊俏的人。”嫦曦心中暗赞了一声,别看她只有十六岁,比紫苏还小了一岁,可阅人无数,如此俊俏的翩翩佳公子她还是第一次见,“比经常来见姑娘的那位宁公子还要生得俊俏。”
“你在这儿别动。”紫苏嘱咐了她一声,下了马车步履轻盈的向那年轻公子走去。
“姑娘与他也是旧识么?”嫦曦睁大了眸子,“姑娘身边的佳公子可真不少,可为何她偏偏嫁给了那杨牧云呢?”
......
“请问,是柳云惜柳公子么?”紫苏行至那年轻公子近前小心的问道。
年轻公子霍然转身,定定的看着紫苏,“你......是紫苏姑娘?”
“果然是你,”紫苏抿嘴一笑,目光朝四下看了看,“柳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第八百八十八章 畅所欲言
两位绝代佳人来到清韵馆对面一间茶寮的临窗雅座坐了下来。
“你竟然还赶回到京城,”紫苏看看周围无人注意这里,压低声音对柳云惜说道:“你知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还盯着这里?”
柳云惜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难道你已经和皇上......”紫苏恍然大悟,“我听义父说皇上刚纳了一位叫李惜儿的绝色美人,莫不是你?”
柳云惜目光一凝,“许久不见,你还是以前一样冰雪聪明。”
“那我现在要称呼你一声娘娘了?”紫苏眸子霎了霎。
“不敢当,”柳云惜微摇螓首,“我没有当娘娘的命,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难道郕王自从当上了皇帝之后,便把姐姐抛诸脑后了么?”紫苏有些忿忿然,“还是因为姐姐过去的身份让他避而远之?”
“事情不像妹妹说的那样,”柳云惜轻叹一声,“他虽然做了皇帝,很多事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
“我看得出来,姐姐是对他动了真情的,”紫苏说道:“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了,由一个赋闲在京的藩王一跃成为万乘之尊,还怎会一直念念不忘与姐姐过去的那点儿情分?”
柳云惜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没有说话。
“以姐姐的身份,入皇家的门是最难过的,”紫苏看着她缓缓说道:“虽然姐姐改了名字,但也不会一点儿不露痕迹。除非......除非姐姐能为他诞下个皇子,母凭子贵,姐姐或许还有个盼头。”
柳云惜轻笑一声,笑得有些苦涩,话音一转道:“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紫苏眸光一闪,“只不过偶然路过罢了,没想到真能在这里碰见姐姐,真是有缘。”
“难道你那位夫君没有陪你么?”柳云惜问道。
“他?”紫苏笑了一声,“他现在可是风光得紧,连我这里也不大来了呢!这男人呐,一旦富贵荣华加身,原来的情分也就淡了。”
“杨牧云可不是那样的人,”柳云惜道:“他对你一往情深,怎会做出负心薄幸的事?”
“或许之前是吧,”紫苏叹道:“女人再怎么风华绝代,男人看得久了,总会看厌的。在男人眼里,最重要的是功成名就,而不是窝在女人的石榴裙边虚度一生。杨牧云是个很现实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已经把他给看透了。”
“不是我把他给看透了,而是我把所有的男人都看透了,”紫苏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异样的神彩,“在南都他与我交往时,从未跟我说过他已有了妻室。而娶我过门后也未透露过,我原本想跟一个普普通通、不那么显赫的男人过一辈子算了,谁知他被皇上下旨封赏,又调入京城。离开南都的那天,我又见到了他那位原配正室......”
“他那位原配夫人一见你是不是又气又恨,恨不得上前撕破你这张貌若天仙的脸?”柳云惜打趣道。
“那倒没有,”紫苏微微摇头,“他那位原
配夫人端庄大气,一见面就妹妹叫个不停,还送我一对冰花芙蓉玉镯作见面礼......”
柳云惜“啊——”的一声,“他那位原配夫人好阔绰的手笔,要知道冰花芙蓉玉镯可是世间珍品,相传是唐明皇送给杨贵妃的定情信物。”
“那是,在他那位原配夫人眼里,是没有什么不能收买得了的,”紫苏嘴角微撇,“他那原配夫人出身于江南巨富周家,拿出那样一对镯子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看来你这位小夫君还是挺有福气的,”柳云惜说道:“有这样的岳家襄助,仕途要比旁人要顺畅得多。”
“按道理说应该是这样,”紫苏道:“可他犯了一个大忌......这男人呀,有时会因为一个女人兴旺,有时也会因女人而坏了所有的事。”
“这怎么说?”柳云惜向她挤挤眼,“坏他事的不会是你吧?”
“我有那么大本事么?”紫苏苦笑,“与他有纠葛的女人是当今皇上身边的长公主,永清公主。”
“朱熙媛?”柳云惜惊讶道:“我倒听王爷......不,皇上说过,永清公主对他是念念不忘。”
“何止念念不忘,我看是用情甚深,”紫苏秀眉一扬,“他一有妇之夫,竟然与公主之间牵扯不清,也难怪之前皇上会对他一贬再贬了。”目光定定看着柳云惜,“不过,自从你那位王爷登基后,他倒是官运亨通,一扫之前的颓势,开始平步青云了。”
“这中间的事皇上也跟我说过,”柳云惜道:“当年他与永清公主在南都时被观音教的贼子所掳,还是你那小夫君奋不顾身将他们救出来的。皇上一直念着你那小夫君的好,而他在京师之战中也是立下大功的,皇上封赏他也是应当。”
“所以呢......”紫苏拉长了语气,“皇上怎么封赏他是与我无关的,我毕竟不过是一个妾室,怎登得了大雅之堂?”
“所以你就一直留在?萝院中,过着你以前的日子?”柳云惜看着她,“你那小夫君也真够心宽的,竟然一直没有异议。”
“我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紫苏道:“无论我在哪儿,他都是我夫君。”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也不怕让你知道......”柳云惜顿了顿,“皇上已经下旨,封他为兵部侍郎。他已经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员了,你是正妻也好,妾室也罢,总不能让人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的女人还徘徊在烟花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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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紫苏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果把我锁在一个深宅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宁可死掉算了。”
“你不会选择走这一步的,”柳云惜道:“你一定准备好了后着,是不是?”
“我哪里有什么后着?”紫苏苦笑一声,“大不了我要他一纸和离书,一拍两散便了。”
“你这张嘴也真敢说,”柳云惜笑道:“哪有一个妾室讨要和离书的,不过是扫地出门罢了。”
“只要他乐意便随他,”紫苏道:“只要不让我过日日向主母请安的日子,怎么都行。反正我已有了圣文,还指望他作什么?”
“圣文?你收养的那个孩子?”
“嗯,”紫苏点点头,“那孩子怪聪明伶俐的,若能将他抚养成人,也不枉此生了。”
“妹妹真是好盘算,”柳云惜叹道:“你还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而我......”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不是才跟姐姐说过了么?”紫苏促狭似的朝他挤挤眼,“赶快给皇上诞下一位皇上,说不定还能被封为太子呢!日后若能登基,姐姐便是太后,妹妹是望尘莫及啊!”
“好啊!你敢取笑我,”柳云惜俏脸一红,“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起身朝她胳肢窝挠去。
“姐姐,我不敢了,”紫苏告饶道:“这里都是外人,姐姐一身男装,闹起来不好!”
“这次便饶了你,”柳云惜收手坐回原位,“再敢胡说,我就抱走你家圣文。”
“姐姐喜欢就尽管抱去,”紫苏眸波一转,“说不定他跟着姐姐还能有好的造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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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公子是谁?”紫苏回到马车上时嫦曦问道:“好像跟姑娘你很熟的样子。”
“跟我熟的公子多了,你都要一一问个遍么?”
“嫦曦不敢!”
看着嫦曦垂首低眉的样子,紫苏告诫道:“刚才的事你就当没看见,不可像任何人提起。”
“是,姑娘。”
......
马车驶回?萝院后,刚入后门,就见茗儿急急忙忙迎了过来,“姑娘,公子来了。”
“嗯。”紫苏微颔螓首,仿佛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姑娘,”嫦曦欠了欠身道:“嫦曦去了。”
“慢着,你随我来,”紫苏说道:“你那舞练得怎么样了,我还要好好看看。”
“那我去唤怜依和芷雪过来。”
“不必,”紫苏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抬,“那支曲子我也会弹。”
......
房内,杨牧云正逗着小圣文玩,经过几日相处,两人之间熟稔了很多。小圣文对他也不再害怕,而是咿咿呀呀的连说带比划着什么。
“夫君回来了,”一进门紫苏就满脸带笑的对杨牧云道:“可不巧,我得看着她们练舞,让夫君等的久了。”说着向嫦曦使了个眼色。
“嫦曦见过大人。”这位?萝院新近最美的花魁上前朝着杨牧云盈盈一礼。
“唔......”杨牧云道:“我跟你们姑娘有话说,你先下去吧!”
“是。”嫦曦看看紫苏,正欲退下。却听她说了一句,“圣文喜欢跟着你,你抱他出去吧!”
嫦曦应了一声,抱起小圣文,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下杨牧云和紫苏两人。
杨牧云咳嗽一声,开口说道:“夫人,这次来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是升官的事么?”紫苏说道:“妾身在这里先恭喜夫君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皇帝心声
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看来你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是宁公子告诉你的么?”
紫苏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想了解什么并不一定非得通过他的。”
“也是,”杨牧云点点头,“夫人的本事很不一般。”
“你想说什么不妨都讲出来,不必拐弯抹角。”紫苏的目光凝视着他道。
杨牧云的目光与她对视着,忽然伸了个懒腰,“我累了,想早些休息,夫人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紫苏“噗嗤”一笑,乜了他一眼说道:“你想休息,好啊,用不用我替你找一个人陪你侍寝?”
“唔......这样的话不像是夫人能说出来的,”杨牧云抬了抬眼皮,“是谁?”
“方才你也见过了,是我们?萝院的头牌嫦曦,”紫苏眸波一转,“如何?她的姿色不下于我吧?而且,她还从未陪过客呢!”
“呃......”杨牧云站起身,背负着双手,围着她转了一圈,“真的?”
“你不信?”紫苏一笑,“你是我夫君,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怎敢怠慢......啊哟,你干什么?”整个人已被杨牧云拦腰抱起。
“你是在考验我,对不对?”杨牧云笑着对她说道:“告诉你,我现在要罚你。”
“为什么?”
“为人妻要守本分,”杨牧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俏臀,“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别的女人,不该打么?”
“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嗯......”话还未说完,樱唇已被杨牧云的嘴唇贴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杨牧云抱着她来到床前,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还不快把门关上。”紫苏俏脸嫣红,眸子变得异常妩媚。
“我知道......”杨牧云笑着转身。
屋里的灯熄灭了,床帷如波浪般微微颤动,除了几声呻吟,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
良久,房内平静了下来。
“好了,你有什么话现在可说了吧?”紫苏呢喃道。
“我不想说,”杨牧云慵懒的翻了个身,“而且也没什么可说的。”
“真的?”紫苏雪藕似的玉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眼眸如欲流出水来,“你难道不是来接我走的吗?”
“接你走?去哪里?”杨牧云目光微动,“你不想待在这里了么?”
“夫君现在与以前大不同了,”紫苏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官越做越大,而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让你难做。”
“你要真么想,早就跟我离开了,”杨牧云轻叹一声,“又何必跟我说这些呢?”
“如果夫君你发话,我是不能违拗的,”紫苏光滑如玉的俏脸贴在杨牧云的颈侧,眸子霎了霎,“天一亮我就会带上圣文跟你走。”
杨牧云侧过身,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良久才开口说道:“当年在南都当着一干锦衣卫同僚的面,你嫁给了我,转眼已经两年了,你感到后悔么?”
紫苏微摇螓首,“夫君怜我爱我,并未因为我的出身而轻视我,我感到很是幸福呢!”
“成亲前你跟宁公子眉来眼去,让我感到很是失落,”杨牧云叹道:“感觉像是丢失了一件很珍贵的东西。”
紫苏吃吃笑道:“我还是记得夫君那段日子酸溜溜的满是醋意,你那吃醋的样子很是有趣。”
“你与宁公子故意演戏给我看,你是故意气我,而宁公子是想激我与他交手。”
“谁让你跟那陈思羽你侬我侬的,”紫苏白了他一眼,“你当时想攀上宁阳侯府的高枝,对不对?”
“夫人,”杨牧云苦笑,“思羽已经嫁入了成国公府,这话就不用再提了。”
“人都说娶妻取势,纳妾取色,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紫苏眨眨眼问道。
“我可从未以妾室的身份待你,”杨牧云道:“而你我成亲的当日也是以匹嫡之礼迎你过门的,沈大人亲自主持,你难道不晓得么?”
“可我并不是你的正妻,”紫苏叹道:“你升任兵部侍郎跪迎圣旨,我也是不能出面的。”
“所以我不想让你受任何委屈,”杨牧云深深看着她道:“嫁给一个喜欢的人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就是你憧憬的么?你喜欢过自己熟悉的生活便好生待在这里便了,我不会强迫你跟梦楠住在一起。”
“真的么?”紫苏的眸子发出异样的光彩,“你不怕因为我的关系而被人指指点点,遭到耻笑?”
“这有什么?”杨牧云悠悠道:“我觉得这里也挺好啊!最起码来喝花酒你不会收我的钱,而且这么多的美女在这里养眼得很,还可以揩揩油,何乐而不为?”
“你敢,”紫苏俏脸一板,“你要动这里的姑娘,我可不与你干休!”
“怎么好端端的说翻脸就翻脸呢?”杨牧云朝她挤挤眼,“方才是谁说要让这里的头牌陪我侍寝的?”
“你......”紫苏气极,伸手在他身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哎哟,”杨牧云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夫人手轻点儿,我身上的肉都快被你给拧下来了。”
看他告饶的样子,紫苏“嗤”的一笑,旋即正色道:“夫君,我可不准你打嫦曦的主意,人家可不是以色娱人的,而是以才艺示人的清倌人,你可不能坏她名声,等她红遍京城,不想在这里过活了,我还要给她寻个好归宿呢!”
“你真是菩萨心肠,”杨牧云笑着轻抚了一下她的玉颊说道:“这里的女孩儿有你这样的老板,也算是她们的福气!”
紫苏叹息一声,“富贵人家谁会把女儿送到这儿来?她们无一不是身世可怜,就跟我一样。我也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真能普渡众生,对这些可怜的女子,只能救一个算一个便了,总不能生生再被糟蹋了。”
听了这番话,杨牧云不禁肃然起敬,“原来夫人执意留在这里便是为此,失敬失敬!”
“你也不用夸我,”紫苏睨了她一眼道:“我也知道,去到你那里谁也不会拿正眼看待我的。”
“这话怎么说?你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
紫苏哼了一声,“你不是女人,怎能知道女人的心思?周梦楠表面上对我热络,可心底里毕竟瞧我不起,你难道没见过她贴身丫鬟素月对我的态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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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杨牧云默然。
“不过你也不用往心里去,”紫苏说道:“就算住在一起,你那位正室娘子也会好生待我,那是因为我不会威胁到她正室的位置罢了。朝廷是不会认可我取代她的,这一点她明白得很。”
杨牧云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凉意,女人之间的嘘寒问暖不过是表现给他看罢了,其实她们在轻描淡写的言语之间就将对方试探了个明白。
“女人之间的相处很是复杂呢!”他心中暗叹。
“要我过去和她住在一起,”紫苏的目光凝视着他道:“这是她提出来的,对不对?”
杨牧云没有作声。
“她当然要这样说,”紫苏咬了咬嘴唇,“作为靖昌伯夫人怎能表现出不能容人的气象呢?我要是不答应,就显得我不识抬举了。”
“那你打算如何?”杨牧云看着她道:“你还真的要搬过去么?”
紫苏微颔螓首,忽尔一笑,“我怎能让夫君你难做呢?她现在是伯爵夫人了,我总得过去捧捧场的,而且,还得带上圣文。”说到后面这句话时,语气加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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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惜悄悄回到皇宫,换上了宫里穿的衣服,待回到自己的居所颐和轩时,两名宫女一脸焦急的迎上前来,“惜贵人,您可算来了,皇上在里面等了您好久呢!我们怕再问起您,都不敢进去了呢!”
“皇上来了?”柳云惜一惊,整理了一下妆容,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臣妾见过皇上。”她面色平静的朝着朱祁钰盈盈一礼。
“你去哪里了?”朱祁钰上前有些不悦的说道:“朕一直在担心你。”
“臣妾......臣妾只是出去走了走,”柳云惜迟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皇上会来臣妾这儿。”
朱祁钰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拉住她的手,“来,坐下,朕想跟你说说话!”
“是,皇上!”
柳云惜待他坐下后,仍侍立于一旁。
朱祁钰眉毛一扬,硬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
“你出宫去了,对么?”
“嗯,臣妾不想瞒皇上,”柳云惜道:“臣妾去了昔日待过的地方,发现那儿仍贴着封条。”
“你还想着清韵馆?”朱祁钰皱眉道:“你还怕知道你过去身份的人不够多么?”
柳云惜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惜儿,”朱祁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自在,可朕这里......也不大好过,”顿了顿,“朕想封你为贵妃的事被太后给驳了。”
“皇上不必这样,”柳云惜道:“其实臣妾不在乎当什么贵妃的。”
“可朕在乎!”朱祁钰的声音似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朕看得出来,太后立朕当这个皇帝不过是权宜之计,其实她根本不想朕这个皇帝一直做下去。”
第八百九十章 永乐宫内
“皇上怎么这样说?”柳云惜蹙了蹙眉,“您是不是跟太后之间有什么误解?”
“误解?”朱祁钰眼一翻,“她是朱祁镇的太后,而不是朕的。她无时无刻不在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够从漠北回来。到那时,朕再把皇位还给他,就更皆大欢喜了。”
“可太后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宣布皇上登基的,怎能再将迫使您将皇位让出,这岂不是太儿戏了么?”
“儿戏?”朱祁钰哼了一声,“当时局势紧迫,她迫不得已才依了众位大臣的建议立了朕,现在危局已过,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向朕提议迎回太上皇的事了,这要是背后没有太后的授意,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迎回太上皇也没什么不对,”柳云惜不解道:“既然知道他还在鞑子那里,总不能一直不闻不问。”
“真是妇人之见,”朱祁钰叹道:“那日太后立我为帝时,同时册立皇兄之子朱见深为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告诉朕皇位还在皇兄那里,让朕不可妄想么?要是皇兄回来,她一定会鼓动群臣让朕退位......唉,到时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会的,”柳云惜握住他的手道:“一定是皇上您想多了,您指挥群臣打退了鞑子的进犯,挽大明江山于既倒,是有功于社稷的,全天下的大明子民都看在眼里。怎么会因为太后的一句话,而废了您的皇位呢?”
“自鞑子败退后,朕就没有睡过一回好觉,”朱祁钰握着柳云惜的手紧了紧,“你说,皇兄要是回来会怎样对待朕?他......他会不会杀了朕?”
“皇上......”看着他一脸惊惶的样子,柳云惜不知该如何劝解,只不住的安慰。
“朕要把皇兄在皇宫里的一切痕迹都抹去,”朱祁钰双目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不然朕就觉得这里不属于朕,让朕无法安心......”
————————————
永乐宫,这座大明朝历代太子居住过的大殿现在森冷无比。刚满两岁的朱见深蜷缩着身子,伏在万贞儿的怀里。
万贞儿小心呵护着他,心中感慨万千。
自朱祁钰登基后,原朱祁镇的后宫便被逐步清理,其嫔妃全部驱逐出宫居住,连朱见深的生母周贵妃也不例外。临出宫那日,周贵妃抱着两岁的儿子嚎啕大哭,怎么也不肯放手。
看着奉命带周贵妃出宫的太监在一旁窃窃私语,万贞儿急忙在她耳边说道:“娘娘,您要是再这样下去,太子殿下就要随您一样被逐到宫外去。到那时您就与太上皇再也没有念想了呀!”
周贵妃身子一震,止住了号泣,泪眼婆娑的对万贞儿说道:“贞儿,太子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照顾好他呀!”
“娘娘请放心,”万贞儿一脸坚毅的说道:“只要贞儿在,就一定护得太子殿下周全。”
周贵妃依依不舍的去了。
从那日开始,万贞儿就一步不离的守护在朱见深身边,就是送过来的水和食物也要自己先尝过之后再喂给朱见深吃。
“咳......”睡梦中,朱见深咳嗽了几声。
万贞儿深吸了一口殿内冷得冻人的凉气,不禁叹息一声,搂着朱见深的手臂紧了紧。
进入十一月后,北方便开始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京城里的很多人家都烧起了炭火,但永乐宫分到的薪炭却少得可怜,而且很多都是烟火气很浓的烟灰炭,不耐烧不说,还弄得殿内满是烟气,使两岁的小见深咳嗽不止。
她气不过,便跟主管太监理论,谁知那太监却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因为战乱隔断了漕运,使得很多物资运不过来,如今能分到炭火已很是难得,哪儿还有什么挑头,要知道宫里很多地方就连这烟灰炭还分不到呢!
万贞儿气急,与那太监嚷道,连太子殿下的薪供都敢怠慢,这是何道理,难道就不怕被人知道么?
那太监却冷笑连连,贞儿姑娘若觉得委屈,大可以告到皇上那里。
一句话就把万贞儿给噎住了。那太监敢这样说,就是不怕她去皇上那里告状。或许,这是出于皇上暗中授意也说不准。一个太监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这样对待大明朝的太子。
毕竟不是自己的子嗣,叔侄之间要比父子疏远得多。万贞儿也听过这样的传言,朱祁钰对这位侄儿被立为太子很是不满,这样的皇上又怎会为朱见深做主呢?她只得咽下这口气,不再去争辩。
可是她发现,太子殿下的待遇一天天的变差了,首先是饭食,难以下咽不说,端过来时都已是冰凉的。这便是丢给宫女太监都被嫌弃的。
万贞儿实在忍不住,便到仁寿宫去向太后哭诉。孙太后一听大怒,把主管太子膳食的太监叫过来一阵痛骂,还打了几十板子。
经过这一通折腾,永乐宫的待遇才又好了些,但是万贞儿却被禁足了,太监说这是皇上的旨意,万姑娘要精心照顾太子,还是不宜出宫为益。
“太上皇如果能够回来,或许太子殿下的境况会变得好些吧?”万贞儿心中暗暗祈祷。自打朱见深一出生,她便在其身边照顾,经过两年的时间,心里已对这个孩子割舍不下了。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万贞儿知道,这是外面又下雪了。
以往,万贞儿是很喜欢下雪的,那个时候她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一起嬉戏,可是现在,很多人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没有人愿意过来侍候太子,这在平日里很多人抢都抢不到的差事,只有一人担了下来。现在宫里每个人都明白得很,新皇上并不喜欢这位侄儿太子,若是朱祁钰的皇帝一直做下去,废了这个侄儿,立自己的子嗣为太子那只是时间问题。了解到这一点,又有谁还会往这枪口上撞呢?除非他不想混了,所以,在旁人眼里,万贞儿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做有违圣心的事,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这其间也有人好心劝过万贞儿,万姑娘,现在皇上都已经换了,你还死守这前太子作甚,他迟早是要被赶出宫去的,到时你也要跟着他倒霉,还是好好想想吧!
万贞儿却泪流满面,哭道,贵妃娘娘已经被带出宫了,我答应过她一定要照顾好太子殿下,怎好食言呢?现在太子殿下很可怜,身边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我若再弃之不顾,太子殿下可怎么活啊!
就这样,为了这个孩子,她一天天的坚持了下来,纵然知道以后会面对什么,她依然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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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贞儿抱着朱见深站起身来,在清冷的殿内缓缓地来回踱着步。屋里没有生火,她怕自己冻僵了,便起来活动活动。
她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怀里的太子,轻轻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纵然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她们两人,万贞儿一肚子的话无人倾诉,只得说给怀里的小人儿听,即使他听不懂。
忽然,眼前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万贞儿吃了一惊,连忙抬眼看去,只见一黑衣人目光阴冷的盯着她。
“你是谁?想干什么?”万贞儿身子一紧,抱着朱见深后退几步。
那人没有说话,手一翻,亮出一柄森寒的匕首,朝着万贞儿怀里的孩子狠狠捅了过去。
“救命啊!有人行刺太子!”万贞儿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冬夜的寂静。
面对危险,她抬起手臂下意识一挡,一道寒光在她手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她感觉不到疼痛,拼了命的往外跑,推开殿门时,她脚下一滑,扑倒在了雪地里。而那黑衣人紧追不舍,高举匕首狠狠戳下。
在这危急时刻,万贞儿连忙将朱见深护在身下,仿佛母鸡护雏一般。她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是......她耳边响起了一阵呼喝打斗声,睁开眼看时,只见一相貌极为俊俏的锦衣青年与那黑衣人战在一起。
那锦衣青年武功极高,出手如风,手中的一柄软剑如灵蛇般向那黑衣人缠去。那黑衣人手中匕首似乎不趁手,与他过了几招,便处在下风。见势不好,纵身一个倒跃,跃上墙头,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锦衣青年也不追赶,过来察看万贞儿的伤势。
万贞儿顾不得包扎伤口,看向护在身下的朱见深。却见他眉宇舒展,依然在熟睡,便松了口气。
“多谢大人搭救。”万贞儿挣扎着便要施礼,却被那锦衣青年扶住,“你先不要说话,你手上还在流血,得好好包扎一下。”
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药膏敷在自己的伤口上,又用一条白布巾包好,脸上浮出两朵红云,“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我?”锦衣青年没有看她,“我是锦衣卫的,叫宁祖儿。刚好巡视路过这里,见情形不对便冲了进来,还好,没有让刺客伤到你们性命。”
第八百九十一章 宫中朝内
正说话间,几名锦衣卫校尉冲了进来。
“千户大人,”一名锦衣卫校尉向宁祖儿禀报道:“那刺客跑了,我们没能追上。”
“跑了?”宁祖儿眉头一皱。
“那刺客像是对宫里很是熟悉,”另一名锦衣卫校尉说道:“转过几个弯儿,人就不见了。宫里很多地方我们不方便搜查,请大人见谅。”
“也罢,”宁祖儿说道:“你们守好门户,本官需要将这里发生的事上报。”
“宁大人,”万贞儿一脸惊恐的拉住宁祖儿的衣袖,“您不要走,您这一走,太子殿下由谁来保护呢?”
“唔......”宁祖儿正沉吟间,忽听几个手下窃窃私语。
“奇怪,偌大个永乐宫怎么没有其他的宫女太监?”
“就是,连个侍卫都没有,这不是任人出入么?”
......
一番议论让宁祖儿心底升起一丝寒气,宫闱中的一些秘闻他也是听说了的,新皇帝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叔父,不待见这位侄儿是很正常的,可竟然将偌大一个太子宫弄成如此一个冷宫的气象却是世所未见。他之所以路过这里时会进来看看,就是因为感觉太过怪异,不成想真的会发生一场针对当朝太子的刺杀。
“难道,这会是出于皇上的指使?”宁祖儿感到背脊发冷。
“这里发生的事不准泄露出一个字出去,”他吩咐众手下道:“要想活得长些嘴巴都给我闭紧了。”
“是!”众校尉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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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内衙,杨牧云正在跟于谦讨论着什么。
“援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开过来,”杨牧云对于谦说道:“现在整个京城已经有二十二万兵马了。”
“嗯......”于谦点点头。
“大人,”杨牧云说道:“如今战事已毕,如此之多的兵马聚集在京师恐怕不妥。”
“哦?”于谦抬了抬眼皮,仔细听他说下去。
“京师周边云集几十万大军,每天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而且这么多人无所事事,整天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游逛......”杨牧云详细说道:“最近顺天府已来兵部报过好几桩案子,都是有关来自各地的军卒。他们不但大白天的酗酒闹事,而且还强抢民女,民愤极大。”
“那牧云你是怎么处理的?”
“下官斩了几个带头犯案的,”杨牧云回道:“可这只能震慑一时,非长久之计,依下官看。还是把大部兵马调离京师附近,以充实北疆各关隘!至于京师,只留十万兵马就可以了。”
“牧云的见解正合老夫之意,”于谦站起身来却缓缓说道:“可是皇上那里却不好分说啊!如今战事刚毕,需随时提防鞑子再破关而入,皇上的意思是留驻在京师周围的兵马越多越好,这样京师就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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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么多兵马总不能一直在京师驻扎下去吧?”杨牧
云道:“兵贵在精而不贵在多,援军来自各地,战力不均,良莠不齐。需得好好整编一下,依下官之意应取其精锐,编为十个团营,每个团营一万人,分驻京师外围十个方位,就足以拱卫京师了。多了,反而不好安置。”
“牧云,”于谦看了他一眼,“十万人是不是少了些?要知道鞑子全是骑兵,我大明多是步卒,对抗起来本就吃力,如果人数上再不占优势,将很难起到拱卫京师的作用。”
“下官也想到了这一点,”杨牧云说道:“如果不能保证战力和机动性,可以在器械之利上弥补。之前在京师之战中所以能打退鞑子,就是因为火炮火铳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论骑射,我军将士就算苦练数年也不一定能够胜过鞑子,可是如果能够加强操练火器的话,只用数月便可纯熟无比,这样以较少兵力压制住鞑子的攻势应该不难。”
“可是火铳不能及远,而且准头比弓箭要差了很多,在战场上吓唬一下鞑子还是可以的,”于谦拈着胡须皱眉道:“真打起大仗硬仗,火铳恐起不了多大作用,火炮虽能及远,但移动不便,又不能大规模铸造......要想让皇上准你所请,难啊!”
“大人,”杨牧云目光闪烁,压低声音说道:“下官得到一件神奇的火器,是阿拉伯人从意大利人那里买来的,威力比咱们的火铳要大得多,而且能轰出一百五十步外,准头也强得多,而且操作简单,若能交给兵仗局仿制,再大规模装备我军的话,一定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战力。”
“哦?”于谦的一对白眉向上扬了扬,“这外番的东西当真有这么神奇?”
“本来下官也不怎么相信,”杨牧云道:“可实际一操作,果然非同凡响。大量铸造火炮既然不可行,那么装备一些外番火铳应该不难......”杨牧云继续说道:“阿拉伯人购买的这些火铳是用来抵御海盗的,轻易不拿出来,可此番与我朝进行交易所拿钱币不够,便提出用一些火铳抵押。户部的官员拿来我们这里进行鉴定,果然不俗。”
“呃,”于谦一听也来了兴趣,“听你这么一说老夫也想看一看,如果真当用的话,老夫便立刻陈请皇上,毕竟驻扎那么多军队也要耗费大量的粮饷么。”
“这些火铳还在京郊演武场上,”杨牧云忙道:“大人如感兴趣,下官便陪同您去观摩一番。”
“明日吧,”于谦道:“现在老夫还得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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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宴宾楼上座无虚席,自从鞑子骑兵撤出关外,整个京城便恢复了往昔的热闹,很多京师的达官显贵每日里在酒楼里大肆饮宴,一解之前胸中郁积的晦气。
“杨兄(杨贤弟)现在荣升兵部侍郎,又被封为了靖昌伯,真是可喜可贺。”酒楼的一个雅间,朱骥和宁祖儿举杯向杨牧云道贺。
“同喜同喜!”杨牧云满面红光,一脸春风得意。
“现在杨贤弟是有爵位的人了,”朱骥笑道:“真是羡煞我等,不知何日才能像你这等风光。”
“现在整个京师还有比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还要风
光的衙门么?”杨牧云笑道:“无论是公侯勋戚,还是内阁权臣,无不对你们锦衣卫退避三舍啊!如果哪日皇上一道圣旨,让你们来拿我的话,可得手下留情啊!”
“杨兄说笑了,”宁祖儿道:“你不也出身于锦衣卫么?你的千户官身现在还没有消呢!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
“如果能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我现在是求之不得,”杨牧云端起酒杯说道:“现在兵部的事务繁多,那一件都让人头痛。各路兵马如何安置,粮饷如何与户部协调,装备替换还得去向工部讨要,就连士卒闹事被顺天府的人拿了还得兵部出面接收......唉,几天下来,真是忙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目光看看朱骥,“你那岳父大人现在把什么差事都压给了我,他每日只用到皇上那里说说话就行了。”
“那是岳父大人对你无比信任,”朱骥拍拍他的肩膀,“杨贤弟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些许忙碌算得了什么。你的那些事比起昨日里在宫中发生的秘案,实在不算什么。”
“秘案,什么秘案?”杨牧云来了兴趣。
朱骥自知失言,遂闭口不语。
宁祖儿笑了笑,“杨兄也不是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妨事。”
“宫里的秘案,难道是与皇上有关么?”杨牧云目光逡巡,压低了声音。
“杨兄慎言,”宁祖儿收敛起笑容,“须知祸从口出,一旦被不该知道的人听到了,是要牵累家人的。”
“哦......”杨牧云眉眼一挑,笑了笑,话音一转,“今日难得相聚,一定喝他个一醉方休!”说着端起酒盅。
“来,干!”朱骥和宁祖儿也举起了酒盅。
......
紫禁城,仁寿宫。
“太后,”朱祁钰面向孙太后,“不知您叫朕来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太后微微一笑,“皇上日理万机,这后宫的事也不好太过麻烦皇上了。”
“太后有什么吩咐请明说,”朱祁钰怔了怔道:“朕刚登基不久,有些事还需太后多多指教。”
“指教就不敢当了,皇上退却强敌,使我大明转危为安,哀家心里是很佩服的。”
“太后过奖了。”
孙太后叹息一声,“就是我那可怜的孙儿,现在永乐宫中无人照顾......”
朱祁钰心念一动,只听她继续说道:“不如就将他养在哀家这里,这样哀家也能含饴弄孙,以享天伦之乐。”
“是朕倏忽了,”朱祁钰连忙告罪,“朕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事,没有过问太子的生活,倒要太后提起......惭愧惭愧!”随即道:“朕一定命下人好生看护......”
“看护什么?”孙太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见深非你所生,让你操心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哀家只是想替皇上分忧而已,皇上切不可想得多了。”
“太后这话有些不对。”朱祁钰笑了笑。
第八百九十二章 言辞机锋
孙太后凝视了他一会儿,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皇上,哀家这是在跟你商量。如果你一定要把彼此的脸面撕破的话,那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太后这是何意?”朱祁钰愕然。
这时金英上前一躬说道:“皇上,昨晚永乐宫里出了刺客,欲要行刺太子殿下,要不有锦衣卫援救及时,太子殿下恐怕......”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竟有此事?”朱祁钰霍地站起,“究竟是何人所为?行刺之人有没有拿获?”
“皇上是希望他被拿获么?”孙太后睨了他一眼道。
“太后这是在怀疑朕么?”
“哀家可不敢妄言,”孙太后眯起了眼,“不过太子宫里除了万贞儿一人之外,再无他人,就连一个侍卫也无,就算是淑女和选侍的寝房也不会如此怠慢吧?”
“有这等事?”朱祁钰瞪大了眼,“朕......朕确实不知。”
“皇上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孙太后淡淡说了句,“见深不是你的儿子,哀家不能苛求你爱屋及乌。可出了这么大的疏忽,要是被外面知道了,难免遭人非议。依哀家的意思,就把太子养在仁寿宫中......”
“太后,不可!”朱祁钰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太子被刺一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太后这样做,岂不坐实了朕不善待太子之名?”
孙太后叹了口气,“皇上误会了,哀家不是责怪皇上,而是想替皇上分忧,太子......”
“朕会善待太子,”朱祁钰以额触地,“请太后不必担心,若朕心怀不轨,天地共诛之。”
“皇上这是再为难哀家么?”
“太后这样揣度朕,朕也无颜再为人君,朕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免了朕的皇位,朕决无怨言。”
殿内沉静了下来,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就听孙太后长长一声叹息,“也罢,皇上既然这样坚持,哀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让太子在哀家这里住上几天,皇上不会也反对吧?”
朱祁钰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如果太后高兴,就让太子在这里陪您几天吧!”
“那好,”孙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倦意,“哀家累了,就不扰皇上处理国事了,皇上这就去吧!”
“是,太后。”朱祁钰起身正要退出仁寿宫。又被孙太后叫住,“熙媛的婚事你有何打算?”
“熙媛?”朱祁钰怔了怔。
“她是我大明的长公主,”孙太后提醒他道:“等过了年她就已经十五岁了,你不打算为她挑选一位驸马么?”
“朕这一段时间忙于国事,”朱祁钰想了想说道:“熙媛的事是否等等再说?”
“皇上,”孙太后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太子的事你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连长公主的事你也怀了私心么?”
“什么私心?”朱祁钰愣住了,“朕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你不明白?”孙太后哼了一声,“熙媛是怎么认识杨牧云的,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吧?要不是当年你私自带熙媛去南都,又怎会让她跟那杨牧云纠缠不清?”
“原来太后指的是这件事。”朱祁钰心道。
“你重用那个杨牧云,也由得你,哀家不好过问,”孙太后说道:“可他一有妇之夫还与长公主藕断丝连,你不怕有损皇家的颜面吗?”
“熙媛还跟那个杨牧云有来往么?朕怎么没有听说?”
孙太后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方道:“你召杨牧云入宫,转眼他又去了熙媛那里,你难道不知道?”
“哦?”朱祁钰迎着太后的目光,一脸无辜的道:“果有此事么?朕马上派人去查查......”
“不必了,”孙太后打断他的话道:“因为熙媛跟那杨牧云的事,哀家与太上皇没少操心,现在又落到了你头上。熙媛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断了她的念想,难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只有把她嫁出去,才能平息一切,皇上以为呢?”
“太后......太后说的对。”
孙太后听他有些言不由衷,心里更怒,“你是在替他们打抱不平?也罢,只要杨牧云休妻,哀家就答应他跟熙媛的婚事,皇上觉得如何?”
“这......太后是要朕以势压人么?”
“不是哀家让你难做,是这个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孙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大,“太上皇在位时,对那杨牧云一贬再贬,就是不想让他们再产生瓜葛,而你,却一再对他提拔重用,不但任命他为兵部侍郎,还封他为靖昌伯。是想让他更有机会跟熙媛亲近么?”
“朕......朕决无此意。”
“哀家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孙太后盯着他道:“总之哀家不想看到熙媛再跟他产生任何瓜葛......等过了年,你便为熙媛寻一门亲事。如果皇上觉得太忙无法操持,那哀家也是可以代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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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明白了,”朱祁钰道:“朕决不劳烦太后。”
“嗯......”孙太后颔首道:“你既然已经成为了皇上,便当心怀天下,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任性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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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太子殿下在自己的宫里遇刺?”席宴散后,杨牧云和宁祖儿私下交谈时得知此事大为惊异。
“杨兄,”宁祖儿摇摇头道:“这事你知道即可,万勿说给旁人。”
“可宁公子你为何要与我讲这些?”
宁祖儿看了他一眼,“我是想求杨兄一件事。”
“何事?”
“杨兄是否可以将我调到你兵部来?”
“宁公子要来我兵部?”杨牧云目露异色,“宁公子莫不是再说笑?你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混得顺风顺水,怎么会想到来我兵部?朱骥兄迟早是要坐上指挥使之位,到那时你也会飞黄腾达,如何会有这般想法?”
“杨兄是不知道,”宁祖儿苦笑一声,“我摊上了不该摊上的事情,前途未卜,何来飞黄腾达之言?”
“宁公子说的是昨晚的事情?”
宁祖儿点点头,“郕王既已登基,可太子却还是太上皇一脉,这其中耐人寻味得很呐!”
“立太上皇之子为太子是太后的意思,”杨牧云皱了皱眉
,“莫非皇上心中不满,所以有意为之?”
“不好说啊!”宁祖儿叹道:“这宫闱纷争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参予的,一个不好身首异处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本想申请调回南司,可就怕连累义父他老人家,所以......”
“所以你就让我帮你想想办法?”杨牧云目光一转笑道。
“如果杨兄觉得麻烦就当我没说。”
“宁公子这是小看我杨某了,”杨牧云说道:“以你我的交情就算替你两肋插刀也不为过,可怎样不着痕迹的把你宁大公子调到我兵部,我还得回去仔细谋划一番。”
“我提出的要求让杨兄为难了。”
“为难么也谈不上,”杨牧云想了想道:“不过宁公子能舍弃这京师的繁华么?”
“杨兄这话何意?”
“宁公子,”杨牧云正色道:“我兵部与锦衣卫职责相近的便是夜不收了,他们是专门刺探敌情的,需要深入大漠草原与鞑子牧民常年待在一起,不知宁公子可否愿意?”
“杨兄如能相助宁某感激不尽。”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杨牧云的安排。
“那好,”杨牧云说道:“过几日我便会致书卢指挥使,向他讨要几名精干作为夜不收的谍报,只要宁公子自告奋勇,此事便成了。”
“如此多谢杨兄!”
“宁公子,”杨牧云目光紧紧盯着他道:“有一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几年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何事?”
“你......当真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紫苏么?”
“你以为我一直跟她存有私情,”宁祖儿很坦然的面对他的目光,“也许你一直不了解我......”说着拉住了他的手,一脸的深情款款,“其实我对女人不感性趣,我喜欢的是男人。”
杨牧云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宁公子喝多了,还是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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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仁寿宫,朱祁钰大发雷霆,“这是谁的主意,竟敢瞒着朕这样对待太子,是要陷朕于不仁不义么?”
“皇上息怒,”成敬在一旁劝道:“莫要气坏了身子。”
“去,派人给朕好好的查,”朱祁钰大声道:“把幕后主使者给朕挖出来,朕......朕要将他满门抄斩!”
“是,”成敬一边应和着一边待他气消了些,方道:“皇上,此事太后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是皇上指使人干的,就算是皇上找出幕后主使之人绳之以法,太后也会认为皇上是杀人灭口,极力撇清自己。”
朱祁钰喘着粗气瞪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朕难道就要背这口黑锅么?”
“皇上,”成敬小心的说道:“您与太后并非亲母子,在她老人家眼里,皇位就是太上皇的,您不该染指。”
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啪——”的拍在身边的一根廊柱上,“她以为朕想当这个皇帝么,要不是文武百官一再呈请,而她又下了懿旨,朕才愿坐上这个皇位呢!是朕,挽狂澜于既倒,是朕,拯救了大明江山......”
第八百九十三章 眼望秋水
“皇上这阵子的操劳老奴都看在眼里,”成敬的眼眶湿润了,“比起以前在藩邸,皇上憔悴多了,老奴看着都心疼啊!”忍不住举袖去擦眼角。
朱祁钰叹了口气,“除了你之外没人会体谅朕,有些人盼着皇兄回来好取代朕......”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朕没有对不起列祖列宗,朕做的比皇兄要强得多了,朕既然坐上这个皇位,就没有再让出来之理。而且,能够继承朕皇位的,只能是朕的儿子,而不是别人。”
“皇上,”成敬劝道:“有些事是不能操之过急的,需要慢慢来。再说您现在贵为天子,想要达成所愿也不是不成。等满朝文武换成了您的心腹,再过几年太后年纪再大些,对朝政的操持就慢慢力所不逮了,到那时皇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使绊子了......”
“你说的不错,”朱祁钰颔首道:“可太上皇怎么办,现在朝堂上已经有人在向朕陈请迎回太上皇了。他一回来,朕这个皇位还坐得稳么?”
“皇上勿忧,”成敬目光一闪,“太上皇远在塞外,没那么容易回来,就算能迎回他,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难保不出个闪失,皇上以为呢?”
“嗯......”朱祁钰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东厂掌握在你手里朕是很放心的,不过还得多招募些人手才行。”
“皇上放心,”成敬道:“老奴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永乐宫里出了刺客一事你也得抓紧追查才行,太后虽不信任朕,但朕也必须给她个交待才行。”
“是,皇上。”
成敬正要退下,却又被朱祁钰叫住。
“永乐宫的刺客不会是你私下里派的吧?”朱祁钰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老奴不敢!”成敬垂首回道。
朱祁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缓缓说道:“你想做什么事最好先跟朕通通气,不然事情出了朕还蒙在鼓里。”
“皇上,”成敬身子一颤,“永乐宫的事不是老奴派人做的,请皇上明鉴!”
朱祁钰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说道:“你不用害怕,你是朕在藩邸里的老人,朕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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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回到府内时,就见胡文广一脸怪异的迎了上来。
“小舅舅,二舅母来了。正在厅堂上跟大舅母说着话。”
“二舅母?”杨牧云一怔,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紫苏。
“唔......”杨牧云转身便走。
“小舅舅,你要去哪里?”胡文广忙问。
“我忽然想起有件公事未办,”杨牧云头也不回地说道:“过一个时辰我再回来。”
......
“姐姐现在成了靖昌伯夫人,真是可喜可贺呢!”厅内,紫苏满脸笑容的对周梦楠道。
“都是自家人,就不用说见外的话了。”周梦楠淡淡的看了一眼紫苏说道:“现在相公也算是有爵位的朝廷重臣了,凡事也该有个规矩,妹妹一直住在外面怕是不
大好,不知什么时候搬过来。我也好吩咐下人给你整理出一个院子。”
“姐姐是当家主母,妹妹怎能坏了规矩呢?其实,我恨不得早些搬过来跟姐姐住在一起,不过......”紫苏叹了口气,“有一件事怕让姐姐为难,所以犹豫不决。”
“哦?”周梦楠的眸子霎了霎,“不知妹妹所说的是何事,这里也没外人,不妨讲出来。”
“姐姐还记得圣文么?”
紫苏的话使得周梦楠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两年前妹妹与夫君收养了一个孩子,夫君对他很是喜欢,便记在自己名下,还依照族中的辈分取名为圣文......”紫苏话音一转,“这件事还没向礼部报备呢!不知姐姐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说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梦楠。
“相公是什么意思?”周梦楠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件事相公是不明白的,而妹妹我也没详细说给他听,”紫苏说道:“相公现在是有爵位的人了,依照我大明宗法,爵位是应该由嫡长子承袭的,我一搬过来,圣文也得带过来才是,不过......他是不是要记在姐姐名下呢?”
“妹妹收养的孩子,我怎好夺人所爱?”周梦楠微微一笑,“妹妹喜欢,依旧带着他好了。”
“姐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紫苏也笑了,“不过一旦过府便得将圣文的事上报礼部,问起来也是麻烦得很......”声音缓了缓,“我是为姐姐你考虑,最好姐姐为夫君诞下子嗣,我再带圣文过府更为合适些,姐姐觉得如何?”
周梦楠的眼睛眯了起来,“妹妹所虑的事也有些道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那孩子在妹妹身边是待惯了的,不好轻易再挪地方......”顿了顿,“妹妹是个大忙人,不好在府里圈着,若有闲了,就常过来陪姐姐我说说话。”
“姐姐有命我不敢不依,”紫苏笑得很甜,“只要姐姐方便,我定是要过府请安的。”
“跟妹妹说话就是让人高兴,”周梦楠说道:“我已让厨下准备了饭菜,妹妹还是吃了饭再回去吧!”
“多谢姐姐,”紫苏话音婉转的说道:“妹妹我还有事,改日再陪姐姐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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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目送紫苏离府后,素月忍不住对周梦楠道:“还是要让这个女人住在外面么?”
“不然还能怎样?”周梦楠叹道:“我膝下无子,她一搬过来便带着一两岁大的孩儿,难道让那来路不明的孩子将来承袭相公的爵位吗?”
“小姐,”素月睁大了眼睛说道:“您是靖昌伯夫人,继承爵位的也必然是您与老爷的子嗣,怎会被旁人得了去?”
“可我现在必竟没有为相公诞下一男半女,”周梦楠的目光一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紫苏身边的那个孩儿相公也是认下了的,一旦接到府里,必然会上报礼部......依现在的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那个女人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孩子?”素月忿忿道:“老爷也真是,怎么就认下了呢?难道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现在
说这些已没用了,”周梦楠微摇螓首,“只要我能为杨家生下一个男嗣,一切的事就会迎刃而解,否则......”又摇了摇头。
“小姐,”素月挺起丰满的胸脯说道:“婢子一定会盯紧老爷的行踪,让他每晚来您这里休息。”
周梦楠俏脸一红,“胡闹,这要让相公知道了,成什么样子。”
“小姐,此事你要不上心的话,将来谁都会骑到你头上的,”素月急道:“宁馨和黛羽也都在打老爷的主意。不过......哼,她们谁都别想爬上老爷的床。”
“那你呢?”周梦楠看着她道:“你心里有没有相公?”
“我?”素月摇摇头,“我心里只有小姐,只要小姐过得好,我比什么都欢喜!”
“素月......”周梦楠心里一热,握住了她的手,想说却说不出什么。
“小姐,”素月咬着嘴唇,“我会伺候你一辈子,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主仆俩说着话,就见胡文广匆匆走了过来:“舅母,小舅舅回来了。”
......
“相公,你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周梦楠眸波如水,向他展示着一身水红色方领对襟琵琶袖袄裙,她身材纤秾合度,显得楚楚动人。
“唔,不错。”杨牧云坐在桌案前瞥了她一眼,点点头,便没下文了。
“相公,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周梦楠红着脸说道。
“呃,我还不困,你先休息吧!”杨牧云对她的话似乎心不在蔫,执笔在一张宣纸上奋笔疾书着什么。
“相公是在写明日的奏章么?”周梦楠小心的问了一句。
“嗯......”杨牧云凝思了一会儿,又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周梦楠静静的等在一旁,不再说话。
良久,杨牧云伸了个懒腰,整理好桌上的文书,方站起身来,看到立于一旁的周梦楠,感到有些惊讶,“娘子还没休息么?”
“妾身在等相公,”周梦楠羞涩的一笑,“相公为国操劳,妾身怎好独自休息?”说着上前便欲帮他解衣衫。
“我自己来......”杨牧云有些不知所措。
“妾身服侍相公分所当然,”周梦楠俏脸红红的笑道:“相公不喜欢妾身这样么?”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我自己来就好了。”
两人除去外衣躺在床上,心止不住的有些跳动。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而且有了夫妻之实,但还是感到有些拘束。
“相公,”周梦楠侧过脸向杨牧云看去,“你睡了么?”
“我......没有。”
周梦楠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伸过裸露着的雪白手臂搂住他的脖颈。
“呃,夫人,你要干什么?”杨牧云的喉咙有些干涩。
周梦楠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相公......相公能不能怜着些妾身?”
第八百九十四章 春帐夜话
“唔......”杨牧云却闭上了眼,“我累了,娘子,早些歇息吧!”
“......”周梦楠眼里带着一丝失望,无奈的翻过身去。
“一杆番邦火铳的造价大概是白银三两,”杨牧云的脑海里还在想着改进火器装备的事,“一百杆番邦火铳就是三百两,一万杆就是......如果大规模铸造的话,估计成本还可以降一些。其它的还有铸造大炮、训练骑兵等等......更需要天文数字搬的银两,也不知报上去户部能不能批复下来?不管他,先将装备一万杆番邦火铳的事落实再说,不过先得让于大人看过才行。没有他点头,向户部要银两的事就更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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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的战斗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高,因此改进装备就显得迫在眉睫。京师一战,暴露出很多问题,要不是斡剌特人的错判和调度上的失误,这场胜利根本就不可能。敌人虽然退去,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如何备战就成了兵部的当务之急,可明军的素质就摆在那儿,总不能凭着侥幸赢取下一场战事。两军对阵,远距离的攻击武器是杀手锏,弓箭是草原骑兵所长,这些自小训练出的弓箭手不是缺乏训练的明军在短时间内能够赶上的,哪怕苦练数年都不会有让人满意的结果。火铳虽能够在短期内经过训练掌握,可射程太近,准头又不行。如此一来,从阿拉伯人商人处得到的意大利火铳就让人眼前一亮了,若过能大规模装备明军部队并操练纯熟,那么将大大加强明军的战斗力。
杨牧云思绪万千,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一阵阵的啜泣声,奇怪的翻过身,见周梦楠的香肩一耸一耸,不断发出抽噎之声。
“你怎么了?”杨牧云问道。
周梦楠没有回答,依然不住的在轻声抽泣。
杨牧云想了想,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都是喜事,而她没来由的哭泣,定是......
于是拍拍她的香肩安慰道:“你是想念岳父岳母了么?不要紧,你可以命人把他们接过来在京师过年,另外,我也让文广回老家一趟,把我爹娘也接过来,他们还从未来过京师呢......”
听他说着这些话,周梦楠却哭得更伤心了。
杨牧云慌了手脚,“娘子......你莫哭嘛!有什么事跟为夫说说,何必这样子呢?”
周梦楠翻转过身子,睁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相公,妾身已入杨家的门有两年多了,可一直没能给相公诞下一男半女。想起来不觉伤心,觉得对不起相公,对不起杨家......”
“原来娘子是因为这个,”杨牧云松了一口气,“这事不着急,你我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相公,”周梦楠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妾身心里的苦,相公心里是不着急,可妾身以后怎生去见公婆呢?”
“我爹娘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杨牧云笑笑说道:“必不会因为此事说你,娘子不必担心。”
“可......可相公却认下了他人作义子,”周梦楠道:“这不是打妾身的脸么
?”
“原来你是说圣文,”杨牧云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他的身世很可怜,不但被人拐走,父母也因获罪而被斩,他在世上再无别的亲人。我与紫苏因为可怜而收养在膝下,这有什么不妥么?”
“相公的事妾身不便置喙,”周梦楠深深的看着他道:“可是相公,你就不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么?”
“呃......”
“相公,”周梦楠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颈,把螓首埋入他的怀里,“妾身想为你生一个孩子,体味一下身为人母的乐趣,你......能帮一下妾身吗?”
杨牧云咕哝一下吞下一口唾液,用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夫人,你我夫妻一体,何必急于一时呢?”
“可是妾身心里害怕,”周梦楠咬着樱唇说道:“相公的官越做越大,以后......以后一定会纳很多女人为妾的。妾身是怕以后没有机会得到相公的宠爱。”
“娘子多虑了,”杨牧云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整日忙于公事,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宁馨、黛羽都曾陪我侍寝,可我心里却未生过别的念头......”
“那紫苏呢?”周梦楠盯着他,“你这段日子还是在她那里停留的时候居多吧?”
杨牧云默然片刻,说道:“她从未想过取代你的位置,你不要多心。”
“妾身知道,”周梦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但她是相公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么?妾身不是要跟她争什么长短,只是......只是想为相公诞下第一个杨家的子嗣。”
杨牧云暗叹,周梦楠不愧出身于商贾之家,连内宅里最要的是什么都一清二楚。两个人之间可以没有感情,但却不能没有寄托。身为靖昌伯夫人,她是有义务为自己诞下嫡子的,这便是今晚她想要与自己亲近的关键。
杨牧云不再说话,伸出双臂搂住了周梦楠的身子,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帷帐如水波般轻轻晃动着,一阵异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素月站在门外,贴着窗纸,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忽然,她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不由吓了一跳,霍地转身,发现是宁馨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死丫头,你干什么?”素月连忙把她拉至一旁叱道:“把我吓了一跳。”
“你又在干什么?”宁馨秀眉微挑,“在外面偷听,也不怕老爷小姐听了责罚。”
“你懂得什么?”素月白了她一眼道:“老爷好不容易来小姐这里过夜,是断不能再横生枝节的。”
“哦,你是怕......”素月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你别想歪了,我说的不是你,”素月道:“那个黛羽也别想插上一脚,想做姨娘也要老实些才行。”
宁馨笑着挽住了素月的手臂,“你我都是从周家出来的,还争个什么?你不也是姨娘么?”
“呸——”素月红着脸啐了一口,“小蹄子,自己思春了,还捎上我。”
宁馨却叹了口气,“我还有的选么?要不是夫人把我发到小姐这里,还不是去给那老太爷作小?”
“小蹄子别得了便宜卖乖,”素月瞥了她一眼,“比起老太爷,你更愿意跟个少年郎吧?”
“可老爷他从没碰过我,”宁馨的眼神有些失落,“那时是小姐吩咐我去侍寝的,可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这么说是老爷没看上你喽?”素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哈,如此一个美人儿睡在身边他竟然不动心,真是奇哉怪也!”
宁馨又羞又恼,忍不住拧了她一下,“小蹄子,你还敢说?”
“好了好了,”素月闪身躲开,娇笑道:“小心被老爷小姐听到了。”
两个少女拉着手又走远了些,宁馨仰望着星光闪闪的夜空,“小姐以前是不在乎与老爷同房的,现在却不一样了。”
“那是以前,”素月冷笑道:“可如今老爷发达了,什么人都开始盯着了。你以为那个姓陈的甘心屈于小姐之下么?”
“那个陈紫苏今日来见小姐,也不知说了什么,小姐再不提她搬过来的事了呢!”
“那是因为她觑准了小姐的弱点,”素月的目光一寒,“因为小姐膝下没有子嗣,而她身边可是有了一个记在老爷名下的孩子呢!要是搬过来,这个孩子的身份要如何澄清?难道要让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做府里的嫡子么?”
“原来是这样,”宁馨恍然,“那个女人也是挺有心计的,早早与老爷有了子嗣。”
“谁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老爷也不在意,”素月忿忿不平,“老爷真是被她迷昏了头了。”
“也难怪,她可是昔日南都第一美人,”宁馨叹道:“那美貌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酥了半边身子呢!”
素月重重哼了一声,“那女人,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她想取代小姐成为伯爵夫人,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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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里的月色异常明亮,光芒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雪。
林媚儿静静的踱着步,仿佛满怀心事。
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忽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她猛然一转身,双手扣住了袖口里的精钢峨眉刺,目光警惕的看过去。一个浑身散发着森寒气息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冷师兄,是你?”
冷一飞僵冷的面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意,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要不要喝一口?”
林媚儿看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只有男人才会借酒浇愁,而女人不需要这个。”
“可惜可惜,”冷一飞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我只能独酌了。”
“冷师兄,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那日德胜门外一战,多谢你出手帮我杀了毛纳海!”
“看来还是没有瞒过你的眼睛。”冷一飞的嘴角微微一勾。
第八百九十五章 卿卿私语
“以极快的身法杀人于无形,除了冷师兄外还能有谁呢?”林媚儿悠悠道。
冷一飞又一摇酒瓶,“你当真不喝?”
林媚儿没有说话。
“这可是三十年的桂花陈酿,在市面上是很难寻到的。”
“冷师兄是很少喝酒的,今天兴致这么高,是有了什么喜事么?”林媚儿目光微闪。
“当然,我是为师妹你感到高兴,”冷一飞举起酒瓶咕咚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这世上有的人妻妾成群,为如何让内宅和睦而头痛。而师妹你至今还未卷入这个漩涡,难道不可喜可贺么?”
“你是在讥讽我?”林媚儿眯起了眼。
冷一飞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欻——”林媚儿身子一闪,飙至冷一飞面前,手腕一翻,一道耀眼的厉芒划了出去。
冷一飞似乎没有觉察,待林媚儿的精钢峨眉刺及身的时候,腰身一拧,看似不经意间避过了这一击。
“欻欻欻——”林媚儿出手快如闪电,手中的精钢峨眉双刺划出无数道狠厉的杀着,要将冷一飞生生撕碎。
冷一飞步履有些蹒跚,仿佛连站都站不稳,可就是这样跌跌撞撞的躲不过了林媚儿的一招招必杀技。
林媚儿一阵疾攻,倏然收势。盯着冷一飞看了一会儿,“还有酒么,让我喝一口。”
冷一飞一乐,将酒瓶掷了过去。林媚儿伸手接住,高高举起,一缕酒线自瓶口流下,她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角,说了一句,“果然好酒!”
“师妹,你的武功又精进了。”冷一飞似笑非笑的对她说道。
林媚儿没有说话,将酒瓶扔回给了他。
“你不多喝点儿么?”冷一飞接过酒瓶问道。
林媚儿微摇螓首,一言不发。
“看来这剩下的酒只有我来消受了。”冷一飞叹道。
“冷师兄,谢谢你的酒,”林媚儿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这么快就急着赶人,师妹也太不厚道了些,”冷一飞道:“好歹你也陪师兄我多说会儿话。”
“冷师兄可不是个多话的人,”林媚儿眸光一转,“今日纠缠于我,可不是你的作风。”
“不错,还是师妹你了解我,”冷一飞又喝了一口酒,乜着眼道:“你要不喝,我就把它喝完了。”
“冷师兄请便。”
“师妹,”冷一飞轻叹一声,“这酒你可以选择喝还是不喝,可这人你为什么心里就放不下呢?”
林媚儿默然不语。
“你还痴心他能够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冷一飞道:“他现在可是堂堂兵部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还被封为了靖昌伯,家里有妻有妾,你还奢望入他家的门么?”
“不要说了!”林媚儿大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冷师兄你操心!”
“也是,”冷一飞眼角一翘,喝了一口酒,“这原不关我什么事的,可谁让你
是我师妹呢!”
林媚儿目光瞪视着他,冷一飞却若无其事的大口喝着酒,不一会儿,酒瓶里的酒便喝光了。
“酒没了,”冷一飞翻过瓶口,却没有一滴酒流出,“师妹你看,这心里藏的事就跟瓶里的酒一样,只要全部倒出了,就什么都不会再有。”
“冷师兄今晚的话好多。”林媚儿冷冷的道。
“我觉得也是,”冷一飞唇角一勾,“我之前所有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今晚对你说的话多。”顿了顿,续道:“我不想看着你因为那个人而把自己困住。”
林媚儿眯着眼睛看着夜空,“师兄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真的?”冷一飞眉毛挑了挑。
“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期冀过什么,”林媚儿缓缓说道:“我并没有期望他用八抬大轿迎娶我过门,甚至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名分。我现在能够守护在他身边,每天看他一眼就足够了。”
冷一飞嘿嘿一笑,“师妹的心可真宽,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也不怕师兄你笑话,”林媚儿一笑,“他现在很好,我心里便替他高兴。就这样每天两人能够彼此看着对方,也没什么不好......或许,哪一天我讨厌他了,就会离开他,这样不就彼此解脱了。”
听着她的述说,冷一飞怔了怔,忽尔大笑,“不错不错,师妹能有这样的胸怀,我这做师兄的深感惭愧......”目光闪烁,“那我就祝你早日将他抛诸脑后,得到解脱。”
“多谢师兄,”林媚儿笑了笑,“我现在突然想喝酒了,师兄你能陪我喝两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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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杨牧云依然起身,周梦楠一脸红晕的随他同起。
素月早早进来服侍他们更衣洗漱。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素月为杨牧云盘好了头发说道:“老爷用过饭再去上朝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
“你去告诉宁馨和黛羽,不必这么早起来,”周梦楠吩咐素月,“由我陪着相公用饭就行了。”
“是。”素月欠了欠身应道。
......
“相公,你多喝些热汤,”周梦楠亲自为杨牧云碗里盛汤,“外面冷,多喝点儿热汤身上暖和些。”
“多谢娘子。”看着一桌子的菜,杨牧云感叹道:“早日弄这么多菜太浪费了,我又吃不了这么多,要是扔掉的话太可惜。”
“相公也是朝堂上有爵位的高官了,”周梦楠笑着说道:“这一餐一饭如何能草率了,相公吃不了不要紧,妾身可以赏给下人们,不会随意丢掉的。”
“唔......”杨牧云看了看她,“娘子,我这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才六十两银子,你这般吃法,用不了几天,可就把咱们给吃穷了。”
周梦楠听了抿嘴一笑,“妾身不会花相公的银子的,就这点儿吃食花销,妾身还供得起。”
“娘子的生意还在做么?”
“生意交给底下人打理也就是了,不用妾身事必躬亲,”周梦楠解释道:“就算这些生意统统断了,相公也不用担心府里开销的。”
“娘子,”杨牧云脸色微变,“你手中的资财不都全部上缴户部了么?哪里还有如许多的进项?”
“妾身上缴户部的都是浮财,”周梦楠说道:“而京城里的铺面,还有城外的田庄还握在妾身手里。妾身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收租都够咱们府上所有开销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目光盯着她道:“你还藏着这许多产业么?难道不怕朝廷追查,统统定为阉宦的逆产查封,再担个罪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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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放心,不碍事的,”周梦楠面色坦然的说道:“这些商铺和田产妾身都更换了契约文书,跟王振再无任何关联,朝廷就算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你倒是神通广大,”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私底下你没少使银子吧?”
“相公,能用钱办成的事还是事么?”周梦楠笑道:“上上下下都有好处拿,况且相公现在风光得很,谁还会去追究什么?”
“你真是好盘算,不愧是岳父大人的好女儿。”
“多谢相公夸奖!”
杨牧云脸一板,“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私底下办什么事可不要打我的招牌,也不准用兵部的名头......”
“妾身知道了,”周梦楠笑道:“妾身明白分寸,断不会给相公添麻烦的。”
“你知道就好,”杨牧云叹道:“你相公我现在朝中惹眼得很,很多言官御史恨不得拿住我的把柄在皇上面前狠狠参我一本,这个时候娘子你可不能给我捅什么篓子。”
“皇上不是很看重你么?这个谁还会跟你作对?”周梦楠不解的问道。
“朝堂上复杂得很,很多大臣都是心向着太上皇和太后的,”杨牧云摇摇头说道:“皇上刚刚登基,地位还不太稳固,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惹麻烦。”
“相公是功勋之人,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了大功的,”周梦楠叹道:“还能如此惕厉自省,当真难得!”
“娘子慎言,”杨牧云摆摆手道:“京师之战是皇上运筹帷幄,做臣子的能有什么功劳?如此时常挂在嘴边,不怕授人以柄么?”经过两年的官场沉浮,杨牧云的性格内敛了许多。
“是,妾身大意了,没有替相公设身处地的着想,”周梦楠道:“这些话再不会去说。”
“不但你不能说,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能说,”杨牧云告诫道:“至于功劳什么的皇上都明了于心,该赏赐的都会赏赐给你,难道这还不够么?”
周梦楠点点头,“相公处世如经年老吏,妾身佩服。不过......”
“不过什么?”
“妾身觉得相公不应该待在兵部,整天忙于兵务上的事,有些太过操劳。要是能够调入户部和吏部就好了,那里掌管着钱粮和官员的升迁,哪个敢不拜那两座庙呢?”
“娘子不愧出身商贾,知道我大明朝哪个衙门油水多,”杨牧云叹道:“相公愚钝,只知道做事,打不了这些盘算。”
第八百九十六章 廷议君言
周梦楠嫣然一笑,“相公品性纯良,倒让妾身感到惭愧了。”
“娘子,”杨牧云缓缓说道:“你现在也是伯爵夫人了,就打理好内宅,旁的也不用多过问。为夫现在兵部,当做好分内之事,旁的弯弯绕绕也不必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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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说的是,”周梦楠抿嘴笑道:“京师大户人家的规矩妾身也得好好学一学呢!”
......
用过早饭,临出府门的时候,周梦楠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相公,你晚上可要早些回来......对了,相公喜欢吃什么,妾身好让下人准备。”
杨牧云心下暗叹,他明白妻子话语里的意思,怕自己晚上会去别处,遂道:“晚上就不用准备那么多菜了,熬些粥饭即可。”
周梦楠眸子一亮,“那妾身就让下人们准备些海鲜粥,让相公好好补补身子。”
“嗯。”杨牧云点点头,上马去了。
跟随着他的只有莫不语。
眼看着离得远了,杨牧云说了一句,“林姑娘呢?她去了哪里?”
莫不语挠挠头,“俺不知道,她也没说。”
冬日的长街空旷而幽静,因为天还未亮,街面上少有行人。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得得的声响。
前方,隐隐约约有一个窈窕的倩影骑在马上停在路旁。
“大人,”莫不语指着那个倩影说道:“林姑娘不是在那里么?”
“唔,应该是她。”杨牧云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林媚儿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曾向她保证过,回到京师后便迎娶她的,可一桩桩的事纷至沓来,让他一直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因此在看到林媚儿时,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感。好在她也从未再向自己提及过此事。
待走近时,看到马上女子的面容时,杨牧云不觉一怔,“怎么是你?”
原来骑在马上的人不是林媚儿,而是陈思羽。
陈思羽看到他时微微一笑,“杨大人,恭喜你高升,一直没来向你庆贺,你不会怪罪吧!”
“朱夫人客气了,”杨牧云脸上惊疑不定,“你在这里是......”
“我在这里专门迎候杨大人的,”陈思羽笑道:“杨大人晚上可有闲暇?”
“这个......不知朱夫人所为何事?”
“你我许久未见,不该好好聚一聚么?”陈思羽掩嘴笑道。
杨牧云登时呆住了,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思羽笑容一敛,旋即正色道:“我哥哥与夫君特地在大时雍坊的靖轩楼里摆酒为杨大人接风,还请杨大人务必赏光。”
“呃,朱兄也在么?”杨牧云一愣,他跟朱仪的关系一向不大好,刚来京时就跟他结上了梁子,他出面宴请自己究竟会是什么意思呢?
见杨牧云脸色变幻不定,陈思羽道:“怎么,杨大人有何难言之隐么?”
“哦,也不怕朱
夫人笑话,我与朱仪兄一向不大合得来,不知朱仪兄......”
“你怕他会给你难堪?”陈思羽摸透了他的心思,遂道:“你放心,他并不是以成国公世子的身份见你!”
“我倒忘了,朱兄应该已经承袭成国公爵位......”杨牧云拱了拱手,“现在我应该称呼你一声成国公夫人了。”
“杨大人是在讽刺我么?”陈思羽咬着嘴唇,“我夫君丁忧在家,并未承袭国公府的爵位。”
“这是为何?”杨牧云不解。
“有人弹劾他是王振余党,”陈思羽叹了口气,“因此皇上下旨让礼部暂不授予他成国公的爵位。”
“朱仪兄是王振一党么?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杨牧云道:“朱夫人在此拦我,莫非是因为朱仪兄的事?”不待她开口,杨牧云又道:“可这是皇上下的旨,我恐怕也帮不了朱仪兄什么,而且我与礼部的同僚不熟,也说不上话呀!”
陈思羽眼眸一黯,“我夫君平日里行止不端,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被人弹劾乃意料中事,朝廷只是暂不让他承袭爵位,没有来降罪抄家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抬眼望向他道:“我夫君欲洗心革面,还望杨大人能给他一个机会。”
“我?我能给朱仪兄什么机会?”
“杨大人现在兵部担任要职,希望能给我夫君在军中谋一职位,”陈思羽说道:“要是能得立军功,也不致让祖上蒙羞了。”
“原来朱仪兄想要上阵杀敌,”杨牧云沉吟道:“现在边关倒是有不少空缺,不过战场上刀光剑影,一个不好,恐会伤及朱仪兄的性命啊!”
“他祖上也是一刀一枪拼得这个爵位的,”陈思羽道:“他也想凭自己本事把爵位再挣回来。”
“这......”杨牧云脸有为难之色,“朱仪兄养尊处优,怕是经不得边关上的风霜之苦。不如凭着成国公以前曾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关系,在那里为他谋一个职缺的好。”
“自英国公和成国公等一大批功勋重臣战殁后,五军都督府就成了一个空架子,”陈思羽叹息一声说道:“现在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大都归于兵部,还望杨大人念着与我哥哥过去的交情,多少帮一帮我夫君。”
“我跟陈成峰能有什么交情?”杨牧云心中暗道:“为了割断我与思羽之间的关联,差点儿翻脸。思羽如此恳求我,只不过拿我当幌子而已,其实还是她出面让我跟朱仪尽弃前嫌,也罢,念着与思羽过去的一段情意,我就帮一帮那朱仪好了。”心念及此,便道:“朱夫人,下朝后如无别的事我便会去赴约,你放心好了。”
陈思羽的眸子一亮,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答应帮自己的丈夫,遂高兴的说道:“那就多谢杨大人了。等下了朝我亲自去接你。”
“不必,”杨牧云笑了笑说道:“大时雍坊的靖轩楼在哪里,我还是知道的。我自己去就行,要是你我一起让朱仪兄看到了,难免惹他不快,还是避避嫌的好!”
......
看着陈思羽欢快的策马而去,莫不语道:“看来大人晚上不
能回去与大夫人一起用饭了,要不要俺回去告诉大夫人一声?”
“嗯。”杨牧云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我得赶紧过去,不然上朝就迟了。”
————————————
杨牧云站在群臣的队伍中过了午门,听得几声鞭响,又过了金水桥,进入奉天殿。
随着一声尖锐的喊道:“皇上驾到——”
杨牧云便跟着群臣一起跪下,嘴里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祁钰的声音落下,众人便站起身来。
杨牧云偷眼瞄了一下,只见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脸色有些不大好。用微带疲倦的声音说道:“诸位爱卿可有奏本,速速奏来!”催着众大臣早点儿上奏。
于是照例有几位大臣出列奏上几件事项,朱祁钰听后说了几句,便摆摆手让他们回班列了。
这时内阁学士、户部尚书陈循出列说道:“臣有本!”
朱祁钰乜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陈循上前一步,“皇上,如今强虏退去,我大明转危为安。可太上皇还在他们那里,怎生将太上皇接回,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朱祁钰目光一闪,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向前一倾,“太上皇的下落,朕也很是揪心,一直派人打探,却杳无音信。陈爱卿是在何处得知太上皇的下落?”
“脱脱不花派出的使节告知臣下,”陈循说道:“太上皇就在其太师也先所在的斡剌特部。”
“脱脱不花的使节不是由礼部接待么,陈爱卿身在户部倒耳目灵通得很,”朱祁钰眯起了眼,目光看向礼部尚书胡濙。
见皇帝的目光看向自己,胡濙不慌不忙的出列道:“皇上,脱脱不花的使节确实说过这话。”
朱祁钰轻轻哼了一声,“好啊,脱脱不花的使节叩见朕时倒没听他提及此事,私下里却告知二位爱卿,可真是有心了。”
胡濙与陈循互相对视了一眼,陈循道:“想是脱脱不花的使节面见皇上时主要陈述两国邦交的大事,因此略过了太上皇的下落。”
“脱脱不花与也先不和,众卿也是有所耳闻吧?”朱祁钰的目光在群臣脸上逡巡了一圈说道:“他的使节却透露出这个消息,究竟是何用意,众卿能与朕分说分说么?”
“皇上,”户部侍郎刘中敷出班奏道:“不管鞑子使节的用意如何,太上皇还在鞑子营中,我们就不能不管不问呐!还请皇上下旨派人去鞑子那里早些将太上皇迎回来。”
“你们户部倒是挺关心太上皇的事,”朱祁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朕说过对太上皇不管不问了么?你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何居心?”
刘中敷身子一抖,跪在地上,“臣失言,求皇上恕罪!”
朱祁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我大明与斡剌特的战事还未结束,太上皇如果真的在他们那里,如何迎回还得从长计议......”目光落在于谦身上,“于爱卿,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办理?”
第八百九十七章 巧舌如簧
见朱祁钰点了自己的名,于谦走出班列,一脸肃然的说道:“皇上,太上皇身份尊贵,一直流落在塞外甚为不妥,依臣之见,还是派人出使斡剌特部与也先谈判,早日迎太上皇回京为好。”
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抖动,目光又瞄向杨牧云,“杨卿,你认为如何?”
杨牧云没想到朱祁钰会问自己的意见,心中一阵跳动,垂首走出班列,“臣......臣觉得诸位大人所说很有道理......”
“那你便是赞同他们之议了。”朱祁钰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昂首说道:“至于迎太上皇回京,此事需慎重。毕竟也先并未与我大明讲和,贸然向其提出迎回太上皇之事,他们未必答应,还是暂且搁置一下吧!”
“皇上,”陈循眉眼一抬说道:“也先所求,不过金银财帛而已,如能满足他的需要,迎回太上皇之事应该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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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嘴角一翘,“陈爱卿说的好轻松,你掌管户部,应该知道我大明的家底,不知你能拿出多少财帛来满足也先的贪欲,以迎太上皇回京。”
陈循鼓了鼓腮帮子,没有说话。这一年大明连经大战,府库空空如也,就连各路来京援军的军饷都还拖欠着呢,遑论其它?
朱祁钰目光盯着他继续说道:“陈爱卿对太上皇忠心耿耿,不如先拿出自家资财,若能在也先处赎回太上皇,倒不失有功于社稷!”
陈循面容一紧,跪下说道:“臣无能,实有负于皇上......”
朱祁钰冷哼一声,目光又扫向群臣,“诸位爱卿都曾在太上皇身边任事,太上皇落难,你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如群策群力,踊跃捐献,为早日迎回太上皇出一份力吧?”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均一声不吭。朱祁钰的一席话切中了群臣的要害,人人皆有私心,口上说得大义凛然、忠君爱国是不妨事的。但要是拿自己的家财去作为太上皇的赎金,那是比割了自己的肉还痛。
“怎么?诸位爱卿都不表态么?”朱祁钰一声冷笑,“看来你们对太上皇的忠心也不过如此,现在朝廷还未渡过难关,迎太上皇回京一事,还是以后再议吧!”顿了顿,“众卿要没有什么别的要奏的事,那就退朝吧!”一拂衣袖,转身去了。
成敬脸色木然的高声说了一声,“退朝——”
殿内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众位大臣们缓缓向殿外走去。
杨牧云也准备要走,却见成敬来到自己面前,“杨侍郎,请留步,皇上要你过去一趟,请随咱家来吧!”
杨牧云一怔,“成公公,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成敬两眼一翻,“这个咱家如何知晓?杨侍郎,请——”
杨牧云目光看向于谦,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转过身,随成敬去了。
......
成敬领着杨牧云并没有去朱祁钰平时批改奏章的谨身殿,而是引着他径直朝乾清宫而来。
杨牧云不禁心中暗自嘀咕,满朝大臣就偏偏留下自己,不
知朱祁钰是何用意。在奉天殿上这位皇帝的脸色一直不大好,此次召见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成敬引他进了乾清宫东暖阁,杨牧云抬眼一看,朱祁钰并不在此,眼见成敬正要离去,忙道:“成公公,皇上......”
成敬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杨侍郎,皇上不在,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了,哪儿你这样问东问西的?”说着扬长而去,把杨牧云一个人干晾在了阁内。
成敬今日的态度让杨牧云大感诧异,之前成敬见到自己都是满脸堆笑,口里杨大人长杨大人短的甚是客气,哪儿像今日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还称自己杨侍郎,分明不愿和他亲近。
“难道是我办错什么差事了么?”杨牧云苦苦思索,“如果皇上要降罪,决不会在这乾清宫冬暖阁召见他。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正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杨牧云心里一惊,面对入门处屈膝跪倒,拜伏于地。眼角瞥处,就见朱祁钰的龙靴缓缓踏了进来,在自己眼前走过,然后坐在炕沿上。
“杨卿请起。”
“谢皇上!”杨牧云心怀忐忑的站了起来,立于一旁不敢看他。
“杨卿,”朱祁钰声音不高,像小锤子一样敲击着杨牧云的心口,“你抬起脸来看着朕!”
“是,皇上。”杨牧云微微抬起眼帘,看到的是朱祁钰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
朱祁钰就这样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牧云心里有些发毛,却又不敢作声。
“杨卿,”还是朱祁钰先开了口,“你自安南回来多久了?”
“回皇上,”杨牧云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道:“大概......大概有四个多月了。”
“四个月了,时光过得也真快,”朱祁钰喟叹一声,说道:“你回京之前担任何职啊?”
“臣......臣自正统十二年冬天开始一直在安南,离京之时在礼部会同馆任大使。”
“礼部会同馆大使?”朱祁钰一笑,“太上皇当年还挺看重你的。”
杨牧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随意接口。
“礼部会同馆大使,是几品官啊?”朱祁钰问道。
“回皇上,是正九品。”
“那你现在呢?”朱祁钰又问。
杨牧云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忽然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了,遂道:“禀皇上,臣现在是兵部右侍郎,正三品。”
“不错么,”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你现在肯定是在怀念太上皇了,希望他回来重新任命你为礼部会同馆大使了?”
“臣......臣愚钝。”杨牧云不知说什么好。
“朕记得太上皇刚召你入京时封的是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对吗?”朱祁钰眼皮微抬了一下。
“回皇上,正是!”
“也是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
间,你就从锦衣卫正五品千户降为了礼部会同馆的正九品大使,究竟是何缘由?”
“臣、臣......”杨牧云吭吭哧哧说不出来。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朱祁钰眉毛一挑,“那好,就由朕说给你听,太上皇本来是很欣赏你的,也确实想要重用你。可你身负皇恩,却行为孟浪,身边都妻妾成群了,犹不满足,还私下里勾引长公主......”
杨牧云一惊,连忙又屈膝跪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永清长公主为了能与你厮守在一起,不惜顶撞太上皇与太后。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样一来,太上皇还敢重用你么?”
杨牧云头垂得低低的,默不作声。
朱祁钰一声长叹,“朕即位后,念你过去曾救过朕,又在与鞑子作战中立了大功,这才顶住压力,对你破格提拔。可你,有一丝一毫感念朕对你的好吗?”
“是臣糊涂!”
“陈循、胡濙是太上皇在位时的老臣,他们心向太上皇,情有可原......”朱祁钰看着他,一字字道:“可你是朕提拔的,怎么也跟着他们说糊涂话?”
“臣......臣是听于大人赞同陈大人和胡大人之议,所以不好反对。”
“所以你就人云亦云?”朱祁钰目光一闪,“真是枉了朕对你的一番栽培!”
杨牧云心念电转,明白朱祁钰是不想让朱祁镇回京,但又不能公开表示,便道:“皇上是怕太上皇回京对您不利么?”
朱祁钰脸上肌肉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道:“朕这个皇位本就是太上皇的,因其北狩才暂由朕代理,要是太上皇回京的话,朕岂有不将皇位还给他之理?”
“可皇上是有大功于社稷啊!”杨牧云说道:“要不是皇上坐镇京师与鞑子决战,那我大明安有今日?说皇上再造大明也不为过......”
杨牧云的一番话说得朱祁钰耸然动容,一时忘了再开口斥责他。
“皇上威望日隆,就算太上皇归来也撼动不了皇上如今的地位了,”杨牧云见朱祁钰听得仔细,遂趁热打铁,“其实陈大人、胡大人他们所说应该并无私心,他们已位极人臣,就算太上皇归来重新上位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嗯......说下去。”
“他们所虑的是皇上的体面,”杨牧云侃侃而谈,“毕竟太上皇是您的兄长,要是留在塞北被鞑子作贱,蒙羞的可是皇上您啊!这让天下万国如何看待我大明,到时我天朝威严何在?他们会说堂堂大明天子还保不了自家一个兄长,还会有谁再奉我大明为尊呢?”
朱祁钰面色凝重起来,他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似在消化杨牧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
“皇上功业,不下于当年的太祖太宗,”杨牧云继续说道:“朝野臣民无不钦服,现更以仁而怀柔天下。”
“这个仁便是迎太上皇回京么?”朱祁钰看着他道。
第八百九十八章 尴尬会面
“皇上,”杨牧云言辞恳切地说道:“太上皇在鞑子那里已经不是秘密,朝野臣民都在看皇上如何处理此事,皇上胸怀大略,岂能被这一件小事萦怀。假如太上皇归来后,只需划出一小片地方好生供养,则太上皇对皇上只能心怀感激,决不会心存怨恨,请皇上明鉴!”
听了杨牧云这一番话,朱祁钰沉吟不语,半晌方道:“天色已晚,牧云你早些回去吧!”以姓名相称,态度变得缓和了些。
“臣告退!”杨牧云总算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慢慢退后了几步,刚欲转身,又被皇帝给叫住了。
“自来京后,你又与熙媛见过面了,是不是?”
杨牧云心口突地一跳,登时张口结舌,“臣......臣糊涂,请皇上恕罪!”
朱祁钰叹了口气,“牧云,熙媛心里喜欢你,朕知道。可你毕竟已有家室,熙媛跟你是不会有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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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公主殿下决无非分之想,”杨牧云赌咒发誓,“臣刚来京时,是被公主殿下硬请到她那里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自外传来,“你既无心,就不应该到本公主的寝宫来的。”
“熙媛?”朱祁钰不由一怔。
杨牧云的脸登时黄了,不成想公主此时会到乾清宫来,方才百般解释,就是要澄清自己,若是朱熙媛对皇上添油加醋的说上一番。自己别说罢官去职,就是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也难说得很。
一个窈窕的倩影缓步走了进来,朱熙媛一身杏黄色道袍,掩饰不住她婀娜的身姿。脸上虽不施脂粉,但仍掩不住她天姿秀色,剪水般的双瞳向朱祁钰略微一扫,便盈盈一礼,“熙媛见过皇上!”
朱祁钰轻咳一声,“熙媛,你怎么来了?”
“熙媛想过来看看皇上,不想他也在这里。”朱熙媛说着瞟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连忙垂下头,不敢去看她。
“唔......朕还有话跟他说,熙媛你......”朱祁钰话还未说完便被妹妹给打断了。
“巧了,我也有话跟他说,皇上想听么?”朱熙媛的眸子一霎说道。
朱祁钰看看杨牧云,见他把头埋在了胸前,不禁眉头一皱,“熙媛,你的这些话还是先别说了。”
“皇上是怕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么?”朱熙媛唇角微微一掀,“在皇上眼里,我和他本来没有什么秘密吧?”
“熙媛,当年你还年幼,”朱祁钰说道:“他救过你,你对他心存感激,朕知道。可是他已有了妻室,你是不能嫁与他的。”
朱熙媛咬了咬嘴唇,“皇上说的这些道理,熙媛明白。可熙媛与他已有了肌肤之亲......”
她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轰得杨牧云与朱祁钰呆若木鸡。
“公......公主,”杨牧云结结巴巴的说道:“话可不能乱说,要知道这是会害死人的。”
“是啊!熙媛,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朱祁钰咳嗽一声
说道。当年朱熙媛不过才十二岁,应该不会和杨牧云产生什么逾矩的事吧?
朱熙媛幽怨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当年你和我挑下悬崖,又从水中将我救起......再一路回到庐州,我身上还有什么地方你没有碰过?作为一个女人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再委身于别人么?”
杨牧云听了心中不由啼笑皆非,当年你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哪里是个女人了?为躲避观音教的追杀,很多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啊!怕她再说出什么来,忙截住她的话语道:“臣当年一心想救公主脱离险境,决无他意,若有不当之举,还请公主原谅!”
“当年的事朕也是知道的,”朱祁钰为杨牧云辩解起来,“牧云为救你我九死一生,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皇上之意是不肯与熙媛作主了?”朱熙媛的眼眸变得潮润起来,“熙媛的心就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了,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杨牧云越听越急,怕她再说下去,当即急中生智,“啊哟——”一声,坐倒在地。
“牧云,你这是怎么了?”朱熙媛连忙过去扶他。
杨牧云捧着肚子滚至一边,“臣忽然肚子痛,啊呀不好,现在疼得更厉害了。”
眼看着他满地打滚,朱熙媛慌了神,看向自己的兄长,“皇上,怎么办?”
“你快去叫御医,”朱祁钰对她道:“外面的奴才也不知怎么了,一个都不见。”
就在朱熙媛出去后,杨牧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快,从后门走,”朱祁钰对他道:“千万不能让熙媛再碰见了。”看来他对这个妹子很是头痛。
......
杨牧云是被成敬领着来到宫门外的。
他对这位朱祁钰的心腹千恩万谢,“成公公,真是多谢你了。”说着塞给他一块银锭,“小小意思,您拿着喝茶。”
成敬掂了掂这块银锭的份量,忽尔一笑,“杨大人,可真有你的,连长公主都对你情深意切......”
“公公就别再笑话下官了,”杨牧云苦笑道:“下官对长公主是尊敬有加,决不敢有一丝亵渎。”
“杨大人,”成敬眼珠子转了转说道:“现在整个宫里都知道了你跟长公主之间的事,皇上能重用你,也是顶了很大压力的。”
“下官知道,皇上隆恩,下官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
“杨大人,”成敬嘿嘿一笑,“皇上对你的关爱,那是没的说的,你可不能有负皇上啊!”
“公公说的是,下官对皇上忠心耿耿,决无二心!”
“现在朝里很多大臣都在讨论迎回太上皇的事,你可不能参予其中,”成敬看看周围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别以为方才你那几句话就能哄住皇上,当真天子圣明,决不会因为某人几句话就蒙蔽了双眼。”
“公公都听到了?”杨牧云心里一惊。
成敬眼角一翘,“所谓太上皇回来后不会威胁皇上的地位,那不过是哄人
的鬼话。要不是皇太后在背后支持,那些个大臣安敢如此?她让自己的孙子把持着太子之位,又让大臣们上书迎回太上皇。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皇上还年轻,不知道其中厉害,你可不能再推波助澜了。”
杨牧云惊出了一身冷汗,“公公提醒的是,下官愚钝,没想到这些。”
“皇上罢去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使其听命于兵部,就是让兵部站在皇上这一边,”成敬说着拍拍杨牧云的肩膀,“杨大人,你可不要枉了皇上好生栽培你的一番苦心啊!”
“下官省得,”杨牧云忙道:“还请公公向替下官向皇上解释,下官是忠心拥护皇上的。”
“杨大人是聪明人,”成敬看着他笑道:“很多事不用咱家说,你心里应该明白。长公主那里皇上会想办法的,不过杨大人以后千万不要与长公主再见面了。”
“是,成公公。这次是长公主她自己来到皇上那里,下官是不敢招惹她的。”
成敬点点头,凝视着杨牧云又道:“杨大人,你此番能够平步青云可是全凭了皇上。要是太上皇依旧在位,你是永无出头之日的,你要谨记这一点。”
......
看着成敬远去的身影,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转过身缓步行去。
成敬说的不错,他能有今天,离不开朱祁钰对他的看重。换句话说,成敬能够跻身宫内的总管太监,也是因了朱祁钰登基为帝之故,所有凭着朱祁钰飞黄腾达的人都不希望看到有人威胁他的皇位。而能够对朱祁钰产生威胁的,只有他的兄长太上皇朱祁镇,这也就是为什么成敬对大臣们要迎回太上皇的举动异常敏感的原因。权力一旦在手,就很难再放下。
可是于谦对迎回太上皇一事也不反对,这要怎样向他传达皇上的这层意思呢?杨牧云有些挠头,于谦的性格他是清楚的,要他放弃这一想法恐怕很难。
正思潮澎湃间,忽然听到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抬首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朝着自己飞驰过来。
他刚一侧身,马车便停在了自己面前。
车帘一掀,露出了一张秀气的脸庞。
“景莲?”杨牧云一愕,这个少女正是陈思羽身边的贴身丫鬟景莲。
“杨公子可真让我好等,”景莲还是之前的称呼,“都这么晚了才从宫里出来,还怕等不到你了呢!”
“景莲姑娘是有什么事么?”杨牧云讶异道。
“杨公子好健忘,”景莲小嘴一嘟说道:“你答应了小姐的,下了朝便去赴宴,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唔......”杨牧云拍拍脑袋,“是么?或许事情太多,我记不起来了。”
景莲眸波一转,“杨公子赶快上车吧,小姐、姑爷还有大公子应该都等急了。”
“他们在哪里?”
景莲启齿一笑,“去了就知道了,来,赶快上车吧!”说着伸出一只纤手。
杨牧云没去拉她的手,而是一跃便上了车。
第八百九十九章 席间真语
“杨公子的身手依然不错呢!”景莲抿嘴笑道。
杨牧云没有吭声,这段日子他一直修习僧罗耶传给他的功法,如今已有小成,虽然比之从前仍相距甚远,可相比常人身手利落很多。
马车行走在京师的街道上,发出辚辚的声音。
夜幕降临的时候,京师反而变得愈发热闹。或许之前的戒严把人的心情压抑得太久,一旦放开宵禁,就尽情的宣泄出来。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虽然小姐与姑娘成亲已经两年了,但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没有把杨公子你放下。”景莲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着他说道。
杨牧云的心口突地一跳,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已过了这么久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若让你家姑爷知道,恐怕会影响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景莲小嘴一撇,“纨绔子弟一个,要不是有成国公这棵大树罩着,谁也不会拿正眼看他一眼,如今成国公不在了,连爵位的承袭也没了着落,他这才慌了起来。想着你如今风光了,欲通过你谋一实缺,可又拉不下脸来,便央求小姐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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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牧云怔了怔,思忖道:“思羽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看来她还是顾着自家相公的颜面。”
“成国公在朝中旧交应该不少,你家姑爷为何不试着走走其他门路呢?”杨牧云问道。
景莲却叹了口气,“杨公子可能也不是太清楚,土木一战,朝廷有爵位的勋臣武将几乎尽数折在那里,连五军都督府都已经名存实亡,成国公的很多旧交也都死在了战场上。姑爷他除了求你也没别的法子了。”
“他可以追随宁阳侯,”杨牧云道:“你们侯爷怎么也得拉自家孙女婿一把吧?”
景莲微摇螓首,目光有些不屑,“姑爷这样做,岂不是让宁阳侯府上上下下看不起,他怎么也得顾着成国公府的颜面。”
“可兵部的实缺除了衙门里的文吏之外,就是边关的武职,”杨牧云沉吟道:“你家姑爷来兵部做一文吏太委屈了些,若要去边关谋一武职......恕我直言,战场杀伐非同儿戏,你家姑爷与鞑子对垒,这......成吗?”
“成不成的也算杨公子帮他一把了,”景莲叹道:“总比待在京师无所事事的强,皇上迟迟不下旨让姑爷承袭成国公爵位,他还有脸面在京师待下去么?”
“那......就容我好生想想,”杨牧云微微蹙了蹙眉,“总得为你家姑爷谋一个合适的去处。”
“真让杨公子操心了,”景莲咬了咬嘴唇,“其实我真希望当时小姐嫁的人是你,这样就不用这么委屈了。”
杨牧云笑笑,“你家小姐出身侯府,我如何高攀得上。再说了,你家姑爷若能在边关好生历练几年,再积攒些军功,皇上还是会把成国公的爵位发还给他的。”
“那就借杨公子吉言了,”景莲又是一声感叹,“杨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是朝廷正三品大员,还封了伯爵,假以时日,定能封侯拜相。是我家小姐没有福气
,不能跟杨公子你厮守在一起。”
......
马车拐进了大时雍坊的安福胡同,在一座气派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杨牧云抬眼看了看,靖轩楼的金字招牌在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光。
陈成峰、朱仪还有陈思羽已经静候在了酒楼前,一见马车到了,便迎了上去。
陈思羽一身男装,显得英姿飒爽。朱仪态度恭谨,一反之前的倨傲,亲自为杨牧云掀帘,把他请下了马车。
四人进了酒楼的一个雅间,陈成峰和朱仪请杨牧云坐在上座,便赶紧招呼上菜。
因顾着陈思羽的颜面,杨牧云也不好让朱仪难堪,说话间很是随和,并无讥讽的语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渐渐聊到了正路上。
“朱公子的意思,我已知晓,”杨牧云说道:“如今边关正在用人之际,你要是有意的话,还是有不少实缺的。不过与鞑子作战,很是凶险,朱公子可得考虑好了。”
朱仪涨红了脸,“我父亲为保护太上皇,战死在了鹞儿岭,我纵然不肖,也不敢辱没了父祖的英名。杨大人若能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朱公子有此壮志,我很是感佩!”杨牧云想了想说道:“镇守古北口的右都督石亨,与我有旧,你若能到他处,我自会修书一封,他定能好好看顾于你。不过那里可是个讲军功的地方,旁人不会因为你的出身而高看于你,你需得多立军功才是。”
“那是自然,”朱仪昂然道:“若我没那个本事令人信服,自也不会怨大人的。”
“嗯,”杨牧云点点头,“一开始可能不会给你太高的官缺......先让你在军营内任一千总可好?”
“就算一普通校尉,我朱仪也做得,”朱仪说道:“在下这里多谢大人了。”说着起身便要拜倒。
“不可如此,”杨牧云连忙扶住了他,目光看向陈思羽,“不过在边关历练,是不能擅自回京的,朱公子还得耐得住寂寞才行。”
“牧云能够助一臂之力,”陈成峰说道:“我们已很是感激,谁不是一刀一枪挣过来官阶的。牧云如此安排,自是甚好!”说着看了看妹妹。
陈思羽斟了一杯酒,端至杨牧云面前,“大恩不言谢,杨大人如此帮助我夫君,还请满饮此杯!”
“不敢不敢,”杨牧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这一纸官凭,还得尚书大人点头才行,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向尚书大人陈请此事。”
杨牧云虽如此说,三人脸上喜色不减,谁都知道他是兵部尚书于谦倚重之人,所陈请之事必无不允。
四人又喝了一阵,很晚才离开了酒楼。
杨牧云喝得醉醺醺的上了马车,有景莲陪着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醉意朦胧中,杨牧云看见周梦楠站在大门前向自己这边张望,素月、宁馨和黛羽陪在她身边。
......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景莲扶着杨牧云
下了马车。
周梦楠一见这情景,忙吩咐素月等三人,“快,快去扶相公。”
她们忙上前从景莲那里接过杨牧云。
“老爷怎么喝成这样?”素月看向景莲,景莲不答,来到周梦楠面前盈盈一礼,“请问是杨夫人么?”
“嗯,”周梦楠颔首道:“你是......”
景莲微微一笑,“杨公子跟我家主人喝酒,喝得有些醉了,便命我送他回来。”
“你家主人是谁?”周梦楠秀眉微蹙问道。
“我家主人和杨公子是故交,他们是在南都时就认识的......”景莲也不多说,转身吩咐人从车上抬下几个大箱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意思,”景莲解释道:“还望杨夫人代为收下。”不待周梦楠再说,便跳回马车匆匆离去。
“小姐,”素月看了看那几只大箱子,“这怎么办?”
周梦楠微一沉吟,便道:“你命人把这几个箱子先抬进去放在库房里,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打开箱子。”又对宁馨和黛羽道:“你们快扶相公进去,命厨下熬碗醒酒汤给相公解解酒。”
————————————
“他把东西收下了?”陈思羽问景莲。
“嗯,”景莲使劲点点头,“杨公子的夫人就在府门前,我与她见过礼后便让人放下箱子就走。”
“你事情办得不错,”陈思羽颔首道:“你说他夫人就在府门前。”
“是的,应该是在等杨公子吧?”景莲想想说道:“那位杨夫人长得蛮有姿色的,身边的三个丫鬟也个顶个的漂亮。”
“她倒是挺关心牧云的,”陈思羽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紫苏她不在么?”
景莲摇摇头,“我没看见紫苏姑娘......咦?奇怪了,难到她不在府里?”
“人家的家事就不必乱猜了,”陈思羽的俏脸上带着一丝伤感,“总之我能给夫君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小姐,”景莲踌躇了一下说道:“你真的放心姑爷他去边关么?”
“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是别人去逼的他,”陈思羽说道:“现在承袭成国公的爵位暂时无望,他也只能走这条路了。”
“可......可是姑爷他文不成武不就,去了边关就算当上一千总又能怎样?他还能真的上战场去跟鞑子拼杀吗?”
“一切就要看他的造化了,”陈思羽倒是很淡然,“他总不能在祖上的余荫下过一辈子。就算我们宁阳侯府陈家的子弟,也是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
“小姐就真的不担心姑爷?”
“我担心又有何用,”陈思羽道:“他自己的路总不能让别人去替他走,男人总得活得像个男人的样子。”
“小姐,有时我真的羡慕那位杨夫人,”景莲的眸子霎了霎,“能嫁给杨公子那样一个好男人。”
第九百章 夜语楼阁
陈思羽一声叹息,“这就是缘分,我与他注定是无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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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的喉咙感觉有如火烧,喝下一大碗醒酒汤后,才感觉好了些。
“相公,你怎样了?”周梦楠过来关心地问道。
“嗯......”杨牧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出一口气说道:“我没事。”
“相公不善饮酒,还是少喝些的好,”周梦楠轻声说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杨牧云笑了笑,伸手拍拍床沿,“来,坐。”
周梦楠俏脸微微一红,还是依言坐在丈夫身边。
“有些应酬推也推不掉,”杨牧云解释道:“所以难免回来晚些。”
“妾身没有埋怨相公的意思,”周梦楠抿了抿嘴唇,“现在相公官做的大了,很多人都会贴上来求相公办事,吃请再平常不过,我父亲就经常因为打通生意上的关节而宴请一些官员......相公说的妾身都明白。”
“可惜岳父大人没有子嗣,不然也不会让娘子接盘偌大家业,”杨牧云笑道:“在走关系这方面,娘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之岳父大人要强多了。”
周梦楠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生意上的事妾身已经都交给底下人打理了,现在只想安安生生待在府里好生伺候相公。”
“真的?”杨牧云眉毛挑了挑,“娘子乃商业上一介奇才,连宫里的线都能搭上。要是就此收手,岂不太可惜了?”
周梦楠“噗嗤”一笑,“相公过奖了,妾身怎么敢当?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已为人妇,在外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
“这是你的心里话么?”杨牧云目光盯着她问道。
“嗯,”周梦楠螓首轻点,“妾身句句肺腑之言。”
“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委屈了自己,”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相公我没有那么迂腐,非得把自己的女人圈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娘子有喜欢做的事尽管去做好了,我不会不高兴的。”
“相公......”周梦楠眸子一亮。
“紫苏喜欢待在她熟悉的地方,我也从来没有反对过,”杨牧云继续说道:“只要你们不做对不起我的事,至于别的我就不苛求了。”
“可是相公,”周梦楠咬了咬嘴唇,“京城是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上上下下都有眼睛在盯着你,所谓人言可畏,妾身是不能给相公你惹麻烦的......”顿了顿,“好在很多生意上的事都已经交给了下面人打理,我现在省心多了。其实待在府里陪在相公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你要高兴就由得你好了,”杨牧云微微一笑,“可能有时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待在府里,你可不要埋怨我。”
周梦楠心一沉,“相公,你现在与之前不同了,要是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恐怕言官御史会参上你一本的。”
“原来你是怕我留在紫苏那里,”杨牧云摇摇头,“娘子误会了。我现在兵部当差,少不了跟军
队上的事打交道。如今鞑子虽然败退,但与大明的关系还很是紧张,战备上的事一刻都不能放松。于大人总揽全局,且年纪大了,总不能事事都让他操心......过段日子,我可能要去边关巡视,这一去至少得几个月。娘子一个待在府里怕会不习惯。”
周梦楠嘴角浅浅一笑,螓首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岂能整日留恋于儿女私情?如果朝廷有命的话,相公尽管去好了,妾身就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等候相公回来。”
杨牧云伸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你真的愿意这样?我怎么觉得这不大像是你的风格?”
“妾身以前年轻不懂事,让相公见笑了,”周梦楠柔声说道:“现在要弥补过往,好好做一贤妻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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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贤妻么,好说,”杨牧云眨眨眼,“不过这良母,娘子要如何做?”
周梦楠大羞,抬起粉拳在他胸口锤了一下,嗔道:“讨厌!”
杨牧云哈哈一笑,“也怪我,当年与你成亲之时没能和你圆房,不然现在你我身边已有儿女环绕了。”
周梦楠羞得将螓首埋入他的怀里,“相公怎么还说这话,羞也羞死了。”
“我说得不对么?”杨牧云朝她挤挤眼,“最近才让娘子感受到春宵一刻值千金,是相公的不是了。”
小两口调笑了几句,周梦楠忽尔一叹,“是妾身当日不够主动,不怨相公的。要是妾身早日为相公生下孩儿,相公也不会收养别人的孩子了。”
杨牧云怔了怔,忽然明白她是在说自己与紫苏收养的圣文,便道:“圣文那孩子身世可怜,父母家人都没了。我与紫苏也没有孩儿,我见她喜欢这孩子,便收养了他。”
“那......相公,”周梦楠犹豫了片刻问道:“在你心里是把这孩子当成与亲生的一样么?”
杨牧云看着她疑惑的目光,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便道:“娘子,我虽把他认在了名下,但并不代表他是嫡子,你不要想太多了。”
周梦楠的心情这才放松了下来,莞尔一笑,“相公,天色不早了,你我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杨牧云缓缓阖上了眼,“我也觉得累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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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颐和轩,柳云惜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秀眉微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蓦然,她目光一转,“是谁?”腾的站起,纤腰一拧,整个人飞了起来,转瞬间已到窗外。
园内,站着一个蒙面人,目光如刀锋般瞪视着她。
“你是何人?”柳云惜叱道,“竟敢擅闯宫禁?”见对方不答,便深吸一口气,
身子一动,手中一点寒光闪电般朝那人直戳过去。
自入宫后,她就没再携带兵刃,而手中的利器,是一支长长的金簪。
柳云惜出手很快,金簪眨眼间便戳至那人颈下。
“欻——”金簪刺了空。而那人依旧悠然的站在一边,好像从未移动过。
柳云惜心下一惊,手
下不停,金簪向着那人不停的刺去。
金星点点,劲风飙然,那人不断变换方位,柳云惜就是伤不到他分毫。
“这人的武功好高。”柳云惜心下越来越惊,正犹豫要不要喊人,忽然手腕一麻,手一松,再也拿捏不住,金簪掉落在了地上。她急忙捂着手腕退后,就听那人叹道:“功夫倒还没落下,就是进展不大。须知逆水行舟,不进反退......”
声音很是熟悉,柳云惜又惊又喜,“是高伯伯么?”
那人扯去脸上的蒙巾,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略带威严的面孔,他就是高云天。
“果然是高伯伯,”柳云惜喜道:“方才真把我给吓坏了。”
高云天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你还过得好吗?”
“嗯,”柳云惜点点头,“他待我很好的。”
高云天目光在周围略一逡巡,低声道:“走,里面说话!”
......
柳云惜身边的宫女早就被打发出去了,没有她的召唤,谁都不能进来。
进到了自己房间里,柳云惜请高云天坐下,问道:“高伯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到这儿来看看你吗?”高云天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云惜目光闪烁,“现在宫里面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到处巡视,我怕......”
“你怕我被捉了去?”高云天捋着胡须说道:“避过那些鹰犬的本事我这老头子自认还有!你不必为我担心!”
“那就好,”柳云惜舒缓了一口气,“高伯伯,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还没有,”高云天皱了皱眉,“那些人不好对付得很,只有将之暂时搁下了......”看了看她,“皇帝不经常来你这儿么?”
“他只是今天没有来罢了,”柳云惜俏脸微微一红,“可能是忙于国事吧!不过他一有闲暇就会到我这里的。”
“那就好,”高云天点点头,“只要皇帝还宠着你,那我就放心了。”
“高伯伯,”柳云惜道:“那件大事急不得的,需得慢慢来。”
“这我明白,”高云天目光凝视着她,“我们等了两百多年了,再等几年也是无妨。”
“谢谢高伯伯,”柳云惜抿了抿嘴唇,“他也才刚登基不久,还得慢慢巩固自己地位......那件事,我会慢慢找机会跟他说的。”
“不,”高云天断然道:“那件事就不必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把他攥在手里,让他专宠于你。”
“高伯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柳云惜不解的问道。
“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高云天缓缓说道:“只要把大明皇帝攥在手里,就等于把整个大明天下也攥在了手里。等你为他生个儿子,再把你的儿子立为太子,直到登基为大明天子......”高云天说着说着两眼放光,“那么西夏故国再现于世上时,就不再局限于河西一隅,而是整个中原!”
“什么?”柳云惜吃了一惊,“这是高伯伯你想出来的吗?”
第九百零一章 君心似海
“是不是有太大关系么?”高云天目光深深凝视着她道:“别忘了你身上背负的使命,我们西夏遗族总不能一直生活中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难道我们就不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么?”柳云惜道:“为什么要把西夏复国这种执念一辈辈的背负下去,二百多年了,除了我们这一小部分遗族,还有谁记得世上曾有过西夏这么个国家?”
“惜儿,”高云天脸色一沉喝道:“别忘了你曾在你父亲灵前发过的誓言。要知道你身上流淌的可是西夏王族的血,你姓李,叫李惜儿。”
柳云惜咬着嘴唇沉默了下去。
高云天定定的看着她,面色冷峻,“十年前,我曾经领你去过河西,历代先祖的坟茔经过岁月的侵蚀,都成什么样子了,难道你都忘了吗?”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当时你说过要复兴大夏,重新整修历代先祖的坟茔。我在旁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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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高云天述说往事,柳云惜面色不住变幻,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
“本来蒙古人可以携土木堡大胜的余威,生擒大明天子带来的震动一鼓作气,拿下大明京师......”高云天摇了摇头,“可惜脱脱不花怕也先势大难制,将他召回,使大明有了喘息之机。更在京师之战时顿足于居庸关之外,坐看也先攻打京师失败。这般君臣猜忌,如何成得了大事?所以,你要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要让大明皇帝拜伏在你石榴裙下,假以时日,若能将太足废黜......”
柳云惜娇躯一震,猛然看向他说道:“那晚刺杀太子的人是你,对不对?”
高云天唇角一勾,哼了一声道:“要是由我出手,那个小崽子安有命在?”
“是蓉儿,”柳云惜想起了她的贴身侍婢,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你指使蓉儿混进宫里,然后寻机刺杀的太子?”
高云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淡淡的说了句,“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果然是你指使的,”柳云惜忙问,“蓉儿呢?她有没有事?”
“你这么关心她?”
“我与她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虽名为主仆,实情同姐妹,”柳云惜道:“在跟郕王殿下出关之前,我没有让她跟去......她、她现在怎样了?”
“她很好,你放心,”高云天说道:“她行刺太子失手后我便接应她出了皇宫。你要想见她的话,我会想办法安排。”
“这件事你为何不让我知道?还有,她入宫后没来见我,也是你刻意告诫她的,是么?”
“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不让她来见你,也是不想让你为难,”高云天目光闪烁,“朱祁钰得知了此事之后,便来到你这里,你以为只是跟你发发牢骚么?”
“难道他是怀疑我?”柳云惜睁大了眼,感到难以置信。
“君心似海,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吧?”高云天嘿然道:“自从你的心上人登基做了皇帝,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所事事、温润多情的藩王了。”
“这些你
都知道,在这宫里有不少你的眼线吧?”
“你不用担心,她们是不会连累到你的,”高云天说道:“至于蓉儿,我也不会让她再出现在宫里。”
“你......你要怎样,是要杀了她么?”柳云惜脸色一变。
“罪过罪过,惜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高伯伯我可是个厚道人,”高云天微微一笑,“蓉儿的武功是我教的,也算是我的弟子,我怎能这样对她?”见她面色阴晴不定,遂道:“你放心,你高伯伯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你只管笼络好心爱的大明皇帝就行了。”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人声。
“皇上......”
“惜贵人呢?”这是朱祁钰的声音。
“惜贵人就在里面。”
“嗯。”
......
柳云惜心中一惊,“高伯伯,你赶快......”目光瞥处,高云天已没了踪影。
柳云惜平复了一下心绪,又整理了一下妆容,这才去开门。
......
“朕还以为你睡下了,”朱祁钰看到她时说道:“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我没事,”柳云惜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臣妾还以为皇上去了别处呢!”
“朕打入宫后就从未在别处歇过,”朱祁钰拉住她的手,“你是怪朕来晚了吗?”
“皇上忧心国事,这是好事,”柳云惜道:“臣妾怎能拖皇上的后腿呢?”
朱祁钰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朕累了,不想再提朝中的事。”
“臣妾服侍皇上更衣。”柳云惜说着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不用不用,”朱祁钰笑着退后几步,“朕自己来就好了。”
“对了,皇上,”柳云惜眨眨眼,“现在太子怎样了,还住在永乐宫么?”
“没有,”朱祁钰缓缓摇了摇头,“太后把他接到仁寿宫去了,说是想念太子,要把他接去待几天。哼......还不是怕朕照顾不周,委屈了他这个孙子。”
“其实太后把太子接去了也好,祖孙俩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也无不可。”柳云惜微微笑着说道。
“她要和自己的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也由得她,”朱祁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懑,“只要他的孙子让出太子之位,哪怕她们天天在一起朕也不会多说一句。”
柳云惜心中一动,“皇上不喜欢太子?”
“那是别人的儿子,又不是朕的,”朱祁钰说道:“朕这个皇帝却不能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真是窝囊!”
“其实皇上不用太心急的,”柳云惜柔声道:“等你坐稳了江山,还有什么事能难住皇上呢?”
“对,”朱祁钰笑着搂住了柳云惜的纤腰,“惜儿,你给朕生一个儿子好不好,只要你给朕生一个儿子,朕马上立他为太子。”
柳云惜的俏脸登时一红,“皇上,你胡说什么呢?”
“朕可没有胡说,”朱祁钰笑道:“君无戏言,朕的话既然一出口就决不收回,接下来就看你的肚子争不争气了。”只听柳云惜一声娇呼,已被朱祁钰拦腰抱起。
两人倒在了床上,柳云惜一脸娇羞,被朱祁钰解开了衣衫。
“皇上,你不用哄我。大明祖训可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汪皇后还年轻,要是为皇上诞下一皇子的话,臣妾是不能跟她争的。”柳云惜喘息着说道。
“那朕就好好疼你,”朱祁钰在她脸上、颈侧狂吻,“再不去别处,一定让你先为朕生个皇子。”
颐和轩的灯光灭了,房内在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过后便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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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院翠薇阁内,响起了一支悠扬婉转、荡人心魄的曲子。
怜依、芷雪一个吹箫,一个抚琴,动人的音符就在唇齿和指尖悠悠迸出。
一群美丽的少女长袖漫舞,犹如无数娇艳的花瓣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曲音一缓,少女们有如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若空谷幽兰般出现,她眼眸如同秋水,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一笑一颦,让周围所有的少女顿时黯然失色。她便是整个?萝院中最美的少女,正被力捧的头牌嫦曦。她伴随着曲调的节拍翩翩起舞,舞姿轻盈柔美,飘飘欲仙。宽阔的广袖开阖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停——”随着一声娇喝,乐声戛然而止,阁内欢快的气氛也瞬间凝固,少女们惶惑的退至一边,俏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紫苏一脸寒霜的走上前来,纤指连点,“你,你......还有你,都没睡醒么,每个动作都慢半拍,再不用心,就把你们发到前面接客去。”训了一通又转向嫦曦,“你是怎么回事?都练了这么久了,动作还是有些僵硬,特别是方才那一段,要把腰身弯到底,懂么?”
嫦曦螓首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
“你之前的绮晴和碧柔虽长得不如你漂亮,可舞姿却比你优美多了。”紫苏叱道:“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知多下功夫!”
等她训完,怜依小心的问了一句,“姑娘,还接着练么?”
“当然,”紫苏一摆衣袖,“给她们一盏茶的时间歇息,然后重来!”
借着这个休息的空当,少女们聚在一起边喝茶吃点心,边窃窃私语。
“前天还夸我们跳得好来着,”一个少女说道:“今天就劈头盖脸训个没完,姑娘这是怎么了?”
“就是,”另一位少女不服气的道:“嫦曦姐已跳得很努力了,却还是被姑娘一通训!”
“姑娘也是我们好,”嫦曦摆摆手,“大家伙儿就体谅一下吧!”
忽然一个少女眼眸一转笑道:“我知道姑娘为什么不高兴了。”见少女们的目光都向她看来,便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想,杨公子已经多久没来找姑娘了?”
“对呀!好像好几日都没来了,”另一个少女恍然大悟,“怪不得......”连忙捂住嘴。
第九百零二章 郡主心意
“在这儿乱嚼舌根子,不怕姑娘掌你们的嘴么?”芷雪过来寒着脸说道:“休息够了就接着排练,姑娘过来催你们就不好看了。”
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纷纷散开了。
......
阁内的乐声又响了起来,少女们如穿花蝴蝶般开始扭动着诱人的躯体。
紫苏半倚在卧榻上,眯着眼睛看她们排练舞蹈。
这时姚妈妈脸有异色的走了过来。团扇掩面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有人想要见你。”
“见我?”紫苏眼眸微抬了抬,“什么人,是宫里来的么?”
姚妈妈不答,递上一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
“是他?”紫苏脸色微变,从卧榻上坐了起来,“他回京师了?在哪里?”
“他给了老身这个荷包就去了,”姚妈妈道:“只丢下一句话,说姑娘要是有意的话,就白塔寺前想见。”
紫苏闻听咬了咬樱唇,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侍立在一旁的茗儿和韵儿说道:“走,给我更衣。”
......
杨牧云来到兵部衙门口,刚一下马,就听到一声娇喝,“杨牧云——”
他吓得一哆嗦,转过身一看,只见一相貌俊秀的少年向他大步走来。
“朱芷晴?”杨牧云不禁一怔,正暗自揣度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见朱芷晴蹭蹭几步来到他面前,双眸瞪视着他,“说,宁祖儿在哪里?”
她虽一身男装,但眉眼太过柔媚了些,杨牧云一眼便认出了她。
“宁公子啊,”杨牧云眼睛转了转说道:“他不是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么?郡主怎么到兵部来找他了?”
“你还在糊弄本郡主么?”朱芷晴怒道:“他的官凭已转到了兵部,你别说你不知道。”
“有这等事?”杨牧云手指节扣了扣脑门说道:“让我想想......”沉吟片刻道:“兵部事务繁多,我还得派人好好查一查才行。郡主不如先回宫去,等有了消息我会让人通知郡主。”
“不行,”朱芷晴断然道:“我跟你一起进去,今日要见不到他本郡主就不走了。”
“这怎么行?”杨牧云急道:“兵部衙门重地,外人不得擅入,郡主这不是为难下官么?”
“我不管,”朱芷晴嘟起嘴唇,“我已经好几天都见不着他了,今日非见到他人不可。”
“可宁公子未必会在我兵部衙门里,”杨牧云说道:“这要是让尚书大人知道了,非捅到宫里去不可,如果这样,皇上和太后的面子上就不好看了。再者说了......”看了她一眼道:“郡主是私自出宫的吧,趁别人都没发现还是赶快回去吧!”
“皇上和太后现在已顾不上我了,就算知道我私自出宫,也不会说什么,”朱芷晴的语气软了许多,“你现在官居兵部侍郎,带我进去应该不难吧?”
“如果尚书大人不在还好说,这个
主我还能做得了,”杨牧云目光一转说道:“但现在尚书大人坐镇衙内,他为人严苛,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连皇上都敢顶撞两句,要是被他知道郡主在这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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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就算他知道又怎么样?”朱芷晴双手一插小蛮腰,下巴微扬,“他要告就去告好了,我就不信皇上和太后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责罚于我。”
“郡主乃金枝玉叶,自然不用怕什么?”杨牧云压低了声音,“但今时不同往昔,皇上可不是以前的太上皇了,他跟太后之间生有嫌隙,郡主应该是知道的吧?”
“那又怎样?”朱芷晴满不在乎的道。
“皇上刚刚登基,欲整肃宫内,郡主可不能落下什么把柄。要是事情闹大了,就算皇上不责罚郡主,只需下一道圣旨,将郡主发回开封,到那时郡主该当如何呢?”
“我会去求太后,让皇上收回成命!”
“要是太上皇在位,是会听太后的话,”杨牧云挤挤眼,“可如今的皇上非太后所生,他未必会给太后这个面子。太后会因为郡主而跟皇上撕破脸面么?”
杨牧云的一番话似乎说动了朱芷晴,她沉默了下来。
“宁公子的事下官会去打听,一有消息便会派人通知郡主,”杨牧云趁热打铁,“现在宫里的情形比较微妙,郡主还是不要太过随意的好,若是惹得皇上不快,将您发回开封,再见宁公子可就难了。”
朱芷晴悠悠一叹,“杨牧云,我能相信你吗?”
“郡主尽管放心,”杨牧云挺起胸膛说道:“当年要不是三殿下的妙手,下官说不定早死在开封了。郡主但有所命,下官无不凛遵。”
“你知道就好,”朱芷晴瞥了他一眼,“杨牧云,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让人很讨厌?”
“郡主说哪里话,您貌美如花,男人一见了你都会心生爱慕的。”
朱芷晴俏脸微微一红,“可宁公子他为何总躲着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杨牧云一愣,心说你们都相处两年了。彼此喜不喜欢对方难道还不明白吗?不过这个宁祖儿确实有些怪癖,紫苏那样貌若天仙的一个女子竟然都没令他动心......想起他说过喜欢男人那句话,杨牧云身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宁公子的心是捉摸不透的,我也不太好说,”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不过郡主对他的一片真心,他终究会被感动的吧?”
他好说歹说,方把朱芷晴哄走,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朝兵部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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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夜不收特制的腰牌,”城西阜成门大街的一座酒楼上,杨牧云将一块上面刻着夜字的黝黑牌子递至宁祖儿手里,“你出了关后,如果有了难处,可以去找一个叫苏赫巴鲁的人,他会为你安排一切。”
“苏赫巴鲁?”宁祖儿皱了皱眉,“是蒙古人。”
“嗯,”杨牧云点点头,“不过他心向大明,是统领关外夜不收的指挥使,你不必担忧。”
“关外的夜不收都是蒙古人么?”宁祖儿问道。
“嗯,除了蒙古人外,还有女真人,汉人很少,”杨牧云说道:“夜不收原本属于五军都督府,现在划拨给了兵部。我查了查档案名册,他们应该都是很可靠的。”
“如此多谢了,”宁祖儿将腰牌收入怀中,目光一霎,“不知杨大人有没有要交待给我去办的差事?”
“你只需多注意鞑子的动向即可,一有重大军情便赶快通报京师,”杨牧云看着他,“一出了京师繁华之地,可就是荒凉苦寒的塞外了,你真不怕么?”
宁祖儿笑了笑,端起酒盅道:“杨大人,我敬你一杯!”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我杨兄好了,叫大人有些不习惯!”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宁公子当真是为了避那晚上的风头么?”
“杨兄这话里有话啊!”宁祖儿笑道:“难不成我还有什么瞒着杨兄吗?”
“今早我去衙门时碰见了一个人......”杨牧云故意拖长了语气说道。
“谁?”宁祖儿脸上笑意一敛,仿佛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杨牧云微微一笑,“芷晴郡主为了宁公子你从开封追到了京城,至今已有两年了。宁公子当真一点儿也不心动么?”
“她执意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宁祖儿有些无奈的道。
“你想离开京城,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吧?”
“杨兄说是那就是,”宁祖儿很平静的道:“我并不否认。”
“芷晴郡主对宁公子一往情深,”杨牧云叹道:“可宁公子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她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她么?”宁祖儿淡淡的说道:“比起杨兄到处留情,我还是不惹那么些麻烦的好。”
“你呀......”杨牧云脸一红,端起酒盅,“来,你我干一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希望你我再见不会太久。”
“你我一向有缘,”宁祖儿笑道:“何况今后我便跟着杨兄混了......杨兄你看,”指了指外面,“那个地方你还熟悉否?”
杨牧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道对面,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白塔,塔顶尖尖,直指云霄。
“万安寺?”他眯起了眼,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幕。当时的皇帝朱祁镇被劫持到了万安寺里,宁祖儿把他安然无恙的救了出来,紫苏也在,听说在情况危急时被释迦坚赞挡了一刀。
“杨兄记起那时候的事了吗?紫苏为了你而不顾危险的寻至那里。”
杨牧云点点头,“释迦坚赞国师是为了我夫人而身受重伤,差点儿没了性命!”
“这位国师可真是个情种,”宁祖儿道:“明知道紫苏已嫁给了你,依旧痴心不移......”
“他......”杨牧云正说着,蓦然目光一凝,盯着对面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人,风度翩翩,竟然是一位俊俏无比的佳公子。
第九百零三章 万安白塔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便转身入了寺内。
“他......他来这里干什么?”杨牧云脸现异色。
“真的是他么?”宁祖儿目光闪烁。
“嗯,”杨牧云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宁公子,失陪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宁祖儿也长身而起。
......
自前年朱祁镇从这里被救出后,朝廷便封了万安寺。后来经僧录司恳请礼部一再上书朝廷,朱祁镇便下旨从全国寺院遴选主持僧侣,重新入驻万安寺,不过这座自前元时起的喇嘛庙成了一座中原佛寺。
说也奇怪,寺庙改换门庭,重塑佛祖金身,香火也莫名其妙的旺盛了起来。
杨牧云和宁祖儿来到万安寺时,知客僧迎上前来,双手合十问道:“请问两位施主是来给佛祖上香的么?”
杨牧云颔首道:“我们是找刚才进来的那位公子的。”
“哦?方才有人进来了吗?”知客僧目光转了转。
“他是我们的好友,”宁祖儿塞给他一块银子,“还望师父帮帮忙。”
知客僧顷刻两眼放光,“好说好说,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
白塔内,释迦坚赞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他对面坐的是女扮男装的紫苏。
“没想到国师会在这里,”紫苏的眸波流转,“真让人感到意外。”
“这是我涅槃重生的地方,自然是要故地重游一番的。”释迦坚赞淡淡一笑。
“那日要不是国师,说不定我已不在人世,”紫苏感慨万千,“转眼两年,这里却一切依旧。能看到你一切安好,我也就心安了。”
“那是佛祖在保佑你,不过借我的手而已。”释迦坚赞面目淡然。
“可惜这里已被改造成中原的寺院,与之前大为不同了。”紫苏叹道。
“那又如何?”释迦坚赞说道:“同样都是供奉佛祖,又何必分得那样清楚?”
“国师的胸襟果然不凡,”紫苏笑了笑说:“你派人送信说是有要事相求,不知究竟何事?”
“我也不瞒你,”释迦坚赞一脸恳切的说道:“也先太师派我前来与大明求和。”
“这是好事啊!”紫苏眸子霎了霎,“你应该到礼部去递交国书,却把我叫来这里作甚?”
“两国之间刚刚交过刀兵,”释迦坚赞道:“不知大明能否接受也先太师求和的诚意......听说金公公在宫里职司甚高,所以......”
“所以你想通过他探探皇上的口风,是不是?”紫苏微摇螓首,“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义父是在太后身边侍候的,在皇上面前根本说不上话。现在皇上与太后有隙,你想让我义父替你向皇上传话恐怕行不通。”
“唔......”释迦坚赞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这样啊,那我再想其它办法。”
“那我就不打扰国师了。”紫苏说着站起身来。
“紫苏姑娘......”释迦坚赞叫住了她。
“国师还有何事?”
“呃......许久不见,紫苏姑娘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美貌。”释迦坚赞
的话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多谢国师夸奖了。”紫苏抿了抿嘴唇。
“离开京师的这几年,我心里一直有你的影子,想忘却忘不掉!”
“国师这话不怕亵渎佛祖么?”紫苏的目光看看他身后的佛祖雕像说道:“我已经嫁人了,私下来见国师已是不该,这话国师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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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话是不应该说,可......可我不想面对佛祖时心里想得却是你,”释迦坚赞的目光变得痴痴的,“我也别无所求,能多见你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
“国师,”紫苏侧过脸去,“这你又是何必呢?你既无心侍佛,何如还俗?世上美丽的女子多了,国师何必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释迦坚赞沉默了下去。
紫苏不再多耽,转过身来,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影。
“你......”她的一对眸子蓦然睁得老大,其中一人正是杨牧云。
杨牧云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释迦坚赞,“国师,我们又见面了。”
“哦,是杨公子,”释迦坚赞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安,“尊夫人今日来寺里上香,凑巧与本尊偶遇......”
“那可真是巧了,”杨牧云笑了笑,“我们几个都碰在了一起。”
“是啊,可真巧......”释迦坚赞也笑了笑,但表情很不自然。
“国师如有大事相商,直接找我便了,何必让内子带话儿呢?”杨牧云说着坐了下来。
“杨公子......都听到了?”释迦坚赞脸色一变。
“国师是奉也先太师之命来我大明求和的么?”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问道。
“嗯,是的,”释迦坚赞定了定神说道:“可本尊不知大明的态度如何,因此......因此......”
“因此想侧面打听一下?”杨牧云目光转了转道:“两国能息刀兵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也先太师诚心求和的话,我想皇上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杨公子现在能直接面见皇上?”
杨牧云轻轻点了点头,“我现在任职兵部,正在筹备战守大计和兵力如何布置的大事,这些日子正头痛不已,如果双方真能息戈止战的话,最高兴的就莫过于我了。”
......
见两人说得高兴,宁祖儿低声对紫苏道:“你我还是去外面暂避一下吧!”
“嗯。”紫苏咬着嘴唇应了一声。
两人出了白塔,紫苏瞄了一眼宁祖儿道:“你和牧云一直在暗中跟着我,是不是?”
“这你可误会他了,”宁祖儿笑道:“我和他正在对面酒楼上喝酒,就看到你女扮男装下了马车来到这万安寺内,杨兄一时好奇,就和我过来了。”
“真的?”紫苏眸波转了转问道。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杨兄现在已不是锦衣卫了,怎会天天跟在后面盯你的梢呢?”宁祖儿笑着说道:“我和他有别的事,只是不巧碰见了你而已......”怕他不信,取出身上那块夜不收的腰牌,“我现在可是奉兵部的指令去关外打探消息,杨兄就给了我这块腰牌,不信你看。”
“你要去关外么?”紫苏吃惊的问道:“在京城里待得好好的,你
怎么会想去那个苦寒的地方?”
“换个地方也没什么不好,”宁祖儿笑道:“要是能立些军功,说不定还能封爵呢?”
“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紫苏眸波一转,“是芷晴郡主要逼着你和她成婚了吗?”
“我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宁祖儿笑容一敛,“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味的在京师这个繁华之地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宁公子,”紫苏深深的看着他道:“其实我也希望你能成个家,有人在这世上关心你、呵护你总是好的。”
“我现在也挺好啊!”宁祖儿道:“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家室之累,多好!我跟杨兄不一样......”
“这是心里话?”紫苏微摇螓首,“其实我并不看好你跟那个芷晴郡主在一起,她人比较强势,而且出身高贵,要是让你天天去哄着她的话,有些太委屈了......”顿了顿,“你觉得嫦曦怎么样?她是不是跟我有点儿像?要是你喜欢她的话,我可以......”
“不要,”宁祖儿摇摇头打断她的话道:“她性格柔弱了些,与你可大不一样。”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紫苏“嗤”的一笑,“要是她被别的高门大户纳了去,你可别后悔。”
“就算她被高门大户纳了去做妾,也比跟着我强些,”宁祖儿说道:“你一向待这些姐妹们不薄,给她们找的人家都不错。没一个在主家受虐待的。”
“我们这些女人啊,在这世上是最可怜的,”紫苏叹道:“有谁天生愿意在这青楼妓馆以色娱人?我若不给她们找个好归宿,怕是老天都不会饶过我。”
“你也不错啊!”宁祖儿笑道:“杨兄待你是很好的。”
“可我后悔了,”紫苏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宁可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做正妻,也决不与人作妾的。谁知他一直隐瞒自己有一个妻子。”
“那个周梦楠并不是一个妒妇,对你也是挺好的。”
“那是你并不了解她,”紫苏说道:“她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好,因是商贾出身,出手也大方。嘴里姐姐妹妹叫的很是亲热,她想用这种手段控制每一个人......我没与她住在一处,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些。其实,以我的身份不能跟她争什么,而我也不想跟她争什么,我只想跟一个喜欢的男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哪怕他不是什么朝廷重臣......”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了。
宁祖儿默默的递过去一块绢帕。
紫苏没有去接,而是从身上取出一条丝巾揩了揩眼角。
一阵脚步声传来,紫苏下意识的离宁祖儿远了些。
“你怎么哭了?”这是杨牧云的声音。
“才没有,”紫苏乜了他一眼道:“风吹到眼睛里去了,难受得很。”
“唔,我看看。”杨牧云贴近前去。
“宁公子还在这儿呢?”紫苏嗔道:“你跟国师聊完了。”
“嗯,”杨牧云看向宁祖儿,“宁公子,我们走吧!”
出了万安寺,宁祖儿告辞而去。紫苏正欲上车,却见杨牧云先一步上了马车,伸手去拉她。
“你不回去吗?”
“我就是回去啊!”杨牧云朝她眨眨眼,“你我夫妻一体,不跟你一同回去,难道一个人走?”
第九百零四章 夫唱妇随
车轮碾过街道,发出辚辚的声音。
车厢内,紫苏的一对眸子深深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你真的要帮他么?”
“谁?”杨牧云眨眨眼。
“你别装糊涂,”紫苏白了他一眼,“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杨牧云笑笑,“与两国都有益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虽在兵部衙门任职,却也不希望轻易去动刀兵的。不过他为人太过谨慎了些,就算径直去礼部,胡大人也会盛情招待的。虽然双方刚打过大仗,但朝廷上多数人还倾向于求和,也先如果如约将太上皇送回大明,并依臣礼事我大明为尊,则和议必成。”
“他的顾虑我是明白的,怕有负斡剌特首领也先的所托,”紫苏道:“不过有夫君襄助此事,想来不会再有差错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真是难为了他,约你去那个地方想见。”
紫苏心口突地一跳,咬着嘴唇睇了他一眼说道:“还是没能瞒过你,原来你心里什么都明白。”
“其实你可以将此事告诉我,我出面更合适些,”杨牧云缓缓说道:“今时不同往昔,你义父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事了,你就不要再麻烦他老人家了。”
“我明白,”紫苏话音一转,“夫君真的不回周姐姐那里么?”
“我想着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陪你了,”杨牧云笑着朝她挤挤眼,“总得雨露均沾吧?不然你岂不又要埋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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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默默的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高兴?”杨牧云问道。
“没有啊,”紫苏扬起目光,“只是夫君要陪着我回?萝院,不怕招人非议么?”
杨牧云一笑,“我不过是陪自己的夫人回家,又不是狎妓自乐,会招什么非议,我们之间的事皇上清楚的很,又如何会因为言官御史的一道奏疏而生嫌隙?”
紫苏的眸子有些潮润了,螓首靠在了他的肩头,“想当年在南都夫子庙,与你投壶对弈的那位朱公子,竟然会成为今日的大明天子,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杨牧云也感叹道:“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我与他由故交成为了君臣,又得他信任,担当要职,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要不是他做了皇上,你也不会这么快飞黄腾达,”紫苏说道:“他还是很感念你当年的救命之恩的。”
“其实......太上皇对我也是不错的,”杨牧云道:“要不是因为我跟长公主之间牵扯不清,他也不会刻意一再贬黜我。”
紫苏轻轻一笑,“要说这位长公主殿下也是有趣,当年你从观音教那里将她救出,她便对你念念不忘,一心要以身相许了吗?”
杨牧云脸上略显尴尬,“当年长公主殿下不过十二岁,谁知却任性至此。”
“明年她都要十五岁了呢!”紫苏眨了眨眸子,“女孩子通常在这个岁数都要选择嫁人了,你难道就不想去竞争一下驸马爷么?”
“你快别开这玩笑了,”杨牧云苦笑,“皇上已经告诫过我,不可与长公主再产生任何联系,不然......”
“不然能怎样,他还能杀了你不成?”
“那倒不
至于,”杨牧云摇摇头,“不过贬官流放是一定的。”
“他真的会这么做?”
“当然,我是有妇之夫,与长公主有了私情,是有损皇家颜面的事。要是被人借题发挥,皇上就是有心保我也是不成了。”
“那他要是下旨让你休妻呢?”紫苏看着他道:“把妾身与周姐姐都休了,这样你不就可以娶长公主了?”
“你说什么?”杨牧云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紫苏眸子一霎,“横亘在你与长公主之间的,不就是有妇之夫的身份么?要是你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牵绊的?”
“你快别说这样的话,”杨牧云断然道:“皇上不会下这样的旨意,而我也不会那样做。”
“可要是皇上真下了让你休妻的旨意呢?”紫苏追问道:“妾身倒是无所谓,就不知周姐姐怎样想了。你成为了驸马,君臣关系就更亲近了一层,对你的仕途是大有裨益的。”
“要是这样的话,这官我宁可不当,”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身为男儿要顶天立地,若以龌蹉的方式来换取进阶的途径,我宁愿辞官回乡教书。”
听他这一番说辞,紫苏甜甜的一笑,“你要真不当官了,我也陪着你离开京城,无论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杨牧云抚摸着她的秀发,“跟着我去过苦日子你也愿意么?”
“如果只有你我两人,就算吃糠咽菜妾身也甘之如饴,”紫苏的目光凝视着他道:“就怕夫君不敢舍弃这眼前的一切。”
杨牧云目光与她对视着,半晌方说了一句,“我怎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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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院的姑娘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眼看着紫苏和杨牧云亲密无间的去了后院的居所,她们总算可以偷一回懒了。
“希望公子能陪着姑娘多待些日子,”一名少女看着两人的背影说道:“这样我们也可以好过些。”
“你还不如企盼着公子能把咱们姑娘接走,”另一名少女冲她眨眨眼,“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那可不行,”先前那位少女嘟着嘴说道:“那样的话就没人护着咱们了。”
“你这话还算有良心,”怜依说道:“姑娘虽平时严厉了些,可毕竟没让你们抛头露面去向那些臭男人投怀送抱去。以前跟着姑娘学技艺的,姑娘也都给她们寻了不错的归宿,纵然给大户人家作妾,也没让人欺侮了去。”
“怜依姐姐,”嫦曦问道:“咱们姑娘真的嫁给了那位杨公子么?”
“那还有假,”怜依瞥了她一眼说道:“姑娘会让别的男人入她的房间么?”
“可杨公子为何不把姑娘接走呢?”嫦曦又问道:“听说杨公子也是朝廷大官,难道他情愿姑娘一直待在这里吗?”
“这是咱们姑娘自己的意思,”怜依叹道:“高官显贵家的深宅大院,又岂是容易待的?姑娘的出身是做不了主母的,她不愿意受别人的拿捏,便以出嫁的身份留在了这里。好在杨公子体谅咱们姑娘,对姑娘的做法并没有异议,也是很难得了。”
嫦曦灵动的眸子一亮,“要是我也能碰见一位能够体恤
自己的人,那该有多好?”
“小妮子,想男人了?”怜依笑道。
“才没有,”嫦曦俏脸一红,“我也想跟姑娘一样,能够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
“你这是在痴人说梦吧?”芷雪在一旁吃吃笑着说道:“咱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攀个高枝赶快飞走,你却想要留下来。难道想和咱们姑娘做个伴?”
“那又怎么了?姑娘待我很好,能跟随在她身边是我的福气。”
“那你就给姑娘的男人去做妾吧!”怜依笑道:“与姑娘共侍一夫,姑娘不走,你也可以在这个院子里一直待下去。”
话一说完,少女们哄的都大笑起来。
“你们......你们就会取笑人。”嫦曦又羞又急,一跺脚转身去了。
......
“来,叫爹爹。”杨牧云拿出一个鱼形玉坠儿在杨圣文面前晃呀晃的,“叫声爹爹就把这个给你。”
杨圣文高举着双手去抓,杨牧云故意把玉坠儿挑得高了些,让他很难够着。
杨圣文的小脚尖踮得高高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张了张嘴,“爹——”终于蹦出了一个字。
杨牧云一乐,将那玉坠儿放低了些,小圣文一把抓住,欢欢喜喜的去了。
“夫君倒是很喜欢他呢!”紫苏在一旁笑着说道:“每次来都带给他东西。”
“总不能让圣文白叫我一声爹啊,”杨牧云笑道:“怎好意思空着手来!”
“你对他这样好,周姐姐怕是要不高兴了,”紫苏说道:“圣文毕竟是你我收养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夫君真正的血脉。”
“那又如何?”杨牧云毫不在意的说道:“从小养在膝下,跟亲生的有什么分别?”
“夫君和周姐姐终归是要有孩子的,那可是夫君的嫡子嫡女,到那时圣文该如何摆放自己的位置呢?”
“那我就好好培养他一番,让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杨牧云笑道:“到那时我的这点儿东西他也就看不上了。”
“夫君的心胸倒是挺豁达的,”紫苏笑道:“这个孩子有福气了。”
杨牧云看着她道:“圣文最大的福气便是你做了她的母亲......等我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还会视他为己出么?”
紫苏俏脸一红,在烛光下更增艳色,“你是对我没信心么?”
“夫人说哪里话?”杨牧云大笑,“我只是怕到时你顾不过来......夫人,你我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还得去面见皇上。”
“嗯,”紫苏微颔螓首,“夫君,国师来求和的事还是不要当廷奏给皇上的好。”
“这是为何?”
“未知圣意,此事不宜公开,”紫苏说道:“以免群臣借题发挥,做出令皇上为难的事。”
“夫人说的是,”杨牧云点点头,“有时众意汹汹,会陷皇上于被动,”看了看她,“夫人心思缜密,为夫受教了。”
“你我夫妻一体,为夫君解忧是妾身分内的事,”紫苏笑道:“夫君实不必这样客气。”
“夫人若是为官,一定更能体察圣意。”
第九百零五章 圣心独虑
紫苏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我倒忘了,你父亲曾是镇守过安南的征夷将军陈智,要不是丢失安南,你们家也不会因此获罪。”杨牧云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你还是名门之后呢!”
“世事无常,人的命运就像是浮萍一样,一个浪头打来,就会被卷入湖底,再也翻不上来,”紫苏叹道:“要不是朝中有人向先帝进谗言,我父亲又怎会去那个地方收烂摊子?明知安南已守不住了,还要硬着头皮去那里就任,不是等着获罪下狱吗?夫君的官越做越大,更要小心朝内小人的攻讦,一个不小心便会中了别人的圈套,以至于万劫不复。”
杨牧云笑笑,“夫人说的是,我会小心的。”
紫苏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其时我并不希望你真的去当什么大官,你得宠了,便会有许多人嫉妒你,他们便会去寻找你的疏漏而作为打击你的利器。”
“夫人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吧?”杨牧云觉得她有些危言耸听,“很多朝中的老臣都对我客气得很,我又没得罪什么人,又怎会有人来寻你夫君的晦气?”
笔趣阁
“夫君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仕途的险恶,”紫苏摇头叹息,“他们对你客气是因为皇上宠幸你,而不是真对你有什么好感?相公你想想,你才十七岁就官拜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封靖昌伯。这可是很多仕途老宦熬到白头都无法企盼到的,他们能不眼红,心生嫉恨么?我父亲是太宗皇帝在位时的心腹武将,备受荣宠。后来太宗皇帝驾崩后,我父亲的境遇便大不如前了,若他能放下一切,辞官回乡的话,又何至于搅入安南那个泥潭而不能自拔?人都是这样,一旦上到了高处,便不愿下来。”
杨牧云揽住她的香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你的担心,我全明白,这两年我吃的苦头难道还少么?皇上刚登基不过几个月,身边没有可靠得用的人,所以对我倚重了些,待过得几年,我便寻个外放。到时我们离开京城,好好过几天逍遥日子。”
紫苏唇角微微一翘,乜了他一眼道:“恐怕到那时你就已经忘了妾身了,夫君风华正茂,少不了要多纳几个年轻貌美的妾室。”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么?”杨牧云在她吹弹得破的脸上吻了一下,“我夫人是南都第一美女,谁还能美得过你?”
“可妾身终究会老的,”紫苏叹道:“就像?萝院里的头牌,前年是绮晴,去年是碧柔,而今年就换成了嫦曦......女人的容颜总是衰落得最快。”
“与你同样变老的,还有我,”杨牧云笑笑,“我们都才十七岁,想这个有点儿多了,”话音一转,“来,我先为夫人更衣。”
“妾身可不敢当,”紫苏笑着从杨牧云怀里站起,眼眸如水,“还是让妾身服侍夫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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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朝,群臣各自出班奏完所述之事,朱祁钰照例让他们议论一番,然后宣布退朝。
众臣退下后,杨牧云却站在大殿上没有离开。
“杨大人,”成敬过来满脸堆笑的问道:“你这是......”
“我有大事要呈禀皇上,还请成公公行个方便。”
“哦?”成敬目光一转,“杨大人为何不在方才的朝堂上奏给皇上呢?”
“本官是有隐衷的,还请成公公见谅!”
“皇上昨夜因为批改奏章熬了个通宵,”成敬解释道:“还未歇息片刻就紧接着来早朝了......要不这样,杨大人请午后再到谨身殿,应该就能见到皇上了。”
“可本官所奏之事非同寻常,”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北边来人了,想要求和,这事可不能耽搁。”
“北边?”成敬疑惑道:“鞑靼使臣皇上已经见过了呀!”
“不是他们,”杨牧云道:“是另一拨,也先派来的。”
“什么?”成敬一怔,“怎么没见礼部的官员提起这事?”
“斡剌特来使没有去礼部,”杨牧云道:“而是找到本官,还提起了太上皇的事。”
成敬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晴不定起来,“杨大人请跟咱家来吧。”
......
朱祁钰正在乾清宫西暖阁里小憩,屋内四角都放着炭炉,里面烧着上好的无烟银丝炭。外面虽寒风凛冽,里面却温暖如春。
成敬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见他倚在炕上,双目微闭,便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朱祁钰的眼睛露出一条缝,面带不悦的说道:“就不能让朕休息片刻么?是谁来烦扰朕?胡濙还是陈循高谷?”
“都不是,”成敬放缓了语气,“是杨牧云杨大人。”
“是他,”朱祁钰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
“是。”
......
“让朕不得片刻休息的,除了那几位年高德劭的老臣外,没想到你也来凑这个热闹,什么事朝堂上不能说,非得到这里来?”见杨牧云跪下叩首,朱祁钰正襟危坐,“起来说话。”
“谢皇上,”杨牧云站起身来,“要不是此事关系极大的话,臣也不会来打搅皇上休息。”顿了顿说道:“皇上,释迦坚赞回来了。”
“哦?”朱祁钰眉毛挑了挑。
“他是奉也先之命来的。”
“来做什么?”朱祁钰的面色凝重起来。
“当然是来向我大明求和的,”杨牧云说道:“他自京师铩羽而归后,损失惨重,而今冬草原上又早早降下大雪,他们部落中的牲畜冻死不少。因此不想与我大明为敌了。”
“这是好事,”朱祁钰嘴角微微翘起,“他能够识时务,朕心甚慰。他准备什么时候来京师拜见朕啊?”
“也先是不会轻易来京师的,”杨牧云说道:“不过为表诚意,他打算放回太上皇。不过希望我大明能够拿出一些东西交换......”说着拿出一份清单呈递了过去。
朱祁钰的目光略一浏览,不由冷笑一声,“丝绸棉布各五十万匹,上等焦炭五百万斤,粮食两百万石......好大的
口气,倒好像京师这一仗他打赢了似的。”
“皇上,草原上的条件远比不上我大明,除了牛羊马之外,别无他物,特别是冬天,漫长而又奇冷,一般人是很难熬过去的,”杨牧云说道:“永乐十二年的冬天,臣随修武伯沈荣出征漠北,后虽得宣大精兵接应,仍损失惨重。其中冻饿而死的人为数不少。也先向我大明求这些东西,说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与朕何干?”朱祁钰眼角一翻,“若朕要是不依他,又能如何?”
“那他便会来抢,”杨牧云道:“我大明边关绵延数千里,京师虽然严阵以待,但其它地方防守薄弱,要是寻几个口子突进来,对也先来说并不是难事。”言下之意也先的斡剌特骑兵虽然无力攻打大明京师,可抢掠一下其它地方的实力还是有的,毕竟大明的北疆太过漫长,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能派驻重兵防守。
“那朕便等着他过来,”朱祁钰长声说道:“你这便回去和于爱卿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应对他们的骑兵。回来报给朕听。”
“是,皇上,”杨牧云应了一声,“那太上皇的事......”
“太上皇就留在他那儿吧!”朱祁钰嘴角一勾,“我大明现在可拿不出这许多钱物赎取,也先以为可以拿太上皇来要挟朕,朕是决不会顺他的意的。”
“那释迦坚赞,皇上要不要见他?”
“他既站在了也先那一边,就不必来见朕了,”朱祁钰说道:“你可以把朕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也先不想释放太上皇,朕就派兵过去,到时玉石俱焚,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杨牧云闻听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是去营救太上皇?分明是置他于死地,也先一怒,随时可以将朱祁镇拿来祭旗。”
朱祁钰挥挥手,“你下去吧,朕累了。”
“臣告退!”
......
“皇上真这么说的?”
离开乾清宫后,杨牧云没有去找释迦坚赞,而是径直来到兵部正堂来见于谦,将与朱祁钰的话和盘托出后,于尚书皱紧了眉头。
“要是真这么做的话,太上皇性命休矣!”于谦连连摇头,“塞外草原广阔如海,如何能够找到也先并将之击败并救出太上皇?我大明骑射非所长,况战马奇缺,又怎能在短时间内组织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
“其实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杨牧云说道:“皇上并不希望太上皇回来。”
“但出兵营救太上皇一事根本不可行,”于谦目光闪了闪,“朝中大臣要是闻听此事,都会认为皇上是有意借也先的刀来了却太上皇的性命。”
“那现在怎么办?”杨牧云额头蹙起,“要是就这样回复,一定会招致也先骑兵的进犯。他们虽在京师一战中损失惨重,但毕竟实力尚在。而我大明北疆西起甘肃,东到辽东,绵延数千里。防不胜防啊!”
于谦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这我得找胡大人和王大人去商量一下。”
“可皇上并不希望此事让其他大臣知道,”杨牧云拱了拱手,“还请大人三思!”
第九百零六章 皇帝私心
“唔......”于谦沉吟了片刻,“鞑靼已与大明讲和,若斡剌特也能与我大明和好,那我大明北疆数千里烽燧就再也不闻狼烟了。”
“而我大明与斡剌特和好的关键在太上皇身上,”杨牧云说道:“皇上对太上皇的回京是有顾虑的。”
“皇上的顾虑是太上皇回京后如何安置,”于谦伸手捻了捻胡须说道:“如果不能消除皇上疑虑的话,皇上一定回阻扰太上皇归京,而斡剌特与我大明修好也就成了空谈。”
“大人如果现在将事情透露给其他大臣们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联名上书敦请皇上与斡剌特讲和,并迎回太上皇。”杨牧云道:“这样一来就有逼迫皇上的意思,反而不美。”
笔趣阁
“现在人主之位已定,就算太上皇回京,也不可能撼动皇上的皇位,”于谦皱了皱眉,“皇上想得有点儿太多了。”
“大人高风亮节,可别人心中所想未必与大人一样,”杨牧云说道:“朝中很多大臣对迎回太上皇一事甚为热衷,难免让皇上心生疑虑啊!”
“你也担心太上皇回京后会不利于皇上?”于谦看了杨牧云一眼。
“总之这事急不得,”杨牧云说道:“如何迎太上皇归京,什么时候迎太上皇归京,都要妥善谋划才是。至于斡剌特那边,也不能撕破了脸,他们在清单上向我大明索要的物品,未免太过分了些。”
“你的意思是与他们讨价还价,少给一些?”
杨牧云点点头,“我们不给,他们就会抢。现在从各地调来的兵马还未布置到位,应该先将他们稳住才是。”
于谦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蓦然抬头说道:“那接洽斡剌特使节一事谁出面最好呢?要是绕过礼部,由我兵部出面,那么给予他们的物资如何出?去向户部要,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陈循那里须瞒不过。”
杨牧云想了想说道:“这件事还是请皇上出面,以接济太上皇吃穿用度为名义,从户部调一批物资出来,这样就好说了。”
“嗯,”于谦颔首道:“这样也不失为一种折中的办法。皇上既然对迎回太上皇有顾虑,那就让他慢慢打消这顾虑好了。我大明需要的是时间,只要北疆各口防备完善,兵力布置到位,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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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杨牧云又来到了万安寺中与释迦坚赞会面。
“这几日让国师一直蜗居此处,实在是怠慢了。”杨牧云说道。
“无妨,”释迦坚赞淡淡一笑,“如果能消弭两国刀兵,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就算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又有何妨呢?”
“国师自雪域高原而来,却奔波于中原与塞外,真是慈悲为怀,”杨牧云笑着说道:“真是令本官感佩!若能让我大明与塞外各部亲如一家,则天下芸芸众生都要向国师顶礼膜拜了。”
“杨大人客气了,”释迦坚赞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正问道:“不知大明皇上对太师提出的条件有何异议?”
“这条件
么,有些太苛刻了些,”杨牧云说着将一纸写好的清单递给了他,“我大明虽说是天朝上国,可现在情形着实有些窘迫,之前太师率兵与我大明交战,京师周围及北疆多地十室九空,军民伤亡数十万,国库也为之一空啊!再加上西南麓川之乱、东南流贼未平、海贼黄萧养进攻广州、苗人也伺机作乱......处处都需要用兵,开销极大啊!至于太师所提的要求,我大明实在是无力筹措......”
杨牧云一番诉苦,释迦坚赞没有细听,而是迅速浏览了一下杨牧云交给他的清单,额头深深皱起,“这......这未免太少了些,连太师要求的十成中的一成也没有,这让本尊回去如何向太师交待?难道你们不想迎回太上皇吗?”
“国师,我大明子民对太上皇的归来那是翘首以盼啊!”杨牧云说道:“可有一人却私下里并不想太上皇回来。”
“谁?”释迦坚赞眉眼微微一抬。
杨牧云笑而不答。
“难道是大明皇帝?”释迦坚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国师聪慧过人,”杨牧云笑道:“一定知道兄弟阋墙其中的意思,皇上与太上皇是亲兄弟不假,可皇位毕竟只有一个。这皇位本就是太上皇的,要不是因为土木堡之败,郕王又如何能登上皇位,成为当今皇上呢?”
“这么说,大明是不关心太上皇的死活了?”释迦坚赞皱着眉说道。
“非也,”杨牧云摇摇头,“我大明朝臣恪守礼制,是不会坐视太上皇一直流落塞外的。再说太上皇乃太后亲子,怎么对此不管不问?”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释迦坚赞手指拈着那张清单说道:“棉布五万匹,焦炭三十万斤,粮食不过区区十万石......大明难道真的以为经过京师一战后,太师的骑兵不堪一战了吗?”
“国师误会了,”杨牧云说道:“这不过是交付的一部分物品而已。再说皇上也并没提迎回太上皇一事。”
“哦?这本尊就不明白了,”释迦坚赞道:“你们皇上究竟是何意?”
“皇上是何用意并不重要,”杨牧云目光一转说道:“关键是太师与我大明能够修好,至于清单上所罗列的我大明已倾尽所能,你们太师如不满意,那也别无他法......”放缓了语调,“太上皇就在太师那里好生供养,我大明会源源不断的输送供物,虽然少点儿,也总比没有强。如果太师非得兴兵来犯的话,那这点儿供物也不会有了。”
释迦坚赞凝视着他道:“这么说清单上的东西不是给太师的,而是给你们太上皇的?”
“国师又何必纠结这些,”杨牧云微微一笑,“东西一旦运到斡剌特部,怎么用还不是太师说了算么?”
释迦坚赞深吸一口气,“你们这般做法,到真让本尊觉得困惑了。”
“事情说穿了也很简单,”杨牧云解释道:“皇上不希望太上皇回来,但也不愿背负骂名。所以得做戏给群臣和太后看,你们太师收到些许好处,不好与大明再动刀兵,最好一直扣着太上皇,这样皆大欢喜,
岂不是好?”
“本尊有些明白了,”释迦坚赞缓缓阖上双目,“也真难为了大明皇上,居然这样算计,真是可叹!”
“国师就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吧!”杨牧云笑着说道:“等筹备好了太上皇的过冬之物,我就会派兵送国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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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正和成敬说着什么。
“人手都选派好了?”朱祁钰微闭着双目问道。
“嗯,”成敬点点头,“都是千中选一的高手,请皇上放心。”
“此事可不能露了马脚。”朱祁钰叮嘱道。
“皇上,您就放宽心吧!”成敬宽慰他道:“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没有一点儿朝廷的背景,就算失手也不会泄露出什么。”
“于谦和杨牧云知道这件事么?”朱祁钰又问了一句。
“老奴怎会让他们知道?”成敬一笑,“混在押送供物的官兵里面,任谁也查不出来。”
“那就好,”朱祁钰睁开了眼,“你要好好交待他们,到了地方不要急着动手,小心隐藏起来,觑准了机会再出手,如能手刃朱祁镇,朕......必有重赏!”说到最后,他变得兴奋起来,脸上微微泛着红光,声音也有些发颤。
“太上皇一旦暴毙,那皇上您就高枕无忧了。”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成敬说道:“老奴还忘了告诉皇上一个好消息,李贵人好像是有了身孕了。”李贵人便是柳云惜,她恢复了原本的姓名李惜儿,宫里都称她作李贵人。
“当真?”朱祁钰两眼放光,激动得站起身来,“走,快领朕去颐和轩!”
......
“贵人刚刚有了身孕,还是多加休息,少在外走动的好,”玟玉替李惜儿把过脉后说道:“我会开一个方子好好调理贵人的身体。”
“真是麻烦玟司药了。”李惜儿说道。
“贵人说哪里话,”玟玉道:“臣是专门侍奉贵人的,贵人从现在起就应该好好保养身体,要是能诞下位皇子,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那就借玟司药吉言,”李惜儿甜甜一笑,“玟司药且别忙着走,我做了几块点心还请尝尝。”
“多谢贵人,臣......”玟玉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惜儿一把拉住。
“我与玟司药一见如故,便请留下来多说会儿话,不知可否方便?”
“贵人如此热忱,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位女子坐在床边,一边品尝着点心,一边说着话。
“这点心玟司药还吃惯么?”李惜儿笑着问道:“我好久不做了,现在做起来感觉生疏得紧。”
“贵人的手艺着实了得,臣真是有口福了呢!”玟玉回道。
看着她眉目如画,婉约动人的容颜,李惜儿心中一动,“不知玟司药芳龄几何?”
第九百零七章 草原风声
“承贵人见问,”玟玉俏脸微微一红,“臣十七。”
“十七?”李惜儿的眸子霎了霎,“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呀!在宫里几年了?”
“回贵人,两年了。”
“这么说你在宫里的时间已不短了,”李惜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太上皇在时有见过你么?”
“太上皇经常召见臣的,”玟玉一本正经的答道:“之前周贵妃怀太子的时候,臣就一直在身边侍候,几乎每天都见到太上皇的。”
“以玟司药姿色,太上皇居然观之不动心,”李惜儿看了她一眼笑道:“也真是异数了。”
“贵人说笑了。”玟玉垂下眼帘,“太上皇与贵妃娘娘的感情甚笃,岂是臣所能比的?”
“玟司药真是性格寡淡,与世无争啊!”李惜儿轻叹一声。在她想来,一个如此姿色绝丽的女子见了皇帝竟不邀宠,也是极为罕见了。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李惜儿想问问她的底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事叫道:“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两人心里一惊,连忙起身。
朱祁钰一挑门帘走了进来。
“臣妾叩见皇上。”李惜儿说着正要曲下身子,却被扶住。
“惜儿,不必多礼。”朱祁钰笑吟吟的说道:“听说你有喜了,朕特来看看。”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玟玉。
“皇上,”玟玉禀道:“惜贵人刚刚有了身孕,脉像还弱,一开始臣还不敢断定呢!”
“嗯......”朱祁钰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臣告退!”
一俟玟玉的倩影退了出去,朱祁钰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李惜儿拦腰抱了起来,高兴的样子就像是个孩子。
“皇上......”李惜儿一脸娇羞,“这天还没黑呢!”
“怕什么,”朱祁钰满不在乎的说道:“你是朕的贵人,朕跟你亲热还需要避忌什么?”说着将她抱到了床上。
“皇上,”李惜儿声音一颤,“臣妾现在有了身孕,恐不能侍候皇上了。”
“朕明白,”朱祁钰伸出右手轻抚着她的小腹说道:“朕只想陪在你身边,并不想去做别的......”顿了顿,“等你把皇子生下来,朕就封你为皇后。”
李惜儿浅浅一笑,“皇上怎知臣妾肚子里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
“朕说是就是,”朱祁钰眼中放光,“到时朕不但封你为皇后,还封你的孩子为太子。”
李惜儿轻声叹道:“那臣妾在这里谢过皇上了。不过皇后与太子都已有了主位,臣妾是不敢奢望了,只求皇上到时多怜着我母子些也就是了......”
她的话使得朱祁钰眼中闪过一团火焰,“惜儿,君无戏言,你要相信朕。”
“臣妾只是不想让皇上为难。”
“朕是皇上,想立谁便立谁,谁也左右不了朕,”朱祁钰越说越激动,“要是没有你,朕恐怕就回不了京师,更不会登基成为皇帝。”
“都过去的事了,皇上还提它作甚?臣妾并没有让皇上为臣妾做什么。”
“朕心里最喜欢的人是你,这一点从来没变过,”朱祁钰凝视着她道:”朕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你,朕发誓......”
李惜儿连忙伸出一只纤手按在他的唇上,“臣妾心里知道,皇上不必发誓。”
朱祁钰
一笑,握住她的手道:“从今日起,朕每个晚上都陪在你身边,直到......”抚摸着她的小腹,“直到咱们的孩儿出生。”
“那怎么行?”李惜儿眸波一转笑道:“臣妾有了身孕还霸占着皇上,宫里的人知道了,不在背后戳臣妾的脊梁骨才怪。皇上尽管去她处歇息,臣妾是不会吃醋的。”
“可朕的眼里只有你,”朱祁钰笑道:“朕除了你,再不会看别人一眼。”
“真的?”李惜儿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你不信?”
“臣妾怎敢不信皇上,”李惜儿娇笑一声,“皇上待臣妾情深义重,臣妾铭感五内。可皇上这样做,岂不是把臣妾置于众矢之的?皇后会怎样看臣妾?其她的宫人又会如何看臣妾?”
“她们哪儿比得上你?就算宫里所有女人统统加在一起,都及不上你半分。”
“哎呦,皇上这样夸奖臣妾,臣妾都有些无地自容了呢!”李惜儿吃吃笑道:“宫里的女人也没皇上说的那样不堪,方才陪在臣妾身边的玟司药,轮人才,轮相貌,都不输于臣妾呢!”
“你是说玟玉?”朱祁钰怔了怔。
“嗯,”李惜儿颔首道:“听玟玉说,她已入宫两年了......皇上,你说这么一个可人儿为何没被太上皇纳入后宫呢?”
朱祁钰沉吟不语。
“皇上难道动心了,”李惜儿柔声道:“皇上要是想纳了她,臣妾是决无异议的。”
“不......”朱祁钰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她心里已喜欢上了别人,”朱祁钰道:“她之所以入宫除了照顾周贵妃外,还为了找药去医治她的心上人。朕总不能夺人所爱吧?”
“原来是这样,”李惜儿不解道:“可现在玟玉已经十七岁了,为何皇上不将她放出宫去与她的心上人成婚呢?”
朱祁钰笑笑,没有说话。
“难道......”
“你别乱想,她的心上人现在活得很好。”
“那他是谁呢?”
“你也知道的,”朱祁钰吐出三个字,“杨牧云。”
————————————
“太师,你现在可好些了?”大帐内,脱脱不花一脸关心的向卧床不起的也先问道。
也先似乎没有料到脱脱不花会来,一脸惊惶的欲从床榻上起身,“大汗......”
却被脱脱不花按住,“太师身体不适,就不要起来了。”
“那......臣就不恭了,”也先叹了口气,“臣无用,没有为大汗拿下大都,无颜面对大汗。”
“太师千万不要这么说,”脱脱不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等太师修养好了,我们再联手南下,到时一定踏平中原,还都大都!”
也先心中暗自冷笑一声,“你已私下里与明人眉来眼去了,还南下攻明?真当我好欺瞒么?”
“那日本汗被阻于居庸关外,听说太师进抵京师战事不顺,本汗也是心急如焚啊!”脱脱不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时本汗也是忧心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助太师一臂之力,可恨那居庸关守将罗通,唉......”
“大汗,”也先眼中涌起两团熊熊的火焰,“我曾对长生天起誓,那日所受之辱来日一定会报。”
“对!”脱脱不花也道:“等来年春天雪化了,马
肥了,我们就一起挥兵南下。不破大都誓不还师!”
“来年春天?”也先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大汗不知,我部骑兵在大都城下损失很大,连我的二弟赛因孛罗和心腹爱将毛纳海都死在了那里......”咳嗽几声,“没有几年的时光,怕是恢复不了元气。”
“是是是,”脱脱不花应和道:“太师还是养好身体,报仇的事不急。”
两人说着话,帐帘一掀,一个倩影闪了进来。
“父王,该吃药了。”元琪儿手捧着一只热气腾腾、药味扑鼻的药碗,向着脱脱不花欠了欠身,“大汗......”
“唔,是萨穆儿琪琪格么,都长这么大了,”脱脱不花惊叹道:“几年前本汗见她时,才这么高......”手里比划着,“一转眼,就变成大姑娘了,还长得这般水灵,就像草原上的萨日朗花一样美丽......”
对这位蒙古大汗满口的赞誉之辞,元琪儿仿佛没听到般,轻轻扶起也先,一勺一勺的往父亲的嘴里喂药。
“琪琪格今年多大了?”脱脱不花问道。
“咳......十七了,”也先喘着气说道:“自小就被臣娇惯坏了,不懂得礼数,还望大汗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脱脱不花笑道:“本汗的二弟阿噶多尔济对琪琪格是爱慕已久,他们......”话还未说完,就见也先剧烈咳嗽起来,只咳得满脸通红,闭上眼躺了下去。
“大汗,”元琪儿转向脱脱不花,“我父王身体不适,不能陪您说话了,还请大汗见谅。”
“唔......那太师就好生休息,”脱脱不花脸上笑意不减,“本汗改日再来看望太师。”
说罢转身掀开帐帘去了。
元琪儿又喂了父亲几勺药,方在他耳旁低声道:“父王,他走远了。”
“嗯......”也先止住咳嗽,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元琪儿轻轻哼了一声,“要不是他率兵在一旁袖手旁观,父王早就拿下大都城了,这会儿过来,肯定没安着好心。”
“他是怕我拿下大都抢了他的势头,”也先冷冷道:“在他心里,从来没将我们斡剌特人当作自己人,需要的时候就让我们帮他摇旗呐喊,一旦觉得我们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便退到一旁,借明人的力量来削弱我们的实力。”
“照我说,就不用对他这般客气,”元琪儿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让人把他拿了,砍下他的脑袋,然后父王你来取代他当草原上的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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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许胡来,”也先瞪了她斥道:“那样的话,我们就成为草原各部的公敌,就连我们斡剌特部也会分裂的。”
“他这个绣花枕头有这么大的威望么?”元琪儿奇道。
“不是他有威望,而是他身上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液,”也先说道:“草原上有句俗语,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如果身上没有孛儿只斤家族的血脉,是不会有人拥护你的。”
“我不信,”元琪儿嘴唇一翘,“父王东征西讨,打败了无数敌手,在草原威名日盛,怎么会不如他呢?您振臂一呼,定然会有很多人拥护你成为大汗的。”
“胡闹,”也先摇摇头,“这话你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否则会对咱们不利的。”顿了顿,话音一转,“我大汗方才话中的意思是有意撮合你跟阿噶多尔济......”
“父王,”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死了,也决不嫁给那个绣花枕头的弟弟。”
第九百零八章 囚徒生活
“琪琪格,我的好女儿,”也先轻抚着女儿的秀发说道:“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元琪儿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草原上的牛羊永远不可能跟水里的鱼儿结为连理,”也先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不要再想他了。”
“不,”元琪儿一脸倔强的说道:“女儿的心已交给他了,今生非他不嫁。”
“但如果你再见不了他面的话,难道你一辈子都不嫁人了么?”也先的目光凝视着她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希望你为了一个汉人成为全部落的笑柄。”
“不会的,”元琪儿眸光一闪说道:“父王一定会再带兵南下攻打大明,我跟他一定会有机会见面的。”
“那又如何?”也先缓缓摇头道:“他肯和你一同在草原上厮守一辈子吗?琪琪格,莫要让情感迷住了你的双眼,要知道,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会让你痛苦终生的,你及早还是断了这份念想吧!”
元琪儿沉默片刻说道:“父王,你还是好好修养身体,女儿的事自己会解决好的。”
也先一声叹息,“冤孽......”
元琪儿身子一颤,转身默默的出了大帐。
......
“欻——”一支箭在空中歪歪斜斜的飞过,“当——”的一声磕在一个窄口坛子上,弹了出去。
“唉——”有人一声叹息,“又没扔中,太上皇,该您了。”
不远处,只见袁彬一脸惋惜的摇了摇头,看着一旁的朱祁镇。
朱祁镇笑笑,信手拈起一支羽箭,眯着眼瞄了一会儿,使劲一掷,“咻——”羽箭如流星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当——”的一声稳稳的落入一只窄口坛子中,尾羽还不住的震颤。
“有终——”一旁的哈铭大声道:“十筹,太上皇胜!”
“臣还是比不得太上皇,”袁彬说道:“太上皇投壶的技艺,真是出神入化!”
“行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必再恭维朕了,”朱祁镇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不过一小小游戏耳,就算你赢了朕,朕也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臣实在是全力以赴,奈何确实赢不了太上皇,”袁彬神色坦诚。
“罢了,罢了,”朱祁镇挥挥手,有些意兴索然,“以前在宫中时,朕与人比试投壶,每每大胜,从未输过一次,他们都是如你这般说的。现在朕已不再是九五之尊了,便盼望着有人能够嬴朕一次,谁知......”摇了摇头。
袁彬与哈铭互相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忽听“咻——”的一阵破空声,声音又急又骤,不禁脸色俱各一变。
“哐啷——”一声,一只作为投壶的窄口坛子被一支利箭射中,瞬间破裂,碎片四散。
朱祁镇身子一震,循着声音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头戴金顶钹笠冠,身披一身黑色狐裘大衣的汉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持弯弓向这边看来,他周围的骑士发出一阵欢呼声,这箭应该是他射的。
袁彬脸色一变,正待上前理论,却被朱祁镇伸手拦住。
“不要惹事,”他低声喝道:“我们走!”
正待转身,却听一阵马蹄声响,那钹笠冠汉子纵马驰来,一勒马缰,拦在朱祁镇的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那汉子不过三十出头,方脸大眼,颔下一丛胡须,他盯着朱祁镇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你就是明人的太上皇么?”汉话说的十分流利。
朱
祁镇点点头,淡淡回了一句,“阁下真是好箭法!”
那人下巴一扬,眼中露出一丝不屑,“你们明人就这般使箭么?怪不得会成为阶下囚!”
“你......”袁彬和哈铭的怒火腾地升起,正待张口驳斥,却见朱祁镇朝他们挥挥手,面色淡然的对那人道:“阁下说的对,正是因为玩物丧志,我等才会成为阶下囚的。”
那人见朱祁镇丝毫没有动怒,脸上显露出一丝异色,从马上一跃而下。
“你便是也先太师在土木堡之战中生擒的明人皇帝朱祁镇么?”
朱祁镇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看着那人道:“阁下是......”
那人不答,把手中的弓递至他面前,“投壶这点把戏太无趣了些,不如你我比试射箭如何?”
朱祁镇看看那把通体漆黑的硬弓,又看看那人,缓缓说了一句,“我拉不开。”
那人“哈”的一声,“没关系,我来教你。”说着深吸一口气,一手执弓,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拉动弓弦,弓就像满月般渐渐拉满。再一松手,弓弦弹了回去。
“如何,很简单的,你试一试。”说着又把硬弓递至朱祁镇面前。这时他身后的护卫也策马跟了上来,围成一圈,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朱祁镇的身上。
“太上皇,”袁彬不忍他被人逼迫,开口欲要替他解围,“要不臣来试试......”
“退下!”朱祁镇瞪了他一眼,一抻手,接过了那把硬弓。手腕一沉,身子歪了一下,差点儿没握住那把硬弓。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那钹笠冠汉子和他身后的一众护卫满眼戏谑的看着这位曾经的大明皇帝。
朱祁镇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很快沉住气,双腿微微岔开,身子微侧,一手执弓,另一只手去拉动弓弦。只见他五指搂紧弓弦,使出全身的劲力猛地一拉,弓弦却未拉动分毫,再一拉,仍旧纹丝不动。
看着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凸起,使出吃奶的气力去拉扯那硬弓,那钹笠冠汉子和他的一众护卫笑弯了腰。
“太上皇,还是俺来吧!”哈铭实在忍受不了,上前伸手便要去抓他手里的硬弓。
“住手,大汗的弓岂是你这般下贱的人能够摸得的?”只听一声怒吼,紧接着“啪”的一声,哈铭重重的挨了一鞭子,脸上登时现出一条血印。
“你们......”哈铭目眦欲裂,脑门发热,正要捋起袖子上去厮打。
就听朱祁镇一声断喝,“哈铭,退下!”
“太上皇......”
朱祁镇脸色一沉,“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么?退下,你和袁彬谁也不得妄动!”
“是!”哈铭忿忿的退至一旁。
“看来你们明人实在是不擅骑射,”钹笠冠汉子目光一瞥远处剩下的一只窄口坛子,“也只能玩玩这些女人的玩意儿。”
此言一出,周围的护卫又是一阵哄笑。
“阁下此言差矣,”待笑声甫毕,朱祁镇目光看着那汉子道:“其实这投壶游戏仅供消遣而已,在前元宫廷中也甚是流行,我闻其世祖忽必烈也精于此技,阁下以为呢?”
话音未落,周围便鸦雀无声,护卫们的目光怔怔的看着那钹笠冠汉子。
那人一脸恚怒,瞪视着朱祁镇道:“你好大胆,竟然敢说出这般话来,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阁下如欲杀我,不过举手之劳,”朱祁镇迎着他的目光丝毫没有怯意,
“我现在已不是大明朝的皇帝了,杀我不过杀一寻常人而已,阁下如果不忿,这便请吧!”
“你当真不怕死?”那人目光紧盯着他。
“怕,”朱祁镇却微微一笑,“但我更怕受这无穷无尽的屈辱,不如死了干净,阁下如能成全,我这里感激不尽。”
“太上皇......”袁彬和哈铭一脸惊惧的看着对方,生怕他们会对朱祁镇不利。
那人颇具玩味的目光盯了朱祁镇一会儿,忽然哈哈一笑,“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这时又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处响起,一群骑士朝这边飞驰而来,当先一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他策马来到众人面前,自马上飞跃而下,朝钹笠冠汉子施了一礼,“大汗,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汗?”袁哈二人一愕,只朱祁镇尚还显得镇定。
那人正是脱脱不花,只见他嘿嘿一笑,“本汗听说明人皇帝在这里,便过来看一看。”
“不过一阶下之囚,也没什么特别,”朱祁镇很是平静,“倒是让大汗失望了。”
“跟你说话,倒真是有趣,”脱脱不花上前拍了拍朱祁镇的肩膀,“虽是无甚本事,但牙尖嘴利,可惜凭着口舌是打不赢仗的。”
“大汗说的是,”朱祁镇唇角微微一勾,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我大明远胜过我的人多矣,有他们在,大明江山就固若金汤。至于我这个无用的人,就只好待在这里供大汗消遣了。”
“你这份心境倒很是难得,”脱脱不花看着他道:“相比之前,不觉得有天渊之别么?”
“多谢大汗提醒,”朱祁镇朝他拱了拱手,“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的我不过是待死之人,不敢再有奢求!”
“你想死?”脱脱不花脸上带着一丝戏谑,“本汗偏偏就不让你如意......”顿了顿,“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还需别人再给你一刀么?”
朱祁镇一愕。
“拿去!”脱脱不花将那把硬弓往他怀里一推,“在这里没有人前呼后拥,就让它陪伴你吧!你要真是个男人,就尝试着拉开它!”哈哈一笑,转身上了马,看向伯颜帖木儿,“太师的病现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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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汗,已经好多了,”伯颜帖木儿说道:“大汗亲来我部,真是蓬荜生辉,臣已备好酒席歌舞,还请大汗赏脸!大汗,请——”
“好好......”脱脱不花点点头,转向朱祁镇,“如何?明人皇帝,随本汗一同去热闹热闹吧?”
“我不过一囚徒,不敢扰了大汗的兴致,”朱祁镇欠了欠身,“大汗还是请吧!”
“可惜可惜,”脱脱不花目光一转说道:“等本汗回到大都,你可一定要来。到时希望你能将这张弓拉开给本汗看。”哈哈一笑,打马去了。
眼看着一群人如旋风般而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太上皇,”袁彬小心的上前对朱祁镇说道:“他们已经走远了。”
朱祁镇收回目光,长出一口气,“袁彬,你可会射箭?”
“会一些,只是不太精通。”袁彬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好,”朱祁镇目光回转,看看他跟哈铭,“从今日起,你们便教朕拉弓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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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于谦平举起一杆火铳,扣动扳机,立时就将两百步外的一只瓦罐击得粉碎。
第九百零九章 臣心如初
周围围观的兵部属官不禁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于谦也惊愕了半晌方道:“嗯,不错,比我大明的火铳威力强多了,射程还远。”
一旁的杨牧云正在跟一名金发碧眼、个子甚高的夷人正说着话。
“大人,”杨牧云上前对于谦说道:“这种火铳他们称为火绳枪,上面一端固定的金属弯钩可绕轴旋转,另一端夹持一燃烧的火绳,发射时,可用手先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能够点燃火药,从而将这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比我大明火铳的操作要简便多了。”
于谦点点头,目光看向一位相貌黑瘦、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道:“梁主事,这种火铳可否能在我大明兵仗局里批量铸造?”
梁主事走上前,从于谦手中接过这柄火绳枪细细看了看,皱眉道:“这铳管比我大明火铳要细得多,管壁也薄,不知发射几次后,铳管会不会炸裂?”
杨牧云将梁主事的话转述给那个夷人,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佩德罗说铸造这火绳枪枪管需要上好的精熟铁,反复锻造,还得需要车床打磨。他不知我大明是否有专门制作火绳枪枪管的车床?”杨牧云说道。
“兵仗局里有专门制造火铳的器具,不知是否能够用来加工这样薄细的铳管。”梁主事沉吟道。
“这也好办,”于谦对他说道:“把这个夷人领到兵仗局去看看,如果没有他所说的器具,就马上造一些出来。”
“是,”梁主事迟疑了片刻说道:“大人,兵仗局是隶属于宫里的,掌印太监黄公公可不归我兵部节制......”
“本官明白,”于谦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只管把人带去就可以了,至于别的事本官自会去处理。”
“是是是,下官明白。”梁主事退了下去。
看着他领着那个叫佩德罗的夷人离开后,于谦目光转向杨牧云,“你居然会说夷语,哪里学的?”
杨牧云笑笑,“下官学的时间也不长,要不是对他掌握的这柄利器感兴趣,下官才不愿意跟他多费唇舌呢!”
于谦大笑,“说的是,没想到这外番利器竟然威力如斯,要是能够大量装备我军,又何畏鞑子进犯?”
“造这种火绳枪的工艺虽然复杂了些,但如果完全掌握的话,大量生产应该不是难事。”
“不知牧云许给了什么好处,让这个夷人能够为你所用?”于谦饶有兴趣的问道。
“下官说出来大人可别见笑,”杨牧云笑道:“这个叫佩德罗的夷人不过是受雇于阿拉伯商船的佣兵,别人能够雇佣他,我亦能够让他为我大明做事。不过许个军职给他,他就已经欢天喜地,发誓为我大明效忠了。”
“哦?是何军职?”
“不过是一徒有虚名的千户罢了,”杨牧云笑着说道:“他当时眼睛都圆了,说他们米兰国的大公全部军队加起来也不过才一千多人。”
“所以你就把他给收买了?”于谦哈哈大笑,“我大明的千户可不得了,比外番的君主还要威风得多。”
“正是如此,”杨牧云说道:“佩德罗所在的西方,小国林立,几乎一个城邦就是一个国家。所以来到我大明时感觉很是震撼,从南都上岸到我京师,相当于穿越过一百个邦国的地盘。”
“我大明的辽阔还不止于此,”于谦拈着胡须说道:“你要是领着他自东向西,从北到南转上一圈的话,怕是他......”
“惊得下巴都掉了。”杨牧云补上一句。
两人相视大笑。
“佩德罗说,在他们东边,有一个由奥斯曼突厥人建立的大国,他们不断向西进犯,已经有不少的小国被灭掉了,”杨牧云道:“如果我大明能派兵从西边牵制奥斯曼突厥人,很多小国都会效忠我大明的。”
“奥斯曼
突厥人?”于谦摇了摇头,“没听说过,莫非是唐时的突厥人?”
“不清楚,”杨牧云道:“我大明的西边是察合台汗国。西北是斡剌特人,西南是乌斯藏人,没听说过什么奥斯曼突厥人。”
“那他们应该距离我们大明很远,”于谦道:“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谈何牵制?那个佩德罗的话不必理会。”
“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话音一转,低声道:“还有一件大事关乎大人您,下官不吐不快。”
“何事?”
“皇上任命内阁首辅的事。”
于谦心中一动。
自朱元璋废掉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度后,大明朝的权力就集于皇帝一身。可朱元璋雄才大略,凡事亲力亲为,没有丞相在旁协助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可他的子孙可就吃不消了。自宣德年起,皇帝就组织起内阁,为自己分担政事,先是三杨轮流担任内阁首辅,这一直延续到正统初年,大明朝文官集团的势力开始崛起。朱祁镇亲政后,为了制约文官集团,开始扶植王振。这位大明朝的首位权宦,借着皇帝狐假虎威,将文官集团玩于鼓掌,三杨退出内阁后,他便提曹鼐、苗衷、陈循、高谷入阁,曹鼐为内阁首辅。其时王振权势熏天,整个内阁对其唯唯诺诺,简直成了木偶内阁。
土木堡兵败,王振与曹鼐都死在了那里。内阁首辅的位子便空了。朱祁钰登基后,由于忙着调兵遣将保卫京师,重新任命内阁首辅的事便搁置了下来。新帝在位,百废俱兴,需要得力之人辅佐,因此内阁首辅的位子不可能一直空着。朝内有实力的大臣都开始盯着这个位子。
“皇上不是有意让胡大人担任内阁首辅么?”于谦道。他说的胡大人便是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胡濙。他可算是五朝元老,德高望重。
“胡大人年事已高,七十有五,”杨牧云道:“皇上是想让他担任内阁首辅,不过他百般推脱,说自己精力不济,请皇上另选他人。”
“唔,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
“此事朝中都传遍了,”杨牧云道:“成公公亲口这样说,应该此事不假,胡大人确实无意内阁首辅的位子。”
“原来是成敬放出的消息,”于谦目光一闪说道:“看来皇上是有意让他为之,来试探群臣的反应。”
“大人,”杨牧云说道:“既然胡大人退出了,那么内阁首辅便会从吏部、户部、兵部、工部、刑部的主官中择一任之......工部尚书石璞石大人,刑部尚书金濂金大人都无法与大人您相比,剩下的就是吏部尚书王直王大人和户部尚书陈循陈大人能跟大人您一争了。”
“争?争什么?争当这个内阁首辅么?”于谦微微摇头说道:“皇上自有定论,你在这里瞎议论什么?”
“大人呐!我知道您与世无争,可您想过没有,只有身处高位才能一展抱负,”杨牧云言辞恳切,“我兵部掌管兵事,少不了打各种关节,要是被吏部和户部压我们一头,那办什么事就都难了。”
“所以你就推老夫去做内阁首辅?”于谦目光微闪,“莫非你也想入阁么?”
“下官一片赤诚,大人请不要误会,”杨牧云一脸正色说道:“兵部调动兵马,少不得要先备好军饷粮草,这就需要户部大力支持,可户部那边一见我兵部的人便处处刁难,很多事还需奏明圣上才能成行。还有吏部,总是说我兵部虚报军功,升赏太滥,长此以往,会挫伤将士们士气的......”
“行了,这些老夫都知道,”于谦说道:“牧云呐!你我身为朝廷命官,便当摒弃这一己私心。身居高位,未必便是好事,你我尽心辅佐皇上办好差事即可,别的不用理会。”
“但是大人您如果能够担任内阁首辅的话,那便可以掌握票拟权,到那时,王大人、陈大人、石大人......谁不看着您的眼色行事呢?”杨牧云深深一躬,“下官也是为了大人您好。”
于谦微微一笑,“那你让老夫怎么做,进宫去向皇上
要官么?这等私相授受的事老夫最为不齿。”
“大人......”
“好了,本官不想再听,”于谦转过身去,“你下去吧!”
“下官告退!”杨牧云无奈的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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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身便服闷闷不乐的坐在一座酒楼的临窗酒桌上,独斟独饮。
莫不语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杨牧云正呆呆的看着窗外的人流时,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哟,这不是杨大人么?”他循声看去,只见一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满脸堆笑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呃,原来是刘大人,幸会幸会!”杨牧云面无表情的朝他拱了拱手。
那中年人便是户部左侍郎刘中敷,他来到杨牧云对面坐下笑道:“杨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么?何不一吐为快?”
“本来心情很好,不过一见刘大人就变得有些糟了。”
“哦?”刘中敷唇角一勾,“那本官就敬你一杯。”说着拈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
杨牧云自兵部侍郎后,就少不得与这个刘中敷打交道。前一段战事紧急,用兵频繁,每天都在论功行赏。这个刘中敷就说府库财物有限,应节制以备缓急之用。朱祁钰颇为嘉许,便采纳了他的建议。
使得杨牧云与他发生不少争执,以至于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官最近与杨大人闹了不少误会,”刘中敷笑道:“希望杨大人念着你我同朝为官,不要心存芥蒂。”
杨牧云哼了一声,“刘大人说的轻松,我大明万千将士与鞑子浴血奋战,方保住了京师。可刘大人你轻飘飘的一席话,便抹杀了无数将士的功劳,使其赏赐不得兑现,你这是置我兵部于何地?”
“杨大人,息怒,”刘中敷端起酒杯,见他无动于衷,便干笑两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本官也是为难呀,太上皇、皇上都不断用兵,再加上权阉王振及其党羽上下其手,这国库早就空了,若不是抄没一批逆臣的家财以充国库。怕是连跟鞑子打仗的钱都拿不出了。”
“你这话去跟鞑子说去,”杨牧云冷笑道:“等鞑子攻破了京城,你还要去向他们诉苦么?”
“杨大人还是年轻,”刘中敷摇头叹道:“这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刘大人此来便是向本官絮叨这陈年旧账么?”
刘中敷嘿嘿了几声,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欲要任命内阁首辅?”
“你也听到风声了?”杨牧云眼睛眯了起来,“怎么,你们陈大人也有意于此么?”
“我们大人虽然资格老,之前也曾入过阁,”刘中敷目光一转,“可哪儿及得上于大人和您现在是朝廷新贵,皇上荣宠在身......”
“刘大人言重了,”杨牧云道:“皇上对你不也是言听计从么?”
“看来杨大人对本官是误会颇深呐!”刘中敷笑了笑,语气放缓,“等于大人当上了内阁首辅,还望杨大人放宽心量,不要记恨本官啊!”
“是谁说我们大人要出任内阁首辅的?”杨牧云眉头微蹙。
“于大人担任内阁首辅,那是众望所归,”刘中敷道:“要不是于大人指挥若定,京师说不定现在已落入鞑子之手。我大明就得像昔日的宋朝一样南渡......于大人可谓是力挽狂澜,拯救了大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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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杨牧云道:“于大人不顾自身安危,身先士卒出城应战,试问满朝文武有谁能做到像他那样?”
“就是就是,”刘中敷附和道:“于大人不但拯救了大明,还拯救了皇上,太后,还有全京城的百姓啊!现在京城里的百姓都在传颂于大人的恩德。”
“以于大人之功,别说担任内阁首辅,就是封王也不过分......”杨牧云喝得有些多了,话滔滔不绝。
第九百一十章 举棋不定
“杨大人所言极是,来,我们再干一杯!”刘中敷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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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进胡同时,杨府门前似乎有一个倩影一闪。
“停下!”周梦楠眸光一闪,吩咐驾车的胡文广。
缰绳一勒,马儿一声嘶鸣,止住了脚步。
“小姐,你......”素月刚开口,就见周梦楠跳下马车,向着府门一侧走去。
“林姑娘,是你吗?”周梦楠来到墙角处,小心的问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林媚儿的身影方转了出来。
“林姑娘,果然是你,”周梦楠喜道。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心里着实为你担心呢?”
“牧云......没有跟姐姐在一起吗?”林媚儿踟蹰地问道。
“他忙得很,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回来,”周梦楠一脸热情的说道:“走,咱们进去说说话。”
林媚儿犹豫了一下,被周梦楠拉着进了大门。
“你一直陪在相公身边的,”进了自己的居室,周梦楠请林媚儿坐下,招呼下人们上茶,“有你在相公身边,我这心呐都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牧云现在官运亨通,颇受皇上器重,我在不在他身边已无关紧要了。”林媚儿不自然的笑笑说道。
“妹妹是与相公同甘共苦一路走过来的,怎么说这等话?”周梦楠目光凝视着她说道:“你不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他不知有多不自在。”
林媚儿抿了抿嘴唇,眼帘垂了下来。
“相公他与从前不一样了,”周梦楠叹道:“不知怎么,他的武功忽然就生疏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媚儿身子一颤,俏脸闪过一丝异色。
“我虽不明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相公现在确实需要一位贴心的人守护在身边,那个莫不语心粗得很,是护不了相公周全的......”周梦楠边说边打量林媚儿的神色。
“他......跟姐姐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提过我?”林媚儿咬着嘴唇鼓足勇气问道。
“提呀,怎么没提?”周梦楠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不声不响的离开了,相公心里一直挂念着你......现在总算见到你了,相公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媚儿俏脸微微一红,心中感觉甜滋滋的。
“妹妹,”周梦楠握住她的手说道:“你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相公,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等他一回来,我便让他迎你过门,这样妹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姐姐我住在一起了。”
“不不不......”林媚儿缩回了手,神情有些局促。
“妹妹,我不会让你感到委屈的,”周梦楠的目光深深看着她道:“我会让相公以迎娶平妻的礼节把你抬进门,决不会让你低人一等。”
“姐姐......”林媚儿身子一震,怔住了。
“我这全部是肺腑之言,”周梦楠一脸诚恳,“希望妹妹不要拒绝,我这就让下人们操办你与相公的喜事......”
林媚儿心中一热,眼眶有些潮润了,红润的樱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
这时,外面有人喊道:“老爷回来了。”
“相公回来了?”周梦楠又惊又喜,一拉林媚儿的衣袖,“走,咱们一起去迎相公。”
......
杨牧云醉醺醺的被人扶了进来,一头栽倒在床铺上。
“相公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周梦楠秀眉微蹙,看向呆呆立于一旁的莫不语道。
“回大夫人,”莫不语说道:“大人今天一直心情不痛快,在衙门里不知跟尚书大人说了些什么,便怏怏不乐的一个人喝闷酒......”
“他跟尚书于大人吵架了?”周梦楠一惊问道。
“那倒没有,”莫不语想了想说道:“大人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碰见了刘大人。”
“刘大人,哪个刘大人?”周梦楠又问。
“是户部侍郎
刘中敷刘大人。”
“刘中敷?”周梦楠沉吟道:“相公一向跟户部的人不对付......他们有没有起什么冲突?”
“没有,”莫不语摇摇硕大的头颅,“他和刘大人相谈甚欢,又喝了不少酒。”
“什么?他跟刘中敷相谈甚欢?”周梦楠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杨牧云跟讲过不少朝中的事,尤其是与户部之间,简直跟兵部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怎能跟刘中敷相谈甚欢,还一同喝酒呢?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周梦楠急问。
“俺也不大明白,”莫不语挠了挠头,“他们讨论的是谁能当上内阁首辅的事,那个刘中敷恭维说兵部尚书于大人力挽狂澜、拯救了大明江山,无人能出其右,当上内阁首辅那是众望所归。大人一高兴,就跟他喝起来了。”
“户部的人恭维兵部的人登上内阁首辅之位?”周梦楠瞪大了眼,“他这是在给相公下套。”
“下套?”莫不语一愕。
“好了,你出去吧!”周梦楠挥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呃。”莫不语满脸疑惑的退了出去。
“姐姐,”林媚儿默默道:“我也该告辞了。”
“不,”周梦楠拉住了她,“相公这里也是你的家呀!你要到哪里去?”
“姐姐......”林媚儿嗫嚅着垂下了螓首。
周梦楠察言观色,笑着说道:“你与相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应该早就不分彼此了吧?”
林媚儿脸红红的,没有说话。杨牧云的武功就是因为跟她发生的一件难以启齿的事而消散的,这个秘密她埋藏在心底,跟谁都没有说。
“妹妹你就安心留下来,”周梦楠道:“等相公醒来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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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里面的灯一直在亮着。
“他真这样说的?”朱祁钰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的一位身穿红色飞鱼服的中年人问道。
那中年人年纪约四十开外,个子不高,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他便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回皇上,千真万确,”卢忠说起话来并不显得如何激动,“臣当时就坐在不远处,杨牧云说给刘中敷的话臣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刘中敷是故意那样说的吧?”朱祁钰看了看他说道:“你们两人勾结在一起套他的话,是也不是?”
“臣可没有参予进去,”卢忠眼帘微垂,“请皇上明鉴!”
“行了,在朕面前你就别再演戏了,”朱祁钰目光一闪,“你跟刘中敷交情匪浅,别以为朕不知道。”
“皇上圣明,臣是什么也瞒不过皇上的,”被皇帝一语戳穿,卢忠并不如何惊慌,“可杨牧云所说千真万确,臣决没有构陷。”
“你为了帮刘中敷,也算用尽心机了,”朱祁钰道:“看来为了能够当上内阁首辅一职,很多人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像是被猜透了心思,卢忠默然不语。
“陈循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如此倾向于户部?”朱祁钰说着话语沉了下来。
“皇上,”卢忠依然面色平静的说道:“臣心里效忠的只有皇上,跟陈循无关,不过臣确实希望陈循能够成为内阁首辅。”
“哦?此话怎讲?”
“土木堡之战,我大明满朝文武很多都殒命在了那里。现在朝中最有份量的,便是六部首席大臣。”卢忠侃侃言道:“礼部尚书胡濙年事已高,不愿揽内阁首辅的差事。工部尚书石璞和刑部尚书金濂在朝中资历浅薄,无法胜任内阁首辅一职。所以能够角逐内阁首辅的只有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和户部尚书陈循了。”
“不错,你分析得很好,”朱祁钰瞥了他一眼道:“看来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并不是个吃干饭的。”
“多谢皇上夸奖,”卢忠眼帘低垂,“臣斗胆问一句,皇上会属意谁来做这个内阁首辅呢?”
朱祁钰脸色一沉,“这并不是你能够过问的事吧!”
“臣请皇上恕罪,
”卢忠脸色依旧如常,“臣位轻职卑,但对皇上一片赤诚,所思所想全是为了大明、为了皇上,并没有存一点儿私心。也不会搅入朝内大臣的党争中去。”他说一句便看一眼皇帝的脸色,见朱祁钰颔首示意他说下去,便继续说道:“若论功劳,于谦于大人力挽狂澜、保全社稷,立有不世之功。这内阁首辅之位非他莫属!可是......”
“可是什么?”
“皇上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也并入兵部,使兵部可以直接调兵遣将,掌控营中诸官,权势不可谓不大。”
“鞑寇猖獗,若不将军权统一的话,如何能够退敌?”朱祁钰凝视着他道:“于谦身先士卒,和诸将一同出战,置自己于险地,你难道没看见吗?”
“臣没有质疑于大人的意思,”卢忠说道:“于大人握有军中实权,再登上内阁首辅之位,其权势就更大了呀!请皇上三思。”
朱祁钰沉吟不语,良久方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
......
卢忠走后,朱祁钰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皇上......”成敬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声换道。
“唔。”朱祁钰这才缓过神来。
“天色已晚,还请皇上早些休息,”成敬道:“不知皇上今晚要到何处歇宿,老奴好早作布置。”
“这个先不要提了,”朱祁钰看着他道:“方才朕与卢忠的话,你都听到了?”
成敬默然不语。
“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朱祁钰目光盯着他道。
“皇上,这朝中的事,老奴不便置喙。”
“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不问你还能问谁呢?”朱祁钰鼓励他道:“你不必有所顾忌,只管讲来便是!讲错了也不打紧,朕赦你无罪!”
“那老奴就斗胆一说了,”成敬思忖了片刻道:“其实老奴是赞成卢指挥心中所想!”
“哦?”朱祁钰眉毛挑了挑。
“自于大人主持兵部后,调度有方,指挥一群互不统属的将士打退鞑子大军,立有大功,以至于京师百姓人人私下里都在说......”
“说什么?”
“说我大明朝不可一日无于少保。”
“哦?”朱祁钰眉头一皱。
“皇上给于大人的荣宠无以复加,而他又握有兵权,”成敬顿了顿道:“难道这些还不够么?”
“嗯......”朱祁钰沉吟不语。
“要是皇上再让他位极人臣,那么在京师百姓眼中,便只有于谦,不再有皇上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朱祁钰颔首道:“你是怕于谦当上内阁首辅后便不容易受制了,对吗?”
成敬顿首道:“老奴心里只有皇上,一切都是为皇上着想,还望皇上明鉴。”
“那照你说,谁当这个内阁首辅合适?王直吗?”
“王直跟于谦走得很近,”成敬道:“要是王直当上内阁首辅,这和于谦亲任又有何不同呢?”
“说来说去,你是跟那卢忠一样,倾向于陈循来当那个内阁首辅吧?”朱祁钰道。
“皇上,老奴可没收陈循任何好处,”成敬连忙道:“是皇上您非让老奴说的。”
朱祁钰笑了笑,“朕说过恕你无罪,你怕什么?”
“皇上,”成敬大着胆子继续道:“虽然陈循之前曾被王振提入内阁,但其对曹鼐担任内阁首辅一事颇有怨言,他亦与王振走得不近,并不属于王振一党。”
“可他多次提出让朕迎回太上皇,由此可见,他并没有从心里认可朕这个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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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说的是,但并不影响他这个人可以为皇上所用,”成敬道:“至少他跟于谦并不是一路人,这已经足够了。”
“唔......”朱祁钰眯起眼,低吟片刻,淡淡说了句,“朕知道该怎么做了。”目光一转,“吩咐下去,今晚朕要去颐和轩。”
“皇上,您已经连着好些个晚上都留宿在颐和轩了,”成敬劝道:“李贵人已有了身孕,依老奴之见,不如......”
第九百一十一章 朝堂争论
“朕的话你没听见么?”朱祁钰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朕今晚要歇在颐和轩。”
“是是,老奴遵旨。”成敬不敢再看他,忙不迭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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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头脑昏昏沉沉的,忽然感觉肚中一阵难受,起身大声呕吐起来。
“相公,你觉得好些了么?”一只纤柔的小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脊背,胃里的恶心稍减,眯起眼睛看去,一张绝丽的面庞映入自己的眼帘。
“媚儿,是你?”杨牧云一愕。
林媚儿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端起满是污秽的盆盂正待要走。
“林姑娘,我来吧!”素月抢过她手中的盆盂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杨牧云清醒了很多,从床上坐了起来抓住林媚儿的手激动的道:“媚儿,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我......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林媚儿咬着嘴唇睇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去哪里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杨牧云为之语塞。
“林姑娘来了好久呢!”周梦楠开口为两人解围,“她一直在等相公,相公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人家。”
“唔......真对不住,”杨牧云握着林媚儿的手紧了紧,“下朝后碰见一位同僚,一高兴便多喝了几杯。”
“是么?”林媚儿眼帘微微一抬,“你和那位同僚不会是在?萝院喝的花酒吧?”
“怎么会?”杨牧云脸色一正说道:“我是不可能在她那里寻欢作乐的。”
“好了好了,”周梦楠怕林媚儿再说出让杨牧云尴尬的话,连忙道:“林姑娘还没用饭吧?我已命人准备好了饭菜......”
“姐姐,我该告辞了,”林媚儿默默道:“就此别过。”
“媚儿,你不要走。”杨牧云紧紧拉住了她。
“是啊,林姑娘,”周梦楠也劝道:“相公心里一直牵挂着你,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娘子,”杨牧云道:“我想跟媚儿单独说几句话,你......”
“我知道,”周梦楠会意,“我先去看看饭菜准备得如何了。”刚要转身,就听林媚儿叫住了她,“姐姐别走,”又对着杨牧云,“有什么话你当着梦楠姐的面跟我说吧?”
三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呃......”杨牧云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方道:“媚儿,我知道你是为什么离开的......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一个女儿家不明不白的跟我这么长时间。如今局势已经渐渐稳定,我......我想该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林媚儿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杨牧云看看一旁的周梦楠,深吸一口气道:“自然是终身大事了,我答应过你,要迎娶你过门的。”
林媚儿闻听身子一颤,随即道:“你已有了梦楠姐,又如何迎娶我过门?”
“我......我会以平妻之礼娶你过门的。”杨牧云说道:“决不致失了礼数。”
“是呀,”周梦楠也道:“相公心里一直有你,他是决不会有负妹妹的。”
“姐姐,”林媚儿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我......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的傻妹妹,”周梦楠拉住她劝慰道:“相公身边能多一个知心的人,我不知多高兴呢!你本领高强,能护得相公周全,有你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也好安心呐!”
林媚儿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杨
牧云心中一喜,上前拉住两人的手,“我现在感到有些饿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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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栋幽静的宅子里,陈循身着燕服,手执一支沾满了墨汁、笔杆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粗毫在一张铺展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忍字。
“好!”一旁的刘中敷拍手叫好,“德翁这个忍字骨骼清奇,遒劲有力,大有颜筋柳骨之风。”陈循字德遵,因此刘中敷一直称呼他为德翁。
陈循微微一笑,“不过随手一写罢了,哪儿有这许多说头?不过老夫一生描摹了不少名帖,最喜欢写这个忍字,你看,这心放在下面也就静了。”
“德翁的话总是蕴含着很多道理,”刘中敷叹道:“让人听之受益匪浅。”
陈循笑了笑,“中孚,你若喜欢,这张字便即拿去,挂在中堂,三省吾身也是好的。”
“多谢德翁,”刘中敷看看他手中的笔,“德翁这笔非凡品,不知从何处购得?”
“这个嘛,是仁皇帝在世时赐给老夫的,”陈循道:“仁皇帝当年以太子之位监国,老夫就在他手下做事,这支貂毫就是那时赏给老夫的,说起来是永乐年间的事了,一晃就是几十年......”说着叹了口气。
“德翁至今已历五朝,可谓德高望重,”刘中敷道:“朝中上下无不景仰!”
陈循却摇摇头,“老喽,老夫今年六十有五,在这朝堂上待不了几年了。”
“德翁老当益壮,万不可说如此泄气的话,”刘中敷道:“论威望,除了胡濙胡大人,就属德翁了。皇上正在考虑内阁首辅的人选,若胡大人无意此位的话,舍德翁其谁呢?”
陈循瞥眼看了看他,“新帝登基,喜欢拔擢一些年富有为之人,我这等太上皇前的旧臣,原是要靠边站的。”
“可朝中六部首席大臣中,有谁不是太上皇时的人呢?”刘中敷说道:“那于谦呼声虽高,但依下官看来,内阁首辅一职非德翁莫属。”
陈循脸色一沉,“中孚,这话可不要乱讲。”
“德翁......”刘中敷轻轻一笑,把杨牧云在酒楼说的一番话讲给了他听。
“他真是这么说的?”陈循眉头皱了皱。
“姓杨的年少轻狂,仗着皇上宠信,便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放言,”刘中敷冷冷一笑,“以为旁人都是聋子么?不瞒德翁,当时锦衣卫卢指挥使也在酒楼中,把姓杨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哦?”陈循目光一转,“中孚你是有意为之的,对不对?”
刘中敷嘿嘿笑道:“德翁明鉴,他的话卢忠应该已经告到皇上面前了。”
“你怎知卢忠会这样做?”陈循白眉一挑。
“德翁可知卢忠下面有个锦衣卫副指挥使叫朱骥的?”
“朱骥?他不是于谦的女婿么?”
“正是,”刘中敷说道:“朱骥原是锦衣卫千户,因为于谦的关系,皇上本来是想让他当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可于谦怕在朝中安插自己亲信太过明目张胆,便提名卢忠当了指挥使,其实不过是让姓卢的暂时过渡一下,这一点卢忠心知肚明。”
“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
“姓卢的不甘心呐!谁会愿意当别人的垫脚石呢?”刘中敷说道:“要是于谦当上了内阁首辅,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就算当到头了,所以......”
“所以他就会把杨牧云说的这番话放到皇上耳边,让皇上对于谦心生忌讳!”
“对,德翁说的太对了,”刘中敷脸现红光,“皇上怎会眼看着一人坐大呢?因此,他会断了让于谦当内阁首辅的念头。”
“你认为老夫的机会来了?”陈循目光一闪。
“难道不是吗?德翁,”刘中敷道:“胡濙已年过七十,无意争这内阁首辅之位,而其他几位尚书大人,除了资历尚浅的石璞和金濂外,王直跟于谦一党,皇上如果对于谦生了猜忌,也断然不会让王直去当内阁首辅,这样一来,德翁您不就胜出了么?”
“中孚啊!你的一番谋划未必如愿,”陈循叹道:“皇上视老夫为太上皇心腹,内阁首辅之位也不会属意老夫。”
“德翁,所以您一直要跟太上皇划清界限,”刘中敷道:“至于迎回太上皇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陈循沉吟良久,方摇了摇头,“晚了,老夫话已说出,又怎生能够收回?皇上乃睿智之人,必不会因几句话而轻易改变主意。”
思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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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朝,朱祁钰放出一件大事,王骥平了麓川,班师回朝,可湖广、贵州各地的苗人到处起事,包围了平越等各处城堡,贵州东部道路不通。因此王骥率兵到了武昌后,便上疏朝廷请留下平息苗乱。
朝臣们闻听议论纷纷。
“这王骥原是王振一党,定是听说王振倒了怕被清算,不敢来京。”
“是啊,都走出贵州了还来这么一出,定是心虚。所以上疏朝廷借口平苗乱来试探皇上对他的态度。”
“真是其心可诛!”
......
听着朝堂上嗡嗡的议论声,朱祁钰眉头微皱,“如何?王骥是留下平苗乱还是招其回京另派他人前去,众卿不妨讲一讲。”
“皇上,”御史詹宏出班奏道:“王骥在西南时,大量役使民夫,抬着彩绸锦缎散给各个土司以邀取厚利。他擅用腐刑,诈称是进献给陛下做宦官,实际上是充作私人使用。部队行进秩序紊乱,十五万人一天同时出发,互相践踏。每名军士不但携带甲衣军械,还要背六斗米,在山谷中跋涉,苦不堪言,许多人因此自缢而死。到达金沙江后,又彷徨不敢渡,渡过之后又不敢攻,后来进攻了,又丧失了都指挥路宣、翟亨等人,士卒折损甚重。等敌人败退后,却抓渔夫耕樵做俘虏,把占领之地分给木邦和缅甸,掩盖败绩以为功劳,这与李宓之败有什么区别?而当时杨国忠就是以捷报报告朝廷的。这样的人何堪大用?还是应当早日召回京师才是。”
朱祁钰淡淡道:“照你这么说,王骥过大于功,为何今日才揭发?”
“回皇上,”詹宏道:“这王骥乃与阉臣王振一党,王振在时,对其恶行多加掩饰,请皇上明鉴。”
......
杨牧云在下面听着心中一动,他曾在南都与广西两度见过王骥,其旷达豪迈、磊落的胸怀给了他极深的印象。为了不使安南与麓川勾结,他率大军列于广西,极大的震慑了安南国,使其签订城下之盟,不敢再生异心。
这样一个深谙兵事的人怎么都不像詹御史所说的那样不堪。
“一定是有人故意攻讦。”他心中暗道。
朱祁钰的目光朝众臣逐一看去,“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如果无人说话,便是群臣默认了詹御史的说法。
杨牧云心中一急,出班奏道:“皇上,詹御史之言不可轻信,麓川离京师数千里之遥,所闻之事多以讹传讹。需派人仔细彻查方可再下定论。”
“杨大人,”詹宏侧目道:“王骥是你兵部的人,你是在替他掩饰么?”
杨牧云反唇相讥,“詹大人,你身在京师,又从未涉身军旅,其中之事又岂可妄言?凡事需调查清楚再下结论不迟。”
“杨大人莫非要让兵部的人彻查么?”詹宏讥讽道:“这跟监守自盗又有什么区别?”
第九百一十二章 棋差一着
眼见两人越争越凶,朱祁钰眉头一皱,打断了他们,“两位卿家退下,”转向于谦,“于爱卿,你怎么说?”
“皇上,”于谦出班奏道:“麓川奉上降表是实,至于其它细节......恕臣直言,只要不碍大局就不必追究过甚,苗人自我大明立国时起就时常叛乱,朝廷多方追剿始终不能彻底平息。现南征大军就在湖广,可就近剿灭苗乱,如要临阵换将,耗费时日不说,恐会贻误战机,请皇上明察!”
“于大人是避重就轻啊!”陈循开口道:“一句平乱就把王骥的罪责一语带过,要都这样的话,还要朝廷法度做什么?”
“陈大人,”于谦忍住气说道:“至于詹御史指摘王大人的那些罪责,还未落实,岂可口口声声挂在嘴上?陈大人要有疑问,请皇上派人去查就是了,若不放心我兵部,可让锦衣卫去彻查......”
“锦衣卫?”陈循冷笑一声,“若我没记错的话,于大人的女婿就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吧?于大人的话真是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暗讽本官徇私不成?”于谦凛然道。
“不敢不敢,”陈循唇角翘起,“于大人有功于朝廷和社稷,天下臣民有目共睹,所行之事自然不会被人诟病!”说着看了看高高在上的朱祁钰。
朱祁钰脸色木然,“王骥既然身在湖广,那便就近剿贼吧!至于有人揭发他在军中的种种不法之事,朕会让三法司会同刑部在他班师之后去查!”目光逡巡了一圈,“诸位臣工若没别的事,那便退朝吧!”说着起身去了。
从始至终,没有提立内阁首辅之事。
......
“大人,”退朝后,杨牧云行在于谦身后,“王大人为国平乱,居然遭人构陷,这分明是有人背后指使。”
“牧云,这事就不必再提了,”于谦道:“王骥曾与王振生前过从甚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现在皇上正在追查王振一党,王骥自然不会幸免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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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皇上这样做的话,不怕让人寒心么?”杨牧云摇头道:“王大人廓清西南,保我大明一番平安,竟然被朝内小人攻讦,唉......”
“牧云,”于谦侧过脸来看着他道:“这仕途本就艰难,要想安安生生的为国为民干些实事就更难了,只要立身正,就不怕别人攻讦,王大人宦海沉浮这么多年,难道还在乎这些?”
杨牧云目光一亮,“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
正说着话,就听身后有人道:“节庵,等老夫一等。”
两人转身看去,只见胡濙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源洁公。”
“胡大人。”
老少二人一齐向胡濙见礼。
于谦与胡濙之间素来亲近,因此以彼此字号相称。
“你们两个走这么快做什么?”胡濙呵呵笑道:“老夫都快要撵不上了。”
“衙门公务繁多,不好耽搁,”于谦说道:“倒让源洁公见笑了。”
“节庵,你呀!”胡濙微微摇头,“衙内有什么琐事只管交给年轻人办就是了,你何必事事躬亲呢?”瞄了一眼周围,“节庵陪老夫去喝一杯,如何?”
“这......”于谦正沉吟间,那边杨牧云说话了,“胡大人如此盛情,我们大人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还是年轻人脑筋灵光,”胡濙赞道:“节庵做事不要太过拘泥了。”
“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谦有些无奈的说道。
“胡大人德高望重,怎能让您破费呢?”杨牧云垂首道:“不如让下官做个东,请二位大人小酌几杯。”
“嗯......好。”胡濙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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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声声,娇声软语,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高基重檐,凌绝尘上,栋宇宏敞,放眼望去,偎红依翠,乃是一处权贵子弟时常聚集的所在。
于谦与胡濙看到此场景,怔了一怔。真没想到杨牧云会领着他二人到这京城首屈一指的?萝院来。
“杨侍郎少年风流,”胡濙捋须道:“直可惜我和你的于大人都是不懂风月之人,不免拂了你的一片好意啊!”
于谦皱了皱眉,“牧云,你平日里常来此等场所么?”
“二位大人,”杨牧云道:“这里比别处要幽静,可以不谈风月,请二位宽心!”
“难得你属下一片好意,”胡濙拉住待要转身离去的于谦笑道:“还是随他进去看看再说吧!”
杨牧云领着他们转过一丛花木,就见几间精舍,竹篱小径,宛如隐士高人避世潜修之所。
梅花丛下,站着几个小厮,一见他们到了,马上迎上来,殷勤地笑道:“三位大人,里面请!”
三人随同小厮进得园去,穿过园中小径,来到一处有花有泉的轩厅,就见几个侍女正忙着摆碗安箸,绣屏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脂光粉艳,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
虽然是冬天,轩厅内却温暖如春,摆放的花虽都是象生花,倒也显露出一丝春意。
“这是你精心策划的吧?”于谦看了一眼杨牧云,“以我的名义请胡大人来此,你也真有心了。”
“节庵呐,”胡濙笑道:“少年人的一番心意,你何必说破呢?有时你真该改改你的性格,这样才能与朝中同僚打成一片啊!”
“源洁公,这个我可学不来,”于谦沉着脸道:“你我还是换个地方小酌自在些......”
“既来之则安之,节庵你还是坐下吧!”胡濙一把拉着他坐了下来。
说话间,一位容色绝丽的美人盈盈然走了进来,在三人面前欠身一礼,“嫦曦见过三位大人。”
“你便是?萝院的头牌嫦曦姑娘么?”胡濙打量了她一番,赞道:“果然非凡间人物。”
嫦曦俏脸微微一红,“大人过奖了。”
于谦却将脸别至一边不去看她,“本官跟胡大人说话,无关人等都退下吧!”
嫦曦咬了咬红润的樱唇,看向杨牧云。
“嫦曦姑娘的弹唱可是?萝院一绝,”杨牧云道:“两位大人不好好欣赏一下未免太可惜了。”
于谦的脸却更阴沉了,“你们要欣赏就请便,我就不奉陪了。”
“节庵,你呀,真是......”胡濙一边拉住他,一边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
“唔......嫦曦姑娘,”杨牧云有些尴尬,“你且先退下,如有需要你再过来。”
“是。”嫦曦脸上没有丝毫不愉,又欠身一礼退下去了,那些乐女也随她退出了轩厅。
厅内一下安静了许多,于谦的脸色也变得缓和了些。
“节庵为人清正,今日一观,果然如
此,”胡濙叹道:“如果你能登上内阁首辅之位,则朝廷幸甚,大明幸甚啊!”
“源洁公过誉了,”于谦道:“我只求为国为民做些实事,其余别无所求。”
“可节庵已然遭忌,难道还不自知么?”胡濙目光一转。
“源洁公此话怎讲?”
“本来皇上今日想要指定节庵做内阁首辅,而直到退朝也没提及此事,”胡濙道:“你可知其中缘由?”
“哦?请源洁公指教。”于谦目光一凝。
“皇上之前有意让我出任内阁首辅,可我年事已高,无力把握朝局,便婉拒了,”胡濙叹了口气,“我向皇上推荐节庵为内阁首辅,皇上原本是首肯了的,却不知为何在今日朝会上避而不谈......”
“难道是陈循与刘中敷从中作梗?”杨牧云插口道。
“是,或许也不是,”胡濙抬了抬眉毛,“皇上把王骥丢出来就是要看朝臣们的态度......”顿了顿,“你们不该出言保他的,就凭王骥与王振私下里的关系,就已确定是王振一党无疑,你们还为他喊冤,这不是触了皇上的逆鳞么?”
杨牧云和于谦登时恍然大悟。
“原来指使詹宏揭发王骥罪行的,是皇上。”
“不错,”胡濙点点头道:“胡濙以苗乱为由而顿兵于武昌,就是要看皇上对他的态度。如此工于心计,当真其心可诛。”说着摇了摇头。
“我曾与王大人谋过几面,”杨牧云道:“他确实一干练之才,不该受人如此攻讦。”
“你呀,还是太年轻,”胡濙叹息着说道:“皇上所看重的,是臣子对他的忠心,王骥虽有军功,但对皇上登基之事未有所表示,难免被人疑忌,你们在朝堂上还为他说话,真糊涂之极,唉......”看看于谦,“牧云年轻,不知深浅,不该与人在朝堂上发生争执。而你,却以为声援,还不怕引人侧目么?”
“牧云说的不错,”于谦道:“朝廷现在最该做的是先稳住王骥,让他安心平乱,至于别的可以先搁置一边。”
“这一点皇上不知道么?”胡濙的话语中有责怪之意,“何须你们来做好人?你们兵部现在风光得很,连五军都督府的职权都归到你们这边来了,此时此刻,更应该低调些才是。这样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源洁公说的是,”于谦道:“可有些话不吐不快,既然说出来了,就随他去吧!”
“你倒是痛快了,却给了别人机会,”胡濙道:“陈循借题发挥,让皇上心里对你们二人生了芥蒂,这内阁首辅一职怕是要黄了......”
“胡大人,”杨牧云忙道:“可否能够补救?”
“晚了,”胡濙摇摇头道:“能够竞争内阁首辅这个位子的,只有你家大人和陈循二人,除非陈循不想当这内阁首辅,不然的话,怕是翻盘无望了。”
“源洁公能说出这些,我已感激不尽,”于谦面色淡然,“至于内阁首辅一职,我是从未奢望过,别人要争便让他争去吧!”
“得失能够不萦于怀,节庵真丈夫也,”胡濙赞道:“我年事已高,怕是在朝堂上待不长了,你好自为之吧!”
“胡大人是想告老还乡么?”杨牧云道。
胡濙微微一笑,“老夫已历五朝,难道还不够么?若能眼看着太上皇平安归来,此生便再无憾事!”
“源洁公为人坦荡,真是佩服,”于谦道:“可迎回太上皇一事得先经过皇上这一关,皇上要是没了顾忌,此事便成了!”
第九百一十三章 闺房心语
“这事急不得,”胡濙说道:“好在太上皇在鞑子那里一时无恙,我们可以纠集诸多臣公一同上奏皇上,好早日迎太上皇回京。”
“正该如此,”于谦道:“不能救太上皇脱难,是我大明之耻,我等力当为之。”
“这事节庵就不用牵头了,”胡濙看了他一眼说道:“否则让你彻底失却担任内阁首辅之位的希望,便是老夫的过失了。”
“国之大义岂能计较个人得失?”于谦凛然道:“于某但求问心无愧,源洁公不必多言。”
“节庵高义啊,真乃我大明柱石,”胡濙叹道:“今后我大明的兴衰荣辱,都系于公一身啊!”
“源洁公不要这么说,我于谦个人微不足道,全仗诸位协力同心,”于谦端起一杯酒,“源洁公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我于谦敬你一杯!”
“呃......”胡濙也举起酒杯,见杨牧云手合酒杯,双臂平举,遂微微一笑,“牧云年轻有为,老夫在这朝堂上碌碌无为几十年了,向你这样年少便跻身正三品大臣之列,可谓绝无仅有。”又看看于谦,“节庵找了一个好臂助啊!假以时日,便又是我大明一栋梁。”
“下官如何当得胡大人褒奖?”杨牧云脸微微一红,“着实惭愧!”
“年轻人甫得高位,便纵情声色了,”于谦瞄了几眼穿梭来去添酒加菜的俏婢,带着告诫的口吻对杨牧云道:“须知温柔乡乃英雄冢,要想做大事,该当收心敛性才是。”
“大人教训得是,下官谨记!”
“哎,”胡濙却有些不以为然,“谁还没年轻过呢?节庵太过苛责了,人年少狷狂乃是天性,只要在大是大非上能够把握心志,放纵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源洁公,你啊,莫要把小孩子给教坏了。”于谦摇摇头。
胡濙呵呵一笑,“你不喜欢场,便要指责别人纵情声色么?其实听听歌舞弹唱也没什么......”见于谦脸色不愉,话音一转,“不说了,来,喝酒!”
......
一通欢饮过后,于谦起身要走,胡濙也不多说,与他一同离开。
杨牧云跟随在二人身后出了院门。
“牧云还是早些回去,”于谦转身对他道:“这个地方以后少来为妙!”
“是,大人。”
“可惜可惜,”胡濙却是晃了晃白头,向杨牧云挤挤眼,“跟着节庵,你今后的日子过得就无趣多了。”怕于谦再说,一拉他的衣袖,“我还有话跟你说,尽扯着一后辈聒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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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两人远去,杨牧云苦笑着摇摇头,正要离开,却见一小厮拦住他道:“大人,您的花酒钱还是请结一下吧!”
杨牧云一愕,“我们并未请人陪酒啊?”
“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小厮双手叉腰,一副不给钱就不让走的架势,“老板特意交待过,花酒钱是一文不能少的。”
杨牧云随即醒悟这是紫苏在开他玩笑,脸色微沉,“不用多说,本官这就去见你们老板!”
......
杨牧云一脸愠怒的来到后院紫苏的居处,一推门,见紫苏与嫦曦都在。
紫苏盈盈俏立在书案前,手捏一支羊毫,在一张薛涛笺上写着什么,嫦曦立于一旁,显得有些局促。
见杨牧云进来,紫苏秀眸微抬,嘴角含笑,“哟,贵客上门,不知有何贵干?”
杨牧云被她的话给气笑了,“本官的酒帐有些疑惑,特来跟陈老板算一算。”
“原来杨大人是来算帐的,”紫苏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好啊,不知杨大人哪里疑惑?”
“方才有人向本官讨要花酒钱,”杨牧云看了看嫦曦说道:“本官是点了嫦曦姑娘不假,可并未让其歌舞陪酒,何来花酒钱?”
紫苏眨了眨秀眸,“看来杨大人还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姑娘既然已经点了,纵然没有侍奉左右,也是要给花酒钱的?”
“为什么?”
紫苏一笑,悠悠道:“嫦曦可是我这里的红牌,全京师
未来的花魁,等闲人见一面都不可得,既然被你给点去了,怎么不给花酒钱呢?”
“那依陈老板之意,本官要给多少呢?”
“不多,”紫苏一脸妩媚的伸出五根纤指,“五百两。”
“什么?”杨牧云吃惊道:“你这是要敲诈本官么?”
“杨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紫苏下巴微扬,“敲诈是要见官的,我们可都是本分人,如何能担得起这顶帽子?”
“一顿酒如何就值五百两了?你可得向本官解释清楚。”
“杨大人,嫦曦是我这里最美貌、最有才艺的姑娘,”紫苏说道:“今晚可是有人愿出五百两要见她一面的,但为了应酬杨大人,把这门生意给推了去,难道杨大人不应该有所补偿么?”
杨牧云:“......”
“怎么?”紫苏眯起了眼,“杨大人是没有,还是不想给?”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一个月的俸禄不过才四十两银子,陈老板一张口就要我五百两,我得不吃不喝攒够一年才行?”
“一年?”紫苏轻笑了一声,“要是客人都如杨大人这般,我这院子早就该关门了。”
“那陈老板说该怎么办?”
紫苏不答,乜了嫦曦一眼。
嫦曦俏脸微红,款款来到杨牧云面前,伸出一对嫩如春葱的纤手。
“嫦曦姑娘这是?”杨牧云不解的看向紫苏。
紫苏却叹了口气,“杨大人不会连一点儿贽仪也没有吧?这样的话将置我们嫦曦姑娘于何地呢?”
“唔......”杨牧云这才明白,搜便全身才拿出不过二三十两银子。“对不住,对不住,”杨牧云赧然道:“实在囊中羞涩,有些对不住姑娘了。”
紫苏吃吃一笑,让杨牧云觉得有些更下不来台了,一咬牙,从身上掏摸出一个孔雀玉雕,这是他在澜沧时得到的珍品,通体翡翠,尾羽是一颗颗米粒大小的蓝色玉珠镶嵌而成,端的耀人眼。
嫦曦吃了一惊,她虽年纪不大,但见过的名贵珠宝不少,知道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珍品,手一缩,向紫苏看去。
“杨大人赏给你的,还不接着?”紫苏俏脸一板,瞪着杨牧云道:“看来我是小瞧了杨大人,杨大人可真是出手豪阔啊!”
杨牧云像是没听见般,将那孔雀玉雕塞到嫦曦手里,“嫦曦姑娘,这些可够给你的贽仪?”
嫦曦咬了咬樱唇,“这......有些太贵重了,嫦曦不敢受。”
“总不能让嫦曦姑娘空手而归,”杨牧云道:“姑娘若不收受,倒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行了?”紫苏脸色颇为不悦,“在这里推推搡搡的,成何体统?杨大人既已出手,断无收回的道理,还不快谢谢杨大人?”
“嫦曦谢过杨大人。”她不在推辞,接过孔雀玉雕后,向着杨牧云欠身一礼。
“唔,不必多礼......”杨牧云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紫苏阴下来的脸色,嫦曦很识趣的说了句,“嫦曦告退!”便脚踩莲步,出了房门。
屋内就剩下了杨牧云和紫苏两人。
“没想到你身上有这样的好东西?”紫苏忍不住道:“怎不早些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杨牧云却微微一笑,“夫人吃醋了么?若不是你一再逼我,也不把此物拿出来......”接着解释道:“这是我在澜沧国得的,只是觉得好玩,夫人认为很贵重么?我倒不觉的。”
紫苏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身上还有什么宝贝东西,不妨现在都拿出来。”
“没了,”杨牧云大大方方的张开双臂,嘴角一翘笑道:“夫人要是不相信,就过来搜一搜。”
紫苏哼了一声,没去理他。
杨牧云趁她转过身去,蹑手蹑脚的来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你干什么,放开我。”紫苏挣扎道。
“我知道,是因为我好久不来这里,夫人心里有怨气,”杨牧云在
她耳边轻声道:“今天晚上我好好怜惜一下夫人,成么?”
“谁稀罕你来了?你就是永远不登这个门我也不会睬你,”紫苏没好气的道:“你还是回......哎哟!”她整个人被杨牧云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杨牧云哈哈一笑,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抱进里屋,放在了床上。
“你真的想留在我这里?”紫苏媚眼如丝的说道:“我的贽仪呢?拿来!”
“嗯......”杨牧云拍拍脑门,“对不住,全都给了嫦曦姑娘了,要不我去她那里过夜?”
“你敢?”紫苏眼眸一瞪,“你要是敢坏了她的清白,我可不饶你。我还指望着她成为京师花魁来光大我?萝院的门面呢!怎能让你玷污?”见他嘿嘿一笑,便加重了语气,“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我可不准你打她的主意。”
“夫人尽管放心,”杨牧云拍着胸口道:“除了你之外谁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紫苏啐了一口,“你们男人全都是口是心非,没一个好东西。”
“夫人你这话说的,没你这样埋汰人的。”
“怎么,心虚了?”紫苏支撑起身子凝视着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再过几日便又是你的大喜日子了吧?”
杨牧云一怔,“你......你怎么知道?”
“你不说,我便不知了?”紫苏眯起了眼,“这么大的喜事,你那位贤惠的正室夫人又怎会不通知我?”
“原来是梦楠告诉你的。”杨牧云讪讪道。
“她虽然心里看我不起,可这件事上她还是要跟我说的,”紫苏秀眉微扬,“怎么?终于要跟她修成正果了么?”
“呃,你别误会,”杨牧云解释道:“媚儿一直跟着我,护我周全,我不能不给她个名分。”
“是呀!女护卫成了枕边人就更方便了,”紫苏睨了他一眼道:“行则同路入则同寝好不恩爱呀!”
见他脸色有些尴尬,便道:“你放心,周梦楠做人大方,我也不能小气。在你跟她大喜的日子之前我会送一份礼过去给她,不会让你失了面子的!”
“那我在这里多谢夫人了!”
“你们男人呐!总是贪心不足,”紫苏叹道:“只要有机会,就要纳新的女人!”
杨牧云默然。
“你的上司于大人倒真是一位真男子,伟丈夫,”紫苏眸中放光,“不但一心为国为民,感情上也专一得很,与他那原配夫人相依几十年,从未嫌弃过,要是我能嫁给这样一个人,就是死也值了。”
“你也很了解于大人么?”杨牧云讶异道。
“我比你更了解他,”紫苏说道:“你得空了真该去于大人家里看一看。”
“也是,”杨牧云沉吟道:“跟于大人相识这么久了,还真从未去他家里看过。”
“你要是有意,我陪你一起去,”紫苏道:“到时你会大吃一惊,一个朝廷重臣的居所,跟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除了一摞摞的书之外,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去过于大人的家?”
紫苏微摇螓首,“不说了,既然你今晚要留下,就早些歇息吧!”
“哦,听夫人这么一讲,我都觉得有些惭愧了,”杨牧云说道:“怪不得于大人来这里会感到很不自在。”
“性情高洁的人都是如此,你也不必觉得奇怪,”紫苏道:“夫君能跟随在于大人身边,我心里很是欣慰呢!”说着不禁有些感叹,“我知道夫君一直在替于大人谋划,希望他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可于大人真心不在乎这些,这世上有些人做官是为了当上更大的官,而于大人他做官是为国为民做一些实事。所以夫君就不要再多做那些无谓的事了。”
“可是......不把于大人扶上内阁首辅的位子,我心里实在不甘心。”杨牧云握紧了拳道。
“但于大人他没有不甘心呐!”紫苏劝道:“夫君虽然胸中也有抱负,但跟于大人的理念真的不同。”
第九百一十四章 翁婿谈心
“你是绝得我太功利了些?”杨牧云凝起眉头。
紫苏螓首倚在他的肩头,柔声道:“其实男人功利心强些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太讲个人得失就有些可怕了。我不求自己的夫君封侯拜相,只希望你我能够相守在一起就好。”
“若我是一平民百姓的话,你还会与我相濡以沫么?”杨牧云抿了抿嘴唇问道。
“会,”紫苏回答得很是坚定,“如果相公现在辞官,我马上就跟你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好好过安稳的日子。”
“金公公会答应吗?”杨牧云盯着她的眼睛。
紫苏微微一笑,“我决定的事,义父从来不加阻拦。就怕夫君不舍得自己的前程。”
杨牧云默然。
“我说的话夫君不必往心里去,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我的夫君,这一点不会改变。”
杨牧云叹了口气,紫苏说的不错,要他离开官场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他承认做不到。而且梦楠也会极力反对,她手里掌握着周家庞大的产业,虽然不再像以前抛头露面,但暗中应该已谋好了布局,借着自己的名义继续运转,如无自己官身加持,将会周家的生意有极大的影响,这是周梦楠不想看到的。
见他有些怏怏不乐,紫苏抬起头,捧着他的脸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会全放在我这里,没关系,夫君如果想起我时可以来看看我......”顿了顿,“就算不来,妾身也不会埋怨夫君的。”
“紫苏,”杨牧云忽然说道:“要是当年你知道我已有了梦楠,你会不会就不嫁给我了。”
听他这么突兀的一问,叫自己的名字而不称夫人,紫苏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或许吧,但我不后悔,夫君毕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能嫁给你也不枉此生了。”
“真的?”杨牧云眨了眨眼。
“你不信妾身?”紫苏眸波一转,“当年我可是舍弃了宁公子而跟了你的。”
一提到宁祖儿,杨牧云幽幽一叹,“宁公子孑然一身,当年你真应该跟他一起的,这样就少却了许多烦恼。”
紫苏吃吃笑了起来,“夫君是吃醋了么?”
杨牧云狠狠瞪了她一眼,“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你也是够放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做势一扑,将她扑倒在了床上。
帷帐如波纹般轻轻晃动,两个人紧紧搅在了一起。
......
“嫦曦姑娘,你有事吗?”紫苏身边的贴身丫鬟茗儿见院门外倩影一闪,认出是嫦曦,便上前问道。
“杨大人......杨大人他......”嫦曦捏着衣角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你说公子啊,他在姑娘房中歇下了,”茗儿道:“嫦曦姑娘有事的话,明早再过来吧!”
嫦曦红着脸咬了咬樱唇,将一件莹然翠绿的物事塞到茗儿的手里,“请代我交还给杨大人。”便急急的转身去了。
茗儿愣在了那里,垂首看去,手里的那件物事赫然是一件孔雀玉雕,通体翡绿,尾羽是一颗颗米粒大小的蓝色玉珠镶嵌而成。
茗儿不禁睁大了眼,她虽见识浅薄,但也能看出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玉雕。
“她把这东西交给公子做什么?难不成要勾引他?”茗儿眯起了眼,“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小姐好生捧她,她却暗地里打起小姐男人的主意,不行,我得把这交给小姐,让她好好治治这个贱蹄子。”
————————————
于谦回到自己家中时,天色已然全黑,而妻子却正站在门口候他回来。
他心里不由涌起一鼓暖意,“夫人呐,若我有事不能归来,会派人回来知会你一声,又何必等候在这里呢?天寒,小心冻着。”
于夫人微微一笑,“老爷整日忙碌,妾身放心不下......对了,骥儿来了,不知有什么事,正在书房候着你呢!”
“骥儿来了?”于谦微微一愕。
......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朱骥一见于谦,便躬身施礼。
“骥儿啊,你等了很久了吧?自家人不必客气,快坐!”于谦拉着他在一把旧木椅上坐了,一脸欠然解释道:“本来下了朝该早些回来的,结果被礼部尚书胡大人拉住吃了会儿酒,还有牧云坐陪,这才回来的晚了。”于谦的书房简陋得多,除了书柜书案之外,就只有两把旧木椅了,多来几个人都招待不下。
“哦?胡大人请岳父大人吃酒么?这倒是好事。”朱骥眼睛一亮。
于谦含糊道:“都是牧云从中安排,老夫不过应个场而已。”
“看来牧云知道岳父大人不喜应酬,这才从中牵线,好让他和朝中大臣多亲近亲近,以便得到更多支持,好争取到内阁首辅之位。”朱骥心中暗道。
于谦在另一把旧木椅上坐定后,看着他道:“骥儿,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嗯,”朱骥道:“小婿这里有一件事不吐不快,需要告知岳父大人。”
“何事?”
“昨晚卢忠去见了皇上,说了很多不利于岳父大人的话,”朱骥想了想道:“可能是有关于内阁首辅的事。”
“怎么,为了当上这内阁首辅,有人便坐不住了吗?”于谦目光一闪,“居然还搭上锦衣卫指挥使这条线了。”
“岳父大人,”朱骥面色凝重的说道:“皇上一直是有意于让您来当这内阁首辅的,可现在......”
“骥儿,”于谦打断他的话道:“你来见老夫,便是说这事么?”
“岳父大人,事关您的前程,小婿不得不挂心呐!”朱骥说道:“皇上本来今日就要定下您来当这内阁首辅,但却只字不提了......”
“好了,骥儿,”于谦一挥手道:“你不必多说,皇上要让谁当内阁首辅,必然有皇上自己的考量,你我何必在这里胡乱
揣摩?”
“小婿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老夫当不上这内阁首辅?”于谦摇摇头道:“骥儿啊,老夫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这个时候把心思全放在与人勾心斗角上了?”
“岳父大人误会了,小婿只是担心有人暗地里对您不利。”
“争这内阁首辅便是对老夫不利了?真是荒唐!”于谦训斥他道:“老夫从无意与别人争什么,他人也犯不着针对老夫,皇上让老夫出掌兵部,是对老夫的信任,至于谁去当那内阁首辅,不是你我该当操心的事。”又加了一句,“你怎么跟杨牧云一样,一门心思的算计,这还是堂堂君子所为么?”
“是,岳父大人教训得是,”朱骥垂首道:“小婿受教了。”
“骥儿啊,”于谦语重心长的说道:“自你父亲过世后,我便视你为己出,平日苛责了一些,你不会怨恨老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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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的谆谆教诲,使小婿受益匪浅,”朱骥道:“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
“本来皇上是想让你当锦衣卫指挥使的,但被老夫回绝了,”于谦说道:“你还年轻,要走得路还长得很,所以老夫便想让你走得稳当一些,你心里不会怪我吧?”
“岳父大人是为小婿着想,小婿明白!”
“嗯,”于谦点点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你可明白?”见他不语,便继续道:“争有大争小争之说,朝中的这些龌蹉伎俩,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夫不屑为之。能为国为民做一些实事,让鞑子不敢小觑我大明,再不敢进犯,我心足慰。至于别的,老夫从不去想,也不愿去想。所以也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要尊重上司,不起纷争,老夫也就安心了。”
“岳父大人教训的是,”朱骥道:“与您一比,小婿的心中格局不免小了。”
于谦慨然一叹,“我的话希望你能进到心里去。倒是牧云,本来是一挺上进的孩子,可一搅到朝局纷争,就迷失了心智,可叹!”
“牧云也是为了您好,”朱骥解释道:“扶您登上高位,他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么?”
“所以你们打着我的名义与人相争?”于谦脸一沉,“此事切不可再为之。”
“是。”朱骥话音一转,“岳父大人,我已派人潜入了斡剌特部,成功打进太上皇周围。要不要趁机动手,把太上皇救出来?”
于谦沉吟道:“先不可轻举妄动,也先想要与我大明修好,如能堂堂正正将太上皇迎回来,那是最好!”
“岳父大人是怕将太上皇救回会对双方关系不利,抑或使也先对我大明再动刀兵?”
于谦颔首道:“现在大明需要的是时间。如能将我大明边关整备一新,又何惧也先?”
“小婿明白了,”朱骥点头道:“小婿会吩咐下去,决不会让他们妄动的。”
“还有,你让你的人一定暗中保护好太上皇周全,”于谦叮嘱道:“在太上皇回京之前,不可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第九百一十五章 夜里凉风
“是,岳父大人。”朱骥躬身应道。
......
一间空旷的石室内,相对坐着两人。
欧阳伊然看着自己的爱徒林媚儿,眼帘微动。
“你决定了?”
“嗯,”林媚儿微颔螓首,“我忘不了他,也不可能离开他,所以只能嫁给他。”
“你不后悔就好。”欧阳伊然缓缓阖上了双目。
“徒儿自己的选择,决不后悔!”林媚儿目光凝视着她,“师父,我出嫁那天,希望您......”
“我累了,”欧阳伊然打断了她的话,“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林媚儿身子一颤,站起身来,咬着嘴唇说了一句,“那......徒儿去了。”
欧阳伊然再不说话。
林媚儿转过身,慢慢走出了石室。
外面的夜空星光灿烂,她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忽然,眼前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人影。
“谁?”林媚儿心中一紧,不自觉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精钢峨嵋刺,待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那人面色冷峻,浑身散发着一股森然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他那双眼,锐利的犹如刀锋,不用说,这人便是冷一飞。
“师父答应了?”冷一飞目光盯着她问道。
“师父没有反对。”林媚儿回了一句,眼中有些许失落,“她没有答应送我出嫁。”
“那是因为师父她不愿意看到你给别人做小,”冷一飞道:“师父也是女人,所以不愿意你自贬身价屈从于他。”
“可我并不觉得委屈,”林媚儿眸子里有些泪光莹然,“我已经是他的人了,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
“有!”冷一飞目光炯炯的道:“我若是你,宁可一刀将他杀了,也不会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人。”
林媚儿娇躯一震。
“师妹是不忍心下手么?”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两人侧目看去,墙头上斜倚着一人,却是乔子良,他嘴角含笑的看着林媚儿,“师妹要是心软,不妨由我代劳,那姓杨的今非昔比,杀他是很容易的。”
“你不许胡来!”林媚儿秀眉一凝。
“现在就这么护着自己的男人了?”乔子良嘻嘻一笑,自墙头上一跃而下,目光看着她道:“他身边的女人多得很,还在乎你一个么?师妹你虽失身于他,我却是不介意的,你......”话未说完就见冷一飞紧握刀鞘,左足踏前半步,刀锋般的目光森然扫了一眼自己的脖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冷一飞,你想干什么?”
冷一飞嘴角轻轻一撇,“你再多说一句的话,试试看!”
“你......你又要为她出头,是不是?”乔子良咬了咬牙说道:“你心里一直暗恋师妹,又能怎样?她还不是要跟别人做小?你......”话音未毕就见眼前寒光
一闪,他整个人如飞般跃起。
颔下忽然有一丝灼热的感觉,乔子良伸手摸去,锁骨侧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你......你真敢动手?”他怒道。
“这是你自找的,”冷一飞的话寒气袭人,“如果你闭上嘴,就不会迫得我动手。”
“好好好......”乔子良气极反笑,“你从未将我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可在师父的密室前向我出手,就不怕师父怪罪么?”
冷一飞瞪视着他,“师父若有责罚,我担着,可你再说有辱师妹的话,就不仅仅身上多一道刀痕那么简单了。”
乔子良眯起了眼,手摸向了插在腰间的铁骨扇。
“怎么?你想跟我交手?”冷一飞瞄住了他的手势。
乔子良全身戒备,将铁骨扇操在手中。
“你可不要后悔,”冷一飞淡淡说了句,“先提醒你,我的刀一旦出鞘,必见血光,并不会因为你是大师兄而有所留手。”
“刷——”乔子良展开铁骨扇,扇了扇风笑道:“冷一飞,我知道你的刀快,可你别忘了,要是逼急了我,你也讨不了好去。”
“不错,”冷一飞目光里的寒气没有稍减,“我敢与你同归于尽,而你,敢么?”
乔子良笑意一敛,“冷一飞,你真是个疯子,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栽在我手里。”
“那我便等着这一天,”冷一飞道:“要是你去找师妹和杨牧云的麻烦,我保证你等不到那一天。”
“好,冷一飞,你很好!”乔子良说着将铁骨扇一收,转身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中了。
“冷师兄,谢谢你!”林媚儿低低的说了一句。
冷一飞看看她,“你就算跟了杨牧云也比跟他好些。杨牧云虽到处留情,却还是肯对每一个女人负责的,不像他......”说着脸上显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冷师兄,”林媚儿抿了抿嘴唇,看着他道:“那一天你会来吗?”
“不会!”冷一飞断然道:“那一天我不再京城。”
“师父又派你去别处执行任务了吗?”见他不答,林媚儿默默的说了句,“冷师兄,一路小心!”
“嗯,保重!”他说完这句话时,已没了踪影。
————————————
天色未明,杨牧云就起床了,紫苏亲自为他梳洗。
“夫君,你还是不要再暗中串联人助于大人谋取内阁首辅之位了,”紫苏为他盘好了发髻,用一根玉簪挽住,“于大人并不喜欢你这样做。”
“我明白,”杨牧云淡然道:“于大人是一谦谦君子,只好让我来做这个小人了。凡事在人为,你总不能让我在一旁呆呆看着,什么也不做吧?”
“夫君,”紫苏叹息一声,“你跟于大人这段日子风光无二,已经够惹眼的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又归了兵部,现在又要攥取内阁首辅的权力,怎能不招人猜忌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我懂,”杨牧云站起身穿
上官袍,“朝中那些小人看着眼红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要做大事,就要谋取高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现在兵部衙门里的琐事都由我出面打理,别的事还好说,一涉及钱粮、军械就少不了跟户部、工部打交道,当然,将士们的升迁与赏赐还要报到吏部。王大人还好说,可户部的陈大人和工部的石大人处处刁难,没一件事会让你办得顺当。要是能助于大人成为内阁首辅,谁还敢不依着我们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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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是劝不了夫君的,”紫苏微摇螓首,“但凡事还是给人留些余地的好,不要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夫人放心,”杨牧云笑道:“有皇上支持,谅那些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上朝去。”杨牧云从紫苏手里接过双翅乌纱帽,冷不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晚上我还会到你这儿来,”杨牧云笑道:“夫人只管扫榻相迎好了。”
“讨厌......”紫苏娇嗔一声,脸红红的像涂抹了一层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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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杨牧云后,紫苏回到自己的院子,见茗儿来到自己面前,目光闪烁,欲语还止。不由秀眉微蹙,“你怎么了?”
“小姐,”茗儿鼓足勇气道:“有件事婢子想跟您说。”
“什么事?”
“嫦曦姑娘她......”
“嫦曦她怎么了?”紫苏不悦道:“看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
茗儿忙辩解道:“不是我,是嫦曦姑娘......”说着摊开一只手,“小姐您看!”赫然是昨晚杨牧云送给嫦曦的那只孔雀玉雕。
“它怎么会在你手里?”紫苏皱了皱眉。
“这是嫦曦姑娘昨晚给婢子的,”茗儿道:“让我把它交给公子......小姐,嫦曦一定是心中暗恋公子,想要勾搭他,所以让婢子转交这个给公子。”
“呃,”紫苏拿起孔雀玉雕看了看,“去,把嫦曦叫来。”
“是。”茗儿心中窃喜。
......
嫦曦忐忑不安的来到紫苏的居处,“姑娘,您找我?”
“嗯,”正在梳妆台前描眉的紫苏放下笔,站起身来,伸手指着桌案上的孔雀玉雕,“这是昨晚你让茗儿交还给我夫君的?”
“是的,姑娘,”嫦曦垂首道:“大人给的东西太贵重了,嫦曦不敢受。”
“有什么敢不敢的?他既然赏了你,你就收下,”紫苏乜了她一眼道:“如此假人之手,难免传出闲话,还以为你要勾搭男人呢!”
嫦曦一惊,“姑娘,我决无此意。大人点了我敬献歌舞,而我却未能好好展示,所谓无功不受禄,大人这么重的贽仪,嫦曦受之有愧!”
“哦?”紫苏眼帘微抬,“你心中当真是如此想的么?以你如今在?萝院的地位,就是有人奉上千金要见你一面,也不稀奇。这么就不敢受这个玉雕呢?”
“杨大人是姑娘您的夫婿,那自是不同的,”嫦曦说道:“就算没有一文贽仪,嫦曦也甘愿。”
第九百一十六章 草原生活
“那时他的身份不过是咱们院子里的一位客人,与是不是我夫君无关,”紫苏眸波一转,来到她面前,冲着她微微一笑,“有人说你对我夫君有意,这是真的吗?”
“不——”嫦曦睁大了眼睛,“我这样做只是想要为了避嫌,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我没误会呀!你又何必这样紧张?”紫苏吃吃一笑,“我夫君现在可是兵部侍郎,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员,爵封靖昌伯......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位少年郎,跟着他总比跟着老头子要好得多。你要真是有意,我来安排,今晚便可让你如愿!”
“不不不,”嫦曦后退几步,咬着嘴唇说道:“嫦曦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姑娘......姑娘再这样说,嫦曦宁可一头撞死在这儿!”
“别别别,”紫苏忙上前拉住了她,怕她真做出傻事来,“你现在可金贵得很,要是擦破一点儿皮,我这儿的损失可就大了。”拉着她坐了下来,“我也是为你以后考虑,毕竟做这一行不太体面,而且风光的日子不长。要是不趁自己正红的时候觅得一个好归宿,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可就作难了。你之前的绮晴和碧柔都是在中了花魁之后找机会把自己嫁了的,你比她们长得都美,乐舞技艺也更精湛,比起我当年也不遑多让了呢!”
“姑娘说哪里话,我就是再努力,也及不上你万一。”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谦虚了,”紫苏笑道:“我阅人无数,要不是你姿色悟性极佳,为什么会挑中你好生栽培?你可不要枉了我这一番苦心呐!我夫君前途不可限量,你跟了他,也算是有一个很好的归宿了。”
“姑娘是嫁了他的,可为何依旧留在这院子里呢?”
紫苏一怔,随即笑道:“他那座府里我住不惯,还是在这里自在些!”
“姑娘是怕与他的原配夫人处不来,是么?”嫦曦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说道。
“算是吧,”紫苏并不否认,“在这里我可以呼来喝去,总比在那里给人敬茶请安强。”
“杨大人也真是心宽,若是别人定不会依着姑娘的性子呢!”
“小蹄子,你可真会岔开话题,”紫苏瞪了她一眼,“正说着你呢!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姑娘这样的人才,还要受这委屈,我心里真替你感到不平了呢!”嫦曦眸子霎了霎,随即一声轻叹,“前天我见到了碧柔,她被府里的大夫人撵到了一座别院里,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这么冷了,身上连一件棉袄都没有,别提多凄惨了。”
“哦?”紫苏诧异道:“永顺伯薛绶对她宠爱得紧,去年她中了花魁后可是花了大价钱赎身纳她为妾的,如何会让永顺伯夫人如此作贱?”
“姑娘怕是不知道,永顺伯已战死在土木堡了!”
“难怪!”紫苏一声叹息,“原来宠她、护着她的那个男人没了!”
“我把自己的几件旧棉袄给了碧柔,”嫦曦说道:“还给她买了些上好的炭火让人送去,听说她现在住的院子就像个冰窖......”
“你倒是挺有情有义的,”紫苏夸赞了她一句,又道:“她离开这里时攒下的私房钱我都让她带走了,而且还贴给她不少,怎么就过得这样窘迫呢?”
“我也问过,”嫦曦道:“她说都被永顺伯夫人给扣下了,想要回,却被撵了出来。”
“这该死的老虔婆......”紫苏咬着牙骂了一句。
“姑娘,”嫦曦担心道:“我真担心碧柔,长此下去会被那个永顺伯夫人折磨死的。”
“好歹姐妹一场,看着她落难,我不会不管的,”紫苏沉吟片刻说道:“我会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那嫦曦在这里替碧柔谢过姑娘了。”嫦曦欠了欠身。
“这个你拿去,”紫苏指着那孔雀玉雕说道:“既然是客人给你的,就算是座金山你也不能推到我这里,咱这院子里没这个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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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曦犹豫了片刻,“姑娘,可这是您夫君的贴身之物......”
“他能够随手送出去,便不会在乎,”紫苏面色微动了动,“我也更不会稀罕,你不用心存芥蒂......”顿了顿,“拿去吧!”
“是。”嫦曦却定在那里不动。
紫苏拿起玉雕塞了给她,皱着眉说道:“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嫦曦不敢。”
“记住,”紫苏目光看着她道:“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男人,否则一旦押错宝就会输得很惨!”
“我明白了,姑娘,”嫦曦眸子连闪,“可以的话,我想在这里陪姑娘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紫苏叱道:“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怎可留在这里一辈子?就算我们身份低贱,不能嫁给高门大户作正室,好歹也要找个老实的平常的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若是我不愿意找人嫁了呢?”
“那我就把你卖了,”紫苏横了她一眼,“以你的姿色与才艺,相信高价买你的不少。”
“姑娘真那么狠心么?我不信!”
“你不信?”紫苏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涂着凤仙花汁的长长美甲红得让人炫目。她恶狠狠的道:“你要不听话,我就撕破你的脸!”
“啊哟,请姑娘手下留情,嫦曦不敢了!”
......
“听见了吗?”茗儿对韵儿说道:“把咱们姑娘惹恼了可没好果子吃!”
“唉!也难怪,”韵儿叹了口气,“要是我也有嫦曦那样美貌的话,也会试着探探公子态度的。”
“你昏了头了,竟然说这种话?”茗儿吃惊的看着韵儿,“不怕姑娘撕烂你的嘴?”
韵儿嘻嘻一笑,“姑娘虽然脸上凶巴巴的,可心里再仁慈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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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朱祁镇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已经挤了多半桶的牛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再挤一会儿,就可以挤一满桶的牛奶了。”他心中暗道,揉了揉累得发酸的腰部,又把双手伸到了母牛的腹下。
“太上皇......”只听一声惊呼,紧接着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噔噔来到朱祁镇的身后,“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不是您该干的事情。”说话的是袁彬和哈铭。他们两人一左一右的想要将朱祁镇架起。
“放肆!”朱祁镇喝道:“你们都给我站一边去。”
“太上皇......”
“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放开!”朱祁镇一甩肩膀,硬是挣脱了四只手的束缚。
袁哈二人只得诺诺的站在一旁。
“我已不再是曾经的九五之尊了,现在只是一个寻常人,”朱祁镇说道:“怎么就不能挤奶了?”边说边双手不停,不大会儿工夫木桶里的奶已满。
“成了。”朱祁镇站起身来,捶捶自己的腰,瞥了一眼他二人道:“你们帮我把这桶奶提回去吧!”
“是,太上皇。”袁哈二人互相看了看,哈铭上前去提那桶奶。而袁彬上前扶住了朱祁镇,“太上皇,您累了吧?赶快回去歇歇!”
“还好!”朱祁镇道:“没想到挤奶这么有趣,这么一大桶奶够咱们三人一天食用了的。”
“太上皇,”袁彬抱怨道:“在草原上,挤奶都是女人们干的活儿,您......”下面的话不好说出口。
“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干这个太跌份了?”朱祁镇瞪了他一眼。
“太上皇,”袁彬好生劝道:“这里有臣与哈铭,您只管歇着就是了。”
“在你们眼里我什么事都做不得么?”朱祁镇叹道:“我以前在京城的皇宫里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这一段日子下来,可算好好体会了一把。做一个寻常百姓真是不易呀!”
“太上皇能有这样的感悟,臣心甚慰,”袁彬心中一热,“臣的老家江西,种地也是要看天吃饭的,如果风调雨顺,老百姓日子倒还好些,一旦遇到洪水和大旱这样的天灾,庄稼颗粒无收,那就很凄惨了,背井离乡,卖儿卖女那是常事。”
“唔......”朱祁镇脸色一黯,“朕不该好大喜功,死了这么多将士,不知要让多少家庭伤心欲绝呢!我实在对不起他们......”
“太上皇不过是受人蒙蔽,”袁彬安慰他道:“其实并不是您的过错!要不是王振那个阉宦蛊惑太上皇亲征,如何能有土木堡之败?太上皇也就不用在这里受辱了。”
朱祁镇身子一震,“你们认为这是王先生的过错?”
“不单单是臣,”袁彬啐了一口道:“当时军中没有人不骂王振的,英国公、成国公、邝大人、王大人他们生前都在骂。骂他狐假虎威,为了自己的私欲置太上皇与大明江山的安危与不顾......”
朱祁镇默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解释什么?御驾亲征是自己的决定,与王振无关,胜了,自己便是千古明君,败了,他就得给自己背黑锅。
第九百一十七章 暗夜寒风
现在王振已经死了,而自己还活着。朱祁镇多么希望当年就死在土木堡,也好了却这无休无尽的羞辱。
也先把他扔在了一边,还给了他一群牛羊,不过没有马。周围看不到一个斡剌特骑兵,而朱祁镇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草原的。他和袁彬、哈铭三人相依为命。他们两人放牛牧羊,而朱祁镇就拾牛粪、挤牛奶,总之过着清苦而单调的日子。
草原上的冬天比关内要冷得多,就算帐篷里的火烧得再旺,也挡不住彻骨的寒气。一到晚上,三个人在帐篷里挤在一起,仍瑟瑟发抖。
朱祁镇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个滋味,随时觉得自己要捱不住而被冻死,可一睁眼,总能看见第二天的阳光。
这天晚上,三人挤在帐篷里,忽然听到外面有沙沙的声响。
袁彬警觉的一掀帐帘,随即惊愕道:“太上皇,下雪了。”
“又下雪了?”朱祁镇身子一震,推了一把身边的哈铭,“快,把羊都赶进帐篷里。”前些日子天降大雪,一晚上冻死了十几只羊,把朱祁镇心疼得直掉泪,因此一听说下雪便让袁哈二人把剩下的羊都赶进来,以免再被夜里的风雪冻死。
帐篷里装不下整个羊群,他们便将小羊和母羊赶了进来。
袁哈二人都抱着两三只羊。
哈铭还风趣地说:“这东西都顶盖好几张毛毯了,今儿夜里不怕受冻了。”
朱祁镇和袁彬听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真难为了你们,陪着我过这样的苦日子,”朱祁镇感慨道:“你们......不觉得后悔么?”
“后悔?”哈铭看看袁彬,咧嘴一笑道:“太上皇如果觉得对不住俺们两个,他日回到京城,重重封赏也就是了。”
朱祁镇摇头苦笑:“你们觉得我还会有回到京城的日子么?就算真有,我也再不会成为皇帝了。如何封赏你们?”
“俺们倒不这样认为,”哈铭倒是挺乐观,“太上皇若是再重新登上皇位,可不要忘了俺们陪你过的这些苦日子。”
“真如你所说的话,我会与你们共享富贵,”朱祁镇叹息一声,“如我一直没有出头之日,你们两个跟着我可不要后悔。”
“俺们认了,就算陪着太上皇一生一世待在这草原上,也绝不后悔。”
“对......”袁彬也附和道。
朱祁镇心里一热,眼眶变得潮潮的。
“老哈,”袁彬看了一眼哈铭,“我守着太上皇无话可说,可你是蒙古人,为什么也要这样做呢?”
“老袁,你这话可就不厚道了,”哈铭瞪着他道:“俺跟你一样,也是大明的人,从祖辈起,就在大明生活。怎么,你怀疑俺吗?”
“好了好了,”朱祁镇怕他们二人吵起来,连忙和稀泥,“你们对大明都是一样的忠心,我对你们从来都是一视同仁,都这个时候了,不要因为无聊的事再起争执,而伤了彼此的和气。”
话音刚落,哈铭忽然站起身,看着袁彬。
朱祁镇以为他想要跟袁彬打架,脸色一变,“哈铭,你想要干什么?”
哈铭脸有异色的对袁彬道:“外面好像有人。”
袁彬一脸
凝重的点点头,“我也听见了。”
哈铭从帐篷顶端摸出两把刀,丢给袁彬一把,“你守着太上皇,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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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心些。”袁彬叮嘱了一句。
哈铭持刀一掀帐帘,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凝重的神情,朱祁镇紧张的问道:“这么晚了,会是些什么人?”
袁彬唇竖中指,“嘘——”让他噤声,然后掀起帐帘的一条缝向外看去。
雪越下越大,漆黑的夜色下,只见哈铭的身影小心的向前挪去,陡然,他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
袁彬瞳孔一缩,手猛地攥紧刀鞘。
“太上皇......”
“欻欻欻——”一柄柄泛着寒光的利刃刺透了帐篷。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袁彬拉住朱祁镇冲了出去。
朱祁镇还未立定,就听见身后帐篷里的羊发出一阵阵惨叫声。
袁彬顾不得停歇,略微一辨方向,便拉着朱祁镇一阵狂奔。
刚奔得一阵,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道寒光扑面而来。
袁彬脚步一顿,提刀迎去。
“当——”的一声,袁彬只觉手腕发麻,按道对方好大的臂力。
对方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又是一刀劈来,却是直取他身后的朱祁镇。
“太上皇,小心!”袁彬一咬牙,伸手使劲一推,朱祁镇蹭蹭蹭连着向后退了几步,定睛看时,只见袁彬已和一人战在一起。那人的刀挥舞如风,袁彬仅够招架。
“太上皇,快走!”袁彬冲他喊道。
朱祁镇心中一紧,一转身,踉踉跄跄的冒着风雪而走。
黑夜里辨不清东西,朱祁镇本能的循着袁彬厮杀相反的方向行去。还没走多远,忽见雪地里钻出几条黑影向他扑来。他一惊,正要再转向一边,忽然一道寒光已劈至眼前,他惊叫一声,一矮身,就地一滚,“嚓——”刀锋斫在雪地里,离他脖颈只差数寸。
朱祁镇惊出了一身冷汗,连滚带爬的还未行出多远,又是一刀劈来,眼看避无可避,忽然,“咻——”的一声尖锐破空声响过,一支羽箭正中砍向自己那人的面门,那人嚎叫着仰面便倒。其余几人一愣,只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马顷刻间驰近,马上骑士一把将倒在雪地上的朱祁镇拉上马背,转瞬间便驰出老远。
“快追——”那些人呼喝着去追时,那马连人已消失在夜幕里。
......
朱祁镇只觉耳旁呼呼灌风,趴在马背上也不知跑了多久,待得马儿的步子慢下来,他方仰起脸来看了看。救自己的人脸上蒙着黑巾,看不清相貌。
“壮士......”他刚一开口,便觉胸口一阵颠簸,下面的话便再说不出来。
蒙面人一探手,将朱祁镇的身子提起,让他端坐在了马背上。
“多谢壮士。”朱祁镇很不容易说出了这句话。
蒙面人没有应声,策马依旧疾驰。忽然,他眉头微微皱起,一勒缰绳,马儿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壮士,怎么了?”朱祁镇问道。
蒙面人没有回答,一双锐利的眼睛向周围看去。
朱祁镇循着他的目光,心中一抖,一、二、三、四、五......
夜幕中,无数骑兵正朝他们围来,一双双眸子有如锐利的箭锋。
蒙面人一只手握紧了缰绳,另一只手往腰间摸去。
围成一圈的骑兵在离他们十丈距离时停了下来,然后摸出背后的弓箭,弯弓搭箭,一支支森寒的箭镞对准了他们。
蒙面人目光凝重,正思忖对策时,忽然有人高声道:“慢!”
所有骑兵放下了弓箭,让出了一条道。
朱祁镇眯着眼睛看去,只见元琪儿身穿一身雪白的狐裘大衣,策马入了圈子。
她径直来到二人面前,目光盯着那个蒙面人,“宁公子,别来无恙。”
蒙面人扯去了脸上的蒙巾,留出一张极为俊秀的脸庞,正是宁祖儿。
“郡主,我们又见面了。”宁祖儿朝她拱了拱手。
“你这是要劫持他回去吗?”元琪儿说着瞄了朱祁镇一眼。
“郡主这话错了,”宁祖儿道:“他是我大明的太上皇,自当要迎回我大明,何来劫持?”
“你就这样迎回你们的太上皇?”元琪儿扬了扬娇俏的下巴,“我若是不答应,就会命人将你们射成两团刺猬,你信不信?”
“我信,当然信,”宁祖儿微微一笑,“郡主的手段,宁某甘拜下风,不过太上皇他深夜遭人行刺,若无我出手搭救,恐怕太上皇的命已休矣!郡主这又怎么说?”
“这个不用你操心。”元琪儿目光看着他道:“把人留下,我放你走。”
“唔......”宁祖儿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的骑兵。
“你出不去的,趁早打消了这个心思,”元琪儿告诫道:“接应你的人跟本过不来,就算来了也是个死。”
宁祖儿面色微变,“我若将太上皇留下,你会如何处置?”
“放心,想置你们太上皇死地的并不是我们,”元琪儿悠悠道:“或许是你们明人也说不定,他是我们的座上宾,我们会好生对待他的......”顿了顿,又道:“我们若想让他死,又何至于等到今天?”
宁祖儿犹豫了一阵,对朱祁镇轻声道:“太上皇,得罪了!”把他放下马来。
“宁爱卿,”朱祁镇对他道:“不要再挂念我了,此地凶险,你赶快走吧!”
“太上皇,保重!”宁祖儿朝他拱手一礼,再不迟疑,兜转马缰,斡剌特骑兵让开一条道,看着他离开。
......
宁祖儿策马一阵疾驰,眼看渐渐远了,忽听到身后响起了马蹄声,侧目看去,见是元琪儿。
“吁——”他收住马步,转向元琪儿,“郡主还有何见教?”
元琪儿停下坐骑,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启朱唇,“他......还好吗?”
“他?”宁祖儿目光一转,“郡主莫非问的是杨牧云么?”
元琪儿微颔螓首,默然不语。
“杨兄他很好,上有皇上看重,下有于大人提携,”宁祖儿说道:“他现在可风光了。”
第九百一十八章 年关景象
“哦?是么?”元琪儿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他对你实在不够义气,以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在京城逍遥快活,却把你发配到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实在太不够义气了些?”
宁祖儿唇角翘起,并没有吭声。
“你想将你们的太上皇带回大明?”元琪儿眸子盯着他,见他依然不言语,便道:“你也别再费心思了,你们的太上皇既然落在这里,谁也别想带走他,若你们有诚意的话,拿厚礼来赎回,我们倒还会考虑考虑......”
“太上皇已经不可能再复位了,”宁祖儿开口道:“对你们来说不再有任何价值,何必扣着人不放呢?皇上不会倾尽国库来赎回太上皇的,你们就不要再作这奢望了。”
元琪儿眸光一闪,轻笑一声,“如此你便请回吧!这里也不多你们太上皇一个人的饭吃,至于你,若再打见不得人的主意,我决不会对你客气。”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你也请放心,我会保证太上皇的安全,不会再发生今夜的事......”
宁祖儿见她调转马头,向她大声喊了一句,“杨牧云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忘了他。”
元琪儿娇躯一震,缓缓扭过头来。
“他现在很好,不会再跟你产生任何交集,”宁祖儿道:“你还是彻底把他忘了吧!”
元琪儿咬了咬嘴唇,“如果有一天你们大明会派使臣来迎回你们的太上皇,就让他亲自来吧!”说着一挥马鞭,马儿扬起四蹄,飞快的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宁祖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杨兄,看来你还得跟这个女人继续纠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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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朱祁钰的目光在礼部呈上的几个备选年号中停在了这两个字上,“景象繁荣,国泰民安。这两个字好!”
成敬在一旁陪笑道:“皇上相中了这个年号么?老奴这就回给礼部,让他们准备在大年初一改正统十四年为景泰元年,皇上觉得如何?”
“嗯,”朱祁钰颔首道:“你下去办吧!”脸上难掩兴奋之色,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年号,证明已走出兄长的阴影,正式开启自己的时代。
“皇上,还有一事,”成敬呈上一本奏折,“这是胡尚书让老奴呈给皇上的,上面有胡大人、吏部尚书王直王大人、大理寺卿任怀正任大人、都察院御史王文王大人、宁阳侯陈懋等六十七名大臣的联名,一致推举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为内阁首辅!”
“哦?”朱祁钰眉毛抬了抬,并不去看成敬手里的那份奏折,“有人便这么迫不及待的想上位了吗?”
“皇上,”成敬笑道:“这眼看就到年底了,内阁首辅的位子一直悬而未决,难免遭人议论。再说到了大年初一,总得有人率领群臣向皇上恭贺新春大喜不是?”
“难怪,”朱祁钰笑了笑,“看来是朕疏忽了,一直没去考虑这件事。”看了看成敬,“还有其他推荐的人选么?”
成敬摇摇头。
“看来于谦是众望所归啊!”朱祁钰叹
道:“这事你怎么看?”
“回皇上,”成敬道:“你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股肱之臣来为您分忧不是?老奴眼看着皇上夜夜操劳,心里着实心疼啊!”
“你还没有回答朕,”朱祁钰目光盯着他,“你也认为于谦应为内阁首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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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皇上,”成敬想了想说道:“论声望、论才干,于大人在朝中无人能及。正是于大人指挥调度,才能挫败也先对我大明的进犯,使我大明转危为安!”
“这么说朕不得不答应这些大臣们的所请了?”朱祁钰眯起了眼。
“这就要看皇上心里如何衡量了,”成敬道:“于谦主持兵部,又接掌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京畿重地的军权尽操于他手,皇上给予他的难道还不够多么?”
“呃,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奴是说,皇上给予于大人的荣宠已无人能及,这内阁首辅之位让他坐不坐已无关紧要了,”成敬笑道:“皇上总不能将所有的光环集于他一身吧!”
“这么说,你是让朕另选他人喽?”朱祁钰目光一闪说道。
“皇上大位已定,忠心耿耿的臣子难道还会少么?”成敬道:“多给他人一些机会,让更多的人为皇上效力,不更有利于朝局的稳定么?”
“你说的也有道理,”朱祁钰沉吟道:“依你看,除了于谦之外,还有谁能胜任内阁首辅之位?”
“之前不是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过么?皇上怎么忘了?”
“你是说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对,他也是担忧于谦势大,因此才向皇上提了一个人的。”
朱祁钰哼了一声, “于谦让他的女婿做卢忠的副手,使他如鲠在喉,自然不会填于谦的好话!”
“那是自然,人人皆有私心嘛!这并不奇怪,”成敬说道:“重要的是他提的这个人用来制衡于谦是很合适的。”
“陈循?”朱祁钰皱了皱眉,“他可是太上皇提拔的臣子,对太上皇念念不忘,迎回太上皇一事也是他首倡,让他来当内阁首辅,朕......不大放心呐!”
“这是因为之前陈循还认为太上皇回来后会重新登上皇位,”成敬替他分析道:“过了这么些日子,皇上的地位已然稳固,他也就不做他想了。”顿了顿,续道:“皇上,陈循掌管户部,等于掌握了我大明将士的粮饷,于谦做什么也要看他的脸色,正好可以作为制衡于谦的一个棋子......另外,皇上让他做了内阁首辅,他怎能不对皇上感恩戴德,竭忠以报呢?”
“嗯......”朱祁钰面色凝重,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圈,方抬起头说道:“你去探探陈循的态度,如果他能堪大用的话,朕便让他做朕的内阁首辅!”
......
进入正统十四年十二月后,京师的年味儿越来越浓了。虽然连降了几场大雪,仍然挡不住人们过年的热情。
杨府,人人脸上露着喜气,开始清扫院子房舍,准备过年的东西。
“哎呀,老爷,您别动,
您这一动我又量不准了。”屋内,素月双手撑着卷尺在给杨牧云量尺码。
周梦楠和林媚儿、宁馨、黛羽说着话。
林媚儿穿着一身大红袄裙,一副新妇的打扮,一对眸子水汪汪的,俏脸含春。
“妹妹这几个晚上过得还好吧?”周梦楠笑着瞥了杨牧云一眼。
林媚儿脸红红的,没有说话。自打过了门后,只要杨牧云回府,就会歇在她那里,这时周梦楠问起,她忽然感到有些害臊。
“这可是妹妹过门后的第一个新年,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周梦楠笑道:“待来年呐,说不定会更热闹呢!”调笑中带着其他意思,林媚儿的脸更红了。
“行了行了,”杨牧云有些不耐烦,对素月道:“不就是一身衣裳么,做出来能穿就行了,用得着量那么仔细么?”
“老爷,您现在可是朝廷重臣了,”素月撅着嘴道:“总不能穿身衣服出去让你笑话,那不是太跌分了吗?”
“你呀,”杨牧云无奈的笑笑,催促着她道:“你快点儿......”
“相公,”这时周梦楠的目光向他看来,“紫苏妹妹是什么意思,这年节快到了,还要分作两处么?”
“这个......”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以后再说吧,现在先不提!”
“怎么不提?”素月瞪着眼说道:“她难道还要待在那里不成?老爷,你也太宠着她了,连点儿规矩都没有了。”
“素月,”周梦楠叱道:“你这么跟相公说话,便是咱府里的规矩么?老爷自己的事老爷自会安排妥当,要你多什么嘴?”
杨牧云不想牵扯在这个话题上,便道:“我得走了,不然上朝得迟了。”
“牧云,我陪你一起去。”林媚儿说着站起身来。
“不必,”杨牧云把她按了回去,“你坐这儿陪着梦楠说话便成,不过是上个朝,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今儿没什么事我会早些回来。”
“老爷不去?萝院么?”素月又插了一句。
“死丫头,再胡说,我让人撕烂你的嘴!”周梦楠脸一板,训斥道。
素月吐吐舌头,躲在了林媚儿身后。她虽与紫苏不对付,但却跟林媚儿很合得来,两人都会武功,林媚儿更胜一筹,时常对她进行指点,她对这位新进府的三夫人佩服得很。
杨牧云有些尴尬,不再多说,便转身走了出去。
“姐姐,”林媚儿又站起身对周梦楠道:“我还是去看看,不然心里不放心。”
“嗯,”周梦楠微颔螓首,“妹妹你尽量小心些,要是让相公发现你跟着他,会不高兴的。”
“我晓得,姐姐放心!”
......
“大人,天还早,不再多耽会儿么?”莫不语打趣道。
“你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杨牧云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备马。”
“是,大人。”
第九百一十九章 首辅旁落
天还未亮,街道上的行人稀少,马蹄踏在路面上发出嘚嘚的响声。
黑漆漆的天空中开始飘荡着雪花,莫不语抽了抽脖子,暗骂了一句,“又下雪了,今天冬天的雪真是多。”
“想在冬天看不到雪那也容易,”杨牧云乜了他一眼说道:“从这里往南走上六七千里路,到了安南国,就没有雪了。”
莫不语嘿嘿一咧嘴,“大人真爱说笑。”
这时路边的一个胡同里冲出一顶轿子,差点儿没有撞上杨牧云的坐骑上。
轿夫一惊,好不容易稳住轿字,不禁破口大骂,“你瞎眼了,敢挡刘大人的路,不怕吃官司么?”
莫不语火往上冒,策马上前挥鞭喝道:“咋啦!这路是你们家的么?我还说你们冲撞了我们家杨大人呢!快让轿里面的人下来,给我家大人陪罪!”
“你......”轿夫们正待拉开架势跟他吵架,轿帘一掀,露出一张尖瘦的脸,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目光落在骑马的杨牧云身上。
“哈,原来是杨大人,幸会幸会!”轿里的人脸上带着笑走了出来。
杨牧云也看清了这人的相貌,朝他拱了拱手,“原来是刘大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原来从轿子里出来的人是户部侍郎刘中敷。
他见杨牧云并不下马,嘴角微撇,“杨大人虽位列朝堂,却还未脱去行伍之风......”嘴里略带讥嘲之意。其时大明朝文官集团崛起,朝堂上渐行重文轻武之风,正四品以上官员出行都坐轿子,要是见谁骑马上朝,免不了讥笑一番。
杨牧云听了却淡淡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比坐轿要快些。”望了胡同里一眼,“刘大人住在这里面么?”
“正是,”刘中敷笑道:“若有闲暇的话,请杨大人到本官那里坐坐,也好多熟悉熟悉。”
“一定一定......”
“杨大人,”刘中敷目光一转,“听说你前几日刚纳了一位新夫人,这新人在榻,还这么早起,真是难得呀!”
杨牧云笑笑,“刘大人过奖了,杨某新官上任,可不敢稍有懈怠,以负皇恩呐!”
“也是,”刘中敷道:“杨大人这些日子忙得很,特别是你大喜的那日,前来贺场的人可不少啊!”
“只是刘大人没能来,未免有些遗憾!”
“那日本官确有要事,未能登门道喜,杨大人心里不会责怪本官吧?”
“刘大人说哪里话......”杨牧云笑道:“这顿酒杨某定是要补上的,希望到时刘大人不会推辞啊!”
“杨大人如有所请,本官定不会爽约,”刘中敷的声音略微顿了顿,“只怕到时杨大人又平步青云,眼中看不上本官了呢!”
“刘大人这话我可就不懂了,杨某年少资浅,如何比得上刘大人根基深厚?”
刘中敷目光向周围看了看,踏前几步,离杨牧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杨大人年纪轻轻,手段却着实老辣,联合朝中多人造
势,是为于大人当上内阁首辅作铺垫么?”
杨牧云脸色不变,淡淡道:“于大人如有幸能当上内阁首辅,那是众望所归,与杨某有何相干?”
“杨大人的口风倒是挺紧,佩服佩服!”刘中敷抬头看了看天色,“杨大人,我们日后再聊,您请!”
“还是刘大人先请!”杨牧云一提马缰,让马儿退后几步,让出了一条路。
刘中敷微微一笑,“杨大人的脚程快,莫要让本官再挡了您的路!请吧!”
“如此就请恕杨某不客气了。”杨牧云不再推脱,朝刘中敷拱了拱手,领着莫不语策马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刘中敷冷冷一笑,钻进了轿子里,高声说了句,“走!”
......
“大人,”莫不语向身后瞥了几眼说道:“其实坐轿子也挺好的,最起码这大冷的天不用顶着这寒气走路了。”
“唔......”杨牧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在思索着什么。
“其实大夫人也让俺劝您,”莫不语继续道:“京城里的高官多是乘轿上朝的,您这样实在扎眼得很。”
“嗯......”
莫不语越说越起劲,“大夫人已经请人做好了一顶轿子,连轿夫都请好了,总不能一直闲晾着。我看大人您就依了大夫人的话吧!”
杨牧云充耳未闻,逐渐褪去的夜色下,午门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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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肃立在奉天殿中,朱祁钰却迟迟不露面。
正待大臣们等得心焦之时,成敬来到殿上,脸色木然的宣读了一份圣旨。圣旨上说皇上身体有恙,今日不能出来处理政事。接着念到户部尚书陈循老成持重,深得众望,特命其为内阁首辅,帮助皇上处理政事。大臣们当廷如有所奏可以先交到陈循处。
圣旨未念完,殿上肃立的大臣们个个脸上露出惊诧之色,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于谦。于谦却面色平静,并未显露出丝毫异色。
陈循脸上微起变幻,但听得成敬将圣旨宣读完,冲陈循道:“陈大人,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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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循怔了怔,待成敬说到第二遍时,方如梦初醒,上前跪倒在地,“臣陈循接旨!”
杨牧云在一旁听了犹如五雷轰顶,他私下里联络诸多朝中大臣一起联名上书,请立自己的上司兵部尚书于谦为内阁首辅,却不成想听到这个结果。
这时很多大臣上来恭贺陈循成为内阁首辅,其中不乏曾联名上书请立于谦者。
杨牧云恍若梦中,上前拉住正要退下的成敬道:“成公公,我......我想见皇上。”
“杨大人,”成敬拨开他的手说道:“皇上病了,不见任何人,你要想见皇上的话,还是改日吧!”
杨牧云嘴唇抖了一下,又拦在成敬面前,“成公公,皇上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那个陈循论名望、论功劳实远不如于大人啊!”
成敬叹了口气,“杨大人,这是皇上下的圣
旨,咱家如何回答于你?你要心中有疑惑的话,改日面见皇上时再问吧!”说着摇摇头,“杨大人年轻气盛,一意为之,须知做事过犹不及,可叹呀可叹......”说着出了奉天殿。
杨牧云只觉脑中嗡嗡直响,不愿看眼前的景象,缓缓离开了奉天殿。
“杨大人......”后面有人叫他,他浑然不觉。
出了奉天殿,远处金水桥边,胡濙和王直正跟于谦说着什么,于谦脸带微笑,神情很是坦然。
杨牧云待胡濙和王直离开后,方上前深深一躬,“大人......”
“牧云,你这是做什么?”
“下官对不住大人,”杨牧云声音沉痛的道:“未能助大人一臂之力,甚是惭愧。”
“牧云,借一步说话。”于谦看看逐渐退出奉天殿的诸位大臣,低声对杨牧云道。
......
出了午门,两人沿着西长安街一路西行,在路边一个茶寮坐下。
“牧云,也真是辛苦你了,”于谦说道:“为老夫的事而到处奔走。”
“下官无能,未能促成大人您当上内阁首辅,”杨牧云咬了咬嘴唇,“实在对不起大人。”
“这些话你都说了一路了,”于谦神情淡然的说道:“老夫不想再听......”说着掂起茶壶朝杨牧云面前的杯中倒茶,茶水很快蓄满茶杯,于谦却浑然未觉,依然倾倒,茶水很快溢出了茶杯。
“大人,杯子满了。”杨牧云提醒道。
于谦微微一笑,将茶壶放下,“牧云,你从中悟到了什么?”
杨牧云一怔,没有吭声。
“凡事须适可而止,”于谦叹道:“若不自知的话,就像蓄满了茶水的茶杯,倾倒得再多,也是无用。”
“大人......”杨牧云抿了抿嘴唇,“下官知错。”
“你还是不大明白,”于谦缓缓摇了摇头,“自打正统十二年时老夫与你在开封相遇,便觉得你是一可造之才,当年若没有你挺身而出,整个开封城难免生灵涂炭......”叹了口气,“当年的你真让人眼前一亮,有老夫年轻时的影子。”
杨牧云默然。
“后来你我再见就是在草原与鞑子的厮杀中相遇,”于谦回忆道:“你不顾自身生死深入敌营,擒得敌酋赛因孛罗,从而让我大明所剩将士安然回到关内。那时的你何等的英姿勃发?怎么短短的两年不见,你就成为一名以卷入朝内纷争为乐的逆臣了呢?”
“我......”杨牧云嘴张了张,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老夫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于谦深深看着他道:“我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对高官厚禄也从不感兴趣,不想与他人争什么?而你,为何一再忤逆老夫之意,执意与人相争呢?”
“下官......下官有负大人信任。”杨牧云垂下头说道。
“老夫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于谦叹息一声,“可你要知道,皇上心里并不喜你这样做。”
第九百二十章 心结郁积
杨牧云静静的听。
“老子曰:自视者不章,自见者不明,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于谦继续说道:“这四点你都占了,皇上他虽然心向于你,但为了平衡朝局,也不会采纳你的做法。”
“大人是说皇上已经知道这是我所为么?”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于谦目光凝视着他,“你要知道,皇上虽然刚刚继位,但并不容易被蒙蔽。他不愿意给,你就不能硬抢。”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下官明白了。”
于谦淡淡一笑,“当年你离开开封时,老夫曾送给一幅字,不知可还在?”
“下官一直珍藏在手,”杨牧云吟道:“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况复阳和景渐宜,闲花野草尚葳蕤,风吹柏树将何为?北风吹,能几时!”吟完后说道:“大人写的诗句映出大人的风骨,下官甚是感佩!”
“这是老夫在狱中所作,”于谦说道:“牧云能够娓娓道来,可惜却不明其中真意。”
“哦?大人还下过狱?”杨牧云讶异道。
于谦微微一笑,“当年老夫被王振党羽通政使李锡构陷,下了刑部大狱,百无聊赖之际,才写了那首诗。本以为无幸,谁知还能重见天日......况复阳和景渐宜,闲花野草尚葳蕤,风吹柏树将何为?北风吹,能几时!嘿嘿,老夫冬天入狱,出来时已然是春天了。”看着杨牧云,“老夫的心志,在于保国抚民,牧云若摒弃心中私念,也不枉了老夫一番苦心。”
“大人之言,牧云谨记,”杨牧云身子一躬,“牧云当以大人为楷模,再不行龌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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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于谦颔首道:“牧云若能作此想,老夫甚慰!”
......
跟于谦作别后,杨牧云怏怏不乐。
莫不语牵过马来,“大人,天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唔。”杨牧云心事重重的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大人,这不是回府的路。”莫不语在后面喊着,而他早行得远了。
......
杨牧云进了?萝院的后门,径直走向紫苏的居处。
“公子,姑娘他不在。”姚妈妈一脸歉意的对杨牧云道。
“她去哪了?”
“去双鱼胡同了,”姚妈妈说道:“是带着小公子一起去的。”
“哦。”杨牧云怔了怔,忽然想起金英住在双鱼胡同,姚妈妈言下之意是紫苏领着杨圣文去看望她义父金英了。当下有些意兴索然。
“公子不如在这里坐会儿,”姚妈妈笑道:“老身找个人过来陪陪公子。”
“不用了,”杨牧云瞥了她一眼道:“姚妈妈说这话不怕她听了去么?”
“老身失言,”姚妈妈笑意一凝,“老身送送公子。”
“不必,”杨牧云摆摆手,“姚妈妈忙去吧!”
杨牧云转过一条小径,刚到一道月亮门前,差点儿没跟迎面来的一人撞上。
“抱歉......”杨牧云抬眼一看
,“嫦曦姑娘?”
眼前一少女容色绝美,着一身素白衣裙,在夜色下愈发惊艳,不是?萝院的头牌嫦曦是谁?
“原来是大人,”嫦曦欠身一礼,“小女子无心冲撞,万望大人莫怪。”
“没事没事......”杨牧云说着正抬脚欲走,又被叫住。
“大人。”
“嫦曦姑娘有什么事吗?”
嫦曦灿然的眸子转了转,抿着嘴唇说道:“可否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这个......”杨牧云有些犹豫。
“不会耽搁大人多少时候的。”
“那......好吧。”杨牧云点了点头。
......
嫦曦住的院子颇为幽静雅致,屋内的陈设和紫苏居所相类,墙上悬着字画,棋盘琴筝放在屋内角落,桌上笔墨纸砚俱齐,给人一丝温婉的书卷气。
“姑娘。”一名青衣小婢朝着嫦曦福了福,“顾公子想要见姑娘,已在外等候多时了,婢子要不要让他进来?”
“今儿我有些不舒服,你让顾公子回去吧。”嫦曦吩咐她道。
“是。”青衣小婢看了杨牧云一眼。
“若有别的人再来,也替我挡了去,”嫦曦道:“没事你也不要进来。”
青衣小婢又应了一声去了。
“大人,请坐!”嫦曦看向杨牧云时眸子霎了霎。
“唔,”杨牧云有些不自在,“嫦曦姑娘有什么话请直说。坐就免了。”
“我对大人没有别的意思,大人请不要多心,”嫦曦柔声说道:“您是紫苏姑娘的夫婿,我怎么也不能怠慢了。”
“呃,”听她提起紫苏,杨牧云才在椅子上做了下来,“不知嫦曦姑娘何事将我叫到这里?”
“大人的话未免太急了些。”
“哪里,我是不好在这里叨扰的,”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嫦曦姑娘的见面贽仪太重,我可拿不起。”
“看来大人还是对那日的事耿耿于怀,”嫦曦说道:“那日是紫苏姑娘故意让我跟您开个玩笑,您怎么还当真了。”说着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下面的一层小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用绢帕包裹的东西来,呈递至杨牧云面前。
“这是......”杨牧云并没有去接。
嫦曦轻轻一笑,掀开绢帕,露出一翡绿的孔雀玉雕来。
“这不是我送给姑娘的么?”杨牧云不解,“你又拿来作甚?”
“大人如此贵重的东西,嫦曦可不敢收,还是请大人收回去吧!”
“原来嫦曦姑娘把我叫到这里来,是因为这事,”杨牧云恍然大悟,绷紧的心弦放松了些,“我既已给姑娘了,又哪儿有要回之理?姑娘还是请收好吧!”
“我说过,那日是紫苏姑娘让我跟大人开玩笑的,”嫦曦道:“怎能真收大人的东西?大人若不收回,嫦曦的心会不安的。”
“嫦曦姑娘,”杨牧云态度坚决的对她说道:“那日是开玩笑也好,认真的也罢,总之既然这件物事已然给了姑娘,杨牧云就不会再收回了.
... ..左右不过一寻常物事,姑娘就留着吧!”
“嫦曦虽然见识鄙陋,却也能看出此物价值连城,”嫦曦的眸子霎了霎,“一个玩笑就要了大人这么贵重的一件物事,是甚为不妥的。”
“有什么不妥?”杨牧云一挥手,“这翡翠玉雕产自澜沧国,虽在大明少见,却在那里俯拾皆是......不瞒姑娘,我从那里回来时带了不少精致的翡翠玉雕,这一件给了姑娘不算什么。”
两人推来让去。
杨牧云不悦道:“就算杨某将此物暂时寄放在姑娘这里,需要的话再来取,这总行了吧?”
嫦曦咬了咬红润的樱唇,“既然大人执意如此,那嫦曦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顿了顿,“以半年为期,如果大人半年内不取的话,嫦曦定然要将此物送至大人府上的。”
“一年吧,”杨牧云想了想说道:“嫦曦姑娘要是喜欢,随时可以忘了这个约定。”
嫦曦俏脸微微一红,“那就说好了,一年后我就将这玉雕送还给大人。”
杨牧云叹道:“女人做事就是麻烦,好,就依你。”说着抬眼看了看,“你这里有酒吗?”
“大人想要喝酒?”嫦曦的眸子眨了眨,讶异的问了一句。
“嗯,”杨牧云点点头,“我今日心里烦得很,想痛痛快快喝一杯,你这里没有的话,那就算了。”说着正欲起身,被嫦曦拦住。
“大人想喝酒的话,我让人去取便了。珠儿——”
“姑娘。”方才的青衣小婢进来应道。
“去,”嫦曦吩咐她,“去前面那些酒菜过来。”
“在这里吗?”青衣小婢眼露异色。
“嗯。”嫦曦微颔螓首。
“可这是姑娘的闺房,姑娘是从不让人......”
“你多说什么,还不快去。”嫦曦打断了她的话。
“是。”珠儿看了杨牧云一眼,退了出去。
......
“大人,请。”嫦曦为杨牧云斟了一杯酒道:“小女子不擅饮酒,大人请自便。”
“唔......”杨牧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人心里如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可以跟小女子说说。”
“你?”杨牧云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今日皇上下旨定了内阁首辅的人选,不是于大人,而是户部尚书陈循。”
“大人心里是希望于大人成为内阁首辅的,是么?”嫦曦小心的问道。
“于大人带兵打退鞑子,成功挽救了大明江山。朝中有谁能够比肩?”杨牧云又喝了一杯酒,满嘴喷着酒气,“可皇上一道圣旨,却让那个碌碌无为的陈循成为了内阁首辅,真是待人不公。”
“说不定皇上心里有其他想法,”嫦曦说道:“并不是刻意让于大人难堪的。”
“皇上的想法?”杨牧云嘴角一翘,“对,皇上是想让户部压我们兵部一头,制衡术么?又有谁看不出来......”
“其实于大人掌管兵部,又有调动兵马的大权,不一定看得上内阁首辅这个位子的。”
第九百二十一章 酒中话语
“是呀,于大人高风亮节,不屑于朝堂纷争,”杨牧云嘿然一声,“可兵部责任重大,虽归并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但钱粮兵饷的发放掌握在户部手里,只要粮饷供应不及时,那么兵力调动,边关整顿武备就成为空谈。这一点,户部正好卡在了兵部的脖子上......”
“要是于大人当上内阁首辅,便能解决兵部与户部之间的种种问题么?”嫦曦眨了眨眸子问道。
“那是自然,”杨牧云叹了口气,“内阁首辅的权力在六部之上,在整合六部事务上有一定处置权,要是于大人当上内阁首辅,那么兵部办起事来就顺畅多了。”
“原来是这样,”嫦曦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又为他满上了酒,“小女子不懂朝政,但听杨大人这么一说,看来这个官是不好当的。”
杨牧云呼出一口气,咕咚一声又饮尽一杯酒,抹了抹嘴角的酒渍,“京师一战,于大人威望日著,本可再进一步......”一声长叹,连道几声可惜。
“大人的心情小女子理会的,”嫦曦再替他满上,“于大人能够成为内阁首辅,那么大人您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不过,像大人您这般年纪轻轻就成为朝廷正三品大员,整个大明朝绝无仅有。”
杨牧云摇摇头,“相比现在,我还是觉得以前的日子快活些,起码不会有这么繁多的事要处理,还有一些不喜欢的人,不得不硬起头皮跟他们打交道。”
嫦曦听了却嫣然一笑,“大人说的自己跟小女子很像呢!每天我这里也有很多应酬,碰见讨厌的人也不得不笑脸相迎......”
“哦?”杨牧云见她笑靥如花,甚是妩媚,不由心中一动,“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萝院的头牌,很多人慕名而来,总不能全部拒之门外吧?要你陪我这许久,真是难为你了。”
“有幸能够听杨大人一番倾吐,小女子也算大开眼界呢!”嫦曦笑道:“不过酒能伤身,大人还是少饮为妙!”
杨牧云盯着杯中的酒液,苦笑一声,“你的话就跟紫苏一样,她也劝我平时少喝些酒。”
嫦曦俏脸微微一红,“我怎能跟紫苏姑娘相比?她可是当年南都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就连舞姿也惊为天人,不知我能不能像她一样......”
“她栽培你更为用心,不是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论相貌,你比之前的?萝院花魁绮晴和碧柔长得都美,就算比起紫苏,也毫不逊色。对你的要求也严得多,可见她对你更为看重。”
“大人过奖了,”嫦曦垂下眼帘,“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何大人娶了紫苏姑娘,却仍然让她留在这里,是因为府里的那位大夫人容不得她么?”
“这个......说来话长,”杨牧云又饮下一杯酒,眼睛变得朦胧起来,“是我当年对不起她,关于我的事对她有所隐瞒,所以她喜欢怎样,就随她去吧!我决不阻拦。”
“那大人会让紫苏姑娘一直待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杨牧云缓缓摇头,“只要她高兴,待在这里又有何妨呢?”
“大人的心胸真是非常人可比,”嫦曦深深望了他一眼,“
紫苏姑娘能够嫁给大人,真是有福气呢!”
“是么?”杨牧云苦笑着又喝了一杯酒,“可惜我不能给她正室的身份,只有多陪陪她了,而她今晚又不在......”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身子一晃,趴在了桌案上。
“大人?”嫦曦轻轻唤了一声。
“唔......”杨牧云含糊应道,接着鼻腔中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嫦曦站起身,“珠儿——”
“姑娘,”青衣小婢进来道:“要不要叫两个人进来扶他出去?”
“不必了,”嫦曦微摇螓首,“就让他待在这儿吧!”
“姑娘,你疯了?您房里可从未留过男人,”珠儿瞪大了眼,“他可是紫苏姑娘的男人,要是让她知道在您房里过夜,那......”
嫦曦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大人醉了,不过在这里趴一会儿,何必大惊小怪,你在这里看护着,如等大人醒来,就送他出去吧!”
“是,姑娘。”
嫦曦回头看了醉倒在桌上的杨牧云一眼,轻移莲步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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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正在批改奏折的朱祁钰看了看侍立在自己面前的成敬,“你宣读完朕的圣旨后,他们都有什么反应?”
“什么表情都有,对皇上的这次任命谁都没有想到,”成敬道:“尤其是那个陈循,老奴连叫了几声他才缓过神来,像是根本就没有料到皇上会让他来做这个内阁首辅。”
朱祁钰微微一笑,“于谦呢?他有没有对朕的旨意不满?”
“于大人的态度倒很是平静,”成敬想了想说道:“不过在离开奉天殿时跟胡濙和王直说了会儿话......”
“哦?他们在说什么?”朱祁钰眉宇一凝问道。
“隔得太远,老奴听不到,”成敬垂首说道:“不过想来应该是一些安慰的话。”
“后来呢?”朱祁钰又问。
“后来于大人跟杨牧云在外面的一间茶寮聊了一会儿,”成敬道:“于大人回兵部衙门继续办公,而杨牧云的脸色有些不大好。”
“自是者不章,自建者不立,”朱祁钰笑道:“一味的拉拢人造势,以为这样朕便会从了他么?”
“皇上手段高明,这样既打击了于谦的威望,又使陈循心里对皇上感恩戴德,可谓是一举两得。”
“凡事不可过,于谦不会因此对朕心存怨忿吧?”
“这哪儿能呢?”成敬笑道:“于大人是个明白人,怎会跟皇上计较这个?五军都督府的权力都归了兵部,于大人可是风光得紧呐!内阁首辅当不当难道还能失了他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么?”
朱祁钰点点头,微笑不语。
“皇上,”成敬道:“您明日上朝么?”
“朕就多病上几天吧!”朱祁钰思忖片刻说道:“看看陈循当上内阁首辅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有多少人会卖他的面子。”
“皇上说的是,”成敬一笑,“现在很多
人的心里还转不过这道坎,多晾一晾也是好的。”
“杨牧云呢?”朱祁钰问了一句。
“他呀,”成敬目光转了转,“现在一头扎进了?萝院里,怕是已在温柔乡了吧?”
朱祁钰轻叹一声,“于谦为人清高,不擅结党,底下的事都是这个杨牧云在串联,经过这一番打击,希望他能醒悟些,能体会到朕的苦心啊!”
“杨大人还年轻,来日方长,”成敬说道:“怎会真的对皇上不满呢?只要多给他几天时间,就什么都想通了。”
“希望如此,”朱祁钰话音一转:“李贵人呢?这几日如何?”
“李贵人一切安好,有玟司药精心侍奉,皇上就放心吧!”成敬笑道:“等到了秋后,就会诞下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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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怎知是皇子呢?”朱祁钰看了看。
“这是玟司药说的,”成敬道:“她可是侍候过太上皇身边的周贵妃,听她说呀,李贵人怀的胎相跟周贵妃一模一样。”
“要真如你所说,朕到时重重赏你,”朱祁钰脸现喜色,“朕也要后继有人了......太子还在仁寿宫么?”
“回皇上,”成敬躬身道:“听说在太后那里好得很,气色也比原来要好多了。”
“嗯......”朱祁钰脸色微微一沉,不再说话。
成敬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劝慰道:“皇上,依老奴之见,您应该去仁寿宫看看太子,毕竟名分在那儿,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太后希望朕过去她那儿么?”朱祁钰轻轻哼了一声,“现在局势渐稳,他巴不得朕离开,重新回到郕王府里吧?”
“太后心里怎么想老奴不敢断言,”成敬说道:“废立大事,不是她能够任意为之的。只要皇上给足了她面子,她也不好散布对皇上不利的消息。都住在一个宫里,不好彼此太僵。只要皇上地位稳固,群臣拥护,她又能够掀起什么风浪呢?”
“嗯,朕知道了,”朱祁钰扫了他一眼,“你下去吧!”
“老奴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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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杨牧云匆匆忙忙的从后门离开了?萝院。
“大人,您怎么早就出来了?这离上朝还早着呢!”莫不语一脸讶异的对他说道。
“我没来过这里,你明白吗?”杨牧云劈头对他说道:“今晚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说。”
“是。”莫不语拍了拍脑门,一时不明所以,“可现在去哪儿,回府么?”
“不,”杨牧云一跃上马,“走,回兵部衙门。”
“这个时候回兵部?”莫不语以为自己听错了。
“费什么话,赶快走。”杨牧云揉了一下还有些晕眩的脑门,一挥马鞭,和莫不语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
“姑娘......”
“什么都别说,”嫦曦止住她的话头,“我这里谁也没来过,明白么?”
“嗯。”珠儿很乖觉的点了点头。
第九百二十二章 新春家宴
大明景泰元年正月初一,紫禁城中钟鼓齐鸣,爆竹声声,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朱祁钰端坐奉天殿。陈循领衔文武百官行五拜三叩首礼,礼毕,忽然狂风大作,之前晴朗的天色俄而变得晦暗。
朱祁钰眉头一皱,目光看向钦天监监正曹瑾。
“曹卿,这是怎么回事?”
曹瑾连忙出班奏道:“禀皇上,昨日臣夜观天象,至夜有流星大如杯,色赤有光,出自内阶,西北行至大陵尾迹炸散,二小星随之。”
一番云山雾罩,说得人一阵懵懂,不知所云。
“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钰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曹瑾一时语塞。
“这分明谕示郕王得位不正,惹得上天震怒......”有人窃窃私语。
“你说什么?”成敬指向臣列中位置靠后的一名青色袍服的官员,“胆敢诽谤圣上,好大的胆子。”
那名官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来人,”成敬大声道:“诽谤圣上乃欺君之罪,杀无赦,拉出去,斩了。”
当即进来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将军,架起那官儿就向外走。
“且慢,”陈循上前奏道:“皇上,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景泰元年的第一天,大喜的日子里不宜见血光,还请皇上赦免了他。”
朱祁钰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成敬见状高声道:“将他押下去暂且收监。”
景泰元年的新年第一天闹成这个样子,朱祁钰感到好不晦气,当下也不在殿上坐了。
“众卿若没别的事,便退朝吧!”
“臣有本请奏!”
“臣也有本......”
“先交至首辅那里,他阅过之后朕再看。”朱祁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御阶走出大殿。
“听见了么?”成敬扫了一眼那些想要奏事的大臣,“你们有本的话先呈至文渊阁,让陈阁老过目吧!”
走至曹瑾面前,低声斥道:“曹监正,你是干什么吃的,这大喜的日子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么?”
“成公公,我......”没等曹瑾说完,成敬便拂袖去了。
杨牧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来到于谦身边低声道:“大人,难道这真的是上天示警?”
“怪力乱神的事,理它作甚,”于谦微微摇了摇头,“皇上有些太敏感了。”
......
“遣辽东军一万五千人,去岁京城戒严,命都督焦礼施聚帅众赴京,既而虏寇遁去,官军悉回,朝廷以其道路跋涉,特命赏之礼聚纹银各百两,都指挥使各赏银三十两,指挥各赏银二十两,千百户镇抚旗军各赏银十两......”
陈循看了这份奏表微微一笑,看了看于谦和他身后的杨牧云。
“这是于大人为他们请功了?”
“首辅大人,”于谦面色平静地说道:“去岁鞑子入寇京师,各地
勤王兵马来援。而今局势稳定,当遣归各军。”
“遣归需要这么多银子么?”陈循嘿然道:“于大人这是要把户部掏空以飨诸军啊!你这一开口,区区万把人就需要几十万两银子,要是把京郊十几万人都遣归各镇的话,我户部干脆关门大吉便了。”
听他一阵冷嘲热讽,杨牧云气往上冲,正待开口,却被于谦阻住。
“首辅大人,”于谦说道:“去岁国难当头,各部舍生忘死,才将鞑子击退。保住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其功在千秋。无论多少遣归银都不算多的。”
“于大人说的好,将士们舍生忘死,击退强敌,可皇上也没亏待了他们,论功行赏,户部也是依次分发了赏银的。”陈循抬了抬眉毛说道:“非是本辅吝啬,于大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正统十三年起,我朝东南剿匪,西南平贼,去岁却虏......这银钱花得就跟流水一般,户部的国库其实早就空了。要不是提前征收了一年的钱粮,我大明朝的财政早就垮了......这样,都督焦礼施聚纹银各十两,都指挥使银三两,指挥银二两,千百户镇抚旗军银各一两,于大人看如何啊?”
“哈,”杨牧云忍不住道:“首辅大人牙齿一碰,辽东军遣归银十成就去了九成,真是好盘算。”
“杨侍郎是不满本辅么?”陈循微微一笑,“你身在兵部又如何知道户部的事?不如你转来户部任职几天?再不然,你可去面见皇上告本辅一状。”
“首辅大人言重了,”于谦挥手制止杨牧云继续开口,“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代替辽东军将士谢谢首辅大人了。”
......
出了文渊阁,杨牧云牢骚满腹,“大人就应该当场驳斥他,将士们拼了命来救京师,却拿点儿回家的钱都难如登天,岂不让人心寒?若下次京师再闻警的话,又有谁还会再来勤王?”
“忠义之心人皆有之,”于谦说道:“牧云怎能以己度人?首辅大人批的银钱虽少了些,但总算对辽东军将士们有所交待了。”
“要是坐在首辅之位上的是大人,陈循安敢这么说话?”杨牧云恨恨道:“京师危急时,皇上倚重大人。强寇一去,便把大人晾在一边了。”
“牧云,”于谦脸色微微一沉,“你怎能私下里议论皇上?难道忘了奉天殿里发生的事么?诽谤圣上可是欺君之罪,要是让人听见了告到皇上那里,本官也救不了你。”
“大人,我只是气不过,”杨牧云吐出一口气说道:“你也看见了陈循的那副德性,以后刁难您的日子在后面呢!难道你忍得下去?”
“牧云......”于谦叹道:“你我是大明的臣子,便当正心以待国事,只要上对起皇上,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个人的这点儿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人心胸阔达,下官远远不如,”杨牧云回头看了文渊阁的牌匾一眼,“要是每日受这窝囊气,还不如离京去别处任职便了。”
“你呀......”于谦摇了摇头,心说这杨牧云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了,心性不够沉稳,稍遇挫折便容易心生怨气。
......
大年初一,杨府里的女眷齐聚一堂,连紫苏也带着杨圣文来了。
“妹妹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啊!”周梦楠很是亲热的拉着紫苏的手,“好些日子不见,妹妹是越来越漂亮了。”
“没来经常拜见姐姐,是我的不是呢!”紫苏道:“姐姐不会怪罪我吧?”
“妹妹说哪里话,”周梦楠眨了眨眼,“只要相公高兴,我又能说什么呢?”
“夫君呢?”紫苏问道。
“他呀,一大早就去宫里朝贺了,”周梦楠道:“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高声道:“老爷回来了......”
周梦楠与紫苏的眸子俱各一亮,互相对视着道:“走,咱们一起出去迎迎。”
......
杨牧云脸色有些不大好,林媚儿在旁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周梦楠和紫苏陪着向里走去。
家宴便在厅中摆开了,杨牧云坐在上首,周梦楠和紫苏左右相陪,林媚儿挨着周梦楠坐下。素月、宁馨、黛羽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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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今儿是大年初一,有什么不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周梦楠笑着为他斟满一杯酒,“妾身敬你一杯。”
“唔......”杨牧云看看周围,“这里没有外人,都坐下吧!圣文呢?”
“圣文有些困倦,”紫苏解释道:“被奶妈抱去睡了,等醒了再过来给夫君拜年。”
“没事,小孩子睡便睡吧,不用去叫醒他,”顿了顿,看看素月等三人,又说了句,“都坐!”
“相公既然发话了,你们便坐吧!”周梦楠道:“就不要拘着了。”素月等三人这才就坐。
几杯酒落肚后,家宴上的气氛便活络了起来。
“这是我们在一起过得第一个新年呢!”周梦楠笑道:“说来惭愧,妾身嫁给相公快三年了,还是第一次大年初一的时候跟相公一起呢!”
“是呀,”杨牧云看看其她人,“今天我们得好好喝一杯,乐呵乐呵!”
“夫君漂泊在安南的时候,是如何过的年呢?”紫苏瞄了林媚儿一眼,“那个时候是媚儿陪在夫君身边吧?”
“那不过是后来的事了,”杨牧云道:“安南的节日与大明一样,不过那时我颠沛流离,也无心去想那些,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了,过去的事也不用再提了。”
“也是,”周梦楠笑道:“如今相公仕途正顺,正该向前看才是。”
“仕途正顺?”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外患一去,朝内诸公便互相攻讦,何谈顺畅?”
“夫君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么?”紫苏关心地问:“不妨说一说。”
“些许小事罢了,不值一提,”杨牧云举起酒盅,“来,我们共饮此杯。”
紫苏不好再问。
“好在相公是可以面见皇上的,”周梦楠安慰道:“有什么难处可以向皇上陈述,皇上是不会不听的。”
第九百二十三章 书房夜话
对于周梦楠的安慰,杨牧云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顿家宴在表面上还是很温馨和谐的。
夜深宴终时,杨牧云轻咳一声,“我有些公文要赶着写一下,今夜就睡书房了。”看了看紫苏,“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歇着吧?”
紫苏浅浅一笑,“是,夫君既然发话了,我遵从也就是了。”
杨牧云又看向周梦楠。
周梦楠也是一笑,“紫苏妹妹的住处我已安顿好,相公请放心!”
“唔......那就好。”杨牧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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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爆竹依旧声声,一道道炫目的火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与平日里寂静的气氛迥异。
杨牧云满腹心事,站在桌案前盯着铺在桌上的一张宣纸,用蘸满了墨汁的笔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忍字。
“夫君的字写得越来越有风骨了呢!”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娇笑道。
杨牧云身子一抖,侧过脸看去,见是紫苏。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大壶茶。
“你没休息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夫君夜不能寐,妾身又如何能够安寝?”紫苏嫣然一笑,“怕夫君口渴,便煮了一大壶茶来。”
“呃......辛苦你了,放下吧!”
紫苏放下托盘,看了看他写的那个忍字,“夫君的气度愈发深沉了,连个忍字也写得这般遒劲有力。”
杨牧云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夫君在外面受了气,却还要像没事人般与家里人同欢,也真是难为你了。”
紫苏的话使得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目露异色。
“夫人也晓得朝廷里的事么?”
“妾身如何晓得,不过是听义父偶然谈起罢了。”紫苏笑道:“于大人未能当上内阁首辅,兵部的事办起来就更加掣肘了。”
杨牧云脸色微变,放下了手中的笔。
“其实夫君也不必心生怨气,”紫苏睇了他一眼道:“皇上对你和于大人够倚重了,连五军都督府的权力都归并到了兵部,要是再让于大人当上内阁首辅,那么户部不也是要让兵部予取予求了么?”
“夫人说的是,”杨牧云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一方权力太大,未必是好事。你义父他身体还好吧?”
“他还是老样子,不过不像以前那么风光了,”紫苏叹道:“宫里面都知道太后与皇上不和,连他也被波及了。”
“或许你义父应该留在南都,不应该掺和京师的这趟浑水。”
“义父何尝不知?不过太后身边缺个得力的人,义父不能不来。”紫苏说道:“当年若不是太后向太皇太后求情,义父还不知能不能活到今天。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嗯,你义父的为人我省得,”杨牧云笑了笑,“想当年在扬州府高邮县的清水潭镇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南都守备太监,你的义父。”
“义父也没想到,”紫苏的眸子睨
了他一眼,“他还向我埋怨你当时没有表明和我之间的关系呢!”
杨牧云笑道:“我当时没有想太多,希望你义父不要因此对我产生误解。”
“不会的,”紫苏轻轻一笑,“你那时救了他,义父心里很是感激。对于你现在的处境他现在却爱莫能助,不过他让我转告你,凡事要忍,这样才能成大事,不想你早就将这个字值根心中了。”
“不能忍也得忍呐!”杨牧云道:“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如此。我现在想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好调整调整心情。”
“你想走?”紫苏眸子一亮。
“嗯,”杨牧云颔首道:“天天看那些人的面孔,心都烦透了,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兵部衙门离得开你?”
“笑话,兵部哪里就离不得我了?”杨牧云一展眉说道:“一些文笔上的事交给底下人就行了,大事有于大人坐镇,我嘛,可以外出巡边,这巡边可是兵部的例行差事,我以这个由头请旨离京皇上一定准的,这样就可以好几个月不用待在京师了。”
“那我呢?”紫苏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杨牧云目光转了转,“夫人不待在?萝院么?”
“你真的要我待在风尘里一辈子啊!”紫苏嗔道:“我跟在你身边不行么?”
“夫人要随我巡边?”杨牧云连连摇头,“那可不成,大臣出去办差哪儿有带家眷的?”
“不行么?”
“当然不行!”
“你在安南的时候林媚儿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紫苏妩媚诱人的眸子霎了霎。
“那时她跟我之间可没什么......”
“真的没有么?”紫苏打断了他的话。
杨牧云把头垂至一边,不去看她。
“杨牧云,”紫苏眼中似笑非笑,“你跟嫦曦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跟她之间......”杨牧云忽然变得有些结巴了,“我......我又跟她怎么了?”
“怎么了?”紫苏轻轻哼了一声,“你趁我不在,便去勾搭她,还去了她房里,是不是?”
杨牧云吓了一跳,“夫人是怎么知......不,夫人误会了,我......我跟她不像你想得那样......”
“我怎样想了?”紫苏的眸子眯了起来,“你拉着她喝酒了对不对?还睡在了她房里......”
“不是的,”杨牧云连连摆手,“事情不像夫人想得那样,我跟她之间根本没发生什么。”
“那你为何这么紧张?”紫苏俏脸微沉,“杨牧云,你以为我不在,你便可以在?萝院里胡来么?嫦曦可是要代表?萝院竞争京师第一花魁的,你要是破了她的身子,可就是砸了?萝院的牌子。”
“我没有......”杨牧云神色激动起来,“我可以对天发誓,那晚我若动了她一根指头,让我巡边时被鞑子给一箭射死。”
“你们这些男人,总是这花捏在手里看着那花香,”紫苏眸子一翻,“你是不是觉得她很美啊?”
“她再美,又哪里美得过夫人?”杨牧云讪讪笑道。
“口是心非,”紫苏红润的樱唇撇了撇,“要不是她姿色绝佳,我才不花大力气捧她呢!你这人,我还不知道?一见漂亮的姑娘便心猿意马、情不自禁了,对吧?”
“我哪里有夫人说得那样不堪......”
“那你当年为何不向我澄清你已成过亲了呢?”紫苏盯着他问道。
“我......”杨牧云话音一转,“夫人,我若能成行,定当带上你,这总行了吧?”
紫苏莞尔一笑,“这不太难为夫君了吗?”
“我想想办法也就是了,”杨牧云道:“就是圣文年纪还小,能经受得住这一路奔波么?”
“他都快三岁了,”紫苏说道:“总不能一直待在?萝院那个脂粉堆里,在外面经历经历风霜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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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叹了口气,“夫人这又是何苦?在京城里太太平平的,却要跟着我去一路颠簸劳顿,为夫心里实在是不忍呐!”
“行了,你就别在我面前演戏了,”紫苏伸出一根纤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就是想看看,一到了外面,你的心会飞到哪里去。”
“有你栓着,我的心还跑得了吗?”杨牧云说着抬眼看了看已变得昏黄的烛火,“夫人还不回去就寝么?”
紫苏眸波一转,“我去......你会跟着么?”
“我还有事要忙......”
“行了,这个借口就不用再抬出来了,”紫苏眨了眨眼说道:“你忙,我陪着你也就是了,这书房大得很,总不会容不下两个人吧?”
“只要夫人高兴,”杨牧云干笑几声,“随意就是。”
......
“让你送茶过去,怎么就让她钻了这个空子?”书房外,素月训斥着宁馨道。
“是黛羽要替我端茶过去的,”宁馨有些委屈,“谁知就变成她了。”
“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素月咬着银牙,“都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抢着往男人身上贴,真不知羞耻!”
“素月姐姐,你小声些,”宁馨提醒她道:“要是被老爷听到了......”
“听到了,他还能追出来么?”素月咬了咬嘴唇,“不行,我得告诉小姐去。”
......
周梦楠斜倚在床头,静静地听着素月述说着书房里看到的事,末了淡淡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小姐,”素月急道:“我都说了这么些了,你......你不去看看么?”
“看?我去看什么?”周梦楠道:“要我去跟一个侧室去争男人么?她忍不住要去便由得她好了,我又去凑什么热闹?”
“可、可这是咱们府里啊!”素月不忿道:“怎能让她为所欲为?”
“素月,稍安勿躁,”周梦楠指了指床沿,“坐下说话。”
“是。”素月依言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素月,你可知相公为何没能帮于大人拿下内阁首辅的位子?”
第九百二十四章 闺房喜事
“这个......”素月想了想垂下眼帘说道:“婢子不知,听说老爷为了能够扶于大人登上内阁首辅之位,私下里联络了不少朝中的大人具名上书,再加上于大人的声望,不至于功亏一篑的。”
“是呀!”周梦楠叹道:“谁都认为万无一失的事情,最后的结局却出人意料......是因为皇上不再信任于大人和相公了吗?”
“应该不会,”素月微摇螓首,“是于大人和老爷的从容布置,率军击退鞑子,才使京城转危为安,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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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上却将首辅之位托付给了他人,”周梦楠说道:“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这样做?”
“婢子猜不透,”素月看着朝夕相伴的小姐,“皇上难道有别的用意?”
周梦楠的眸子变得深邃,“自京师之战胜利到如今,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相公就从一默默无闻之人一跃而为兵部侍郎,靖昌伯。而于大人也官封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在朝中煊赫一时......”
“婢子明白了,”素月眸子一亮,“皇上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荣宠。”
周梦楠微颔螓首,“相公人是很聪明的,但身在局中却不知进退。一心去争更大的权力,难免遭人疑忌了。”
“小姐说的有道理。”
“我现在所处的境况跟相公相类,”周梦楠说道:“堂堂的靖昌伯夫人是我,不是陈紫苏。难道我要跟一个侧室去相公那里争宠么?”
“但是小姐,”素月蹙起秀眉,“你还没有跟老爷诞下一男半女,要是任陈紫苏跟老爷亲热,在你之前有了子嗣的话,这就被动了。”
周梦楠的秀眉向上挑了挑,“这是我娘交待你的么?”
“小姐,”素月道:“太夫人能够转正,就是因为有了小姐,而前太夫人无所出,怏怏而终。婢子不想小姐步前太夫人的后尘。”
“你的忠心,我心里明白,”周梦楠叹道:“你一直怼那些接近相公的女人,是为我好,我也知道。可我嫁给相公是一个意外,他能够以礼待我,我心足慰。至于其他,就看天命如何了。”
“小姐,你可不能放弃,”素月道:“好不容易老爷现在已经熬了出来,你怎能把自己的位子拱手让与她人呢?”
“别说了,”周梦楠阖上了双眸,“我累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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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牧云你要去巡边么?”朱祁钰抬起眼看了看杨牧云道。
“皇上,”杨牧云眼帘低垂,“首辅大人对修建边堡,加派兵马所需拨付的钱粮有疑问,臣觉得有必要去仔细踏勘一番,好回复首辅大人,还请皇上允准。”
朱祁钰微微一笑,“其他人去不行吗?还得你这位堂堂兵部侍郎亲自出马,于卿肯放你去?”
“回皇上,”杨牧云身形略躬,“北疆边防事关京师安全,非同小可,派其他人臣不放心。兵部由于大人坐镇即可,皇上不必担心!”
朱祁钰站起身来,目光凝视着他道:“牧云心里真如此想,并非其他原因?”
“皇上既然任命臣为兵部侍郎,臣当为皇上分忧,决不行尸位素
餐之事。”杨牧云面无表情的道。
“朕没有将内阁首辅一职交予你心中所倚之人,你寒心了吧?”朱祁钰目光盯着他道。
“皇上......”杨牧云脸色微动,“臣一心唯皇命是从,无有他人。请皇上明鉴。”
朱祁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牧云,如若现仍太上皇在位,你当如何?”
杨牧云身子一颤,“皇上对臣信任,重用臣,臣铭感五内。”
“你知道就好,”朱祁钰淡淡道:“当年若不是你拼死相救,朕也不会有今天。纵然你没有保卫京师的功劳,朕也会重用你的。”
“皇上洪福齐天,臣不敢居功。”杨牧云诚惶诚恐的道。
“牧云,”朱祁钰叹了口气,“朕给予你的难道还不够多吗?你与朕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何必争于一时呢?”
“臣......不敢,”杨牧云跪了下来,以额触地,“臣愿为皇上效死,绝无怨言。”
“起来吧,”朱祁钰说道:“这里没有旁人,不必行此大礼。”
“是!”杨牧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陈循年事已高,”朱祁钰看了他一眼道:“就是朕把他抬到内阁首辅的位子上,他还能干几年?他平日里是不少刁难你们兵部,可也都是从大局出发,并无私心。要知道朝廷艰难,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他这个户部尚书也不容易啊!”
杨牧云默然不语。
朱祁钰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朕说这些,就是希望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够同舟共济。京师之战我大明之所以能赢,就是因为臣民一心,誓死对敌。朕盼着这些能够延续下去。鞑子虽然败退,却难保不会再来......朕可不想鞑子的骑兵再有兵临京师城下的一天。”
“不会的,”杨牧云激动的道:“臣决不会让鞑子再威胁京师。”
“嗯,”朱祁钰点点头,“朕需要的是一位股肱之臣,你不要让朕失望。”
“臣......”杨牧云哽咽了一下,“臣誓死以报皇上。”
“你......还要去巡边么?”朱祁钰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诚如皇上所言,”杨牧云道:“臣愿协助首辅大人加强京师防务,决不让鞑子再有隙可趁。”
朱祁钰微微一笑,“你能明白朕的苦心,这很好。去吧,有什么事可随时来找朕。”
“是!”杨牧云拱手一礼,“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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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元年的春天来得很早,天气比往年都要温暖,才刚进入三月,北疆的冰雪已大部消融,来往的商旅也多了起来。
“小姐,”冯全一回来便高兴的去向周梦楠禀报,“口外的皮货生意现在旺得紧,草原上很多部族都将他们储存的皮货卖予了我们,很快就运送进来一批......”
“边关无人刁难你么?”周梦楠端坐厅中,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沫问道。
“没有,”冯全摇摇头,“小的是从古北口进来的,那里的守将姓石,叫石亨,一听说姑爷的名头,问都没问就放小的进来了。”
“这事相公知道么?”周梦楠抬起眼帘。
“这......”冯全脸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
“好了,”周梦楠挥挥手,“你一路辛苦,下去吧!记住我交待给你的话,非到万不得已,不要亮出相公的名讳,以免授人以柄。”
“是,小姐。”冯全正要退下,又被周梦楠叫住,“草原各部可有准备南下的迹象?”
“暂时还没有。”
“那斡剌特部呢?”
“小的是从东北一路过来,对西边的情况不大清楚。”
“行了,你去吧!”
冯全躬身退了下去。
“小姐,”素月在旁忍不住道:“冯全去关外做皮货生意一事要不要知会老爷。”
“他不提,你这里就先不要说......”周梦楠站起身,忽然感觉一阵恶心,俯下身子大声呕吐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素月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宁馨和黛羽走了进来,便大声冲她们道:“快,快去叫大夫,小姐现在难受得很。”
......
周梦楠静静的躺在床上,感觉好多了,但胸口还是一阵阵翻涌。
一位白须白眉的老郎中坐在一旁,在她手腕处搭上两根手指,凝神倾听。
素月、宁馨还有黛羽心怀忐忑的站在一边。
“大夫,我们家小姐的身体要不要紧?”素月忍耐不住问道。
老郎中不答,又凝神倾听了一会儿,方站起身来,捋须笑道:“恭喜恭喜,你们家小姐已有了身孕。”
“什么?”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夫,你说的是真的?”素月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
“老夫行医数十年,诊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老郎中摇头晃脑的说道:“从脉象上看,你们家小姐应该还不到两个月......”
“谢谢大夫!”素月喜道:“小姐,你听到了吗?大夫说你有身孕了。”
周梦楠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宁馨、黛羽,你们好好招待一下大夫,诊金要加倍!”
“是,”两人欠了欠身,宁馨道:“大夫,请随我来。”
老郎中点点头,“这胎儿还未成形,小姐还需小心才是,注意多多休息,不可劳累。”说着转身去了。
......
“小姐,”素月一脸兴奋,“要不要把这件喜事告诉老爷?”
“就你嘴快!”周梦楠嗔道:“胎儿还未坐稳呢!先不要告诉相公。”
“是,小姐,”素月喜孜孜念叨着,“菩萨保佑,小姐总算有喜了,要是派人去告诉老太爷与太夫人,他们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现在先不要急着告诉爹娘......”周梦楠撑持着想要坐起,素月连忙扶住。“过些日子再说吧!”
“最好小姐生下一位小公子。”素月道。
第九百二十五章 兵部忧事
周梦楠甜甜一笑,没有说话。即将要当母亲的喜悦感,是无可言喻的。跟杨牧云成亲的这三年里,她由一个懵懂的少女成为了一位妇人,而今,又要成为人母,简直恍然若梦。想当初成亲时的恐惧使得她跟杨牧云之前产生了一层隔阂,在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两人聚少离多,就算在一起,相公也从未碰过她,两人徒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杨牧云从安南国归来。将近两年的时间未见,昔日青涩的少年变得成熟了许多,两人再一次同床共枕时,终于打破了那层隔阂,正式行了那男女之事。
那晚,周梦楠感到很害羞,也觉得很奇怪。最初因为怕跟这个亲近而陌生的男人行房事,她有意无意的让素月和宁馨代替自己陪杨牧云侍寝。可奇怪的是,杨牧云从不碰她们,所给出的理由是因为练功而不能近女色。
相公会武功,而且武功不低,她是知道的,所以这个理由她便信了。但相公此次回京后,却再也没提及那个禁忌。两年的时间,他好像改变了许多。再后来,郕王即位,相公开始平步青云,跻身朝廷重臣,她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靖昌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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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位的变化也使得人的心理变得愈发微妙。之前周梦楠对杨牧云身边有多少女人是不在意的,对于他心爱的那个女人,南都第一美人陈紫苏,她一度表现得很亲热。自始自终她最关心的是周家的产业,由于她是周伯安的独女,所以周家大部分的生意都由她从出面打理,即便成亲,她也不愿在家陪着夫婿,如能有个女人代替自己牵绊住丈夫,那是再好不过,这也是她为人大度的原因。
可现在,相公的身份地位已今非昔比,自己作为朝廷重臣的夫人,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日子了。就像素月所说,她跟杨牧云还没有孩子,难免为以后的承嗣埋下隐患。紫苏领养的那个孩子已经让她感到尴尬了,还好没有正式领到府里来。
周梦楠阖上双眸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轻轻吐了一口气。素月刚刚说过的那句话还萦绕在自己的心头,要是生下的真是个男孩,就名正言顺的成为靖昌伯府的嫡长子。这个名分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小姐......”
素月的声音打断了周梦楠的思绪,她睁开眼,只见素月拿着一张药单说道:“大夫开了一张方子,要您好好调理呢!方子上的药需要每天服一剂......”
“还要吃药?”周梦楠皱了皱眉,“那多苦啊?”
“小姐,”素月有些好笑,“方子上都是些甘草、大枣、党参之类的大补之物,哪里苦了?就算苦如黄莲,小姐也得喝啊,只要能诞下嫡公子......”
“公子公子,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周梦楠蹙起额头,“要万一是个女儿怎么办?”
“我说是公子就是公子,”素月瞪着眼说道:“小姐从今日起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别的心就不要再操了。”
“?萝院那边......”
“她绝对不会生在小姐前面,”素月有些得
意,“小姐放心好了,她那个养子只要不养在府里,就不会抢了小姐嫡子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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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位主事进到杨牧云的签押房禀报道:“边关近日军报,鞑子的骑兵出现得愈加频繁了。”
“哦?”杨牧云抬了抬眉宇问道:“是出自哪个部落的骑兵?”
“这还未能侦知,”那主事道:“鞑子骑兵出没宣府以北的次数最多,自二月底以来已不下三十次了......”
“唔......”杨牧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自去年鞑子大举入寇,长城边墙多有损坏,尤其以大同宣府一线破坏严重。这几个月来,长城修缮进度缓慢,除了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古北口等一线内长城城墙修缮完毕,其他地方缺口甚多,鞑子骑兵随时可突入到大同宣府城下。
相比起大同,杨牧云更担心宣府的防务。原先的宣府守将杨洪,是个有勇有谋的老将。杨牧云之前还跟他并肩作战过,深知有他在宣府,可保那一带无虞。可前些日子朝中有人弹劾杨洪年事已高,无法再带兵了。朱祁钰便大笔一挥,让杨洪致仕养老去了。现在担负宣府一带防务的是宣府总兵朱谦,这个人杨牧云不太熟悉,因此很是担心。
“朱总兵是什么动作?”杨牧云又问。
“回大人,”那主事道:“朱总兵让手下骑兵主动出击,有几次还小有斩获,首辅大人对其多有褒奖!”
“呃。”杨牧云明白了,朱谦是陈循的人,因此他多次越过兵部直接向陈循报功。
“这事尚书大人知道么?”
“这个......”
“好了,本官明白了。”杨牧云向他挥挥手,“你下去吧!”
那主事走后,杨牧云沉思了一会儿,便去找于谦。
碰巧于谦进宫面圣去了,他便在门外等其归来。
......
“牧云在此等了很久了吧?”于谦一回来便笑着对杨牧云道:“快快随老夫进来。”
这一老一少进到屋里,杨牧云关上房门,便对于谦道:“大人,最近边关鞑子游骑出没频繁,怕是要有大动作啊!”
“哦?牧云也看出来了吗?”于谦目光看向墙壁上悬挂的边关地形图,“鞑子去岁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肯定不会甘心的。”
“大人也觉得他们又要准备进犯了吗?”杨牧云道:“大人可有对策?”
于谦摇摇头,“还没有确切消息送来,不好判定鞑子骑兵的规模和进攻方向啊!北疆的长城沿线漫长,防不胜防,尤其宣府大同,那里的长城还未修好,正是我们防务的薄弱之处。”
“依下官之见,应向大同宣府一带增调兵马,以防鞑子的攻击。”
“老夫也这样想,”于谦说道:“可首辅大人说京师的防务才是重中之重,若无确实军报,京畿一带的兵马不得擅自调动。”
“他一管库房的,怎么还掺和起兵部的事务了?”杨牧云忍不住道:“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平常克扣钱粮也就罢了,连兵马的调动也要管么?”
“他现在可是内阁首辅,还有什么不能管的?”于谦叹道:“他还向皇上建言,推荐魏国公徐承宗担任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
“什么?”杨牧云挑了挑眉毛,“他这是打算让人来分我们兵部的职权么?干脆把兵部并入户部,由他来全权主持便了。”
“牧云,不可胡说,”于谦瞪了他一眼,“五军都督府本来便与我兵部不相统属,之前皇上让我兵部代为掌权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让五军都督府与我兵部各领其事,理所应当。你发什么牢骚?”
“可现在鞑子的威胁未去,这军权一分便不好调度了呀!”杨牧云急道:“那皇上是什么态度?”
“皇上什么也没有说,”于谦道:“但老夫看得出来,皇上是倾向于首辅大人意见的。”
“罢了罢了,”杨牧云摇头叹息,“宣府本就所得非人,朝内又有人处处掣肘,边务上的整备就更难了。”
“牧云,”于谦凝视着他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尽人事而知天命了,希望鞑子不会在此时大举进犯我大明。”
“诚如大人所说,”杨牧云一声叹息,“鞑子去岁吃了大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们一定会再来。今年春天又来得早,冰雪已然消融,正是他们骑兵驰骋的好时节......”
“牧云,你回去帮老夫拟一道兵部文书,要边关各口加紧戒备,命人迅速张贴出去。”于谦吩咐道。
“是,大人。”杨牧云想了想,“下官再加一句,对于鞑子小股骑兵的试探,不得主动出击,以免中了鞑子的圈套。”
于谦颔首表示赞同,“如此甚好,牧云这就去吧!拟好后,不用让老夫过目,找人抓紧誊写,尽快散发。”
————————————
杨牧云一直忙到很晚,方松了一口气。
“牧云今天晚上不回去么?”
一抬头,只见林媚儿盈盈俏立在自己面前,虽然女扮男装穿一身兵部衙门的公服,但依然掩盖不住其身形的婀娜。
“唔......天都黑了,便在这里将就一晚吧!”杨牧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难道......你不想回去见见梦楠姐?”林媚儿眸光转了转。
“不过区区一晚而已......”杨牧云忽然瞥见林媚儿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心中一动,“你难道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嗯,”林媚儿抿嘴笑了笑,贴近他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一件大喜事,梦楠姐她有了。”
“有什么了?”杨牧云不解。
林媚儿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我是说,梦楠姐她有身孕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 夫妻交心
“啊?”杨牧云身子一震,脸色急剧变幻,声音也因激动而变得发颤,“你......你是说梦楠她有了我的孩子?”
“看你这话说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林媚儿嗔道。
杨牧云站起身,顾不得换下官袍,兴冲冲的向外走去。
......
周梦楠慵懒的斜倚在床上,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在床上已经躺了好几个时辰,甚感无聊。自从她被诊出有了身孕后,素月就逼着她多休息,连府里的杂务和生意上的事都不让她管了。
“有我和宁馨,还有黛羽操心这些事还不够么?冯管家是府里的老人,打理生意上的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还有宁馨跟着他......我说小姐,你现在就安心养胎吧!好生生把小公子生下来才是正经。”
一番话说得她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唉——,没想到生孩子这么麻烦。”周梦楠阖上双眸,一想到要过好几个月懒散的日子,心里就越发没底了。
“呼——”帘子猛然掀起,她睁开眼,只见杨牧云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娘子,你......你真的有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周梦楠感到一阵羞涩,微颔螓首。
“哈——”杨牧云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喜形于色的叫道:“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相公......”周梦楠抿了抿嘴唇,“小声点儿,要是被下人们听到了,成什么样子?”
杨牧云笑着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香肩说道:“听就听吧,又有何妨?我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周梦楠俏脸一红,垂下螓首。
杨牧云兴奋得搓着手,“娘子,你现在感觉如何?饿不饿?”
“不饿,”周梦楠淡淡一笑,“从早上起,我就不停地吃,都吃了五顿了。”
“唔......娘子你要照顾好自己,现在你已经是两个人了。”
“妾身知道,”周梦楠看着他,“相公今日公务不忙么?”
“每天还不是一样?”杨牧云微微摇了摇头,“忙一些不知所谓的事......唉,不提也罢!”
这时,素月掀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汤碗。
“小姐,该喝汤了,这汤煲了三个时辰呢?要趁热喝。”
“素月,”周梦楠微微抬起下巴,“相公刚从衙里赶回来,你让厨下快去备饭。”
素月还未应声,就听杨牧云道:“不必不必,我还不饿。”说着夺过她手里的汤碗,“你下去吧!”
“可......”
“娘子这边我来照顾就行了,”杨牧云打断她的话道:“你快忙你的去。”
素月欠了欠身,转身去了。
“好香!”杨牧云深深吸了一口碗上蒸腾的热气,“这是什么汤?”
“是人参炖乌鸡汤,”周梦楠笑着说道:“这乌鸡来自江南,人参是辽东上好的山参
,再配以枸杞红枣和其它一些药材,文火足足炖了三个时辰呢!”
“难怪这么香,”见周梦楠支撑着要坐起,杨牧云连忙扶住她,“小心点......”
“妾身没这么娇弱,”周梦楠伸手去接汤碗,“相公累了,还是去歇着吧!”
“我没事,”杨牧云端着汤碗的手一缩,另一只手扶着她靠好,冲她说道:“来,我喂你!”轻轻吹了吹,用汤匙舀了一勺汤送至周梦楠唇边,“赶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周梦楠甜甜一笑,感觉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喝了几勺汤之后,眼眸变得潮润起来。
“你怎么了?”杨牧云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妾身是心里感动,”周梦楠揩了揩眼角,“相公还从来没对妾身这么好过。”
杨牧云微微一笑,“你我成亲三年来,聚少离多,很少坐在一起......我有些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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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千万别这么说,妾身能够嫁给相公是妾身的福气。”
“你我能够在一起纯属偶然,”杨牧云说道:“这或许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既然我们成为夫妻,就应该相敬如宾。”
“相公是个做大事的人,妾身会管好府里的事,使相公能够心无旁骛。”
“我相信,”杨牧云点点头,“娘子比起我不遑多让,把你圈在这府里实在是委屈你了。”
“妾身不委屈,”周梦楠眸子霎了霎,“按理说女子不应该抛头露面,妾身以前太过任性了些,相公心胸宽怀,从未责备过妾身,妾身很是惭愧,今后若能为相公生下一男半女,便在府里相夫教子,不再想其它。”
“哦?”杨牧云的眉毛向上抬了抬,“那岳父大人的生意呢?娘子就袖手不管了吗?”
“这自有人去打理,不用我操心,”周梦楠眼帘微垂,“妾身会守好自己的本分。”
“呃,这可不大像你的性格,”杨牧云笑了笑,又盛了一勺汤,“不说了,喝汤!”
“相公累了,不用一直陪着妾身,”周梦楠道:“还是歇息去吧!”
“娘子让我去哪里歇息?”
周梦楠微微一怔。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娘子,还有我们的孩子。”杨牧云说话的声音不高,却让周梦楠甜在心里。
“相公......”
“别再说了,喝了这碗汤,咱们便歇息吧!”
......
素月眼看着房间里的灯光熄灭后,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喂!”冷不丁的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见宁馨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臭丫头,你干什么?”素月嗔道。
“我还没问你呢!”宁馨的眼眸一转,“鬼鬼祟祟的在这里,盼着老爷早点儿从小姐房里出来吗?”
“你胡说什么?”素月气道:“你这丫头春心萌动,却诬陷人家,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伸手朝她嘴上拧去。
“好姐姐,饶了我吧
,我不敢了。”宁馨连忙告饶。
“看你还敢再胡说。”素月瞪了她一眼,方收手道。
宁馨朝着幽静的卧房看了一眼说道:“老爷对小姐真好!”
“你失望了?”素月瞥了她一眼,“你心里想着老爷出来后去爬你的床,是不是?”
“你瞎说什么?”宁馨脸一红。
“你敢说心里没有一点儿念头?”素月看着她,“别以为我心里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心思?虽然小姐许你侍候老爷,可你也得把握着分寸点儿,现在可不是你勾搭爷们儿的时候,等小姐诞下嫡公子,你再去老爷身边凑吧!”
“素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不堪么?”宁馨咬着嘴唇说道:“之前陪老爷侍寝,都是小姐安排的,我可从未自作主张。而且......而且我虽与老爷同床,可他从未对我施以一指。你若这么看不起我,就让小姐把我撵出去好了。”鼻子一酸,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玉颊流了下来。
“你怎么就哭了?”素月递过去一块绢帕,“咱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一句玩笑都开不得么?”
宁馨抽抽噎噎道:“当年我可是在夫人身边侍候的,老太爷看上了我,要纳我为妾,我抵死不从。夫人这才让我跟了小姐......”
“好了好了,”素月轻轻拍拍她的肩,“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你别在意。老爷年轻有为,打他主意的女人多着呢?我只是怕小姐受委屈才把话说得重些罢了。”
“小姐从不在乎这些的,你紧张个什么?”
“放在以前,我才不操这个心,”素月说道:“小姐本想是招人入赘的,谁成想姑爷现在官越做越大......小姐要不想被人挤兑,就只能拉近与姑爷之间的关系。现在小姐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要是再能栓住姑爷的心,那么她今后的地位就稳了。”
“可老爷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萝院那位......”
“她?”素月撇撇嘴,“她不过是仗着自己的那张脸迷惑姑爷罢了,凭她的身份还想当靖昌伯夫人?她根本不配。林媚儿是个武人,她是不会跟小姐争正室之位的。”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小姐的身子,”素月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着:“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小姐能够顺利诞下嫡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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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惨叫声过后,一名身穿的皮甲的骑士栽下马来,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月光下,两队骑兵在厮杀,一方是明军骑兵,另一方头戴皮绒帽,身穿皮甲,是草原上的蒙古骑兵。
明军一方的骑兵人数较多,蒙古骑兵渐渐呈不支之态,战了一会儿,又是几名蒙古骑兵被砍下马来。其余人见了,一声呼哨,拨马便走。
“追!”一名身披铁甲的明军将领在马上挥舞着钢刀叫道:“追上他们,把他们的头砍下来!”
明军骑兵们热血沸腾,呼喊着追了上去。
夜间的大地,一番激烈追逐厮杀的景象。
第九百二十七章 文渊阁内
“报——”一名明军骑兵策马飞驰至一大队明军阵列前,朦胧的月色下,一面绣着朱字的帅旗迎着夜风猎猎招展。帅旗下,一名须长身伟、相貌威严的将领骑在马上昂然目视前方。
那明军骑兵自马上飞跃而下,来到那名将领面前拜倒禀道:“总兵大人,彭千总已击溃鞑子军,斩获无数,现正追击中!”
“嗯,”那明军将领便是宣府总兵朱谦,他点点头,“小松山那边情形如何?”
“禀总兵大人,”那明军骑兵道:“在小松山放牧的鞑子牧民一片混乱,有北遁的迹象!”
朱谦目光一凝,高声道:“快,兵指小松山,千万不要让那里的鞑子跑了。”
“总兵大人,”他身旁的一名偏将拱手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有什么诈?”朱谦哼了一声道:“鞑子视我大明如无物,竟然放牧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要是不吃掉他们,本总兵就枉为人了。”
“可兵部有令,不得让我们主动出击......”
“宋参将,”朱谦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这是畏敌怯战,堕我堂堂大明天威,首辅大人有命,对于敢犯境者,一定要迎头痛击。”抬高了声音,“传令下去,全军出击,天明前一定赶至小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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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雷鸣,百步外的一个坛子被轰得粉碎。
“如何?”杨牧云对检校完一支火铳的佩德罗道。
这个金发碧眼的意大利人点点头,“噢,已经仿制得很到位了,就是射程还差些,不过没关系,相信再造一批就能够改进了。”
“或许月底就能够造出八百支火铳,”杨牧云道:“到那时还得让你一一校验。”
“八百?”佩德罗瞪大了眼,“不是一万支么?”
杨牧云笑笑,笑得有些无奈,“上面对造火铳并不热衷,有人说这是夷人的东西,造价又贵,因此就搁置在一边了。”
“杨大人,”佩德罗摊开了手说道:“这个理由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天朝的大人们都应该过来看一看这火铳的威力,到时他们就应该闭嘴了。”
“不要心急,我的佩德罗,”杨牧云说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杨大人,”佩德罗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他,“你是我在天朝见过的最开明的人,如果天朝由您主政的话,相信大明一定会更加强大。”
“你过奖了,”杨牧云摇摇头,“在大明从政,是要讲究资历的,本官资历尚浅,无法影响国政。”
“真是让人想不通,”佩德罗耸了耸肩道:“在我们西方,人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奥斯曼人,会礼遇每一个能使他们国家强大的人......杨大人要是随我去西方的话,就算成为一国君主也不稀奇!”
“佩德罗,”杨牧云看着他道:“你的坦白或许在你的国家会赢得人的好感,但是在我大明,乱说话会掉脑袋的。”
“噢,我说错什么了么?杨大人
?”佩德罗奇道。
“天下只有一位真正的君主,那就我大明皇帝,”杨牧云表情严肃的说:“你方才的话在我大明是犯了大忌。”
“是么?那......好吧,我不说了。”
看着他意兴索然的样子,杨牧云拍拍他的肩,“佩德罗,跟我说说,在你们的国家,是如何打仗的。”
“杨大人,我的国家远不能与大明相比,”佩德罗说道:“一个城堡里只有几千人,两个城堡之间打仗,最多只能出动几百人。像大明几万十几万人这样打仗,我连见都没见过。而且我那里临近大海,都是驾驶着帆船打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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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听得悠然神往,“那奥斯曼人呢?你曾说过他们很强大。”
“是的,杨大人,”佩德罗道:“奥斯曼人有一个伟大的君主,叫穆拉德,他手下全是狂热的穆斯林,到处征战。他们会仿造最新、威力最大的军械,训练出最勇敢的战士,周围所有的部族和国家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的国家跟奥斯曼人打过仗么?”
“没有,”佩德罗摇摇头,“我的国家离奥斯曼人还远,他们一时还打不到那里,不过我应教皇的命令作为雇佣兵跟他们打过仗。”
“教皇?”
“是的,”佩德罗道:“我们的教皇相当于大明的皇帝,西方许多国家的君主都是由教皇加冕并听命于教皇。”
“哦,继续说。”
“是,大人。我当时作为罗马帝国的佣兵与奥斯曼人作战。罗马是个伟大的国家,曾经在西方盛极一时,可现在只剩下了君士坦丁堡和一小片在希腊的领地。我就是在希腊的伯罗奔尼撒半岛跟奥斯曼人作战......”佩德罗说着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他们都是狂热的宗教分子,口里喊着安拉不畏生死的发动攻击,特别是他们的骑兵,就像是飓风一样,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们手中的长矛就划破了喉咙......”
“呃,”一听骑兵,杨牧云来了性趣,“你们的火铳也挡不住奥斯曼人的骑兵么?”
“我的大人,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佩德罗微微摇头,“我们的火铳兵太少,挡不住他们大队骑兵的,要是有一万名训练有素的火铳手,就可以打赢那场仗了。”
“我明白了,”杨牧云沉吟道:“怪不得你一再提醒我要增加火铳兵的人数。”
“大人你想想,”佩德罗说道:“要是至少有几千人站成一排,一齐发射火铳的话,那该多么壮观。可惜......没有一个国家能够装备起这样一支军队。”
“但是我大明可以,”杨牧云对此很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一支全部装备新型火铳的军队便会被训练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身穿绿袍的小官一路小跑的过了来,“大人......尚书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一看他惶急的脸色,杨牧云心中一紧,“发生了什么事?”
“下官不知,”那小官道:“尚书大人好像很急的样子。”
“唔,我现在
就去。”
......
“朱谦擅自出击,”于谦指着地图道:“据探马来报,他已率军越过小松山出了青边口......”
“那不是出了长城么?”杨牧云惊道:“怎么朱总兵追出了这么远?”
于谦苦笑着摇头,“他这是想立功心切,全然忘了自己的职守了。”
“可孤军深入,他就不怕陷入鞑子的重围么?”杨牧云愤然道。
“有首辅大人撑腰,他哪里还会把兵部的命令放在眼里?”于谦吐出一口气,“我怕他会酿出大祸,因此叫你来......”
“大人是想让下官率军去宣府?”杨牧云眉毛一挑说道。
于谦点点头,对杨牧云的反应很是满意,这一老一少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天然的默契。
“为防不测,你率一军迅速进驻宣府,”于谦道:“并接管那里的防务。”
“是。”杨牧云应了一声,又道:“大人准备让下官带多少兵马?”
“此行宜速不宜迟,”于谦想了想道:“三千营刚组建了两万骑兵,你全部带走,迅速赶赴宣府。”
“可万人以上兵马调动需首辅大人首肯才能成行......”杨牧云皱了皱眉。
“这个老夫清楚,”于谦道:“你现在赶快随我入宫去文渊阁面见首辅大人。”
......
“你们要从三千营调两万骑兵去宣府?”陈循眯着眼睛看向于谦和杨牧云。
“正是,”于谦说道:“还望首辅大人在这份调令上签押!”说着将一纸文书呈至陈循面前。
陈循看也不看,盯着于谦道:“于大人,为何如此啊?”
“宣府总兵朱谦不遵兵部号令,擅自出击,”于谦道:“现已至塞外,本官怕宣府有失,需提前派兵布置。”
“哦,是这样,”陈循不以为然道:“前线将领主动敌军是好事,难道都让他们龟缩不出?本辅这里有宣府呈上来的军报,朱总兵作战勇猛,斩获甚多,他正率军追击,相信不久就会凯旋而归......”
“首辅大人,”杨牧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朱总兵孤军深入,要是遇见大队鞑子骑兵,岂不危矣?”
“杨侍郎过于危言耸听了吧?”陈循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讥嘲,“去岁鞑子在京师受了重创,撤退后又一再遭到我大明将士截击,早已元气大伤,不然也不会遣使求和,那里还会再纠集大队兵马南下?”
“你个老糊涂......”杨牧云张口骂道。
“你说什么?”陈循脸色一沉。
于谦制止住杨牧云的冲动,放缓了语气对陈循道:“首辅大人,宣府乃我京师屏障,不可有失。不然京师闻警,你我难免失责,还是派一支兵马过去妥当些。”
“于大人所说也不无道理,”陈循目光一闪,“既如此,那就让杨侍郎率两千兵马过去那里......”
第九百二十八章 出兵宣府
“哈——”杨牧云愤然截住他的话头,“首辅大人不愧被人称为是陈一成,无论向户部讨要什么东西,都只给一成。”
“杨侍郎着眼的地方只在兵部,”陈循也不生气,“本官得皇上信任,出任内阁首辅,自然要从全局考虑。京师之地的各路兵马已尽数遣归,所剩不过十万,而杨侍郎一开口就要调动两万,还是三千营最精锐的骑兵。这让本辅很难办呐!毕竟京师的防务更重要,要是鞑子骑兵再向去岁一样突然袭至京师城下......”顿了顿,看向于谦,“于大人,你说本辅该当如何呢?”
“首辅大人说得不错,”比起杨牧云的不忿,于谦的表现要沉稳得多,“京师的防务是极为重要,但其它重镇的守备也不能掉以轻心,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宣府离京师并不太远,骑兵的行程也快,要是那里没什么变故的话,杨侍郎会迅速带兵返回。首辅大人不必忧心。”
“于大人,”陈循加重了语气,“本辅虽不大明了兵事,可也明白鞑子都是骑兵,十几万人行动如风。去岁他们攻破紫荆关后很快便到了京师城下......往事历历在目,于大人这么说是不是太托大了?”
不等于谦开口,杨牧云大声道:“大人,咱们不跟他辩了,去跟皇上说去。”
“二位大人请便!”陈循微微一笑,坐回椅中。
“牧云,不要冲动!”于谦叹了口气,凝视着陈循,“首辅大人,那就从三千营里拨出一万骑兵由杨侍郎统领,疾速奔往宣府,十日后归,你看如何?”
“宣府那里无事,杨侍郎一定要去的话,就率五千兵马吧!”陈循用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兵马的调动,钱粮的拨付是一件大事,本辅不能不慎重。五千人只须兵部调令即可,本辅就不多问了。”
“你......”杨牧云气极,却被于谦拦住,“也罢,杨侍郎,咱们这就去准备。”
......
“这么说,他们没再闹下去?”听了成敬讲述起文渊阁刚刚发生的事,身在乾清宫的朱祁钰若有所思的道。
“杨侍郎颇有微词,可于尚书没让他跟陈首辅再理论下去,”成敬道:“他们离了文渊阁便出宫了。”
“他们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朱祁钰道:“边镇将领率军出击是好事,不然太让那些鞑子小觑了我大明。”
“谁说不是呢?”成敬笑道:“首辅大人也并不是有意为难他们,两万兵马的调动,户部得支应多少钱粮啊!就算是老奴,也不会轻易答应他们。”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但要真如他们所料,朱谦吃了大亏,那宣府可就危险了,增添个几千人恐怕也不顶什么事。”
“那皇上的意思是......”成敬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朱祁钰沉吟片刻,“你就跟陈循去说,可以再多支应两千人的钱粮,给杨牧云凑够七千兵马也就差不多了。”
“皇上圣明,”成敬赞道:“这样让陈首辅出面做足了人情,也缓和了他跟兵部之间的关系。”
朱祁钰一笑,“不过要让他事先声明,宣府要没什么危险,杨牧云就得十日后率军归京。”
“是,皇上!”
————————————
“什么,你明日就要离京么?”紫苏娇躯一颤,双眸紧紧盯着杨牧云问道。
“嗯,”杨牧云颔首道:“明日天不亮
我就出发,没什么事的话,我十日后便会回来。”
紫苏贝齿咬着樱唇,绝美的面容微微有些色变。
“夫人不必担心,”杨牧云笑着安慰她,“不会有什么事的,或许用不了十日我便能归京。”
紫苏微摇螓首,“夫君的预感一向是不会错的,不然你也不会亲自动身,对了,我给你绣的那个护身符......”
“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么?”杨牧云笑着拿出那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我一直贴身带着。”
紫苏甜甜一笑,忽然一蹙眉,“呕”的一声,酥胸一阵颤动,吐出一些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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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杨牧云大惊,抚着她的脊背问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紫苏俏脸一红,掩嘴说道:“我......我有身孕了。”
虽然声若蚊鸣,但杨牧云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大喜,“你是说有喜了?”情不自禁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快松开我!”紫苏挣扎道:“你搂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杨牧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夫人,多长时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紫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眼含幽怨的道:“你不来我怎么告诉你呀?自己也不好好想想,有多久没来我这儿了?”
杨牧云笑笑,“是我疏忽,真对不住......梦楠也有了身孕,因此便多陪了她些日子。”
紫苏轻轻哼了一声,“看来你心里还是向着她多些,毕竟她怀的是你的嫡子。”
“夫人,你这说得是哪里话?”杨牧云忙道:“你肚子里的不也是我的骨肉么?我心里会一样疼爱,决不会分什么彼此。”
“好了,你不必再说,”紫苏挣脱了他的怀抱,“我不会去跟周梦楠抢什么名分的,你也不用从中作难,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夫人,”杨牧云目光坚定的看着她,“当年娶你的时候是隐瞒了我跟梦楠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好好弥补这一切,你就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夫君,”紫苏迎着他的目光,“妾身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现在圣眷正隆,而我......”垂下螓首,“毕竟出身不好,原是不配做你正室的。”
“夫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杨牧云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俏脸,“我心里最喜欢的便是你,也从来没在意过别的......”顿了一下缓缓道:“在南都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真的?”紫苏眸子一亮。
杨牧云点了点头,凑过去吻在了她的唇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唔......”紫苏挣了挣,含糊道:“我......我现在有了身子,不可以的。”
杨牧云哈的一声,伸臂抄在她腿弯,将她抱起。
“夫君,你要干什么?”紫苏惊道:“妾身说过,现在不可以。”
杨牧云朝她挤挤眼,笑着没有说话。
“夫君要是忍不住,我可以叫人来陪你。”紫苏咬着樱唇说道。
“真的?这可不大像是你的为人,”杨牧云笑道:“可我今天偏偏想要你陪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就这样两个人躺在一起,好不好?”
紫苏俏脸变得更红了,螓首埋在
他的怀里,不再说话。
两人倒在床上,床帷轻轻像波浪一样翻动着。
......
“公子又跟小姐就寝了么?”茗儿和韵儿远远看着,不禁目瞪口呆,“难道他不知道小姐有了身孕么?”
“小姐也真是,”茗儿咕哝了一句,“也不爱惜着自己的身子,任公子胡来。”
“茗儿,”韵儿突然问了一句,“小姐要是真把孩子生下来,还会留在这里么?”
“不知道,”茗儿摇摇头,“其实我觉得小姐留在这儿挺好的,换一个地方还不知怎样呢!”
“公子对小姐真好,”韵儿说道:“对他千依百顺,并不倚仗官势欺负小姐。”
“那是因为小姐有靠山,”茗儿撇撇嘴道:“有金公公这层关系,谁能不让着咱们小姐些呢?”
......
月光从窗棂洒了进来,可以看见帷帐内的两人在窃窃私语。
“你带七千兵马去,太少了些吧?”紫苏皱了皱眉,“宣府一带的长城破坏严重,鞑子骑兵可随意出入,要真有大的变故,几千人能顶什么事?”
“可宣府现在毕竟没发生什么,”杨牧云道:“调动几万人过去让别人看来便是大惊小怪。”
“要是于大人当上内阁首辅,夫君在朝中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杨牧云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紫苏趴在他的怀里,“跟朝中的这些老夫子斗来斗去的,夫君不觉得累么?”
“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要拿捏你,总得想个对策来应付过去。”
“夫君难道没想着去皇上面前告陈阁老一状?”
杨牧云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皇上要是向着兵部的话,内阁首辅一职便不会落到陈循头上了。”
“说的也是,”紫苏浅浅一笑,“夫君有没有想过辞官还乡的事?”
“你希望我辞官么?”杨牧云眉毛挑了挑。
“夫君要是觉得在朝里待得委屈,何如及早抽身?”紫苏目光看着他道:“到时妾身会跟你一起离开京城,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
“那咱们该以何为生呢?”杨牧云道:“离了官场,百无一用的便是为夫这等书生啊!”
“夫君不必忧心,”紫苏说道:“妾身已攒了不少积蓄,足够咱们阔阔绰绰的过下半辈子。如果夫君当机立断,妾身便会着手准备。”
“这个......再说吧!”
“夫君是舍不得高官厚禄?”
杨牧云沉吟片刻,“于大人身边不能没个帮手,况且皇上登基不久,朝局未稳,我怎能自顾自抽身呢?”
紫苏轻叹一声,“夫君此去宣府要多小心些,妾身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我会的,”杨牧云搂着她的香肩,“你夫君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决不会有什么事的。”
————————————
“大人,你怎么把这个夷人也带上了?”莫不语看了一眼佩德罗问杨牧云道。
“他会新式火铳的操练,”杨牧云道:“带上他会很有用。”
“杨大人,”佩德罗过来道:“没想到您这里已准备好了四百支火铳。”
“要是到月底的话,就有八百支了。”
第九百二十九章 行军路上
杨牧云的语气不无遗憾,“要想朝廷大规模铸造这种火铳,还得在实战中证明比神机营的火铳威力更强才行。”
“我会证明给大明朝廷看的。”佩德罗显得很有信心。
“我会拨给你四百人进行训练,”杨牧云道:“可惜时间不多。”
“没关系,十天左右应该就差不多了,”佩德罗耸了耸肩,“只要是职业军人,应该掌握得很快。”
“他们是本官专门从神机营调来的,”杨牧云说道:“你可以试试他们对火铳的掌握程度。”
“我会的,”佩德罗抚胸一礼,“我不会辜负杨大人对我的信任。”
......
“小姐,”宁馨陪在周梦楠身边,看到杨牧云和佩德罗谈话,感到有些稀奇,“您看,那个跟老爷说话的夷人长得好奇怪,头发是卷曲的,眼珠子是蓝的。”
“他应该是从西方万里之外来的夷人,”周梦楠淡然一笑,“那里的人都长这个样子。”她领着素月曾跟海外来的夷人打过交道,所以并不感到惊奇。
“舅母......”胡文广欲言又止。
“文广,你想说什么?”周梦楠看看他。
“我想跟小舅舅一起去宣府。”胡文广鼓足勇气说道。
周梦楠笑了笑,“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得跟他商量,他如果同意,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呃......”胡文广踟蹰了一下,向杨牧云走去。
“姐姐,”林媚儿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出现在周梦楠面前,“我这身装束怎么样?”
“嗯,”周梦楠微微颔首,赞了一句,“妹妹真有大将之风,有你陪在相公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林媚儿秀眉一轩,还欲再说上几句,眸光闪处,一个戴着帷帽的身影若隐若现。
“师父?”她心头一跳,抬着她的花轿嫁入杨府的那日,师父始终没有出现,为此她心情抑郁了很久。
“姐姐,小妹告退一下。”林媚儿说着闪身而去。
......
一处幽静的园子里,欧阳伊然目光隔着帷帽上垂下来的薄纱看着从小带大的徒儿,默然不语。
“徒儿拜见师父。”林媚儿正欲拜倒,一股强烈的劲风袭体,使她拜不下去。
“师父......”林媚儿心中一紧,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欧阳伊然开口问道。
“嗯,承师父挂念,他对徒儿很好。”林媚儿抿了抿嘴唇说道。
“以你的人才给人做小实在是可惜了。”说到这里时欧阳伊然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徒儿没有听师父的话,实在是愧对师父,”林媚儿垂下螓首,“徒儿在澜沧国时跟他已有了夫妻之时,是心甘情愿跟他的。”
“这便是你唯一的理由么?”欧阳伊然目光盯着她,“是因为失身让你别无选择?”
“不不不,”林媚儿咬着嘴唇说道:“徒儿这颗心早已经给他了......”
“你不后悔就好,”欧阳伊然的目光变得锐利,“那一天你大喜的日子为师没来,你一定心存怨恨吧?”
“徒儿不敢怨恨师父,”林媚儿说道:“师父对徒儿有教养之恩,徒儿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你还算有良心,不枉为师教导你一场
,”欧阳伊然轻轻吐了一口气,“为师只是想过来看看你,没有别的事,你去吧!”
“多些师父!”林媚儿欠了欠身,“徒儿告退!”刚转过身,只听欧阳伊然说道:“高门大户是非多,你......好自为之。”这句话蕴含了神情,与之前的冷漠截然不同。
林媚儿霍然回过身,“师父......”泪水盈然,再也忍耐不在,上前扑进师父的怀里,抽泣起来。
欧阳伊然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目光变得柔和,“你要是不想在他那里待了,可回来找为师,为师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师父,徒儿对不住您。”林媚儿已泣不成声。
欧阳伊然叹了口气,“记住,女人跟男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可以有很多选择。而女人却不能,女人一旦错付了感情,是要误终身的。为师不希望你跟我一样留有遗憾......”
林媚儿的双肩不住耸动。
欧阳伊然推开了她,“你去吧,记住为师的话。”
林媚儿再抬起眼帘时,师父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小舅舅,”胡文广一脸祈求的看着杨牧云,“你就带上我吧!”
杨牧云的语气却很坚决,“留在府里更适合你,银钱也不少拿,何必要跟着我去冒风险呢?”
胡文广目光转向周梦楠,希望她替自己说句话。
谁知周梦楠却笑着说道:“你还是听从相公的安排留下来,我用你的地方也很多......”顿了顿,话音一转,“相公,你这一路要保重,妾身等你回来。”
“嗯。”杨牧云点点头,看了看她的小腹,“你有了身孕,不要到处奔波了,赶紧回去多歇着。”
周梦楠还未应声,就听身边素月说了一句,“老爷,她没有来么?您出征这样的大事,她怎么都应该来送送老爷您的。”
声音有些刺耳,在场的人都明白她在说谁。
杨牧云像是没听见,对周梦楠道:“娘子,紫苏她也怀了身孕......我不在京的时候,你可以派人多去过问过问。”
周梦楠闻听怔了怔,“紫苏妹妹也有喜了么?这是大好事呀!相公放心,我会派人过去照顾紫苏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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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点点头,翻身上马。
目送他远去后,素月方说了一句,“我说呢,原来她是怀了老爷孩子了,怪不得恁地托大,可小姐你不也有身子了吗?还不是过来送老爷,偏偏她显得金贵......”
“素月,不要说了,”周梦楠打断了她的话,“你赶紧派人过去......不,你亲自去上门,毕竟都是服侍相公的人,她有了相公的骨肉,我们不好不闻不问。”
“小姐......”素月瞪大了眼,“你还要婢子去那个地方?”
“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周梦楠看了她一眼,“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办事也是最为妥当的,你不去谁去?”
素月小嘴一噘,“小姐莫要生气,我去就是了。”
“你这态度可得放一放,”周梦楠道:“莫要惹得人家生气被一顿棍棒撵出来。”
“我决不会给小姐惹事的,”素月道:“要是一见不对呀!我就跑,婢子的身手虽比不上林姨娘,可也不会吃亏的。”
周梦楠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呀,光想着跟人斗气,一点儿都不会动动心思。”
“小姐,婢子哪里不明白你的意思,”素月笑着说道:“您放心,她那里的情况婢子一准儿打听来报与您知晓。”
“你呀......”周梦楠伸出手指在她额头重重的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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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上,朱祁钰目送杨牧云率军远去,久久没有离开的意思。害的成敬开口提醒他,“皇上,您该回宫了。”
“唔......”朱祁钰方侧过身来,“朕是不是有些太刻薄了?”
“皇上说哪里话?”成敬笑道:“宣府之事本就是于大人跟杨侍郎的臆想,那里并没有闻警,随随便便调动几万大军过去,太小题大做了些。陈首辅的决策并没有不对,真有什么不测,京师的防务是最重要的。”
“嗯,”朱祁钰颔首道:“其它关口情形如何?”
“回皇上,”成敬说道:“古北口、居庸关、白羊口、紫荆关各处都没有发现鞑子的踪迹。自去岁以来,拱卫京畿各关口的守备已大大增强,决不会再让鞑子破关的。”
“那就好,”朱祁钰道:“大同宣府一线的关口也得加紧修复,不然让鞑子一鼓而下,逼近居庸关一线,京师就危险了。”
“老奴明白,”成敬道:“老奴这就去跟首辅大人和于少保商议,如何确保大同宣府无虞。”
......
“发生了什么事?”杨牧云见林媚儿眸子红红的,像是哭过,关心的问。
“没什么,”林媚儿勉强一笑,“是风沙迷了眼,不碍事的。”
“这哪里有风了?”杨牧云抬头看看天,碧空如洗,“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我真没事,”林媚儿不想提起师父,便道:“牧云,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我老了,你会不会就不再喜欢我了?”
“你是担心这个么?”杨牧云笑道:“你变老了,难道我还会年轻么?还不是跟你一样变老。”
“我没跟你开玩笑,”林媚儿的目光盯着他道:“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以后你还会遇见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我这张脸你总有看厌的一天。”
“你心里笃定了这般想法,那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是在敷衍,”杨牧云看着她道:“但我娶你是因为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么?别忘了我与你曾生死与共过,这一点谁也代替不了。”
林媚儿眸子一亮。
“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杨牧云朝她眨眨眼,“要是你哪天看我不顺眼了,千万手下留情,不要对我痛下杀手。”
“你这人......”林媚儿想笑,却微摇螓首,“你是我夫君,我怎能那样做?如果你心里不再有我,我会悄悄离开的......”
“不行,”杨牧云大摇其头,“我宁愿死了,也不让你离开我。”
“牧云你胡说什么?”林媚儿皱了皱眉,“大军出征,你说这话很不吉利的。”
“呃......”杨牧云看看逶迤而行的队伍,“那你就不要跟我再说这些怪话了,我娶了你,是不会始乱终弃的,此心天地可鉴!”
“牧云,”林媚儿话音一转,“我们还是加快行军,所谓兵行神速,早到一刻便能争得主动。”
“夫人说得不错,”杨牧云颔首道:“为夫谨遵夫人之命。”
第九百三十章 宣府诡事
三月,逐渐泛起了青色的草原上,荡起了片片黄尘,一群骑兵呼啸而过,这群骑兵披头散发、衣甲不整,很多人都脸上身上还带着伤痕。他们看起来很狼狈,就像是一群落荒而逃的败兵。
“总兵大人,”一名脸上洇着血渍的骑兵指着前方兴奋得大喊:“水,水......”
他口里说的总兵大人头发披散,身上的金色山文甲也裂了开来,他顺着骑兵指得方向看去。果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象,俨然一个大湖。
这群骑兵也不知奔逃了多远,早已筋疲力竭,很多人嘴唇干裂,一听说前面有水陡然精神大振,打马狂奔。
他们发疯似的冲到了湖边,很多人迫不接待的跳下马背——不,更准确的是摔下马背,手脚并用的连滚带爬,一头扎进湖水里,咕咚咕咚的一阵牛饮。
他们刚从水中仰起脸,一阵破空声自耳边响起,瞳孔一缩,还未喊出声,就听得“扑扑——”利器入肉的声音。
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将在湖边饮水的骑兵瞬间钉死了一大片。鲜血汩汩自箭创处冒出,将湖水染成了让人心悸的红色。
“总兵大人快走!”几名骑兵架起那名将领,将他扶上了马。
剩余的人离开湖边的时候,四面八方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和无数矫健的身影。
“不好,鞑子围上来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大喊:“赶快保护总兵大人向南冲!”
这群骑兵调头南下,和迎面围上来的草原骑士撞在了一起。经过一阵厮杀,只有很少的突出了重围,向南疾奔,可草原骑士们并不想放过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位被称为总兵大人的将领趴在马背上,双臂紧紧抱着马的颈侧,脸贴在马鬃上,两眼紧闭,耳边风声呼啸。蓦然,他感觉喉头一紧,整个人如纸鸢般飞离了马背,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等他一脸惊恐的爬起来时,无数匹马围了过来。
马上骑士带着戏谑的目光看着他,就像是欣赏一个被捉住的猎物。
“朱总兵,别来无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总兵大人眯着眼看去,面前马上的人影身形婀娜,相貌极为俏丽,不由一愣。
那女子冲着他嫣然一笑,吩咐左右,“来呀,把这位朱总兵给我带回去。”
总兵大人还未缓过神来,喉头又是一紧,一股大力将他拖倒在地,贴着草皮向前滑去。原来他是被一条套马索圈住了颈部,被一匹马拖着前行。骑士们一阵呼喝哄笑。
拖不多久,那位总兵大人便失去了知觉,奄奄一息。
一名身形魁梧的骑士跳下马,抽出马刀就要砍去。
“慢!”那女子喝止了他。
“郡主,”那身材魁梧的骑士对那女子说道:“还留着他做什么,一刀砍了痛快!”
“急什么,”那女子眸光瞥向南边,“等拿下了宣府,再拿他开刀不迟。”
“郡主是想让他赚开宣府的城门么?”魁梧骑士有些不以为然,“宣府的明军已被尽数歼灭,城里还有什么人胆敢抗拒太师,只要顿兵城下,里面的人就得乖乖打开城门。”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魁梧骑士只得收起刀,在那总兵屁股上踢了一脚,“今天算是便宜了你,待入了宣府,再好好整治你一
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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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支明军队伍在快速向西北方向行进。正行间,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兵来到帅旗下一跃而下,向旗下一名相貌英挺的年轻将领禀道:“大人,前方还有五十里就到达宣府了。”
那将领正是杨牧云,他点点头,吩咐身边一名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天黑前务必赶到宣府。”
“是!”传令兵应声去了。
看着杨牧云一脸凝重的神情,林媚儿忍不住道:“有什么不对吗?看你那紧张的样子。”
杨牧云笑笑,“可能是快到目的地了,心里有些激动罢了。”
“哦?”林媚儿眨眨眼,“你是怕那里出现什么状况?不会的,有的话,探马早就禀报给你了。”
“没有事岂不更好,”杨牧云道:“这样巡视一圈就可以安安稳稳回京了。”
“牧云,”林媚儿目光一扫官道两边的山峦,轻声叹道:“你还记得当年么?回京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跟杨洪杨老将军分开的,他当时邀请你去宣府,却被你婉拒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杨老将军智勇双全,当年草原一战,是他和于大人将宣大兵马带回关内的,有他在宣府,这里的防务可高枕无忧。”
“但他却被勒令致仕了,”林媚儿道:“真是想不通,杨老将军虽上了年纪,但老当益壮,又熟于边事,当此用人之际,怎么会硬让他归乡养老呢?”
“你不明白?”杨牧云目光一闪,“其实也很好解释,杨老将军跟于大人过从甚密,而今首辅大人上位,要削于大人职权,自然就要拿杨老将军开刀了,”说着摇摇头,“宣府重镇,如此因人而换将,当非好事!”
“所以你就不放心,率军来宣府巡视?”林媚儿道:“宣府总兵朱谦可是陈循的人,不一定会把你这位兵部侍郎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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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能堪大任,至于别的什么,又何必计较太多,”杨牧云说道:“这位朱总兵可谓不甘寂寞,屡屡出击,怕是会捅出大篓子。”
“人虽换了,可下面的兵将还是杨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林媚儿道:“宣府镇可是有足足一万精兵,守备那里应该足够了。”
“是啊,只要调度得当,就没有问题,”杨牧云目视前方,“就只怕......”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牧云,没事的,”林媚儿安慰他道:“你不要多想。”
“但愿......”杨牧云目光一凝,瞥向莫不语问道:“佩德罗呢?”
“他呀,”莫不语摇晃着硕大的脑袋道:“正在队伍后面调教那些神机营的火铳手呢!教他们怎么在马上使用火铳!”
“在马上使用火铳?”杨牧云摇摇头,“你过去跟他说,让他赶紧跟上,等进了宣府再好好调教那些神机营的兵吧!”
“是!”莫不语调转马头去了。
“那个夷人也真是奇怪,”林媚儿忍不住道:“马背上颠簸得很,又如何使用火铳?他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不过他从西方带来的火铳比我大明的火铳要射得更远,打得更准,操作起来也更方便些,”杨牧云道:“说不定还真有什么特别的战法!”
......
天渐渐暗了下来,在拐过一个山脚时,忽然一
队身穿明军服色的骑兵迎面擦身而过。
“拦住他们。”杨牧云下令道。
前锋骑兵很快将他们拦截下来并带到杨牧云面前。
“你们是谁的部下?”杨牧云盯着他们问道:“为何在这个时辰里奔行?”
那几名骑兵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禀大人,我们是朱总兵麾下,朱总兵率军凯旋,我等是先回城报喜的。”
“哦?”杨牧云眉毛挑了挑,“朱总兵又打胜仗了?”
“是的,大人,”又一人抢着道:“朱总兵在口外打了一个大胜仗,斩俘几千人呐!获牛羊无数,现正在回城的路上。”
“唔......那真是一件大喜事。”杨牧云点点头说道。
“大人您是......”一人看看杨牧云问道。
“哦,本官是奉命来巡边的,”杨牧云目光一转说道:“朱总兵立下大功,本官自当要向他庆贺。走,你们便随本官回宣府吧!”
“大人,”另一人笑道:“既然在这里遇见大人,小人自当是要向总兵大人禀报的,不知大人名讳,官居何职,还盼告知。”
“这就不必了,”杨牧云唇角一勾,“你们随本官回宣府迎候总兵大人便是,不必过问其它。”
这些人互相看看,便不再言语了。
大军一路行进,眼看离宣府越来越近,被杨牧云拦住的那一队骑兵中的一人忽然撞向围在他身边的一名三千营骑兵,那骑兵的马一惊,阵列登时乱了,当即有几人冲了出去。渐黑的夜幕下,他们没冲出多远,就听几声惨叫,纷纷摔下马来。
这时,林媚儿率领一队骑兵回到杨牧云面前。
“逃出的人已全部被劫杀,没有跑了一个。”林媚儿对杨牧云道。
“很好,”杨牧云眼中闪过一道厉色,“看来今晚注定不会安稳度过了。”
“牧云怎么会知道他们有问题?”林媚儿问了一句。
杨牧云轻轻一笑,“他们虽然换上了宣府官兵的服饰,却没有更换脚上的靴子,他们脚上草原人的皮靴泄露了他们的身份,不然还真教他们蒙混过去了呢!”
“牧云观察入微,妾身真是佩服,”林媚儿赞了一声,遂道:“接下来怎么办?”
杨牧云面容一肃,“由此可见,朱谦的军队应该是全军覆没了,鞑子下一步的目标是攻取宣府,说不定他们已到了宣府城下,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入宣府,布置防务。”
————————————
夜,很静。皎洁的月色下,一支几千人的骑兵队伍开到了宣府城下。
“总兵大人到了,快开城门!”当先一人高声喊道。
城门楼上的火把晃了几晃。厚重的城门在一阵隆隆声中打开了。
一名顶盔贯甲的将领吩咐左右,“你带一小队人控制城门,其余人随我往里冲。”
这几千名骑兵迅速冲入城内,沿里面街道展开。
可一切却静悄悄的,静得让人感觉有些诡异,带头冲进来的将领心头一紧,正待发话,忽然道路两旁火光冲天,无数箭矢朝他们射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进入城中的骑兵立时倒下了一大片。
第九百三十一章 宣府夜战
“不好,有埋伏,”领兵的将领心头一紧,大喊一声,“不要乱,朝来路撤!”
虽然不断有人中箭摔下马去,但其他人并没有乱了阵脚,在他们将领的指挥下,循着入城来的道路向城门方向撤退。
眼见城门遥遥在望,领兵将领松了口气——城门没有关。
冲出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外一箭之地百余骑兵一字排开,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他们。
“神机营——”领兵将领瞳孔一缩,刚喊出这三个字便响起了“砰砰——”雷鸣般的声音。
战马嘶鸣,正在前冲的骑兵连人带马纷纷倒地。
后面的骑兵继续前冲的时候,前面的火铳手撤后,后面一排上前,“砰砰——”声又响了......
城门外叠满了人与马的尸首,侥幸没死的人忍不住哀嚎出声,骑兵将领的坐骑被火铳击中,倒在了血泊中,他抽出刀,步履蹒跚的吼叫着冲上前,火铳声响处,他的腿被一颗弹丸击中,扑倒在地,再起来时,已被一群明军士兵围住,被绑了起来。
“额日图将军......”他的几个部下远远的想要冲过来救他。
“快走!”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去告诉太师,为我们复仇......”
他那几个部下听了,稍稍犹豫片刻,在明军围上来之前冲向了远处的夜幕里。
......
“嚓——”一道寒光闪过,一名明军士卒痛呼着倒地。
一队精悍的骑兵舍却马匹钻入了一个巷子里。
“前面的路已被围,”最前面开路的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说道:“咱们从其它城门冲出去。”
“不,”其中一人眸中厉芒一闪:“明人已然有备,我们既然入了他们的圈套,是绝难再冲出去的,还是分散开,躲入民居,只要捱得天亮,父王的大军就到了,到时我们里应外合,才是上策。”
“可这太危险了,”瘦长汉子说道:“明人如果大搜全城的话......”
思路客
“不必再说,”那人一挥手,“事到如今,只好赌一把了。”
......
“禀大人,”三千营的几个千总纷纷来到杨牧云面前禀道:“鞑子骑兵已然肃清,总共射杀一千三百六十九人,俘获六百八十三人。”
“很好,”杨牧云点点头,“迅速加强守备,以防鞑子再来攻击。”
“是!”
那几名千总退下后,杨牧云转向身边的一名身穿青色袍服的官员。“邓大人,现在宣府还有多少兵马可以调用?”
那官员是宣府镇抚使邓希奕,总兵官朱谦率兵出征后,留他镇守宣府。
眼见得城内一阵厮杀,邓希奕惊魂略定,见杨牧云发问,连忙回道:“禀大人,朱总兵几乎将宣府所有兵马带走,留在城中的只有一千多人。”
杨牧云皱了皱眉,“那城中百姓有多少?”
“这个......”邓希奕想了想道:“城中几乎都是军户,能再征集的丁壮只怕有限......”
不待他说完,杨牧云便道:“那你便把城中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听候本官的命令!”
“是!”邓希奕不敢怠慢,拱了拱手便匆匆去了。
“大人......”佩德罗兴冲冲的跑到杨牧云面前。
“看样子你收获不小,”杨牧云微微笑道:“如何,报给本官听听。”
“小人虽全力阻截,但还是让他们跑了几个人,”佩德罗脸上略微带着一丝遗憾,“不过我把他们当中最大的官儿给捉住了。”一挥手,几名神机营的士兵押上来一名身形一场魁梧,浑身血污的大汉。
杨牧云目光一凝,“额日图?”
那大汉也没想到会是他,愣了愣道:“杨公子?”他便是元琪儿的左膀右臂之一的额日图。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杨牧云道:“真是好久不见,这次是你领兵么?”
额日图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你一向是跟在元琪儿身边的,”杨牧云说道:“难道她也在今晚偷袭的队伍中么?”
额日图依旧没有吭声。
“下面人来报,说是打死了一千多人,俘获几百人,”杨牧云盯着他的目光,“这其中会不会有元琪儿呢?”
额日图身躯一震,瞪了他一眼,“郡主并没有随同我前来。”
“是么?”杨牧云微微一笑,“那你们的太师呢?率领的大军何时开到?”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额日图大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好,不愧是个硬汉子,”杨牧云赞了一句,“说起来我跟琪儿交情匪浅,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如果她也在城中的话,希望你老老实实说出来。”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郡主并没有跟我前来。”说到这句话时额日图的目光闪了一下。
“你不说,我也不逼你,”杨牧云看着他,“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朱谦呢?和他的一万的兵马是不是全军覆没了?”
额日图绷住嘴,一言不发。
“好,我明白了,”杨牧云吩咐左右,“把他带下去,好好看押。”
......
“牧云,”见额日图被押下去后,林媚儿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元琪儿也来了吗?”
“不好说,”杨牧云面色一肃,“他和海力木从来都是跟在元琪儿身边的,没有道理他一个人带兵过来。”
“那你得好好查验一番,”林媚儿的眸光一转,“别射死的人中有你的这位红颜知己。”
“你这话里怎么带着些醋味儿?”杨牧云笑道:“难道你怕我跟她还牵扯不清么?”
林媚儿哼了一声,“何止牵扯不清,她对你可是情深似海,京师之战的时候还差点儿没把你掳了去。”
“是呀,要是媚儿你,我怕是不会站在这儿了。”
“这可跟我没关系,”林媚儿瞥了他一眼,“那是你的另一位旧情人把你救下来的,我可不敢居功。”
“你是说思羽啊,”杨牧云笑笑,“媚儿,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她毕竟嫁入了成
国公府,还是未来的成国公夫人,你这话不怕人家夫妻反目么?”
两人正说着话,邓希奕走了过来,“大人,城中所有军属都已集中在总兵府前。”
“好,你且头前带路。”杨牧云颔首道。
————————————
总兵府前是一个大校场,现在已黑压压挤满了不下几万人。三千营的士兵举着火把围成一圈,熊熊火焰照在人脸上,惶惑、恐惧......不一而足。
杨牧云在一队将士的簇拥下来到校场上,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睥睨了一圈,高声道:“本官乃兵部右侍郎杨牧云,今晚率兵来此巡视,不想遇见鞑子骑兵假装我大明将士欲袭取我宣府。幸上天护佑,让本官窥破了他们的奸计,将他们全部歼灭......”顿了顿,见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续道:“这不过是鞑子的一支先头兵马,人数不过两千。鞑子的大队兵马紧随其后便到,之所以把你们召集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你们跟本官一道,共守宣府!”
人群中有人大声道:“请问杨大人,朱总兵呢?”
杨牧云眉毛微微一轩,“朱总兵率领大军还在路上,,很快就会归来......”
“你胡说,”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朱总兵和他率领的一万兵马已全军覆没了,不会再回来了。”
此言一出,满较场的人皆惊。宣府城中的百姓几乎都是军户,他们每家每户都有亲人在宣府军中。
“什么?那我娃儿他爹难道......”
“我丈夫也在军中,跟着总兵大人出征了,到现在也不见音讯。”
......
校场上人群中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有些女人甚至痛哭失声。
“何人传播谣言,”杨牧云脸色一沉,“本官是应朱总兵之请先行赶到宣府的。朱总兵连战连胜,斩获甚多,所以行程慢了些。”
“既然如此,为何还有鞑子骑兵攻我宣府呢?”人群中又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杨牧云眯起了眼,缓缓打了个手势。
忽然人群中一处角落里乱了起来,人们纷纷躲向一边。
两拨人在其中厮打,一队神机营的士兵围了过去,端起火铳对准了他们。
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和几人拼命护着一身姿纤细的人向外冲。
“海力木?”杨牧云认出了他。
一个窈窕的身影飞一般冲上前,跟海力木战在一起。
海力木拼死抵挡,可他不是林媚儿的对手,不多时便落了下风。又过了几招,林媚儿手中的精钢峨眉刺挑伤了他的手腕,海力木手中的刀拿捏不住落地,再一抬头,另一支精钢峨眉刺已抵在了他咽喉处。
他心一凉,手臂一紧,已被人拿住。
......
在一众手下拼死护卫下,元琪儿冲出了校场,转进了一条小巷,这时她才发现,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一咬牙,向前疾冲,跑不多远,便停住了脚步。
前面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九百三十二章 宣府黎明
“林媚儿?”元琪儿眯起了眼。
“我们又见面了,”林媚儿唇角微微一翘,亮出了一对精钢峨嵋刺,“看来今晚我与你之间可以分出个胜负了。”
“很好......”话音未落元琪儿的身形已然飞起,一道剑芒闪电般的朝林媚儿划去。
“叮——”的一声,暗夜中迸起一星火花,两个纤细的身影一合乍分,紧接着又搅在了一起。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脆响,两个人已雷鸣电闪般的连过了十余招。
之前两人便交过手,可以说并不陌生,现在更是倾尽全力,以最短的时间击败对手。
一阵脚步声响,一群神机营的士兵端着火铳赶了来,见到正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不好开火,只得先将她们围了起来。
“你如果现在退下,就可以让他们开火了。”元琪儿盯着林媚儿道。
“你若能胜过我的话,我可以命他们让开一条路,放你走!”林媚儿轻笑一声。
“那你可别后悔!”元琪儿说完手中招式一变,剑芒乍分为六点,朝林媚儿疾刺。
“好一招梅花剑式!”林媚儿正欲接招,谁知元琪儿剑锋一转,直刺向一旁端着火铳的神机营士兵。
她出剑极快,寻常人如何能够抵挡?只听几声惨叫,当面几个神机营士兵中剑倒地。元琪儿觑准机会,以极快的身法冲出了包围圈。
“不好!”林媚儿待要去追,已然慢了一步。当下心念电转,一支峨嵋刺脱手飞出,如流星赶月般直取元琪儿后心。元琪儿反手挥剑一格,“当——”的一声磕飞了峨嵋刺,正在疾趋的身形为之一滞。
正在此时,一张大网兜头罩下,她躲之不及,被罩在了网内。她想挣扎,却越挣扎越紧,这张网就像绞索一样将她越绞越紧。
“你不必挣扎了,”林媚儿来到她面前,“这是用蚕蛛丝特制的网,你越挣扎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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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元琪儿眸中冒火,贝齿里迸出几个字,“卑鄙无耻!有本事放开我,我与你再来比过。”
林媚儿冷笑一声,吩咐追上来的神机营士兵,“把她带走。”
......
正在组织城中民众上城防守的杨牧云见林媚儿来到自己面前,遂问了一句,“人都拿住了?”
“嗯,”林媚儿得意的乜了他一眼,“你猜猜我拿到了谁?”
“这我如何知晓?”杨牧云笑笑,“难道这个人我认识?”
林媚儿点点头,冲他挤了挤眼,“不但认识,还是你的一个老熟人呢?要不要见一见?”
杨牧云心中已猜到了她说的是谁,微微摇了摇头,“现在我得抓紧布置城防,别的事可顾不上,先把她押起来吧!”
“真的,那你可别后悔,”林媚儿悠然道:“方才交手时我一不留神将她打成了重伤,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你要是现在不见的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你将她打成了重伤?在那里?”
“你就这么担心她么?”林媚儿道:“看来你心里还是非常在乎她的。”
“我问你,她现在哪里?”杨牧云加重了语气,“快带我去见她!”
......
一间暗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杨牧云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却见元琪儿被绑缚在里面的一根木柱子上。
“琪儿,你哪里伤到了?”杨牧云几步来到她跟前,察看她的伤势。
却听见身后的林媚儿噗嗤一声笑了。
“我没有伤到她,”林媚儿笑道:“看你慌的,魂儿都差点儿掉了。”
“唔......”杨牧云的目光在元琪儿身上细细扫了一遍,发现她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心里还是挺担心她的,”林媚儿说道:“我就不在这儿惹人厌了。”
身影一闪,门“吱嘎”一声又关上了。
房内只剩杨牧云和元琪儿两人。
杨牧云吁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她,良久不语。
“杨大人,”元琪儿与他对视着,忽然莞尔一笑,“你要准备如何发落我呢?”
“你父亲的大军是不是天亮就到?”杨牧云开口问道。
“你来见我就是要问这个么?”元琪儿眸波一转,“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你们既然有心要与我大明求和,为何还要兵戎相见?”杨牧云盯着她的目光,“你们攻下宣府后,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当然是你们大明的京师了,”元琪儿笑着说道:“你们的太上皇想要回去,而你们又不派人来接,只好由我们代劳,将他送回京师,怎么样?这个理由你可满意?”
“所以你们就来攻打宣府?”杨牧云眉峰一挑,“朱谦呢?和他麾下的将士已然全军覆没了,是不是?”
元琪儿秀眉一凝,“可惜......没想到你会带兵前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今晚会来袭取宣府的?从京师到这里有好几百里路,你是怎么感过来的?”
“只是碰巧罢了,”杨牧云说道:“我率兵巡边,看好路过宣府,抓到几个你们派出的探子,这才知道你们的计划,进而赶到宣府提前布置,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么?”元琪儿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扬,“还好你带来的人并不多,等天一亮我父王率大军赶到,看你还能再撑多久!”
“你父王带了多少人来?”
“比你的人多了十倍还不止,”元琪儿灿然的眸子转了转说道:“这里可不是你们大明的京师,你未必能够躲过这一劫。”
“多谢告知!”杨牧云说着转过身去抬腿要走。
“杨牧云——”元琪儿叫住了他。
杨牧云侧过脸。
“你跟我走吧!”元琪儿眸中带着无限的深情,“我父王对你很是欣赏,我带你去见他,父王一定会喜欢你的。”
“琪儿,”杨牧云缓缓回过身来,“我是大明朝的官员,你是让我向你父王投降么?”
“牧云,”元琪儿深深凝视着他,“今晚你虽占了一点儿上风,可你一定躲不过明天的。父王对宣府是志在必得。”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杨牧云断然说道:“去年我能够在京师打
败他,现在也一定能守住宣府!”
“杨牧云,你好......”元琪儿眯起了眼,“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到底,是不是?”
“琪儿,”杨牧云叹了口气,“没有人生来是对立的,是你们要打,我守土有责,就只好奉陪到底了。”
“杨牧云,既然你已决定了,”元琪儿瞪视着他,“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就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杨牧云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够守住宣府的话,我会放了你。”说着转过身去,大踏步的出了屋子。
......
屋外,林媚儿静静的站在那里,见杨牧云出来,轻轻一笑,“这么快?”
“嗯,”杨牧云抬首看了看天,“走,去北门。”
“你不休息会儿吗?”林媚儿关心的问。
“鞑子的大军很快就要来了,”杨牧云握紧了拳头,“得赶紧准备如何守城,哪里还有工夫去休息?”
“可你只带了七千兵马,”林媚儿说道:“城内除去老弱,能够战斗的不超过五千,如何能够挡住即将到来的数万鞑子大军呢?”
“只要调度得当的话,还是能够多撑些时候的,”杨牧云显得很有信心,“只要援兵一来,鞑子就会撤退!”
......
宣府始建于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本来是朱元璋第十九个儿子谷王朱穗的封地。永乐皇帝朱棣即位后,削了弟弟的封地,在这里设置总兵官,以拱卫京师。宣府原来建有七座城门,形成以谷王府为核心的对称布局,严格恪守“帝九王七”的等级制度。永乐年间改为四座城门,东门名定安门、西门名泰新门、南门名昌平门、北门名广灵门。城内为一横一纵的“十”字形干道。城墙的防御性随着城门数量的减少而得到加强。不过城墙长达二十四里,以杨牧云带的七千人分派下去,每一里城墙的守卫不到三百人,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就算加上城内临时招募的人手,还是不敷使用。
宣府的火炮只有区区十二门,均在四个方向的城墙上,每个方向只有三门。这让杨牧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京师之战时光德胜门就集中了不下五十门火炮。面对比明军更加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如果没有装备技术上的优势,是很难击退他们的。
在宣府镇抚使邓希奕的组织下,宣府百姓披星戴月往城墙上搬运滚木擂石等城防器具。
杨牧云心里默默念叨着,鞑子大军出现得越晚越好。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天刚蒙蒙亮,北方天际处一道黑线正快速朝这边移动过来。
眼看越离越近,那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斡剌特骑兵。
城内的人开始变得惊恐起来,“鞑子,鞑子来了......”
恐惧像瘟疫一样染遍了全城,人人脸上变色。
“大人,”邓希奕脸上的肌肉不住抖动,心怀忐忑的看向杨牧云,“鞑子过来了。”
“让百姓们都蹲下,不许露头,”杨牧云沉着的说道:“把木板罩在头上护好自己,不许乱,谁要是敢胡乱走动,乱我军心,立斩!”最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邓希奕不禁打了个哆嗦,“下官遵命!”
第九百三十三章 交换俘虏
他这个镇抚使刚上任不久,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心下不免惴惴不安。当下再不敢多说,躲至一边去了。
“大人,”一名三千营的千总指着前方说道:“敌人看起来至少有七八万。”
“你怕了?”杨牧云瞥了他一眼。
“末将......末将......”那名千总紧张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京师三大营的精锐主力在去年尽数折在了土木堡,现在京营中补充的多数是新兵,很多甚至没有经历过去年的京师之战,因此一见铺天盖地的斡剌特骑兵,难免心惊肉跳。
思路客
杨牧云嘴角一撇,看了一眼身边的佩德罗,“你怕吗?”
佩德罗耸了耸肩,“大人,我跟奥斯曼人打过仗,还在大海中与海盗拼死搏杀过,眼前这副景象,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杨牧云目光一转,“你真的不怕死在这里?”
“或许吧?”佩德罗脸上反而显得有些兴奋,“能跟着大人痛痛快快打一场仗,就算去见上帝也不亏了。”
“好,”杨牧云赞了他一句,“宣府的火器不多,神机营的四百士兵不能再分散开使用,待会儿鞑子攻城,你率领他们看哪里危急就去哪里。”
“是,我的大人。”佩德罗潇洒的施了一个抚胸礼,“不过这里的城墙各个方向距离较远,我想将四百人分成两队,这样就不必疲于奔命了。”
“如何分派,这是你的事,”杨牧云面容一肃,“要是你有所闪失的话,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我明白,”佩德罗正色道:“我愿誓死效劳,决不让大人失望。”
......
林媚儿看着佩德罗退去的身影,有些犹疑道:“牧云,这个夷人靠得住么?”
“至少他现在还听我的命令,”杨牧云笑笑,“新式火铳的威力你也见识到了,如果能再多十倍,守住宣府就不在话下了。”
如洪水一般的斡剌特骑兵开到宣府城外一箭之地停了下来,旗幡招展,气势森严,让人望之生畏。
城内的每个人看到这阵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斡剌特骑兵并没有发动攻击,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的骑士策马奔出阵列挥舞了一下令旗,斡剌特骑兵阵立即让出了一条通道,并驱赶了一群人出来。这群人至少有一两千,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脸上还有大片的血污。
“大哥......”一个伏在城垛口的少年站起身来,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那群人,嘶声叫道。
“孩儿他爹......”一个妇人带着哭腔也喊了起来。
“孩子......”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望着城下。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向城下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城下那群衣衫褴褛的人抬起头,呆滞的神情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招呼着自己的亲人。
“趴下,都趴下!”邓希奕和三千营的几个千总带着士兵对那些百姓叫道:“谁要再敢胡乱喊叫,扰乱军心,按通敌罪,立
斩!”
“大人......”一名百姓跪在了邓希奕的面前,他这一跪,有更多的人跪了下来,“大人,我们亲人就在城下啊,您快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吧!”
“胡说!”邓希奕惊恐的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三千营千总,“你们这是要把鞑子放进来么?这是通敌,敢这样做立斩不赦!”
“都给我起来,”其中一名千总吼道:“要是让鞑子攻进城,别说他们,就连你们也通通都得让鞑子杀了。”
另一名千总“呛”的一声拔出刀来,“再不老老实实的散开守城,老子先砍了你们。”
他这一恐吓,跪在人群中的少年和妇人登时痛哭失声。
......
“怎么回事?”远远看到那副景象的杨牧云皱了皱眉。
“回大人,”一名千总过来禀道:“城下那群人都是宣府被俘将士,那边哭的百姓都是他们的亲人,他们正在苦求邓镇抚使开城门放他们的亲人进来。”
“鞑子这是在攻心呐!”杨牧云眉头一紧,“再乱下去就会让他们有机可乘,”当即道:“传令下去,把那些百姓赶下城头,看管起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可伤及人命!”
“是!”那名千总领命去了。
“牧云,”林媚儿担心道:“这样一来,守城的人手就不足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杨牧云道:“这些百姓哭哭啼啼,只会徒扰军心......”正说着话,忽然一支利箭自城下射来,“笃”的一声钉在城门楼的木柱上。
“大人,箭上还绑着书信!”一名士兵连忙拔下那支箭,呈递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取下书信,摊开来一看,不由眉毛一拧。
“上面说什么?”林媚儿问道。
“鞑子想要与我们交换俘虏,”杨牧云说道:“他们已经获知昨晚袭城的兵马已尽数覆没!”
“那该如何答复他们?”林媚儿看了看他。
“先让他们兵退五里,”杨牧云眯起眼说道:“明日午时在这广灵门外换人。”
“那元琪儿呢?”林媚儿朝他挤挤眼,“也要在明日午时交换么?”
杨牧云摇了摇头,“她可不能轻易交出去。”写好了字条,绑在箭上命人射出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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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谨身殿。
“什么?”朱祁钰惊得拍御案而起,“朱谦的兵马被鞑子尽数歼灭了?”
“回皇上,”于谦道:“几个宣府残兵逃到了古北口,石亨快马加鞭派人来禀报,朱谦的一万多兵马确实已在关外全军覆没。”
“那宣府呢?”朱祁钰惊惶道:“难道也被鞑子攻陷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陈循安慰他道:“杨侍郎已带兵赶往宣府,按说应该到了。”
“那意思就是还没消息了?”朱祁钰瞪大了眼,“杨牧云只带了七千人,要是真在野外遇见鞑子大军......”
“皇上,”于谦说道:“杨侍郎自领兵离京后,日夜兼程前行,应该不会在路上耽搁。”
朱祁钰叹了口气,“朕悔不听卿言,应该让他带足两万兵马,这样就能从容对敌了。”
于谦看了陈循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皇上,臣愿再领两万兵马直趋宣府,还望皇上恩准。”
“皇上,”陈循奏道:“宣府情势不明,还是有了消息再作决断的好。”
“首辅大人,”于谦听了不免心中有气,“要不是你一再阻挠,杨侍郎也不会带区区几千人身临险地!这次你还要阻拦本官么?”
“于大人息怒,”陈循微微笑道:“事已至此,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比起宣府,更重要的是京师的安危。要是一再抽调京畿之地的兵马,一旦鞑子再次兵临京师城下,那可就真的不妙了。”
朱祁钰闻听打了个激灵,去岁斡剌特骑兵大举列阵于京师城下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是啊,不能让京师再处于敌人的锋镝之下了,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就成了大明的千古罪人,死后也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当下拿定主意,“命居庸关罗通、紫荆关范广、古北口石亨加紧守备,严阵以待,无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出击!”
“皇上圣明!”陈循忙道。
“皇上,那宣府方面......”于谦有些急了。
“等有了确切消息再行决断,”朱祁钰看着他道:“从即日起京师开始戒严,爱卿要加强京师防务,不可懈怠!”
于谦叹息一声,只得应道:“臣遵旨!”
“皇上,”陈循又道:“前些日子于大人遣归了不少兵马,如今我京师守军不满十万......皇上还需下几道旨意,从各地再增调些兵马过来。”
“首辅大人,”于谦忍不住怒道:“之前你不是说京师聚集我大明将士过多,户部不堪重负,要本官遣归一些兵马。本官只是遵照首辅大人之意行事而已。京师如今驻军虽不满十万,但战力较之以往增强不少,况且长城各关口守军都有所增派,挡住鞑子进攻还是不在话下的。”
“好了,不要再争了,”朱祁钰说道:“陈卿所说甚是稳妥,那就再从附近辽东、山东增调一些兵马过来拱卫京师。”
不等于谦开口,陈循便道:“皇上明鉴,如此我京师便无忧矣!”
见于谦面色不愉,朱祁钰道:“爱卿不必担心,朕不会不管杨侍郎的,朕会命罗通和郭登伺机而动。”
“如此老臣代替杨侍郎谢过皇上。”于谦的语气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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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时整,宣府广灵门的大门隆隆开了。数百名斡剌特俘虏被推了出来,神机营的将士们端着火铳,排成几排,一脸警惕的望着城外。
杨牧云骑着马出了广灵门,与押着宣府兵将的鞑子将领会了面。
“杨大人,”那名鞑子将领骑在马上朝他拱了拱手,“请你点验一下你们的人。”
“嗯。”杨牧云向邓希奕颔首示意。
双方的俘虏开始各归本阵。
第九百三十四章 席间旧语
宣府军俘虏的人群中,一人脚步踉跄,头发胡子有如一蓬乱草,目光呆滞的看向邓希奕。
“总兵大人,”邓希奕一惊,跳下马来到那人面前,“您......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朱谦不答,目光看向杨牧云。
邓希奕连忙介绍,“这位是兵部侍郎杨牧云杨大人,要不是杨大人及时带兵来援,恐怕宣府就......”
不等他说完,朱谦忙脚步蹒跚的奔过去双膝跪地,“宣府总兵朱谦拜见杨大人。”
思路客
“朱总兵,”杨牧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久仰了,本官在京师时就闻听你的大名,不想在此时此地与你谋面。”
朱谦羞愧得无地自容,埋首于地不敢抬头看他。
“起来吧,”杨牧云向邓希奕使了个眼色,“你的功过得失自有朝廷发落,本官暂不问罪于你。”
邓希奕过来将朱谦扶起。
那边鞑子将领正在清点己方被俘的人,杨牧云还把死在城中的斡剌特人尸首给送了出来。那将领也命人去一一察看。
“额日图,海力木。”骑在马上的鞑子将领看到那两人时问道:“郡主呢?”
“拜依尔将军,”两人上前行礼,海力木道:“郡主一定是落在他们手里,具体现在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啊!”
拜依尔眉头一皱,又在放归的己方人群中扫了几眼,没有发现元琪儿的身影,察看完也过来向他回禀其中没有郡主,于是拜依尔便策马来到杨牧云面前,“杨大人,这人不对。”
“如何不对?”杨牧云挑了挑眉毛。
“我们郡主在哪里?还盼杨大人告知!”
“郡主?”杨牧云一脸惊讶地道:“贵方郡主昨晚也来宣府了么?本官怎么没有发现?”
拜依尔强忍胸中怒气说道:“杨大人,明人不做暗事,还请你将我们郡主送出来。”
“昨晚袭城的人都在这里,连死人都送出来了,别的就再没有了。”
“杨大人,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拜依尔眼中闪出一丝厉色,“我们太师膝下就郡主这么一个女儿,要是有所闪失的话,他会雷霆震怒的,杨大人难道想眼看着整个宣府生灵涂炭么?”
“这个嘛......本官会命人在城里再仔细查找一番,”杨牧云笑笑说道:“还望将军回去转告太师,请他老人家再撤军三十里,本官一找到郡主立马会命人送过去。”
拜依尔哼了一声,“杨大人,你现在如果不把我们郡主送出来的话,太师会马上率军攻城的,还请你三思啊!”
“将军这是在恐吓本官么?”杨牧云笑容一敛,“以你们太师这样的英雄人物,是不会因为几个人在我手里而勒兵不攻的。本官也并不想与你们太师打仗,如果一定要打,本官也会奉陪到底。”
“杨大人的意思是没的商量了?”拜依尔脸色一沉。
杨牧云淡淡道:“如果本官找到你们郡主把她送归的话,希望你们太师能够罢兵北归。”
“若我们太师不答应呢?”
“那也请你们太师退兵三十里,寻到郡主的话明日午时我就会命人把她送过去,”杨牧云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到时你们太师仍然要战的话,本官就在此候着他。”
“好。”拜依尔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太师。”说着拨转马头去了。
“牧云,”林媚儿在他身旁低声道:“咱们赶紧回城吧,别等着他们杀过来......”
“他们今天是不会发动攻击的,”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因为最重要的那个人我并没有交给他们。”
“他们如果不撤兵,你也打算把人交出去么?”林媚儿问道。
杨牧云默然片刻,方轻叹一声,“拿一个女人做要挟会为人所不齿,但我也不会轻易把元琪儿交给他们,再拖得一天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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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这么说?”大帐内,也先听拜依尔讲述完后,眯起了眼。
“大哥,”伯颜帖木儿忍不住道:“他分明是在跟我们耍花枪,琪琪格肯定是在他手里,他以此作为要挟拖延时间静观待变,我们不能上了他的当。”
“是啊,父王,”阿失帖木儿也道:“孩儿愿领一支兵马趁夜攻城,去救琪琪格。”
也先斜了他们一眼,“你们这样硬来,琪琪格怎么办?难道想害了她么?”
“那大哥想要如何应对?”伯颜帖木儿道。
也先听了微微一笑,“有趣,这个人倒很会吊人胃口,也罢,那本王就陪他玩一玩。”目光看向拜依尔,“你现在就去见那杨牧云,本太师依他之言撤军三十里。要是他想要本太师罢兵北归,那就让他明日午时亲自送琪琪格前来。”
“是。”拜依尔转身出了大帐。
“父王,”阿失帖木儿急道:“他要是依言送琪琪格前来,您真打算撤军么?”
“大哥,”伯颜帖木儿也道:“如果等到明日午时,就是第三天了,这要是明人的援军到了......”
“那我们就在野战中吃掉他们,”也先目光一闪,“别忘了我们这里有整整七万大军,还怕跟明人打野战么?”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在大都城下打了一次败仗,你们就怂了?我倒要看看,居庸关的罗通,还有大同的郭登,谁会率兵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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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拜依尔在总兵府见到杨牧云,转述了也先带给他的话,并语带嘲讽的说道:“明日午时,我们太师会在鹞儿岭恭候您的大驾,能不能使宣府免于刀兵,就要看您敢不敢应约了。”
杨牧云淡淡一笑,“你们太师这么看得起我,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日午时本官会亲自送郡主前去。”
“好,有胆量,”拜依尔点点头,“那明日午时鹞儿岭见。”
“替我送一下拜依尔将军。”杨牧云吩咐左右。
......
“牧云,你真打算亲自押送元琪儿过去么?”林媚儿急道:“要是他们把你扣下怎么办?”
“不会的,”杨牧云笑了笑,“也先会真的率军撤归也说不定。”
“你这人,”林媚儿气得跺了跺脚,“平日里你一向思绪缜密,怎么忽然变得天真起来了?也先率大军前来,怎会一无所获就走,我看还是让其他人送元琪儿过去,城里做好应战准备,等援军到来才是正经。”
“可援军要是不来呢?”杨牧云道:“我大明的军队守城可以,跟鞑子打野战还不行。除非京师派大军来援,别人是指望不上的。还不如去赌一把......”说到这里杨牧云看看她,“我现在想去见见元琪儿。”
“干什么?”林媚儿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想去占人家便宜么?”
“媚儿你想哪里去了,”杨牧云摇摇头,“明日就要送人家出城了,现在总不能怠慢了。”
......
房内弥漫着氤氲的水气,元琪儿一甩秀发上的水珠,站起身披上一袭薄薄的纱衣抬起修长的美腿出了浴桶。
直看得一旁服侍的丫鬟瞪大了眼,这曼妙诱人的娇躯就是女人看了也不免心动呢!
元琪儿瞥了她一眼,“你们杨大人在哪里?”
“请郡主穿好衣服随我来!”丫鬟垂首道。
......
一间静室内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杨牧云坐在桌旁不知思考着什么。
门“呀”的一声开了,他抬眼看去,元琪儿盈盈走了进来。
“郡主,请!”杨牧云站起身笑道。
梳洗过后的元琪儿更显得艳丽动人,她身穿襦裙,梳着花冠髻,完全汉人女子打扮。她眸波一转,“怎么,她没来么?”
杨牧云知她提的是林媚儿,便道:“今晚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别人。”
元琪儿嫣然一笑,挨着他坐了下来,“今晚,你跟我?杨大人,你真是好有情调啊!”
“哪里,郡主真会开玩笑。”杨牧云给她斟了一杯酒。
元琪儿手指轻敲桌案,冲他笑道:“我父王的大军到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明日我便送你出城。”
“哦?”元琪儿眸波一转,“那你要亲自送我,不然我可不走。”
“那是自然,”杨牧云笑笑,“以郡主之尊贵,我是要亲自恭送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不怕我留下你不让你回去?”元琪儿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
“郡主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元琪儿悠悠道:“你难道忘了三年前的事么?”
“三年前?”杨牧云皱了皱眉。
“那是在京师,”元琪儿盯着他道:“我们可是按着汉人的礼节拜过堂的。”
“唔......”杨牧云身子一颤,想起了那日的事,自己是被下了药后浑浑噩噩的跟她拜了堂的。
“你想起来了?”元琪儿眨了眨眼,“你不会不认账吧?”
“郡主,”杨牧云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那日我可是身不由己......咳,你是草原上的郡主,而我,不过一寻常人,如何敢高攀呢?”
第九百三十五章 鹞儿岭下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这一辈子要定你了,”元琪儿的目光深深凝视着他道:“这一次容不得你不答应,就算我让父王率兵踏平宣府,我也要得到你。”
杨牧云长长一声叹息,“郡主何必一定要强人所难呢?”
元琪儿唇角微微一翘,“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你也不例外......”忽然觉得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打了个哈欠,“好困,怎么会这样?”眼中的杨牧云也变得模糊起来,“牧云......”她伸手朝杨牧云抓去,蓦然身子一歪,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门一开,一个倩影闪了进来,走到桌前推了推她。
元琪儿一动不动,来人轻轻哼了一声。目光看向杨牧云道:“如何?要我帮你把她送入洞房么?”说话的正是林媚儿。
杨牧云怔了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要不是从她口里说出来,我还不知道你跟她拜过天地呢!”林媚儿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酸意,“如今她已经跟你表白了心意,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思路客
“媚儿,这话可不能乱说,”杨牧云面色一正,“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少不得要扣上一顶通敌的帽子。你是希望我下刑部的大狱呢?还是锦衣卫的诏狱?”
林媚儿神色一凛,不再吭声了。
杨牧云站起身,来到元琪儿身边,想要去抱她。却被林媚儿喝止,“你要干什么?”
“抱她去休息,”他淡淡道:“总不能让人家一直趴在这儿。”
“不许你碰她,”林媚儿叱道:“你这人,总想着法儿占人便宜。”
杨牧云笑笑,退后两步,看着她道:“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林媚儿一把将沉睡的元琪儿抱起,放到屋内的床上。
元琪儿一无所觉,两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低垂,呼吸均匀,红润的樱唇微微翕动,俏丽的面容看起来更增艳色。
“她不会醒来么?”杨牧云在她身后突兀的问了一句。
林媚儿侧过脸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心里又在打鬼主意了,是不是?”
杨牧云一笑,“不敢。”
“要是我不在,你就敢了,是么?”
杨牧云摇摇头,“君子不欺暗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碰她的,明日我就要送她去见也先,在这之前她真的不会醒过来么?”
“怎么,你不信?”林媚儿眸波一转,“要不我给你试试?”
“不必了,”杨牧云退后几步,“你本事大得很,我是领教过的,只是怕你用药......”
“这你放心,”林媚儿乜了他一眼道:“这药是不会伤身的,最多睡上个几天几夜就会醒过来。”
“那就好,”杨牧云道:“只要明日能把她安然送过去,就算了了一桩大事。”
“人你送过去后,也先会放你回来吗?”林媚儿关切的问。
“不好说,”杨牧云微微苦笑,“不过我想赌一把。”
“也先要是敢食言,我会拼死保护你出来的,”林媚儿深深凝视着他道:“夫君你不必担心。”
“唔......”杨牧云话音一转,“媚儿,来,坐下来跟我一起喝一杯。”说着拉着她的手来到桌旁坐了下来。
重新换过壶里的酒后,杨牧云亲自斟了一杯给她,“媚儿,让你一直跟着我,保护我,真是苦了你了。”
林媚儿奇怪的眨了眨眼,“你我已经是夫妻了,还说这么客气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杨牧云脸上带着一丝歉意,“跟着我天南地北到处跑,却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我没觉得有什么呀!”林媚儿浅浅一笑,“只要能跟着你,无论怎样我都甘之若饴!”
“对夫人的这份真情,我无以为报,”杨牧云举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相视着一饮而尽。
“牧云,”林媚儿对他说道:“城里的事你还得预先安排好才行,我怕你明日一旦出城,也先便会派兵来偷袭。”
“夫人说的是,”杨牧云道:“这一点我会布置好的,朱谦已不能再让他掌兵了,邓希奕管管民事还成,带兵么?那是不成的。”顿了顿,“佩德罗倒是一个带兵的好手,不过他是个夷人,没有人会听从他指挥的。所以守城人选还得从三千营的这七个千总里挑......”沉吟片刻,“其中有一个叫毛胜的,为人沉稳,能堪大任,明日我会当场宣布让他暂时统领宣府所有兵马。”
“夫君的眼光看人向来是不错的,”林媚儿道:“那个毛胜的年纪较其余六位千总年长,想来能够号令得了他们。”
“夫人......”杨牧云道:“天晚了,再喝完这一杯酒咱们便歇息吧。”
林媚儿轻轻一笑,笑意颇为妩媚,“搅了你的好事,牧云你不会怪我吧?”
“这个玩笑夫人就莫再开了,”杨牧云望了躺在床上熟睡的元琪儿一眼,“她是她,我是我,是不会产生什么瓜葛的。”
“真的?”
“当然,”杨牧云道:“我可以对天发誓!”
“你们男人是不是经常对着女人发誓啊?”林媚儿身子一晃。
“夫人醉了,我扶你休息......”杨牧云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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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林媚儿熟睡的样子,杨牧云从床上起身披上衣服,一缕阳光自窗外照了进来。
他推开门,外面已然大亮。
“大人,”莫不语过来禀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现在便动身么?”
杨牧云点点头,低声道:“派几个人守护好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莫不语迟疑了一下说道:“大人,三夫人武功高强,还是跟着您一起去较为稳妥些。”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杨牧云脸色微微一沉,“再敢啰嗦,你也留下吧!”
莫不语瞪大了眼,“俺听大人的话,大人去哪里俺都跟着,千万不要丢下俺!”
......
广灵门外,杨牧云正式下令要毛胜节制诸将守卫宣府,并对他道:“无论本官回来与否,都不可稍有松懈。”目光一扫其余六名千总,抬高了声音道:“不听号令者,你可以依照军法严加处治。”
一句话使得其他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大人,”毛胜的年纪大概四十出头,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下留有长须,他沉吟片刻,“如此重担,下官怕是难以胜任,还是请大人另选他人,下官定会全力辅佐。”
“毛千总,”杨牧云沉声道:“本官军令已下,任何人不得推诿,要是宣府在你手中有所闪失,我回来定斩你的脑袋!”
“下官遵命。”毛胜心中一凛,忙垂首应道。
“邓大人,”杨牧云又转向邓希奕,“宣府守城的重任本官已交给毛千总了,你定要全力协助,不得有误!”
“卑职遵命!”邓希奕躬身应道。
一切都交待好后,杨牧云带着二十来人,押着一辆马车上了路,车内,躺着兀自未醒的元琪儿。
看着宣府越离越远,莫不语心里不禁打起了鼓,”大人,您说鞑子会食言么?”
“怎么,怕了?”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莫不语硕大的头颅摆得跟拨浪鼓一般,“俺只是担心大人您,您不必非得亲身涉险的。”
“我也不想,”杨牧云笑笑,“可你行么?让你一个人过去会把鞑子激怒的,到时他们一怒之下就会把你这颗头砍下来......”
莫不语吓得把脖子一缩。
......
接近午时的时候,前面的路越发不好走了。两边崇山峻岭夹峙着一条山道,让人望之目眩。
“这里是什么所在?”杨牧云问前面领路的一个宣府兵丁。
“回大人,这里便是鹞儿岭了。”那兵丁道。
“哦......”杨牧云凝目看去,两边山岭险峻,怪石嶙峋,让人看了心生畏惧。
“大人,”莫不语忍不住道:“鞑子不是说在鹞儿岭相见么?怎么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怕不是诓您来着?”
杨牧云眯起眼,“大家小心前进。”
一行人入了山道,目光不住朝两边张望,走了许久,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大人,”莫不语道:“还是把这辆车放在这里算了,再走下去......”
“闭嘴!”杨牧云斥道:“你现在转过身,便会被箭给射死!”
“啊?”莫不语长大了嘴,目光不住向两边山上洒扫,“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埋伏在山上?”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尖厉的啸声,铺天盖地的箭雨朝他们射来。
“不要慌......”杨牧云大喊:“站在那里不要动!”
所有人都惊呆了,听到杨牧云的话后,紧紧勒住缰绳不再动弹一步。
“噗噗——”箭矢钉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却没有伤到一个人。
箭雨过后,响起了苍凉的牛角号声,无数骑兵从山两边冲了下来。
“鞑子,是鞑子!”有人大叫。
“不许乱!”杨牧云大声叫道。
有人情绪失控,策马欲逃,“咻——”的一声,被箭射中后心,栽下马来。
“鞑子想要动武。”莫不语想要拔刀,被杨牧云喝止,“围成一圈,不许动兵刃!”
莫不语和众人依言绕着马车围了一圈,刚刚站定。斡剌特骑兵便杀到跟前,明晃晃的马刀高举着,直刺人眼。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那一柄柄雪亮的马刀劈下来。
可马刀悬在半空,并没有劈下。
就这样双方对峙着,忽然敌阵中让出一条路,一人策马而来。
第九百三十六章 宣府鏖战
“杨大人,我在此恭候多时了!”来人大笑着说道。
“拜依尔?”杨牧云目光一凝,脸色沉了下来,“拜依尔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拜依尔嘿嘿笑着说道:“杨大人官阶甚高,太师交待不可怠慢,怎么?杨大人觉得我们这次迎接不够隆重么?”
杨牧云哼了一声,“拜依尔将军的此番作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你这样做,不怕伤了你们的郡主么?”
拜依尔脸上肌肉一颤,目光向杨牧云一行人中扫去。
杨牧云板着脸道:“郡主在马车上,拜依尔将军可以过去看一下。”
拜依尔闻言跳下马,几步来到马车前,掀开车帘看了看,元琪儿躺在车厢里一动不动,眉头皱起,转过脸来冲杨牧云吼道:“你把我们郡主怎样了?”
“郡主她现在很好,”杨牧云淡淡道:“只不过是睡着了,拜依尔将军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把她叫醒。”
拜依尔回过头又仔细看了看,见元琪儿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如何?”杨牧云目光一转,“拜依尔将军,本官现在就将郡主交予你了,告辞!”
“慢着!”拜依尔叫道。
“拜依尔将军还有何见教?”
“杨大人,”拜依尔几步走到杨牧云面前,“我们太师有请,你还是随我走一趟吧!”
“哦?”杨牧云眉毛挑了挑,“人本官已经送过来了,你们太师还不满意么?”
“杨大人既然来了,又何必要急着走呢?”拜依尔唇角一掀,“请!”
......
“大人,他们这是要扣下你啊!”莫不语看看围在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斡剌特骑兵低声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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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面色倒显得很平静,他早预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淡然道:“他们扣的是我,你要想离开,没人会拦着你。”
“大人是看不起俺么?”莫不语鼓起腮帮子,“不管是生是死,俺决不会离开大人。”
斡剌特骑兵押着他们朝山上走,越走道路越是崎岖难行。
莫不语抬头望了望,倒吸一口凉气,“大人你看,这儿离山头不远了,他们不会是将咱们押到山顶再行处决吧?”
“你怕了?”杨牧云斜了他一眼。
“俺不怕,”莫不语道:“俺是保护大人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伤到大人!”
“到了这里是生是死已由不得你我了。”杨牧云一脸肃然。
“大人,”莫不语用只有他和杨牧云听到的声音说道:“俺现在就护着您冲下山去......”
“不可,”杨牧云打断了他的话,“从这里到山脚都布置有重兵,我们冲不出去的。”
去山顶的路越发崎岖狭窄,已走不得马。
拜依尔率先从马上下来,转身对杨牧云道:“杨大人,前方只能走着去了。”
杨牧云点点头,翻身下马。莫不语紧随其后,朝山上行了没几步,忽然闪出几个魁梧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你家大人一个人随我上去就行了,”拜依尔说道:“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莫不语昂起头,大声道:“俺是大人的贴身护卫,大人去哪里俺就去哪里!”说着上前一顶,那几个身材魁梧的斡剌特人都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哪里扛得住他的力道,当即被他顶到了一边。
莫不语正欲大踏步跟上,忽然面前一阵劲风袭来,他不由心中一凛,略微退后半步,抽出了腰刀。
“铿——”的一声巨响,莫不语虎口一震,抬头看去,只见面前一人手
持巨剑,金发碧眼,身高体型都与他相若。
“阿列克塞?”莫不语一惊,认出他是赛因孛罗身边的俄罗斯巨汉阿列克塞,两人身高块头力气都差不多,之前一度交过手,曾惺惺相惜过,不想又在这里遇见了。
阿列克塞脸色木然的横起巨剑站在他面前,大有我这儿你就别想过去的架势。
莫不语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紧盯着他,手中腰刀一挥,正要扑上去。却听杨牧云叫道:“不语住手!”
“大人,他......”
“你留在这里,我跟着拜依尔将军上去就够了。”
“可是......”
“怎么?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杨牧云沉下脸来说道:“你一个人就算能打过他,难道还能打得过鞑子的千军万马么?还不退下!”
“是。”莫不语愣了愣,只得忿忿然收起了腰刀。
”没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杨牧云的目光在莫不语和他身后一众护卫的脸上扫过,用平缓的语气道:“要不了两个时辰,本官就会回来,你们都在这儿候着便是。”
......
鹞儿岭直通顶上的山间小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十分森严。杨牧云若无其事的跟在拜依尔身后,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分,只见头顶上两块巨石横在路两边。穿过巨石,眼前豁然开朗,山顶是一块不算大的平地,一位头戴金色钹笠冠,身披黑色狐裘的人物傲然而立,目视远方。
“太师,”拜依尔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礼,“杨牧云到了。”
“唔......”那人转过身来,一脸庄严,双目不怒自威,正是也先。他颔首道:“你下去吧!”
“是。”拜依尔看看杨牧云,退了下去。
山顶上现在只剩下杨牧云和也先两人。
也先的目光在杨牧云身上扫了扫,忽然一笑,“你便是杨牧云?”
杨牧云上前向他拱手一礼,“在下杨牧云见过太师。”
“嗯,”也先点点头,“琪琪格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男人,便是你了?”眉宇间不自然的蹙起,“真是有些出乎本太师意料之外!”
“在下是让太师失望了?”
“以琪琪格的相貌和本事,看上的男人应该非同一般。”
“在下庸人一个,原入不了太师和郡主的法眼!”
“我草原男儿相貌粗犷,豪气干云,是比不得中原男子一副柔弱的女儿态......”也先的话语中暗讽杨牧云以一副好皮囊迷惑了自己的女儿。
“太师说得不错,”杨牧云微微一笑,“太师去年亲率一群虎罴之师,却兵败京师城下,实在令人扼腕!”
也先目光一凝,闪过一道厉色,“你是在讥讽本太师么?”
“不敢,”杨牧云声音平缓的道:“我朝好文教,面临国难,多的是慷慨赴死之士。”
也先眯起了眼,“你们这些躲在高墙深壕之内的慷慨赴死之士,敢出来与本太师争锋么?若不是你们居高临下,加之火器犀利,安有胜算?”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杨牧云说道:“打仗原无一定之规,太师又何以画地为牢呢?”
“牙尖嘴利,”也先冷笑一声,“你可知本太师为何招你来这里一见?”
“愿闻其详!”
“你看,”也先指着山下说道:“去年八月,本太师就是在这里消灭了你们的五万骑兵,成国公朱勇、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永顺伯薛绶尽皆葬身于此,你那几千人挡得住本太师一击么?”
“用兵之法,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杨牧云
淡淡道:“在下所率兵马虽少,但不会依着太师的想法来此入彀,太师想复制去年一战怕是不可能了。”
也先哈哈一笑,“有你在这里,宣府之兵就是无头之蛇,本太师的大军旦夕可下。”
“是么?”杨牧云嘴角微微一翘,“那在下就在这里静候太师的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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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这边,双方的激战已呈白热化。
整整两天的时间,斡剌特人造出了不少攻城器械,现在派上了用场,城下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斡剌特兵,宣府是重镇,城墙高达数丈,他们用勾索、勾梯掷上城墙,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后边有大批的弓箭手纵马来回奔走着向上射箭,掩护他们攻城,城上的弓箭手也不断放箭还击,但是敌众我寡,虽有地利之便,仍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毛胜在城上来回奔走,呼嚎得嗓子都哑了。
正在他奋力督战之际,忽然听到身边的士兵一阵阵惨叫,侧目看去,原来是一群斡剌特兵攻上了城墙,明军士兵抵敌不住,纷纷倒地。缺口迅速扩大,有更多的斡剌特人攻上了城头。
毛胜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旦堵不住缺口,那么城池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了。
“杀呀!把他们都赶下去!”毛胜红着眼挥舞着一把刀率先冲了过去,眼见主将不要命,其他人也跟着杀了上去。
血光飞溅,毛胜连着砍死了几个斡剌特兵,手中刀正挥动间,忽然“锵——”的一声,手臂剧震,刀差点儿脱了手。退后几步,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斡剌特将领挥舞着一把硕大的钉锤朝自己砸来。
毛胜一咬牙,挥刀一格,“铿——”的一声虎口被震开,再也拿捏不住,刀远远的飞了出去。
紧接着钉锤再次朝着他的脑袋砸下,毛胜连忙就地一滚,钉锤重重的落在地上砸裂了几块青砖。
毛胜倒吸一口冷气,斡剌特军中竟然有如此勇猛之人,看来今日自己是凶多吉少了。眼看对方又挥舞着钉锤扑来,而自己却是两手空空。
“快,保护千总大人!”几名明军士兵冲过来挡在了他面前。
“蓬蓬——”那斡剌特将领手中钉锤挥舞得如同一阵风,将那几名明军士兵一一砸落城头。
眼看钉锤又向自己砸来,毛胜暗道一声完了,闭目等死。就在此刻,耳边响起一阵震天阶的惨嚎,睁眼看处,却见那鞑子将领面目狰狞,狂吼着转过身,背后血如泉涌。
“杨夫人?”毛胜一愕,看清楚了对斡剌特将领施展一击的人正是杨牧云的夫人林媚儿,她身形灵动,兔起鹘落般躲过了斡剌特将领的反手一击,手中的精钢峨嵋刺向前轻轻一递,准确的戳进了对方的喉咙。
“嗵——”的一声钉锤落地,那斡剌特将领口中嗬嗬连声,血水不住的自指缝里涌出,晃了几晃便轰然倒地。
“毛千户你怎么样?”林媚儿过来问道。
“还好。”毛胜站起身,目光看处,却见登上城头的斡剌特人越来越多,眼见堵不住了。大叫道:“夫人快走,城快守不住了!”
林媚儿眼角微微一瞥,高声道:“佩德罗——”
两队端着火铳的神机营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自城墙两边行了过来。
“普朗肖,佛靠——”佩德罗发出奇怪的指令。
“砰砰——”火光闪处,硝烟弥漫,挥舞着刀斧冲过来的斡剌特兵立刻倒下了一大片。
“赛可多,提姆!”又一道指令发出。
后面的一排火铳队上前,开火。斡剌特兵中弹后纷纷摔下城头。
第九百三十七章 撤兵撤兵
新式火器的威力极大震撼了正在厮杀的双方将士,本来渐呈不支、节节退后明军官兵士气大振,趁斡剌特人在火器的轰击下死伤惨重之际,冲上去一阵猛砍猛杀,将好不容易登上城头斡剌特人又赶了下去。
毛胜浑身热血沸腾,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大喊:“弟兄们,鞑子顶不住了,杀啊!”
“佩德罗,”林媚儿冲他喊道:“让神机营的弟兄们散开,向城下轰击!”
“是,我尊敬的夫人,”佩德罗在战阵中仍不忘潇洒的垂首施了一个抚胸礼,“迪维戴德维,佛瑞——”一声号令后,几百名神机营士兵分散开来,倚着城垛口端起火铳朝下。
“砰砰——”一阵轰鸣声响过,抓着绳梯向上爬的斡剌特人纷纷仰面栽了下去。
神机营士兵虽然只有几百人,四百杆新式火铳,可发挥出了巨大的影响,使得战事胜利的天平迅速朝着明军一方倾斜。
也先麾下的斡剌特士兵并非没有见识过火器,可如此杀伤力的火器还是第一次碰到。一向骁勇善战的斡剌特人的士气瞬间崩溃了,纷纷退了下来。无论他们的将领如何约束都不能扭转颓势。
伯颜帖木儿远远的见到这一切,虽然气急,但也只得命人收拢溃兵,伺机再战。
......
宣府暂时守住了,毛胜不敢大意,趁这个机会赶紧整顿兵马,重新布置防务。
“毛千总,”林媚儿对他道:“我现在想要离开这里,请你命人把城门打开一条缝,好让我出城。”
“夫人,”毛胜一惊,连忙说道:“鞑子虽然败退,但没有伤元气,他们随时会再次发动进攻的,您出去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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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人他更危险,”林媚儿咬着嘴唇,“鞑子肆无忌惮的发动进攻,说明他们已经翻了脸将大人扣下了,我不能眼看他身陷危险而不管。”
“可是......”
“毛千总,你不必再说了,”林媚儿道:“赶快打开城门,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您一个人太危险了,”毛胜劝道:“外面都是鞑子兵,您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抵不过他们人多......”
“毛千总,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开不开城门?”林媚儿打断他的话厉声道。
“您就是杀了我,也不敢让您孤身赴险。”毛胜不敢看她的目光,但说的斩钉截铁。
“很好!”林媚儿哼了一声,转身跳下了城头。
“夫人......”毛胜大惊,却救之不及。
在一片惊呼声中,众目睽睽之下,却见林媚儿如一只大鸟般飞身而下,大约落了丈余,她脚尖在城墙上一点,卸去了急坠之力,空中一个旋转,又下落丈余,手掌一拍墙砖,凌空一个翻跃,轻轻巧巧的落了地,身姿优美之极。
直把城头上的一众大明将士看呆了。
“尊敬的夫人,”佩德罗在城头大声喊了一句,“我这里有件东西送给你。”说着将一物掷了下去。
林媚儿伸手接住。
“谢了。”说完她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城下。
“杨大人的这位夫人真是好本事,”一名将领赞道:“要是我能娶到这样的奇女子,真是一辈子也无憾了。”
“魏千户,”毛胜瞪了他一眼,“这话要是被杨大人听到了,小心他掌你的嘴。”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那名将领嘿嘿笑道:“杨大人身边的奇人异士还真多,”瞥了一眼佩德罗,“要不是这个夷人带着他的火铳队及时赶到,说不定此时已经城陷了。夷人的火铳竟然厉害如斯,真让人想不到。”
“行了,不要再多说了,”毛胜望了一眼远处,“说不定鞑子还会再发动一次更大的攻势,你我要多打起精神,总不能让那个夷人抢了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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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儿岭上,也先凝视着西南方向,而杨牧云远远站在一边,面色凝重。
忽然,一名斡剌特人跑上来径直到也先身后跪下,用蒙古语
说了一大通话。
也先转过身来,深深皱起了眉头,听他讲述完后,便交待了几句。那斡剌特人匆匆退下了。
也先的目光朝杨牧云望来,“你在想他对我说了些什么?是不是?”
杨牧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我的部下第一次攻打宣府失利,你很高兴?”也先盯着他道。
杨牧云一敛笑意,正色道:“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布置好了一切,太师觉得把我扣在这里便能很快拿下宣府,这个算盘打错了。”
“哦?”也先的眉峰微微挑动了一下。
“从两日前的晚上到今天,太师攻打宣府已失利了两次,”杨牧云道:“难道还想再试第三次吗?”
“你以为你带的那几千人还能挺过几次?”也先眯起眼,“我麾下数万大军一定会踏平宣府!”最后这句话语气很重。
“或许吧,”杨牧云的面色很是平静,“在下不敢说一定能够守住宣府,但会让太师付出极大的代价!太师准备用多少条人命来换取宣府呢?”
也先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本太师若把你押到宣府城下呢?”
“你以为我会让他们打开城门么?”
“若是不能,本太师会让你死在城下!”也先厉声道。
杨牧云笑了,“好啊!我正有话想要对守城的将士们讲!”
“什么话?”
“我会让他们坚守下去,每个人至少要手刃十个敌人!”
“你不怕死?”
“怕,当然怕,”杨牧云昂起头,悠悠道:“不过我若从了太师,便是自绝于父母之邦,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
也先眼中升腾起两团火焰,面孔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杨牧云倒是一副轻松无畏的样子,“太师也不必激动,宣府不过我大明一座军镇,就算拿下它也不会撼动我大明根基,可太师手下的勇士要是死了,就再不会复生。”
“你想说什么?”
“在下不过是提醒太师,眼前的买卖很不划算,还是及早收手的好,”杨牧云缓缓说道:“攻取宣府的最好时机已过,现在就只剩下死磕了,太师往这里填的人命多了,只会便宜了别人,不是吗?”
也先咬着牙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大笑,“很好,琪琪格能够看上你,是有她的道理。”顿了顿,“本太师不会杀你,也不会放了你,我要让你知道,做你们大明朝的忠臣,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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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会亲自率领你们攻城!”伯颜帖木儿面对部下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慷慨激昂的说道:“如果不能攻进宣府,我会和你们一起死在那里。”
在场所有人听得热血沸腾,有人高呼,“跟随三王爷拿下宣府,杀光那些明人!”
“对!杀光他们!”全部的斡剌特人都开始咆哮,声音能够传出数里之遥。
伯颜帖木儿一挥手中的刀,大叫一声,“出发!”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疾冲至伯颜帖木儿面前一勒马缰拱手道:“三王爷,太师有命,让您收兵!”
“什么?”伯颜帖木儿瞪圆了眼珠子,“你再说一遍!”
“太师有命,让您收兵!”
“啪——”伯颜帖木儿刀背重重一拍马首,激得马儿一阵嘶鸣,“他不是让我务必拿下宣府么?怎会让我收兵?”
“回三王爷,”那人道:“太师的命令改了,让您务必遵从!”
“宣府旦夕可下,现在收兵......那前边战死勇士的性命不白丢了吗?”伯颜帖木儿喘着粗气道。
那人板起脸道:“三王爷,难道你要不遵太师号令吗?太师有言,不遵号令者斩!”
伯颜帖木儿目视远处宣府的城墙,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撤,都给老子撤!”
“三王爷,不攻打宣府了吗?”他身边的一众手下不解。
“这是太师的命令!”伯颜帖木儿咆哮道:“撤,不撤者斩,谁敢再啰嗦,我便砍了他!”
......
宣府,正在广灵门城门楼上瞭望的明军士兵忽然一声大喊:“鞑子撤了!”
“鞑子撤了?”毛胜身子一震,跟几个千总跑上高高的城门楼上向北望去,果然,鞑子的大军正缓缓的向北撤去,离宣府渐行渐远。
“鞑子怎么会撤呢?”毛胜所料想的是斡剌特人先前吃了大亏,必然不会甘心,后面的攻势定然更为猛烈,因此他让所有人严阵以待,却不成想鞑子撤了。
“传令下去,”毛胜想了想道:“各门守军不得掉以轻心,以防鞑子卷土重来!”
......
伯颜帖木儿怒气冲冲的来见也先,“大哥,我准备亲自率军攻打宣府,不拿下决不回来见你,你怎么......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让我撤了呢?”
也先看了看他,淡淡说了一句,“坐下说话。”
伯颜帖木儿气哼哼的昂然而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问你,第一次攻城我们的勇士伤亡几何?”也先问道。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说道:“战死两千多,伤者更多......不过明人伤亡也不少,我们再全力攻打一次,一定能够拿下宣府!”
“拿下宣府,然后呢?”
“然后?”伯颜帖木儿一怔,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也先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拿下宣府,可你准备付出我多少勇士的生命?”
“不管死多少人,总不能堕了咱们的威风,”伯颜帖木儿道:“就这样灰头土脸的撤走,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慢慢想,”也先说道:“一开始我也是想要拿下宣府的,借此震慑一下明人。可战机已逝,再打下去就是往里面硬填勇士们的命了,这样的蠢事应该干吗?”
“大哥......”伯颜帖木儿愕然。
“之前琪琪格率海力木、额日图领两千精兵换上明人装束奔袭宣府,可惜明人援军及时赶到并布置好了埋伏,琪琪格全军覆没,连琪琪格都被俘了......”也先顿了一下续道:“后来我将他们的守城主官赚出来扣下,让你率军再去攻打,可是又碰了钉子,”摇摇头,“攻取宣府最好的时机已不再,你还坚持什么?”
“我,我......”伯颜帖木儿张口结舌。
“阿德格也战死了,是么?”也先瞥了他一眼。
“嗯,他率军攻上宣府城头,却被一身手极高的人所杀,”伯颜帖木儿恨恨道:“明人使用了一种威力极大的火铳,不然那一战我已经拿下了宣府。”
“这么说明人并没有因为主官不在而乱了分寸,”也先说道:“再打下去除非将他们杀光,否则是占领不了宣府的。”
“可勇士们不怕与他们一战,”伯颜帖木儿高声道:“而我会冲在他们最前面!”
“去年在大都城下我已没了一个弟弟,”也先看着他道:“难道让我在这里再失去你么?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是蠢仗,我们打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打一次么?”
伯颜帖木儿默然不语,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明白了兄长的意思,在他眼里,最宝贵的是勇士们的生命,正是因为斡剌特勇士的奋勇拼杀,才有了绰罗斯氏在草原上的地位和声望。那是连大汗脱脱不花都不得不忌惮的一股力量,要是这股力量削弱甚至没了,在草原上说句话都没份量,遑论南下打败大明,收复大都,重兴大元?想到这儿,他豁然开朗。
只听也先继续说道:“去年的大都之战,折了我麾下第一骁将毛纳海,而在宣府,又损失了阿德格,我们斡剌特勇士的鲜血不是这样一个流法,你可明白?”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伯颜帖木儿道:“大哥,只要我们的力量还在,就一定有机会复仇的。”
也先颔首道:“伯颜,你要记住,打仗不能光凭蛮干,还要多动脑子,这样才能够打败敌人的同时多保存自己的实力。”
第九百三十八章 孤雁北行
斡剌特人的大军开始北撤了,浩浩荡荡的很是壮观,没有一点儿打败仗颓丧的样子。
“大人,”莫不语看看紧紧围在自己和杨牧云身周的斡剌特铁甲骑兵,低声道:“他们想怎样?要把大人您押往漠北么?”
“不然你以为呢?”杨牧云眼神略为黯淡,“总不会是送我们回京吧?”
“大人放心,”莫不语瞅瞅周围,将声音压到最低,“一路上远得很,咱们觑准机会的话还是可以脱身的。”
“但愿。”杨牧云笑笑。
“这个毛胜,”莫不语咬咬牙,“任由大人您身陷鞑子军中却不闻不问,要是他能够趁鞑子败退率军杀过来的话,大人何愁不能脱身?”
杨牧云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看他,斥了一句,“你这个夯货,鞑子是撤退,不是败退,毛胜手里就那么点儿人马,能够守住宣府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率军轻出,非全军覆没不可。你跟着我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呃,”莫不语拍拍脑门,“既然如大人所说,为何鞑子不继续进攻拿下宣府,而是要撤退呢?”
“战机已失,也先不想打了,”杨牧云抬头看看天空中盘旋的飞鸟,“他想着能兵不血刃拿下大明一座重镇,可却被我给搅乱了,硬要拿下宣府的话得让他付出很大代价,赔本的买卖他不愿意做,也就撤了!”
“哦,”莫不语恍然大悟,“大人岂不是又立功了,那皇上一定会......”一拍后脑,忽然想起杨牧云身陷囹圄,如果脱不了身说这些也是无用。
“此行证明于大人所料是对的,”杨牧云道:“朱谦屡屡轻率出击,定会惹来大祸,如今已经印证,好在保住了宣府,使鞑子被迫退兵。免去了宣府百姓的一场浩劫。”
“大人没让三夫人跟着,便是料到了会被也先扣下,”莫不语道:“可三夫人她醒来后一定会找大人您的。”
杨牧云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
“太师,”元琪儿的贴身侍女索木吉雅骑着马赶到也先面前禀道:“郡主醒了。”
“琪琪格醒了?”也先面色一喜,“快,去看看。”
......
元琪儿身子斜靠在马车车厢里,正沉思着什么,马车停在路旁。
“琪琪格......”也先下的马来,挑开车帘进了车厢。
“父王。”元琪儿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的琪琪格,”也先抚摸着她的秀发,“我心里一直在担心你,长生天保佑,你总算醒了。”
“杨牧云呢?”元琪儿仰起脸来看着他,“你放他走了?”
“怎么会?”也先笑道:“他坏了我的好事,怎会轻易就放了他?”
“那他在哪里?”
“就在军中,”也先道:“这人年纪轻轻,不仅心思缜密,还有些胆略,居然亲自出城将你送来。”
“他竟敢给我下药,这个坏蛋。”元琪儿咬着银牙说了一句。
“他的确是个坏蛋,”也先脸色微微一沉,“因为他,我前后两次攻打宣府折了近四千人,还差点儿把我的女儿给......”摇了摇头。
“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元琪儿佯怒却掩不住眼中的喜色,“父王,快让我去见他。”
“你要如何教训他?”也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是想要嫁给他么?”
元琪儿俏脸一红,垂下螓首。
“他是个明人,又让我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也先说道:“回到草原我是一定要重重处治他的。”
元琪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父王,你要如何处治他,要杀了他么?”
“去年在大都城下,他协助于谦守城,使我军伤亡惨重,连你的二叔和我麾下第一猛将毛纳海都殒命在那个地方,”也先越说脸色越发沉重,“而今又让我在宣府铩羽而归,你说我能放过他么?”
“父王,”元琪儿眸子睁得大大的,“两国交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场死伤在所难免,怎么能以个人私仇而论?”
“他既然作为明臣与我作对,使我损失了不少兵马,就应该为此而付出代价,”也先眯起眼说道:“不然何以面对我死去的部下和你二叔?”
“可是父王,”元琪儿急道:“他不过是各为其主才不得不为罢了......不管怎样,你不能杀他!”
“不杀留着作甚?”也先绷着脸道。
“他可以为你所用啊!”元琪儿说道:“这个人有本事得很,若是能投效到父王帐下,岂不更好?”
“不过是一文弱书生,我留有何用?”也先道:“你说他会武功,怎么却一点儿没有显露出来?”
“父王,这个人很有谋略的,不比您麾下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强吗?”元琪儿道:“至于武功,他之前确实很厉害的,大哥二哥都是知道的,至于为什么忽然失去了,我会好好问问他。”
“你这么推崇他,就是因为喜欢他?”也先皱了皱眉道:“草原上那么多好男儿就一个也入不了你的眼么?”
元琪儿抿着嘴唇说道:“反正我这辈子认定的男人就只有他了,除了他我谁都不喜欢。”
“你既这么执拗,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也先说道:“你若能劝他降附于我,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不然的话......”顿了顿续道:“就别怪我不给你这个情面了。”
“会的,我一定会劝他为父王效力的。”元琪儿连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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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奉天殿。
“鞑子撤了?”朱祁钰听到这个消息后长出了一口气。
“皇上,”于谦奏道:“兵部侍郎杨牧云为保宣府被鞑子所执,现已裹挟北行,还望皇上派人前去与鞑子交涉,使有功之人能够归朝!”
朱祁钰点点头,“爱卿所言极是,杨牧云率兵及时赶到宣府并击退了鞑子,护我京师门户,朕会表其功,派人前去交涉!”
“多谢皇上!”
“皇上,”这时胡濙出了班列,“鞑子屡屡犯边,此不可不虑。”
“朕会命人加固边防,”朱祁钰道:“使鞑子不敢再窥我天朝边塞。”
“皇上圣明,”胡濙接着话锋一转,“可我大明北疆绵延数千里,鞑子骑兵来去如风,只须攻破一点便可长驱直入。如专恃加固边防的话,需投入大量的兵力和财力,而且还防不胜防,这并非上策啊!”
“爱卿想说什么不妨明说!”朱祁钰眉峰微微一挑。
“皇上,”胡濙道:“这次鞑子入寇便是打着送太上皇回京的口号,这样一来就使我大明陷入被动,连守边将士都难免私下里议论......”
朱祁钰眉宇间升腾起一丝黑线,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依爱卿之言,该当如何呢?”
“回皇上,太上皇回京一事不能再拖了,拖则难免生变,”胡濙道:“屡次让鞑子以此为借口犯我天朝,则我大明威严尽失。还望皇上明鉴!”
“胡爱卿的意思是赶紧迎太上皇还朝,则堵住了鞑子犯我大明的借口,”朱祁钰眉毛一竖,不悦道:“那么鞑子就不再犯边了?”
“皇上,所谓和为贵,”胡濙语气平缓,“如果借太上皇回京一事与也先修好,使两国百姓安居乐业,则京师不再有虏患,皇上亦可不必再虑边警了。”
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牵动,目光直视群臣,“胡爱卿之言,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下面群臣一阵窃窃私语,只见吏部尚书王直出班奏道:“太上皇与皇上同为先帝骨肉,皇上任其一直流落异乡,则天下悠悠众口该如何述说?如今皇上大位已定,迎太上皇归京一事还须早行。”话里的意思是让朱祁钰心里放下顾虑,即使朱祁镇归京,也不会再威胁到他的皇位云云。
“王大人此言倒是大义凛然,”群臣目光看去,原来是户部侍郎刘中敷开口说道:“不过王大人想过没有,鞑子要是
不放太上皇归来,那又该当如何?出兵么?难免危及太上皇性命!你这不是让皇上为难么?”
“还未派人前去,又怎知结果?”王直道:“请皇上选派干练之臣深入漠北,去和也先接洽,探其口风,已早定太上皇归京一事。”
朱祁钰不置可否,目光看向陈循,眉毛微微一扬,“陈阁老以为如何?”
陈循沉吟片刻说道:“老臣以为此事须慎重,妥善议一下再行禀复皇上。”
“嗯,”朱祁钰目光一闪,颔首道:“就依阁老,诸位爱卿有何良策不妨先与阁老议议,朕再兼听之!”不待有人再说,向一旁的成敬使了个眼色。
成敬会意,尖着嗓子高声说了句:“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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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确实么?”周梦楠脸有忧色的看向冯全,“相公他被鞑子给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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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自兵部,是于大人亲口说的,决无差错!”冯全道。
周梦楠脸色大变,捂着胸口靠在椅子上。
“小姐,”素月连忙劝道:“于大人不会丢下老爷不管的,他一定也在想办法,你......你一定要保重好身子啊!”
周梦楠摇了摇螓首,目光盯着冯全道:“你在关外可有什么关系?能够救相公脱身?”
“小姐,”冯全拧紧眉头,“小人会想尽办法去见到姑爷。”
“那好,”周梦楠目光转向素月,“你随冯管事出一趟关,务必要见到相公。”
“可是小姐,您这里......”
“我这里不用你管,”周梦楠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道:“京师的事我还是能操持得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救相公脱险!”
......
“从也先那里救你男人,难啊!”金英看着紫苏,摇了摇头,“连太上皇都还握在他手里呢!何况是你男人?”
“义父,”紫苏起身欲要跪下,“你一定有办法的,女儿求求义父了。”
“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金英忙拦住她,“你有了身子,不怕动胎气吗?”
两行晶莹的泪珠自她腮边滚下,紫苏一阵抽泣,“义父垂怜,女儿不想孩子出世后没了父亲。若是牧云有何不测,我也不想活了。”
“你呀......”金英摇头叹息,“他在也先那里未必有性命之忧,你万不可想不开啊!”背着双手在屋里走了两圈,忽然抬起头道:“如今我也只能动用江湖上的关系去打探一下了,至于能不能救出你那夫君就要看天意了。”
“女儿谢过义父!”紫苏又欲下拜却被金英叫住,“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说起来你那夫君也救过我的性命,也该还他这个人情了。”看看她又道:“你还得精心照顾好自己才成,多为你腹中的孩子想想......?萝院的事你就先放一放吧,这段日子就住在我这里!”
“多谢义父,”紫苏欠了欠身说道:“义父在宫中事务繁忙,怎好打搅?女儿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现在仁寿宫冷清多了,”金英道:“太后现在每天把自己关起来礼佛,我也不用时时在旁侍候着,你若能在我这里多待些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女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紫苏垂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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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又惹皇上生气了?”李惜儿倒了一杯茶端至朱祁钰面前。
朱祁钰接过一口饮进,重重的顿在一旁的小几上。
“朝里的几个老臣念念不忘迎太上皇回来,”他大声道:“就连鞑子入寇也能扯上是因为没有迎太上皇回京,他们......他们简直不把朕这个皇上放在眼里。”
“就是因为这个让皇上生气么?”李惜儿来到他身后,伸出一对纤纤素手轻轻揉按着他的肩颈处。
“好舒服......”朱祁钰呻吟了一声,“朕一来到你这里就什么不快都忘了。”
李惜儿掩嘴一笑,“臣妾真的能让皇上快活么?”
第九百三十九章 草原夜色
朱祁钰闭着眼睛很享受的“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柔荑说道:“让你待在这里真是委屈了......等孩子一出世,如果是个男孩,就立为太子,连并你也封了,然后给你再换个地方。”
“臣妾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李惜儿说道:“只要皇上能经常来这里看看臣妾,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朱祁钰叹息一声,“如果朝中的大臣们都像你这般懂事,那该多好!”
“大臣也是为了皇上的名声考虑,”李惜儿柔声说道:“毕竟把太上皇一直丢在异邦是要为人所诟病的,让鞑子打着送太上皇归国的名号屡屡犯边也有损我大明天威,皇上不可不虑。”
朱祁钰蓦然睁开眼,不悦道:“你也劝朕把太上皇迎回来么?”
“皇上心中的顾虑,臣妾明白,”李惜儿眸子一霎说道:“无非是担心太上皇一归来会对皇上您不利。可您毕竟是皇上啊,如何处置太上皇掌握在皇上手里,如果皇上能够运筹得当的话,太上皇就算回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唔......”朱祁钰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朕也不能一直回避。朕是皇上,怕什么?不过,朕也不能太过被动......”目光一亮,心中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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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杨牧云坐在山坡上,凝视着点点星光下的草原。大地上升起一堆堆篝火,与天上的星星相互辉映,让人分不清是太上还是人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弥漫着青草的鲜甜气息,让人感到心醉。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次是在正统十二年的冬天跟随修武伯沈荣出征,那时关外一片萧瑟,草叶枯黄,与现在满眼碧油油的绿色截然不同。
忽然,他的眼睛被一双柔软的纤手给蒙住了。
“琪儿,不要玩闹了。”杨牧云张口说道。
只听格格一阵娇笑,元琪儿在他身后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身上的味道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元琪儿挨着他的身子坐了下来,眸波流转,“你可让我好找,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这里挺安静的,”杨牧云淡淡道:“我喜欢。”
“喂,”元琪儿打开手里的布包,拿起一个考得金黄喷香的烤羊腿,在他眼前晃了晃,“闻闻,香不香?你现在一定饿了吧?”
杨牧云咕哝吞了一口唾液,把目光从羊腿上移开,摇了摇头。
“你不想吃?”元琪儿眨了眨眼睛,“这可是我精心为你烤的。”
杨牧云干脆闭上了眼,不受她的诱惑。
元琪儿微微蹙起蛾眉,“你不吃,那好——”咬完最后一个字,将手里的烤羊腿远远的扔了出去。
“啊——”杨牧云吃惊的睁开眼,也眼虽闭着,但还是留了一条缝,元琪儿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你后悔了?”元琪儿眸子凝视着他道:“想吃的话就过去捡吧!”
“你......”杨牧云皱起眉,赌气似的把脸扭向一边。
就在他目光一转时,刚才那条烤得金黄喷香的羊腿又在眼前晃动着。他不由惊奇的瞪大了眼,元琪儿的倩影又闪现在他面前,俏脸似笑非笑,“瞧,又回来了。”怕他再生气,忙道:“我闭上眼,你吃,这总行了吧?”
杨牧云被她一副娇憨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接过烤羊腿,咬了一大口慢慢咀嚼着,见元琪儿抿了抿嘴唇,便把烤羊腿凑到她唇边,“你也吃!”
元琪儿睁开璨然的眸子,微摇螓首,“我......我吃过了。”
“那你就再陪我吃一
些,”杨牧云道:“我一个人吃着不香。”
元琪儿嫣然一笑,在上面咬了一小口。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看起来很是温馨。
“这真是你烤的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你不信?”元琪儿眸子霎了霎。
“我信,”杨牧云目光一闪,指着羊腿上一处说道:“这地方烤得有些太焦了,另外味道有些淡......”
元琪儿板起了脸,“这是我第一次给人烤东西吃,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好话么?”
“我不会说话,只会吃,”杨牧云眨眨眼又咬了一大口,嚼了嚼咽下去说道:“其实饿的话吃什么都是香的。”
元琪儿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噗哧”一笑,“你呀,就是想着法儿贬损我。”
“不敢,”杨牧云道:“能吃上郡主烤的东西应该是我的荣幸才是。”
“这是你的心里话?”元琪儿秀眉微微一扬,“现在已经出了你们大明的地界,不知你心里有何感想?”
“这还能由得我么?”杨牧云说道:“你们想把我带到哪里便是哪里。”
”喂——”元琪儿拱了拱他的肩膀,“你......怎么忽然失去功力了呢?”
杨牧云身子一震,一口肉噎在嗓子眼,气息不畅,连连咳嗽起来。
“赶快喝口酒。”元琪儿拔下一个酒囊的瓶塞递了过去。
杨牧云一把抓过狠狠灌了几口,才把咳嗽压了下去。
“你不想说我便不再问了,”元琪儿默默道:“我父王对你很是欣赏,希望你能辅佐他......”
“琪儿,你不要再说了,”杨牧云不等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我是大明朝的臣子,如今被你们生擒,那便听候发落,是死是活,全由得你们,至于别的,不必多说!”
“牧云,”元琪儿轻轻一叹说道:“你又何必如此固执,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么?我父王英雄盖世,比你们大明朝的皇帝要强多了,你跟着他是一定会建立一番丰功伟绩的。到时封王封侯不也由得你么?”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着你父王,与大明朝作战?辅佐他攻取中原,屠戮我汉人百姓?”杨牧云沉声道。
“牧云......”元琪儿不知怎生劝他才好,“你现在性命掌握在我父王手里,他即使不杀你,也决不会放了你。牧云,你才十八岁,如果就这样在草原上关你一辈子的话,你甘心吗?”
“若是这样,那便是我命数如此,”杨牧云抬起头,目光凝视着苍顶穹庐,“你父王要是让我去当苏武,我也认了。但若要我投降,那是万万不能!”
“为了我也不能么?”元琪儿螓首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要是大明朝放弃了你,你还会忠于大明么?”
“忠臣不事二主,我杨牧云虽无大本事,但谨守臣节还是能做到的。”杨牧云凛然道:“琪儿,你我道不同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你还是忘了我吧!”
“我也想啊,但是我办不到,”元琪儿轻轻打了个哈欠,“我一定劝你回心转意的,唔,好困,让我就这样靠着你肩头睡好么......”她声音越说越低,阖上双眼竟真的睡着了。”
杨牧云看着熟睡的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任由她靠在自己肩上,不忍去叫醒她。
夜幕低垂,将这一对青年男女完全笼罩在漆黑的原野上。远处的篝火也渐渐熄灭了,只剩下天上的星光还一闪一闪。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矗立着几条人影。
“父王,”阿失帖木儿眉峰一竖,对也先道:“我去把琪琪格拉回来。”
“不用,就让她在那儿吧!”也先出言阻止了他,叹
道:“你拉得回她的人,拉不回她的心也是枉然。”
“父王,你真要把琪琪格嫁给那个明人?”阿失帖木儿奇怪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琪琪格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认准的事就是一百匹马也拉不回来,”也先注视着两人模糊的背影,“我就给她一个机会,如果她真的能劝得杨牧云听命于我,我就答应琪琪格嫁给他。”
阿失帖木儿瞪大了眼,“父王,要是琪琪格真的嫁给一个明人,那么草原上各部落会怎么看您?您也是知道的,大汗希望您把琪琪格嫁给他的兄弟阿噶多尔济......”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也先瞥了他一眼道:“在草原上,雄鹰不可能与苍狼走在一起,脱脱不花打琪琪格的主意不过是想吞并我绰罗斯氏的力量罢了,他不肯做一个徒有虚名的草原之主,可我也不想再去屈从于他们黄金家族了,我们得开创属于斡剌特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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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
“阿失,”也先看着自己的儿子,“去年我们攻取大都失利,便是因为没有将草原上所有的力量凝结在一起,所以才让大明朝侥幸躲过一劫,如我们再无作为,那么我还有你的后代子孙只能一辈子在这草原上游荡了。”
“父王,你想取代大汗?”阿失帖木儿惊道。
也先唇角一勾,目露精光,“总有一天,我要让整个草原,还有南边的大明,都匍匐在我绰罗斯氏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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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这边请,”成敬笑着引一位年约四十余,身材精瘦的官员来到谨身殿前,“皇上就在里边,您自己进去吧!”
“多谢成公公了。”那名官员拂了拂袍袖,举步入内。
这名官员叫杨宁,是刑部右侍郎,刚巡抚江西归来,一刻没歇便进宫来面圣。
“臣杨宁叩见皇上!”杨宁一进到殿内便屈膝跪倒。
“平身!”朱祁钰声音自上面传来。
“谢皇上!”杨宁起身肃立。
“杨爱卿一路辛苦了,”朱祁钰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南边的事情你办的很不错,甚合朕意。”
“回皇上,”杨宁道:“福建的流贼虽遭重创,但还未彻底肃清,还应再多派兵征剿,以防其死灰复燃!”
“这个不急,”朱祁钰目光盯着他道:“如今朕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予你办!”
“臣定当鞠躬尽瘁!”杨宁躬身道。
“胡濙年事已高,”朱祁钰说道:“主持礼部的事务已力不从心,依朕之意,欲提你为礼部尚书,你看如何啊?”
杨宁身子一震,忙道:“臣才疏学浅,恐不能担当此重任......”
“杨卿,”朱祁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为人干练,就不必谦虚了。朕这里有一件大事想要托付给你......”顿了顿续道:“太上皇自去岁被鞑子掳至漠北,至今未还,朕心甚痛啊!朝内诸位臣工欲迎太上皇归京,可这牵扯到与虏首也先交涉,杨卿为人精干,去办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原来是要我去漠北跟那也先打交道,这才升了我的官儿,”杨宁心中暗道:“这件差事可不好办,一个不好怕是性命都要丢在那胡虏之地了。”
朱祁钰见他目光闪烁,便道:“爱卿,你意下如何?”
“回皇上,”杨宁一脸正容说道:“臣深负皇恩,迎太上皇归国一事责无旁贷。不过臣一直待在南方,从未与鞑子打过交道,怕是难以胜任啊!”
“这个爱卿不必担心,”朱祁钰道:“朕会让人为你先行铺平道路,你只管去就是了。”
看皇上这态度,由不得他不答应,杨宁硬着头皮只得道:“臣遵旨!”
第九百四十章 面见上皇
杨宁,字彦谧,南直隶歙县人。宣德五年进士,初授刑部主事。可让他出彩的并不是刑狱之事,而在于兵事。正统初年的时候随当时的刑部尚书魏源整饬宣府大同边务,易将卒,增亭障,实军伍,很积累了一些军事上的见识和经验。正统四年的时候跟随都督吴亮征讨麓川,也就是第一次麓川之役。一次麓川军派人向都督吴亮请降,吴亮想准予所请,在军门前受降,可杨宁提出不同的意见,说敌人并没有受到重创而主动请降,定然有诈,应该严阵以待。但都督吴亮不听,令杨宁督运粮草至金齿。后来麓川军果然趁官军守备松懈之际偷袭,明军大败。消息传到京师,朝廷震怒,依军律惩处诸将,但杨宁因其建言有功而被拔擢郎中。后来杨宁多次参予军旅决策而被朝廷关注。
正统末年,福建邓茂七作乱。杨宁又被调去福建参赞军务,多方征调粮草保证前线供给,为平乱立下了功勋。因此回京时得到了朱祁钰的诏见。
听说自己将被任命为礼部侍郎与也先谈判迎回太上皇一事,杨宁不禁心中五味杂陈。这件差事简直就是一个烫手的热山芋,朝中大臣们避之不及,所以才落在他头上。如今大明与斡剌特部关系紧张,随时都会兵戎相见,一个不好,自己恐怕就会身死异乡,想到这儿,他不禁仰天长叹。
......
“迎太上皇回京一事,皇上已经准了,”在胡濙宅邸,胡濙、王直、于谦坐在一起谈论政事,胡濙道:“接下来便是人选问题,可朝中诸公人人对出使漠北闻之变色,无人敢应......”遂叹了口气,“如此老夫便奏请皇上,亲自去漠北一行便了。”
“不可,”王直说道:“源洁公年事已高,漠北路途遥远,您如何受得这颠簸之苦啊?”
“当年老夫曾随同太宗皇帝出塞,现在虽是一把老骨头了,较之当年,依然硬朗,”胡濙笑笑说道:“老夫几次当廷陈请皇上迎回太上皇,现在畏缩不前,岂不惹人耻笑?说不得此去还能为国立下一功啊!”
“源洁公的心胸令人佩服,”于谦说道:“可您身为朝廷重臣,如何能够轻动?还是向皇上推荐他人为要。”
胡濙摇了摇头,“现在人人皆畏使北,闻之称病家中......”说着无奈苦笑,“就连礼部属官,也无合适人选。”
“如果杨牧云在,倒可以推荐他去,”王直看看于谦,“只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据可靠消息,他在鞑子军中尚颇受礼遇,”于谦道:“年轻人磨练一番也不是坏处。”
“只怕他耐不住......”
“不会的,”于谦截住了他的话头,“牧云虽然年轻,但深明大义,决不负大明!”
“节庵看中的人决不会错,”胡濙道:“那个杨牧云老夫也见过,其聪慧过人,行事果决,实为节庵有力的臂助。他必不会做有负节庵之事!”
王直呵呵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时胡濙府里的管家匆匆走了进来,向胡濙一礼,“翁公......”看看王直和于谦。
“何事?”胡濙下巴微微一扬,“直说便是,不必顾忌。”
“是,”那管家躬身道:“成公公来了。”
“成公公?”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胡濙道:“二人暂避一下,老夫且去看看。”
胡濙穿戴整齐出来见到一脸肃然的成敬,他身后还跟着一队大汉将军,心中不由一凛。
“胡濙接旨——”成敬咳嗽
一声高声道。
胡濙连忙跪伏地上。
“......礼部尚书胡濙,公忠体国,老成持重,特加封为太子太傅,督导东宫为要,钦此!景泰元年三月二十七日。”
成敬念完圣旨,笑着对跪在地上的胡濙道:“胡大人,接旨吧!”
“臣接旨!”胡濙高举双手接过了圣旨,站起身来,“成公公,请这边用茶。”
“不必了,”成敬一摆手中拂尘,“咱家还有要事,就不叨扰了,告辞!”
“老夫送送成公公。”
两人并肩而行,胡濙开口问道:“成公公,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怕是无法教导好太子啊!”
“胡大人何出此言呐?”成敬笑道:“胡大人乃五朝老臣,政事娴熟,是教导太子的不二人选。可见皇上对您是极为看重啊!”
“皇上既然这样安排,老夫自当鞠躬尽瘁,”胡濙抬了抬眼皮,“这礼部尚书一职也可卸去了。”
“皇上是关心胡大人,”成敬道:“这礼部尚书的职衔您还担着,具体事务交给别人打理也就是了。”
“哦?”胡濙挑了挑白眉说道:“皇上定是有属意的人了,不知是何人?”
“这个咱家也不便说,”成敬不动声色的道:“总之胡大人办好自己的事即可。”
胡濙呵呵一笑,“成公公说的是,能让皇上惦记着,是做臣子的荣幸......您慢走!”
......
待成敬走远后,胡濙转过身回到自己房中,见到王直和于谦,微微摇了摇头。
“皇上怎么会让源洁公去教导太子的?”王直不解,“因为太子一事皇上与太后关系闹的很僵,怎么忽然想起督导太子学业了?”
“皇上走这一步是想让人代替源洁公的位置,”于谦说道:“看来皇上是深有顾虑。”
“什么顾虑?”王直看看于谦。
“这是皇上给老夫一个体面罢了,”胡濙说道:“太子不是皇上亲生,皇上处心积虑想要废掉他,如何还想督导他学业?”叹了口气,“老夫跟太子一样,终将为弃子。与其皇上下旨,不如老夫自己上表告老还乡便了。”
“源洁公,不可,”王直忙道:“您德高望重,又是百官之首......”
“百官之首是陈阁老,并非老夫,”胡濙道:“老夫几次陈请迎回太上皇,已犯了皇上大忌,如今被削职,也是应该!老夫今年七十有五,原不该再待在朝堂上惹人生厌!罢了罢了,两位今后好自为之。”
“节庵,这可如何是好?”王直看向于谦,“源洁公若去,你我在朝中该如何撑持局面呢?”
于谦却淡淡一笑,“抑庵莫急,事情没有源洁公想得那样糟糕,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哦?”
“皇上想借着迎太上皇回京一事找人替换下源洁公,可出使斡剌特部一事还得礼部着手,”于谦说道:“如今两国关系微妙,变数极多,一旦出了变故,还是要源洁公出面主持礼部的。”
“呃。”
于谦抬起头,“现在最重要的是跟也先修好,这样我大明也能休养生息,恢复军力。迎回太上皇,先让也先没了出兵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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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草原,冰雪已完全融化,花儿开始绽放,白色的蒙古包像蘑菇一样星星
点点的坐落在碧绿的草原上,一群一群的牛羊在上面惬意游荡,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朱祁镇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深深吸了口气,眼望无边的碧色,伸展了一下腰臂。来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他已习惯这里的生活,漫长的隆冬已然过去,春天的感觉是最好的。
笔趣阁
“太上皇......”
他不禁一怔,因为这既不是袁彬也不是哈铭的声音,在草原上,除了他们两个,没有第三个人这样称呼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绯色大明官服的人朝他走来。
那人来到他面前丈许处跪了下来,“臣拜见太上皇!”
“你是......杨牧云?”朱祁镇看清了他的面貌。
“正是臣,”杨牧云抬起头,“太上皇,您可好?”
“赶快起来,”朱祁镇上前将他扶起,“在这里不用拘礼,你怎么来了?”
“臣一言难尽!”
“既然一言难尽那就慢慢说,”朱祁镇把他拉进自己的帐篷里,“这么久了,不成想还有人惦记着我。”端出一盆乳白色的块状物对他道:“这是我做的奶豆腐,你尝一尝。”
“太上皇就过这样的日子么?”杨牧云见他衣衫破烂,帐内的摆置也极为简陋,不禁眼眶潮润了。
“许久不见该高兴才是,”朱祁镇语气中微带责怪之意,“我在这里好得很,什么都是自己动手,这不,一个冬天也熬过来了。”顿了顿,“对了,你怎么到这儿的?是来出使的么?”
“臣惭愧,”杨牧云赧颜道:“臣是因为被俘才到这里的,打听到太上皇在这儿,便过来了。”
“这有什么,”朱祁镇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不也是被俘后到这里的么?”说着将一块奶团子塞到杨牧云手里,“我在这里很少跟人接触,也不知发生过什么事,也先又率兵与我大明打仗了吗?大明是赢了还是输了?”
杨牧云尝了一口这奶团子,奶香中带着一股酸味儿,“回太上皇,也先率军犯宣府,被我将士击退。”
“哦,是这样,”朱祁镇点点头道:“没输就好,没输就好!”
正在这时,帘子一掀,袁彬与哈铭走了进来。
“你们来了,”朱祁镇看了他二人一眼,“我跟你们介绍介绍,他便是我向你们经常提到的杨牧云......牧云,这是袁彬,那是哈铭,他们都一直跟着我。”
三人忙互相见礼。
“说起来我也身在锦衣卫,”杨牧云说着拿出那块锦衣卫千户的腰牌笑道:“虽然我一直在兵部任职,但这块锦衣卫的千户腰牌一直没有交回都指挥使司衙门。”
“这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袁彬与哈铭哈哈大笑道。
“你们出去杀一只羊,”朱祁镇吩咐二人,“牧云这么远过来看我,得盛情招待一下。”
袁哈二人应声去了。
“太上皇......”
“你不必客气,”朱祁镇拉着他说道:“这里没有什么君君臣臣,你我也不用嘘言客套。对了,我离京这么久,也不知京城了情况......”说到这里朱祁镇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太后她好吗?”
“太后还住在仁寿宫,听人说还好!”
“嗯......见深呢?”朱祁镇提到了自己的儿子。
“太子殿下现住在仁寿宫里。”
“唔......能跟太后一起我也就放心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旧话重提
“皇后娘娘,周贵妃,还有其她妃嫔都搬出宫去了......”杨牧云给他陈述着这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事。
“呃......”朱祁镇有些伤感,目光凝视着他,“牧云,难得你还会来看我,之前我对你有不周的地方......”
“是臣当年未能切断与长公主之间的孽缘,以致牵扯不清,让太上皇在中间难做了。”杨牧云截住了他的话头说道。
“哦,”朱祁镇笑了笑,“那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熙媛?”
“没有,”杨牧云斩钉截铁的说道:“当年臣一心救公主脱险,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如果你不曾有过婚配,”朱祁镇道:“还是孑然一身的话,会接受熙媛么?”
“太上皇,”杨牧云默然片刻方道:“臣出身寒微,对长公主不敢有非分之想。”
“可熙媛放不下对你的执念啊!”朱祁镇叹道:“他以出家相要挟太后和我这个哥哥,一定要嫁给你,纵然几年没有见你,可对你的情意却丝毫未减......”摇了摇头,“身为大明皇室的长公主,即使我不说什么,朝野上下也会反对她给人做妾的。”
“是臣不好,误了长公主。”杨牧云脸有愧色。
“现在祁钰即位,他和熙媛的关系比我要亲近一些,”朱祁镇道:“但他也不会同意熙媛跟你在一起的。”
杨牧云垂首不语。
“好了,这些不愉快的事就不提了,”朱祁镇道:“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当年那样对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关于熙媛......我是想着等熙媛嫁了人之后,再慢慢提拔你,却不成想我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太上皇不必忧心,”杨牧云劝慰他道:“皇上一定会接您回去的。”
“是吗?”朱祁镇唇角翘了翘,“他心里真希望我回去?”
杨牧云顿时语塞。
看着他那副神情,朱祁镇淡淡一笑,“他不接我回去,我也不会怪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红,“由于我一意孤行,使得许多臣工和十数万将士葬身于土木堡,我......我早应该随他们而去了。”
“太上皇......”见他面色黯然,杨牧云不知该怎生劝他才好。
“最近这段日子国师经常到我这里,”朱祁镇说道:“我跟着他诵读经文,学会了每日念经。”
“释迦坚赞?”杨牧云一愕。
朱祁镇点点头,“我很想拜在他的门下,从此遁入空门,以赎这身罪孽,可他执意不肯。”苦笑一声,“或许我罪孽太重,连佛门都不肯收留吧!”
“太上皇身份尊崇,释迦坚赞纵为国师,又怎能给你剃度呢?”
“不过一待死之身耳,谈何尊崇?”朱祁镇摇摇头,目光一闪,“不过这位国师六根不太清净,心中还念念不忘一个女子。”看看杨牧云,“你知道是谁么?”
杨牧云没有吭声。
“看来你心里也是知道的,”朱祁镇道:“你不要怪他,他虽然身为国师,但年龄与你我相若。人非草木,谁又能见了绝世佳人而毫不动心呢?就连我,见了南都第一美人也是甚觉惊艳呢!周妃是我身边最漂亮的妃子,但也比不上她美艳......你小子,也是挺有福气的。”
杨牧云笑笑。
“国师将对她的这份爱慕埋藏在心底,或许日子久了,也就淡忘了。”
......
两人说着话,就听外面哈铭说道:“国师,您来了?”
杨牧云和朱祁镇怔了怔,就见帐帘一掀,走进来一人,果然是释迦坚赞。
只见让头顶黄色班智达帽,一身黄色僧衣,显得风尘仆仆。
“国师!”朱祁镇起身施礼,杨牧云也跟着一礼。
“杨大人也在?”释迦坚赞看到他时颇为惊异,“你是怎么来的?”
杨牧云笑笑,“是太师把我请到这里来的,他一力相邀,我却之不恭,也就来了。”
“哦,”释迦坚赞目光一闪,“可我听说,太师在宣府铩羽而归,折损了不少兵马......我也是刚刚替那些战死沙场的斡剌特勇士超度完归来。”
“我只是比较倒霉,”杨牧云笑道:“信了太师的话来见他,可他一见我便舍不得放我走了。”
释迦坚赞知道他这是在打趣,“听杨大人话里的意思,大明是不准备跟太师修好了?”
“这就得要看太师的意思了,”杨牧云说道:“如果太师不肯罢兵,我大明也只能奉陪到底。”
“无量寿佛!”释迦坚赞念了句佛号,“两国交兵下去,不知会有多少生灵会被战火波及。”
“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朱祁镇开口说道:“国师,今日你一定要留下,我刚让人杀了只羊为牧云接风,你也跟着饱饱口福吧!”
......
夜色下,帐篷外升起了篝火,一只洗剥干净的肥羊正架在火上烤,表皮已被烤得金黄,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嗤嗤的声音。
朱祁镇亲自操刀,割下几块烤得较好的肉递给杨牧云和释迦坚赞,“来,尝一尝,看烤得如何?”
杨牧云道声谢,伸手接过烤肉。见释迦坚赞不知默默念诵了几句什么,也伸手接过烤肉,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
他看着有趣,便笑着说道:“还是国师为人洒脱,不忌荤腥,比之中原的和尚要过得滋润多了。”
面对杨牧云略带讥讽的话语,释迦坚赞淡淡道:“藏地与汉地不同,那里的地几乎与天相接,到处雪山环绕,菜草不生,我以慈悲愿力故化现肉食,并无命根!只要心中虔诚向佛,又何必苛责!”
“国师话说的好,”杨牧云道:“这要换成中原和尚的一句话便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即使破了戒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朱祁镇怕释迦坚赞难堪,便开口替他解围,“汉地藏地风俗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就像草原上只有牛羊,不出产粮食,就是想吃素也是吃不成的。”
“太上皇之言甚是,所以国师也只能到草原来传播佛法,”杨牧云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要是中原百姓看到酒肉番僧来念经,不把他们打出门才怪!”声音虽低,但一旁的袁哈二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朱祁镇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斥道:“还不住口!”
释迦坚赞听了却不生气,“如果能让汉地百姓接受我这个酒肉番僧,就算多打出去几次门又有何妨呢?”
思路客
“那国师在我大明京城的时候都去何处传教呢?”杨牧云朝他眨眨眼,“不会尽是去一些烟花柳巷吧?”
“杨牧云......”朱祁镇沉下脸来,“你怎能对国师说出这样的话?”
谁知释迦坚赞却表情淡然,“想是杨大人跟我有一些误会,现在不怕说出来......我与陈姑娘初次相识是一个偶然,当时并不知她已嫁给了杨大人。而我与陈姑娘之间就如雪山上融化的水,并无不可见人之处。”
“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国师不要见怪。”杨牧云面色一正道。
“能解了杨大人心中的芥蒂,也不枉我这一番坦诚,”释迦坚赞说道:“陈姑娘......令夫人她还好吗?”
“承国师见问,”杨牧云道:“她现在已有了身孕。”
释迦坚赞微微怔了怔,遂道:“恭喜恭喜。”
“等孩儿出世后如能得见国师,希望能得到国师的点化。”
“如有缘法,自会想见。”释迦坚赞道:“希望那时草原各部与大明可以和解,双方百姓能够自由往来。”目光转向朱祁镇,“也希望太上皇回到京城,和家人团聚。”
听到这一番话,朱祁镇眼眶不禁红了。通过这大半年的惨痛经历,他心里早就放弃回到京城重登地位的念想。可对家人的牵挂和思念却是挥之不去的,每每半夜从梦中惊醒,他嘴里首先念叨的便是家人的名字。如
果真能够回到京城,哪怕只做一平民百姓与家人享享天伦之乐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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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京师。
乾清宫西暖阁的灯一直亮着。
现在里面只有朱祁钰和成敬两人。
“人手都安排好了?”朱祁钰脸色有些阴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回皇上,一切都安排好了。”成敬神态恭谨的回道。
“杨宁知不知道这事?”朱祁钰问。
“老奴是不会让他一星半点的,请皇上放心!”
“那就好!”朱祁钰点点头,又说了一句,“可不要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皇上,不会的,”成敬笑道:“要出纰漏也只能是也先,太上皇一直在他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朱祁钰眼睛眯了起来,“这个也先,竟敢威胁朕,不满足他的胃口,就要挟太上皇犯我大明,美其名曰送太上皇还都,呸——”朱祁钰狠狠啐了一口,“脱脱不花不是一直想吞掉也先的势力么?朕可以帮他,但他也得了了朕的心结才行。”
“皇上,”成敬道:“脱脱不花也是暗中卖了力气的,可时运不济,派去的人全部失手被解决掉了。”
“真是废物,”朱祁钰厌恶的骂了一句,“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难怪他会被也先架空。”
“皇上您消消气,”成敬劝他道:“正是因为也先在草原势力庞大,又有不臣之心,脱脱不花才会找上门来。只要皇上运筹得当,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大明北疆就可永保安宁了。”
“嗯......”朱祁钰点点头,话音一转,“朱见深那小崽子还在仁寿宫么?”
“禀皇上,”成敬道:“太后护她这个孙子护的跟什么似的,从不离开视线之外,就连出外见人也拉在身边。”
朱祁钰哼了一声,“这老虔婆,当真还指望他这个孙子今后身登大宝么?”
“皇上勿忧,”成敬连忙说道:“太子的事急不得,等李贵人为皇上诞下皇子之后,再徐徐图之不迟,不然朝臣们也会为太后张力的。”
“唔......”朱祁钰长长吐了口气,“想起来朕也有好几天没有去李贵人那儿了,她现在可好?”
“李贵人现在好着呢!”成敬笑道:“玟司药天天给李贵人把脉,精心准备药膳给她调理身体,李贵人现在面色红润,身子康健,比刚入宫时还要明艳呢!”
“嗯,”朱祁钰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不要让旁的不想干的人接近李贵人那里,朕是怕......”
“皇上放心,”成敬明白他顾虑的是什么,微微抬起下巴说道:“老奴在李贵人那里暗中埋伏了高手,决不会让不轨之人接近那里,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成敬踟蹰了一下说道:“最近几日皇后去过李贵人处几次。”
“皇后?”朱祁钰皱了皱眉,“她去哪儿做什么?”皇后自然是他的结发妻子汪氏。
“据传来的消息,”成敬道:“皇后听说李贵人有喜了,所以才多登了几次门,交待李贵人好好保养身体之类,并无其他。”
“唔......”朱祁钰沉吟片刻,“那皇后有没有给李贵人送过什么东西之类?”
“这个倒没有,”成敬想了想说道:“皇上也不必多虑,皇后乃后宫之主,听说哪个嫔妃有喜了,过去探望也很是平常。虽然......虽然皇后膝下无子,但......”说到这里话语便止住了。
朱祁钰拧起眉头,背负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高声道:“走!”
“是。”成敬挑了挑眉,“皇上,现在已经三更了,李贵人怕是早已歇下......”
“谁说去颐和轩了?”朱祁钰下巴一扬,“走,去坤宁宫。”
“啊?”成敬愣了愣,在他印象里,自打朱祁钰登基后,好像还是第一次去皇后那里。
第九百四十二章 帝后夜语
坤宁宫的灯光还在亮着,汪皇后端坐在房中,手里捧着一卷书。
“皇后娘娘,”一名宫女提醒她道:“您该歇息了。”
“嗯,”汪皇后微微抬起眼帘,手中的书卷并没有放下,“本宫还想再待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那宫女垂首退了下去。
......
“皇后娘娘还不肯歇息么?”房门外一名宫女打着哈欠问刚从里面退出来的那名宫女。
那名宫女摇摇头,“皇后娘娘还想再待一会儿。”
“娘娘也太执着了,”另一名宫女抱怨道:“皇上从未到这里来过,她就是再等下去也不会把皇上盼来,只是苦了我们,一起陪她熬着......”
“就是,”又一名宫女说道:“皇上现在宠着颐和轩的李贵人,别的地儿哪儿也不去。”
“听说李贵人有了身孕?”
“都几个月了,玟司药说可能是个哥儿。”
“要真是这样,等哥儿一生下来,那李贵人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可就更重了。”
“那还用说,皇上本来就是要封李贵人为贵妃的,就是因为被人阻着,才搁置下来。”
“我看呀,李贵人更有富贵相,当今太子是太上皇留下的,皇上本就不喜,废掉是迟早的事。李贵人要真能生个哥儿,再被立为太子,那李贵人在这宫里可就......”说着看了一眼透着烛光的窗户。
“你们都小声点儿,”从里面出来的那名宫女看着屋内的灯光晃动了一下,惊恐的朝她们摆摆手,“要是被皇后娘娘听到了可不得了。”
“怕什么?”一名宫女满不在乎的说道:“皇后娘娘面善得很,不会随意责罚宫里的下人......”
话还未说完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小蹄子们,在说什么呢?”
宫女们登时都一个激灵,闭口不语了。
从暗处走过来一个身穿红色袍服的老监,他眯着眼打量了一圈眼前这些噤若寒蝉的宫女,嘿嘿一笑,“是谁在这里乱嚼舌根子的,给咱家站出来。”
宫女们垂下头,身子瑟瑟发抖。
那红袍老监叫李云锦,跟成敬一样原先是在郕王府中,后来朱祁钰登基成了皇帝,他便跟着进了宫,现在坤宁宫中陪侍汪皇后。
他的目光在宫女们的身上一一扫过,阴恻恻的道:“说呀,刚才不都说得挺欢的么?现在怎么都成哑巴了?”
宫女们的头都垂得更低了。
“你们别打量着皇后娘娘面慈心善就在背后无法无天,”李云锦沉声道:“刚才说话的现在站出来咱家说不定还会放她一马,要是被咱家揪出来......”冷笑几声,“就别怪咱家待会儿让人下手重了。”
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都面如土色。
“怎么?还没有人站出来么?”李云锦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真让咱家亲自动手揪出来吗?”正说着,忽然一个小监匆匆跑了进来,“总......总管大人......”
李云锦不满的乜了他一眼,“猴崽子,做什么慌慌张张的,难道是天塌下来了?”
“不......不是,”小监道:“是......是皇上朝这边来了。”
“啊?”李云锦吃惊的瞪大了眼,“当真?”
“小的不会看错的,“小监喘了口气,“前面走的是成总管,皇上就在后面。”
李云锦倒吸一口气,顾不得训这些宫女了,一挥手赶忙说道:“快,快去迎接圣驾!”自己却兴匆匆的向着汪皇后待的房里跑去。
......
“娘娘......”李云锦的声音打断了汪皇后的思绪,她抬起眼帘,有些不悦的道:“什么事?”
“娘娘,天大的喜事,”李云锦道:“皇上就要到了,您赶快出去迎一下吧!”
“这么晚了,皇上到本宫这里来?”汪皇后又惊又喜,有些手足无措,“本宫得妆扮一下......”
“来不及了,”李云锦催促道:“皇上难得来这里,娘娘还是赶快去迎圣驾吧!”
......
“臣妾拜见皇上!”汪皇后出了房门,刚到院中,便见到朱祁钰迎面而来,便侧过身子施了一礼。
“嗯。”朱祁钰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向房门。
汪皇后向李云锦递了个眼色,也随后跟去。
两人进入房内,汪皇后上前便欲给朱祁钰更衣,谁知他却退后两步。
“朕到这里来是想跟皇后说说话......”说着他目光定在放在桌案的一本书上,“皇后在看书么?”
“嗯,臣妾睡不着,便随便翻翻书看。”
“呃,是什么书?”
“是曾祖母徐皇后写的《内训》,”汪皇后说道:“臣妾初掌后宫,自然是要好好研读一番的。”
“嗯,好,”朱祁钰颔首道:“那这书里面的内容皇后应该已经很熟了吧?”
“回皇上,”汪皇后说道:“臣妾已谨记在心。”
朱祁钰目光微动,“那这《内训》里逮下章怎么说?”
汪皇后抿了抿嘴唇,“君子为宗庙之主,奉神灵之统,宜蕃衍似续,传序无穷,故夫妇之道,世祀为大。古之哲后贤妃,皆推德逮下,荐达贞淑,不独任已,是以茂衍来裔,长流庆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此文何解?”朱祁钰目光盯着她问道。
“天子是宗庙的主宰,”汪皇后朗朗言道:“奉供宗庙,供养神灵,延续传统,应当繁衍后代,使子孙世代相续,无穷无尽。所以夫妇以繁衍后代,祭祀宗庙为大任。古代贤哲的皇后,都推广自己的恩德,使恩惠施及下人,挑选贞淑的姬妾,推荐给皇上,不一人专享皇上的恩宠。所以后裔广衍,子孙众多,福庆长流于百世......”
讲到这儿,朱祁钰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汪皇后便没有再说下去。
“朕原来在藩邸时,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朱祁钰说道:“而今身登大宝,才知责任重大。你也刚刚主掌后宫,不知有何
感想?”
“臣妾年轻识浅,做的有何不周之处,还请皇上指正。”汪皇后语气平和的说道。
“你与朕能够入主这里,是上天赐予的机会,”朱祁钰抬首望着房梁,“但能不能让朕的子孙能够在这里延续,就看上天肯不肯赐予这福泽了。”
“是,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望。”汪皇后咬着嘴唇看了朱祁钰一眼,“皇上,其实......您如果善待太子的话,这就跟如同己出一样,没有什么分别的。”
朱祁钰霍的看向她,面目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太后......太后教你这么说的么?”
“没有,”汪皇后心底升起一丝惊惧,“皇上,臣妾这样说是为您好!”
“为朕好,”朱祁钰双眉一竖,“你是诅咒朕今生不得有自己的子嗣,是么?”
“臣妾没这么说,”汪皇后退后一步,“臣妾是为了皇上的千秋大计着想。”
“住口!”朱祁钰额头凸起了青筋,“你未能给朕诞下子嗣,便想为他人卖好么?说,这几日你频繁出入颐和轩,究竟有何居心?”
“臣妾......臣妾听说李贵人有了身孕,便过去探望,希望她能好好将养身体,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嗣。”
“你真这样想?”朱祁钰冷笑,“自朕登基时起,你就反对朕迎她入宫,而这之前,你又从未踏入过颐和轩一步,现在你倒是做起了好人......”
“臣妾......臣妾身为后宫之主,关心一下她人,难道不应该么?”汪皇后抽泣道:“为何皇上认定臣妾居心叵测?”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朱祁钰心中怒气立时消了不少,叹息一声,“皇后,你知道朕待在这宫里是什么感觉么?”
汪皇后止住了哭泣。
“太后是别人的太后,朕的亲生母亲依然屈居为太妃,连太子也不是朕的,朕就像在这宫里做客一样,什么都不属于朕,”朱祁钰眼中带着一丝伤感,“现在大臣们给朕上书,要朕迎回太上皇,连鞑子也打着送回太上皇的旗号屡屡犯边......太上皇要是一回来,这一切朕都得要还给他的呀!”
“不会的,”汪皇后说道:“皇上率万民抵御外侮,保全了国家社稷,得到朝野的拥护,就算太上皇回来,也丝毫撼动不了皇上的地位。”
“真的吗?”朱祁钰摇摇头,“就怕到时太上皇一旦归来,什么都由不得你我了。”缓缓转过身去,“你要真的是为朕好,就少去仁寿宫。”
汪皇后默然不语。
外面响起了一阵沙沙的声响,朱祁钰的目光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夜色中昏黄灯光的摇曳下,是点点落下来的丝线,下雨了。
“太晚了,你歇息吧!”朱祁钰看了她一眼说道:“朕去了。”
“皇上,”汪皇后想要出言挽留,“外面有雨,您......”可他早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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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了李云锦的声音,“皇上,这下雨呐,您就......是是是,老奴恭送皇上。”
屋内,汪皇后眼中的泪珠如雨滴般滑落腮边。
第九百四十三章 义气叔侄
京城往北的一条官道上,行进这一支商队。
“冯总管,前面就是古北口了吧?”一位相貌异常俊秀的少年指着前边隐隐约约出现的一道关口向身边的一名中年人说道。
“嗯,”中年人点点头,“不错,我出关时经常走这条路,不会错的。素月姑娘......”
“你还叫我素月姑娘?”
“你看我这张嘴,”中年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月公子,古北口守将右都督石亨跟姑爷交情匪浅,如今姑爷落难,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可是搭救姑爷这件事非同小可,石亨未必会援手吧?”素月有些不信。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总之石都督能够出一分力量也是好的,在草原上鞑子骑兵来去如风,朝廷大军都不敢轻捋其锋,救姑爷这件事很难的。”
“再难也要把姑爷救出来。”素月的眼中露出一丝坚韧的味道。
中年人却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盼着姑爷在官场上熬出头来,谁知现在却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姑爷不会有事的,”素月的语气很坚定,“再难我也要把他救出来。”
......
古北口是长城上的重要关口之一。洪武年间修建,关井跨山建成,其城建于山顶之上,随山势升降,蜿蜒曲折,呈现为不规则的多角形,极像鸟窝。城北东有蟠龙山,西有卧虎山,山势险峻,崖壁陡立,两山紧锁潮河,河岸只有一辆车可通过的道路。金代曾于此处修建铁门扼守,所以又叫“铁门关”。与西北的居庸关交相呼应,成为拱卫京师的两道重要门户。去年京师保卫战时,兀良哈部首领沙不丹就是被阻在古北口关下,未能越雷池一步。之后大明朝廷又增派右都督石亨率军驻扎这里,负责西起石城匣、东到磨刀峪一线的防务。
冯全素月一行人来到关口下报上名号,守门官员立刻派人通报了进去。紧接着一名将官带人过来将他们一行迎上关城。
石亨在自己的都督府亲自接见了他们。
“冯大管事,”石亨身穿便服,一出来便向冯全拱了拱手,“请坐!”
“多谢都督,”冯全介绍身边的素月,“这位是我家大人身边的小夫人。”
素月怔了怔,随即朝石亨施礼道:“小女子见过石都督。”
“唔......请坐。”石亨愣了一下。
宾主落座后,冯全开门见山讲明了来意。
石亨点点头,“宣府的事本督也听说了,杨大人舍身保下宣府,让人敬佩。不过......兹事体大,容本督好好思量一番。”
“如此打搅石都督,在下等甚觉不安,”冯全递上一张帖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都督收下。”
石亨略微扫了一眼笑道:“冯大管事客气了,你等一路鞍马劳顿,甚是辛苦,今日且在馆舍歇下,明日本督再答复你。”让人将他们送了出去。
到了馆舍之后,素月忍不住对冯全道:“这位石都督是不是有意
推脱啊,他要是觉得为难,就不麻烦他了。咱们现在就上路。”
“哎呀,素月姑娘,你急什么,”冯全道:“亏你也是跟随小姐走南闯北过来的,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石都督说明日答复,你现在就走,不是打人脸么?营救姑爷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石都督他答应帮忙,如何调派人手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你我就安心在这儿等信好了。”
“嗯,”素月的心平静下来,看了冯全一眼道:“方才在石都督面前,你......你为何那样介绍我?说我是姑爷的......”脸一红,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那不是迟早的事儿么?”冯全道:“你打小跟着小姐,小姐还能把你外嫁不成?早晚也是被姑爷收了房的。”
“冯总管,你真是......”素月跺跺脚,羞得跑到里屋去了。
————————————
“叔父,”听了石亨说的一番话后,石彪一拍大腿,“杨大人有难,咱得去救,不能袖手旁观。”
“救?如何去救?”石亨道:“我居庸关一线所有兵马加在一起,不过才一万多人,而且没有上边的命令,不得私自出关。”
“明的不行,咱可来暗的啊,”石彪说道:“人手贵在精干,不在多,侄儿这次愿亲自带队。”
石亨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凝视着他道:“可是深入草原去救杨大人危险得很......”
“那又如何?”石彪断然道:“叔父,咱这条命是杨大人救的,成与不成,还给他便了。决不能缩头不理。”
“彪儿,好样的,”石亨赞许道:“你打算如何去做?”
“得挑一些身手好的,不怕死的,”石彪想了想说道:“人也不能太多,两百人左右就够了。”
“嗯......”石亨沉吟片刻说道:“此去你不能鲁莽行事,得谋定而后动。”
“你放心吧,叔父,”石彪一拍胸脯,“我知道怎么做!”
————————————
“不知不觉我的琪琪格都十八岁了,”一位头戴固姑帽的中年贵妇梳着元琪儿的秀发,一脸慈爱的对她说道:“我还不到十八岁时,就已经嫁给你父王了。”
“额吉,”元琪儿看着雕花铜镜里的自己,嫣然一笑说道:“你放心,今年我一定会把自己嫁出去的。”
“我的琪琪格有心上人了么?”中年贵妇眼睛一亮,笑着问道。
元琪儿垂下螓首,笑而不语。
“能不能跟额吉说说呢?”中年贵妇道:“看看我们家琪琪格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元琪儿忽然腼腆起来,“总之额吉不久就会知道的。”
“是阿噶多尔济么?”
元琪儿撇了撇红润的樱唇,“姐姐嫁给脱脱不花还不够吗?还让我去嫁给他的兄弟?难道我们绰罗斯氏的女儿都要去填孛儿只斤家族的坑么?”
“我的琪琪格,你说什么傻话?”中年贵妇笑道:“能嫁给黄金家族的男人,是我们草原女子的无上光荣,别人求还求不
来呢!”
“那谁愿意嫁就让她嫁好了,反正我不愿意嫁那个什么阿噶多尔济,”元琪儿撅起小嘴,“孛儿只斤氏现在算什么黄金家族,充其量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
“不得无礼,”中年贵妇笑容一收叱道:“连你父王见了脱脱不花都得恭恭敬敬,你这样说不怕长生天惩罚你么?”
元琪儿嘻嘻一笑,朝中年贵妇吐了吐舌头。
看着她顽皮的样子,中年贵妇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就是太野了,要是多拘着你些,不让你跟那个疯道士学功夫,你现在可能已经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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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吉,”元琪儿把脸贴在她的怀里,撒娇道:“不嫁人也挺好啊,这样就一直可以跟额吉在一起了。”
“胡说,女孩子家大了,哪儿不嫁人的?”中年贵妇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你还没跟我说,你喜欢的男人是谁?我有没有见过他?”
“他呀......”元琪儿话音一转,“我就是不告诉额吉。”
“你......”中年贵妇摇摇头,拿这个女儿也真是没法。
“他是父王带回来的一个汉人,”帐帘一掀,进来一个男子,对中年贵妇说道:“叫杨牧云。”
进来的人是也先的长子,叫博罗纳哈勒,汉名叫元兴裕。
“汉人?杨牧云?”中年贵妇皱了皱眉,“莫不是王爷在宣府俘获的那个汉官?”
“正是他,”元兴裕说道:“他便是琪琪格喜欢的人。”说着瞥了元琪儿一眼。
“要你多嘴。”元琪儿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会喜欢上那个汉人的?”中年贵妇冲元琪儿道:“你父王知不知道?”
“父王他早就知道了,”元琪儿迎着母亲的目光不避不让,“女儿喜欢的就是她。”
“你想嫁给那个汉人?”中年贵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堂堂绰罗斯家族的女儿,放着黄金家族的好男人不嫁,却想着委身于一个汉人?”
“汉人怎么了?”元琪儿抗辩道:“父王的亲生额吉,不也是苏州的一个汉女么?”
“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父王!”中年贵妇彻底发怒了。
元琪儿咬了咬嘴唇,起身冲出了帐篷。
“琪琪格,你......”中年贵妇叫之不及,目光转向元兴裕。
“我去看看......”元兴裕说着也出了帐篷。
......
波光粼粼的湖边,两个人在练武,其中一人的身材伟岸得像一座山一样,在一个体型比他小得多的人面前左躲右闪,仿佛招架不住。
“啪——”的一声,他被一掌击中了右肩,一个趔趄,退后几步叫道:“大人,你这一掌真厉害!”脸上表情却不显得如何痛苦。他正是莫不语,朝他击出一掌的是杨牧云。
杨牧云收掌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其实我打出的这一掌没什么力道,对不对?”
“大人说哪里话,俺都站不稳了。”莫不语一咧嘴道。
第九百四十四章 皇后心事
“你脸上的表情骗不了我,”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好几个月了,居然一点儿进境也没有,这迦罗经书上教授的法门是不是什么地方练得不对?”
“这俺就不明白了,”莫不语挠挠头说道:“那上面的蝌蚪文俺一看就头大。”
“你当然不会明白,”杨牧云叹道:“要是恩琴和黛薇在就好了,她们识得上面的文字,应该能够给我好好讲解一番。”
“大人是不是又在想圣殿了?”莫不语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其实大人留着那里当圣尊是很不错的,不像回到大明,很多人都给你气受,一个不好,还被人掳到这漠北草原来了。”
“这应该是我命中有此一劫吧!”杨牧云道:“所以趁这个工夫我得抓紧练功,这样就能早日逃脱这里了。”
“大人,别怪俺多嘴,”莫不语的目光四处洒扫了一番,低声说道:“那个鞑子郡主一定会着人看紧你的。”
“你是说元琪儿?”杨牧云咬了咬嘴唇,想想他说的也是不错,遂喟然一叹。
“大人,俺说错什么了吗?”莫不语惴惴不安的问道。
“没什么,你说的对,”杨牧云道:“或许我真的没有什么逃走的机会。”
“还有,”莫不语继续说道:“俺看那个鞑子郡主是铁了心的要嫁给大人您,要是这样的话,大人岂不是一辈子都离不开这草原了?”
杨牧云身子一震,久久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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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祖母这里来!”仁寿宫的花园内,孙太后满脸带笑的张开双臂,鼓励着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孙子过来。
朱见深已经三岁了,长得浓眉大眼,脸圆圆的很是可爱,听着孙太后的呼唤,他咬着手指迟疑了一下。
“太子,太后叫你呢!”万贞儿轻轻在他身后推了一下,“赶快过去呀!”
朱见深回过头看看万贞儿,嘴角露出笑意,攥住了她的手。
万贞儿甜甜一笑,拉着他向孙太后走去,走到跟前时,手一松,把他带进了孙太后的怀里。
“我的好孙儿哟,”孙太后一脸疼爱的把孙子抱了起来,在他圆圆的脸上亲了一口,目光看向万贞儿,“这孩子,还是更听你的话!”
“太子年纪还小,奴婢只是照顾着怕他摔倒罢了,”万贞儿欠了欠身,“其实太子对太后还是很亲近的。”
孙太后点点头,话音一转,“贞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
“回太后,”万贞儿垂首答道:“到下个月初三,奴婢就满二十了。”
“真是女人大好的年华,”孙太后轻叹一声,“这几年宫里发生了很多事,耽误你了。过几日哀家到皇上那里求个恩典,放你出宫,找个人嫁了吧?”
万贞儿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来,“太后,是奴婢做错什么事了吗?”
“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孙太后道,“傻孩子,哀家这是对你好啊!”伸手将万贞儿拉了起来,一脸怜爱的对她道:“你对太子好,这哀家知道,可你已经快过了嫁
人的年纪,再一年年的在宫里待下去,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
“不——”万贞儿眼泪夺眶而出,“奴婢愿意侍候太子一生一世,哪怕永不嫁人,求太后千万不要赶奴婢出宫。”
“傻孩子,这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孙太后摇摇头说道:“现在你还年轻,不能把自己的将来都葬送进去啊!等到你老了,孤苦无依的时候,会后悔的。”
“不要——”万贞儿哭道:“奴婢决不后悔,太后,求您了,就让我待在太子身边吧!太上皇远在草原,周妃娘娘也不在宫里,太子的身边不能没个体己的人呐......”说着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朱见深似乎已明白到了什么,也“哇”的一声哭了,抽抽噎噎的道:“我不让万姑姑走,我不让万姑姑走......”
眼见两人哭成一团,孙太后慌了神,正不知所措时,金英走了过来。
“太后......”他看看哭成一团的万贞儿和朱见深,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孙太后道。
“汪皇后来了,就在宫门外,要见太后!”
“她?”孙太后皱了皱眉,对万贞儿道:“你不要哭了,先带太子下去,至于出宫的事哀家会好好思量思量!”
“是!”万贞儿止住哭泣,从她怀里接过朱见深,退了下去。
孙太后整了整衣襟,对金英道:“让她进来吧!”
“是,太后!”
......
汪皇后在金英的引领下步入仁寿宫,见到孙太后时欠身一礼,“儿媳见过太后!”
“坐吧!”孙太后面无表情的朝下首的椅子一指。
“谢太后!”汪皇后垂眉敛目的在椅子上坐了。
“你今日怎么有暇到哀家这儿来了?”孙太后问道。
“回太后,”汪皇后说道:“儿媳此来除了向太后问安外,还想见见太子。”
“太子?”孙太后眉毛微微一挑。
“皇上忙于朝政,一直未能前来看看太子,”汪皇后道:“儿媳是代替皇上过来看望一下太子的。”
“哦?”孙太后唇角微微一掀,“这是皇上的意思呢?还是你自己想来这里?”
“儿媳不明白太后此话何意?”
孙太后笑了一下,“是哀家想得多了,皇后,真有些不巧,太子刚刚睡下,你还先是回去吧!等太子醒了,哀家再派人告知你!”
“不妨事的,儿媳在这里多坐会儿也就是了。”
“唔......”孙太后目光看向金英,“给皇后上茶!”
“是!”
“太后,不用麻烦的。”
“你肯陪哀家,哀家也不能怠慢了皇后,”孙太后笑道:“听说李贵人怀孕了,是么?”
“嗯,”汪皇后点点头道:“已经三个月了,到了秋后应该就能生产了。”
“那可真是喜事啊,”孙太后说道:“皇上一定很高兴吧?”
“皇上每晚除了在乾清宫处理政事,便是去颐和轩。”
“哦?是么?”孙太后目光一转,“这样不冷落了皇后么?”
汪皇后默然不语。
见她有些尴尬,孙太后便移开话题,“你入宫也有半年多了,在这皇后的位子上可待得习惯?”
汪皇后有些不自然的一笑,“儿媳年轻,甫当大任难免手忙脚乱,可时候一长,便习惯了。”
“习惯了好,习惯了就好......”孙太后点点头,“这后宫的家不是那么好当的,有多少人盯着这后宫之主的位子,你得多几个心眼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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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说的是。”
“人常说母凭子贵,皇后还得抓紧才行,”孙太后说道:“要是让宫里别的女人先诞下皇子,你可就被动了。”
汪皇后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
“哀家知道,皇上对立这个太子心里很是不满,”孙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也知道,一旦皇上有了自己的子嗣,就再容不得他人占着太子的位子了。”看了汪皇后一眼,“可无论谁为太子,都跟皇后你无关的话,就不太好了。”
“太后,”汪皇后抬起眼帘,“待会儿太子醒了后,儿媳想将他带到坤宁宫住几天,可以吗?”
“这......”孙太后沉吟片刻,“皇上要是知道了,恐怕会责怪皇后的。”
“皇上那里儿媳会去解释,”汪皇后道:“还请太后成全儿媳的一片心意。”说着起身欲要拜倒。
“皇后不可这样,哀家担当不起,”孙太后连忙扶住她,“皇后如真心对太子好,可多来哀家这里与太子亲近亲近,太子若心里接受了皇后,再送去坤宁宫住些日子不迟!”
“如此儿媳多谢了!”
“都是一家人,皇后毋须客气,”孙太后说道:“最重要的是皇后要栓住皇上的心,让他多去坤宁宫才是。”
“皇上......皇上自登基以后,就再也没有在儿媳那里歇宿过。”汪皇后咬着嘴唇说道。
“是因为李贵人么?”孙太后眉头微蹙,“她怀了身孕皇上还去她那里?”
汪皇后眼圈一红。
孙太后叹息一声,“我儿太上皇身在虏地,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周妃已然出宫,不可能再见太子了。皇后若真与太子有缘的话,便让他认你作母亲吧!”
“太后......”汪皇后眼中泛起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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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草原已全部泛青,成群的牛羊在低着头吃草,马儿奔腾,未出嫁的年轻姑娘们和小伙子们骑在马上竞相追逐,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莫不语打扮成搏克手的样子,和蒙古壮汉们玩起了摔跤,赢得了一片片的喝彩。
杨牧云悠闲的躺在草地上,呆呆的望着天空,忽然一阵如雷般马蹄声响起,他侧目看去,只见元琪儿梳着辫子,一身紧身衣装,英姿飒爽的骑在马上朝自己奔来。
“牧云,快跟我上马!”不等杨牧云缓过神来,元琪儿伸手将他拉上马背,一抖缰绳,马儿一声嘶鸣,驮着这对青年男女朝远处奔去。
第九百四十五章 湖畔柔情
呼呼的风声在杨牧云耳边吹过,元琪儿的几根发丝钻入他的鼻孔,使他觉得浑身痒痒的。
“琪儿,你要干什么?”杨牧云在她耳边问道。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元琪儿头也不回。
“唔......”杨牧云不经意朝身后瞥了一眼,发现离部落越来越远。
马儿在碧绿如海的草原上不知跑了多远,拐过一座小山,脚步便慢了下来。
杨牧云直觉眼前一亮,不远处一个湖泊出现在山脚下。
马儿还未行至湖边,元琪儿便迫不及待的自马背上一跃而下,拉住杨牧云的手,“牧云,快来啊!”
杨牧云下了马,两人手拉手来到岸边。
湖面不大,湖水清澈见底,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在湖面上游荡,嬉戏。
元琪儿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猛地甩向杨牧云。
猝不及防之下,他脸上一冰,眯起眼打了个激灵,“好凉!”还没缓过神,又一捧水当面洒了过来。
“琪儿,你......”
元琪儿一阵娇笑,从湖里扬起一捧又一捧的水朝杨牧云浇去。
杨牧云开始还击,也舀起水向她泼去。
元琪儿跳起身来,杨牧云没能泼到她。见杨牧云又舀起一捧水,她格格娇笑着转身跑去。
“站住,你别跑!”杨牧云有些着恼,起身追了过去。
两个青年男女在湖边玩起了水仗,欢声笑语打破了湖边的宁静。
直到两个人玩累了,这才停手。
元琪儿躺在湖边的草地上,仰望天空,嘴角含笑的说道:“牧云,你开心么?”
“嗯,”杨牧云挨着她躺了下来,“只要你开心就好。”
元琪儿眸波一转,侧过身来在杨牧云脸上吻了一下。
“琪儿......”杨牧云一呆。
“这里好不好?”元琪儿朝他眨了眨眼。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去了。”
元琪儿的话把杨牧云吓了一跳,“这怎么行?”
“就我们两个在这儿,不好么?”元琪儿深深凝视着他,眸子如欲滴出水来。
“琪儿,”杨牧云抬眼看看天色,日已渐渐西斜,遂劝道:“别闹了,太师和你额吉要是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那就让他们急吧,反正我不回去。”元琪儿顽皮的说道:“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琪儿,”杨牧云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喜欢我,可我和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别说太师和你额吉不会答应,而我也是已成了亲的......”
“我不想听这些,”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也别想着回大明的事了,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
“我不属于这里,琪儿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杨牧云皱了皱眉。
“我就喜欢强你所难,”元琪儿格格笑道:“我相中的男人除了陪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能去。”
“我会想办法偷偷离开的。”
“你可以试试,”元琪儿的眸子
霎了霎,“不过我保证你不会得逞。”
“你......”杨牧云生气了,背过了身去。
元琪儿存心逗他,在他脖颈处轻轻吹了口气,“我会保证让你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你想做官,我让父王封你一个大大的官,管很多人,还不行吗?”
“琪儿,”杨牧云叹道:“我是汉人,不习惯待在这里,也不属于这个地方,你就念着我们之前的情谊,放我回去行吗?”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不嫌烦啊?”元琪儿笑道:“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会放你回去的,你觉得这里不习惯?不要紧,等我父王什么时候率军入关,拿下整个中原,到那时你再回去也不迟。”
“经过京师和宣府两仗,你父王还不死心么?”杨牧云瞥了她一眼道:“你们想要打败大明,恢复前元,无异于痴人说梦。”
“有梦总比没有梦的好,”元琪儿莞尔一笑,“一次不成再接着打也就是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入主中原的。”
杨牧云知道说不过她,便扭过身子不去理她。
“牧云,我们一块到湖里去游水,好不好?”
“不好!”杨牧云硬梆梆的回了一句。
元琪儿也不生气,笑着在他耳边道:“那我去了。”
杨牧云不吭声,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元琪儿离开了他身边,然后是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她真的要下湖去游泳?”想到一个女儿家脱去身上的衣服,露出诱人的娇躯,杨牧云便心中一荡。
“难道她是想要诱惑我?”想到这儿,杨牧云紧紧闭上了眼睛,怕她朝自己走过来。
“扑通——”一声是跳入水中的声音。
“原来她真的是去游水了。”杨牧云松了口气,睁开眼来。
“牧云,快来呀!”元琪儿大声叫道。
杨牧云坐起身来,向湖里看去,只见碧波荡漾,元琪儿螓首探出湖面,正看着自己。
“牧云,”一只雪藕似的手臂伸出水面朝他挥动着,“快过来游啊,这里的水清得很。”显然身上没穿衣服。
杨牧云被她大胆而火辣的行为怔住了,脸一红,摇了摇头,“你自己游吧,我不去!”
元琪儿嫣然一笑,一头扎进了湖水里,然后又冒出来,“这湖里的水很浅,淹不着人的,你不用怕......”她又向杨牧云招呼道。
杨牧云红着脸不住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过去。
渐渐的元琪儿移向湖心,忽然她露在湖面上的头一歪,双臂剧烈得拍打着水面。
“这里水好深......咕咚......”似乎呛了口水,“咳......咳咳......牧云救我......我不会水......”在水中不住挣扎。
“她不会水?”杨牧云大吃一惊,不及细索,起身快步奔至湖边,一头扎进了水里。
“牧云救我......”元琪儿不住呼唤。
杨牧云疾速游向湖心,还没接近元琪儿时,就见她头一偏,没入水中,似乎沉了下去。
杨牧云心一紧,加速游过去时,湖水里已没了元琪儿的踪影。
“琪儿......”杨牧云发疯似的大叫,“琪儿你
在哪里?”
没有回音,仿佛元琪儿整个人已消失了一般。
杨牧云一头扎进湖底去搜寻,可还是没有发现一点儿元琪儿的踪迹。他的心蓦地沉了下去,浑身血液似乎也已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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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儿,琪儿你在哪里?”杨牧云发疯似的念叨着:“你可不要吓我。”
探出水面举目四望,哪里有半个人影?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霍地转身,“噗——”一口水喷了他满脸。
他抹去脸上的水渍再去看时,却见元琪儿言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琪儿,原来你没事。”杨牧云愣住了。
“我当然没事,”元琪儿咭儿一笑,眼波流转,“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来救我。”
“你......”看着它巧笑倩兮的样子,杨牧云憋在心里的气立时也就消了。
“牧云,既然下来了,那我们就一起游吧。”元琪儿纤腰一拧,像一条雪白的人鱼一般钻入水中。
杨牧云摇摇头,向岸边游去。还未上岸,就听元琪儿在他身后叫道:“接着!”
刚侧过身,就见一条大鱼朝自己飞来,便手忙脚乱的张开双臂接住。鱼儿滑不溜秋,又赶紧扔到了岸上。
还未喘口气,元琪儿又扔来一条鱼......不大会儿工夫,杨牧云已接住了她扔来的五六条鱼。
“够了,够了,”杨牧云向她喊道:“不用再捉了。”
元琪儿一笑,向岸边游来,当她从水里站起身时,杨牧云闭上眼扭过头去。
当一口气吹在他脸上时,杨牧云睁开了眼,元琪儿已穿好衣服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
夜色降临,湖边升起了一堆篝火,五六条洗剥好的鱼用木棍穿好,架在火上烤。
“琪儿,这么晚了,”杨牧云有些不安,“太师和你额吉会担心的。”
元琪儿嘻嘻一笑,“那就让他们担心好了。”
“可是你我这样孤男寡女的待在这里......”
“怎么,你怕了?”元琪儿秀眉微微一挑,“你难道敢非礼我?”
“不不,”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只是怕连累了郡主的名声。”
元琪儿格格笑道:“我就是盼望着你连累我,可你敢么?”
杨牧云闭上了嘴。
“给,拿着,”元琪儿将一条烤得金黄喷香的鱼递给了他,“尝尝味道如何?”
杨牧云伸手接过咬了一口,焦香的肉味充斥舌尖。
“如何?”
“好吃,”杨牧云伸出大拇指,“琪儿的手艺果然了得。”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烤给你吃。”元琪儿的眼中流露出柔情蜜意。
“唔......”杨牧云不敢与她对视,垂下头去。
“你知道吗?”元琪儿说道:“在湖里的时候我怕得很。”
“你怕什么?”杨牧云不解。
“怕你不会下来救我,”元琪儿咬着嘴唇说道:“可见你急得跟什么似的,我不知有多高兴。”深深凝望着他,“这证明你心里是有我的。”
第九百四十六章 夜幕低垂
“那又如何呢?”杨牧云叹了口气,“琪儿,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已有家室,又在大明为官......”摇摇头,“我跟你是永远不可能的。”
“但你要是再也回不去呢?”元琪儿目光凝视着他说道。
杨牧云默然不语。
元琪儿螓首靠在他的肩头,“你不能再见你的家室,我可以做你的女人,为你生孩子。还可以帮助达成你的理念,在草原,你同样可以拥有地位和尊严的。”
杨牧云抬头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对她说道:“琪儿,天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要,”元琪儿阖上了双眸,“牧云,你不要动,我就靠着你睡一会儿......”
两个静静的靠在一起,看着似乎已经熟睡的元琪儿,杨牧云思潮涌动。
他目光扫视着周遭,跟元琪儿一同骑过来的那匹马在湖边吃着草。
“要是骑上这匹马一直向东南方向狂奔,会不会就有机会回到大明呢?”杨牧云瞥了一眼靠在他肩头一动不动的元琪儿。以他现在的身手,恐怕跟元琪儿走不过三招两式。再说,周围会不会有斡剌特人的暗哨呢?
杨牧云心中微微一沉,难道自己真的要从此留在这草原上?跟身边的这个女人过一辈子?他不敢再想下去,投效也先,娶元琪儿为妻,从此与大明为敌,他是宁死也不为的。
也不知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梦楠和紫苏都有了身孕,她们肯定听说了自己被掳走的事,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还有林媚儿,在离开宣府时,他故意下药在酒里,就是不想让她跟自己一同赴险,但依她的性格决不会任由自己被人掳走的,她一定会追踪过来,说不定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想到这儿,杨牧云轻轻吐出一口气,可以的话,他想带上朱祁镇一起走。但看起来这位太上皇已万念俱灰,已完全融入到草原上的生活了。而他的弟弟朱祁钰现在京师坐稳了皇位,并不希望这个哥哥回来。
晚风吹来,杨牧云不禁打了个寒噤。四月初草原的寒意还是很重的,尤其是晚上。他侧过脸看看,元琪儿依然睡得很熟,像是丝毫也感觉不到这寒意。
“不行,这样她会感冒的。”杨牧云低低的唤了几声,“琪儿,琪儿......”
“唔......”似梦中呓语。
见唤不醒她,杨牧云无奈,轻轻的把她的身子放下来,然后除去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的衣服已经在火上烘干),盖在了她的身上。
站起身,搓着手不住的转圈子,以驱散越来越浓的寒意。
而睡在地上的元琪儿,嘴角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朱祁钰也没有丝毫睡意。
“杨宁一行现在到了哪里?”他向成敬问道。
“回皇上,”成敬答的没有丝毫迟疑,“已出了居庸关了,若不出意外,大概后天就会到达宣府。然后再向西,自沙城堡出关进入鞑子的地界。”
“嗯,”朱祁钰点点头,“你安插在里面的人......”
“皇上放心,”成敬道:“他们低调得很,是不会引起注意的。”
“鞑子的地界乱得很,”朱祁钰说道:“草原上部落繁多,彼此之间攻杀不断,你说他们会安安稳稳的到达也先那里,见到太上皇么?”
成敬微微一笑,“皇上是怕他们在路上出事吗?其实出了事也好,也让朝里的大臣们看看这其中的风险,谁要再叫嚣迎回太上皇,就让他去好了。”
“哦?”朱祁钰的眉毛向上一挑,“看来你布置的比朕想的还要周密。朕真是小看你了。”
“不敢,”成敬垂首道:“老奴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所作所为决不会让皇上感到为难。”
“你做事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朱祁钰淡淡一笑,“当年先帝将你派在朕身边,真是幸甚!”
“能够服侍皇上,是老奴的福气,”成敬道:“老奴愿为皇上鞠躬尽瘁。”
“你的忠心,朕晓得,”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对当年的事,你真的没有心怀怨忿?本来你已中了进士,假以时日的话,位列朝堂不也比宫内为奴来得风光吗?”
成敬默然,他本来是永乐二十二年进士,初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被派到山西晋王府奉祠,也就是去晋王府当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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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即帝位后不久即发生了汉王朱高煦之乱,叛乱平定后。有人告发晋王朱济熺派人和汉王朱高煦勾结,图谋不轨。而且擅取屯粮十余万石,准备接应朱高煦。
宣德二年四月,朱瞻基把朱济熺废为庶人,关禁在凤阳,朱济熺属下官员,均被作为同谋处死。但成敬刚到任不久,对那些事情并不知情,处死不免冤枉,所以刑部准备判他永远充军。成敬认为永远充军会遗累子孙不能再参加科举,所以请求处死。可一纸判书下来,死刑改为腐刑。就这样成进士变成了成公公。之后又被派到郕王府,以典簿侍王朱祁钰讲读。
往事不堪入目,一提起便如刀割一般。
“这是老奴的命数,”成敬不敢稍露怨色,“皇上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心里只有感激。”
朱祁钰颔首道:“朕知道你当年是受了牵连而被冤枉的......”顿了顿,“你家里还有哪些亲属,都可以报给朕,朕可以委任他们为官。”
“多谢皇上,”成敬跪下来叩了个头,“他们都在老家,大字不识几个,只会田间务农,不会做官。”
“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叫成什么......”
“成凯。”
“对,”朱祁钰问道:“他现在哪里?”
“回皇上,”成敬道:“他在老家读书。”
“不在京师么?”朱祁钰有些惊讶。
“京师太过喧嚣,怕影响了这孩子的心志,”成敬道:“没有老家安静。”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让他进京谋取一官半职吗?”
“如果这孩子成器的话,下届春闱能够考取功名,那就请皇上量
才授官,”成敬一脸坦然,“若不成,就仍留在乡下吧!”
成敬的一番话让朱祁钰肃然起敬,沉吟良久方道:“成凯?好,这名字朕记住了。”
“皇上,”成敬移开话题说道:“不知皇上今晚去何处歇息,老奴好让人去通报。”
“朕今晚就想静静的待在这儿,”朱祁钰目光一转,“皇后这些日子有什么动向?”
“皇后娘娘她......”成敬想了想说道:“她最近去仁寿宫的次数多了些。”
“哦?”朱祁钰眉宇微蹙,“你说她去太后那里?去那儿做什么?”
“皇后娘娘好像是去探望太子的,”成敬说道:“据那里的人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和太子见了几次面后,便愈发亲近了。”
“什么?”朱祁钰霍的站起身来,“她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成敬一惊,“这......这老奴也不清楚啊,听皇后娘娘说皇上政务繁忙,她便代替皇上多多看顾太子。”
朱祁钰脸沉了下来,半晌方道:“朕明白了,原来她是打的这个主意。”
“皇上的话老奴不明白。”
“皇后无所出,便想认领个皇子,”朱祁钰冷笑一声,“她真是好盘算。”
“皇上......”成敬踟蹰了一下说道:“请恕老奴多言,您不可太过冷落了皇后,不然......”
“不然什么?”朱祁钰眯起了眼,“也罢,朕就由得她去,待李贵人生产,朕再作理会。”看着成敬,“宫里的事你也得派人多关注一些,尤其是皇后与太后之间......”
“是,老奴明白。”
“为今之计还是先搞定一头,”朱祁钰的目光转向北边,“只要那个人没了讯息,那就一切都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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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发得深了,杨牧云打了个哈欠,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
陡然,马儿喷了个响鼻,竖起了耳朵,蹄子蹬了几下地面。
杨牧云怔了怔,上前抚摸着马儿的鬃毛,“马儿呀,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冷睡不着呢?”
正跟马儿低语,突然只听“忽喇——”一声打破了湖边的宁静,水里猛然窜出几条黑影,朝元琪儿扑去。
杨牧云大惊,“琪儿......”想要去拦阻,一条黑影朝他扑来,手里拿着一把森然的刀。
“刷——”刀锋划过一道寒光,杨牧云后退几步,有些狼狈的躲过了这一击,瞥眼看去,几个黑影扑到元琪儿睡觉的地方,掀开衣服,下面却没有人。
“琪儿不在,去哪里了?”杨牧云不禁一愣,对方的刀又劈了过来,如夜风一般凛冽。若是以前,杨牧云很容易的就避了开去,可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却避之不及。
“当——”的一声,在他头顶上利刃相交,迸出几星火花。
一声娇叱,出现了一道倩影。
第九百四十七章 黑夜驰骋
“琪儿?”杨牧云愕然,原来元琪儿并没有熟睡。
剑光一闪,只听一声怪叫,扑向杨牧云的那人中剑倒地。
元琪儿一剑得手,毫不停歇,剑如疾风般刺向另外几人。其余几人散了开来,将元琪儿围在中间。他们互相配合默契,行走攻防间没有丝毫破绽,像是平时练熟了的一个阵法。
元琪儿出剑虽然凌厉,但一时无法击败这几人。
杨牧云数了数,围攻元琪儿的一共是五人,他们的武功都比方才攻击自己却死在元琪儿剑下的那人高出甚多。看来他们在发起攻击之前就已分派好各自的目标。
“欻——”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黄色亮光划开,如闪电般朝元琪儿飞去。
“金钹?”杨牧云看得分明,大声呼喊道。
“铿——”元琪儿挥剑奋力一挑,金钹登时被磕飞了。
“刷刷——”几道刀光又紧接而至。
元琪儿见无法抵挡,拔地飞跃而起。“呼——”一道黑影自夜空中朝她飞扑而下,元琪儿银牙一咬,手中剑疾刺而出。
“咣——”她只觉手臂一震,原来剑锋被一对金钹夹住,再也递不过去。
而底下几道黑影已聚拢过来,几只长臂探出,抓住元琪儿小腿。
元琪儿大惊,松开剑柄挥掌拍向抓住自己小腿两人的头顶。
“啪啪——”两声,另外两人分别接了元琪儿一掌,又飞速退后。而用金钹夹住她剑锋那人甩掉长剑,却收起金钹,五指成爪猛地向元琪儿抓来,发出“咝咝”的劲风,可知爪力惊人。
元琪儿一惊,正不知如何应对。忽听对方怒吼一声,指尖离她寸许处戛然而止,然后仰天便倒。
其余几人大惊,抓着元琪儿小腿的两人手一松,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过,马上的人一把将元琪儿拉上马,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
在马背上一阵剧烈的颠簸后,元琪儿定了定神,才发现救自己的原来是杨牧云。心中一暖,便伏在了他的背上。
黑夜中两人辨不清方向,也不知奔出了多远,待确定没有人追来时,才让马儿放缓了脚步。
“你能松开吗?”杨牧云吐出一口气道:“你从后面抱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元琪儿甜甜一笑,搂着他腰的手臂略微下垂了些,但还是没有彻底松开。
马儿又向前行了一阵,杨牧云回过头说道:“我们先下马歇息一会儿再走,你看如何?”
“依你!”元琪儿笑道,竟是对他千依百顺。
两人下了马,手拉着手席地而坐。
杨牧云关切的问:“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元琪儿微摇螓首,向他眨了眨眼,“抓向我的那个人武功很高,你是怎么出手伤到他的?”
杨牧云抬起左臂晃了晃,没有说话。
“原来你是用的这个,”元琪儿恍然大悟,“我原本该想到的。”杨牧云当时骑马瞄准对方开启机括,袖箭直贯入那人后脑。
“他们
都是什么人,”杨牧云问道:“为什么要抓你?”
元琪儿蹙起秀眉,默然不语。
杨牧云想起其中有人使出金钹,之前在怀柔县城客栈与风无极交手的喇嘛以及后来在赛因孛罗大营中和冷一飞交手的哲罗巴,趁手的兵器都是金钹。
“难道他们都是喇嘛?”带着疑惑看向元琪儿时,只见她向自己点了点头。
“那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呢?”杨牧云不解,“他们潜伏在水里,应该是早有预谋,预先料到你会和我到这里来,然后趁机出手。”
“这只能去问问萨喀巴了。”元琪儿阴着脸道。
“你已经看出他们都是红教的喇嘛,”杨牧云道:“萨喀巴不是脱脱不花身边的帝师么?他的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元琪儿微摇螓首。
杨牧云极目四望,眼前漆黑一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又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亮和星辰也都躲进了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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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他不禁皱了皱眉。
元琪儿看着他,“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元琪儿眸子霎了霎,“被你带着这么乱跑一阵,我也弄不清了。”
“你不担心么?”
“有你在我身边,我担心什么?”元琪儿一笑。
杨牧云摇头苦笑,“我功力全失,再比不得从前,至于袖口里的暗器,只能趁人猝不及防使用那么一下。要是那些人追上来,我可保护不了你的。”
“打不过的话被他们抓去好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元琪儿好像并不害怕,“总之有你陪着我就好。”
“琪儿,这个时候你还竟说这些......”杨牧云埋怨道。
“不说这些还能怎样?”元琪儿笑了笑,“在这黑夜里乱闯么?说不定人家就在哪个地方候着咱们,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又要一头撞进去?”
杨牧云不说话了。
还是在这里静静等到天亮吧,元琪儿道:“那个时候才能寻到回去的路,在这之前还得祈祷长生天保佑我们不被那些人追上来发现。”
“嗯,也只好如此了......阿嚏——”杨牧云忍不住打了喷嚏,感到身上阵阵发冷。
“对不住,”元琪儿深深凝望着他道:“要不是我睡着的时候你脱下衣服盖在我身上,也不会落得这样......你跟我挤一挤,也就不感到冷了。”
“不用。”杨牧云向旁挪了挪,离她远了些,“我不冷。”
“真的?”元琪儿乜了他一眼,“那你哆嗦什么?”
“我没有。”
“别装了,虽然现在不是冬天,但草原的夜晚还是冷得很,”元琪儿朝他靠了靠,“特别是你们这些在南边生活惯了的汉人,根本抵受不住的。”
“可你是女人,”杨牧云皱了皱眉,“不应该跟我挨得这么近。”
“我喜欢,”元琪儿嫣然一笑,“你注定是要做我的男人的,怕什么?”
“琪儿,
”杨牧云感到不悦,“你很喜欢强迫别人去接受你么?”
“你觉得是我在强迫你?”元琪儿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扬,“你这样认为也由得你。反正不管是抢还是怎样,只要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很奇怪么?在草原上就是这样,只要见到喜欢的东西,如果不去抢,怎么会属于自己呢?当年成吉思汗的母亲就是被他父亲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就是父王的母亲,我的亲祖母,也是祖父从大明抢来的一个苏州汉女。说起来父王身上也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嘻嘻......”
“琪儿,如果彼此不喜欢,在一起会幸福吗?”
“会的,”元琪儿一脸憧憬,“或许一开始两个人之间会有抵触,可时间一长,就会习惯的,到时我会跟你生很多孩子,你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杨牧云摇摇头,“我不想在草原上待一辈子,琪儿,你能不能放过我?”
“不能,”元琪儿很断然的拒绝道:“好不容易把你留在了草原,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也不要幻想能够偷偷离开,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
“当时我真不应该出手救你,”杨牧云叹道:“救下你我却麻烦了。”
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这是长生天注定我们在一起,你就认了吧......”忽然看到他脸色一变,“怎么了!”
“嘘——”杨牧云要她噤声,向她身后一指。
元琪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漆黑的天幕下,许多豆大的光点晃动并移动着。
“他们追上来了?”心里不由一惊,对杨牧云道:“牧云,我们快走!”
杨牧云摆摆手,又朝其他方向指了指。
几个方向同时出现了许多豆大的火光,清楚无误的预示着,他们被围住了。
“趁他们离咱们还远,咱们赶紧走!”元琪儿感到有些紧张。
“如果我们一起的话,是很难走掉的,”杨牧云一脸凝重的说道:“不如我先引开他们,你趁机快走。”
“你要让我抛下你?”元琪儿睁大了眼睛,“不,我要跟你一起。”
“我的姑奶奶,这个时候你就别再耍小性子了,”杨牧云苦笑着劝她,“他们的目标是你,不是我。就算被抓到,也不会把我怎样......”
“不行!”元琪儿断然说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抛下你。”
杨牧云还想再说,腰间一麻,被她出手制住了穴道,身子一软,不由自主的被推上了马。
元琪儿紧接着跃上马背,瞅了一眼火光较为稀少的方向,策马奔去。
她的随身兵刃已被丢在了湖边,身上再无别的兵器。脑光一闪,向杨牧云左臂摸去,很快卸下梅花袖箭发射筒握在自己手中,一旦情势危急便可发射袖箭。
快马驰得一阵,离火光越来越近了,元琪儿握着箭筒的手心不禁出了汗。要是只有她一人,不会那么紧张,可身边还有杨牧云。想到这儿,她咬了咬银牙,准备扣动机括。
“什么人?站住!”前方有人高喊。
“大哥?”元琪儿不禁一怔。
第九百四十八章 太师之谋
来人正是他的兄长元兴裕。
“郡主......”周围兵将纷纷向元琪儿施礼。
“大哥,你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这儿来,佩服!”
元兴裕看了一眼趴在马颈上的杨牧云,脸色一沉,“琪琪格,你是准备带着他远走高飞么?”
“大哥,你真会开玩笑,”元琪儿笑了笑说道:“我跟牧云出来游玩,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怕晚上摸不着路回去,就......对了,有一群人要追杀我们,我们就逃到了这里,不想遇见了大哥。”
元兴裕哼了一声,“追杀你们的人呢?”
元琪儿微摇螓首,“在湖边我和牧云跟他们大战一场,好不容易冲出来......”见他不相信的样子,便道:“牧云也跟他们交过手的,不信你问他。”说着出手解了杨牧云身上被封的穴道。
杨牧云长出一口气,直起腰身。
“不必了,”元兴裕冷冷道:“你们快随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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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特部,太师也先大帐,烛火彻夜燃着,映着也先的一张脸愈发阴沉。他盯着垂首立在自己面前的额日图和海力木说道:“说,琪琪格倒底去哪里了?”
“太师,”海力木苦着脸说道:“小人实在是不知道哇!郡主不让小人与额日图跟着,不然就杀了我们。小人只好遵命!”
“郡主说天黑之前回来......”额日图见也先眼中闪出一丝厉色,打了个寒噤,闭上嘴没再往下说。
“要是找不到琪琪格,本太师就割下你们两个的人头。”
一语未毕,两人只觉遍体生寒。
帐帘一掀,进来一位头戴固姑帽的中年贵妇,正是元琪儿的母亲。
“你还没睡吗?”也先皱起眉头。
“太师,琪琪格回来了吗?”
也先沉着脸没有回答。
中年贵妇忧愁的面容变得沮丧起来,冲额日图和海力木道:“你们不是贴身保护我的琪琪格么?她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决饶不了你们。”
“王妃恕罪!”两人慌忙跪下地来。
中年贵妇抹着眼泪说道:“我早说过,那个杨牧云一直引诱我的琪琪格,要是将他杀了,就不会有这些事......”
“你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也先沉声道:“还是回去歇着吧,等琪琪格回来,我会派人告诉你的。”
“我不走,就在这里等着,”中年贵妇泣道:“要是琪琪格回不来,我就亲自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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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你,都随你,”也先心烦意乱的说道:“琪琪格以前也是经常不在你身边的,也不见你担心成这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中年贵妇泪眼婆娑的说道:“以前琪琪格走的时候都要跟我道声别的,不像这次,不声不响的就跟那个杨牧云走了。”
听她一番哭诉,也先心中愈来愈烦闷,正焦躁不安时,忽然帐帘掀起,元兴裕走了进来。
也先心中一喜,“博罗纳哈勒,你找到琪琪格了。”
“嗯。”元兴裕点头应道。
“人呢?”
“她
不愿和杨牧云分开,”元兴裕说道:“我让人先将他们看管了起来。”
“琪琪格现在哪里?”中年贵妇迫不及待的又问了一句。
“回额吉,就在她自己的毡帐里,有我派的人守着......”不待元兴裕说完,中年贵妇便急忙冲了出去。
“好了,你们两个都下去吧!”也先向额日图和海力木挥挥手。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帐内就剩下了也先和元兴裕两人。
“坐吧!”也先态度缓和的对儿子说道。
“谢父王!”
“是那个杨牧云想把琪琪格拐骗到大明去么?”也先阴沉着脸问道。
元兴裕摇摇头,“是琪琪格带杨牧云走的,他们去了北边的赛干淖尔,在那里过的夜......”
“什么?”也先的脸一下子变黑了,“他们两个竟然在一起过夜?”
“父王您别误会,”元兴裕道:“事情并不像您想的那样,琪琪格并没有跟杨牧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也先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他们在赛干淖尔过夜时遭袭,”元兴裕解释道:“我已俘获了那些人,他们证实杨牧云并没有跟琪琪格睡在一起,父王请看!”他说着拿出一把长剑,“这是琪琪格的贴身兵刃,遗落在赛干淖尔边。”
也先仔细看了看那把剑,见确实是女儿的贴身利器,便点了点头。
“那些是什么人,竟敢向琪琪格动手?”也先脸上掠过一抹杀气。
“回父王,”元兴裕道:“他们都是脱脱不花身边的帝师萨喀巴的弟子,一共六人,死了两人,俘获四人。”
“萨喀巴的弟子?”也先皱起眉头,“他们袭击琪琪格做什么?”
“他们是奉了阿噶多尔济之命来捉琪琪格的,”元兴裕唇角微微一掀,“阿噶多尔济对琪琪格爱慕已久,可琪琪格一直恋着杨牧云,对他不理不睬,所以他就暗地里派人想要把琪琪格抓回去强行成亲......”
“哦?”也先挑了挑眉毛,“那阿噶多尔济呢?”
“已被我拿获了,”元兴裕有些得意,“我逼问那四人,有一人熬不过,供出了阿噶多尔济藏身的地方,我派人悄悄围住了那里。阿噶多尔济连同他的手下,一个都没有跑掉。”
“唔,快带我去见他。”
“现在吗?”
“对,现在。”也先眯着眼说道。
......
“琪琪格,”中年贵妇一见到女儿便忍不住扑过去搂在怀里,“我的琪琪格,你好狠心,为了一个汉人就要丢下额吉跟人私奔么?”
“额吉,谁说我要跟人私奔啦!”元琪儿笑着说道:“我不过是跟牧云出去玩耍,回来晚了些罢了。”
“你还骗额吉,”中年贵妇道:“要不是你大哥把你找回来,你现在还不定在哪里呢!”一眼瞥见站立一旁的杨牧云,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你便是杨牧云么?你要把我的琪琪格骗到什么地方去?”
见她面目扭曲,欲择人而噬的样子,杨牧云后退了一步,“我,我没有啊!”
“来人!
”中年贵妇叫道。
立时便从外面进来两名身材魁梧的斡剌特勇士。
“王妃!”
“把她拉出去给我砍了!”中年贵妇指着杨牧云道。
“是!”两名斡剌特勇士上前就要拖拽杨牧云。
“额吉,别......”元琪儿连忙上前护住了杨牧云,眸子一瞪,“你们都给我出去。”
“这......”两人回头看看中年贵妇,一时怔在了那里。
“再不出去我现在就杀了你们。”元琪儿叱道。
两人知道元琪儿的厉害,又见中年贵妇没有发话,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额吉,您消消气,”元琪儿拉着中年贵妇坐了下来,笑着安慰她道:“我真的没有跟他私奔,只是去赛干淖尔那里捉鱼来着,结果遇见几个坏人想要对我不利,还是牧云出手救了我,不信额吉可以去问大哥。”
“真的?”中年贵妇有些不信,“你本事那么高,还要别人去救你?”
“当然是真的,”元琪儿说道:“我琪琪格怎么说也是斡剌特人的郡主,嫁人也是要风风光光的,怎么能跟人一走了之呢?”
中年贵妇瞪了她一眼,“那好,我让你跟这个汉人一刀两断,再不许有任何瓜葛。”
“额吉......”
“走,到额吉那里去,”中年贵妇拉住女儿的手,“总之我不允许你再跟他一起。”
杨牧云怕这母女两人再闹下去,便过去劝元琪儿,“琪儿,你还是去吧,我没事!”
“可是我怕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杨牧云劝她道:“你在这儿反而对我不好!”
......
元兴裕将也先带入一座毡帐,看到了脸色发青的阿噶多尔济。
“二殿下,”也先冲他微微一笑,“你到了这儿怎么不打个招呼啊?要是款待不周,大汗会怪罪我的。”
“你......想怎样?”阿噶多尔济目光闪烁。
“不想怎样,”也先说道:“二殿下既然来了,本太师还是得以礼相待的。”说着坐了下来,冲着他淡淡一笑,“二殿下,坐!”
阿噶多尔济依然站着,“太师,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二殿下何必着急呢?”也先看着他道:“既来之则安之,二殿下难道怕本太师会害了你么?”
阿噶多尔济脸色阴晴不定。
“二殿下喜欢琪琪格?”也先问道。
“嗯,”阿噶多尔济点头道:“还请太师成全!”
也先乜了他一眼笑道:“本太师的女儿是要成为草原上的大可敦的,你......成么?”
阿噶多尔济脸色一变,“太师是想把琪琪格也嫁给我汗兄么?”
也先微微摇了摇头,“我的大女儿已经成为了大可敦,琪琪格嫁给大汗也只能做小可敦。”
“我不明白太师的意思。”
也先眯起了眼,“你......做不得大汗么?”
第九百四十九章 东阳河边
阿噶多尔济身子一震,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这位草原上的无冕之王。
“太师......太师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本太师是说你身上流淌的也是黄金家族的血液,”也先唇角一掀,“脱脱不花可以坐上大汗的宝座,难道你不能么?”
“太师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噶多尔济脸色一变,“你是汗兄亲封的太师,怎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若没本太师一力支持,脱脱不花能成为草原各部认可的大汗么?”也先目光盯着他,“本太师可以支持他,当然也可以支持你。”
“住口!”阿噶多尔济怒道:“他是我汗兄,你想挑拨我背叛汗兄么?”
也先叹了口气,“二殿下与大汗兄弟情深,令本太师感佩。可我的女儿是不可能去嫁一个庸人......”顿了顿,“我大女儿嫁给了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大汗,我的二女儿嫁的人也必须是草原上的王者。”目视着他道:“你是当一个真正的王者,还是心甘情愿做王者光芒下的庸人?”
“我......”阿噶多尔济默然片刻,涨红着脸道:“太师,要知道大汗可是你的女婿,你为何对我说这样的话?”
“奇怪吗?”也先微微一笑,“本太师对大汗可是忠心耿耿,一心想要帮助大汗恢复大元天下,可是大汗呢?”摇了摇头,“本太师率军在大都城下血战的时候,大汗在哪里?”面色一沉,“他在居庸关外看热闹,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阿噶多尔济瞪大了眼珠子嘶声道:“明人在居庸关拼死抵抗,大汗多次进攻均不能下,不信太师可以去问阿剌知院。”
也先根本不去理他在说什么,继续道:“本太师为了能够收复大都,我的二弟赛因孛罗,还有心腹大将毛纳海都战死在了那里,数万勇士躺在了大都城下......”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大汗是在眼睁睁看着我斡剌特人的血流干吗?”
“大汗、大汗不是这样的......”阿噶多尔济垂下了头,心里有些发虚。
“要是大汗能够率军突破居庸关,与本太师合兵于大都城下,现在大都早就光复了,”也先冷笑一声,“大汗如此不顾大局,眼睁睁看着本太师损兵折将,真是枉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二殿下,这样一个大汗,本太师还有必要辅佐他么?”
“你......你竟然说这样的话,”阿噶多尔济狠狠瞪着他,“难道你想背叛大汗,自立为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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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摇了摇头,“草原上的规矩是非黄金家族的成员不能称汗,我绰罗斯氏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所以你就挑动我背叛大汗,”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道:“想要我背叛汗兄,你这是在做梦!”
“二殿下对大汗如此兄弟情深,可大汗对你......”也先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先笑了笑,淡淡道:“本太师去年回到草原时,大汗便来亲自探视,还与我提了一件事,二殿下想知道吗?”
“什么事?”
“琪琪格的婚事!”
阿噶多尔济心中一动。
也先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大汗想要收琪琪格做小可敦,这件事二殿下知道吗?”
“你胡说,”阿噶多尔济额头青筋凸起,吼叫道:“汗兄是来为我求娶琪琪格的,你、你竟然......”喉咙似乎被噎住,剧烈喘息起来。
“也难怪二殿下不相信,”也先微微一笑,“当时我听了也是极为震惊,紧接着便明白了......”放缓了语气,“那时从大都回来后,我便一直病着,琪琪格就守在我身边,而大汗的目光就一直从未在她的身上移开过......”
阿噶多尔济心一沉,兄长的性情他是知道的,不但酗酒,而且好色,只要是看上哪个姑娘生的漂亮,便会收到自己的大帐内。元琪儿生的极为美艳,吸引住他的目光也在情理之中。
“大汗提出要收琪琪格为小可敦的事,我还没有给大汗一个确切答复,”也先说道:“难道二殿下想跟大汗抢吗?”
“可是汗兄他......他回来并不是跟我这样说的。”
“二殿下,”也先说道:“本太师可以向长生天发誓,我所说的话并非虚语。如何,你还想娶琪琪格吗?”
阿噶多尔济脸色有些变幻不定。
也先的目光凝视着他,“至于琪琪格是嫁给大汗做小可敦,还是嫁给你,就看二殿下如何抉择了。”
阿噶多尔济默然不语。
也先目光一闪,“二殿下不妨多考虑考虑,本太师对黄金家族的忠心从未变过,辅佐二殿下你也可以恢复大元天下。作为父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的更风光呢?”
阿噶多尔济看了看,欲言又止。
也先转过身出了毡帐,元兴裕紧随其后。
待走的远些,元兴裕方开口道:“父王,您真的要舍弃脱脱不花,扶阿噶多尔济登上大汗之位么?”
也先目光凝重,“纳哈勒,你知道我们为何去年会兵败大都城下吗?”
元兴裕想了想说道:“当时孩儿并未随父王出征,不过听三叔说,明人誓死抵抗,而且援兵大至,父王不得不退兵......”
“错,”也先霍然转向他说道:“那是因为我草原各部没有拧成一股绳,脱脱不花他存心要看我与明人斗个两败俱伤。”他握紧拳头,“脱脱不花竟然如此算计我,就别怪我不认他这个大汗。”
“可是,阿噶多尔济会因为父王的一席话而与大汗作对么?”
也先悠悠一笑,“若是为了别的,他不会。可要是为了琪琪格,他会把刀捅向自己的汗兄。”
“可琪琪格喜欢的是杨牧云,”元兴裕道:“并不喜欢二殿下。”
也先目光一寒,“那你就把她给我看好了,不得再接触那个姓杨的,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坏了我们的大计!”
“是,父王!”元兴裕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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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队伍自沙城堡出了长城,他们大概有几百人,赶着数十辆大车沿东阳河向西北而行。天色将晚时在河边宿营。
就在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蹄声大作,如繁星般的火光自三个方向围了过来。
“是鞑子,鞑子来偷袭了。”有人大喊。
箭雨撕破了夜空的宁静,很多人还没出营帐便被钉死在了地上。一些人奋起抵抗,却因寡不敌众被砍死。少数人见势不妙,欲泅河逃生,也被敌人一一射死在了河中。
天亮时,东阳河边的宿营地便被洗劫一空了。
......
几天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京城,杨宁的使节团一出长城便遭到鞑子骑兵的袭击,已全部遇难,杨宁生死不明。
朱祁钰坐在奉天殿上,目光复杂的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的朝臣们,立刻宣布退朝。
回到了乾清宫,他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见身边只有成敬,便低声问道:“是你暗中指使的人干的?”
成敬神秘的一笑,“老奴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做事还算利落。”
“只是不要走漏了消息才好。”朱祁钰叮嘱道。
“皇上放心,老奴早已安排好了,决不会被人拿住把柄的。”
“杨宁呢?倒底是死是活?”朱祁钰问道。
“这个......”成敬思忖片刻道:“还未有确切消息递过来,不过事情是夜里办的,天亮时死尸狼藉,一些人的尸首已面目全非。杨大人是文官,应该难逃一劫。”
“应该?”朱祁钰皱了皱眉,“朕要的是确切讯息,而不是模糊其词。”
“是,老奴这就让人去查证。”成敬道。
朱祁钰吁了口气,“这下子朝里的那些大臣该安生些了吧?”
“那是自然,”成敬笑道:“这例子一摆,出使便是去闯鬼门关,谁还敢提出使的事儿呢?”
“也先那边儿呢?”朱祁钰又问:“可有太上皇的讯息?”
“暂时还没有传过来,”成敬安慰他道:“不过皇上也不用担心,塞外的日子苦的很,太上皇怎能熬得过去呢?”
“朕是怕也先送他回来,”朱祁钰脸有忧色,“到时这个烫手的山芋朕接是不接呢?”
“到时皇上就下旨说也先送来的不过是个假冒的太上皇不就成了?”
“不成不成,”朱祁钰摆摆手说道:“众目睽睽之下,自圆其说可就难了,总之不能让太上皇再出现在大明。”
“是,老奴遵旨。”成敬应道。
自朱祁钰登基以来,他的兄长朱祁镇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只要朱祁镇还存活在这个世上,他就觉得自己的皇位就坐的不安稳,所有的一切就又会失去。死人是最让人放心的,朱祁钰一直这样想,罪恶的念头在他心里疯长,使他不择手段要置自己兄长于死地,以避免大臣们接触到朱祁镇这个曾经的皇帝。
第九百五十章 春日邂逅
一个圆滚滚的球在御花园的草地上滚来滚去,已经三岁的朱见深蹦蹦跳跳的去追那个球。
“来,太子,把球踢过来。”万贞儿站在花丛中拍着手对他喊道。
朱见深哈哈一笑,一脚把球踢出老远,朝着万贞儿骨碌碌滚去。
汪皇后在一旁看着,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经过一段日子的接触,朱见深心里逐渐和她亲近起来。孙太后见她确实很喜欢太子,便允许汪皇后领着太子出去玩。
在这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御花园里的花竞相开放,姹紫嫣红,分外妖娆。汪皇后便带着小见深在御花园踢球。或许是换了个环境,朱见深玩得极为开心。
“皇后娘娘,”一旁的李云锦提醒汪皇后道:“皇上并不喜欢这个太子,您和他走的太近恐怕会惹得皇上不喜。”
汪皇后闻听轻叹一声,“可这孩子毕竟有着太子的身份,皇上也是不能否认的。太上皇身在塞北,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总不能一直对这个孩子不管不问,皇上不愿见他,可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却不能冷落了这孩子。”
“皇后娘娘真是太仁慈了,”李云锦叹道,“他日太子长大成人,一定会好好报答皇后娘娘的。”
汪皇后微微摇了摇头,“本宫也是为了皇上着想,这孩子的父亲跟皇上出自同一血脉,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分别。希望皇上能够放下心事,早日接纳太子。”
两人正说着,忽听朱见深“哎呀”叫了一声。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小见深将球踢到了一个人的脚下。
“皇上?”汪皇后惊叫一声。
那人身穿赭黄色龙袍,头戴翼善冠,不是朱祁钰是谁?
朱祁钰眼睛瞪着朱见深,小见深心里感到一阵害怕,转过身去找万贞儿,“万姑姑,我怕......”
万贞儿慌忙上前跪下,“奴婢叩见皇上!”
朱祁钰哼了一声,伸脚将球踢至一边,“是谁让你带他来这里的。”
万贞儿还未答话,汪皇后走上前来向他福了一福,“臣妾见过皇上。”
“你怎么在这儿?”朱祁钰看见她更加不悦道。
“臣妾见今儿天气不错,便带着太子来御花园游玩,不想遇见了皇上。”
朱祁钰哼了一声,“宫里没别的事需要打理么?堂堂一个皇后却在这儿逗孩子玩。”
“皇上,”汪皇后语气平和的说道:“照顾好太子是臣妾的本分,皇上日理万机顾不上教导太子,臣妾却不能再疏于教诲了。”
“很好,”朱祁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皇后你就在这里慢慢教诲吧。”说着拂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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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恭送皇上。”汪皇上朝着朱祁钰的背影毕恭毕敬一礼。
......
成敬一直默默的跟在朱祁钰的身后。
一出御花园,朱祁钰有些怒不可遏,“皇后她想做什么?真把这小崽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了吗?”
“皇上息怒,”成敬劝道
:“皇后娘娘只是因为喜欢小孩子才带太子出来玩的,皇上不要多心!”
“你还要朕不多心?”朱祁钰狠狠瞪了成敬一眼,“当朕看不出来吗?皇后是想收这小崽子做养子,这一旦成为事实,朕想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也难了。”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朝臣们因为太上皇的事与朕作对,回到这后宫,皇后也不让朕省心,真真是要把朕给气死吗?”
“皇上,”成敬用平和的语气劝慰道:“来日方长,何必纠结于一时呢?李贵人有了身孕,要是能诞下一位皇子,那么皇上想要废谁立谁,不就能够选择了吗?”
“你是讽刺朕吗?”
“老奴不敢,”成敬垂首道:“老奴也是为皇上着想,毕竟人言可畏,以眼前的情形看,太子还是废不得的。”
朱祁钰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硬梆梆的甩了句,“走,去颐和轩。”
......
“今天的安胎丸怎么有一股花香呢?”颐和轩内,李惜儿服下一颗安胎丸笑着问玟玉。
“微臣在里面加了一味芍药,”玟玉解释道:“御花园里的芍药花开了,微臣便采摘了几朵新鲜的,捣碎了加在丸药里,对贵人的身体是大有裨益的。”
李惜儿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这段日子实在是有点儿闷的发慌了,想出去走走。你说御花园里花都开了?”
“嗯,”玟玉目光一闪说道:“贵人想要散心在这园子里即可,切不可走的远了,怕累着对身子不好。”
“我可没那么娇贵,”李惜儿笑道:“以前走南闯北的,偏偏现在连去个御花园都能累着么?”
两人正说话,忽然外面有人尖声叫道:“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两人一惊,刚要出门相迎,忽见朱祁钰一挑门帘走了进来。
“皇上。”两人上前盈盈一礼。
朱祁钰满脸堆笑,“不必多礼,朕今日偶然得闲,便过来看看......”目光瞥向玟玉,“贵人的身子现在调理得如何啊?”
玟玉还未回答,就听李惜儿笑着说道:“有玟司药精心照料,皇上还不放心吗?”上前拉住朱祁钰的手臂,“臣妾正觉闷的慌,想要去御花园走走,皇上能陪臣妾一起去吗?”
“唔......”朱祁钰眉头微皱了一下,“御花园离这儿可不近,你如闷的话朕便陪着你在这园子里走走也是一样。”
李惜儿一听嘟起了嘴,“臣妾每日里就在这园子里待着,都腻歪死了,听玟司药说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可得好好去看一看。”
“这......改日吧。”
“为什么?”
朱祁钰不答。
成敬悄悄对李惜儿道:“皇后正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惹得皇上老大不快,贵人快别再提这事儿了。”
李惜儿恍然,连忙道:“臣妾方才太过任性,请皇上恕罪!”
“惜儿,你不必自责,”朱祁钰道:“朕在你这儿才觉得轻松些......”
成敬朝玟玉使了个眼
色,玟玉会意,跟他悄悄退了出去。
“来,陪朕说说话。”朱祁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惜儿你沉多了。”
“妾身现在是两个人,哪儿能不沉呢?”李惜儿嗔道。
“是呀,”朱祁钰轻轻抚摸着她隆起来的小腹,“再过些日子,我的惜儿就更沉了。”
“妾身真想把孩子早些生下来,”李惜儿笑道:“这样的话就不用一天天熬着了。”
“嗯,朕也想你早些生产,”朱祁钰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惜儿,你一定要为朕生个皇子。”
“这个妾身可不敢保证,”李惜儿掩嘴笑道:“是个公主也说不定。”
“不,一定得是个皇子,”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有些异样,声音有些发沉,“朕会封他做太子,而你......也会成为朕的皇后。”
“皇上,你今天怎么了,说的话好怪,”李惜儿抿了抿嘴唇,“臣妾从未想过要当皇后,太子......不是已经有了吗?”
“不,那不是朕的太子,”朱祁钰的嘴角一丝丝牵动着,眉毛也挤在了一起,“朕的太子一定是朕的亲生儿子,而不会是别人。”握着李惜儿的手紧了紧,“朕既然登上大位,就不会再让别人夺了去,谁也不能!”
“皇上......”李惜儿忽然感到有点儿害怕。
“惜儿,”朱祁钰眼角有些潮润,“在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能让朕信任,只有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朕才会觉得宫里像是自己的家一样。”说着把脸贴进李惜儿的怀里,“在朕心里,惜儿就是朕的皇后,谁也代替不了......”
李惜儿抚摸着朱祁钰的脸颊,两个人静静的像是融为了一体。
......
“成公公,”自从屋内出来后玟玉便拉着成敬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没忘了他么?”成敬的目光打量了她一下,“心里一直记挂着他有什么好?”
玟玉脸微微一红。
“好了,咱家也不逗你了,”成敬说道:“据塞北传来的消息,他暂时还没事,不过......”故意拉长了语气。
“不过什么?他是有危险么?”玟玉关切的问。
“危险倒是没有,只不过他可能会跟太上皇一样,怕是今生回不到大明了。”
玟玉咬着嘴唇,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滚落腮边。
成敬叹了口气,“玟司药,别怪咱家多句嘴,以你的相貌和人才,找个显赫的人家嫁了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偏偏就一直想着他呢?听咱家一句劝,还是忘了他吧!等李贵人产下皇子,咱家会替你在皇上面前求个恩典,在京师找个高门大户的好人嫁了,也好过在这里单相思不是?”
“多谢成公公,”玟玉默默道:“如果成公公真的怜惜玟玉,就替玟玉向皇上递个话,求皇上放玟玉出宫。”
“你是想去找他吗?”成敬摇摇头,“长城外可危险得很,怕你你没见到她自己就......”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第九百五十一章 郡主心意
“只要成公公能够成全玟玉,”玟玉说着拜了下去,“玟玉永感大德。”
“哎呀呀,这件事不急,咱家想办法替你办成也就是了。”成敬扶住她道:“说不定到时杨侍郎回到了京师也说不定,现在你得先伺候好李贵人才成。”摇摇头叹道:“你呀,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非得往他那个窝里挤?杨侍郎家的那位大夫人听说厉害得很,连妾身都不敢与她同居一个府里,你要是真的跟了杨侍郎,可有的罪受了。”
听了这一番话,玟玉却是淡淡一笑,“玟玉认定的缘分,就不劳成公公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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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在茫茫荒原上漫无目的走着,忽然前面出现一个小水洼,那人眼睛一亮,快步扑到水洼边。大口大口喝着水洼里污浊的水。
正喝着,大地微微颤动起来,水面也泛起圈圈涟漪。他惊愕的抬起头,前方卷起尘土,一群头戴卷檐帽的蒙古骑士朝他这里奔来。
那人慌忙站起身,转身便跑,跑了没几步,咽喉处一紧,被一条套马索勒倒在地,在地上拖拽起来。
待他被拖得昏迷的时候,有人对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蒙古话。
他听不懂,用尽力气说了句:“我是大明朝礼部侍郎杨宁,我要见你们太师也先。”
......
“太上皇,是这样挤吗?”杨牧云在朱祁镇的指导下挤牛奶,稍微劲使大了些,牛奶渍了一脸。
朱祁镇忍俊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袁彬、哈铭和莫不语远远看了,也扭过头去偷笑。
杨牧云无奈的抹了把脸,叹息一声,“臣比起太上皇来差远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没事没事,牧云你多练习一下也就熟练了,”朱祁镇俯下身子,“还是我来吧!”
“太上皇,”袁彬在一旁说了一声,“那边来人了。”
杨牧云和朱祁镇眯着眼睛看去,果然一队人骑着马向这里驰来。
走进了再看,当先一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太上皇,别来无恙。”伯颜帖木儿来到朱祁镇面前拱手一礼。
“哦,原来是伯颜帖木儿将军,”朱祁镇回了一礼,“你怎么有暇到这儿来了?”
“听说太上皇每天忙得很,所以过来看看,”伯颜帖木儿看看奶牛腹下的木桶,嘴角一翘,“怎么?太上皇是在挤牛奶吗?”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一众护卫便哈哈大笑起来。
朱祁镇脸色不变,“不错,伯颜帖木儿将军有何指教?”
伯颜帖木儿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这是女人干的活儿,太上皇这么尊贵的身份也每天去做么?”
“将军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那我就失陪了。”朱祁镇脸色一沉,转过了身去。
“慢着,”伯颜帖木儿叫住了他,“太师怕太上皇在这里生活清苦,特让我送几个人过来。”说着一挥手,几名护卫便推过来两名斡剌特女子。
“以后挤奶的活儿让她们干就成了,”伯颜帖木儿说道:“太上皇是男人,就专干一些男人的事吧!”
护卫们又是一阵哄笑。
“那我就多谢伯颜帖木儿将军了。”朱祁镇拱手道。
“太上皇有什么难事可以去找我。”伯颜帖木儿说完,便转身带着护卫们打马而去。
“奴婢拜见太上皇。”两个斡剌特女子上前向着朱祁镇盈盈一礼,汉话说的字正腔圆。
“你们......是汉人?”朱祁镇诧异道。
“奴婢二人是亲姐妹,”其中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女子说道:“我叫四儿,她叫五儿,是应州五里寨人。去年秋天,一支鞑子骑兵洗劫了五里寨,把我们姊妹俩掳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朱祁镇道:“那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人?”
姊妹俩眼圈一红,默然不语。
杨牧云打圆场道:“你们也都别站着了,快去帮太上皇挤牛奶。”
姊妹俩应声去了。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派了两个女子给我?”朱祁镇有些不解的看向杨牧云。
“太上皇不用多想,”杨牧云笑笑说道:“多两个人服侍还不是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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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袁彬捅了捅哈铭的胳膊,低声道:“从今天起,太上皇的营帐可不能再随便进了。”
“这个我懂!”哈铭瞪了他一眼。
......
“大人,”这边莫不语来到杨牧云身边问道:“怎么鞑子突然关心起太上皇来了?”
杨牧云目光遥望南边,叹息一声,“或许他们也觉得,太上皇是真回不去了。”
莫不语睁大了眼,“那咱们怎么办?”
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也想去讨两个女人吗?”
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看看朱祁镇已然走远,压低声音道:“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呀!总不能在这儿待一辈子。”
“嗯,”杨牧云颔首道:“那好,办法你想,想好了告诉我!”
“这......”莫不语急道:“大人,你这不是难为俺么?俺只有一把子力气,要俺动脑子,俺拍马也比不上您呐!”
“笃”他后脑勺被狠敲了一下。
莫不语转过身子,只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立在她身后。
“索木吉雅?”杨牧云认出她来,这少女是元琪儿身边的贴身女婢索木吉雅。
“你这颗牛脑袋里要是能生出主意来,那石头也都能开花了。”索木吉雅打趣道。
“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莫不语摸着后脑勺说道。
“天上掉下来的,想不到吧?”索木吉雅不再理他,转向杨牧云道:“你,跟我走。”
杨牧云被唬了一跳,“去哪里?”
“去见我家郡主啊!”索木吉雅睨了他一眼,“现在就去。”说着一拉杨牧云的手腕。
杨牧云身不由主的被他拖着就走。
“哎——”莫不语追了上去,忌惮她武功了得,不敢追的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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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如浪的草地上,两匹快马在一前一后的追逐,前面的一匹马上是
一位相貌极为美艳的少女,后面骑着马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
两匹马一前一后奔驰了好一阵,少女一勒马缰,转过俏脸怒道:“阿噶多尔济,你要再跟着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琪琪格,”那青年也勒住马的缰绳,目光与她对视,“我就想问你一句,我汗兄真的说要娶你做小可敦么?”
“这与你无关,”元琪儿秀眉一蹙,“我不愿见到你,你走!”
阿噶多尔济咬了咬牙,“若我是草原上的大汗,你是不是就会答应嫁给我?”
“就凭你也配想当大汗?”元琪儿眸中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你的兄长脱脱不花才是草原上真正的大汗,你想当大汗,下辈子吧!”
“若是我真的能当上大汗呢?”阿噶多尔济目光逼视着她。
“我不信!”元琪儿微摇螓首说道:“我也不愿意听你说这些无聊的话,你快走!”
阿噶多尔济咬着嘴唇,正要再说几句。忽然一阵马蹄声响,一匹马飞驰而来。马上骑着的两人,分别是杨牧云和索木吉雅。
“郡主——”马儿驰到两人面前,索木吉雅握着马缰对元琪儿道:“郡主,我把杨大人给你带来了。”
“很好,你事情办的不错。”元琪儿夸了她一句。看着杨牧云,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你过来!”
“我?”杨牧云一愕。
“郡主是让你跟她同乘一马,”索木吉雅催促他道:“还不赶快去呀!”
“这......不好吧?”杨牧云见阿噶多尔济正瞪视着自己,骑在马上没有动。
阿噶多尔济两眼如欲喷出火来,沉声道:“琪琪格,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跟这个明人搅在一起了?”
“本郡主的事不用你管,”元琪儿小嘴一撇,“你要不服,可以跟他较量一下。”
“你......”阿噶多尔济如同喉咙里吞了石头,杨牧云的身手在三年前他就见识过了,在千军万马中杀进冲出,不可一世。却不知他现在功力已然全失,不复当年。
“怎么?你没有做大汗的命,又比不过一个明人,”元琪儿唇角微微一翘,“难道就想让我嫁给你么?”
阿噶多尔济握紧缰绳,额头凸起青筋,狠狠凝视了杨牧云一会儿,忽然拨马便走。
“琪琪格,我是一定要娶到你的......”阿噶多尔济的声音随风远远传来,“为了你,我也要做草原上的大汗......”
见他的身影逐渐远去,元琪儿方松了一口气。
“原来你把我叫过来的用意便是把他气走吗?”杨牧云在马上问道。
“我想见你,不可以吗?”元琪儿气道:“非得扯上他?”
“唔......”见她在气头上,杨牧云不言语了。
索木吉雅嘻嘻一笑,下了马,远远的跑了开去。
“喂,你——”杨牧云一个人骑在马上,有些不知所措。
“牧云,”元琪儿对他说道:“我们赛马吧,你来追我!”说着一抖马缰,马儿扬起四蹄飞也似的向前驰去。
第九百五十二章 两杨相遇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并不想策马追去,谁知座下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奔了过去。
元琪儿故意放缓了马步,使得杨牧云的坐骑从容追上来,两骑并肩而行。
夕阳斜照,渐渐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了。
杨牧云心头突地跳了一下,有些不安的对元琪儿道:“琪儿,天快黑了,还是不要跑那么远了吧?”
元琪儿眸波一转笑道:“放心,这次咱们不会在外面过夜的。”手指前方一座凸起的高地,“咱们就在那上边待一会儿。走,看咱俩谁先冲到那儿!”马鞭一甩,先冲在了前面。
杨牧云的坐骑紧随其后,两匹马只错开了一个马身的距离,你追我赶,很快到了那座凸起的高地上。
元琪儿一跃下马,向杨牧云招了招手。
杨牧云跟着跳下马,走到她身后尺许处定住脚步。
从这高处看去,碧绿的大草原如海一般延伸到天尽处。
“牧云,”元琪儿开口说道:“你知道阿噶多尔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他莫非是来见你父王的?”
“不,他到这里来我父王并不知道,”元琪儿转过身来看着他,“还记得那晚咱们在湖边过夜的事吗?偷袭我们的人便是受他指使。”
“哦?”杨牧云大感意外。
“他派人针对的是我,”元琪儿道:“我一直没有答应嫁给他,他便想将我掳了去强行逼我跟他成亲。”
“啊!”杨牧云惊叫一声,“他怎么会想着这样干?”
“奇怪么?”元琪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草原上的习俗就是这样,男人可以抢女人为妻。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伦也是他的父亲也速该抢来的,只要草原上的男人足够强,他们可以抢任何心仪的女人为妻。”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如果我真的被他抢走了,你会来救我么?”
“会!”杨牧云毫不犹豫的答道。
“为什么?你并不想跟我在一起的。”元琪儿抿了抿嘴唇,对他这个回答感到很意外。
“因为你不喜欢他,”杨牧云说道:“我不愿意看到你不幸福......”话还没有说完,元琪儿已激动的扑到他的怀里。
“你干......”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他的嘴已被两片温软的香唇封住。
杨牧云的大脑忽然感到一片空白,心都快蹦到了嗓子口。
销魂的一吻过后,杨牧云良久才缓过神来。
元琪儿俏脸绯红,离开了他的怀抱说道:“有牧云你这句话,我就是为你死了也不枉了。”
“琪儿,”杨牧云摸摸嘴唇苦笑道:“你要是真的被他掳劫走了,以我现在这点儿微末功夫,怕是还没救你出来自己也得陷进去了。”
“他要是敢伤你,我就将他大卸八块。”元琪儿比划了几下劈砍的手势说道。
”琪儿,我有些不明白,他所谋划的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为何还来纠缠你呢?”
“这是我父王的意思,”元琪儿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之色,“他想让我跟阿噶多尔济虚与委蛇,好离间他跟脱脱不花之间的关系。”见杨牧云不懂,便解释道:“父王诓他说脱脱不花看上了我,要娶我做小可敦,阿噶多尔济定然心中不忿,可诱的他们之间互相残杀。”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沉吟道:“太师谋虑深远,看来他已不甘屈于脱脱不花之下了。”
“父王他早就不想再供这个徒有虚名的大汗了,”元琪儿目光看着他道:“本来父王想拿下大都,也就是你们大明的京师。成就不世之威名,然后再跟脱脱不花摊牌。谁知你们竟然挺了下来,让父王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杨牧云摸摸下巴,苦着脸道:“太师一定杀我的心都有了,对吧?”
“你还倒有自知之明,”元琪儿白了他一眼道:“宣府一战,你又让我父王碰了个钉子,还一个人送我出城去见他,让他受到莫大羞辱......”
听到这里杨牧云不禁喊冤,“我这是想跟他罢兵休战,没有别的意思。”
“反正父王已经觉得脸上无光了,”元琪儿道:“你认为他还会放你回去吗?”
“这个结果我早就已经料想到了的,”杨牧云叹道:“若能换取太师罢兵,我一个人的性命又何足惜?”
元琪儿“嗤”的一笑,“说的好伟大,那现在呢?你又如何拯救我?”
“你?”杨牧云轻轻敲击了一下额头,“郡主殿下说笑了,我的性命握于太师的掌股之间,而郡主你现在风光尊贵,如何说要拯救呢?”
“你没听那个阿噶多尔济临走时说的话么?”元琪儿瞪了他一眼,“他要当上了草原上的大汗,便来娶我做大可敦,到时要是真应验了我该怎么办?”
“原来郡主担心的是这个,”杨牧云笑道:“这大可不必,脱脱不花是他的兄长,阿噶多尔济还真能弑兄不成?”
“怎么不能?”元琪儿眨眨眼,“你们中原历朝历代为了争夺帝位,子弑父,弟弑兄,这些事情发生的还少吗?凭什么阿噶多尔济他做不出来?”
“我觉得他只是一时的气话,”杨牧云道:“郡主又何必当真呢?”
“我不喜欢你叫我郡主,”元琪儿有些生气的说道:“为什么一牵扯他连对我的称呼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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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杨牧云作了一揖,“是我错了,请琪儿你原谅!”
“这还差不多,”元琪儿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扬,“你还没回答我的话,要是阿噶多尔济真的做了大汗,我该怎么办?”
在她的逼问下杨牧云感到一阵头痛,嗫嚅道:“其实......你能当上草原上的大可敦也挺不错的。”
“你说什么?”元琪儿眼睛一瞪。
“我什么也没说。”杨牧云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指了指天,“郡主,天快黑了。”
元琪儿哼了一声,“你就一辈子待在草原上吧!本郡主会好好的感化你,让你心甘情愿的跟我在一起。”
......
傍晚的黑幕即将落下的时候,一支骑兵朝着斡剌特大营走来,他们后面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汉人,都是在长城附近被掳掠来的。
两匹快马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
领头的斡剌特将领吼道:“什么人?”
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你们的眼被天上的鹰鹫给啄了吗?连我也不认得了?”
“啊,原来是郡主殿下!”领头的斡剌特将领慌忙下马施礼,其他人也纷纷下马。
火光照耀下,元琪儿昂首骑在马上,她的身旁是杨牧云。
“托木合,”元琪儿扫了一眼他们后面掳来的一群汉人男女道:“这些都是从哪儿打来的羔羊?”
“回郡主,”托木合道:“他们都是大同宣府沿边寨子里的汉人,郡主如果觉得他们当中有入得了您眼的,不妨挑出来。”说着一脸热盼的神情溢于言表。
这里面若真有人被元琪儿挑中,那对他们来说将是莫大的荣耀。
“罢了,”元琪儿一挥马鞭说道:“你们去吧!”
“是。”托木合的神情立时变得有些失望。翻身上马,呼喝一声,手下兵将们驱赶着这些汉人继续前行。
人群中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突然扑倒在地。一个斡剌特兵上前举起鞭子就抽。
“住手!”杨牧云喊了一声,下马阻住了那名斡剌特兵挥动的马鞭。
托木合讶异的看向元琪儿。
只见元琪儿寒着脸道:“你们都聋了吗?他喊住手你们听不到吗?”
“是是。”托木合瞪了一眼那名手下,那人忙收起马鞭退于一旁。
杨牧云拉起倒在地上的那人,把他扶到自己的马上。
“谢谢......”那人气若游丝,仍不忘道声谢。
“你们去吧!”元琪儿冲托木合道:“不准鞭打他们了,要是再倒下一个,我可饶不了你。”
“是是是......”托木合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命令手下们都收起了鞭子。
一行人缓缓朝大营走去。
见杨牧云牵马而行,元琪儿皱了皱眉,唤过一名斡剌特兵,让他把自己的坐骑让给杨牧云。
“不用不用,”杨牧云摆摆手,“骑了一天马,这走
一走还挺舒服的。”
“啪——”元琪儿扬起马鞭抽了那斡剌特兵一鞭子。
“你做什么?”杨牧云惊道。
“你不肯骑他的马,我便一直抽他。”元琪儿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
那斡剌特兵抱着头痛苦的嚎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不忍,对元琪儿说道:“好了好了,我骑他的马,你就不要再打他了。”
元琪儿嘴角一扬,得意的收起了马鞭。
那斡剌特兵如蒙大赦,忙跑回了队伍里。
“你可真霸道!”杨牧云摇摇头无奈的上了马。
元琪儿哼了一声,“你是不明白我们草原人的规矩,只有下贱的人才去牵马,你是我的男人,怎么能在他们面前失了身份?没的让人笑话。”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男人了?”
“迟早的事,”元琪儿抿嘴笑道:“你还能逃得了吗?”
......
莫不语和索木吉雅已经在营门外等候他们了。
索木吉雅上前抱怨道:“郡主,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兜不住了,太师与王妃非要了我的命不可。”
“我不是回来了吗?”元琪儿乜了她一眼,“他们要你的命,你不会跑么?”
“啊呀,大人,”莫不语惊愕的看着杨牧云身旁趴在马背上缩成一团的人,“这是谁?为何您护送他回来?”
“不要多说,你赶快把他背回毡帐里去,”杨牧云吩咐道:“晚了就怕救不活了。”
......
一口热汤灌下去,那人悠悠醒转了过来。
“大人,他醒了。”莫不语喜道。
“你好些了吗?”杨牧云上前问道。
“我......我......”那人一口气上不来,便开始剧烈咳嗽。
“大人,”莫不语见他身上的绯色袍子虽破烂不堪,但胸前的一块补子上隐隐约约是一只锦鸡,惊愕道:“大人,这还是一个大官呐!比你的官还大!”
杨牧云没有理他,待那人咳嗽稍停,便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人喘了几口气说道:“本官是大明朝礼部尚书杨宁,奉皇命出使斡剌特部......”
“礼部尚书不是胡濙胡大人吗?”
“胡大人被皇上封为太傅,入东宫给太子教书。”杨宁解释道:“本官是新任的礼部尚书。”
“哦,”杨牧云点点头,“既如此,杨大人你为何成了这副样子。”
“本官是在宣府镇西北柴沟堡出的长城,”杨宁喘息着说道:“出长城后沿东阳河西行,一日晚间宿营,突然遭到鞑子夜袭......”哽咽了一下,“本官随行的人都死了,所携带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本官、本官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杨牧云目光一凝,“是把你掳到这里的那些鞑子干的?”
“不,不是他们,”杨宁说道:“是另一群鞑子干的,与他们的穿戴都一样,他们......他们好狠辣,居然一个活口都不留。”
“杨大人的意思是除了你之外,随你出使的其他人都死了?”
杨宁使劲点了点头。
杨牧云面目凝重,安慰他道:“我知道了,你且好好休息,我会替你查清这件事的。”
“你是?”
“呃,不瞒杨大人,”杨牧云道:“我是大明朝兵部侍郎杨牧云。”
“你是杨侍郎?”杨宁瞪大了眼,“你不是在宣府一战中被鞑子......”
“好了,杨大人你不必多说,”杨牧云看向莫不语,“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他。”说着转身出了毡帐。
“牧云,”一见他出来,元琪儿迎上来说道:“我都听到了。”
“你一直在外面,没回去吗?”杨牧云一怔。
“我......”元琪儿话音一转,“别说那么多了,我带你去问托木合,他或许会知道怎么回事。”
第九百五十三章 皇帝心计
“郡主说那个人是明人的一个大官儿?”托木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小人发现他时跟一个叫花子没什么区别,能把他活着带到这里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带的几十大车财物呢?”元琪儿寒着脸说道:“你都藏到哪儿了?”
“冤枉啊,郡主,”托木合叫起撞天屈来,“那么多弟兄跟我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作证,我托木合要是私藏了那叫花子......不,那明人大官儿的一丁点儿财物,就叫长生天降下一个雷把我托木合生生劈死。”
“行了,行了,”元琪儿不难烦的道:“那你此趟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托木合想了想说道:“有啊,就是明人沿边各堡寨的抵抗多了起来,我带的这一队折损了不少弟兄......”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元琪儿打断他的话道:“明人使团是从柴沟堡出的长城,沿东阳河西行,究竟是谁将他们屠灭的?”
“明人使团?明人还敢派使团出长城么?”托木合深深锁起了眉头。
“托木合大人,”他身边的一个贴身护卫忍不住说道:“大青山下的那些尸体是不是那些明人使团的?”
“那些尸体?啊,对了,”托木合对元琪儿道:“在大青山下的东阳河畔,小人发现一堆尸体,像是都被人砍杀或射杀而死的。”
“他们是被何人所杀?”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托木合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发现这堆尸体时,他们至少死了一天以上。”
“是其他人带队杀的么?”元琪儿问道。
不待托木合回答,他身边的那名护卫道:“禀郡主,决不是我们的人杀的,小人曾仔细察看过尸体上的箭痕,根本就不是我们的箭所伤,郡主您看。”说着从背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递了过去。
这支箭比较长,箭头是内插式的,即以后部细长的铤插入箭杆中固定箭头,再缠筋对箭杆进行固定。是一支标准的明军制式的箭矢。
杨牧云一直任职于兵部,自然认得明军制式的兵器,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
“牧云,”元琪儿抿了抿嘴唇,“袭击明人使团的难道是明军的骑兵?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
也先拿着这支明军制式的长箭,久久不语。
杨牧云和元琪儿站在他身边。
“那个杨宁在哪里?”也先忽然转向他们问道。
“他在牧云的毡帐里,”元琪儿道:“是牧云救活了他。”
“嗯......”也先点点头,看向杨牧云道:“你觉得其中缘由何在?明朝皇帝派人来与我讲和,而在半道上使团又被假扮我们的明军骑兵给劫杀了,是你们的这个皇帝失心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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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杨牧云回答,元琪儿说道:“父王,我大概能猜出明人皇帝这样做的原因。”
“哦?你说说。”也先眉峰微挑。
“首先现在的这位明人皇帝是被迫上位的,”元琪儿侃侃言道:“要不是父王去年在土木堡一战中俘虏了之前的那位皇帝,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登基。”
“不错,继续说。”也先鼓励她道。
元琪儿看了杨牧云一眼,接着言道:“而父王俘虏了之前的那位皇帝,却没有杀他,让他一直活到了今天。这消息要是被明人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知道了,会怎么办?”
“明人最讲忠孝节义,”也先说道:“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要想办法把这位太上皇给接回去。”
“可如今的这位明人皇帝他愿意么?”元琪儿笑道:“太上皇一回去,他的帝位可就不保了。但是作为太上皇的弟弟,他又不能说不愿意接哥哥回去,所以就暗中做文章了。”
“你的意思是当今的明人皇帝应群臣所请,派一个使节团来与本太师商谈交还太上皇一事。却暗中派一支骑兵装扮成我们勇士的样子 ,将使团的人杀了个干净。不但嫁祸与我,还绝了明人大臣们迎回太上皇的念想......”也先说着话目光转向杨牧云,看他的反应。
杨牧云的脸色变得不大自然起来。
也先笑了笑,“杨侍郎,看来你辅佐的如今这位大明皇帝为人凉薄得很呐,为了能坐稳自己的皇位,处心积虑的要绝了他的兄长回归大明的生机。真是可悲可叹!”
“父王,”元琪儿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也先微微一笑,“杨侍郎,你说本太师该怎么办呢?”
“太师已胸有成竹,何必再问在下呢?”杨牧云淡淡道。
“杨侍郎送了本太师一份大礼,”也先呵呵笑道:“本太师得好好谢谢你才是。”对元琪儿道:“多派几个人去服侍大明来的杨大人,等他好些了,本太师一定隆重为他举办一个盛大的欢迎礼。”
————————————
京师,紫禁城奉天殿。
朱祁钰步入奉天殿时忽然发现群臣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他进来,便都闭口不言了。
待坐定后,一对对异样的目光向他看来,使得朱祁钰感到浑身不自在。
“上朝——”成敬拂尘一摆,尖着嗓子喊道。
“启禀皇上,”御史黄瑄上前奏道:“据塞外传来的消息,杨尚书已与也先会面,也先迎接他的礼节十分隆重。他也见到了太上皇,也先表示,只要我大明给足财货,他将选一吉日送归太上皇。”
“什么?”朱祁钰一惊,目光看向一边的成敬。
“黄大人,”成敬脸色一沉,“杨宁一行在大青山下的东阳河畔遭袭,所有人全部身死,如何能在也先营中出现?”
黄瑄不去看他,一脸肃然的对朱祁钰道:“臣所言句句属实,杨大人不日将归京,皇上若有什么疑问,可直接问他。”
“黄大人说是塞外传来的消息,”成敬盯着他道:“不知这消息是谁传给你的?”
“皇上,”黄瑄垂首道:“总之臣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若杨大人归来指斥臣有一句虚言,臣愿领罪。”
朱祁钰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一缕瘆人的寒气,在群臣脸上一一扫过,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很好,很好,黄卿敢于直言,朕心甚慰。”说着站起身来。
“退朝——”成敬不再多言,只加了一句,“众卿如有奏章,可先交予文渊阁,待陈阁老审过,交司礼监批红,最后由圣上裁决!”
......
“哐——”回到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忍不住将一个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几个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成敬朝他们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小太监忙收拾起打碎的瓷碗,退了出去。
朱祁钰一看到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你不是说没有走漏了一个么?怎么那个杨宁却好端端的在也先的大营里?”
成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老奴......老奴也不清楚,老奴一定派人彻查。”
“你清楚什么?”朱祁钰吼道:“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真是枉顾了朕对你的信任。”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成敬叩头如捣蒜。
“你也知道自己该死?”朱祁钰喘了几口粗气道:“要是杨宁迎太上皇归来,你去阴曹地府当一个好奴才吧!”
“皇上,”成敬抬头说道:“也先不会让杨宁领回太上皇的。”
“何以见得?”
“也先是要我们以财货赎回太上皇,而杨宁虽逃得一命,但所携带的财货全失,也先怎会让他白白的将太上皇带回?”
“可嫁祸给也先的那条计策却白白的失效了。”朱祁钰瞪着眼说道:“这样大臣们会一再上书,让朕筹集财货赎回太上皇,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上......”成敬目光一闪,“老奴这里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有个人想要见皇上。”
“谁?”
“阿噶多尔济。”
朱祁钰皱起眉头,“此人是谁?为何要见朕?”
“他是蒙古汗王脱脱不花身边的大济农,”怕他不明白,成敬解释道:“也就是脱脱不花身边最尊贵的人,而且是他的亲兄弟。”
“他要见朕做什么?”
“他想要皇上帮他。”
“帮他什么?”
“帮他成为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大汗!”
“哦?”朱祁钰挑了挑眉毛,“他要朕如何帮他?”
“当然是取脱脱不花而代之。”
朱祁钰哼了一声,“他这话居然敢对朕说的出来,朕要是把他交给脱脱不花的话,就不怕身首异处吗?”
“皇上,”成敬道:“请容老奴说一句,您要真这么做了,阿噶多尔济不过是一条毫无价值的命,而对脱脱不花却丝毫无损。”
“呃,怎么说?”
“皇上,”成敬说道:“鞑子自相残杀,是我大明的福气啊!您若是扶持阿噶多尔济成为草原上的大汗,他定然对你感恩戴德,我大明出兵帮他击败脱脱不花,一方面削弱了鞑子的实力,另一方面皇上可通过他控制整个草原,到那时我大明京师再也不会闻烽燧之警了。”
“唔......”朱祁钰沉吟片刻道:“那到时他能帮朕对付也先么?”
“那是当然,”成敬说道:“就算是也先,也不得不奉大汗的号令,到时皇上可以借阿噶多尔济的名义与之联合,共讨也先,定会除去这个心腹大患。那么我大明边塞,可永保清宁了。”
一番话说得朱祁钰心动了,他沉吟片刻道:“那个阿噶多尔济现在哪里?”
“老奴将他藏在一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的。”成敬道:“皇上若要见他,老奴可着手安排。”
“嗯......”朱祁钰思忖片刻,“容朕好好想想,若是一招不慎的话,朕不但不能好好利用这颗棋子,反而惹得脱脱不花与我大明反目成仇,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上,”成敬知道他的顾虑,便道:“鞑靼各部中支持这个阿噶多尔济的大有人在,只要我大明出兵,打起他的名号,那么鞑靼各部中一定会有许多人群起响应。我大明一定会赢得不废吹灰之力。”
第九百五十四章 粽叶飘香
朱祁钰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阿噶多尔济,每一眼都很仔细。
这个鞑靼部年青的大济农,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势。
朱祁钰点点头,“你就是鞑靼部的大济农阿噶多尔济?”
“是的,陛下。”阿噶多尔济向着朱祁钰恭恭敬敬的抚胸一礼。
“脱脱不花是你的兄长?”朱祁钰又问。
“不错。”
“你为何要联手朕除去你的兄长?”朱祁钰目光紧盯着他,“仅仅是因为夺取大汗之位吗?”
阿噶多尔济脸色变幻了几下,咬了咬牙说道:“不瞒陛下,敝人喜欢上一女子,可我兄长却欲夺为己妻。”
“所以你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朱祁钰嘴角微微一翘,“这个女子一定很美吧?”
“他是太师也先的女儿萨穆儿琪琪格,”阿噶多尔济道:“敝人曾向长生天发过誓,一定要娶他为妻。”
“原来是也先的女儿,”朱祁钰悠悠一笑,“朕若是也先,也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草原上的大汗,而不是你。”
“所以敝人恳请陛下助我一臂之力,”阿噶多尔济眼中露出热切的目光,“使我成为草原上的大汗。”
“朕帮你也不是不可以,”朱祁钰目光一闪,“只是朕想知道,你是因为一个女人而突发奇想取你兄长而代之,还是一直都对大汗之位有着觊觎之心?”
这话问的阿噶多尔济不禁一怔。
成敬在旁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大济农你为此事谋划得如何了?”
阿噶多尔济顿时醒悟,立马说道:“各部路里有很多人对汗兄心怀不满,暗中支持敝人的。若陛下能够发兵攻打脱脱不花,他们都会响应陛下。”
“是吗?”朱祁钰眉毛挑了挑说道:“都有谁会因为支持你而响应朕呢?他们手里掌握的力量如何?”
“这个明人皇帝还真不好糊弄,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阿噶多尔济心中暗道。面色一正,朗朗言道:“永谢布那颜述伦、哈喇慎那颜宝木力格,还有札亦剌儿那颜沙格马,他们都暗地里宣誓对敝人效忠。”
“就这些人吗?”朱祁钰眼皮微微抬了抬。
“还有一些人首鼠两端,但如果陛下能够提兵出征的话,会有更多的人响应陛下的。”
“是吗?”朱祁钰微微一笑,“兹事体大,朕不得不慎重。此事若成,你何以谢朕呢?”
“敝人愿为陛下臣属,”阿噶多尔济发誓言道:“长生天在上,若有违此誓,让敝人死于自己人的箭下。”
“这个誓发的有些太重了,”朱祁钰笑道:“大济农有此心志,朕定助你成为草原上的大汗。”
“多谢陛下。”
“大济农,”朱祁钰说道:“你不宜在这里停留时间过长,以免被人发现,”顿了顿,“有什么需要联络的你可派人去找成公公。”说着看了成敬一眼。
百盟书
“大济农,”成敬笑着说道:“你我现在也可说是同殿为臣了,此后还需开诚布公才是。”
......
成敬送走了阿噶多尔济后回返了来。
“皇上,老奴一切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就是。”
朱祁钰乜了他一眼,“朕记得上次你也说过这话,可最后呢?”
成敬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你看老奴这嘴,要是再让皇上失望,皇上就让人撕了老奴的这张嘴。”
“你这张嘴还是留着自己撕吧,”朱祁钰微微摇了摇头,“这个阿噶多尔济......”
“皇上是对此人不放心么?”
“此人说话不尽不实,难堪大用,”朱祁钰道:“脱脱不花已经向朕示好,朕如何能因为这么一个心怀叵测的人跟脱脱不花反目?”
“皇上说的是。”
“这个人是你招来的,跟朕可没什么关系。”
“是是,”成敬道:“一旦这个人惹出什么麻烦,都是老奴的过错。到时老奴就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也不会牵扯到皇上您身上。”
“很好,这可不是朕逼你的,”朱祁钰冷笑一声,“他忽悠的了你,却骗不
了朕。什么支持他的人甚多,一旦朕出兵,就会群起响应,他以为朕会跟他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而昏了头么?”
“皇上圣明!”
“也罢,”朱祁钰道:“你和陈循以朕的名义拟一道旨,让于谦出京备边去吧!”
“皇上,这是......”
“朕想清静几天,不想朝中有人再被撺掇扰乱朕心了。”
“皇上认为是于谦透漏杨宁的消息给黄瑄,唆使他当廷奏报的?”
“一个言官御史哪儿得来边事上的消息?”朱祁钰眯起眼睛,“还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于谦把玩的有些聪明过头了,真当朕是傻子吗?”
“是,老奴这就去会同陈阁老替皇上拟旨,让于谦速速离京。”
“还有,在大青山下东阳河畔做案的那些人......”
“老奴会将他们一一了结,再说不出一个字。”
“很好,去吧,”朱祁钰说道:“那个什么大济农阿噶多尔济这条线也不能轻易断了,说不定会派上什么用场。”
“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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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朱祁镇的毡帐内,杨宁在向朱祁钰辞别。
“你回去跟皇上说,”朱祁镇一脸落寞,“若我能回到故土,情愿去做一平民百姓,让他不要担心。”
“是,太上皇。”
“也不知深儿怎么样了。”
“太上皇放心,”杨宁安慰他道:“皇后娘娘对太子很是喜欢,有认在自己膝下为养子的意思。况且皇上还没有子嗣,是不会动太子殿下的。”
朱祁镇点点头,忧色稍减,从帐内取出一些牛肉干和奶干,“杨卿,这些就拿在路上吃,而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了。”
“太上皇......”杨宁心中一热,忍不住潸然泪下。
......
伯颜帖木儿亲自率军护送杨宁上路了。
杨牧云与杨宁话别。
“杨侍郎不与本官一同归京吗?”杨宁问道。
杨牧云看看身边的元琪儿,一脸苦笑,“尚书大人多保重,若有缘的话,下官定到府上拜访。”
杨宁似乎明白了什么,拍拍他的肩膀,“那好,咱们就说定了,你一回京,就来我府上。”
......
杨宁的身影混在伯颜帖木儿的队伍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杨牧云遥望着他久久而立,仍不愿转身。
“你想跟他一起走,是不是?”元琪儿在一旁眨了眨眼说道。
“你心里肯定说我这是在做梦,对不对?”
“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元琪儿抿嘴笑道。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要是一辈子不娶你,你就会在草原上困我一辈子吗?”
“错了,”元琪儿深深凝望他一眼道:“就算你娶了我,你也要在草原上困一辈子,除非......”拉长了语气。
“除非什么?”
“除非你帮助我父王拿下中原,你就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
杨牧云用奇怪的眼色看着她道:“这次轮到我说你这是在做梦了。
“就算是做梦,也是一个好梦,”元琪儿笑道:“去年要不是土木堡之战后我父王被脱脱不花莫名其妙的召回了草原,让你们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现在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杨牧云默然。
“小姐,”索木吉雅端着一盘绿油油的东西蹦蹦跳跳的来了,“你尝尝,这东西可好吃了。”
“粽子?”杨牧云一愕,“哪里来的粽子?”
“是你们那个太上皇身边的四儿和五儿包的,”索木吉雅说道:“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元琪儿拈起一颗粽子,剥开粽叶闻了一下,“好香,不知她们从哪里得到的粽叶和糯米。”
“粽叶和糯米都是太师赐给太上皇的,”索木吉雅说道:“说是端午节快到了,让四儿和五儿包粽子给太上皇吃。”
“端午节快到了吗?”杨牧
云心中一动,自来到草原,连过到什么日子都不知道了。
“来,牧云,”元琪儿将剥开的粽子递到他的嘴边,“你先吃一口,看好不好吃?”
“还是你先吃吧!”杨牧云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嫌我剥的粽子脏么?”元琪儿秀眉一皱。
“你想多了,”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只是想到了家人,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是么?”元琪儿眉宇舒展,笑着说道:“在这里,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吧!”
杨牧云没再说什么,表情木木的咬了一口,“嗯,好吃。”
元琪儿在他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嗯,甜甜的、粘粘的、又软又糯,真好吃!”
“你父王怎么会记得端午节的日子?”杨牧云奇怪的问道。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父王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我的亲祖母,是来自苏州的一个汉人,”元琪儿说道:“父王说过,亲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到端午节就会包粽子给我父王吃。但自从我亲祖母过世后,他就再吃不到亲祖母为他包的粽子了。但每年端午节的日子父王却记了下来......”
听到元琪儿这一番述说,杨牧云心里平添生出一分伤感,那个来着苏州的汉人女子,应该也是被掳来的,做了也先父亲的姬妾,后来生下也先。她的后半生就是在这草原上渡过的,直到死,也没再踏上过故土,自己会不会也像她一样,终生也不会再有回到大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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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端午节,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虽然北方没有南方赛龙舟这个节目,但放河灯、猜灯谜,各种各样的节目还是丰富多彩的。
尤其是选花魁,更是吸引了京师所有人的目光。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对此津津乐道。
选花魁盛会定在城北日忠坊的镜园,这里离德胜门很近,自然是为去年京师保卫战的那场德胜门大胜致敬。镜园四周有活水环绕,就像一湖心岛一样,水里漂满了河灯,选花魁的舞台就搭建在镜园中间,这场盛会在五月初一就开始了。初始时有百余名才色俱佳的女孩参加,她们都是来自京师各个青楼名馆,经过一场场的选拔,最后有四名绝色佳人进入最后的决赛,就在端午节的晚上,决出最终的花魁。
?萝院的嫦曦就是其中的一个。论美貌,她比其余三个都略胜一筹,如果才艺不输的话,花魁就铁定是她的。
?萝院里几乎空了,所有姑娘们都去镜园为嫦曦摇旗呐喊了。
只有紫苏还待在自己的住处,斜倚在一张软榻上,手捧一卷书静静的看。
茗儿和韵儿在一旁窃窃私语。
“小姐,”茗儿大着胆子道:“镜园那里的花魁盛会应该开始了。”
“我知道,”紫苏的视线没有离开书卷,“怎么,你们想去看?”
“小姐,”韵儿说道:“您要去到那里,一定会把她们的风头都压下去的。”
“竟选花魁的又不是我,我去出什么风头?”
“小姐,”茗儿瞪了韵儿一眼,又道:“您要是一去的话,嫦曦姑娘当上花魁的机率是不是就更大了?”
紫苏嘴角微微一翘,“花魁是我定的么?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小姐,茗儿的意思是怕嫦曦姑娘她落选......”
不待韵儿说完,紫苏便打断了她的话,“要真这样没用,她就不用回?萝院了。”
茗儿和韵儿只得都闭上了嘴。
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人,却是姚妈妈。
紫苏的视线稍稍离开书卷,淡淡笑道:“妈妈没去镜园么?”
“都是年轻姑娘家家的,我这老婆子去了没的惹人厌,”姚妈妈说着对茗儿和韵儿道:“你们都出去吧,我陪姑娘说会儿话。”
两人欠了欠身,出去时都脸带喜色。
“妈妈一出现便替她们解了围,”紫苏放下书卷说道:“这两个小丫头一准儿跑去镜园了。”
“去就让她们去吧,都去了才好,”姚妈妈笑道:“省得她们在姑娘耳边聒噪,心不在这儿,硬拦着做什么?”
第九百五十五章 端午愁思
“也真难为妈妈了,”紫苏笑道:“在这里肯陪我这么一个俗人,全院子也只有你了。”
“姑娘可不俗,姑娘出落的跟天仙似的,”姚妈妈笑着说道:“我活了半辈子了,还真没见过比姑娘更出挑的人儿。”
“那又如何?”紫苏的神情有些失落,“以前再风光也都过去了。在这个行当里,总是一代新人盖旧人。”
“这女人呐,关键是要在自己风光的时候找到一个体己的男人,”姚妈妈说道:“这样就可以让自己风光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紫苏叹了口气,“这样的男人到哪里去找呢?”
“姑娘不就找到了吗?”姚妈妈朝她挤挤眼,“我还从来没见过杨公子这样的人,对姑娘你是一直敬爱有加,从未对你发过脾气,对姑娘爱使小性儿也是包容得紧。”
“他有妈妈说的那么好吗?”紫苏叹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在你青春美貌的时候,他会把你捧得跟个宝一样,一旦人老珠黄,他便弃之如敝屣。”
“杨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姚妈妈说道:“以前从?萝院出去的红姑娘,哪一个不是被主人家圈在高门大户的院子里?而杨公子都官居侍郎了,还任由姑娘你待在这儿,不是宠你还能是什么?”
紫苏默然,良久方说了一句,“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义父答应派人去救他,可却一直没有讯息。”
“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也不要想得太多了,”姚妈妈劝慰道:“以前杨公子被人劫持到海上,在安南漂泊了两年,不也平平安安回来了吗?”
“可这一次却是不同,”紫苏眼帘低垂,“妈妈,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姑娘这是准备要去找杨公子吗?”姚妈妈吃惊道:“你现在可是怀着身孕呐!这......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的话可怎么得了?”
“如果他被困在那里不能回来,我便陪他便了。”紫苏的神情看似很坚决。
“不行,”姚妈妈断然道:“我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别说金公公知道了不会放过我,就是我自己......”加重语气,“死也不会让姑娘你挺着肚子一个人去塞外的。姑娘,你是不知道,鞑子都凶残得很,要是看到姑娘这般姿色......”说到这里顿口不语。
紫苏伸手抚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轻叹一声,“要是孩子出世,他不在身边......”
“那也不要紧,”姚妈妈道:“姑娘生下的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入良籍,不会牵扯上这里的一星半点儿......”
两人说着话,忽然外面热闹起来。
“这是怎么了?”紫苏眼帘一抬。
“姑娘别动,我去看看......”姚妈妈起身还未到门口,就听茗儿和韵儿跑过来高喊:“小姐,赢了赢了,嫦曦姑娘赢得了花魁大赛头名。”
......
?萝院的姑娘们都抢着过来告诉紫苏这个好消息,弄得紫苏不胜其烦。
“姑娘,你是不知道,”怜依侃侃言道:“嫦曦是最后一个出场的,您为她编排的百鸟朝凤这支舞一亮相啊,就技惊四座,人人都说霓裳靓丽、但不庸俗,再配上她惊艳的容光,灵动纤柔的舞姿......”
“还有你与芷雪的配乐,”紫苏替她补充道:“京城别的院子可没你们这样造诣的乐师。”
“是是,能得姑娘夸奖,我们也是不枉了辛苦一场。”怜依与芷雪相顾笑道。
“嫦曦得的花是最多的,”芷雪描述道:“姑娘是没见过那场面,为了能见嫦曦一面,人群都挤爆了......人人都说当年柳云惜夺得花魁时也没有这样的盛况。”
“姑娘,”一位姿首艳丽的少女进来道:“姚妈妈要在院子里摆庆功宴,请您过去坐主位呢!”
“我又不是主角,去凑什么热闹,”紫苏的神色有些疲倦,“你们都去吧,对姚妈妈说我已经歇下了。”
“这......”那少女一怔。
“这什么这,姑娘都说已经歇下了,”怜依瞥了她一眼道:“你还要强请不成。”
“不敢。”那
少女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现在院子里什么人都想抢着到姑娘身边蹭了,”怜依忿忿道:“都想得到姑娘点拨,好捧红自己。”
紫苏却是一笑,“人人都有这份心思,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造化的,调教完嫦曦,我也不想再调教其她人了。摆再多的心思也是无用。”
“姑娘是想要离开这儿么?”芷雪问道。
紫苏笑了笑,没有回答。
“姑娘要歇息了......”怜依拉拉芷雪的衣角,两人起身告辞。
......
紫苏正闭目养神时,忽听环佩叮当,有人走了进来。
“姑娘......”一个轻柔的、怯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紫苏睁开眸子,只见嫦曦站在自己面前,身上还穿着那身夺得花魁大赛头名的霓裳羽衣,满头珠钗未去,一脸柔顺的神情正对着她。
“你怎么来了?”紫苏奇怪的问道。
“我是来请姑娘的。”嫦曦垂首敛目的说道。
紫苏轻笑一声,“哟,这可不敢当,你这新晋的京师第一花魁纡尊降贵前来,不是折煞我了吗?”
“嫦曦能有今天,都是拜姑娘所赐,”嫦曦一脸正容的说道:“如果姑娘不去,嫦曦是不敢一个人面对全院姐妹的。”
“还算你有良心,”紫苏笑道:“不像之前的绮晴和碧柔,一得了花魁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嫦曦不敢忘本!”
“好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紫苏目光一转,“为你庆功的酒会我就不去了,”轻抚着自己的小腹,“你也知道,我有了身孕,喝不得酒的。”
“嫦曦明白,”嫦曦神态恭谨的说道:“嫦曦只请姑娘高座,至于别的,是不会勉强姑娘的。”
“这么说我是不去不行了?”
“姑娘不去,嫦曦就在这里陪着您。”嫦曦话语虽柔,但神情坚定。
紫苏轻轻叹了口气,“你呀,可真会强人所难,罢了,我就随你去吧!”
“多谢姑娘。”嫦曦神色一喜,上前便去搀扶她起来。
“听说你得的花有百万朵之多,”紫苏眸波一转说道:“其她三位加起来还不到十万朵。”
嫦曦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看来你是历年来最出色的花魁,”紫苏笑道:“以前的绮晴和碧柔夺得花魁时都没有超过三十万朵花,论姿色也不如你出众,只不过在才艺上稍微出彩些罢了。”顿了顿,“你今晚出尽了风头,这一行的饭怕是要吃到头了。”
嫦曦一惊,“姑娘是要撵我出去吗?”
紫苏唇角一勾,“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在提醒你树大招风,经过这一晚,全京师的权贵怕是都生了要纳你为妾的心思,你可得好好权衡权衡,准备入谁的门好!”
“不,”嫦曦失声道:“嫦曦哪儿也不去,嫦曦就愿意待在这里。”
“你傻呀!”紫苏微摇螓首,“在这里能待一辈子吗?院子里的女人想方设法让自己出彩,不就是为了谋个好归宿么?你像绮晴、碧柔,她们都嫁的不错。”
“是,我听说了,”嫦曦道:“碧柔做了永顺伯薛绶的小妾,后来薛绶随成国公朱勇战死在了鹞儿岭,碧柔失了依靠,被永顺伯夫人赶出了薛府,很是凄惨,要不是姐妹们接济,怕是她都要流落街头了。”
“她是没这个福气,”紫苏轻叹一声,“但你不一定会落到像她那样......”
“姑娘,您别说了,”嫦曦咬着嘴唇道:“我就愿意待在这里,陪着姑娘也挺好的。”
“你虽这样想,只怕也身不由己啊!”紫苏叹道。
“姑娘要是为我着想,就一定有办法的,”嫦曦看着她,“我也要像姑娘一样,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好生过平淡的日子,而不是成为依附高门大户的一个玩物。”
“像我?”紫苏失声笑道:“像我什么?像我这样怀有身孕却不知男人去哪里了吗?”
“杨大人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借你吉言吧,”紫苏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倒希望他不要回来,而让我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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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听到她说这话一定大惑不解,可嫦曦却很平静的说道:“姑娘生出这样的心思,看来是很爱杨大人的。”
“也只有你会这么我说,”紫苏睨了她一眼笑道:“如此看来你我都是一类人。”
“嫦曦没有姑娘的福气。”
“这个福气你还是不要有的好,”紫苏苦笑一声,“如果岁月能够重新来过,我宁愿没遇见过他。”
————————————
杨府的正厅,摆着满满一桌子的菜。
周梦楠坐在主位上,旁边还摆着一副空碗筷。
宁馨和黛羽分左右而坐。
“小姐,”宁馨说道:“您吃点儿吧,要不菜都凉了。”
周梦楠摇摇头,“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小姐,”宁馨劝她道:“以前老爷也曾在外漂泊过,还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您就放心吧!”
周梦楠叹了口气,“都这么些日子了,素月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素月她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宁馨说道:“塞外的消息要是传到京城,总需要好些日子的。说不定素月现在已经救出了老爷,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呢!”
听她这么一说,周梦楠的愁绪稍减。看看厅内仅有几个人在旁侍候,便问:“下人们呢?”
黛羽解释道:“今天过节,上完菜后我便放他们出去了,应该都是去镜园看花魁大赛了吧?”
“你倒是会做好人。”
“这个时候夫人爱静,”黛羽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在一旁侍候夫人也是一样。”
“那个在什么镜园举办的花魁大赛,你不去看看吗?”周梦楠瞥了他一眼道。
“夫人说笑了,”黛羽垂眉敛目说道:“妾身自跟了大人与夫人,过去的事便都一刀两段了。”
宁馨笑道:“以你的姿色,要是去参加这个花魁大赛,定会一举夺魁的。”
黛羽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周梦楠看了宁馨一眼道:“别忘了咱们不在京师时,都是黛羽侍候相公的,说话可不能这么刻薄。”
“是,小姐,”宁馨朝黛羽眨眨眼,“方才我心直口快,说了不当说的话,你可不要见怪喔。”
“姐姐说哪里话,”黛羽语气平和:“都是侍候大人的,又怎会有彼此之分呢?”
说话不卑不亢,让宁馨讨了个没趣。
“黛羽,”周梦楠目光凝注在她身上道:“你在京师待的时候长,也更熟悉这里。现在兵部有什么消息没有?”
“回夫人,”黛羽道:“于大人把吴宁从辽东调了回来,让他暂代兵部侍郎一职,看来于大人还是寄希望大人能够早日回来的。”
“哦。”周梦楠点点头。
“不过......”
“不过什么?”
“于大人就要离京了,他不在日子里不知朝廷会有什么调动。”
“于大人要离京?”周梦楠皱了皱眉,“为什么?”
“听说要去巡边备边。”
“这样的事不能交给吴宁去做么?为何他堂堂一个兵部尚书要亲自去?”
“据说这是皇上的旨意。”
“难道皇上是不信任于大人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周梦楠两道秀眉渐渐锁在了一起。
......
“大济农,”阿噶多尔济的心腹将领萨布赫一指前方说道:“前方就是慕田峪了,过了那道关口,就是咱们的地界。”
“嗯......”阿噶多尔济长出一口气,侧身向后看了看,远处几条人影一闪。
“大济农,”萨布赫低声道:“有人一直跟着咱们。要不小人去引开他们?”
“不管他,”阿噶多尔济沉着脸说道:“办咱们的事要紧!”
第九百五十六章 大汗末路
“阿噶多尔济果然去了大明?”也先听完元兴裕的禀报后点点头,“见过明人的皇帝了?”
“是的,父王,”元兴裕道:“听宫里面的线人说他与明人皇帝交谈了很久。”
“那意思是说明人皇帝已经接纳他了?”
“应该是的,”元兴裕回道:“线人说是明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成公公送他出的宫。”
“那就有好戏看了,”也先笑了笑,“这个蠢驴,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真敢对自己的兄长脱脱不花动手?”元兴裕有些不信。
“利令智昏,再加上情迷心窍,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也先对他说道:“把你三叔和二弟叫来,是该拔营的时候了。”
“拔营?去哪里?”元兴裕一惊,“父王又要去征讨大明了吗?”
“不,”也先摇摇头,“我要拔营向西,去天山那里的牧场。”
“这却是为什么?”元兴裕不解。
也先得意的一笑,“我的大军离脱脱不花远一些,好让他们兄弟腾出心思争斗啊!不然我的兵马屯驻在大汗的卧榻之侧,他连觉都会睡不好的。”
“父王高明!”元兴裕赞道。
“纳哈勒,”也先看着他说道:“你要记住,消灭敌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样我们可以花费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果。”
“是,孩儿谨记!”
“纳哈勒,”也先又问道:“传国玉玺的下落你打探的如何了?”
“孩儿已经打探到了,是在那个人的手里。”元兴裕说着用手比划了几下。
“哦?”也先皱起了眉头,“消息确实吗?”
“千真万确,”元兴裕很肯定的答道:“此人说如果父王挥师入关,拿下大明京师,擒住明人皇帝,他一定会将传国玉玺拱手奉上。”
也先目光一转,“那他图的又是什么?”
“到时他会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北全部交给父王。”
也先嘿嘿一笑,“我出兵,他获利吗?黄河以北就想打发我么?”说着握紧了拳头,“我要的是整个大明天下。”
“父王的雄心壮志,孩儿佩服,”元兴裕说道:“孩儿会先稳住他,让他为父王所用!”
“很好!”也先点点头说道:“我绰罗斯氏大出天下的日子为时不远了,黄金家族之间互相残杀,连朱氏皇族内部也即将大乱,我们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兴复大元。”
听了这番话,元兴裕也激动起来,“孩儿......孩儿我愿追随父王一统草原、进取天下。”
“不愧是我也先的儿子,”也先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绰罗斯氏代替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真正的黄金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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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靼察哈尔部大汗金帐。
“什么?”脱脱不花闻报大惑不解,“也先率军西去,他究竟有何图谋?”
阿噶多尔济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也先每年都要去天山的牧场,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可那通常都是在秋季,”脱脱不花道:“他从未在春天向天山牧场移动过。”
“是啊!”脱脱不花的心腹将领阿勒颇说道:“他的举动的确很可疑。”
“大汗,”阿噶多尔济目光一转说道:“要知道在西边与也先为敌的人也很多,阿布海尔汗、帖木儿
汗,他们都与也先结有深仇。也先一定是西边闻警才会移军天山的。”
“大济农说的有道理,”一个叫忽儿赤的将领说道:“大汗,趁这个机会我们不如移师东边,去消灭那些投靠明人的女真人,这样可以把我们的势力扩展到松花江与长白山一带,威胁明人的辽东。”
“是啊,大汗,”另一员叫索诺布的将领也道:“明人占据着辽东不断招纳女真人为羽翼,长此以往,白山黑水就不在大汗的控制之下了。”
这样一来,脱脱不花帐下嚷嚷着要征讨女真人的将领就占了一多半。
“好!”脱脱不花一拍桌案,“那咱们就整军备马,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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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的军报迅速呈递到了于谦的面前。他现在正和左都御史罗亨信在永平府议事。土木堡之战后,一度赋闲在家的罗亨信也被重新启用,被封为左都御史。
“鞑子军分两部分,一路由也先率领,向西;一路由脱脱不花率领,向东,”于谦看着军图皱紧眉头说道:“他们究竟有何图谋?”
“不管他们图谋什么,”罗亨信道:“我军沿边诸卫一律做好防卫也就是了。”
“可长城一线长达数千里,”于谦看着地图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判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我大明是防不胜防啊!”
“但从他们移动的速度和路线判断,无论是脱脱不花还是也先,攻击的目标都不是我大明,”罗亨信指着地图说道:“于大人请看,他们距离我们长城一线都很远,应该是别有所图。”
“罗大人说的是,”于谦眉宇稍展,“脱脱不花向东,目标很可能是女真人,而也先向西......”沉吟不语。
“西边的天山草原是也先的秋季牧场,除非他的牧场遭受攻击,”于谦盯着地图说道:“可帖木儿汗兀鲁思和阿布海尔汗都没有攻击天山草原。他移兵向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顿了顿,“要是牧云在这儿,他可能会帮老夫清楚的分析一下。”
“看来这个年轻人颇受于大人倚重啊!”罗亨信笑道。
“牧云的才学罗大人不是也见识过吗?”于谦说道:“当年要不是他,罗大人的宣大精锐恐怕就要尽数葬身关外了。”
“嗯,”罗亨信点点头,“此人文武双全,如果假以时日的话,一定会成为国之栋梁,可惜宣府一战他身陷敌营,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他一定会逢凶化吉,安然回到京城的,”于谦道:“老夫有这个信心。”
......
嫩江西岸,东蒙古科尔沁部营地。
科尔沁王锡古苏台在自己的营帐接待了脱脱不花的使者。
“大汗有命,”使者道:“科尔沁台吉速速召集部落勇士,与大汗合兵一处,共同剿灭背弃大汗,投靠明人的女真人。”
“大汗怎么忽然想起对付女真人了?”锡古苏台皱了皱眉说道:“为了与明人贸易,各部女真酋长接受明人皇帝颁给的卫所指挥封号,怎么就忤逆到大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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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脸色一沉,“科尔沁台吉难道想违抗大汗命令吗?”
是融为 “锡古苏台不敢,”这位科尔沁王说道:“本台吉立刻召集部落中的勇士,供大汗差遣!”
“嗯,”使者颜色稍霁,“台吉忠于大汗,本使回去一定禀明!”
......
与脱脱不花同时行动的
,还有兀良哈首领沙布丹,几路蒙古大军分进合击白,准备剿灭山黑水间的女真人。可女真人像是早知道了消息般,都躲得无影无踪了。
蒙古军队到处扫荡,却一无所获。反而不断遭到女真人自深山老林里的袭击,损失惨重。
脱脱不花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军中却散布谣言说是科尔沁台吉锡古苏台的夫人是女真人,所以故意走漏消息,使女真人有了防备。
脱脱不花听信了谣言,召锡古苏台来见,可锡古苏台已经带着部众离开了。
脱脱不花大怒,率军攻击科尔沁部落的驻地,结果被锡古苏台率军击退。
脱脱不花的倒行逆施遭到了很多部落的不满,很多人带着部众脱离了他。
脱脱不花只得率军返回自己驻地草原。他却不知道,有几双眼睛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这么说的损失很是惨重了?”也先问道。
“是的,父亲,”回答他的是元兴裕,“脱脱不花率军六万去征讨女真,只回来了不到三万,可谓是元气大伤。”
“嗯。”也先闻听嘴角露出了笑意。
“父王,”元兴裕道:“您现在率兵回去,脱脱不花一定会向你低头的。”
“我不要他低头,”也先的脸色有些兴奋,“我要把孛儿只斤氏连根拔起......”目光一转,“不过动手的最好不是我们,明军的动向如何?”
“明军?”元兴裕摇摇头,“明军没有动向啊!”
“呃。”也先脸现一丝异色。
......
“大可敦,您可不能进去呀!”圆顶金帐外的护卫苦苦劝一个头戴高顶固姑冠的贵妇,她是也先的大女儿,元琪儿的姐姐乌兰图雅。
“大汗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一名护卫说道。
“让开!”乌兰图雅推开护卫走进营帐,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脱脱不花怀里搂抱着几个赤裸裸的女人,正在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乌兰图雅寒着脸冲那几个女人叫道。
那几个女人正要站起身,却被脱脱不花强自按下。
“没有本汗的发话,你们谁敢动一动,”脱脱不花说着冲乌兰图雅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看看大汗吗?”乌兰图雅目光盯着他的脸,“大汗难道就以现在这个样子示人吗?”
“本汗想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脱脱不花吼道:“看到本汗这个样子,你很得意是不是?不对,还有一个人更得意,那就是你的父亲也先,他早就想看到本汗如今的样子了吧?”
“大汗,”乌兰图雅痛心疾首的说道:“我父王对你是一片忠心,就换来如此猜忌吗?”
“也先会对本汗一片忠心?”脱脱不花一阵哈哈大笑,把怀里的几个裸女一推,恶狠狠的冲着乌兰图雅道:“本汗看应该是狼子野心才对,他想坐大汗位子已经很久了吧?可惜他那卑贱的血脉是没有资格成为大汗的,永远不会。”
“大汗,”乌兰图雅道:“现在很多人都离你而去了,你还想把我父王也逼走吗?”
“放肆!”脱脱不花脸上肌肉变得扭曲起来,“你父王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还用得着我逼吗?”一步步朝乌兰图雅走去,“你们父女俩都盼着本汗去死,是不是?”
“大汗,你怎么能这么说?”乌兰图雅吃惊的瞪着眼道。
第九百五十七章 天山话语
“贱人,”脱脱不花怒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们父女俩打的什么主意,当本汗不知道吗?”
“大汗,”乌兰图雅抽泣起来,“自我嫁给大汗以来,从未有过忤逆,大汗说出这样的话,是逼臣妾去死吗?”
“你死,你绰罗斯氏全族都去死,”脱脱不花咆哮道:“也先立我为汗,不就是想通过我掌控整个草原吗?他这是在做梦!”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乌兰图雅,“还有你的儿子,也先不止一次要求立你的儿子为汗位继承人,这野心昭然若揭!”
“我的儿子,不也是大汗的儿子吗?”乌兰图雅迎着他的目光,“大汗是不是与我父王有什么误会?”
“误会?”脱脱不花的脸不住的抽搐,“本汗东讨女真,可他们早就有备,令本汗损兵折将。还有科尔沁的锡古苏台,他竟然敢背叛本汗,这背后是不是也先在捣鬼?”
“父王已经回天山草原了,”乌兰图雅摇摇头道:“征讨女真,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不知道,我父王又怎能得知,大汗不要再乱猜忌人了。”
“你......你还在给我装么?”脱脱不花咆哮道:“不杀了你这个贱人,难消本汗的心头之恨。”“呛”的一声拔刀出鞘,向乌兰图雅挥了过去。
“大汗......”乌兰图雅瞪大了眼睛,眼看利刃砍入自己的身体,颤了颤,一股血水喷涌而出。
帐中的几个裸女齐声尖叫,向外跑去。
看着自己的大可敦乌兰图雅慢慢的软倒在地,脱脱不花感觉全身有一种虚脱感,缓缓软倒在地。
......
大营外的一座小山上,一位头戴红色班智达帽、身材高瘦的喇嘛脸色复杂的看着脱脱不花的大营,他颧骨高耸、面色发灰、一双眼睛迥然若电,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美艳女子。
“娜仁托娅,”那喇嘛说道:“你真的决定要离开他吗?”
那女子缓缓侧过脸来,“师父不是已经决定要走了吗?”
“我是我,你是你,”那喇嘛道:“他毕竟宠过你,爱过你,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大汗也曾给过师父无上尊荣的地位,可师父不也不辞而别了吗?”
“你呀......”那喇嘛缓缓摇了摇头,“也就是你,敢对为师这么说话。”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女子叹道:“脱脱不花倒行逆施,离覆亡不远了。无论是师父还是我都不愿陪着他下葬,不是吗?”
“无量寿佛,”那喇嘛口宣一声佛号,“可惜了十几年的努力一朝成空,脱脱不花终究不是成大事的人。”
“那也先呢?”那女子问道。
“也先是一代枭雄,有一番作为却无人君之命,可叹!”
“但释迦坚赞坚持在斡剌特各部传教,很多也先的部民都信了黄教,师父押错了宝,那红教恐怕在草原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那喇嘛嘴角抽搐了一下,依然语气平淡的说道:“且容他再猖狂几日,为师会有对付他的办法。”
“用我出面吗?”那女子俏皮地问了一句。
“不用。”
“可惜大明皇帝不信藏地密宗教义,”那女子叹道:“不然师父可以去大明成为大明皇帝的帝师。”
那喇嘛久久默然不语,末了说了一句,“走吧!”
“嗯。”那女子点点头,走的时候又回身望了脱脱不花大营一眼。
......
看着乌兰图雅的尸体,脱脱不花呆坐良久,连麾下众将入帐都浑然不觉。
众人看到大可敦死在了大汗面前,都极为震惊。
阿格勒小心的说了一句,“大汗,要把大可敦抬出去吗?”
脱脱不花仿佛没听到般默不作声。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言语了。
忽然帐帘一掀,脱脱不花的护卫长苏布里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大汗,不好了,帝师萨喀巴和娜仁托娅小可敦全不见了。”
众人听了不禁窃窃私语。
脱脱不花突然发狂似的大吼,“走,全部都走!你们都走好了,本汗受长生天眷顾,你们背叛本汗,长生天会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大汗疯了吗?”众将相顾骇然,见脱脱不花暴跳起身,慌忙都退出了帐外。
大帐中只剩下脱脱不花和他的护卫长苏布里。
脱脱不花手持带血的刀指向苏布里,用嘶哑的声音咆哮道:“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我......”苏布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这条命是大汗的,大汗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走的。”
脱脱不花嘴唇哆嗦了几下,忽然扔下手中带血的刀,抱住苏布里大哭,“我最信任的苏布里,本汗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他们一个个都背叛了本汗,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大汗,”苏布里不知该怎样劝他才好,只得道:“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您还可以整兵再战。只要您活着,就是草原上的一面旗帜,就会部落来归复您,您千万要振作啊!”
“对,我是孛儿只斤脱脱不花,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脱脱不花喃喃道:“他们就算打败我一万次,我依旧可以东山再起。也先、锡古苏台、释加奴、爱新觉罗董山,你们等着瞧,本汗会一一收拾你们。”
......
蒙古察哈尔部牧地,阿噶多尔济看着满天的星辰,心情格外好。他已经得知脱脱不花兵败的消息,第一步计划已初步成功了。
“大济农,”他的心腹萨布赫悄然来到他的身边,“大汗的军队离我们只有不到三百里了。”
“嗯,很好,”阿噶多尔济又问道:“那明军呢?前锋石亨部距我们只有两百里了。”
“这么快?”阿噶多尔济的浓眉挑了挑,“这次的明军主帅是于谦吗?”
“不,是左都御史罗亨信。”
“罗亨信?”阿噶多尔济听后大笑,“就是三年前那位落荒而逃,差点儿没被我们活捉的宣大总督罗亨信?”
“正是他。”
“他还敢深入草原吗?”阿噶多尔济冷笑,“上次没能活捉他,真是便宜他了。”
“大济农,”萨布赫说道:“罗亨信这次带来了四万人,可不能小觑啊!”
阿噶多尔济嘿嘿几声,“四万,对付脱脱不花的残兵败将也够了。只是不知几年未见,这个罗老儿长进了没有?”
“大济农,他不长进岂不更好?”萨布赫道:“最好他与大汗......不,脱脱不花同归于尽,这样大济农再出面,成为新大汗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错,”阿噶多尔济点点头说道:“萨布赫,你先不要派人跟明军联络。让他们最好突然碰在一起,混战一场,这样我就不用动手了。”
......
天山草原,杨牧云躺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皑皑白雪的天山雪峰怔怔出神。
“你在想什么?”元琪儿来到他身边问道。
“在想如何能逃离这里。”杨牧云目不转睛的答了一句。
“你想逃,别忘告诉我一声。”元琪儿挨着他躺了下来。
“告诉你?”杨牧云呵的笑了一声,“让你好有准备拦阻我吗?”
“不,”元琪儿侧过身来在他耳旁轻轻的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带我一起走。”
“你想跟我回大明?”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这我得好好想一想。”
“你还要想?”元琪儿嗔道:“你就算丢下我,难道不能好好哄我一句吗?”
“不,我不会丢下你的,”杨牧云一本正经的道:“我只是想带你回到京师后,你会成为我的第几位夫人?”嘻嘻一笑,“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了好些个老婆,你跟她们在一起,不会吵架吧?”
思路客
“你......”元琪儿秀眉一竖,伸出了手去......紧接着是杨牧云的一声痛呼,“快松手,疼!”
“你再敢拿我寻开心,我就拧下你的一块肉来。”元琪
儿秀眸瞪视着他道。
“不敢了,再不敢了。”杨牧云求饶,“好琪儿,你就饶了我吧!”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元琪儿抿嘴一笑,撤回了手。
杨牧云苦着脸揉着她刚才痛捏的地方,说了一句,“你下手可真狠!”
“你要敢对不起我,我还有更狠的。”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的男人只能围绕我转,”元琪儿道:“别的女人,连看都不准看!”
“那要是看了呢?”
“就把你的眼挖出来!”元琪儿狠狠回了一句。
“你可真狠。”杨牧云叹道。
“那是因为你们男人太不是东西,”元琪儿道:“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而我们女人只能围绕一个男人转?你说,这公平吗?”
“这个......”杨牧云拍了拍额头,“好像是有些不公平。”
“你还算说了句公道话,”元琪儿的眼色变得柔和了些,“牧云,你别怪我对你太苛刻了些,因为我想落得我姐姐那样的下场。”
“你姐姐,就是脱脱不花的大可敦吗?”
元琪儿点点头,“当年脱脱不花还一文不名时,是我父王收留了他,还把姐姐许配给了他。他有求于我父王,便对我姐姐殷勤备至。父王率军为他东征西讨,打败了许多想染指汗位的黄金家族其他竞争对手,这才有了他今天的地位......”顿了顿,续道:“他当了大汗,有了自己的领地和属民后,便对我姐姐疏远起来。后来宠信一个叫娜仁托娅的妖女......”
“娜仁托娅?”
“怎么?你认识她?”
“嗯,三年前在居庸关我跟她打过交道,”杨牧云又加了一句,“她的确很美,难怪脱脱不花会为她着迷。”
“你们这些男人,一见到漂亮女人就骨头都酥了,”元琪儿恨恨道:“你是怎么跟她打上交道的?”
见她凶起来的目光,杨牧云不自禁的摸摸胳膊上方才被她拧过的地方,“脱脱不花带着她想攻打居庸关,结果失败了,我、于大人、朱骥、还有宁祖儿带锦衣卫和居庸关守军把脱脱不花、她、还有萨喀巴的弟子诺布丹增都困在了居庸关瓮城,结果让脱脱不花和她逃了。”
“啧啧啧,”元琪儿微摇螓首,“这样都让他们逃走,我看你们是故意的吧?”
杨牧云叹了口气,“困兽犹斗,脱脱不花的部下拼死都要救他出去,我们没能拦住。”
“要是那时你能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姐姐也就不必再痛苦下去了,说不定我姐姐的儿子已经被立为了大汗......”
“这便是太师将你姐姐嫁给脱脱不花的目的吗?”杨牧云道:“如果真这样,太师就等于成为整个草原的主人。”
“我父王这般人物,难道不应该吗?”元琪儿不服气道:“凭什么脱脱不花可以对草原各部发号施令,就因为他姓孛儿只斤,而我父王姓绰罗斯吗?”
“但你姐姐呢?”杨牧云看着她道:“她一介女子,却被你父王和脱脱不花当棋子一样摆弄,命运对她是何其不公?”
元琪儿默然,其实在他父王眼中,她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杨牧云站起身来,指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峰说道:“我可以去爬那座山吗?”
“当然可以,”元琪儿道:“只要不回大明,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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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回到自己的牧场了。”脱脱不花深吸一口气,仿佛青草的味道都格外香甜。
“阿噶多尔济还没出来迎接吗?”他心中暗自感到奇怪,已派了好几波快马过去,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儿回信。
脱脱不花的心忽然变得有些不踏实起来。
蹄声嘚嘚,终于有一匹快马回返了来。
“禀报大汗,”快马上的去通信的人向他禀道:“大济农病了,未能迎接大汗......”
第九百五十八章 草原夜战
“阿噶多尔济病了?”脱脱不花一怔,“他现在怎样?病得重吗?”
报讯的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大济农现在卧床不起,不然一定会来迎接大汗的。”
脱脱不花脸色一变,策马迅速向前奔去。
“大汗......”苏布里叫之不及,率领数百骑紧追了过去。
眼见大汗领着数百卫队脱离了大队人马,阿格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下令,“快,派人通知索诺布、忽儿赤,加快速度,大汗先回驻地了。”
......
察哈尔部的驻牧地一片宁静,在夜色下,无数白色帐篷都亮着灯光,跟天上的繁星浑然一体。
脱脱不花胯下的马放慢了脚步,进入营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每个帐篷都亮着灯,可亮着灯的帐篷里却空无一人。而牛羊马也都俱无。
“吁——”脱脱不花正要勒转马头,忽然周围人影憧憧,后路已被人截断,那些人个个身披铠甲,头戴明盔,盔矛上的盔缨在夜风中不住的飘舞。
“明军。”脱脱不花瞳孔一缩,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明军竟然深入到自己的驻地来了,那阿噶多尔济呢?留守的部民呢?脱脱不花突然心乱如麻。
一位身穿锁子甲,头戴笠形盔,身材粗壮,圆脸虎须的明军将领挥舞着一长柄宣花斧策马越出阵来,眯着眼打量了脱脱不花一番,手执宣花斧斜指的他说道:“给我拿下这个番将!”
手下军士齐声应喏,蜂拥上前,准备将脱脱不花拉下马来。
“呛——”这位大汗临危不惧,拔刀在手,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明军士兵砍去。
那士兵举刀便挡,却慢了一步,脱脱不花的刀锋已砍在他的肩头,那明军士兵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与此同时,脱脱不花猛地圈转马头,将扑上来的另一名明军士兵撞出老远。
见他凶悍异常,其他的明军士兵被吓得后退几步。
脱脱不花正要觑准一个薄弱之处冲杀出去,忽然发现明军后队乱了起来。
“大汗......”只见苏布里朝自己远远的喊道:“我们来救你了!”
“大汗?”手执宣花斧的明军将领眼珠子一转,脸色大为兴奋,“原来你就是脱脱不花,弟兄们——,抓住脱脱不花,我们大家伙儿都升官发财!上啊!”斧柄一磕马臀,朝脱脱不花冲去。
那边围着脱脱不花的明军士兵又被伤了几个,他们一见那明军将领手持利斧冲来,纷纷让开,“小石将军来了,快给小石将军让开!”
明军士兵们口里的小石将军便是石亨的侄子石彪。本来他和朱仪率两百边军精锐乔装成商队的人跟素月和冯全一起去寻找也先的驻地,好营救杨牧云。
结果被斡剌特人识破,激战一场,石彪、朱仪和冯全仅带着几人回到古北口,而素月不知所踪。冯全怕回去无法向周梦楠交待,便留在了古北口,不敢回京。
后来阿噶多尔济在听说兄长脱脱不花兵败女真,在败于科尔沁,觉得机会来了,急派人入京找到成敬,要他说服朱祁钰出兵草原。
这位刚登基不到一年的年轻皇帝斟酌再三,才下旨命于谦整顿兵马,开赴草原。
于谦为慎重起见,推荐了左都御史罗亨信作为这支兵马的主帅,领军出征。石亨自告奋勇,带领侄子石彪和朱仪加入了这支北征队伍,他们跟罗亨信一样,想要一血三年前兵败草原之耻。
四万明军整装齐备,由山海关、蓟州镇、古北口、延庆州分路出发,然后合兵于关外的哈喇海子。
对于此次出征,于谦忧心忡忡,怕其中有诈,让罗亨信放缓行军速度,以免中了敌人的圈套,见他不以为然,便私下里吩咐石亨、毛胜、罗通等将领,如果到达察哈尔部的牧地未获敌踪,要劝罗亨信回军,不要再继续深入下去了。
罗亨信以耄耋之年再次指挥大军出关,意气风发,一路上大军加速行进,竟然比脱脱不花提
前进至察哈尔部驻守的营地。
阿噶多尔济也没想到一向谨慎的明军居然会来的这么快。便领着部众,赶着牛羊离开了,把营地丢给了罗亨信,罗亨信还未从容布置,就接到了脱脱不花大军已离此不远的消息。在截住了几个蒙古信使后,罗亨信便让军中一会说蒙古语、和其中一位蒙古信使长得颇像的明军士兵前去把脱脱不花诓来。
谁知脱脱不花很快就来了,落入了石彪的埋伏圈中。
石彪没想到自己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率部下发疯似的想要活捉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眼见石彪向自己冲来,也挥刀迎了上去。
“锵——”的一声巨响,脱脱不花手中的刀被石彪的宣花大斧给磕得飞了出去。而他手臂也一阵发麻,眼见石彪的宣花斧又向自己劈来,手中已没了兵器,赶紧伏低身子。
斧刃在他的头顶掠过,打掉了他戴的金顶钹笠冠,头发披散了下来。
不等对方宣花斧再次劈下,脱脱不花滚落下马。
“活捉脱脱不花——”眼见他如此狼狈,明军士兵们又大着胆子冲了上来。
眼见已然无幸,脱脱不花一咬牙,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汗,不可——”一骑冲来,马上骑士“嗖嗖——”转瞬间便射出两箭,洞穿了冲在最前面两个明军士兵的咽喉。
“苏布里?”
脱脱不花眼睛一亮,他那个贴身护卫统领苏布里终于杀进来了。
“铿——”的一声,苏布里手中的狼牙棒生生架住了石彪的宣花斧。
紧接着他一把将脱脱不花拉上了马,一夹马腹,向外冲去。
“快拦住他们!”石彪吼道:“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
可当面的明军士兵无法挡住势若疯虎的苏布里,纷纷避之一边。
石彪的坐骑比不上苏布里马快,眼看他们越跑越远,宣花斧一扬,大叫一声,“放箭——”
明军弓箭手拉开弓弦,箭矢如暴雨一般向前方泼洒过去,苏布里身边的蒙军护卫纷纷中箭落马.......
......
“阿格勒将军!”一名蒙军哨骑飞驰过来道:“大汗在前方被围了。”
阿格勒大惊,对身边的部下们喊道:“吹号,快随我去救大汗!”
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大队蒙军骑兵如旋风般向前卷去。
快接近驻地的时候,突然一通鼓声伴随着刺耳的军号声,使得前冲的蒙军骑兵气势一缓,目光不自觉的向两边看去。只见无数的明军骑兵如洪水般向他们倾泻过来。
“快,收拢队形!”阿格勒大喊:“吹号!准备放箭!”
再次响起的牛角号声短促、尖锐,蒙军骑兵纷纷抽出弓箭,可逐渐冲近的明军骑兵先洒过来一波箭雨,最外围的蒙军骑兵刚拉开弓弦便有不少人中箭摔下马来。
“咻咻——”明军的箭雨稍歇,蒙军的箭矢如疾风刮了过去。
“唏律律——”冲在最前边的明军骑兵纷纷落马。
一通弓箭互射,双方的骑兵搅在了一起,开始短兵厮杀。
这次北征的明军抽选的都是精锐,战斗力不在脱脱不花的蒙军之下。双方骑兵贴身劈砍,喊杀声震天。
土木堡之战后不到一年,明军就能拉出这样一支队伍,可见于谦新式治军之法还是颇有成效的。
“大济农,”萨布赫远远看到这一幕,连忙报给阿噶多尔济,“他们打起来了。”
“嗯,”阿噶多尔济的嘴角一勾,“打吧,打吧,最好拼个同归于尽!”
“可要是明军赢了怎么办?”萨布赫问道。
“赢了他们也会撤的,”阿噶多尔济说道:“因为他们的补给在草原上撑不了太长时候,到时就由我出面收拾脱脱不花的残兵败将吧!”
“要是大汗赢了呢?”
阿噶多
尔济眼珠子一转,摇摇头道:“他不会赢的,六万精兵东征,除了伤亡的,自行离去的,回来不到三万,疲惫且士气低落,他拿什么去赢?”很有信心的说了句,“到不了天亮,脱脱不花就会全军崩溃的。”
......
“毛大人,现在还不出击吗?”佩德罗看着双方交战已呈白热化,忍不住问毛胜。
宣府一战后,毛胜晋升为宣府总兵,而佩德罗也得了个千户衔,专门负责督造西式火铳和训练火器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的
西式火铳兵就由四百人扩大为一千人。毛胜率军出关作战,把他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火铳兵也带了去。
毛胜嘴里叼着一根草棍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不急,等一会儿再出击。”
“总兵,”一员副将在旁说道:“要是罗大人问起来......”
“怕什么?罗大人怪罪起来,有本总兵兜着,怎么都不会落在你们头上,”毛胜道:“就是杨大人指挥,也会这么打。他不是说过什么谋定而后动,打仗么?最忌讳心浮气躁!”
月色下,罗亨信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夜幕笼罩的原野上无数火把攒动,双方将士纠结在一起战得难解难分,白眉一拧,问身边的一名军令官,“我大明所有的兵马都压上去了吗?”
军令官犹豫了一下道:“还有毛总兵的队伍......”
“他的队伍怎么了?竟敢违抗军令不出击么?”罗亨信怒道。
“不......不是的,”军令官连忙解释道:“毛总兵的队伍还没有集结好,暂时还不能出击?”
“什么?”罗亨信白眉一竖,“可笑,别人在前方流血,他在后面看热闹吗?马上传本官将令,毛胜若是再不出击,本官就斩下他项上人头!”
“是!”军令官正要派出传令兵,忽然目光一亮,指着前方道:“罗大人您看!”
罗亨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无数火把汇成一条巨流迅速移楔入两军战团。
伴随一阵雷鸣般的爆响,一方的阵势开始乱了起来。
这时有哨骑过来禀报,军令官听完他讲述后高兴的对罗亨信道:“大人,毛胜率军出击了,方才您看到的就是他的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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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罗亨信点点头,“还算他及时,不然本官......”还未说完又听见一阵爆响,遂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声音?”
“回大人,这是火铳的声音。”
“不对,”罗亨信微微摇了摇头,“本官见过神机营操练过火器,火铳的声音没有这么大。”
“大人,这不是神机营的火铳,”军令官解释道:“而是外番的火铳。”
“外番火铳?外番人有这么厉害的火铳吗?”罗亨信有些不相信。
“大人,下官原来是在兵部杨侍郎手下任职!”军令官道:“杨侍郎招揽了一个西边来的番人,长得一头黄发,眼珠子是蓝的。据他说好像是来自什么意大利国,他为杨侍郎打造了一支他们那里的火铳,威力、射程均超过了神机营使用的火铳。杨侍郎还把这支火铳展示给于大人看,建议在军中推广。后来鞑子进犯宣府,杨侍郎率军救援,带了一支几百人的刚操练出来的西式火铳兵,听说在保卫宣府、击退鞑子的战斗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毛总兵上任后,留用了佩德罗,将几百人的西式火铳兵扩充到千人......”
“将一外番之物吹嘘得这么厉害,岂不堕了我大明堂堂天威?”罗亨信蹙起额头道:“奇技淫巧之物终究登不了大雅之堂,要想让我大明富国强兵,还得依据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兵法才成。”
“是,大人。”
罗亨信目光再向远处看去,却见一方渐渐成不支之势,局势逐步明朗起来。
毛胜出击时,让佩德罗指挥千余西式火铳军排成整齐的队列接近明军已处于下风的战团,然后一轮齐射,蒙军骑兵顿时从马上摔下一大片。被压制的明军也立时反转过来。
第九百五十九章 大汗之死
佩德罗指挥他的西式火铳兵,哪里的战团吃紧就照着哪里战团的蒙军骑兵一通齐射,明军很快占据了优势。
阿格勒、索诺布、忽儿赤见势不妙,再加上脱脱不花不知所踪,无心恋战,遂下令部下们撤离战场。
但是很多蒙军骑兵撤不下来了,败退迅速成为溃散,并一发而不可收拾。
明军骑兵四处追杀,直至天亮。
是役,明军共斩杀蒙军一万多人,自身伤亡不到六千,可谓大获全胜。
但令罗亨信遗憾的是,没能捕获和斩杀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他又指挥明军在草原上到处搜寻了几日,仍一无所获,军队的给养却渐渐耗尽了。不得已,只得下令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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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骄阳似火,素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直冒火,两眼发黑,她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喝到一滴水了。
自打与斡剌特人打了一仗,便与石彪、朱仪等人失散了,她受了伤,遇到一个草原小部落,便在这小部落里养伤。养好伤后,打听到也先率领斡剌特各部已经西行,小姑娘性子坚韧,便一个人向西行去。
这样边走边打听,不知怎么就误入到一片沙漠中。素月虽自小和周梦楠走南闯北,但从未见过沙漠,也不知沙漠的可怕。她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走了好几天都没走出来,身上带的水和食物都耗光了。
在沙漠中没有水是最致命的,素月已经举步维艰。
“我不能倒在这里,”她默默念叨着,“我答应过小姐,一定要把姑爷救回来的。”一想到杨牧云,她心底便升起一丝甜蜜的感觉,她和周梦楠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为融洽。后来小姐嫁人了,她也成了陪嫁丫鬟。还记得小姐出嫁的前一天,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怎么劝也劝不住,倒是夫人过来对小姐说了一句,“你难道想被选入宫中一辈子终老吗?”就这一句话,小姐立刻不哭了。之后,她跟小姐一起过门到了新姑爷家。新姑爷家在湖州郊外的杨家埠,虽比不上周家家大业大,但也是较为殷实。新姑爷知书达礼,是个读书人,刚刚中了秀才,跟小姐同年,都是十五岁。新婚的那个晚上,新姑爷竟然溜出新房,天亮才回来。看来新姑爷跟小姐一样,都不满意这个婚事。两人成亲没几日,姑爷便有了官职,离开了湖州,与小姐便很少在一起了。之后姑爷辗转南都、淮安、苗界、开封等多地,身边有了很多女人,特别是一个叫紫苏的女子,是南都第一美人,比小姐还漂亮,她出身南都第一青楼国色馆。她感到很不忿,小姐怎能跟一风尘女子同在一屋檐下呢?小姐却毫不在意,对姑爷收的每一个女人都以礼相待,使她感叹小姐的心胸真非常人。或许这就是一个大家之妇应有的气度吧?素月自叹做不到。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小姐,迟早会被姑爷收了房的。因此小姐的丈夫也是她的男人,虽然姑爷从来没碰过她。
她头脑渐渐发昏,便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没有汗水,皮肤干得连一滴汗也渗不出来了。
“姑爷,你一定要保佑素月,”她心里暗暗祈求,“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失去姑爷你啊!”
她的脚步一步步的向前挪着,忽然眸子一亮,不远处的前方出现了一个湖泊。
她不由精神大振,提起身上仅有的气力,向着那湖泊跑去。
可是跑到近前的时候,湖泊却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她茫然四顾,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湖泊怎么会就消失了,难道是老天爷给她开的玩笑?
她不知道这是沙漠里经常会出现的一副幻象,叫做海市蜃楼。
本来已精力耗尽的她在失望之余,再也撑持不住,头一晕,便倒了下去。
一个驼队路过这里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素月,一个头缠白色包巾、留着长胡须的长者跳下骆驼,把手伸到素月的鼻端下,发现还有气息,便让人将他抱上骆驼,尔后继续前行......
素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小姐姑爷乘着一艘船漂泊在
大海上,船在浪涛中一上一下,晃动得很厉害。忽然,一个大浪打来,站在船头的姑爷站立不稳,被浪涛卷入了海中。小姐哭喊着想要去拉住他,可姑爷早就被海浪卷得无影无踪了。
她不忍看到小姐哭泣,便跳入海中去救姑爷。但是,她虽武功不错,却水性不太好,“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后,便迅速向海底沉去......
“不行,我不能死!”她大叫一声,忽然觉得眼前阳光分外刺眼。这才发现自己趴在驼峰上,随着骆驼的步伐而一摇一晃。
“原来我刚才是在做梦......”素月揉了揉眼睛。
“姑娘,你醒了。”一个和蔼的苍老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
素月凝目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白色长袍、头缠白色包巾的长者,他颔下一丛花白胡子,褐色的眼珠,鼻梁有点儿高,一看就是来自异域的人士。他身后是长长的一支驼队,驼队里的人都跟他一般打扮。
“难道是一支行走西域的商旅?”素月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您是......”
老者微微一笑,“老夫叫赛义德,见姑娘倒在沙漠里,便将你带上,真主保佑,你总算醒了。”
素月撑起身子道:“多谢老丈搭救!”
老者笑道:“姑娘客气了,这应该真主的指示,指引着他的信徒去拯救一个濒死的人,这个人就是姑娘你。”
素月不知道老者说的真主是谁,而且老者的汉话说的很生硬,她听得半懂不懂。
“对了,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沙漠里行走?这太危险了!”
“我在找我家姑爷,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沙漠里了......”
“哦,姑娘原来是在找人,”赛义德说道:“不知你姑爷叫什么名字,能说给老夫听听吗?说不定老夫知道他是谁。”
“他叫杨牧云,”素月说道:“老丈可听说过?”
赛义德沉默了下来,“姑娘说的可是在大明京师为官的杨牧云?”
“对,正是他,”素月喜道:“老丈莫非知道姑爷在哪里?”
赛义德摇摇头,“老夫只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素月心一沉。
“杨大人在京师为官,姑娘如何找到这西域的沙漠中来了?”赛义德问道。
“我家姑爷他......”刚吐出几个字素月便闭口不语。
“姑娘要是有难言之隐那就不用说了。”
“赛义德老丈,您是如何与我家姑爷相识的?”素月反问。
赛义德呵呵一笑,“那时老夫是作为察合台汗也先不花的使者去大明通商的,有缘认识了杨大人。杨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是来到西域了吗?”
“他......他抛弃了我家小姐,”素月咬了咬嘴唇,“小姐让我找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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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素月鼻子一酸,抽泣了几声说道:“姑爷在外有了其她女人,所以丢下小姐走了。”
“哦,”赛义德捋着胡须说道:“老夫不太清楚你们汉人的习俗,但对于我们信仰真主的子民来说,按照古兰经上的要求,一个穆斯林男人是可以娶四个妻子的......不过,如果不能公平的对待她们,就只能娶一个妻子。”
“什么真主假主,全是鬼话连篇,”素月心中暗道:“还规定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并公平的对待她们,真无异于痴人说梦!”转开话题道:“赛义德老丈,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别失八里。”
“那是什么地方?”
“呃,那是蒙古斡剌特部在天山北麓的驻地,”赛义德说道:“西域的很多商人都去那里交易。”
“斡剌特部的驻地?姑爷一定在那里。”素月眸子一亮,“赛义德老丈,你能带我去那里吗?”
“那里路途遥远,得先穿过沙漠到土
鲁番,再越过终年积雪的天山。你一个姑娘家,怕是吃不了这个苦。”
“我不怕吃苦的,赛义德老丈,”素月恳求他道:“您就带我去那里吧?”
赛义德拗不过她,只得说道:“姑娘既然执意如此,那就留下。不过......”看看她道:“这身衣服你必须换了,穿上我们穆斯林女人的衣服,并遮住面孔,你愿意吗?”
“我愿意,”素月说道:“只要赛义德老丈您答应带上我,我愿意听你的话。”心里却说:“为什么穆斯林女子要遮住脸孔呢?难道她们一个个都长得很难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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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快马在茫茫草原上漫无目的的狂奔。
当先一人是苏布里,而脱脱不花趴在他的身后,其余几人是脱脱不花的贴身护卫。
前方远处出现了一片树林,苏布里心中一喜,策马向树林奔去。
几个人纵马钻入树林里。
苏布里见无人追来,心中稍安,吩咐那几名护卫,“你们守在林外,看见有人过来就立即示警!”
那几名护卫应了,抽出弓箭躲在树后警惕的盯着外面。
苏布里带着脱脱不花来到一块林间平地止住马步。他先滑下马背,然后转身去扶脱脱不花下马,刚托住大汗的后背,却摸了一手鲜血。
苏布里大惊,叫了一声,“大汗!”
脱脱不花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嘴唇张了张,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苏布里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插着一支明军制式的羽箭,深入肉里。顿时大惊失色,便要去拔那支羽箭。
“我忠心的苏布里,”脱脱不花强睁开一条缝,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千万不要拔它,我......我快不行了,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是,大汗。”苏布里眼含热泪道。
脱脱不花喘了口气,“在这世上,很多人都想置本汗于死地,也先、明人皇帝、还有其他黄金家族旁系首领......但令本汗想不到的是,最终害死本汗的竟然是本汗的亲弟弟阿噶多尔济。”
“大济农?”苏布里惊道:“大汗怎么会认为是他?”
“知道我回军行踪的只有他,”脱脱不花眼中闪过一丝怨恨,“明军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汗廷驻地伏击本汗,一定是他勾结明人,把明军引过来的。”
“可大济农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登上大汗的宝座,”脱脱不花道:“原来之前对我的恭顺都是他装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我死......咳咳......”一口气喘不过来,咳嗽不止。
“大汗,您歇一会儿再说。”苏布里不忍,劝道。
“来不及了,”脱脱不花微微摇头,“有些话不说出来就再没机会了......”瞥了他一眼,“我忠心的苏布里,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是,大汗。”苏布里握紧拳头说道:“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一定手刃害死大汗的人。”
“不,我忠心的苏布里,你不能蛮干。”脱脱不花抬起几根手指晃了晃。
苏布里会意,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脱脱不花嘴边。
这位生命垂危的大汗嘴唇动了一阵,然后两眼失神的看着苏布里道:“你都听清楚了?”
“嗯!”苏布里使劲点了点头,“大汗交待的事情,我就是拼死也要办到!”
脱脱不花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尔后头一歪,就此气绝!
“大汗......”苏布里痛彻心肺的叫声惊起林中无数惊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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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正身在蓟州镇的于谦那里。
这位曾经挽救了大明朝的一代名臣脸上更形忧色,对着地图喃喃说道:“罗用实立功心切,只奸灭万把鞑子就渲染成漠北空前大捷,怕是被人利用,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第九百六十章 黄雀来袭
于谦身边的一个属官说道:“罗大人没有劳师而还,给鞑子以重创,这样我大明边陲就可保安虞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谦叹道:“脱脱不花虽不时犯边,但对我大明也只是疥癣之疾,而真正能够威胁我大明的,是也先的斡剌特部。”
“也先部不是已经西迁了吗?”那名属官不解。
“不错,”于谦苦笑道:“他不这样做,又怎能让我大明放心出兵北征脱脱不花呢?脱脱不花一灭,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制约也先的力量了,他便可以整合草原各部,全力对付我大明。”
“大人,这下官就不明白了,”那名属官道:“皇上出兵消灭脱脱不花,目的是全力扶植他的弟弟阿噶多尔济,也先不是黄金家族的成员,是不能问鼎汗位的。”
“皇上的想法太天真了,”于谦说道:“扶植起一个亲近大明的蒙古可汗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孛儿只斤氏成员,阿噶多尔济虽然是脱脱不花的亲弟弟,但难孚众望,皇上的期望恐怕会落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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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哦?罗亨信对鞑子汗廷犁庭扫穴,斩获鞑子精骑万余,脱脱不花不知所踪?”朱祁钰兴奋的问道。
“是的,皇上,”成敬回道:“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好!”朱祁钰一拍桌案,“明日你就与陈循共同替朕拟旨,封阿噶多尔济为天顺王,令其整顿脱脱不花余部,等时机成熟,与我大明共讨也先。”
“遵旨!”成敬笑道:“皇上,如果再消灭了也先,那您的武功威望就将超过太宗皇帝了。”
朱祁钰眼睛放光,他能当上这个皇帝不过是群臣和太后的权宜之计,所以为了证明自己比兄长做的更好,他非常努力,想让大明进入一个真正的盛世。
“皇上,您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了,今晚您......”
“颐和轩。”朱祁钰想也不想便道。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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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使尽全力终于爬上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峰,举目四望,入眼皆是白雪皑皑的世界。跟山下青翠的时节格格不入。
他喘息了一阵,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擦了擦脸,忽然发现山顶站立者一人,却是释迦坚赞。
“国师,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诧异的问道。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释迦坚赞笑着说道:“你能来,我来不得?”
“唔......”杨牧云又喘了口气,拍拍胸口道:“这地方好冷,头晕胸闷,国师怎么看起来如此的气定神闲?”
“那是因为你从未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释迦坚赞目视远方,“在我的家乡,那是一片雪域高原,方圆几千里都是这般景象,所以我都习惯了。”
“怪不得,”杨牧云深吸一口气,顿感凉彻心肺,“在一个方圆几千里的雪域高原生活,你们吃什么?”
“藏地的河谷地带还是温暖湿润的,”释迦坚赞说道:“在那里可以种粮食,有很多人生活。我曾跟紫苏姑娘描述过惹萨城大昭寺的景象,她听后很感兴趣......”忽然想起了什么,顿口不语。
“有机会我会带她一起去看看国师所说的地方,”杨牧云话音一转,“国师离开家乡,就是为了传播你们藏地的密宗佛学吗?”
“佛陀让他的弟子超度天下的生灵,我又怎能贪图安乐而僻居藏地一隅呢?”
“国师心胸远大,可惜在大明应者寥寥。”
“大明皇帝不是封我为国师吗?”
“那是皇上的施政策略,通过封你为国师让藏地的百姓依附大明。”
被杨牧云嘲讽了几句,释迦坚赞也不生气,“大明皇帝胸怀四海,万民归心也是应有之义。”
杨牧云揶揄道:“那国师到草原来,就是为我大明皇帝收附草原的民心来了?”
“化却双方的敌意,不也是佛陀弟子的宗旨吗?”
......
两人正唇枪舌剑,一个倩影闪现在了他们面前,是元琪儿。
“那个傻大个子说你一大早就爬雪山去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上来了,”元琪儿目光一转,“哟,国师也在,你们聚在这里是在讨论佛学吗?”
“国师佛学渊厚,真让人领教了。”杨牧云拱了拱手。
“哪里,杨居士见解不凡,让本尊受益匪浅。”
“好了好了,”元琪儿打断他们的话道:“冷冰冰的在这里坐而论道,是脑袋都冻傻了吗?还是赶快随我下山吧!”
“两位请便,本尊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释迦坚赞干脆在雪地里盘膝坐了下来。
“国师好心志,”元琪儿转向杨牧云道:“牧云,赶快随我下山,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说着拉起他便走。
“你别拉拉扯扯的,这样被人看到多不好!”
“这里有别的人吗?”元琪儿嘻嘻一笑,“除了一个立地成佛的,谁会看咱们?”拉着他走得更快了。
“你这是要带我到哪儿去啊?”
“别失八里。”
“那是什么地方?”
“一座很特别的城,那里的集市很热闹,你去了保准喜欢!”
“太师允许你带我去吗?”
“他不在的,你放心!”元琪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不在?”杨牧云一愕,“他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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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杭爱山。
也先站在一座摩崖石刻前,仔细观摩上面的字迹。
这座摩崖石刻虽经历一千多年的风雨侵蚀,可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父王,”元兴裕兴冲冲的过来说道:“罗亨信率领的明军大败脱脱不花,脱脱不花现在生死不明......”
“哦......”也先的反应很平静,像是听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
“父王,我会全力命人去寻找脱脱不花的下落。”
“不必了,”也先淡淡说道:“阿噶多尔济会替我们寻到他的。”顿了顿,“我们的兵马都进入预定位置了?”
“是的,父王,”元兴裕道:“三叔和二弟,还有拜依尔、阿剌知院都已遵照父王的命令布置好了一切。”
“嗯,”也先点点头,“罗亨信的兵马不会在草原上停留太长时间的,等给养耗得差不多了,就会调头南下的。”
“可他南下会走哪条路线,孩儿还未打听到,”元兴裕道:“父王怎么会确定他们会走那边?”
“或许是直觉吧?”也先微微一笑,“他们是不会觉察到我们的存在,这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既然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
“父王高明!”元兴裕见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仍旧盯着摩崖石刻。便道:“父王,你已经连着在这里看了几天了,这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看看,”也先目光一瞥,“你自诩汉文造诣很高,还给自己取了汉名叫元兴裕,不会上面的字都不识得吧?”
“呃,”元兴裕眯着眼睛仔细看去,“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暨南单于、东胡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唔,这应该是汉代刻的碑文,难得一千多年了尚存于世。”
也先颔首道:“自汉时起,或许更早一些,中原的汉人便与草原上的人互相征伐不休,无论汉人朝代变换,还是草原主人更替,总之到了今天仍然不死不休!”
“汉人既然在此处刻碑文,那么当年这场仗一定打胜了。”元兴裕道。
“那是自然,”也先指着中间的几行碑文道:“......玄甲耀目,朱旗绛天。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
,绝大漠,斩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锷。然后四校横徂,星流彗扫,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于是域灭区殚,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呵呵,这与当今一役何其相似?罗亨信不也在脱脱不花的汗廷犁庭扫穴了吗?”
“他一定得意得很!”
“立下如此赫赫之军功,要说他不得意那是假的,”也先冷笑,“但他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本太师会让他好好看看,谁才是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说不定那罗老儿正在什么地方也让人给他刻一座碑文呢?”元兴裕笑道。
“走吧,”也先转过身说道:“我们也该上路了。”
“是。”元兴裕陪着父亲下山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摩崖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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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蓟州镇。
于谦正在指挥衙门看军事地图,忽然有人来报:“大人,有个人在指挥衙门外要见您!”
“是谁?”
“他不肯说。”
于谦想了想道:“快让他进来。”
来人脱帽除却大氅,露出一张极为俊秀的面庞。
“宁千户?”于谦微微一愕,原来那人是宁祖儿。
“下官拜见于大人。”
“快快请起,”于谦连忙扶起他道:“宁千户来见本官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于大人,”宁祖儿脸色凝重的说道:“也先麾下的斡剌特骑兵正在迅速调动,怕是对我大明不利啊!”
“哦?”于谦额头一紧,“他们是在往哪里调动?”
“这里,”宁祖儿指着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赛罕山玄石坡。”
于谦凝视着他所指的地方,眉头越皱越紧,突然道出了一句,“不好,这是罗大人回师的必经之地,也先想要劫杀我北征大军。”
“于大人怎么断定罗大人会率军走那里呢?”
“这条路线回京最近,”于谦道:“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水源,几万大军行进,怎能远离水源?”摇了摇头,“从这里到赛罕山玄石坡,有数日的路程,本官要集结兵马接应他们已来不及了,宁千户,本官想拜托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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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请尽管吩咐!”
“你武功高强,可骑快马赶在我北征大军路过玄石坡前找到罗大人,请他务必改变行军路线,”于谦又叮嘱了一句,“这事关几万人的生死,本官就拜托宁千户了。”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如见到了罗大人,可建议他改向东走,由辽东广宁入关,经锦州山海关回京。”
“是,于大人的话下官一定带到。”
于谦想了想又嘱咐道:“见了罗大人,你就说这是本官下的命令。事不宜迟,本官马上手书一封,你赶快上路吧!”
......
草原,察哈尔部新驻地,阿噶多尔济戴上象征大汗身份的金顶钹笠冠,穿上金色龙纹锦衣,当着萨布赫和几名心腹将领的面道:“如何?”
“大济......不,大汗,你看我这张嘴。”萨布赫说着轻轻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再也没有比您穿上这身衣服更气派的了。”说着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一齐膜拜,“臣等参见大汗。”
“起来,都起来,”阿噶多尔济呵呵笑着说道:“你们跟着我不会亏待了你们,本汗会重重赏你们。”
“谢大汗!”
“大汗,”哈喇慎那颜宝木力格说道:“明人虽击败了大......不,脱脱不花的大军,很多人战死了,可还有不少人溃逃了。阿格勒、忽儿赤、索诺布都是我蒙古军的骁将,在军中颇有威望,若能将他们收拢了来,定会有更多的人投奔大汗。到那时就更壮您的声威了。”
阿噶多尔济听后沉吟片刻,“那他们会愿意为本汗效力吗?”
“一定会的,”永谢布那颜速伦说道:“脱脱不花已经不在了,他们还能向何人效忠?汗位依然是由黄金家族的人继承,这还有什么说的?”
第九百六十一章 顽固统帅
塞外,哈剌莽来,明北征大军正源源不断的在这里开过。
罗亨信凝视着这座已经废弃的边堡,心生感慨。这里曾是大明的广武镇,永乐年间,太宗皇帝便是由兴和进至这里,然后直趋饮马河,在忽兰忽失温击败斡剌特首领马哈木的。
几十年前,这里旌旗招展,军容极盛。永乐大帝一身戎装,英姿勃发,十数万将士山呼万岁,何等壮观?而如今,仅留下空虚的营房和断砖残瓦让人追忆了。
走过镇中空无一人的街道,罗亨信不胜唏嘘。他是永乐二年的进士,初时为工科给事中,后来因办事干练,提为兵科右给事中。因科内办事官校勘关防文书迟误,贻误军机,影响了军队的驻防调动,被贬到了新设立的交趾布政使司镇夷卫当一个小小的文吏。等再次回到京城,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
几十年的倥偬岁月,就这样一晃而过,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已两鬓斑白。
“大人,”他身边的一名军务参赞问道:“您以前来过此处吗?”
罗亨信微微摇头,“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便过来凭吊一下。”
“当年太宗皇帝北征时就经过这里,”军务参赞道:“太宗皇帝之后再次带兵来这里的只有大人您一人,您不仅扫清了鞑子汗廷,还将敌酋脱脱不花打得落荒而逃,简直都能与当年的太宗皇帝比肩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人吹捧毕竟是极为受用的,罗亨信捋须笑道:“只可惜未能擒获脱脱不花,未竟全功啊!”
“这次让他跑了,下次大人定能将他擒获。”
“老夫已七十有三,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带兵的机会了。”罗亨信叹道。
“大人老当益壮,如今这一仗更加让大人声名远播,”军务参赞笑道:“有了这份军功,皇上不倚重您还能倚重谁呢?”
罗亨信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梁,名越,广东肇庆人。”那军务参赞忙道。
“哦?老夫也是广东人,”罗亨信凝视着他道:“以你的才华当一个小小的军务参赞官太屈才了,以后就跟着老夫吧!”
梁参赞受宠若惊,当即跪下道:“小人愿誓死效忠大人。”
这时,有人过来禀报:“有人想要面见大人。”
“是何人呐?”罗亨信问道。
“那人不愿说出姓名。”
“无名无姓便想来见我家大人吗?”梁参赞斥道:“要是不轨之徒欲对大人不利怎么办?还不快快轰走!”
“慢!”罗亨信吩咐道:“快带他来见本官!”
......
罗亨信让一群甲士立于两旁,然后召见来人。
宁祖儿见到这架势,心说这位罗大人可真会摆谱。
“来者何人?”罗亨信一脸威严的问道。
“下官乃锦衣卫千户宁祖儿,”宁祖儿身子微躬,“有要事要禀报罗大人。”说着看看周围的甲士。
一听来人自报家门是锦衣卫,罗亨信脸色登时不悦,“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下官所说之事乃是绝密,还请罗大人摒退左右!”宁祖儿用尽量和缓的语气提醒他道。
“宁千户急于摒退本官身边的人,是打算锁拿本官回京吗?”罗亨信白眉一竖。
“罗大人何出此言?”宁祖儿愕然。
“你们锦衣卫不就是惯会罗织罪名拿人吗?”罗亨信哼了一声,“本官活
了大半辈子,身边的同僚和旧识被锦衣卫拿进诏狱了不少,眼前这一幕又何其相似?”
“原来这位罗大人对锦衣卫存有偏见,”宁祖儿心中暗道,脸上却依然面色平和的说道:“下官是有紧急军务要禀告罗大人,还请您不要误会。”
“哦?锦衣卫也开始插手军务了吗?”罗亨信冷笑,“来本官这里禀报紧急军务的人不少,而要求本官摒退左右的只有你一人。”
“这老儿,怎么越来越缠夹不清了呢?”宁祖儿心里开始郁闷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至于真正要说的事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了。
见他沉默了下来,罗亨信眯起眼,“你若真有紧急军务,现在就说吧!不然,就请便!”
宁祖儿暗暗摇头,懒得跟这个老儿再说一句话,掏出一封书信,“这是于谦于大人托我交给你的,下官想说的话也都在上面。”
梁参赞连忙上前接过呈递至罗亨信面前。
罗亨信看也不看,“这么说你的使命完成了?请吧!”后面的话便是下逐客令了。
宁祖儿哈哈一笑,“久闻罗大人盛名,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位老迈昏聩之徒,告辞!”
“你——”罗亨信气得拍案而起,正想吩咐左右的甲士将他拿下给这个小子一个教训。却被梁参赞劝住,“大人,不可冲动,他可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又如何?本官手握大军,还怕你小小一个锦衣卫吗?”罗亨信怒发冲冠。
宁祖儿哈哈一笑,“你想拿住我吗?虽然你这里有千军万马,但也挡不住我来去自如。”
说着身形一动,欺身至一个甲士面前,那甲士吃了一惊,正要拔刀,谁知胁下一麻,整个人已然飞起,落下时已和其他几个甲士滚作一团。
宁祖儿东一闪西一晃,有如鬼魅,甲士们有如一个个泥雕木塑纷纷倒地。
梁参赞大叫,“快保护大人!”
宁祖儿的身影却消失了,留下倒了一地的甲士。
“真是晦气!”罗亨信沉着脸将那封呈递上来的信件扔至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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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葱葱的天山草原上几匹快马飞驰而过。
“牧云,你快来呀?”元琪儿在前面招手,她身着短裙,紧衣博带,使得凹凸玲珑的身材纤毫毕现。
杨牧云摇摇头,“我得等等太上皇。”
“你说你,非带他来做什么?”元琪儿嘟起了小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琪儿你说呢?”
“我倒是喜欢跟你独乐乐,”元琪儿眸波一转,“牧云,你不是想着要带那个太上皇找机会逃跑吧?”
“哪儿能呢?”杨牧云笑道:“就算太师不在,仅凭琪儿你,就足以让我跳不出你的掌心了。”
“我要是松开手掌心,那你跳不跳?”元琪儿凝视着他道。
“不跳,”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琪儿对我这么好,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嗯,这话我爱听,”元琪儿娇笑着眨眨眼道:“虽然明知道是假话,但还想听你再说一遍。”
杨牧云却叹道:“有时做好人可真难,明明是肺腑之言,却被人当成是假话。”
“真的是肺腑之言吗?”元琪儿笑道:“那你剖开来让我瞧瞧!”
杨牧云:“......”
这时朱祁镇骑着马才跟上来。他不擅骑马,所以远远落在后面。
“喂—
—”元琪儿冲他喊了一句,“你能不能快点儿,害的我跟牧云在这里等。”
“你们又何必等能?”朱祁镇微笑着说道:“让我慢慢走好了,省得影响到你们的心情。”
“我倒不想等你,”元琪儿白了他一眼,“可是牧云他不依,你要是再跟不上,就回去老老实实挤你的牛奶去。”
“琪儿,不得对太上皇无礼。”杨牧云道。
“那是你的太上皇,其实在我们斡剌特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会挤牛奶的男人而已。”元琪儿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琪儿,你......”
“牧云,郡主不过是在开玩笑,又何必较真呢?”
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不愧是太上皇,果然心胸宽阔,怎么说你都不会生气。”
朱祁镇笑笑,没有说话。
“喂,”元琪儿又道:“我父王赏给你的那两个女人,你怎么一转手就赏给你那两个手下了?”
“郡主是在说四儿和五儿吗?”朱祁镇道:“我现在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人服侍,袁彬和哈铭一直苦苦追随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总不能让他们在草原上孤零零的陪着我终老吧?”
元琪儿仔细瞅了瞅他,“你真跟从前听说的那个皇帝不一样。”
“哦?有何不一样?郡主都听说什么了?”
“关于你的传言可多了,”元琪儿掰着手指头说道:“外面都说你好女色,宫里纳的嫔妃不计其数,有数千人之多呢?”
“哦?为什么我不知道?”朱祁镇看向杨牧云,“你也进过宫的,你看到朕有这么多女人了吗?”
杨牧云摇摇头,“太上皇除了钱皇后、周贵妃、万宸妃、刘敬妃、王惠妃之外,并没有临幸其她嫔妃。”
“那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被我父王俘获了,”元琪儿撇撇嘴说道:“要是再让他当几十年皇帝,你敢说他不会纳更多的女人?”
“或许吧。”朱祁镇笑笑说道。
“还有你好大喜功,”元琪儿道:“因为你,多少人殒命沙场,多少妻儿成为孤儿寡妇,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
思路客
朱祁镇沉默了下来,脸色黯然,眼中隐隐泛有泪光,“我犯下的罪过就是死上千遍万遍也无可饶恕,我会用自己余生去忏悔......”
“可这忏悔有用吗?”元琪儿微微冷笑。
“我每日都跟着释迦坚赞大师念诵佛经,”朱祁镇眼望天空,“以此超度那些枉死的生灵,而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琪儿,”杨牧云打断她继续说下去,“太上皇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没见过,何必一再揭人疮疤呢?”
“牧云,”朱祁镇道:“郡主揭的对,我只恨当日在土木堡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
“咦?这里有一张纸,”一个正在行进中的明军士兵俯下身捡起那张纸,“上面还写着字呐!”
“写的是什么?”
“这俺就不知道了,俺不识字。”
“我瞧瞧,”另一明军士兵凑过来念道:“斡剌特骑兵已在赛罕山玄石坡设下埋伏,就等着你们过去了。一旦你们入了玄石坡,就再也逃不出生天了。”
字条上的内容一传十、十传百,没多大工夫全军都开始议论纷纷。
“鞑子真的在玄石坡设下埋伏了吗?”
“这如何知道,纸条是谁写的?”
第九百六十二章 别失八里
“我这里也捡到一张,看看......上面的内容一模一样。”
......
前行的明军士兵不断的拾到这样内容的字条,军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已经影响到了行军速度。
“怎么回事?”正在中军的罗亨信发现不对,询问道。
“大人,”梁参赞屁颠屁颠的来到他面前,将一张字条呈递上去,“大人您看,将士拾到这东西,所以都议论纷纷。”
罗亨信瞄了一眼那纸条上写的内容,冷笑一声,“故弄玄虚,传令下去,有乱拾纸条者,有胡乱议论者,一律依军法处置。”
“是。”梁参赞又屁颠屁颠去了。
......
“毛大人,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佩德罗将一张拾到的字条递至毛胜面前,他不懂汉字。
与脱脱不花的一场大战,毛胜领的宣府兵斩获最多。可罗亨信指斥他不依军令出击,坐视其他将士与蒙军骑兵苦战于不顾,褫夺了他的军功,并在大军南归时,让他的宣府兵殿后,因此宣府兵上上下下皆忿忿不平。
“哦?”毛胜接过字条看了看,一对浓眉深深拧在了一起,“鞑子在赛罕山玄石坡有埋伏。”
“噢,这么说是有人在示警?”
毛胜还未答话,忽见中军传令官飞驰而来,传达了罗亨信的军令。
“看来罗大人认为上面写的都是假的。”佩德罗耸了耸肩说道。
毛胜沉吟片刻,传令放慢脚步,与大队人马刻意拉开了距离。
“佩德罗,”毛胜命令他道:“你率火铳队走在最后。”
“遵命!我的大人,”佩德罗问道:“是发生什么状况了吗?”
“未雨绸缪,以备万一吧,”毛胜问前方探马,“离赛罕山还有多远?”
“回大人,还有不到四百里,”探马回道:“以目前的行军速度,大概明日傍晚就可到了。”
“明日傍晚?”毛胜听得心头一紧。
......
远处的一座高冈上,宁祖儿看着逶迤不绝的明军依然向南行进,不由喟然一叹。
“大人,”他身边的一个手下说道:“小人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我知道,”宁祖儿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
宁祖儿又凝视了许久,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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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便是别失八里吗?”杨牧云遥指前方一座建筑多是圆顶的城池说道。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那里可是天山以北的第一大城,由我四叔伯都王镇守。”
“哦?”杨牧云道:“难得你父王会在那里建一座城,我还以为所有的斡剌特人都是逐水草而居呢!”
“那座城不是我父王建的,”元琪儿笑道:“而是察合台汗国的,察合台汗也先不花为感谢我父王帮他驱逐了其兄羽奴思,使他成功夺得汗位,将别失八里赠送给了我父王。”
“呃。”杨牧云心道,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少不了明争暗斗,兄弟阋墙乃是常事。
“现在别失八里的城主是我的四叔伯都,”元琪儿说道:“他不喜征战,所以我父王让他管理别失八里。城里也不都是斡剌特人,更多的是畏兀儿人,他们的规矩很多,就跟你们汉人一样......”
朱祁镇默默的跟在两人后面,从不插话,也不言语。
......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别失八里的城门前。别失八里的城墙是由夯土垒成,高大约三丈,上有碟口和箭楼。拱形的城门与大明略有不同,上面为一尖顶。进出的商旅和行人络绎不绝,足可见此城的繁华。
元琪儿不知给守城门的官吏亮了一件什么物事,那人立刻神态恭谨的朝她施了一礼,将他们一行让了进去。
一进了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副极具特色的异域风光。
城里的建筑大多为二至三层,外墙虽以土黄色为主,倒并不显得枯燥乏味,几乎家家都有露台和庭院。爬满了墙头的藤蔓,露台上姹紫嫣红的盆栽,到处充满了绿意。
城内的街巷纵横交错,布局别具一格,曲径通幽,街上的人很多,男人大都留着胡子,头缠白布巾,身穿各色长袍,女人脸上蒙着面纱,不以面目示人。街道两旁各种商铺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有烧土陶的、有卖帽子的、有做乐器的、还有打馕铺、卖烤羊肉串的,水果摊上琳琅满目,西瓜、哈蜜瓜、石榴、葡萄和一些说不上名字的瓜果。店主和小贩热情的招呼街面上的客人。
果如元琪儿所说,城内斡剌特人不多,大都是畏兀儿人,他们为人热情奔放,哪怕素不相识,都会打招呼说上几句话。
杨牧云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被他们的热情所感染,见有人跟自己打招呼,便也点头示意。
“远方来的客人,”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畏兀儿店主拦住了杨牧云的马,脸上洋溢着笑意,“我店里有刚烤好的羊腿,还有烤包子,你们不下来尝一尝吗?”
“你会说汉话?”杨牧云惊喜道。
“我不但会说汉话,还会说波斯语,”小胡子店主笑道:“别失八里有来自各个地方的客人,他们都会到我的店里歇歇脚的。”
“哦......”杨牧云向元琪儿看去。
“你喜欢的话便去里面坐一会儿吧!”元琪儿对那店主道:“要两只刚烤好的羊腿,两盘烤包子,再泡一大壶茶。”
“好咧,客人请里面坐!”
......
店里已坐满了人,大都是本地畏兀儿食客,或许是见惯了往来各地的商旅,对杨牧云等人并未感到惊异。
三人来到一张刻有本地纹饰的桌子边坐下,看了看朱祁镇压低声音道:“从现在起你们谁都不要提猪字,明白吗?”
“为什么?”杨牧云不解。
“让你不要提就别提,”元琪儿瞪了他一眼,“人家这里的风俗不喜欢听到这个字。”
不一会儿,烤羊腿和烤包子就端了上来,还有一大壶茶。
“喏,尝尝吧,这是专为你们点的,”元琪儿道:“这在大明可是吃不到的。”
“太上皇,您先请!”杨牧云对朱祁镇道。
朱祁镇皱了皱眉头,“这么多我可吃不下。”
“吃不完是可以带走的,”元琪儿笑道:“剩下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表现。”
杨牧云和朱祁镇互相对望了一眼,抓起一个烤包子就一口咬去。鲜美的肉汁溢满了齿舌间。
“好香!”两人齐赞了一句,几口把剩下的包子吃完,伸手抓向另一个包子。
元琪儿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两人。
“琪儿,你也吃啊!”杨牧云边吃边道:“这么多我和太上皇是吃不完的!”
元琪儿微摇螓首,“我饱了。”
“怎么没吃就饱了?”
“看到你们两个的吃相,我就饱了。”
朱祁镇刚撕下一块羊腿肉,闻听差点儿没噎到嗓子里。
......
离开这家店时,杨牧云等三人和一支刚入城的驼队商旅擦肩而过,一个蒙着面纱的畏兀儿打扮的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杨牧云的背影,从驼背上一跃而下,紧紧追了过去。
“素月姑娘,你要去哪里?”商队的领袖赛义德高喊,可蒙面少女早去得远了。
......
伯都的府邸就在整个别失八里的中心,是一群圆顶的建筑群,这里原是察合台汗国的宫殿。察合台汗向也先移交了此城,伯都便老实不客气的住了进去。
整座宫殿呈天青色,美轮美奂,与外面民居的土黄色截然不同。
伯都迎出来时,杨牧云简直不能将他与一个骁勇善战的斡剌特人联想到一起。
伯都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头缠金黄色冠巾,身穿有紫红色纹饰的长袍,脚蹬贴有金色花纹的皮靴,唇上两撇小胡子,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畏兀儿人。
“啊,草原上最美的百灵鸟,终于肯飞到你叔父这里来了吗?”伯都笑着把目光移到杨牧云身上,“这位是......”
“他叫杨牧云,”元琪儿道:“后面那个是他的随从朱大。”
“哦,”伯都笑了笑,“跟我来吧!”
进到里面,宫殿的中间是一大水池,宫殿投影于水池中,纤巧的立柱、优雅的拱券、以及回廊外墙上精致的传统格状图案,与静谧而清澈的池水交相辉映,使整个建筑看起来仿佛支撑在水面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浮动的水上之城。
伯都领着他们来到正殿中分左右坐定,让人端上瓜果美酒,又叫来一群畏兀儿少女跳起了歌舞。
“你父亲他现在还好吗?”伯都问道。
“他率军到处征战,又怎能不好呢?”元琪儿说道:“倒是伯都叔叔,气色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伯都叹道:“我现在马都骑不了了,只能待在这座别失八里城中数日子。哪像你们,可以自由的驰骋。”
“啊哟,伯都叔叔,你不知草原上都多少人羡慕你呢!”元琪儿笑道:“不用到处再逐水草而居,不用再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可我再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斡剌特人了,”伯都摇摇头,“天天和这些畏兀儿人圈在一起,连心目中祷告的长生天都变成真主安拉了。”
思路客
“伯都叔叔,”元琪儿嘻嘻一笑,“我可以在你这儿住些日子吗?”
“当然可以,”伯都一点肥硕的下巴,“只要你喜欢,住多少日子都成。”
“那就多谢伯都叔叔了。”
一边的杨牧云欣赏着那群畏兀儿族少女歌舞,一旁的畏兀儿乐师们手持着一把想琵琶的乐器,奏出欢快的乐曲。畏兀儿少女踩着乐曲的节拍翩翩起舞。
比起汉人女子的歌舞,畏兀儿乐曲的旋律要快上不少,而穿着民族特色服饰的畏兀儿少女踩起舞步来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琪琪格,”伯都看了一眼杨牧云道:“你带着他到我这里来你父王他知道吗?”
元琪儿顽皮的一笑,“我父王远在数千里之外,如何知道我的事情?不过伯都叔叔放心,在父王回来之前我便会带着他回去的。”
“你呀,就会给你伯都叔叔我找麻烦,”伯都无奈的笑笑说道:“草原上最美的百灵鸟怎么会飞到汉人的屋檐下呢?”
第九百六十三章 赛罕山下
夜晚,月凉如水,杨牧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离开大明已经几个月了,梦楠和紫苏她们还好吗?自己无时无刻不想办法离开,可元琪儿智计过人,是决不会让他如愿的。如今离开了草原,来到了这别失八里城,会不会有机会了呢?
正在左思右想之际,忽然听门“笃笃”响了几下,他以为是元琪儿,便说道:“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敲门声止歇了,却见窗帘一阵晃动,一个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
“你......”
杨牧云还没有叫出声,只见对方拉下蒙在脸上的面纱,唇竖纤指,“嘘——,姑爷,别吭声,是我。”
“素月?”杨牧云又惊又喜,“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别问那么多了,”素月将他从床上拉起,“我们快走。”
“可是太上皇......”
“哎呀,姑爷,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素月急道:“咱们先离开这里要紧。”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出了房门,两人走在庭院中。宫里的人仿佛都睡了,走了老长一段路,没有碰见一个人。
“姑爷,这边,”素月拉着他沿着一道旋转阶梯快步上到房顶的高台。“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出去了。”
刚登上高台,就见月光下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
两人怔了怔,杨牧云看的分明,那人正是元琪儿。
元琪儿启唇一笑,“夜不能寐,却跑到这里,牧云这是要陪我赏月吗?”
“素月,快走!”杨牧云推了她一下。
素月一咬牙,寒光一闪,拔剑向元琪儿刺去。
元琪儿微一侧身,便轻轻巧巧的躲了开去。
“好剑法!”元琪儿眸光一闪,“你真有本事,竟然能混进来。”
素月也不说话,剑法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
元琪儿的身影在剑光中穿梭来去,素月的剑招虽快,却总是离刺中她差了那么一分。
一阵脚步声响,无数的宫中卫士冲上高台,将她们团团围了起来。
素月心中一急,剑招使得更快,幻化出无数的剑影欲要将元琪儿立毙剑下。
“郡主——”宫中卫士们齐声惊呼,只听“锵——”的一声,剑影化去,素月的身形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素月,”杨牧云急道:“你快走,你不是她对手的,再不走就迟了。”
“不,姑爷,”素月咬着嘴唇说道:“我好不容易寻到你,不把你救出去我是决不会走的。”
“你们谁都走不了!”元琪儿冷笑一声,身形骤起,手中剑刃势若奔雷,带着丝丝破空声向素月卷来。
素月挥剑迎去,“铿——”的一声爆响,手中剑差点儿脱手。
“小心,”杨牧云一把将素月扯到身后,一把锋锐的剑锋已抵至他的咽喉处。
元琪儿一声惊呼,硬生生收住剑势,这才没有伤到她心爱的人。
“快走,你不是她的对手!”杨牧云着急的在她耳边说道:“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没人来救我了。”
“我说过,她走不了。”元琪儿一挥剑势。宫殿卫士手中的刀齐刷刷的指向素月,然后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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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元琪儿一声令下,几十把刀一起朝素月砍去。
刀光掠处,却都砍了个空。
“啊啊——”几名卫士一脸痛苦的倒地,素月的身影飞快欺近另外几名卫士面前,那几名卫士大骇,不及反应就被刺到了痛处,惨叫着
倒在一旁。
就在素月打破宫殿卫士的包围圈,欲将他们一一击倒时,一道凌厉的剑光飙然而至。
这是元琪儿刺来的一剑,这一剑她觑准机会全力刺出,天下少有人能够抵挡。
素月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嘡——”的硬是架住了这一剑。
元琪儿身影鬼魅般的一转,“啪——”的一掌击在了她脊背上。
素月一个踉跄,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杨牧云大惊,上前挡住了素月,“琪儿,你不可伤她!”
“让开!”元琪儿叱道。伸手将他拨至一边,举剑又向素月刺去。
素月已无力举剑抵挡,只得闭上了眼睛。
耳畔突然一声暴响,素月只觉身子一轻,人已凌空飞起。
她讶异的睁开了眼,却见元琪儿已被击退,自己被一黑衣蒙面人拦腰抱起,自高台飞跃至宫殿外。
“追——”元琪儿叫道,宫殿卫士们不敢跳下数丈高台,转身冲下阶梯,出了宫门向宫殿外追去。
......
素月感觉自己有如腾云驾雾般被人抱着奔出老远,心下暗暗骇然救自己这人的轻功之高。
那人抱着素月奔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推开尽头的一扇门闪了进去。
待进到屋内,那人方放下素月。
“多谢恩公搭救,”素月还未站稳便欠身一礼,“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可否告知......”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人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媚儿夫人,是你?”素月又惊又喜,原来救她的人是林媚儿。
“你呀,真是莽撞!”林媚儿一脸不悦,“竟然潜入人家宫殿里救人,真当他们都是摆设不成?”
“媚儿夫人教训的是,素月鲁莽了。”
“牧云已不比从前了,”林媚儿叹道:“他的功力尽失,就跟一普通人没多大差别,要带着他在元琪儿的缜密布置下全身而退是几乎不可能的,这得找准时机才成!”
素月咬了咬嘴唇,默然不语。
“今晚元琪儿一定会命人在城内到处搜寻咱们,这里也不能多耽搁,你稍微调理一下气息咱们便走。”
“是。”素月盘膝坐了下来,开始运功调理内伤。
林媚儿则一脸警惕的倾听外面的动静。
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过并渐渐远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媚儿夫人,我感觉好多了。”素月吞吐一阵睁开眼道:“我们现在便动身吗?”
“不必了,”林媚儿微摇螓首,“他们过去了,我们暂且不要动。”
“是。”
“是周姐姐让你去找牧云的吗?”
素月点点头,“听说姑爷被鞑子掳了去,小姐急的什么是的,便让我出关来寻姑爷。”
“你呢?也是很担心他吧?”
林媚儿的花让素月的脸微微一红。
“牧云他拦着元琪儿不让她伤害你,也不枉了你一路辛苦寻他了。”
“媚儿夫人,”素月抬起螓首,“其实你应该趁机去救姑爷脱身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丢下你不管?”林媚儿目光微闪,“这我做不到,牧云也不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可是这么一来,要救姑爷就更难了。”素月脸现忧色。
“或许吧,”林媚儿道:“但只要我们暗中跟着,总会找到机会的。”
“嗯,”素月点了点小巧的下巴,“媚儿夫人,我听你的。”
“好乖巧的
丫头,”林媚儿笑道:“你不会一直在周姐姐身边侍候吧?”
素月抿了抿嘴唇,垂首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服侍姑爷也是素月应分之事。”
“难怪你那么奋不顾身,”林媚儿笑了笑,“你为牧云做的他也都看在了眼里,他日牧云脱险,也必不会负你。”
素月的脸更红了。
“从现在起你好好养伤,”林媚儿道:“不要再想别的事!”
“媚儿夫人,”素月眸子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道:“你要去救姑爷时,千万不要撇下我。”
“放心,我会让你跟我一起,”林媚儿轻叹一声,“也不知他上辈子烧了哪柱高香,这辈子有这么女人喜欢他。”
————————————
赛罕山玄石坡。
大队明军顿兵于谷口,罗亨信骑在马上,看着道路两旁的高山,一脸严峻。
这时一匹快马自谷内飞驰而来,“报——,谷内一切情形正常,没有发现埋伏。”
“你看仔细了,”罗亨信目光盯着探马道:“真的没有人埋伏吗?”
“回大人,小人都踏勘遍了,并未在谷内发现一人。”
“嗯。”罗亨信点点头,这已经是第五拨探马这样禀报了。心这才放下,对传令官道:“打旗语,全军前进!”
明军大队人马向山间谷道开进。
“危言耸听,连于尚书都信了那锦衣卫的鬼话,”罗亨信冷哼一声道:“还专门休书一封说这里有鞑子伏兵,真是笑话。这赛罕山山势平缓,如何藏得了兵?”
“于尚书远在关内,哪里关外的情形?”梁参赞在旁笑道:“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于大人只是一兵部尚书?大人英雄盖世,鞑子见了您躲都铎不及,哪还敢主动迎上来?”
“等回到京城本官一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罗亨信看了他一眼道。
“小的在这里先行谢过大人了。”梁参赞喜孜孜的说道。
......
“叔父,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石彪一脸警惕的看着两边山上的土坡,“这土好像有挖过的痕迹。”
石亨麾下的将士走在大队兵马的最前面,颇有先锋开路的意思。
“不要管它,”石亨沉声道:“下令让弟兄们加快脚步,快速通过赛罕山。”
“是。”石彪躬身应道。
......
与前锋加快速度不同,殿后的毛胜在听说罗亨信下令通过赛罕山时,反而让所属的宣府兵更加放慢了步伐,进一步拉开了与中军的距离。
与此同时,毛胜还下令让部下抽出弓箭在手,做出即将战斗的准备。
“呜——”一阵尖锐的牛角号声响起,山谷两旁的土坡里忽然立起无数的土人,拉开弓箭便居高临下的射去。
“果然有埋伏!”石亨大吼一声,“将士们,跟我冲!一定要冲出去!”
箭雨入水银泄地般泼洒下来,猝不及防的明军纷纷倒下。
而石彪刚率领骑兵冲到谷口的时候,迎面冲过来无数的斡剌特骑兵,堪堪将他堵在了谷口。
“杀,给我杀出去!”石彪瞪着血红的眼睛喊道。
......
山顶高处,也先目睹了这副景象,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预先设伏的时候,他指挥全军在山上挖地道,在明军来之前,让斡剌特勇士们统统躲进地道埋伏起来,明军探马自然看不到。
“终于该收网了!”也先喃喃自语道。
第九百六十四章 女真猛士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处在后军的毛胜急问。
“报告大人,”探马来报:“罗大人被鞑子堵在山谷里了。”
“什么?”毛胜瞪大了眼,“快,传令下去,赶快列阵,佩德罗呢?让他带火铳兵排在前列!”
......
山谷里已乱成了一锅粥,除了毛胜统领的后军,石亨率领的前军和罗亨信统领的中军都被围在了谷中。斡剌特人万箭齐发,明军登时死伤无数。
石彪率前锋拼死冲击谷口,但都被打了回来。
罗亨信绝望之下,命令蓟州镇总兵潘勇和山海关总兵蒋进拼命冲击一处坡度较缓的山脊。
处于绝围的明军将士为了活命,争先恐后的向山上冲去,前面的人中箭倒下了,后面的人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
守在山上的斡剌特人也异常悍猛,箭射完了,抽出马刀便和仰攻上来明军战在一起,山坡上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
罗亨信亲自挥刀督战,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斡剌特人的生力军到了,得到增援的斡剌特人士气大振,一阵猛砍猛杀,又将明军压了下去。
形势最好的还是毛胜的宣府兵,被堵在了谷外。
“大人,我们撤吧!”一名千总劝道:“等鞑子合围过来,我们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毛胜寒着脸道:“弃主帅而逃者,总兵以下皆斩!你是要本官在阵前执行军法吗?”
那名千总登时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佩德罗,你率火铳队攻击正面,”毛胜吩咐道:“韩千总,魏千总,你们率骑兵两翼包抄,务必打开谷口,救出罗大人。”
“是!”
......
天色将晚,谷里面已堆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罗亨信眼中布满血丝,把和自己一同困在谷里的三个总兵召集过来,“我们还有多少人?”
“禀大人,我麾下能战者已不满四千。”蓟州镇总兵潘勇嘶哑着嗓子说道。他年约四十,长得矮壮敦实。
“末将这里也差不多。”山海关总兵蒋进也道。
“大人,”脸上、胡子上染满了鲜血的石亨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于一点攻击,不然我们都得葬送在这里。”
“那依石将军之见,应该集中于哪一点进行攻击呢?”罗亨信问道。
石亨一指北边谷口,“毛胜所部被挡在了谷外,我们应该跟他里应外合......”
“毛胜?”罗亨信白眉一挑,“拖拖拉拉的走在后面,与中军拉开老大一截。现在应该率军脱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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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末将曾亲眼看到毛胜指挥所部猛攻谷口,”石亨道:“他深知我大明军法,是不会丢下大人您私自离开战场的。”
“那好!”罗亨信道:“集中全军兵力,向北攻击!”
......
夜色中,一支明军骑兵在快速向西行进,于谦头戴六瓣莲台笠檐盔,身披鳞甲,骑着一匹栗色战马,驰在队伍的最前方,宁祖儿与他并肩而行。
“赛罕山还有多远?”于谦问道。
宁祖儿还未回答,只见驰在前方的明军神射手弯弓搭箭,“咻——”的一箭射去,远处浓浓的夜色中一人“啊”的惨叫,接着是扑通摔下马来的声音。
“应该不远了,”宁祖儿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这是鞑子设下的哨探。”
于谦一脸凝重,转向跟在身后的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官,“曹总兵,敌人就在前方,赶快下令全军准备好战斗!”又加了一句,“那五千女真兵可靠吗?要不要将他们放在后面?”
那曹总兵道:“于大人请放心,他们完全可以打前锋与蒙古人死磕。那些女真人与蒙人之间互相征伐,早就苦大仇深,况且贸易互市掌握在朝廷手中,他们胆敢有二心,只要断了广宁与抚顺的马市,那些女真人就活不下去了。”
曹总兵便是大明辽东总兵官曹义。由于罗亨信一意孤行坚持走赛罕山,宁祖儿连忙快马加鞭赶到蓟州镇。将情况报告给了于谦,于谦当即大惊,京师周围已无兵可调。他立刻骑快马出关,日夜兼程赶到辽东广宁,会见总兵官曹义。要他立即征调兵马前去赛罕山接应罗亨信。
本来征调数万兵马尚须时日,无论如何在时间上是来不及了。可凑巧的是曹义集结了两万骑兵,其中包括五千女真兵,准备打击蒙古兀良哈部。这下只需要改变军事计划就行了,队伍可以立即出发。
于谦当即跟随这支骑兵沿大凌河出太平堡,进入辽西草原。
这支骑兵日夜兼程,路上一刻不得停歇,向着赛罕山方向行进。于谦心急火燎,生怕晚一步罗亨信所部就已经在赛罕山全军覆灭了。这支久经沙场的骑兵队伍显现出了卓越的军事素养,连续行军数百里仍然能保持队形不散乱,特别是其中的女真骑兵,几天不下马依然保持神采奕奕。
在知道赛罕山就在前方不远处,于谦和曹义开始谨慎起来,在商量派人前去探察一番时,宁祖儿自告奋勇,“大人,让我去吧!”
于谦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宁千户一切小心!”
......
“砰砰——”流星般的火光划破漆黑的夜幕,坚守谷口的斡剌特骑兵倒下一片。
这次毛胜亲自带队冲了上去,一阵猛砍猛杀,终于撕破一个缺口。跟谷里的明军接上了头。
“石都督,罗大人呢?”毛胜一见到石亨忙问。
“就在后面。”石亨向后一指。
毛胜一眼瞥见甲衣破碎、发髻散乱、样子有些狼狈的罗亨信,急忙大喊:“罗大人快走,末将来挡住他们。”
斡剌特人排山倒海般的又压了过来,毛胜命佩德罗将火铳队分为两列,拼命阻击。
“大人,”佩德罗道:“我们的火药和弹丸都不多了。”
毛胜咬着牙说道:“火药和弹丸用完了就拔刀与他们肉搏,总之一定要让罗大人安然无恙。”
......
“哦?竟然让他们突出来了?”也先听到禀报后感到很是惊讶。
“明军的宣府兵里有一支千人左右的火铳队,”元兴裕解释道:“他们使的火铳比明军神机营的火器威力要大,射程要远。脱脱不花就吃过他们的大亏。”
“唔......”也先沉吟道:“他们就是突出来肯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传令让卜儿塔和拜依尔率军缠住他们,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拖死在草原上。我要让明人知道,在草原上,如果我要让谁死,谁就不能活着出草原。”
“是,父王。”
......
“潘勇潘总兵呢?”罗亨信茫然四顾问道。
“潘总兵已经率所部全都战死在谷
里了,”梁参赞哭丧着脸说道:“是毛总兵率部拼死打开谷口才救大人出来,现在他正在替大人断后呢!”
“唉......”罗亨信长叹一声,看着天上黯淡的星光,“这让我怎么有面目回京去见皇上?”
梁参赞撇撇嘴,心中暗道:“还想回京去见皇上,先有命逃出去再说吧!”
石亨和蒋进正率军护着罗亨信前行,忽然前方听见一阵尖锐的牛角号声。
“怎么回事?”罗大人惊魂未定的问道。
还未有人答话。忽听破风声大作,“嗖嗖——”之声响彻耳际,紧接着是“扑扑”箭镞刺入肉体的声音,护在罗亨信周围的明军将士纷纷摔下马来。
“是鞑子,”梁参赞尖叫道:“是鞑子包抄过来了。”
漆黑的夜色下,无数斡剌特骑兵楔入明军阵列,挥舞着马刀见人便砍。明军经过一天厮杀,早已筋疲力竭,此时猛一遭遇两支斡剌特人埋伏已久的骑兵,立时抵挡不住。
一群斡剌特骑兵甚至冲到了罗亨信近前。
罗亨信的亲兵虽拼死抵挡,奈何寡不敌众,一个个被砍下马来。
眼看自己又陷入重重围困,将士越战越少,罗亨信知道不能幸免,遂一声哀叹,“天亡我也!”拔出腰间佩剑,朝自己颈侧抹去。
“不可呀!大人,”亲兵队长死死抱住了他,“您千万不可自寻短见!”
“滚开!”罗亨信一脚踢开了他,“你难道想让我受太上皇那样的羞辱吗?”
“大人......”亲兵队长忽然指着前方,“您看,鞑子乱了。”
罗亨信听得斡剌特人阵后喊声大作,竟是另有军马袭击斡剌特人背后,不由感到奇怪:“怎么鞑子后面又有军马,难道是有甚么人做乱?”
突见一彪蛮兵冲了过来,斡剌特人的阵势当即就乱了。他们发箭如雨,斡剌特人不及反应便纷纷落马。这些骑兵悍勇之极,虽然穿着明军衣甲,但却不戴头盔,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和脑后一条细细的辫子。他们嗬嗬呼喊着,个个面目狰狞,在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悬挂在马腹上,有些人的马身上累累的竟然挂了十余个首级。
“是女真人。”有人惊骇的喊道。
罗亨信瞪大了眼,“怎么会有女真骑兵出现在这里?”
......
看到女真骑兵勇悍的战力,于谦也不禁看得呆了。
“真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勇猛的战士。”
“大人没听说过这样一条民谚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曹义说道:“女真男子生下来便是战士,他们中很多人单独猎过虎和熊,对付人自然不在话下,这其中,犹以李满柱和爱新觉罗董山最为勇悍!”
于谦颔首叹道:“若以单兵对阵,女真人的确胜过蒙古人,至于我大明将士,就更加不如了。要是女真各部联合起来对付我大明,将是大明的劲敌。”
“不会的,”曹义不以为然道:“女真人虽作战悍猛,但脑筋却简单得很,再加上女真各部互相倾轧,早已水火不容,联合起来只是一句空话。只要给足好处,他们就会为我大明而战!”
“曹总兵看来对他们很了解。”
“于大人有所不知,女真人不事农耕,专靠渔猎和挖取山参来向我大明换取粮食、铁器和布匹。只要掐住了与女真人的马市,他们就会永远匍匐在我大明的脚下。”
第九百六十五章 九死一生
明军辽东骑兵和女真骑兵的出现,使得局势登时逆转,阻截并围攻罗亨信残部的拜依尔和卜儿塔所部黑夜之中不知明军来了多少人,不敢与之硬拼,遂撤围而去。
于谦趁机救了罗亨信所部向南而去。
天亮后,毛胜所部也赶了赶了过来和于谦汇合。
微曦的晨光中,罗亨信看着身后络绎不绝而散乱不整又浑身带伤的部下们,艰难而又缓慢地蠕动在的黎明的草原上。没有马骑的将士拄着拐杖,骑马的趴在马上,有的一匹马上驮着两三个伤兵,个个是淤满酱色的甲胄,褴褛飞扬的破衣,头盔掉了,包裹在额头淤血大布中散乱飘飞的长发,马腹后面还有拖在地上的木架上不断呻吟的重伤号。
看到这一幕,罗亨信有若石化,心情低落久久不语。
于谦顾不得安慰这位罗大人,不断询问往来探马也先大军的动向。
在得知也先大军并未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曹义只带来两万辽东骑兵,其中还包括了五千女真人,要是也先知道虚实后狂追猛打,那么结局真的难以预料。
“大人,”曹义对于谦说道:“前面就是大沙窝了,罗大人麾下将士多带伤,怕是很难走出去,不如往东,沿大凌河经锦州、宁远入山海关。”
“曹总兵所说不失稳妥,”于谦说道:“可这样一来,路程就远了一倍以上,这些伤兵中有很多人恐怕捱不到回到关内那一刻了。”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依本官之意还是走大沙窝至答鲁城,”于谦沉吟片刻说道:“大沙窝虽然是沙碛之地,但强行军一日还是能走出去的。这样便可以在答鲁城稍稍修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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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答鲁城早已被废弃,就算到了那里也没有给养供应啊!”曹义皱了皱眉。
“但那里城廓还在,”于谦说道:“万一也先挥兵追来,我军还可以依靠那里抵御一下。”
“唔......大人说的有道理,”曹义想了想,“下官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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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们说有一支明军突然杀了出来,把罗亨信給救走了?”也先听了卜儿塔和拜依尔的禀报,有点儿讶异的道。
“这支明军骁勇异常,”卜儿塔说道:“他们中间还有不少女真人的骑兵,在夜色里突然冲杀出来,属下猝不及防,所以没能抵挡得住。”
“女真人?”也先目光一闪,“他们竟然站在明人那一边与本太师作对?释加奴和爱新觉罗凡察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了?”
“大哥,”伯颜帖木儿在旁说道:“这帮女真蛮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带着勇士们去将他们扫平。”
“不急,”也先摆摆手,继续问卜儿塔和拜依尔,“这支明军有多少人?”
“黑夜里数不清,”拜依尔说道:“总之大概有好几万人。”
“总之?大概?”也先哼了一声,“见了女真蛮子,你们的脑子都灌进牛油了吗?还数都不大会数了?”
两人吓得垂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父王,”阿失帖木儿道:“我率勇士们追上去,一定将他们全数歼灭。”
“不,”也先微微摇头,“战机已失,他们已全然有了防备,再打下去,我们已很难沾到便宜了。”顿了顿,“
要明人知道我们的厉害就已足够,草原不是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我们现在主要应该对付的是阿噶多尔济。”
“他?”阿失帖木儿冷笑一声,“这个绣花枕头济得甚事?值得父王去对付吗?”
“可他是黄金家族的成员,”也先说道:“如果脱脱不花不在,他是有资格继承大汗的位子。我们再怎么不服,也得表面上听从他的号令。”
“那大哥准备怎么对付他呢?”伯颜帖木儿问道。
“脱脱不花现在都没有消息,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也先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真可惜了乌兰图雅,我的好女儿,竟然......”哽咽一声,没再说下去。
阿失帖木儿恨恨道:“要是让我抓到脱脱不花,一定砍他十七八刀,为大姐报仇!”
“这个仇一定是要报的,但却不是现在,”也先向一旁的元兴裕问道:“马可古儿吉思现在可还好?”
马可古儿吉思是乌兰图雅跟脱脱不花生的儿子,因为脱脱不花并不喜欢乌兰图雅,所以也不大待见这个儿子。乌兰图雅死在脱脱不花刀下后,她的婢女查苏娜怕大汗祸及幼子,便连夜带着马可古儿吉思出逃,找到也先后,把发生的事全部禀告给了他。
也先听说失去爱女,心情沉痛,但也坚定了除去孛儿只斤家族的决心。
“他......”元兴裕犹豫了片刻说道:“他还不知道大姐已死的事,只是每天哭着嚷着要额吉。”
“我可怜的外孙儿,”也先叹了口气,“他会长大,然后变得坚强起来。”
“父王难道是想让他继承脱脱不花的大汗之位?”
“不可以吗?”也先目光一转,“他是大汗之子,继承大汗之位天经地义。”
“可是脱脱不花与兀良哈沙不丹之女也有一个儿子,叫脱古思猛可......”
“沙不丹敢与本太师争锋吗?”也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女儿是大可敦,他的儿子理所当然是大汗的继承人,他沙不丹要是敢有异议,本太师就先拿它兀良哈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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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越过大沙窝,来到答鲁城时,见也先的骑兵没有追来,惊魂略定,但依然不敢耽搁,只在答鲁城修整了半日便继续南行。连着行军两日便到了白马关关口。
看着自己带出关的四万将士回来不过万余,罗亨信心中愈发沉痛,本来察哈尔一战大胜脱脱不花,大功在手,全军将士意气风发。可后来赛罕山遭伏,大明北征军惨败,要不是于谦和辽东总兵曹义及时率军接应,恐怕自己就要全军覆灭在那里,蓟州镇总兵潘勇,山海关总兵蒋进先后战死,士卒折损两万余人,再加上一路南行,不断又重伤士兵倒毙在路旁,让人不忍卒睹。
看着将士们陆续入关,罗亨信呆呆骑在马上顿足不前。
“罗大人,”于谦过来说道:“你怎么还不入关呢?”
罗亨信长叹一声,“老夫没脸面对将士们,也没脸再去面对皇上,便在此了却残生吧!”
“罗大人千万不要这样想,”于谦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要过于自责,何况你之前还大败过脱脱不花,功过相抵,皇上也不会治你罪的。”
“可老夫无颜以对枉死的将士们,”罗亨信眼中泛起泪花,“他们本不该死在赛罕山,都怪老夫刚
愎自用,在接到警示后,依然还走赛罕山这条路......”
于谦心中暗叹,自己也不明白当时罗亨信为何执意如此,现在后悔却已晚了。两万将士就这样葬送在了主帅的一意孤行上,可悲可叹!
比起罗亨信心中的悲怆,石亨和毛胜的心情较为复杂。四支北征的兵马,就他们两支还剩下不到一半,另外两支基本打光,就连他们都主将潘勇和蒋进也都战死了。
“这罗老儿真该杀,”毛胜手下的魏千总咬牙切齿的说道:“明明有人示警赛罕山有鞑子埋伏,他却还将弟兄们带入绝境,不怕枉死的人化作厉鬼找他索命吗?”
“皇上会处置他的,”毛胜眼中敛去怒火,淡淡道:“言官御史们参上几本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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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这罗亨信真该杀!”朱祁钰将一杯茶盏狠狠的摔在地上,“明明锦衣卫已向通告鞑子埋伏的消息,他却仍率性妄为,视我大明将士的生命如儿戏......”
见皇帝大发雷霆,小太监们战战兢兢的收拾好地上打碎的茶盏退了出去。
“皇上息怒,”成敬上前劝道:“还好于大人和曹总兵接应的及时,才使我军免遭全军覆没之厄。”
朱祁钰气呼呼的说道:“罗亨信已七十多了吧?老迈昏聩,朕干脆让他致仕回家算了。”
“皇上,处置一个罗亨信容易,”成敬说道:“如何消除塞北边患才是当务之急啊!”
“嗯......”朱祁钰气消了一些,“朕不是帮阿噶多尔济清除了脱脱不花吗?你这就派人到漠北去见他,要他信守对朕的承诺,与朕共同发兵攻打也先。”
“皇上,这恐怕他不容易答应。”
“怎么?阿噶多尔济想要过河拆桥吗?”朱祁钰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朕帮了他,他却要负朕?”
“皇上,您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成敬替他分析道:“阿噶多尔济是有资格成为大汗不假,可脱脱不花也是有子嗣的,虽然尚且年幼,但也不乏有人支持。”说到这里放缓了语气,“阿噶多尔济的汗位得得到草原各部的支持和承认才行,不然地位不稳,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如何还能为皇上所用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朱祁钰颔首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得先帮助他巩固好自己的地位,”成敬道:“所以我大明对他的支持至关重要。皇上应派一有威望的人挟皇上的圣旨去漠北,当着草原各部首领的面宣读圣旨,承认阿噶多尔济为脱脱不花的继承人。这样他就会得到更多的支持而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汗,而皇上也会多一有力臂助。”
朱祁钰沉吟良久,方道:“可我大明刚与脱脱不花交战过并大胜之,他们会接纳朕派出的使节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成敬说道:“草原各部之间相互攻伐,彼此视若仇雠,可还不是拥护一个大汗,我大明打败脱脱不花并承认阿噶多尔济的地位再正常不过,皇上不必多虑。”
“嗯,”朱祁钰点点头,“那朕派谁出使鞑靼呢?”
“按道理说于谦于大人最合适......”
“不成,”朱祁钰断然道:“朝中能经略并运筹兵事的就只有于卿一人,他若去了,朕将倚靠谁呢?”
第九百六十六章 上皇心思
朱祁钰沉思半晌,“还是明日朝会上再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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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鹞鹰在别失八里城的上空盘旋了一阵,便俯冲下来,停在了宫殿高台上的木架子上,宫廷卫士扔了一块肉过去,鹞鹰上去便啄。那卫士上前很熟练的解下绑在鹰腿上的一支木筒,转身一溜小跑的递给了正在高台上赏花的伯都。
伯都拆开了木筒上的封漆,从里面抽出一张卷着的纸条摊了开来。
“父王来信了吗?上面都写了什么?”元琪儿走过去问道。
伯都扫了几眼笑道:“脱脱不花死了,阿噶多尔济正等着上位,大哥在赛罕山大败明军,要草原上所有宗王去斡难河源头的肯特汗山推选新的大汗。”
元琪儿哼了一声,“阿噶多尔济想登上汗位,他配吗?”
“看来我也得去一趟了,”伯都说道:“等我点齐兵马这就开拔,琪琪格,你也去吗?”
“这么热闹的场面我怎能不去?”元琪儿笑道:“我想好好去问问父王,他是怎么在赛罕山大败明军的。”
“那好,”伯都点点头,“你好好收拾一下,这几天就准备随我出发吧!”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他就行了。”元琪儿眸波一转笑着说道。
“你是说杨牧云?”伯都皱了皱眉,“琪琪格,容我这个当叔父的多说一句,无论你怎样做,你父王都不会答应你嫁给他的。”
“那我就跟父王磨下去,”元琪儿嘻嘻一笑,“终有一天会让父王他答应的。”
“你呀,真是从小被人给宠坏了。”伯都摇摇头道。
......
朱祁镇在别失八里的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觉得一切都挺新鲜。在京师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出过宫几次。一出宫禁的大门,就太监宫女大汉将军的呼呼啦啦一大堆人跟着,弄的他浑身不自在,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哪里像现在,可以自由的闲逛,没有人关注他,也没人打扰他,让他彻底感受到当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感觉。
城里大都是畏兀儿人,说的话他也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与人交流,比比划划的做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手势,倒也挺有趣。在别失八里买卖东西用的不是银锭和铜钱,而是一种圆圆的银饼和金饼,畏兀儿人管这叫银币和金币。这种金银币不像大明的铜钱一样中间穿孔,而是刻上文字和人的头像。据说上面的文字是阿拉伯文,而上面人的头像是数十年前威震整个西域的帖木儿大帝。
帖木儿这个名字朱祁镇是听到过的,曾经作为三代帝师的杨士奇给他讲过,那是西域的一个传奇人物,率军横扫西域诸国,未逢敌手,在大明的西边建立了一个空前的大帝国。永乐二年,帖木儿征集大军准备东征大明,却死在了征途上。
当杨太傅讲到这里时,小朱祁镇就会问,如果帖木儿不死,真的率军打到大明,那么太宗皇帝与之大战一场,究竟谁胜谁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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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太傅想了良久说道:“帖木儿远道而来,师老兵疲。而太宗皇帝以逸待劳,严阵以待,胜负可知!”
小朱祁镇听了却眨眨眼说道:“帖木儿哪一场战斗不是奔袭千里之外,却每一场都打赢了。并没有师老兵疲呀!”
这句话一下子把杨士奇给问住了,他是文官,兵略非其所长,他只依稀记着当年太宗皇帝很是紧张,不断往河西之地调兵遣将。后来听说帖木儿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自小就向往跟曾祖父太
宗皇帝一样,御驾亲征,横扫漠北,成为一伟大的帝王。可是真的率军御驾亲征却发现打仗与想象的不一样,不是正面对垒一拼一杀就行了。而是各种暗战与计谋,你想找到敌人,可敌人偏偏不现身,到处与你兜圈子,搞得你草木皆兵,等到你又疲又累,人困马乏的时候。敌人却精神百倍的出现了,本该势均力敌的双方却变成敌人对己方的单方面屠杀,十余万大军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葬送了。
他想起当时群臣对自己的苦谏,是对自己驾驭战争能力的质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便说的就是自己吧!
朱祁镇心中暗叹,由于自己的执拗,让朝廷和自己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但十几万大军和半数朝臣葬送,连自己也成了鞑子的俘虏。
“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朱祁镇苦笑。
“太上皇,原来你在这里,可真让臣好找。”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从过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朱祁镇抬眼看去,原来说话的是杨牧云。
“太上皇,快跟臣回去吧,”杨牧云拉着他便走,“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
“伯都和琪儿准备去草原,我们得随他们一起走。”
“为什么,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嗯,不瞒太上皇,脱脱不花死了。”
“脱脱不花死了?”朱祁镇吃惊道:“是也先杀了他吗?”
“不,是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多尔济暗中投靠了大明,”杨牧云解释道:“引我大明军队来攻打脱脱不花,脱脱不花不及防备,兵败身死。”
“哦?我大明与脱脱不花交战了?是谁领兵?”
“左都御史罗亨信,他曾任过宣大总督。”
“我记起来了,”朱祁镇一拍脑门,“三年前曾率兵出关与赛因孛罗交战的人......”
“对,正是他。”
“这个罗亨信虽比较能干,但打仗却非其所长,”朱祁镇摇摇头,“用兵有奇有正,这罗老儿只会正面对垒,而不擅奇谋,他若带兵,我大明将士怕是要吃亏!”
“太上皇所料不错,”杨牧云说道:“罗亨信班师回朝时路过赛罕山,中了也先的埋伏,损失惨重,要不是于谦于大人率两万辽东骑兵接应,怕是他要全军覆没了。”
“也先真是好谋算,”朱祁镇叹道:“借我大明这把刀去杀他想杀的人,最后再将这把刀祭旗给草原各部看,机关算尽......”
“太上皇,”杨牧云惊讶道:“您不当皇上了,人却变得聪明了。”
“你......你这是在嘲讽我吗?”朱祁镇瞪了他一眼。
“是臣失言,”杨牧云嘻嘻一笑,“太上皇不要见怪。”
朱祁镇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不过一囚徒,能如何见怪呢?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自作自受。”
见他一脸失落,杨牧云心中不忍,想要劝他,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啊哟!”朱祁镇只顾低着头走路,却冷不防跟迎面走来的一人撞在一起,对方被撞倒在地。
朱祁镇连忙看去,原来被自己撞倒的是个女子。
“姑娘,”他想伸手去扶,想想不妥,但见她一副柔弱娇媚的模样,心中一软,还是将她扶起,“真是失礼了,得罪莫怪!”
“不怪公子,都怪奴家不小心。”
“你会说汉话?”朱祁镇
又惊又喜,仔细看去,见那女子脸上没有蒙面纱,身上穿的也是汉式衣裙。
“哎呀,我的药!”女子惊呼一声,俯身去拾掉在地上的药包。
朱祁镇也俯下身子帮她去拾。
“谢谢公子。”那女子敛衽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朱祁镇还礼道:“都是我撞了姑娘,我应该向姑娘道歉才是......姑娘是汉人?”
“嗯,”那女子点点头,“奴家本是河西凉州人,随父亲来到别失八里城......”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位畏兀儿妇人,那妇人叽里咕噜的对那女子说了一通话。那女子顿时脸色大变,随那妇人匆匆去了。
“走,去看看!”朱祁镇对杨牧云道。
“太上皇是放心不下她吗?”
“多嘴,你不愿去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朱祁镇转身便走。
“太上皇,等等我。”杨牧云连忙跟了过去。
......
两人远远跟着那女子转入一个窄窄的巷子,只见那女子随畏兀儿妇人进入一幢房屋里不久,就传出来一阵恸哭。
朱祁镇和杨牧云连忙跟了进去,只见里屋一张床铺上躺着一干枯瘦削的老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杨牧云伸手在老人的鼻端探了探,已没了气息,便朝朱祁镇摇了摇头。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畏兀儿妇人在旁不住解劝。
“两位是原香姑娘的亲属吗?”一畏兀儿男子见到他们两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
朱祁镇和杨牧云都摆了摆手。
“唉!这位原香姑娘也真是可怜!”那畏兀儿男子叹道:“他父亲在这里做一小本生意,和原香姑娘相依为命,前不久不幸患了重病!现在又......”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唔......”朱祁镇上前问道:“原香姑娘,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原香抬起满是泪痕的俏脸,咬着嘴唇摇摇螓首。
“牧云,”朱祁镇转身对杨牧云道:“你就帮她葬了父亲,再收留她吧?”
杨牧云想了想,对原香道:“原香姑娘你别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节哀。太上......这位朱公子愿意安葬你父亲,你从此就跟着他,可好?”
原先的眸子凝视了朱祁镇片刻,便冲他跪倒在地,“多谢朱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愿鞍前马后跟随公子!”
“快快请起!”朱祁镇连忙扶她起来,“与姑娘能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姑娘没了亲人,我照顾姑娘便了。”
......
两人替原香安葬了父亲后,便带着她回到伯都的宫殿。
在见到元琪儿说明事情原委,元琪儿盯着原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原香有些害怕,便躲在朱祁镇的身后。
“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对吗?”杨牧云问。
“没有,”元琪儿笑了笑,“快带原香姑娘下去休息吧!”
待朱祁镇带着原香离开后,元琪儿方悠悠说了句,“我觉得她很是眼熟,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杨牧云深有同感,“我也觉得她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元琪儿乜了他一眼,“不会是你在哪里欠下的情债吧?”
第九百六十七章 廷议逆颜
“你又在胡说,”杨牧云笑笑,“人家看起来对太上皇更加情有独钟,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吃醋了?”元琪儿眸波一转笑道。
“没兴趣。”杨牧云摇摇头。
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你是嫌原香姑娘长得不美吗?”
“天下漂亮姑娘多了,”杨牧云看着元琪儿道:“就如同郡主你,能放过在下一马吗?”
“不能,”元琪儿回答得很干脆,“你也不要想着有人会把你救走。”
“那晚的两个人......”
“杀了。”元琪儿面无表情的道:“难道我会等着她们来救你第二次吗?”
杨牧云脸色一变。
......
“姑娘你真的没有别处的亲人可以投靠吗?”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后朱祁镇又向原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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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你真的不愿收留原香吗?”原香咬了咬嘴唇。
“不是,”朱祁镇摇摇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被人所囚,形同犯人,跟着我怕是会连累到姑娘。”
“原香不怕,”她跪了下来哀求道:“不管怎样,原香都愿意鞍前马后伺候恩公,只求恩公不要赶我走。”
“你这又是何苦?”朱祁镇苦笑。
“原香在这世上已没了亲人,”原香泣道:“恩公替原香葬了父亲,就是原香的再生父母,原香愿一生一世跟着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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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明军先胜后败,此事在朝中议论纷纷。
朱祁钰下旨,免去罗亨信一切职务,令其回乡致仕了。而右都督石亨留任,宣大总兵毛胜升为左都督,辽东总兵曹义救援有功,赏银五千两,绸缎五千匹。
该罚的罚了,该赏的赏了。然后便是讨论御边之策,朱祁钰依成敬的计策将册封阿噶多尔济为蒙古大汗摆在了廷议上。
“皇上,”礼部尚书杨宁表态道:“我大明刚刚与鞑子打了几仗,致脱脱不花殒命。这次再派人去对其弟进行册封,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朱祁钰皱了皱眉。
“道路不靖,难以通行,此其一也,”杨宁道:“与鞑靼关系未复,他们必不会接受朝廷的使节,此其二......”
“杨尚书的话太过武断,”陈循打断了他的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阿噶多尔济是脱脱不花的亲弟弟不假,可他未必不会接受朝廷的善意。鞑靼遭受我大明打击,实力削弱,必然会向我大明求和。皇上派使册封于他,这是好事,他岂有不受之理?”
“陈阁老,”于谦出列对他道:“你别忘了,脱脱不花可是因我大明而殒命,阿噶多尔济想要继承汗位,必然会寻求草原各部的支持。这个时候他要是接受我大明的册封,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于大人,”陈循冷笑道:“太宗皇帝时多次北征,与鞑子打过的仗不计其数,他们还不是乖乖接受我大明的封号?怎么这次就行不通了呢?”
......
眼见大臣们唇枪舌剑,要在朝堂上吵个不休,朱祁钰开口道:“朕意已决,册封一事势在必行,哪位爱卿愿意出使鞑靼?”
此言一出,吵闹的朝臣们沉默下来,整个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朱祁钰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殿内的群臣,加重了语气,“无人愿替朕分忧吗?”
群臣还是没有说话。
“杨爱卿,”朱祁钰的目光落在了杨宁身上,“你曾出使过斡剌特,这次......”
不待他说完,杨宁身子一颤,双膝跪地,“臣上次出使
旧伤未愈,耐不得长途跋涉,请皇上收回成命!”
“也罢。”朱祁钰叹了口气,目光又向其他人扫去,群臣一个个头垂得更低了。
朱祁钰沉下了脸,一甩袍袖,“退朝!”悻悻的去了。
......
“妹妹现在觉得身子怎样了?”颐和轩内,汪皇后亲热的拉着李惜儿的手问道。
李惜儿抚摸着日渐隆起来的肚腹,有些羞涩的回道:“禀皇后,就是觉得这几日闹腾得厉害,别的倒没什么。”
汪皇后目光一亮,“那说明妹妹肚里怀的是个皇子,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谢皇后吉言。”李惜儿欠了欠身。
汪皇后叹了口气,“本宫无能,未能给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今后为皇上开枝散叶,就靠妹妹了。”
“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不敢当,”李惜儿道:“您还年轻,终归比臣妾有福气的。”
汪皇后的眼神有些黯然,“自打入宫后,皇上除了你这颐和轩,还从未到别处去过。妹妹你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呐!”
李惜儿怔了怔,想要安慰她一番,却张不开口。
“皇上驾到——”外面李云锦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皇上来了?”李惜儿与汪皇后对视一眼,一同起身迎了出去。
......
“臣妾拜见皇上!”
“皇后也在啊!”朱祁钰看了一眼汪皇后道。
“臣妾过来看看惜儿妹妹,”汪皇后道:“来看看她身子可好。”
“皇后真是有心了,”朱祁钰淡淡道:“朕想要跟惜贵人说几句话,皇后这就回去吧!”
“臣妾告退!”汪皇后向着朱祁钰盈盈一礼,转身去了。
“皇后经常到你这里来吗?”待汪皇后走远后,朱祁钰问李惜儿道。
“回皇上,”李惜儿道:“皇后今日才来臣妾这里,不想就被皇上碰见了。”
“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朱祁钰边往里走边问。
“也没说什么,”李惜儿陪他进到屋内,帮她去解朝服,“不过是问一下臣妾的身子罢了。”
“朕自己来,”朱祁钰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李惜儿笑了笑,“皇上今日不忙么?朝会倒下得早。”
朱祁钰面色微微一沉,没有说话。
李惜儿扶他坐下,话音一转,“臣妾今日泡了一壶好茶,还请皇上帮臣妾品一品。”
“唔......”朱祁钰心事重重,随口应了一声。
“玟玉,茶好了吗?”李惜儿高声道。
玟玉笑盈盈的端着茶壶和茶盏走了出来,“真刚刚好,娘娘就唤了。”
“让皇上尝一尝。”
“是。”玟玉倒了一盏茶,端至朱祁钰面前。
年轻的皇帝伸手接过,啜了一口,顿觉入口甘爽,舌底生津,浑身乏意立消。
“好茶!”他赞了一句,“这是哪里献上的贡茶,怎么朕从来没喝过?”
李惜儿吃吃笑道:“这是玟玉为臣妾专门调制清神醒脑的药茶,皇上当然没喝过了。”
“哦,”朱祁钰看了玟玉一眼,点点头道:“玟卿手艺不凡,也为朕调制一剂吧?”
“臣遵旨!”玟玉欠身道。
“皇上看起来不大开心,”李惜儿小心的问了一句,“是朝里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这帮臣子,当朕用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朱祁钰
忍不住骂道。接着将朝堂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也难怪没有人敢接皇上这趟差事,”李惜儿说道:“现在我大明与鞑靼关系微妙,一个不好,出使的人是会被鞑子拿刀砍了祭旗的。”
“阿噶多尔济安敢如此?”
“他是不敢,”李惜儿道:“可草原各部的首领要是一致叫嚣为脱脱不花复仇的话,他阿噶多尔济会怎样做呢?”
“可朕要是没有什么表示,怎会让人归心呢?”
玟玉听了这话,连忙上前跪下道:“如果皇上不弃,臣愿出使鞑靼。”
“你?”
“臣虽是一介女子,但也愿为皇上分忧。”玟玉毅然道。
朱祁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发一阵感叹,“满朝公卿都不如你一女子,真是让人愧煞!”
“皇上是答应了?”玟玉眸子一亮。
朱祁钰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如派你一女子前去出使,岂不让人笑话!再说惜贵人这里也离不开你啊!”
玟玉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玟玉,”李惜儿将她拉起,“你心里怎么想我明白,就算皇上答应了你,你也不一定能够碰见他啊!”
“哦?玟玉是要见什么人吗?”朱祁钰问道。
“皇上怎么忘了,”李惜儿说道:“玟玉心里一直喜欢的那个人现正在草原啊!”
“你是说杨牧云?”朱祁钰恍然。
“当然是他,”李惜儿道:“玟玉就是因为寻他才从开封周王府来到京城的。”
“唔......”朱祁钰沉吟片刻,“玟玉,你放心,朕不会不管杨卿的,朕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多谢皇上!”
“皇上,”李惜儿道:“朝中的大臣们没有人敢应这趟差事,不代表我大明官员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不如您下一道旨,臣妾想还是有敢于应征的人的。”
“嗯,”朱祁钰颔首道:“惜儿你说的是,这件事就让陈阁老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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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悠悠,绿草如茵,一片碧蓝的湖水有如镜子一般镶嵌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
湖边,一个女子正在梳洗自己长长的秀发。晶莹的露珠在她肤白如玉的脸颊上滚落,衬得她的容颜更加娇艳。
“谁?”女子目光警惕的向一边看去。却见草丛中站起一人。
“是你?”女子蹙了蹙秀眉。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而在湖边梳洗的女子是原香。
杨牧云目光一转,“原香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想干什么?”原香一甩秀发,站起身来。
“姑娘莫怕,我没有恶意,”杨牧云嘻嘻一笑,“只是想跟姑娘说几句话。”
见他向自己走来,原香俏脸一沉,“你站在那里别动。”
杨牧云停住脚步。
“有什么话就快说。”
“原香姑娘,”杨牧云朝她眨眨眼,“你真的叫原香吗?”
“你什么意思?”原香板着脸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姑娘有些眼熟,”杨牧云道:“姑娘你真的一直住在别失八里城吗?”
“你想知道什么?”原香秀眉拧在了一起。
“我只是想知道姑娘与我们朱公子相遇是否偶然?”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看来姑娘是知道朱公子身份的,”杨牧云道:“如此说来姑娘这样做是有所蓄谋了?”
第九百六十八章 真情吐露
原香俏脸转过一边,不去理他。
“我们之前早就见过面的,”杨牧云说道:“其实我应该称呼你为娜仁托娅小可敦吧?”
原香娇躯一震,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居庸关一别,已经三年了,”杨牧云悠悠一笑,“娜仁托娅小可敦依然风采如昔啊!”
“你的眼神好毒,”原香眸子闪过一丝杀气,“我真应该把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的。”说着话朝杨牧云走近了些。
杨牧云后退几步,“小可敦现在就打算动手吗?不怕惊动旁人?”
原香目光飞快向周围一扫,手不自觉往腰间摸去。
“原香姑娘且慢动手,”杨牧云缓缓道:“我无意揭发你,你不用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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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原香目光凝视着他,“那你过来揭穿我的底细,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姑娘这样做的用意,”杨牧云道:“脱脱不花死了,你没了依靠,为什么不回科尔沁部去?”
“这与你无关。”原香寒着脸说道。
“难道姑娘千里迢迢跑来别失八里只是为了与我大明太上皇偶然邂逅吗?”杨牧云笑了笑,“大明已有了新皇帝,太上皇就算回到大明也无法再重登皇位了。”
原香嘴角微微一翘,“我如果说对你们太上皇没有任何图谋的话,你定然是不信了?”
“若你是我,会信吗?”
“那好,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原香说道:“你们太上皇身份特殊,现在虽然落难,但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么说姑娘想要帮太上皇东山再起?”
“不是我,难道会是你?”原香哂笑一声,“你还是好生去当萨穆儿琪琪格的入幕之宾吧,我对你们的太上皇没有恶意。”
杨牧云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好,我就信你一次。”
“真的?”原香目光闪烁,“你不打算告诉萨穆儿琪琪格吗?”
“你放心,”杨牧云道:“我也希望太上皇能够早日离开这里,或许你真的能帮他。”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杨牧云微微一笑,“小可敦的易容术确是不凡,可有一个地方你无法掩饰。”
“什么地方?”
“你的眼睛,”杨牧云道:“小可敦的眼睛销魂妩媚,让人见过一生难忘,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怎能让人忘怀呢?”
原香一笑,“你真的如此对我刻骨铭心?”
“当年小可敦竟然能在天罗地网之下逃之夭夭,如何能不让人印象深刻呢?”杨牧云叹道。
“如果杨大人愿意,还是可以让人来抓我的。”原香眸子霎了霎,“我保证决不会再逃。”
“我可以求小可敦一件事吗?”
“什么事?”原香眨眨眼。
“如果你真有机会救走太上皇的话,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走?”
“哦?”听了这话原香感到有些意外,“你想离开?”
杨牧云点点头。
“你舍得吗?”原香轻笑一声,“萨穆儿琪琪格可是草原上最负盛名的美女,你居然想离开她身边?”
杨牧云却是一脸正色,“如何?小可敦不答应吗?”
“答应,我又如何敢不答应?”原香笑道:“杨大人想跟我上一条船,我求之不得
。不过是为你感到惋惜罢了!”
“你答应就好,”杨牧云转过身去,“今天我没来过这里,也没跟你说过话。”
“当然,”原香秀眉一挑,“方才的那些话我只是对自己说的。”一甩瀑布般的秀发,盈盈然去了。
杨牧云正行走间,忽听一阵马蹄声响,是元琪儿骑着马飞驰而来。
驰至离他不远处时,元琪儿自马上飞跃而下,几步来到杨牧云面前,“你去哪了?”
杨牧云有些心虚,见她面色有些不太好,不由吞吞吐吐道:“我、我......”
还没等他我出个所以然来,元琪儿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琪儿,你怎么了?”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
元琪儿抬起满脸泪痕的俏脸,“我姐姐......乌兰图雅......她、她死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
”是脱脱不花,”元琪儿哽咽的说道:“他杀了我姐姐。”
“为什么?”
“他打了败仗,却迁怒姐姐,竟然、竟然......”鼻子一酸,又哭泣起来。
“他也算是报应不爽了,”杨牧云劝道:“或许是冥冥之中长生天替你姐姐报了仇吧!”
“死他一个还不够,”元琪儿咬着银牙说道:“我要让孛儿只斤家族的每一个人都为我姐姐陪葬!”
杨牧云心中一寒,“这......未免有些太过了。”
元琪儿瞪着发红的眼睛,“从小我姐姐待我很好,每天领着我玩,有了好东西总是第一个给我,可以说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死在了孛儿只斤家族人的手里,他们整个家族的人不该为我姐姐偿命吗?”
“不,”杨牧云摇摇头,“你姐姐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元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迁连他人。况且你姐姐的孩子也是姓孛儿只斤的,难道你要让你的外甥也为你姐姐偿命吗?”
元琪儿怔了怔,忽然抽出马鞭,使劲朝地上抽了起来。
“噼啪——”之声作响,鞭梢卷起的草叶漫天飞舞。
杨牧云静静在一旁看着。
元琪儿发泄了一通之后,蓦然转向杨牧云,“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琪儿......”面对她深深的目光,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最知心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元琪儿默默道:“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好!”走过去伏在他的肩上,“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哪怕......哪怕你说一句假话哄哄我也是好的。”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答应陪着你,不离开你。”
元琪儿抿了抿嘴唇,勾住杨牧云的脖颈朝他的唇上吻去。
“琪儿,你......”被两片温软的香唇封住,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倒在了草地上,元琪儿伸手去解杨牧云的衣衫。
“琪儿,不要这样。”杨牧云拦住她的手。
“你已经是我的男人了,”元琪儿眸波如水,“三年前在京师我们拜过堂的,难道你不认了?”
“这......”
“这什么?”元琪儿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难道我不美吗?如果你是个男人,就不该拒绝我
。”
杨牧云吞了一口唾液,想要把目光移开,却被元琪儿的纤手捧住了脸颊。
“牧云,”她柔声道:“你不要想着回大明的事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今生今世你都会和我一起留在草原上......你放牧,我来为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可是太师和你额吉......”
“不要管他们,”元琪儿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只要是我自己拿定的主意,谁也无法改变。”边说边除去了身上的衣服。
杨牧云内心还在挣扎,但却已无济于事。元琪儿赤裸的躯体已倒在他怀里,杨牧云再也把持不住,将她压在了草地上,两个人影逐渐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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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文渊阁。
“弘载此封奏疏立意深刻,真让人拍案叫绝啊!”陈循打量面前一位身材高大、仪容丰美、颔下留有长须的官员说道:“朝中官员上的御边之策多矣,不过都是修关墙,多置戍兵之类的陈词滥调。不像弘载,力主对草原各部的鞑子行分化瓦解之策,使其互相攻讦,以减轻朝廷的压力。”
“阁老过誉了,”那官员道:“下官行的不过是隋时长孙晟献给隋文帝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以夷制夷、分化瓦解之策罢了。其实我大明也可以行古人之法来达到真正御边的目的。”
“嗯,好。”陈循点点头说道:“长孙晟之策使突厥各部相互交攻,弱者依附大隋,共御强者。自此边关无烽燧之警。若我大明能行此策,那北疆从此再无边患。不过......”目光微抬,看着他道:“此中须有得力之人出使草原各部,从中斡旋,这样才能行使离间之计,弘载以为何人能当此重任啊?”
这位被陈循称为弘载的官员名叫商辂,是大明文坛中的一介奇才,浙江淳安人。宣德十年的乡试中夺得解元。后来在正统十年的会试、殿试中皆夺取头名。是大明朝少有的三元及第人物,在当时轰动一时。
连中三元后,商辂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因其丰姿仪美、身材伟岸,被朱祁镇亲自挑选为展书官。
后朱祁钰登基后,经陈循推荐,得以进入内阁参预机要事务。因其办事干练,陈循对其很是欣赏。
在被陈循问到时,商辂躬身一礼,“若阁老不弃,下官愿出使鞑靼,为皇上分忧!”
“你?”陈循目光盯着他道:“塞北凶险莫测,一个不好恐有生命之忧啊!之前杨宁出使斡剌特,路遇虏骑突袭,差点儿没有死在关外,弘载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啊!”
“国家养士,正当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商辂大义凛然的说道:“岂可只顾个人安逸而置国家大计于不顾?”
“弘载说的好啊!”陈循击节赞道:“朝中公卿若都如弘载,那我大明如何还会被鞑子小觑?弘载若有此心,本辅定当奏明皇上,为弘载成行!”
“如此多谢阁老了,”商辂道:“下官自当尽心竭力,为朝廷解忧!”
“嗯。”陈循看着他道:“弘载啊!你这就回去准备,准你出使的圣旨很快就会下来。”
......
“商辂,”朱祁钰仔细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三元及第的商辂吗?”
“正是他,”成敬笑道:“是他向陈阁老陈请,愿出使鞑靼!”
“哦,”朱祁钰目光一转,“他现在身居何职?”
“他现在还在翰林院呐!”成敬道:“后来被陈循要去内阁参预机要,这个人老奴见过,很有一些耿直的性格。”
第九百六十九章 大汗葬礼
朱祁钰却皱了皱眉,“只是此人资历甚浅,怕是难堪大任。”
“皇上,”成敬却笑道:“资历不都是熬出来的吗?陈阁老既然推荐此人,可见还是堪用的。”
“那好,”朱祁钰道:“就让他去担任出使鞑靼的正使吧,你与陈阁老替朕拟旨。他还在翰林院当职吗?将他调入礼部,提为右侍郎吧!”
“皇上,”成敬瞪大了眼,“您这一提,他可是连升好几级,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朱祁钰不以为然的说道:“既然为我大明出使鞑靼的正使,仅仅给一个礼部郎中够吗?传将出去,也不怕那些鞑子笑话?满朝公卿不肯为朕分忧,朕拔擢商辂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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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皇上英明!”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这一次你也随商辂去吧!”
“老......老奴也要出使吗?”成敬惊得舌头都大了。
“阿噶多尔济是你接洽的,很多私底下相谈的事只有你跟他知道,”朱祁钰目光盯着他,“朕替他清除了脱脱不花,那他答应朕的事也该兑现了。”
“可......可他还没有登上汗位,”成敬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无法兑现对皇上的承诺啊!”
“那你就帮他一把,”朱祁钰不悦道:“朕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不希望为他人做了嫁衣。”
“老奴遵旨!”成敬无奈应道。
......
“哟,这不是成公公吗?”
成敬一抬头,跟自己说话的是原来是太后身边金英。
“成公公,你怎么神不守舍的?都快撞到咱家了。”金英戏谑道。
成敬苦着脸瞄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顾垂着头向前走。
“成公公你别走哇!”金英又叫住了他,“咱家拜托您的事......”
“回来再说吧!”成敬摇头打断了他。
“回来?”金英目光一转,“莫不是成公公你有事要离京?”
“嗯。”成敬心不在蔫的回了一句。
“那太好了,”金英道:“正好咱家这里有封书信要送给南都一位故人,还请成公公代为转交。”
“我去的不是南都。”
“不是南都,那是哪儿?”
成敬没有说话。
“呃,咱家明白了,”金英笑笑,“您办的是皇差,不方便说是吧?”
“咱家还有急事,就不与金公公多聊了。”成敬朝他拱拱手,匆匆去了。
......
仁寿宫。
“你是说皇上要派成敬出宫?”孙太后微微蹙起眉头。
“应该没错,”金英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他言辞闪烁,神情有异,老奴就拿话试探了他一下,果不其然他说露了嘴,但没说出去哪里。”
“那你猜皇上会派他去哪里呢?”孙太后微抬了抬眼皮问道。
“老奴猜不出,”金英思忖片刻道:“应该不是什么美差吧?不然不会是一副苦相。”
“皇上会派他最为倚重的人去受苦吗?”孙太后端起茶盏,吹了一口上面的浮沫,“不对,其中一定有阴谋。”说着面容一肃,“你勤打听着点儿,看皇上究竟派他去做什么。”
“是!”
......
草原上的夕阳逐渐下落,元琪儿静静的躺在绿毯一般的草地上,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从此刻起,他从一位不谙人事的少女成为一位真正的
女人。而她的男人,就在她的身边。
相比起元琪儿满满的幸福感,杨牧云的神情复杂之极。女人的便宜不是那么容易占的。作为一个男人,占了她的身子,就要为她的今后负责,不管自己情不情愿。
“牧云,”元琪儿的纤手指着天空的一抹晚霞,“你看,今天的天色真好!”
“唔......”杨牧云神思不属。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天,”元琪儿睨了他一眼,柔声道:“你呢?”
“我?”杨牧云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元琪儿红润的樱唇翘起,显然对他的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你现在心里还在想别的吗?”
“我说不想,你信吗?”
元琪儿秀眉微皱,伸手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我不管你以前怎样,从今天起,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我做不到......哎哟!”杨牧云一声痛呼,原来是元琪儿又狠狠拧了自己一把。
“好吧,我尽量。”杨牧云苦笑。
“不是尽量,是必须!”元琪儿纠正道:“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而你,也必须把我当成你的唯一。”
“是是,唯一......”杨牧云揉搓着她方才拧痛的地方。
“等见到了我父王,我会将......将与你之间发生的事讲给他听。”说到这里元琪儿俏脸一红,感到有些羞涩。
“不可,”杨牧云吓了一跳,“那样的话你父王非杀了我不可。”
“不会的,”元琪儿笑道:“我父王也很欣赏你啊!你要好好辅佐他,立下功业,他又怎会怪罪你今天的事?”
“但我要不答应辅佐你父王呢?”
元琪儿轻轻在他脸上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如果父王真要杀你,我就会......”
“千方百计拦住他?”
“不,”元琪儿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保不了你,就会亲手杀掉你。我的男人......”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只能死在我手里。”
杨牧云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你放心,”元琪儿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只要你不再生她想,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就算是我父王也不能!”
夕阳已完全落下,元琪儿依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琪儿,天晚了,”杨牧云提醒她道:“不回去的话,你叔父会派人来寻你的。”
元琪儿微摇螓首,“不,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指着天幕上逐渐闪现的星光,“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不好吗?”抿了抿嘴唇,抛去一个妩媚的眼波,“牧云你可以再怜爱一下琪儿吗?”
眼见她的身子又贴了过来,杨牧云突然道:“有人!”
元琪儿脸上的柔情顿时消失,目光迅速向周围扫去,“在哪里?”
“是有人在喊,”杨牧云道:“好像是在喊你的名字。”
“是么?为什么我没听到?”
“你看,那里好像有火把......”杨牧云指着远处出现的正在移动的亮点,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
“琪琪格,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熊熊燃烧的火把下,伯都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
不待杨牧云回答,元琪儿笑着来到叔父身边,“四叔,我跟牧云迷了路,幸好你来了,不然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是吗?我的萨穆儿琪琪格居然会在草原上迷路?”伯都瞥了杨牧云一眼,“别是故意的吧?”
“四叔,你笑话我......”元琪儿故意撒娇道。
“好了,快随我回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赶路,”伯都道:“咱们得在大汗的葬礼举行前赶到肯特汗山,不然你父王会怪罪我的。”
......
回到伯都的军营时,杨牧云看到朱祁镇站在营门前,一看到自己便迎了过来,“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担心你,怕你会出什么意外。”
“他会有什么意外?”一旁的原香笑道:“看杨公子满面红光,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吧?”
“唔......”杨牧云含糊应了一声,“太上皇,您一直在这里吗?”
“嗯,看不到你不放心。”
“这......这臣如何敢当?”
“这有什么?”朱祁镇淡淡一笑,“我现在不过是身陷囹圄的一囚徒而已。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太上皇......”杨牧云心头一热。
“好了,不说了,”朱祁镇拍拍他的肩,“早些回去休息,看样子明日还要赶很长一段路呢!”
......
新任礼部右侍郎商辂带着圣旨和吊唁之物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上路了。
金英将这一切禀告给了孙太后。
“商辂是奉旨出使鞑靼,但奇怪的是成敬已经不在宫里了。”
“成敬去了哪里?是和商辂一起的吗?”孙太后关切的问。
“老奴派去的人没有在商辂一行中发现成敬。”
“那他会不会偷偷的跟着?”
“这不好说。”
孙太后深锁眉头,“皇上派商辂出使鞑靼,却又派成敬去做什么?”忽然惊道:“会不会他这是专门针对太上皇的?”
“这......”
“金英,”孙太后说道:“你能不能派人去暗中跟着商辂?哀家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太后,”金英劝慰她道:“太上皇被囚在斡剌特部,而商辂出使的是鞑靼,只怕成敬另有目的,与太上皇无关。”
“你还是暗中派人多看顾些好,孙太后道:“哀家实在是不放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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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都与元琪儿一行到达肯特汗山时,很多部落的首领都到了。连也先的五弟塞刊也带兵先他们一步到达。自家人在一块儿,免不了一阵寒暄。
科尔沁首领锡古苏台和兀良哈首领沙不丹也到了,便是察合台汗和远在西方的金帐汗也派了代表过来,可见对脱脱不花葬礼的重视。
蒙古草原上的大汗名义上还是所有蒙古人的领袖,所以纵然汗权式微,其影响力也能让所有蒙古部落表面臣服。
脱脱不花的葬礼在斡难河源头的肯特汗山举行,几乎所有草原部落的首领和那颜都出席了,连同察合台汗和西方金帐汗的代表一起护送脱脱不花灵柩下葬,整个葬礼很是隆重。
阿噶多尔济和脱脱不花的两个儿子脱古思猛可与马可古儿吉思走在最前列,然后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三个部落首领,斡剌特首领也先、东蒙古科尔沁首领锡古苏台、兀良哈首领沙不丹,还有察合台汗代表和金帐汗代表,再后面是一些较小部落的首领和那颜。
在萨满巫师的祈祷下,整个肯特山上哭声震天。
杨牧云和朱祁镇亲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是震撼。
所有身份尊贵的人都登上肯特汗山的最顶端,呼唤着脱脱不花的名字,希望他能够得到长生天的保佑。
第九百七十章 神峰邂逅
大汗葬礼之后,开始召开忽里勒台大会,推选新的大汗。
自忽必烈击败其弟阿里不哥后,就废除了这个制度。百年后元廷被逐出了中原,这项古老的制度又恢复了。
大汗自然是在黄金家族的成员中推选出来,这毫无异议。关键就是选谁了,现在一共有三个人具备这个资格,分别是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多尔济,他的两个儿子脱古思猛哥和马可古儿吉思。
以也先为首的斡剌特一派以马可古儿吉思为大可敦乌兰图雅所生,主张立马可古儿吉思为大汗。
而兀良哈部首领沙不丹自然主张立自己的外孙脱古思猛哥,理由其是长子。
汗廷各部不想未来的大汗成为别人的傀儡,因此很多人支持阿噶多尔济。
这样一来,科尔沁部首领锡古苏台的态度就很关键了。他支持谁,谁就有可能成为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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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选大汗的日子里,也先、沙不丹、阿噶多尔济频频造访锡古苏台,希望他能支持自己一方,可锡古苏台始终没有表态。
元琪儿对大会上因推选大汗而各方吵得不可开交的场景不感兴趣,每日里和杨牧云游览肯特汗山。
“牧云,你看,”元琪儿指着一座高高的还有积雪的山峰说道:“以前成吉思汗每次临出征时,都要在那里祈祷长生天,结果每次都获得大胜。”
杨牧云悠然神往的盯着那座山峰看了一会儿,那座山峰最高,也最巍峨雄伟。
“牧云,”元琪儿有些兴奋的道:“我们一起去那座山峰上看一看,怎么样?”
“现在么?”杨牧云看看天色,“也不知天黑前能不能到达那里?”
“想那么多干嘛?”元琪儿道:“父王正在苦心积虑的推选马可古儿吉思为大汗,根本顾不上你我。”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
“喂,你慢一些,”杨牧云喘了口气说道:“难道你就关心让你姐姐的儿子成为大汗吗?”
“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情,”元琪儿撇撇嘴,“我一个女人能管得了什么?”
......
两人向肯特汗山神峰的山顶上行去,越向上行山势越是陡峭。
杨牧云走几步都得喘上好一阵。
“要是你的功力没有失去该多好,”元琪儿叹道:“这会儿说不定咱们已经在山顶了。”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是不是现在的我在你眼里就跟一个废人一样?”
“没有啊,你不要多想,”元琪儿安慰他道:“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在我心里从未变过。”
两人说着,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山顶。
“什么人?”只听一声大喝,几条威猛的身影扑了过来。
“呛——”元琪儿拔出剑,将杨牧云护在身后,朝劈面而来的一刀格去。
“铿——”,对方身子剧震,连退了几步。
元琪儿正要逼退另外几人,忽然听到有人大喝,“住手!”
那几人收起兵刃退至一旁。
元琪儿眯起眼睛看去,见说话的人浓眉大眼,身披黑色狐裘大氅,气势威严。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惊讶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噶多尔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被她护在身后的杨牧云,“怎么,他还需要你来保护吗?”
“这与你无关,”元琪儿
俏脸一寒,“在推选大汗这个当口,难得你还有这个闲心到这里来。”
“这是我祖先向长生天祈祷的地方,”阿噶多尔济道:“为何我不能来?”
“你是在向你祖先祈祷自己成为大汗吗?”元琪儿哂笑道:“可惜,孛儿只斤家族的子孙不止你一个,你祖先的在天之灵不会只庇护你的。”
“可我是黄金家族中最虔诚的一个,”阿噶多尔济道:“因为只有我到这里,像我的祖先一样祈祷长生天。”
“你再祈祷也没有用,”元琪儿乜了他一眼,“大汗之位还轮不到你坐。”
“在最终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你这个结论是不是下得早了?”阿噶多尔济一点儿也不生气,“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元琪儿想也不想便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一句也不想记。”
“那好,我便再说一遍,”阿噶多尔济语气平和的说道:“如果我当上了大汗,就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大可敦!”
“那你要是当不上呢?”元琪儿哼了一声说道。
“我已经得到了长生天的启示,”阿噶多尔济很是自信,“一定会坐上大汗的位子。”
“我父王和沙不丹也都是这样想的吧?”元琪儿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扬,叱道:“大汗尸骨未寒,你便要向你的侄儿抢夺他父亲的遗产吗?”
“你们绰罗斯家族想要通过一个小孩子对整个草原发号施令,这个盘算未免太露骨了,”阿噶多尔济眼望青天,“长生天在上,会让你父王得逞吗?”
“你为了得到汗位而不择手段,大汗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元琪儿冷笑,“你再怎么祈祷长生天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阿噶多尔济有些按捺不住,但也不好发作,瞪视着杨牧云道:“杨牧云,你就只会躲在女人的身后吗?”
杨牧云走出几步,悠悠笑道:“殿下能够有勇气站在这里,甚是让人惊异,苍天可不像世人一样懵懂。殿下一番做作,只怕是会弄巧成拙。”
阿噶多尔济眼中闪现出一道厉色,像刀锋一样掠过杨牧云的脖颈处,遂冷冷一笑,“看来你身上最厉害的就只剩下这一张嘴了,终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看你还有什么可以凭恃?”
“你敢?”元琪儿握紧剑柄,秀眉倒竖,“你要敢动他一指,我绝不饶你!”
阿噶多尔济看看杨牧云,又看看元琪儿,冷笑连连,“很好......”连说几声,朝山下走去。
他的护卫们面对元琪儿步步撤后,怕她对主子不利,待其走远了些,方转身跟了过去。
“真是晦气!”元琪儿啐了一口,“怎么偏偏就遇见他了呢?”
“我若是他,做了亏心事,也会来这里祈求长生天保佑的。”杨牧云叹道:“如果让这样一个人当上大汗,恐怕整个草原会变得更加混乱!”
“他不会得逞的,”元琪儿望着山下阿噶多尔济变得越来越小的身影,“坐上大汗之位的一定是我姐姐的儿子马可古儿吉思。”
......
向山下走时,阿噶多尔济再也忍耐不住,拔出刀用尽全身力气斫在一块山石上,“锵——”的一声火星四射。
“萨布赫,”他咬着牙道:“我真想一刀砍了那小子。”
“殿下,”萨布赫劝道:“狼只有忍耐住饥饿,才能给猎物致命的一击。现在你要做的是怎
样夺得大汗之位。”
“我还能怎么做?”阿噶多尔济咆哮道:“斡剌特部支持马可古儿吉思,兀良哈部支持脱古思猛可,科尔沁部锡古苏台态度暧昧,我难道要把长生天请下来说服他们支持我吗?”
“殿下,您可千万要冷静啊!”萨布赫道:“汗廷各部还是都支持你的,兀良哈式微,沙不丹不足为虑。其实就是您与也先之间的对决了,没有人希望看到斡剌特人坐大,最终他们还是都要支持您的。”
阿噶多尔济喘了几口气,回头狠狠望了峰顶一眼,“总有一天,我要将杨牧云那小子砍成肉酱扔去喂狗,把萨穆儿琪琪格夺回我身边。”
“殿下,只要您当上了大汗,想得到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非得在乎那也先的女儿呢?”萨布赫又劝道。
“萨布赫,”阿噶多尔济眯起了眼,“你说要是在这里干掉了那姓杨的小子......”
“不可啊殿下,萨穆儿琪琪格郡主武功高强,几十人都进不了身,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阿噶多尔济深吸一口气,恨恨道:“且容这小子再猖狂几天。”
......
回到自己的营中,有人来报,“殿下,有人想要见您!”
“不见!”心中怨忿的阿噶多尔济想也不想,大手一挥说道。
“慢!”萨布赫叫住了正欲退下的那人,“是谁想要见殿下?”
“那人不肯透露姓名,只是说殿下一见便都会明白的。”
“居然有这样的怪人,”阿噶多尔济与萨布赫对视了一眼,改口道:“让他进来!”
......
来人被带入大帐,卸去裹在身上披风,露出一张光光的、没有胡须的脸。
“成公公?”阿噶多尔济愕然,“你怎么到了这里?”
成敬嘻嘻一笑,“咱家是奉皇上之命来帮殿下的,听说殿下遇到了难处?”
“是皇上派你来的?”阿噶多尔济皱了皱眉,“我这里有何难处需要你帮?”
“殿下就不必再隐瞒了,”成敬笑道:“咱家都打听清楚了,这大汗之位争夺甚烈,殿下可没什么太大把握可以胜出啊!”
“你又怎么知道?”阿噶多尔济睨了他一眼,“我是大汗的亲弟弟,谁还能跟我争吗?”
“到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是这么自信?”成敬摇摇头,“大汗之位,父死子继,乃是天道。如果脱脱不花在世,他是希望把自己的位子传给儿子呢?还是你?”
“成公公远道而来,便是嘲讽我么?”阿噶多尔济怫然道。
“非也,”成敬笑道:“咱家只是想提醒殿下,继承汗位,其实你是没有多少优势的。阿格勒、索诺布、忽儿赤等人之所以支持殿下,只是不希望也先借机把控汗廷罢了。但斡剌特部实力强大,就算汗廷、兀良哈、科尔沁联合起来,也未必有多少胜算。僵持下去,其实对也先是最为有利的。”
“成公公既然分析的如此透彻,那有何良策可以帮我呢?”
“如果我大明全力支持殿下成为大汗呢?”
阿噶多尔济嗤笑一声,“你们拿什么来支持?也先刚刚在赛罕山玄石坡重创过你们,你们难道还能拼凑一支大军开到这里来逼也先就范吗?”
“这样做会对殿下有利吗?”成敬挤了挤眼笑道:“我大明对殿下的支持只能在暗处,不能放在明处。”
第九百七十一章 汗位之争
“哦?”阿噶多尔济目光一闪,“那我倒要洗耳恭听,成公公为我带来了什么支持?”
成敬神秘的一笑,“殿下想要当上大汗,就看胆子大不大了?”
“呃,怎么说?”
成敬凑到阿噶多尔济耳边窃窃私语一番。
阿噶多尔济听了耸然动容,“这......事情太大了吧?”
“殿下,我们汉人有句俗语: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成敬嘿然笑道:“为了汗位殿下就不敢搏一搏吗?真等到脱脱不花的儿子上位,那殿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唔......”阿噶多尔济面色凝重,背负着双手在大帐内来回踱了几圈。
成敬怕他拿不定,便道:“自古成大事者都是要冒风险的,如果殿下连这个风险都不敢冒,还争什么大汗之位呢?”
被他这么一激,阿噶多尔济抬起头,目光坚毅的说道:“好,这件事便做他一回!”
......
“牧云,你看到了吗?”元琪儿指着临着峰顶平地高高的石壁崖缝里长出的一朵紫色小花说道:“这是肯特汗山特有的花,我们都叫它翠薇花,草原上的勇士如果有了喜欢的姑娘,一定会采了来送给她的。”说着一脸祈盼的看着杨牧云。
杨牧云眯着眼看了看,那处长着翠薇花的石壁崖缝离平地大概有一丈多高,若是以前,自己取下它当然不费力气,可是现在......他深吸一口气,“我试试看能不能摘下来。”身子贴着石壁而立,高高举起手臂探了探,还差得远。憋足气使劲一跳,也不过摸到八九尺高。
见元琪儿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杨牧云脸有如火烧,搬过来一块石头垫在自己脚下,够不着,又搬来一块......
“总算够着了。”杨牧云心中一喜,刚伸手掐下那朵紫色的小花,脚下一晃,身子失去重心,摔了下来。
蓦然腰身一紧,有如腾云驾雾般落下地来。凝目看时,是元琪儿飞身上来救下了他。
眼见她一阵格格娇笑,杨牧云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绷着脸道:“你是在看我出丑吗?”
元琪儿摇了摇螓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然后一脸深情的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勇敢。”
杨牧云的脸色缓和了些,“让你失望了,为你摘翠薇花的不是一位真正的勇士。”
“不,”元琪儿深深凝视着他,“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位最勇敢的勇士,自始自终,你都没有退缩过。”
“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会武功了。”杨牧云的话音中带着一丝伤感。
“但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杨牧云,”元琪儿说道:“这在我心里从未变过。”怕他再说一些伤感的话,眨了眨眼,“牧云,来,为我戴上这朵花吧!”
“唔......”杨牧云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将那朵紫色的小花插在了她的鬓发上。
“好看吗?”元琪儿笑着问道。
“在草原上,没人比你更漂亮。”杨牧云感叹。
“这话我爱听!”元琪儿浅浅一笑。
“琪儿,”杨牧云有些不安的说道:“我......我对你那个了,这要是让太师知道,会不会......”
“你放心,”元
琪儿笑着劝他,“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怨不得你,我会向父王解释的,你不必担心。”
“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杨牧云抿了抿嘴唇说道:“你毕竟贵为郡主,是我玷污了你,太师若要问罪,我便认了。”
“你是我的男人,何来玷污呢?”元琪儿嫣然一笑,“行了,别想那么多了,一个大男人,既然把事情都做了,还怕承担后果吗?”
话音一转,“等忽里勒台大会结束,我便向父王提咱俩的事,到时候父王或许会为我们举行草原上最盛大的婚礼。”见杨牧云脸色有些不对,便道:“怎么,你不愿意娶我吗?”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了笑,没有表态。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元琪儿瞥了他一眼,“你心里放不下你在大明的那些女人们吧?”
杨牧云默然,目光向远方的天尽处望去,“琪儿,我跟你说过的,我不属于这里。”
“那好,”元琪儿脸色变得有些不悦,“你就辅佐我父王打下中原,到那时,你想把你的女人们统统收回来不也不拦你。”
“这我做不到,”杨牧云摇摇头,“我是不会助你父王攻打大明的。”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要想,”元琪儿瞪了他一眼,“在草原上陪我待一辈子吧!”
......
夜幕降临的时候,璀璨的星光布满天幕,月色洒下来,使草浪看起来有如碧海的清波。同广阔无垠的草原相比,那一顶顶白色的帐篷点缀在这无际的草原中,顿时变得渺小起来,点点灯光与星光相互辉映,使空旷的大地不那么寂寥。
一堆堆的篝火燃起来了,篝火上吊着的全羊烤得焦黄油亮,到处是一片浓郁的肉香。
一群少女载歌载舞,她们穿着鲜艳的服饰,长袍大袖,柔顺的长编成无数根细小的长辫,流水般垂在双肩,随着衣裙的摆动而飘起。她们容貌俏丽,歌声嘹亮,跳跃转身时,腰间的挂饰铃裆便叮当作响,十分悦耳。看来不是普通的牧民家女儿,而是特地挑选家养的舞伎。
蒙古人有宴必有酒肉、有宴必有歌舞,难得这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齐聚在一起。他们早就忘了白日里为推选大汗而互相争吵,甚至拔刀相向。此刻他们大碗喝酒,举刀切肉,高声呼喝,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彼此劝酒,一片喧闹声中身边早堆积了大片或立或倒的酒坛子。
“锡古苏台,来,我们干上一碗!”也先寻到科尔沁首领锡古苏台时豪爽的端起酒碗。
“来,干!”正吃得热汗津津,脸泛红光的锡古苏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伸出油乎乎的大手,撕扯开一大块足有三斤多重的肥羊腿大嚼了起来,一双眼四处逡巡,“太师,你女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也先呵呵一笑,“谁知道那野丫头跑哪里去了?不管她,来,喝酒!”
腮边糊满了肉汁,胡子上还滴着酒液的锡古苏台哈哈笑着又和也先对干了几碗,“太师,我可听说了,阿噶多尔济可是喜欢你那女儿萨穆儿琪琪格的。你是不是打算他登上大汗之位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她呢?”
“锡古苏台,你可真会开完笑,”也先笑道:“大汗的位子自然是由其子嗣来继承。当年成吉思汗仙逝,并没有让他的弟弟哈撒儿来继承自己的遗产,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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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说的是。”锡古
苏台略显尴尬,忙用一碗酒掩饰了过去。科尔沁部首领便是哈撒儿的后裔。也先的话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推选大汗的规则。
“太师的话虽不无道理,可大汗的子嗣年纪尚幼,如何领导草原各部对抗明人呢?”说话的是哈喇慎那颜宝木力格。
也先眯着眼睛呵斥道:“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宝木力格涨红了脸,却也不好发作。哈喇慎部只是汗廷治下的一个小部落,他的地位远不能跟已有王爵的也先和锡古苏台相比,因此受到训斥,也只能忍下。当即向也先施了一礼,沉着脸转身离去。
“看来你要拥立自己的外孙为汗,是有很多人反对的。”锡古苏台撕下一块烤羊肉在嘴里咀嚼了几下笑道。
“别人我不管,”也先笑着看了他一眼,“只要有你老兄的支持,我还担心什么呢?”
“我?”锡古苏台哈哈一笑,“你绰罗斯氏已拥有了整个西边的草原,不下十万铁骑,我小小的科尔沁部还入得了你的法眼吗?”
“再怎么样我们也得听从黄金家族的号令,”也先说道:“这个规矩在草原上是永远不会变的,你说对不对呢?”顿了顿,“如果老兄你愿意,塔密儿河的牧场我愿意让给你,那可是一块方圆几百里、水草丰美的牧场啊!”
“真的?”锡古苏台两眼放光。
“当然是真的,我也先说出的话从未收回过,就看你老兄敢不敢要了。”
“太师的厚礼,却之不恭,”锡古苏台端起酒碗,“干了这碗酒,我便知道明天该怎么做了。”
“如此,拜托了!”也先也端起酒碗与他相视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
“殿下,”兀良哈首领沙不丹远远望了一眼相谈甚欢的也先和锡古苏台,对阿噶多尔济说道:“看来他们已经谈妥了,殿下所有的谋划恐怕是要落空了。”
“那你呢?”阿噶多尔济看了他一眼说道:“脱古思猛哥虽年长,可惜非大可敦所生,是不会有多少人拥护的。你我要再对立下去,怕是要被他人所趁了。”
“哦?”沙不丹用刀切下一块肥美的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殿下认为我该如何去做呢?”
“你不如转而支持我,”阿噶多尔济缓缓说道:“这样我们都有好处。”
“我们?”沙不丹笑了笑,“就算你我联手,也抵不过他们。”
“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阿噶多尔济目光盯着他,“别忘了,你的牧场在斡剌特和科尔沁之间,他们很轻易就能联手灭了你,然后瓜分你的牧场和牛羊,还有你的属民。”
一番话说的沙不丹脸上肌肉抖了一下,沉吟片刻,“我若帮你赢得了大汗之位,我又会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我的敌人,沙不丹,”阿噶多尔济态度和缓的说道:“所以你不必防着我,一旦我成为大汗,也先就会成为我最大的敌人,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对付他。当然,我不会让你两手空空的,旺吉海那块水草地在我登上大汗之位时起便是你的了。”
“那可是汗廷最好的牧场,你当真可以让给我?”
“放心吧,我的沙不丹,”阿噶多尔济乜了远处的也先一眼,“只要你我联手击败共同的敌人斡剌特人,那么我们的牧场就会扩大十倍百倍。”
第九百七十二章 意外发生
篝火一直燃放到深夜仍旧没有止熄,尽情狂欢的人们注定是今夜无人入眠的。
肯特汗山上,也生起了一堆篝火,篝火的架子上烤着几只斑鸠,这是元琪儿打的,洗剥干净后便架在火上烤。篝火的火焰吞吐着火舌,斑鸠烤得滋滋冒油,一会儿便肉香四溢。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柴火哔哔啵啵的声响。
“牧云,烤好了,尝尝我的手艺如何?”元琪儿将一只烤好的斑鸠递给了他。
斑鸠烤得焦黄喷香,但却一点儿引不起杨牧云的食欲。
“怎么?是觉得我烤得不香吗?”
“不是,”杨牧云摇摇头,“我怕......”
“怕什么?”
“我怕太师会派人寻上山来。”
“亏你还是个男人,”元琪儿睨了他一眼,“怎么心量这么窄?”
杨牧云苦笑,“你一晚上不回去,太师不担心你吗?”
“有时我一去大明好几个月,也没见父王担心呀!”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跟我在一起的,太师很清楚。”
“那又如何?反正我们之间已经发生关系了。”元琪儿抿嘴一笑,“或许父王已经知道了。”
“啊?”杨牧云瞪大了眼。
“这层窗户纸终究是要捅破的,”元琪儿笑道:“既然害怕,就不要做呀!”
“郡主,”杨牧云脸色发苦,“是你勾引的我,可不能让我去背锅。”
“得了,”元琪儿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呀,都是得了便宜卖乖的。明明占了女人的身子,却装的比什么都无辜......好了,不说了,赶快吃吧,不然这烤斑鸠就凉了。”
杨牧云呆呆的撕下一块烤得焦黄酥脆的皮肉,慢慢咀嚼起来。
“怎么样?好不好吃?”元琪儿一脸祈盼的问道。
“好吃......”杨牧云含糊以应。
元琪儿笑了,笑得很开心。
“琪儿,咱们吃完就下山吧?”
“急什么?等天亮下山也不迟。”见杨牧云又惊的张开了嘴,元琪儿补了一句,“现在过去,你不怕我父王见了盘问啊?等天亮了,那时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我们才好蒙混过去。”
“还是你想的周到......”杨牧云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这烤斑鸠变得很有滋味了。
......
“牧云,”两人吃完了烤斑鸠静静的坐在一起,望着山下依然没有熄灭的篝火,元琪儿呓语道:“真希望每天都这样,你我两人在一起说说话,看看夜景!”
“我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不一样,”元琪儿微摇螓首,“我想让你心甘情愿的陪在我身边,再不去想别人,你能做到吗?”
“我若让你随我回大明,一生一世不再踏入草原一步,你能做到吗?”杨牧云反问。
“看来让你一心一意对我真的是太难
了,”元琪儿叹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眸,“好冷!牧云你抱紧我一些......对,就是这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一沉,竟然靠在杨牧云怀里睡着了。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夜色越来越浓了,连山下的篝火也黯淡了下去。
杨牧云抱着元琪儿,心中却思绪万千,自己真的要陪着她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吗?一想到这儿,他全身都泛起一股寒意。
他明白,每日虽和元琪儿游玩的惬意,但周围不知布置了多少人手在防备他脱逃。他是不可能脱身的,在别失八里城时素月就已经尝试过,要不是一武功更高的人出手相救,素月说不定已经成为元琪儿的阶下囚。那个救素月的人杨牧云已从她的身手看出是林媚儿。自己不想让她涉险,孤身去见也先,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跟了来。一直忍着没有出手救自己,想是元琪儿防备太严,找不到机会。
希望她们两人都平安吧,杨牧云开始想念几千里之外的京师,还有更远的湖州。他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他们二老可好,没把他们接来京师,是自己不孝。还有周梦楠和紫苏,她们都已怀有身孕,怕是等孩子生出来,自己都不能见上一面了,真是遗憾。
元琪儿也很好,对自己是一往情深,可她的做法有些太霸道了。把自己禁锢在她的身边,不得一丝自由,就如笼中鸟一般。难道这一辈子受她摆布吗?
杨牧云想得头痛,困意袭来,也不觉得冷了。搂着元琪儿进入了梦乡,却没察觉到,怀内的佳人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
与杨牧云同样满怀愁绪的还有朱祁镇,看着蒙古人狂欢的景象,他的内心很是抵触,便想远远的走开,却被守在外围的斡剌特人给拦住了,没有办法,他索性转到一个不大的土坡后坐了下来,这里看不到一丝他不想看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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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说话的是原香,她挨着朱祁镇坐了下来。
“没吃东西吧?”原香说着递给他一只烤得油亮的肥羊腿和一个皮囊,“里面是马奶酒,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你怎么得来的?”朱祁镇讶异的问道。
“那场面乱得很,”原香掩嘴笑道:“我混在端酒上肉的那些侍女当中,也就顺手摸了来。”
“你可真有办法。”朱祁镇闻着烤肉的香气,舌尖不自禁的舔了舔嘴唇。说真的,他确实有些饿了。
刚张开口准备去啃,看了一眼原香,“你还没有吃吧?”
“我吃过了。”
“这话听起来不像真的。”
原香笑笑,“我不饿。”
“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朱祁镇将烤羊腿还给她。
原香没有去接,眨了眨眼,“这么大一只羊腿,有好几斤重呢!我那里吃的下?”摸出一把小刀,割下一小块羊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朱祁镇目光一闪,“那把刀给我也用一下。”
“怎么能让朱公子亲自下手呢?”原香说着用刀切下一块羊肉,亲自递到他嘴边。朱祁镇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咬下来吃了。
原香抿嘴一笑,用刀切下一块块羊肉,然后喂给朱祁镇吃。
“唔......”朱祁镇鼓着腮帮子说道:“我......我吃饱了,你别再喂了。”
原香笑了笑,这才罢手。
朱祁镇喝了一口马奶酒,肚里有如火烧,擦了擦嘴角,看着原香道:“你去吧,不用陪着我。”
原香浅浅一笑,“我还是在这里陪着朱公子吧,别的地方我也去不了。”
“你为什么非要陪着我呢?”朱祁镇叹道:“我在这里自身难保,你跟着我,会连累你的。”
“我不怕,”原香微摇螓首说道:“朱公子为我葬了父亲,这辈子我都是朱公子的人了。”
“这事还提他干什么?”朱祁镇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再记挂着了,再说杨公子也从中出了大力的,你最应该感恩的应该是他。”
“我这辈子认定了朱公子,”原香眼中噙着泪花,“只求朱公子收留,哪怕做牛做马我也甘愿!”
“你怎么哭了?”朱祁镇心中一软,“好好好,你就在我身边待着......”
原香破涕为笑,俯身一礼,“多谢朱公子,公子之恩原香永生难报!”
“你又客气了,”朱祁镇还礼,“能得你在身边是我的福气。”
原香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
杨牧云忽然感觉眼睛一阵刺痛,睁开了来,原来天已大亮。垂首看时,怀内已空。
“琪儿呢?”他举目四顾,却听到一阵格格娇笑。元琪儿正站在自己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醒了?”她的眸子霎了霎。
“嗯。”杨牧云揉揉眼。
“你睡着的样子可真有趣,”元琪儿秀眉一扬,“既然醒了,咱们就赶快下山吧!或许现在新的大汗已经选出来了。”
正说着话,忽见海力木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郡主,不好了,太师他......”
“我父王怎么了?”元琪儿秀眉一蹙。
————————————
山下已乱成一团,也先、锡古苏台、沙不丹......都躺着一动不动,无论周围人怎么呼唤都没有用。
“倒底是怎么回事?”元琪儿沉着俏脸问道。
不光也先、伯颜帖木儿、伯都、赛刊、阿失帖木儿等斡剌特重要人物都沉睡不醒。现在能当家的就只有元琪儿了。
“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了?”昨晚服侍也先的侍女战战兢兢说道:“太师与科尔沁王爷相谈甚欢,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回来后就躺下了,谁知......”见郡主目光凌厉,吓得把后面的话缩了回去。
“父王昨晚喝的酒呢?都拿过来!”元琪儿吩咐道。
“郡主,”海力木道:“小人已一一查过,太师昨晚喝的酒里,吃的菜里,都没发现异样。”
“那就奇怪了,”元琪儿皱着眉道:“昨晚聚会的人中有谁没有倒下?”
“阿噶多尔济。”海力木道。
第九百七十三章 野心外露
“是他?”元琪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
昨晚的一场狂欢后,就阿噶多尔济和他手下一切正常,其他各部重要人物都沉睡未醒,而且无论怎么呼唤他们就是醒不过来。也不能说他们中毒,他们一个个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就像深入梦乡一样。
连着几天这些人都沉睡未醒,阿噶多尔济请来萨满巫师,巫师像中邪一样狂舞一番,带来了长生天的启示,也先、锡古苏台、沙不丹等人被神明召去训话了,要一年之后才能醒来,这段时间,草原上的一切事务由阿噶多尔济打理。
巫师的话引来一片议论声,可现在阿噶多尔济成为了草原上最有威望的人物,所有部落的人也只能以他马首是瞻了。
“这事你怎么看?”元琪儿问杨牧云。
“装神弄鬼,一定是阿噶多尔济暗中谋划,”杨牧云摇了摇头,“那萨满巫师也是他的人,自然按他的指示表演了一出戏给所有人看。”
“可倒底父王和三叔他们倒底是中了什么毒连海力木也查不出来,”元琪儿咬了咬银牙,“这可真是一位下药的高手,阿噶多尔济手底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人物。”
“要是能够找出这个人物,逼他拿出解药,就可以救醒太师他们了。”
“我已经着手派人去探查了,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个头绪,”元琪儿恨恨道:“阿噶多尔济可真会找准时机,这个时候出手,还让人抓不到把柄!”
杨牧云脸有忧色的说道:“若是太师等人一直清醒不了的话,那么阿噶多尔济就可以逐一吞并草原各部了。”顿了顿,“所以琪儿你现在一定不要慌乱,先牢牢把控好斡剌特部,静观待变!”
“嗯。”元琪儿点了点头。
“郡主,”这时额日图走了进来,脸有异色的禀道:“大明的使臣到了。”
“什么?明人竟然会派使臣过来?”元琪儿跟杨牧云对视了一眼,“这么巧这个时候到了?”
......
商辂一行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肯特汗山下。
阿噶多尔济派人把他们迎了进来,礼数十分周到。商辂当即表示要见太上皇,阿噶多尔济便让人把他带到了元琪儿那里。
也先、元兴裕、伯颜帖木儿等人都几天几夜未苏醒,斡剌特的政务便暂由元琪儿扛了起来。
商辂还未见到人便吃了个闭门羹,元琪儿让人传话说不知明使到来何意,不方便接待,还是转到察哈尔部那里暂行歇息吧!
商辂无奈,只得返回阿噶多尔济处。
当晚,阿噶多尔济便请元琪儿,兀良哈部沙不丹的部将霍木勒,还有科尔沁部锡古苏台的外甥穆西耶前来议事。与元琪儿同来的还有阿剌知院,他主管的巴图特部属于斡剌特右翼,是个影响力仅次于也先和伯颜帖木儿的人物。他居然安然无事,令元琪儿很是奇怪,这次阿噶多尔济议事又叫上了他,让元琪儿心下登时雪亮,原来阿剌知院是阿噶多尔济的人。
汗廷、斡剌特、科尔沁、兀良哈的首领人物齐聚一间大帐。阿噶多尔济开门见山,说明廷来使是来修好讲和的,应予以隆重接待。明日便让明使当众宣旨。
其余人并无异议,只元琪儿提出疑问,“脱脱不花是因明军突袭而死的,这次明廷来修好的目的是什么?殿下如何不问问清楚就让他宣旨呢?”
“明人也是吃了大亏,”阿噶多尔济说
道:“无力再与我们征战,因此讲和修好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只要明人放开贸易,为何一定要刀兵相向呢?”
“嗯,”穆西耶点头附和道:“在辽东,明人用互市收买了女真人,很多女真人加入明人军队,再不缓和与大明的关系,我科尔沁部将要遭受明人和女真人的联合打击。”
“我兀良哈部里也有很多人不愿与明人打仗了。”霍木勒也道。
元琪儿还未表态,阿剌知院抢先说道:“明廷派使前来,明显是要缓和与我们草原各部的关系,我们可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那好!”阿噶多尔济不待元琪儿开口便道:“明日诸位便随我一齐去聆听明使宣旨!”
“殿下,”元琪儿忍不住道:“聆听明使宣旨便是向明廷称臣,这么大一件事殿下如此草率安排,不嫌武断么?”
“那怎么办?”阿噶多尔济说道:“太师、科尔沁王、兀良哈平章皆被长生天召唤去了,草原上的事不能没有人主持,为了草原各部的福祉,我只能勉为其难,做一回主了。”
“是呀,郡主,”阿剌知院在旁帮腔道:“就算太师清醒,也一定会赞成殿下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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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成你个牛头,”元琪儿差点儿没骂出声来,“我父王身边怎么留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人,真当除了父王,无人能压制住你吗?”
可以现场的情形又不能真的发作,元琪儿阴沉着脸转身离开了阿噶多尔济的大帐。
“郡主平日里被太师给宠惯坏了,”阿剌知院出言替他解围,“以致礼数不周,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知院说哪里话,”阿噶多尔济笑道:“萨穆儿琪琪格性格直爽,我见了她也是要让一二的。”顿了顿,“诸位如无异议,明日便召集部众随我一同聆听明使宣旨吧!”
......
杨牧云正在草地上散步,忽然瞥见一个人影似乎躲在一间白色蒙古包后面窥视自己,心中一凛,喝道:“什么人?出来!”
莫不语带几名斡剌特卫士包抄过去,从蒙古包后押出一个身子纤细高挑的人来,她相貌极为清秀,虽然穿一身明军士卒的装束,但仍掩盖不住其身材婀娜窈窕。
“玟玉?是你?”杨牧云认出了她来。
“杨公子,真的是你!”玟玉也喜道:“你果然在这里。”
杨牧云摆摆手,让莫不语和那几名斡剌特卫士退了下去,然后对玟玉道:“你随我来。”
领着她来到自己的营帐内。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这身打扮?”杨牧云疑惑的问:“你不是在宫里当女官,照顾柳姑娘......哦不,应该是李贵人,怎么到草原来了?”
“听说宣府一战你被鞑子掳了去,我心里一直担心你,”玟玉眼眸中洋溢着喜色,“便偷偷混进商大人的护卫队中,来到这里!”
“偷偷?这么说皇上并不知道你已离京了?”
“嗯。”
“你的胆子也真够大的,”杨牧云道:“擅自离宫,不怕皇上怪罪吗?听说李贵人已有了身孕,你一离开,谁来照顾她呢?”
“是李贵人帮我偷偷出宫的,”玟玉说道:“李贵人身子康健,只要按我的药方每日调理,一直到临产都会无碍的。她见我每日里一直挂念你的安危,便放我出来了。”
“你呀,真是胆大妄为,”杨牧云
摇摇头道:“你一个弱女子就算见到了我,又能如何?我又不能离开这里,而你又被陷进来了......”见她默然不语,又道:“这一路上,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只要见到公子,玟玉吃什么苦都甘愿!”
“商大人知不知道你就在他的护卫队中?”
“是商大人把我安排进他的护卫队的,”玟玉道:“商大人一路照顾我,让我少吃了不少苦。”
“唉!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本来在宫里有大好前程,偏偏不去珍惜,却到塞外来吃苦......”
“玟玉不稀罕当宫里的女官,”她深深凝视着杨牧云,“只要跟在公子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人真是......”杨牧云连连摇头,“真是不知道珍惜自己,跟着我有什么好?”
玟玉咬着嘴唇,垂下螓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三年前在周王府照顾过公子,便心里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后来到京城,再到这里,只为多见你一面。”
“好了,我的面你也见过了,”杨牧云把脸转向一边,“现在就回商大人那里,等他宣完旨,就随他回京吧!”
玟玉身子一颤,眼中隐现泪光,“刚一见面公子就要赶玟玉走吗?”
杨牧云硬起心肠,“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玟玉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就算公子赶我,我也不走的。”
“你......”杨牧云正待发作,忽听帐外有人说道:“真是感动啊,追人都追到这里来了。”帐帘一掀,元琪儿走了进来,只见她瞥了杨牧云一眼,“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人家千里迢迢来寻你,你却把人往外撵!”
“玟玉见过郡主殿下!”她朝着元琪儿施了一礼。
元琪儿笑盈盈的过来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真是好漂亮的一个姑娘,连我看了也心动了呢!当年他一定想尽办法勾引你的,是不是?”说了瞟了杨牧云一眼。
“不不,当年公子身上蛊毒复发留在周王府内诊治,玟玉有幸在公子身边服侍了一段时间......”
“哦,原来你服侍过他,那他一定占过你便宜了?”
“没有,”玟玉眼帘低垂,“公子始终对玟玉以礼相待,不像郡主想象的那样。”
“这么说是我想多了,”元琪儿唇角一翘,瞧向杨牧云,“对你这么情深义重的一个姑娘,你真狠的下心把人撵走吗?”
“琪儿,”杨牧云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我与玟玉之间没有什么,你千万不要对她......”
“你怕我会对她怎么样?”元琪儿眸波一转,打断他的话道:“这么情深义重的一个姑娘让人敬重都来不及呢!”目光又落在玟玉身上,“你既然服侍过他,就仍留在他身边服侍吧!”
玟玉听了心中一喜,“多谢郡主!”
这时海力木走了进来。
“父王他们还没醒过来吗?”
海力木沮丧的道:“小人无能!”
元琪儿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郡主,是什么人生病了吗?”玟玉说道:“我会些医术,说不定能帮上郡主的忙!”
“你?”
“这是真的,”杨牧云道:“玟玉医术高超,在宫里担任司药一职。”
第九百七十四章 翠薇紫露
玟玉仔细察看了一番躺在床上还在沉睡状态的也先,脸色凝重。
“如何?能医的好吗?”元琪儿紧张的问道。
“太师中的是月夜醉魂香,”玟玉沉吟片刻说道:“这是来自西域的一种奇毒,虽不能致命,但会让人沉睡不醒。”
“那要多久才能醒来?”
“永远。”
“永远?”元琪儿惊叫。
“是的,”玟玉点点头,“太师中月夜醉魂香的那晚是不是月圆之夜?”
“不错,”杨牧云答道:“那晚是十五,月正圆。”她和元琪儿在肯特汗山神峰上待了一整晚,除了跟她说话,便是盯着夜空中圆圆的月亮看。
“那就对了,”玟玉说道:“月夜醉魂香要在月圆之夜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一定是阿噶多尔济暗中指使人干的,还让巫师编一堆鬼话来骗人。”元琪儿说着欲转身出帐。
“你要去干什么?”杨牧云拦住了她。
“我去向阿噶多尔济要解药,总不能看着父王他们一直昏迷不醒。”
“他不会认的。”
“那让玟玉姑娘出来指证......”
“没用的,没人会相信玟玉的话。”
“玟玉姑娘,”元琪儿急道:“你有办法解这月夜醉魂香吗?”
“我试试吧,”玟玉想了想说道:“那就看解药的配方能不能找全了。”
“你要找解药配方?”元琪儿眸子一亮,“随我来!”
......
在一个大得异乎寻常的蒙古包里,玟玉看到了多得堆积如山的各种药材。有人参、鹿茸、熊掌、虎骨、灵芝、雪莲等极为罕见的药材在这里都能找到。
“玟玉姑娘,你看可全吗?”元琪儿一脸祈盼的问道。
“这么多,”玟玉秀眉微蹙了一下,“我一个人怕是找不过来。”
“没事,我帮你,”杨牧云道:“你列个清单,我替你找。”
“不行,”元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能在这里,我会派几个人帮玟玉姑娘挑选药材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行!”
“你......”
“杨公子,”玟玉柔声对他说道:“郡主不想让你待在这里帮我,定是有她的道理。你就随她去吧,别人帮我也是一样。”
......
“我不过是想帮她挑选药材而已,”出来后杨牧云抱怨道:“这不是也想着早点儿配好解药救你父王吗?”
元琪儿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花花肠子里想的是什么?把你们两个关在里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郡主想多了吧?”杨牧云叹了口气,“我对玟玉一直是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元琪儿白了他一眼,“什么礼,行你们汉人的周公之礼吗?别以为你这文绉绉的掉书袋我听不懂。人家都从京师追到这几千里之外的肯特汗山了,是多
么的用情之深。当我看不出来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杨牧云干脆把脸转到了一边。
“怎么,没话说了?”元琪儿不依不饶的道:“你们男人呐,就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见一个爱一个,也不知羞......”
元琪儿火力全开,就像一个新婚妻子在不断埋怨自己的丈夫。
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了,“我是被你掳到这里来的......”
“所以你心里一肚子怨气,对不对?”元琪儿双手插着小纤腰叫道:“那你为什么碰我?这也是我逼着你的?你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却装的比谁都无辜......”
杨牧云这才明白,跟女人去讲理,男人还是老老实实闭上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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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第二天一早,当着阿噶多尔济和各部临时首领的面,商辂宣读了圣旨,“......自洪武年起,双方交兵数十载,边民死伤无数。为天下亿万生灵计,特封鞑靼王子阿噶多尔济为蒙古可汗,顺平王。钦此——”说到最后商辂拉长了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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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部临时首领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阿噶多尔济的身上,他面色平和的上前,“多谢大明皇帝封赏,臣接旨!”
此言一出,很多人脸上微微变色,因为这等于阿噶多尔济接受封赏之余,承认自己为大明臣属。要知道草原上黄金家族的大汗在最窘迫之时,也从未向大明低过头,而如今,阿噶多尔济却要代表孛儿只斤氏向大明王朝称臣了。
“大汗威武——”在这尴尬的场景下,霍木勒喊出支持阿噶多尔济的口号。
“大汗万岁——”穆西耶和阿剌知院也喊了出来,紧接着更多的人也被迫不得不跟着喊。
推选蒙古大汗的忽里勒台大会就在商辂宣读玩圣旨之后有了最终的结果,阿噶多尔济成为了新的蒙古大汗,接受草原各部民众的膜拜。
元琪儿铁青着脸退了出去。
“草原上的大汗什么时候要明人皇帝来封了?”她怒道:“阿剌知院竟然承认这个明人傀儡为大汗,他们不怕长生天惩罚吗?”
“郡主您千万要沉住气啊!”海力木劝道:“太师他们还未醒来,你这样旗帜鲜明的去反对,无异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难道各部民众也会任由他们胡来吗?”
“阿噶多尔济处心积虑才等到了今天,”海力木道:“毕竟郡主心里再不乐意,他也成为大汗了。不但得到一些人的承认,还有了大明的支持,如果您现在站出来,那么草原上会立刻陷入一场混战,这对我斡剌特部,还有其它部落都是极为不利的......”
“那怎么办?难道任由阿噶多尔济这个小人上位,并猖狂吗?”
“只要太师、科尔沁王他们醒来,那么一切阴霾都会烟消云散的,”海力木道:“而现在,郡主千万不要争一时之意气而中了他人圈套啊!”
“杨牧云呢?”元琪儿的目光略微一扫,跺了跺脚,“他肯定跑到那里去了,走——”
......
“如何?够了吗?”杨牧云
帮玟玉整理出一堆药材说道。
“就差了一味。”玟玉伸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等这一味药配齐,我便可以熬制解药了。”
“唔......是什么药呢?”
“紫露草。”
“紫露草?”
“嗯,”玟玉颔首道:“这味药并不生长在中原,而产于苦寒之地。”
“那这肯特汗山应该也属于苦寒之地了,不知有没有这种草?”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这里面没有,也只能去外面看一看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杨牧云自告奋勇道:“我刚和琪儿登过肯特汗山的,山上的路径我熟。”
“可郡主她......”玟玉顾虑道:“她会不乐意的。”
“不管她,”杨牧云摆摆手,“救人要紧。”
话刚说完,帐帘一掀,一人面带寒霜的走了进来,正是元琪儿。
“琪儿?”
“郡主?”
元琪儿的目光瞪视着杨牧云,“你在这里待着,我跟她一起去。”
“你?”杨牧云摇摇头,“你还有大事要做,太师沉睡不起,斡剌特部人心浮动,没有你在,怕会被人所趁。”
“那你也不能去,”元琪儿怒道:“我会派别人和玟玉姑娘去肯特汗山寻药,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我还怎么?”元琪儿瞪着他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一注意,你就偷偷溜过来找她,你就这么离不开她,是不是?”
“你真是不可理喻!”杨牧云干脆转过了身去。
“是我不可理喻,还是你心中有鬼?”元琪儿大声道:“你就算离开,为何不知会我一声......”见玟玉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语气一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郡主,”玟玉指着她鬓发说道:“你能把它摘下来吗?”
“怎么了?”元琪儿伸手一摸,摸到了鬓边的那朵翠薇花,这是杨牧云不顾危险为他采来的,便摘了下来。
玟玉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这便是紫露草,原来在郡主您身上。”
“你们汉人称它作紫露草吗?”元琪儿道:“我们草原上的人都管它作翠薇花。”
“哦,原来翠薇花便是紫露草,”杨牧云也在一旁说道:“这太好了。”
元琪儿瞥了他一眼,又转向玟玉道:“这一朵够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派人去采。”
“嗯,多多益善吧!”玟玉微颔螓首,“因为要救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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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制好的解药先给也先灌了下去,然后元琪儿便坐在一旁焦急等待。
整整七天七夜了,元琪儿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父亲、三叔、四叔、五叔还有两个兄长都倒下了。整个绰罗斯家族现在就靠自己一人撑着。玟玉的药会有效吗?她心里没底。她还从从未见过人会沉睡这么长时候,真的胆心父王他们再也不会醒来。
第九百七十五章 琪儿心计
这段日子里,阿剌知院动作频频,想要主管整个斡剌特部。再加上阿噶多尔济推波助澜,斡剌特内部已有很多人欲倒向阿剌知院。元琪儿虽然身份尊贵,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无法树立起真正的威信,因此感觉在驾驭部众方面越来越力不从心。
“郡主,”海力木进来禀道:“阿噶多尔济来了,想要见您!”
“他来干什么?”元琪儿秀眉一竖,“我不想见他。”
“郡主,”海力木提醒她道:“今时不同往昔,阿噶多尔济他现在可是大汗了,不好不见呐!”
“我偏不见,他能奈我何?”
“他现在是奈何不了郡主您,”海力木说道:“不过您如此对大汗不敬,怕是会让人从中大做文章的。”
元琪儿目光转了转,轻叹一声,“也罢,你就让他进来吧!”
“郡主不随我一同前去出迎吗?”
“什么?”元琪儿不悦道:“他阿噶多尔济刚当上大汗便想让我对他卑躬屈膝吗?做梦!他不愿进来就算了。”
海力木无奈,转身出帐。
......
给中了月夜醉魂香的人一一灌下解药后,玟玉略显疲惫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们得多久才能醒来?”杨牧云问。
“我不知道。”玟玉微摇螓首,“这解药我也是按照师父传给我的医书上所记述的方法第一次配,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偏差?”
“既然是王药仙传下来的法子,定然是有效的,”杨牧云安慰她道:“你做事一向认真,决不会出什么偏差。”
“你就这么相信我吗?”玟玉莞尔一笑,“连你身上中的蛊毒我都医治不好。”
“那是因为你找不齐药方罢了,”杨牧云说道:“后来我去了澜沧国找到那味药方,不就治好了身上的蛊毒吗?”
“可是你却失去了武功,”玟玉不无惋惜的说道:“要是我来调制解药,或许不会让你散去功力也可医治好身上的蛊毒。”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杨牧云忽然觉得有些心虚,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觉得现在没了武功也挺好!”
“公子你真的这样想?”玟玉的眸子霎了霎,“要是你还像以前会武功的话,就不会轻易被掳了,而且脱却那位鞑子郡主的掌握也容易得多。”
“真如此的话你我就不会在这里相见了,”杨牧云目光凝望着她,“有时我在想,你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要是见不到我,会怎么办?会随着商大人再返回京师吗?”
“不,“玟玉摇摇头,“我会一直寻找公子,直到找到公子您!”
杨牧云心中大为感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说不上来,”玟玉忽然感到有些害羞,“三年前在开封遇到公子的时候,就想着一直在公子身边服侍。见不到公子,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呀,”杨牧云叹了口气,“我不值得你如此挂念的,你入了宫,又做了女官,前程似锦。要是再得皇上垂青的话,当上嫔妃也并非不可能。而我,命运坎坷,会拖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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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玟玉不愿意做女官,也不想当嫔妃,”她瞪大了一对美丽的眸子,“只想一心一意跟着公子,求公子不要嫌弃玟玉。”
“我哪里敢嫌弃你?”杨牧云道:“你是周王府郡主的贴身婢女,又是宫里的六品司药,跟着我不嫌委屈吗?”
“不,能跟公子在一起,玟玉很开心的。”
“可我现在身陷囹圄,你跟着我,就不能再回京师了,或许就要在这草原大漠里待一辈子。”
“我明白,”她面色坚毅的说道:“玟玉来之前就想到这些了,但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玟玉什么苦都吃得的。”顿了顿,“玟玉在被卖入周王府之前,就跟着家人过惯了苦日子,公子不用担心。”
“你这么一说让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杨牧云道:“我已有了正妻、侧室,再让你跟着我,对你太不公平。”
“玟玉不要名分,只希望好生服侍公子,就像以前在周王府一样。”
“你既执意如此,我必不负你,”杨牧云说着拉住她的纤手,将她揽入怀中,“如果我有幸能够回到大明,定会以平妻之礼娶你!”
玟玉满脸娇羞,伏在他的肩头。三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和心爱的人相拥在一起,心里怦怦直跳。
“草原上的日子是很艰辛的,”杨牧云道:“离开皇宫,你不再是宫里的女官,怕你会很不习惯。”
“公子不必忧心,”玟玉淡淡一笑,“我会医术,可以在草原上行医,会很好的照顾自己。”
“这个我相信,”杨牧云感叹,“还有......”
“还有那个鞑子郡主一定会因为你而难为我的,对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我怕她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但如果我医治好了太师等人,那就等于她欠我一个人情,不是么?”玟玉微微笑道:“只要公子不在她面前跟我有太过亲昵的举动,我想她是不会如何难为我的。”
“唔......”杨牧云松开了手。
“我想那个鞑子郡主也是喜欢公子喜欢的紧了,”玟玉说道:“不然不会视公子为禁脔的。”
杨牧云叹息一声,“看来你比我更了解她。”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的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人,”玟玉抿嘴笑道:“那个鞑子郡主强势得很,公子原不该招惹她的。”
“但我已经招惹过她了,”杨牧云摇了摇头,“被禁锢在她手里是上天对我的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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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驾到——”
随着一句悠长的传呼声,阿噶多尔济头戴饰有珍珠的金顶钹笠冠,身穿赭黄蟒袍,气势昂然的来到元琪儿的面前。
元琪儿见了他微微一笑,双手交迭向下按了按,“萨穆儿琪琪格见过大汗!”
“免礼,”阿噶多尔济摒退左右,冲元琪儿笑了笑,“琪琪格,你看这身穿戴怎么样?”
“不错啊!”元琪儿眸中带着一丝戏谑之色,“这身蟒袍是明人皇帝赏给你的吧?果然很有气势,不过......”微顿了一下,“毕竟比不上明人皇帝的龙袍来的威严!”
阿噶多尔济脸色微微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元琪儿揶揄道:“我不过是在提醒大汗,你不但是草原上的共主,还是大元天子的后裔,如今却接受了明人皇帝的封赏,这要让黄巾家族的列位祖先泉下有知,该如何看待你呢?”
“你这是在讽刺挖苦本汗吗?”阿噶多尔济皱起眉头说道:“与明人讲和修好,接受封号不过是本汗的权宜之计,本汗并没有忘记兴复大元的重任。”
“是么?”
元琪儿的目光瞥至一边,不去看他。
“琪琪格,”阿噶多尔济说道:“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如果我当了大汗,就会迎娶你作为我的大可敦,现在......”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元琪儿冷冷的打断他说道:“我父王、三叔、四叔、五叔,还有两个兄长还昏迷未醒,大汗难道看不到吗?”
“通天师不是作法带来了长生天的启示,”阿噶多尔济道:“太师等人是受长生天的召唤暂时上天去了......”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忍不住直斥其名,“你当我是刚出生的婴孩吗?拿这话来哄我?”
“琪琪格,你这是怎么了?”阿噶多尔济吃惊道。
“你敢不敢对长生天发誓,”元琪儿的目光逼视着他,“我父王等人根本不是被上天召唤,而是被人下了药,以至于昏迷不醒!”
“琪琪格,你疯了吗?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元琪儿眯着眼睛说道:“外面都是你的护卫在把守,你怕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阿噶多尔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阿噶多尔济,”元琪儿缓缓走到他面前,目光一瞬不瞬,“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只要救醒了我父王,我便嫁给你,如何?”
阿噶多尔济脸上肌肉一阵抖动,默然不语。
“我可以向长生天起誓,”元琪儿继续道:“要是你不答应,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
阿噶多尔济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良久方缓缓道:“你嫁给我以后,我便救你父王。”
元琪儿冷笑,“这么说你承认这是你动的手脚了?”
阿噶多尔济心一横,也不多说:“如何?你答应吗?”
“你真的要娶我做你的大可敦?”元琪儿目光盯着他道。
“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阿噶多尔济说道:“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你......很好,”元琪儿一字字的说道:“你迎娶我做你的大可敦之后再救我的父王等人,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到那时我父王等人还救得过来吗?”
“琪琪格,你放心,”阿噶多尔济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就算过上一年半载,你父王等人也是救得过来的。”
“真的?”元琪儿秀眉微挑。
“真的,我不骗你。”阿噶多尔济说道:“你父王等人中的是月夜醉魂香,是专门在月圆之夜使用的,中了这种毒的人会昏睡一生一世......”
“那个玟玉说的果然不错,父王等人还真是中了这月夜醉魂香。”元琪儿心中暗道:“这阿噶多尔济胆子可真大!”
只听他继续说道:“......所以琪琪格你根本不用担心,你父王等人根本没有生命危险。只要服了解药,很快就会醒来。”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元琪儿问道:“是何人为你出的这个主意?”
“你不要问了,”阿噶多尔济微微摇头,“你若答应,我便让人救你父王等人。”
“你让我考虑考虑,”元琪儿睇了他一眼,“你暗中勾结明人,这毒计应该也是明人帮你出的吧?”
“琪琪格,你只管救你父王等人就是了,别的不要问,”阿噶多尔济道:“问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第九百七十六章 暮色阴晦
元琪儿的目光凝视了他一会儿,缓缓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阿噶多尔济沉默片刻,“琪琪格,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所以你才做出了如此下作之事?”元琪儿一脸鄙夷的看着他,“你的行为若是被公布出去,草原上谁还会认你作大汗?”
“等你做了我的大可敦,你会把这秘密说出去吗?”阿噶多尔济道:“我身败名裂,你也跟着被人唾弃的。”
元琪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还有一件事,”阿噶多尔济说道:“明使要见太上皇,却被你挡了......”
“这么点儿小事明使也让你这位大汗替他出头么?”元琪儿揶揄道:“你这大汗当得也真够威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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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阿噶多尔济忍不住叫道:“琪琪格,我现在已经是大汗了,你不能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哟!生气了,”元琪儿眯着眼睛笑道:“你可是草原上第一位接明人皇帝圣旨的大汗,这个气量不可谓不深,我区区一个小女子的几句话就能把你气成这样?”
“你......”阿噶多尔济强压下心中怒气,“朱祁镇已不再是大明的皇帝,你们扣着他已没任何意义,何必悭吝于让他与明使见上一面呢?”
“非是我难为那个商辂,”元琪儿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只是我父王他们中毒未醒,让他见不见那个太上皇我可不好拿这个主意。不过嘛......”她笑了笑道:“既然大汗亲自出面了,我不好再拦着,他要见他们那个太上皇这就请便!”
“嗯。”阿噶多尔济脸色缓和了些,“琪琪格,若你考虑好了今晚便可以来找我。”
“今晚?”元琪儿眉毛一挑,嗤的笑出声来,“你也未免太性急了些。”
“怎么?你不愿意?”阿噶多尔济眉头微微一皱。
“你既然这么急着想得到我,”元琪儿眸波一转,“那我就告诉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已经有人先你一步得到我了。”
元琪儿话音刚落,阿噶多尔济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儿没跳起来,“是谁?”
元琪儿吃吃笑了起来,没有答话。
阿噶多尔济额头青筋凸起,脸色涨红,显是愤怒到了极点,他咬着牙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是杨牧云?”
元琪儿笑着道:“你还会再娶我做你的大可敦么?”
“我杀了那小子!”狂怒的阿噶多尔济转身离开了,只剩下元琪儿一个人在帐内的笑声。
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床上沉睡了很多天未醒的父亲也先坐了起来,他目光炯炯,神志清醒,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父王?你醒了?”元琪儿心里一阵窃喜,看来玟玉调制的解药还是很有效果的。
“嗯......”也先微微点了点头,想要从床上起来。
“父王,你毒刚解,还是多歇息......”元琪儿话还未说完便被父亲一把推开了。
“我沉睡了多少日子?”也先问道。
元琪儿默默算了一下,“到现在已经七天七夜了。”
“七天七夜?”也先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看来阿噶多尔济已经做了不少事。”
“他已经成为大汗了,”元琪儿道:“还被
明人皇帝的册封为顺平王。”
“哦?”也先唇角微微一勾,“黄金家族的人也低下高贵的躯体向明人皇帝讨封号了吗?”
“他勾结明人害死了自己的兄长脱脱不花,自然是要寻求明人皇帝的支持,”元琪儿说道:“不仅如此,阿剌知院、科尔沁部的穆西耶、兀良哈部的霍木勒都被他拉过去了。”
“是么?”也先淡淡的道:“那么锡古苏台和沙不丹都和我一样被毒倒了?”
“嗯,”元琪儿点点头,“还有三叔、四叔、五叔、大哥、二哥他们都被毒倒了,也不知现在醒来没有?”
“你找到了解药?”
元琪儿抿了抿嘴唇,“是杨牧云的一位红颜知己,在明人皇帝的宫里当女官的,为了找到她,偷偷混进了明人使团中到了这里。她的医术很是高明,解药便是她调配的,女儿还怕解药不大管用。现在见父王醒来,也就放心了。”
“这么说她做的事阿噶多尔济和明使并不知情了?”
“是的,父王。”
也先眯起了眼,“看来阿噶多尔济早有谋划,在下一局大的棋局,将草原上有影响的人物一网打尽,都换上拥护他的人,这样他便可以号令整个草原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元琪儿道:“阿剌知院这几日已经蛊惑了很多人支持他,女儿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也先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也很能干,可惜是个女儿家。草原上的汉子是不会去拥护一个女人的。所以阿剌知院不用费多大力气便可以取代你。”
“还好父王醒过来了,”元琪儿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好戏既已开锣,怎好草草收场?”也先微微一笑,“你去看看你三叔他们醒来了没有?如果醒了,就让他们到我这里来,千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是,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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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奉商大人之命请太上皇过去。”一高一矮两个身穿明军服色的人向着朱祁镇深深一躬。
“商辂为什么自己不来?”朱祁镇皱了皱眉问道。
“回太上皇,”那高个子说道:“上次商大人来了,却被那鞑子郡主给顶了回去,这次我二人是随阿噶多尔济大汗前来请太上皇的。”
“哦?”朱祁镇眉毛微微挑了挑,“商辂此番是要接我回京师的么?”
那一高一矮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那矮个子说道:“禀太上皇,商大人这次来自然是要接太上皇回去的,太上皇还是赶快随我们走吧!”
“这么晚了,太上皇出行多有不便,”原香开口说道:“还是明日再去吧!”
“这怎么行?”那高个急道:“现在可是在鞑子的大营里,很多事瞬息万变,若不趁这个机会早点儿离开的话,怕是走不成了。”
“怎么?商辂今晚便要动身回大明吗?”朱祁镇惊讶道。
那矮个不待高个再说,笑着说道:“不敢有瞒太上皇,商大人确实是准备今晚动身离开的,有人探听到消息,鞑子的几个大部落今晚要火并,怕是会殃及太上皇,所以请您赶快随商大人动身!”
“唔......”朱祁镇沉吟片刻,“你我收拾一下东西......”
“太上皇,”两人急道:“那些身外之物就不要带了,回到京师后一切都会有的,您还是赶快随我们去吧!”
“嗯,”朱祁镇对
原香道:“你赶快去叫袁彬哈铭过来。就说我们要准备离开这里回大明了。”
原香点点头,快步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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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药?”成敬斜睨了一眼阿噶多尔济笑道:“顺平王怎么现在向咱家要起解药来了?”
“怎么,本汗不可以要一些解药吗?”阿噶多尔济浓眉一挑不悦道。
“当然可以,”成敬笑了笑,“不过不是现在,到时候咱家会给顺平王的。”
“那是什么时候?”
“顺平王别急啊!”成敬悠悠道:“现在你正是巩固自己地位,在各部落安插自己势力的时候,那些人昏迷不醒不正好让你行事吗?”
“可他们要是突然死了......”
“不会的,”成敬打断他的话道:“只要不服下解药,他们就会保持沉睡的状态一辈子,任谁也瞧不出破绽。你们那通天巫师不也当众说了么?也先这些人是被你们的长生天叫去聆听训话了,至于什么时候回归原神你让通天巫师再作一次法,说给所有人听也就是了。”
“你认为他们都会相信?”
“都相信不大可能,只要大部分人信也就是了,”成敬乜了他一眼,“咱家也是为了顺平王你好,你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意气用事啊!”
“什么?”阿噶多尔济一惊,眼睛盯着他道:“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别那么激动,顺平王,”成敬微笑着说道:“我们可是站在同一阵营里,咱家是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的。”
阿噶多尔济哼了一声。
“顺平王,”成敬继续说道:“有件事咱家就不明白了,你现在可是贵为大汗,待地位巩固,只要招一招手,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非盯着萨穆儿琪琪格这个残花败柳不放呢?”
“你......”阿噶多尔济脸色涨红怒道:“我不许你侮辱她。”
“怎么?咱家说的不对么?”成敬笑道:“她已非完璧之身,心更不在你这里,顺平王又何必强求这个女人呢?”
“她......”阿噶多尔济喘息了一阵,瞪着他道:“你这个阉人,又懂得什么?”
成敬的一对眼睛眯了一下,脸上隐现一丝怒色,随即恢复如常,笑了一声,“顺平王说的不错,咱家是只剩一残身,可正因为如此,才会比你更加理智,不会被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大丈夫成就的是大业,可不能一失足而成了千古恨呐!”
“你助本汗成就大业?”阿噶多尔济冷笑,“你是大明皇帝身边的人,会一心一意帮助本汗?”
“大汗不也是我大明的顺平王么?”成敬笑道:“既然成为了一家人,帮助大汗就是辅佐皇上,又分什么彼此了?”
“成公公既如此说,那就把解药给本汗一些吧?”阿噶多尔济说着伸出了手掌。
“顺平王为何非得现在要解药呢?”
阿噶多尔济目光凝视着他说道:“本汗是怕成公公把施在别人身上的手段也施在本汗身上。”顿了顿,加重语气续道:“本汗可不想成为一个活死人,一辈子睡不醒!”
“顺平王说笑了,”成敬干笑几声,“咱家是不会做出不利于顺平王的事的。”
“这可难说得很,”阿噶多尔济下巴微微一扬,“今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明日反目成仇的事例在草原上比比皆是,成公公这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了。”
第九百七十七章 夤夜逃杀
商辂来到一间帐篷前,躬身一礼,“臣礼部右侍郎商辂求见太上皇!”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应声。
“臣礼部右侍郎商辂求见太上皇!”他又抬高了语调。
帐帘一掀,出来一身材瘦削和一满脸大胡子的人。
“商大人,”那大胡子说道:“太上皇不是被你的人给请去了吗?”
商辂的心“咯噔”了一下,忙问:“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身材瘦削的人说道。
“你们是......”
“小人袁彬,”身材瘦削的人一指身边的大胡子,“他叫哈铭。我们都是在太上皇身边服侍的人。”
“坏了。”商辂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转身便走。
......
朱祁镇跟着那一高一矮两人出了营门,直往荒僻的地方行去。不由心中暗暗起疑。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商大人,”两人头也不回,那高个伸臂一指前方不远处黑魆魆的小山丘说道:“商大人就在那后面等着太上皇,您一到就启程离开这里。”
小书亭
“呃......”朱祁镇放慢了脚步,想要与那两人拉开距离。
可那两人似乎察觉到了朱祁镇的意图,转身向后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了中间。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朱祁镇脸色微变。
“我们要保护太上皇啊,”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齐挟住他的手臂,快步朝那小山丘奔去。
“你们......”朱祁镇刚要喊出声来,嘴立时就被捂住。
两人挟持着朱祁镇奔出没几步,忽然听到一声娇叱,一道倩影飞一般拦在他们面前。
“是原香。”朱祁镇心中一喜,就见那矮个对高个道:“快走!”拔出刀朝着原香狠狠劈了过去。
高个不敢耽搁,挟持着朱祁镇继续奔行,没走出多远,就听后面一声惨叫。
“不是原香的声音。”朱祁镇暗道。却见高个脸色一变,挟着他加快了步伐。
“嗤——”的一声,高个脸现痛苦之色,捂着肩头松开朱祁镇跳向一边。
原香飞奔而至,手中利刃劈开一道寒光向着高个划了过去。
“锵——”高个咬着牙硬接了她这一刀,噔噔噔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快走!”原香一把拉住朱祁镇转身便走。
身后响起一声尖啸,她心头一紧,几条人影在夜幕中蹿了出来,将她和朱祁镇团团围住。
他们一共是四人,个个黑巾蒙面,露出一对含着杀气的眼睛。
原香握紧了手中利刃,将朱祁镇拉到自己身后。
后面一人率先发动了攻击,不过攻击的目标不是原香,而是朱祁镇。
一条铁索像蛇一样缠向朱祁镇的咽喉。
“当——”原香眼疾手快,利刃反转一击,砍在铁索上。
其他三人同时爆起,亮出手中兵刃一齐攻向原香。
“朱公子,快走!”原香使劲将朱祁镇推出老远,一展手中利刃,幻化成一团光幕迎了上去。
“当当——”利刃格开其中两人,另一人手中使的是杆短枪,在与原香利刃交击的一刹那,突然暴长三尺,直刺她的眉心。
“这短枪有机关!”原香心中暗惊,螓首疾向后仰,还是略迟了片刻,枪尖划开她的发鬓,散开千万条青丝。
使铁索的
那人趁她被三个同伴缠住,铁索又疾探而出,如藤蔓一样缠住了朱祁镇的腰身。
原香一惊,想要纵身去救,却被其余三人紧紧缠住。
使铁索的那人抓起朱祁镇就向小山丘疾奔而去。正奔行间,忽然劲风拂面,心中微惊,身形略顿,一支袖箭擦面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声娇叱,一个少女的身影扑面而来,一道剑影削向他的额头。
那人略退半步,手腕一抖,“呛啷啷——”铁索弹起,缠住了那少女的手腕,少女拿捏不住,手中剑脱手而飞。
铁索另一端接着飞起,击向少女的太阳穴。
“当——”的一声,在铁索离少女要害还有半分时被生生磕飞。那人一惊,还未缓过神来,喉头一凉,眼睛凸起,嘴张了张,一口气吸不上来,向后便倒。
身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一个人缓缓自他咽喉处抽出剑锋,擦拭了一下上面的血迹。剑锋上映射出来的寒光在他脸上一闪,竟是一俊秀之极的美男子。
少女走上前,不依道:“谁让你出手的,我本来是能够击败他的,都怪你......”
“好好好,”那美男子一笑,“郡主天下无......咳咳,那个敌手很少。这样的一个人怎配让你出手呢?还是让我来收拾合适些。”
“这还差不多,”少女一笑,上前向朱祁镇施了一礼,“太上皇,你还记得我吧?”
“你是......”借着月光,朱祁镇仔细看了看,“你是周王府的郡主,朱芷晴?”
“哈,太上皇可真了不起!”少女拍手笑道。
“锦衣卫千户宁祖儿拜见太上皇!”美男子上前朝着朱祁镇深施一礼。
“宁千户吗?你......”
“太上皇,此处不是说话的场所,我们快走!”
“可是原香......”
“太上皇,她不会有事的,对方要对付的是你,不是她!”宁祖儿说着拉起朱祁镇便走。
......
“琪琪格,真的是你吗?”看着含羞坐在自己床边的元琪儿,阿噶多尔济欣喜若狂。
“我终于得到你了,”他咬着牙道:“我会杀了那个杨牧云,在这世上,只有我能碰你。而碰过你的其他人只有死......哎哟,好烫!”在触摸到元琪儿肩头时,有如摸到一团火。
“怎么回事?”阿噶多尔济看到元琪儿身上着起火来,而且越烧越旺,“琪琪格——,快,快救火!”
他大叫一声,睁开眼来,原来是一个梦。
“大汗,”萨布赫在他身边道:“您又做噩梦了。”
“火,好多火!”阿噶多尔济额头冒着冷汗,“琪琪格呢?她来了吗?”
萨布赫摇摇头。
“她答应过本汗,今晚过来的,”阿噶多尔济忙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萨布赫还未回答,就听外面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阿噶多尔济和萨布赫赶紧冲出帐外。入眼处皆是一团团火焰,在周围一处处蒙古包上燃烧。人群奔走呼号,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阿噶多尔济惊问。
“明军杀来了,快逃呀!”不知谁喊了一声,很多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什么?”阿噶多尔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与大明已经修好,大明皇帝不会派兵来攻击我的,这是谁在造谣?成敬呢?成敬在哪里......”话还未说完,一阵破空的尖啸声袭来
,“笃”的一声,一支羽箭插入他身边的木柱上。
“大汗快走,危险!”萨布赫说着推了他一把,对守在周围的护卫道:“赶快保护大汗离开这里!”
“噗噗噗——”几支带火的利箭射中了阿噶多尔济的大帐,大帐瞬间燃烧起来。
萨布赫率领众护卫拥着刚刚当上大汗的阿噶多尔济撇下了部众迅速遁入了夜幕中,留下了一片混乱不堪的场面。
......
也先看着汗廷到处燃烧的熊熊大火,问道:“阿噶多尔济逃了吗?”
“逃了。”阿失帖木儿道:“据底下人回报说逃得很狼狈!”
“去告诉你三叔,”也先道:“千万不要动他,放开一条路,让他去吧!”
“为什么?”阿失帖木儿不解:“依我看,干脆将他宰了,一了百了,省得以后麻烦!”
“不行!”也先瞪了儿子一眼,“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草么?只会用刀来解决问题。不管我绰罗斯氏承不承认,他阿噶多尔济已经是大汗了,去杀大汗,你想让我们在草原上成为众矢之的么?”
“可是父王,”阿失帖木儿皱着眉头说道:“杀了他,我们就可以立马可古儿吉思为大汗!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这个我比你明白,”也先嘴角一撇,“杀阿噶多尔济,不一定非得用我绰罗斯氏的刀。去吧,把他的部众都收了,然后跟锡古苏台和沙不丹平分。”
“凭什么?”阿失帖木儿不服气的道:“我们收获了肥羊,为什么还得分他们一份?”
“你不懂吗?那我来教你,”也先看着他道:“不这样做,怎么把他们都拉下水?攻击汗廷,可不单单是我们做的。”
“我明白了,”阿失帖木儿眼睛一亮,“孩儿这就去办!”
......
看着汗廷内到处一片乱象,成敬叹了口气,“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呐!为了个女人阿噶多尔济真是昏了头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公公,咱们快走吧!”他身边的人急道:“要是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走是当然要走,”成敬道:“不过还得带上一个人......纪欣还没有消息传过来吗?”
“纪大人怕是已经得手了,”其中一人说道:“只是来不及派人过来通知公公。”
“真的吗?”成敬目光一转。
“公公您想,”另一人道:“纪欣乃王振余孽,要不是公公出面保他,他早就下了东厂大狱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如今公公交待给他的事,他能不用命么?”
成敬嘿嘿笑道:“猴崽子们,就会顺着咱家的心思说......走,事情如已办妥,咱们也该回去了。”
......
“杨公子,这是在打仗么?”玟玉惊恐的看着远处的火光。
“嗯。”杨牧云点点头。
“他们这是谁在跟谁打?”
“你救醒了的这些人,”杨牧云叹道:“他们要报复下药的人,所以就打起来了。”
“会死很多人么?”玟玉担心的问。
“唔......”杨牧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玟玉垂下螓首,“公子是不是觉得玟玉这件事做错了?”
“不,你是为了救人,”杨牧云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这事本身没有错,你不必自责。草原各部之间尔虞我诈、打打杀杀,已成常事,跟你没有关系。”
“但现在发生的事却是因我而起的,”玟玉的眸子泛着泪光,“我脱不了干系。”
第九百七十八章 晨曦未露
杨牧云将她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柔肩说道:“有些结果你是无法预料的,就不要多想了,等天一亮,我和你一起去救治那些需要救治的人,好不好?”
“嗯,”玟玉的眸子霎了霎,脸颊贴着杨牧云的胸膛,“若是能够陪着公子回到大明,我也不回宫里了,在外面开一家医馆专门给人看病。”
“你这是要做女郎中么?”杨牧云笑道:“也好,那我就给你做一个小伙计,帮你打打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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玟玉噗嗤一笑,“堂堂兵部三品大员杨大人来给我这个小女子打杂,我可用不起。”
杨牧云叹息一声,“我当官三年了,却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还不如当一个普通人安稳。”
“杨大人这么年轻就想着要致仕的事了么?”玟玉笑道:“你当真舍得。”
“你都舍弃了宫里的六品职司不顾艰险前来找我,”杨牧云说道:“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
“可你的夫人们会同意吗?”玟玉目光凝视着他,“舍弃自己大好前程,跟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小女子悬壶济世,人家就要打上门来了。”
杨牧云苦笑,“要是我最开始遇见的是你,不会遇见其她人就好了。”这句话倒是心里话,她所遇见的女子,要么为人强势,对他控制欲极强,要么心机深沉,让人捉摸不透。不像玟玉温婉体贴,一言一语使他感觉如沐春风。
玟玉浅浅一笑,刚想再说几句,忽然脸色微微一变。
杨牧云侧过脸来,只见元琪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身后。
玟玉离开他的怀抱,垂首立于一旁。
元琪儿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牧云,“你可真不错,趁我不在便跟她卿卿我我,温香软玉抱满怀了。”
对她的出言讥讽,杨牧云假作没听见,神情淡定的说道:“太师此番定然是得手了,不知阿噶多尔济现下如何?是死了,还是逃了?”
“你如此关心这个人么?”元琪儿道:“他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牧云微微一笑,“我只是一时好奇想知道罢了,郡主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元琪儿没好气的说道:“我父王怎会杀他,自然是放他一条生路。”
“呃,”杨牧云点点头,“看来太师也是个明白人,做事情还是讲规矩的。”
“那你呢?”元琪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却在这里做不规矩的事。”
“有吗?”杨牧云厚起了脸皮,“你是说我跟玟玉,她早就对我以身相许了,我无论对她做什么,都不逾矩吧?”
“你真是个无赖!”元琪儿气极,抓起马鞭朝他使劲抽了过去。
“郡主,你不要......”玟玉惊叫着话还未说完。
“啪——”的一声鞭梢狠狠的落在了地上,元琪儿没有忍心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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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快马在黎明前的暗夜中向南疾行。
朱祁镇在马背上颠簸得差点儿心肝肺都吐出来,但他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自己能不能脱身就看奔多快,跑
多远了。哪怕全身骨头都颠散了架,也不能让这口气松了。
宁祖儿和朱芷晴一左一右夹护着他而奔行。
蓦然,朱芷晴的坐骑一声嘶鸣,前倾扑倒在地,将她甩了下来。
宁祖儿一勒马缰,俯身下去一把将朱芷晴拉上自己的马。
就这样停得一停,朱祁镇的马便与他们拉开了距离。斜刺里突然冲出两匹马,一左一右挟持着朱祁镇的马而行。
“不好!”宁祖儿心中一紧,使劲一夹马腹,向前疾追。
眼看追得近了,他抬手就是一支袖箭,其中一人“呀”的一声翻身落马。
另一人见势不好,一把将朱祁镇抓离马鞍,放在自己马上。
宁祖儿怕误伤了朱祁镇,不再发袖箭。
追得一阵,忽然前面出现一排人马,见挟持朱祁镇的人冲过来,便让开一条通道放他们过去,然后便迅速合上了缝隙。
“吁——”见对方人多,宁祖儿止住了马步。
中间一人朝他拱了拱手,“宁千户,别来无恙!”
“纪欣?”宁祖儿微微一怔,自王振死后,东厂大档头纪欣便不知所踪,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纪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宁祖儿还礼道。
纪欣呵呵一笑,“宁千户勿怪,我是奉命在这里恭迎太上皇的。”
“奉命?奉谁的命?”宁祖儿微微眯起了眼。
“当然是奉皇命,”纪欣笑道:“我现在投到成公公门下,为他效命!”
“纪大人可真是人杰,”宁祖儿讥讽道:“这一改换门庭,风采更胜往昔啊!”
纪欣不以为忤,面不改色道:“我当的是皇差,上面不管换了是谁,纪某都要尽忠于当今皇上的。”
“说的好,”宁祖儿嘴角一勾,“你既然抓到了太上皇,是准备交给成公公呢?还是当今皇上?”
“宁千户,请注意你的措辞,纪某是在救太上皇,”纪欣嘿嘿笑道:“至于太上皇是交给成公公,还是皇上,这有分别吗?”
“太上皇可是我救出来的,”宁祖儿面色一冷,“纪大人横插一手,是什么意思?”
“宁千户,你可别误会,”纪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太上皇交到我手里还是妥当些,方才的事就当纪某得罪了,告辞!”说罢一抖马缰,策马转身而去。而他的手下依然排成一排,对宁祖儿虎视眈眈。
宁祖儿与他们对视了一阵,圈转缰绳,也转身去了。
“你就这么走了?”朱芷晴不甘心的道:“把太上皇撇给那个姓纪的不管?”
“那怎么办?去跟他们打一架?”
“你武功高得很呐!”朱芷晴道:“我不信你打不过他们。”
“我是可以,”宁祖儿睨了她一眼,“可你呢?行么?”
“我......”朱芷晴抿了抿嘴唇,“我是不会拖累你的。”
宁祖儿轻叹一声,“我将他们都打倒又能怎样?纪欣留下他们就是用来拖住我的,等我将他们一一打倒,
纪欣早让人带太上皇跑远了!”
“那现在怎么办?”朱芷晴蹙起秀眉,“太后说过,皇上暗中派成敬前来是对太上皇不利,纪欣现在把太上皇带走了,我怕......”
“怕什么?”宁祖儿嘴角微微一撇,望着微露晨曦的天际,“这一路长得很,足够我们想出办法把太上皇重新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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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剌知院被五花大绑押到了也先面前。
也先凝视了他一眼,忽然大声呵斥左右道:“是谁让你们这样对待我信任的右翼平章的,赶快松绑!”
阿剌知院惨然一笑,“我对不住太师,太师要杀便杀,我绝无二话!”
也先却扶他坐下,“你我自小一起并肩作战,才打下西边的一片天地,方有了凌驾于草原其他部落的实力,我怎能把刀举向我最好的兄弟?”
阿剌知院心中一热,垂下头去,“是我对不起太师,就算我死在了你的刀下也心甘情愿。”
“你是受了他人的蒙蔽,而不是存心背叛我,难道不是么?”也先面色诚恳的说道:“就是阿噶多尔济做下这样的事,也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受到了明人的挑唆......”
阿剌知院面有惭色,“太师的心胸宽阔得如同大海,而我,就跟草原上的蝼蚁一样。”
“阿剌,”也先动情的说道:“你去找到阿噶多尔济,劝他回来,我认他做这个大汗!”
“太师......”阿剌知院惊愕的抬起头,见他一脸坦诚,丝毫不似作伪,便道:“可他毕竟害过太师......”
“我说过,这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受到明人的挑拨,”也先一脸正色的说道:“脱古思猛可和马可古儿吉思都还年幼,只有他,最适合当草原上的大汗!”
“好,我去找他,”阿剌知院说道:“我一定劝他回来,好好向太师认罪。”
“他是大汗,怎能向做臣子的认罪?”也先微微摇头,“只要他回来,过去的事就不再提,若我违背誓言,便有如此箭!”说着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啪”的折为两段。
“这个你拿去,”他将断箭交予阿剌知院,“把他交给阿噶多尔济,好生劝他回来。”
“太师......”阿剌知院的眼眶潮润了,向着也先深深一躬,接过断箭转身出了大帐。
“大哥,”一旁的伯颜帖木儿忍不住道:“你饶了阿剌也算了,怎么还让他把阿噶多尔济请回来?早知这样,昨夜还不如抓住他,也省的麻烦!”
也先叹了口气,“你也是跟随我多年,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阿噶多尔济现在是大汗了,草原上已人尽皆知,你抓他?是想犯上作乱么?”
“我......”伯颜帖木儿顿时语塞。
“你要记住,”也先目光盯着他道:“昨夜袭击汗廷的,不是我们,而是明人的军队。而我们与明人军队鏖战了一整夜,赶跑了他们,现在自然是要迎大汗回来。”
第九百七十九章 困顿之路
经过一夜的混战,还是有不少人死伤的。
玟玉开始忙着救助伤者了,她不会蒙古话,只得用手比划着跟人家说。还好杨牧云陪在她身边,他在草原日久,学会了蒙古话,可以代替玟玉跟人交流。
元琪儿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杨大人......”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杨牧云转身看去,见是袁彬和哈铭。
“杨大人,太上皇不见了。”两人神色惶急的说道。
“怎么回事?”杨牧云皱起眉头,“商大人那里你们去过了么?”
“商大人也不知太上皇的下落,”袁彬说道:“昨晚来了两人,说是商大人派来的,太上皇跟他们去了之后就再无音讯。”
“唔......”杨牧云目光看向立于一旁的元琪儿。
“看着我干嘛?”元琪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他人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派人把他带走,还怕你知道么?”
“那我们分头找找,”杨牧云对袁哈二人道:“看能不能打听到太上皇的下落。”
“就你们几人还想在茫茫草原上打探到一个人的下落?”元琪儿揶揄道:“有人带走你们的太上皇,只需一个晚上就跑出老远了,还能等着你们去打探到么?”
杨牧云堆起笑脸,“琪儿,你最有办法了,能不能......”
“想要我帮你去打探你们那太上皇的下落?”元琪儿眉毛一挑,撇了一眼正在给人包扎伤口的玟玉,打断他的话道:“好啊,你跟我一起,我就派人分头去打探。”
杨牧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让自己远离玟玉,正迟疑间,只见玟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冲他微微一笑,“你随郡主去吧,找人要紧,这里的事我自己应付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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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精悍的大汉在一片小树林外围成一圈,警惕的盯着远处的动向。
成敬仔细端详了一番朱祁镇,点点头冲着纪欣笑道:“很好,这趟差事你办得很不错,待回到京师。咱家会禀报皇上,赦免了你的附逆之罪。”
“多谢公公,”纪欣喜道:“今后我就全仰仗着公公您了。”
“只要你好好办差,就算咱家让你重回东厂当你的大档头也不是难事,”成敬乜了他一眼道:“好了,你下去吧!”
“多谢公公!”纪欣深深一躬,退了下去。
小树林里,只剩下成敬和朱祁镇两人。
”太上皇,”成敬的目光盯着朱祁镇道:“你还记得咱家吗?”
朱祁镇淡淡的说道:“郕王府里的成敬成公公,我怎会忘了?”
成敬唇角微微一勾,“咱家要提醒太上皇,你不再是皇上了,过去的称呼就不要再提了,咱家现在可是在宫里服侍皇上的。”
朱祁镇呵呵一笑,“成公公已今非昔比,真是可喜可贺!”
“咱家还不是托了太上皇的鸿福,”成敬笑道:“要不是你出了御驾亲征这个昏招,郕王又如何能成为当今圣上?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拜太上皇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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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朱祁镇眉毛挑了挑,“成公公这是挖苦我呢?还是在感激我?”
“这要看太上皇怎么想了,”成敬说道:“你如果一直待在草原,那么你与皇上就两不相干,咱家也就不会亲自跑这一趟!”
“我没想着去别的地方,这里挺好,”朱祁镇道:“是成公公你把我请到这里来的。”
“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你回到京师,”成敬道:“太后私下里蛊惑一帮老臣整天向皇上上书,要皇上派人迎接你回京,你说皇上该怎么办呢?”
“祁钰就这么怕我回京么?”朱祁镇摇了摇头,“我心中已无其他,只求能平平安安渡过一生即可,连这个愿望你们皇上也不能满足吗?”
“太上皇高风亮节,可别人未必如你这般想,”成敬嘿嘿笑道:“有人还想扶你上位呢!”
“就算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再登上那个位子了,”朱祁镇面色冷肃:“我可以对天发誓......”
“太上皇,”成敬打断他的话道:“咱家倒有个主意,不知太上皇肯不肯听。”
“唔,成公公请说。”
“咱家可以给太上皇一大笔钱,”成敬道:“太上皇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回大明了,以免你和皇上遇见了尴尬,你意下如何?”
朱祁镇面色微微一沉,“成公公此言差矣,我生于大明,长于大明,大明是我的故乡。我就算不再是九五之尊,难道在大明做一平民百姓也不成吗?”
“不成,”成敬的语气变得很生硬,“咱家这是跟太上皇好生说话,如果太上皇执意不听的话,那咱家也只能得罪了。”说着打了个手势,纪欣立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成公公。”
“你把太上皇待到一个他应该待的地方,”成敬吩咐道:“永生永世让他不要再回到京城!”
“是!”纪欣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成公公,为何不......”语气一顿,做了个用刀砍的手势。
“闭嘴!”成敬狠狠瞪了他一眼,“太上皇与皇上乃是亲兄弟,你这样做,要置皇上于何地?到时别说皇上,就是咱家也决不饶你!”
“是小人失言,成公公勿怪!”纪欣连忙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你明白就好!”成敬目光缓和了一些,“咱家会派人盯着你,如果太上皇有什么闪失的话,哼哼......你该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小人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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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辉映下,阿噶多尔济向身后看去,跟着他的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他心中一阵悲凉,没想到刚风光了几天却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大汗,”萨布赫在旁劝道:“等我们召集到足够的人马,就会东山再起,您不必灰心!”
阿噶多尔济一言不发。
“大汗,前方出现一支兵马。”有人指着远处掀起的一片尘埃说道。
“大汗,您快走!”萨布赫道:“我去引开他们。”
“不,”阿噶多尔济手握刀柄,一脸悲愤的说道:“本汗去跟他们拼了,也不
再受这等侮辱!”
“不对,你看那旗......”有人发出欢喜的叫声,“是阿格勒将军,他带着人来了。”
......
阿噶多尔济会合了阿格勒、忽儿赤、还有索诺布的骑兵,一下子又壮大为五六千人。
他们坐在一起议论着。
“大汗,不对劲,”阿格勒道:“夜里虽然有人口口声声说是明军夜袭,可我分明看到他们都是斡剌特、科尔沁和兀良哈的骑兵。他们见了我们也不死拼,而是远远放箭,末将不明就里,只好带着人撤了。”
“这就奇怪了,难道阿剌知院,霍木勒和穆西耶他们背叛了大汗?”
“可我手下的骑兵们并未见过他们。”索诺布说道:“我怀疑是不是那几个人复苏了,重新掌握了所部骑兵和大汗作对?”
几个人议论着目光都朝阿噶多尔济这边看来。
“成敬,”阿噶多尔济咬牙向萨布赫问道:“成敬呢?他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萨布赫一惊,“我只顾保护大汗离开,别的并未理会。”
“本汗一定会找到成敬,问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阿噶多尔济说着一拳狠狠砸在地上。
“大汗,”阿格勒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部众、牛羊都丢了,弟兄们奔波了一晚上,早就饥肠辘辘了。”
阿噶多尔济阴沉着脸,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大汗,”忽然一名护卫过来禀报说:“阿剌知院来了,想要见您。”
阿噶多尔济眉毛一挑,脸现杀气,“赶快将他带到本汗这儿来!”
......
面对新任大汗手下满脸怒色,拔刀相向的场面,阿剌知院显得很坦然。
“臣见过大汗。”阿剌知院朝着阿噶多尔济深深一躬。
“你来了,”他眯着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是派人追杀本汗吗?”
“大汗误会臣了。”
“误会?”阿噶多尔济厉声道:“难道昨晚向本汗射箭的,不是斡剌特人的骑兵吗?阿剌,你意欲何为?”
“大汗,也先醒过来了。”阿剌知院道。
“什么?”他听了一惊,“怎么会?成......”立马意识到不能说出这话,话音一转,“你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本汗?”
“臣被也先控制了,”阿剌知院道:“无法与大汗取得联系,后来发生的事,臣也是才刚刚知晓。”
“那你现在来本汗这里做什么?”阿噶多尔济厉声道:“是也先让你过来的么?”
“是,太师派我过来请大汗回去。”
“什么?也先是让你骗大汗回去,好抓住大汗么?”
“大汗,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对,将他一刀宰了,把尸首丢还给也先。”
众人怒火大炽,只待大汗一声令下,便将阿剌知院乱刀砍死。
“都退下。”阿噶多尔济冷冷说道。
第九百八十章 千山远隔
阿噶多尔济目光直视阿剌知院,“本汗信任你,想让统领整个斡剌特部,可你太让本汗失望了,现在又来欺骗本汗。说吧,要让本汗如何处置你呢?”
“尊敬的大汗,”阿剌知院神态恭谨的说道:“您处置我阿剌一个人容易,我就站在这里,要杀要剐还不全凭着大汗您一句话吗?”略顿了一顿,加重语气说道:“现在摆在您面前的不是取我的性命,而是为了您部下的出路,他们的妻儿老小,还有牛羊帐篷可都丢在了肯特汗山下,您总不希望他们到处漂泊无依吧?”这句话可谓是切中了要害,阿噶多尔济情绪激愤的部下们立刻冷静了下来。
“阿剌,”萨布赫见势不对,上前一步手握刀柄叫道:“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也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萨布赫,退下。”阿噶多尔济厉声道。
萨布赫忿忿的退了下去。
“阿剌,”阿噶多尔济目光如电,“你是斡剌特人,本汗凭什么再相信你?”
“臣已经带着妻儿老小来了,”阿剌知院一脸坦诚的说道:“臣可以将他们留在大汗这里,如果臣要是欺骗大汗,大汗可以先拿他们开刀。”
阿噶多尔济面容有些松动,踟蹰片刻说道:“也先......他真的会善待本汗和本汗的这些部下吗?”
“大汗勿虑,”阿剌知院说道:“您成为大汗已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而且也得到明廷的承认。也先纵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事实,如果他敢对大汗不利,那么他将会成为草原上众矢之的,”说到这里他加深了语气,“绰罗斯氏不是草原上的黄金家族,是不可能染指汗位的,他除了跟大汗和睦共处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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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皇宫,颐和轩。
“啪——”一只汤碗被狠狠的掷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汁撒了一地。
太监宫女们伏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
朱祁钰大怒道:“没用的东西,留在这世上也是多余,”高声道:“来人呐,把他们统统拖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太监宫女们磕头如捣蒜,胆小的甚至裤裆已湿成一片。
“皇上,”李惜儿心有不忍,出言劝道:“他们对这汤药的火候掌握得还不熟练,多熬几回说不定就好了。为了这么点儿小事皇上就要处死他们,有些太过。这样臣妾会心里不安的。”
朱祁钰余怒未消,“这帮奴才,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通通贬出宫去,朕不要再见到他们。”
“多谢皇上开恩,多谢李贵人......”这群太监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皇上,”李惜儿拉着他坐了下来,“您犯不着跟这些奴才们生气,小心伤了龙体,这是臣妾刚刚泡好的蒙顶石花,您且先润润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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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叹息一声,“你不该私放玟玉走的,结果身边连个能好好侍候你的
人都没有。”
“没关系的,臣妾也没觉得哪里不适,”李惜儿笑道:“人家的心都不在这里,我强留着人做什么?”
“她去哪里了,朕派人找她回来。”朱祁钰看着她道。
“皇上,这件事您就别管了,”李惜儿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普天之大,臣妾还就非她服侍不行了?”
朱祁钰拍拍她的手,“若是平常,朕还可以慢慢寻合适的人,可现在你临盆在即,可出不得任何闪失啊!”
“臣妾没有这么娇弱,”李惜儿笑着说道:“皇上您知道的,臣妾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
“惜儿,不是朕忧心,”朱祁钰眼中带着一丝伤感,“朕已二十多岁了,膝下还没一个子嗣。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的儿子在宫中做太子,一遍又一遍的忍受大臣们谏言让朕派人接太上皇回来......”
看着他有些憔悴的样子,李惜儿感到一阵心酸,安慰他道:“皇上也不要想得太多了,大臣们不过是在尽为臣的本分而已......”
“为臣的本分?”朱祁钰哼了一声,“他们都是觉得朕这个皇位坐不长久,连太子都不是朕的。他们一个个焉能不心怀二意?就连陈循那个老狐狸都说话模棱两可,朕真是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深深的凝望着她,“惜儿,你一定要为朕生个皇子,朕会立他做太子,封你为皇后,掌管后宫......”
“皇上,”李惜儿蹙起秀眉,“皇后娘娘贤良淑德,臣妾如何比得上她?您可不能为了臣妾而冷落了皇后娘娘啊!”
“不要在朕面前提起她,”朱祁钰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动,“她违逆朕心,与太后和太子亲近,还动了认太子为自己亲子的心思,其心可诛!”
“皇上,”李惜儿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劝他,只得安慰他道:“正因为如此,皇上才应该多往坤宁宫走动走动。跟皇后娘娘多亲近亲近,这样才不会让别人钻了空子。”
“朕才不要去她那里,”朱祁钰沉着脸道:“那个小崽子也在坤宁宫,朕去到她那儿是给自己添堵么?”话音一转,“玟玉究竟去了哪儿?连你也要隐瞒朕么?”
“她向皇上和臣妾吐露过自己的心思,”李惜儿垂首道:“皇上难道忘了吗?”
“她去找杨牧云了?”朱祁钰惊道:“她不比你身负武功,一个弱女子如何穿越茫茫大漠戈壁?”
“她是跟着商大人一行离开京师的,”李惜儿道:“现在应该已经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了吧?”
“商辂?”朱祁钰皱着眉道:“你是托成敬帮她办的?”
“皇上不要问了,”李惜儿咬着嘴唇,“就当臣妾欠你一个人情,好吗?”
“这个成敬,”朱祁钰目光看向窗外,“他也应该回来了。”
————————————
纪欣站在一座山峰上,面色冷峻的望着东边树木茂盛、一望无际的大地。
“大人,”他的一个手下问道:“您这是要
去哪里,还要走多远?”
纪欣一言不发。
另一个手下斥责他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只管跟着大人走就是了。”
“可前面快进入女真人的地盘了,”刚才发问的那个手下叫苦道:“那些女真蛮子很难缠的,连蒙古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依属下看,不如把那个人交给女真蛮子算了。”
“不成,”纪欣断然道:“他一落到女真人那里便会很快传出消息,朝廷会立即派人与他们接洽,然后要回那个人。这样成公公交给我们的差事就办砸了。”
“大人,”又一个手下道:“要安然穿过女真人的地盘很难不被他们发现,我们值得冒这个险么?”
“怎么,你们怕了?”纪欣刀锋一样的目光在一众手下的脸上划过,让人不禁打个冷战,连忙垂下头去。
“如果谁害怕了,现在可以退出,”纪欣缓缓道:“我决不强求。”
其中几人犹豫了一下,踏前几步对纪欣说道:“属下鞍前马后追随了大人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必说那么多废话,”纪欣冷冷的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想走?是不是?”
“嗯,求大人成全!”那几人硬着头皮说道。
“很好,”纪欣目光逡巡道:“还有人吗?”
其他的人都把头垂得很低,还有人想要站出来,但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踏出那一步。
“没有人了吗?”纪欣又问了一遍,见确实没有人应声,便转向那几人,“既然你们不愿意再追随本官了,那就去吧!”
他们没想到纪欣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心中一喜,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不大会儿工夫,只听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自山下传来。众人皆脸上变色,只有纪欣若无其事的说了句,“出发!”
众人便跟着他下了山,其中有人心中暗自庆幸当时没站出来,不然的话会跟方才那几人一样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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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阵策马疾奔,马步缓了下来。
“你渴了吧?”杨牧云将一个水囊丢给了元琪儿,“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茶?”元琪儿打开瓶塞,一阵清香扑鼻而来,饮了一口,入口甘爽,浑身的疲惫似乎瞬间消散。不由乜了他一眼,“你从哪里弄到的茶?”
“好喝吗?”杨牧云笑笑:“这是玟玉配的花茶,说是能够生津止渴,消困解乏,如何......”
元琪儿刚刚又喝了一口,闻听此话,“噗——”的一口全吐了出来。白了他一眼,“一点儿也不好喝,还给你!”将那装满了花茶的水囊朝他狠狠扔了过去。
“唔.....”杨牧云知道她不愿意听到玟玉的名字,便默不作声了。
元琪儿却来了劲,“你不跟我提她就没有话说,是不是?”
杨牧云干脆假装没有听到。
第九百八十一章 也先算计
“喂,”元琪儿不悦道:“我在跟你说话呢!怎么哑巴了?”
“我有名字的,可不叫什么喂,”杨牧云瞥了她一眼,“你这是带我去哪里?真的是去找太上皇吗?”
“怎么?你不相信我?”元琪儿的眸子霎了一霎。
“这是往东走的,”杨牧云眉宇微皱,“那些人劫持了太上皇往东边去做什么?”
“你去问那些贼人啊,我怎么知道?”元琪儿说着白了他一眼。
“我觉得你是故意的吧?”杨牧云看着她,“你是带着我胡乱走,根本不是在寻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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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出来了,”元琪儿眨了眨眼,“杨大人也不笨么,好吧,就算是我耍你,你能怎么样我呢?”
“你......”杨牧云强吞下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心里很不爽。”元琪儿下巴一扬,不再多解释。
“你是因为玟玉么?”
“对!”元琪儿很爽快的承认,“我不愿意看到你跟她在一起。”
“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杨牧云揶揄道:“为了这个原因你竟然会躲着她。”
“谁让她本事大呢!”元琪儿轻叹道:“她的医术可以救治很多草原上的人,连我父王都很看重她,我怎好去找她麻烦?”
这倒不是假话,玟玉救治了很多人的事传到了也先的耳朵里,他亲自接见了这位医术超绝的少女。说了没几句话,她一眼看出了这位蒙古太师身患的隐疾,用针扎穴位的手法治好了折磨他多年的头痛病。也先大喜,想留玟玉在身边,却被她婉言谢绝了。因此他下令,任何人不得怠慢这位女神医,否则严加惩处。
在也先的严令下,元琪儿不能找玟玉的晦气,也只得想办法将她和杨牧云分开了。
“郡主难道会和我在外漂泊一辈子吗?”杨牧云摇摇头叹道:“永世不再回斡剌特部?”
“或许我跟你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嘻嘻......”
杨牧云脸色一黯,沉默不语。
“你心里就这么喜欢她?跟我分开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元琪儿说着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与玟玉是在三年前的开封相识,那时我蛊毒复发,蒙她悉心照料,这才撑过了以后的许多日子,直到毒解......”
“你那时便想方设法将她勾搭到手......不对,你一定是占了她的便宜。”
“我与玟玉之间清清白白,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杨牧云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彩,“她后来因为我来到京师,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那你喜欢她超过了别的女人,是么?”元琪儿哼了一声,“包括你的原配和那位南都第一美人?”
“我不知道,”杨牧云缓缓说道:“跟她在一起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是她很尊重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我是让你感到生厌了,对么?”元琪儿俏脸一沉。
杨牧云看看她,“
或许你真的心里喜欢我,但你将我牢牢的禁锢在你的身边,根本不问我愿不愿意这样......要知道,我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物事,随你摆布。”
“原来你心里是这样看待我的,”元琪儿秀眉一竖,“那好,你现在就走,我决不拦你。”
杨牧云却凝望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都说放你走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杨牧云沉吟片刻,“我可以带玟玉一起走么?”
“你......”元琪儿气极,硬梆梆的回了他一句,“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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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阿噶多尔济一行人的到来,也先迎接的仪式很隆重,当着众多人面对他躬身施礼,口称大汗。这让阿噶多尔济很感意外,他觉得也先应该很是嚣张跋扈,盛气凌人才对,没想到如此的谦卑恭顺。
当晚,也先杀牛宰羊,大宴阿噶多尔济一行,宴席上,青春靓丽的斡剌特少女载歌载舞,将宴席的气氛烘托到了极点。
几大碗马奶酒下肚,阿噶多尔济有些醉了,乜着眼睛问与他同坐在一起的也先,“琪琪格呢?她在哪里?”
“大汗还忘不了她么?”也先笑着说道:“这个女儿让我给宠坏了,成天到处乱跑,连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
“她还跟那个杨牧云在一起?”阿噶多尔济皱了皱眉又问。
也先浓眉一挑,目光有些闪烁,“大汗不要再提她了,草原上漂亮的女子极多,大汗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呢?”洒了几眼正在献舞的一群斡剌特少女,“大汗如有能看得上的,尽管去挑,她们都很乐意侍候大汗的。”
阿噶多尔济笑了笑,转开话题说道:“至于本汗部下的家人和牛羊......”
“大汗不必担心,我自会甄选出来加倍奉还的,”也先捋了捋胡须笑道:“另外连同肯特汗山下的牧场,也一并还给大汗。”
“如此多谢太师了。”
“这是为臣应该做的,”也先话音一转,脸色沉痛的说道:“是科尔沁部和兀良哈部勾结明军突袭汗廷,让大汗损失惨重。此等忤逆犯上之辈,理应讨伐,请大汗发布命令,为臣当率麾下铁骑铲除他们......”
听了这番话,阿噶多尔济心下立时明白,之所以也先要迎自己回来,就是想利用大汗的名义诛除异己,当即表态道:“锡古苏台与沙不丹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还不至于去勾结明人做出对本汗不利的事来,太师或许是误会了。”
“他们勾结明军夜袭汗廷的场面,臣的很多部属都亲眼所见,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也先厉声道:“臣身为太师,不能不为大汗主持这个公道,只要大汗下令,明早臣便率军出征。”
话音一落,伯颜帖木儿等人纷纷道:“请大汗下令,我等愿为大汗赴汤蹈火,诛除叛逆!”声震帐顶,整齐划一,就像刚刚训练好的一般。
“好好......”阿噶多尔济脸上挂着笑,心中却咒骂不已。眼看很多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如烈火炙烤一般。他不能不表
态了,于是颤巍巍的站起,高举酒碗,“诸位的忠心,本汗......”一句话未说完,身子一晃,向一旁倒了下去。
“大汗......”在座的诸人皆惊,连忙起身上前察看。
也先大声叫道:“快,请玟玉姑娘!”
......
待的玟玉掀开帐帘出来,也先挥手止住众将,上前问道:“玟玉姑娘,大汗怎么样了?”
玟玉看了一眼他身后诸人,淡淡道:“太师,请借一步说话。”
她和也先两人来到一僻静之处,方开口说道:“大汗没事,太师不必担心!”
“那为何他会当众摔倒呢?”也先皱了皱眉。
“或许是太师在言语上刺激到他了吧?”玟玉平静道:“总之睡上一觉就会没事,太师还需在他面前慎言才是。”
“哦......”也先颔首道:“本太师明白了,多谢玟玉姑娘。”
“太师,”玟玉问道:“杨牧云他......”
“本太师一定会派人找到他的,玟玉姑娘不必忧心,”也先向她保证道:“一找到杨牧云,本太师会亲自把他送到玟玉姑娘面前。”
————————————
“纪大人,好久不见,”女真族塔儿河卫指挥斡鲁古一见纪欣,很热情的上前寒暄,“您看起来愈发的年轻了。”
斡鲁古三十多岁,生的高大威猛,剃得发青的头皮上垂下来一根细细的辫子。
“是么?”纪欣微微笑道:“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想向你借条船,可以么?”
“呃,”斡鲁古目光一闪,“纪大人要多大的船?”
“至少能装得下二三十人吧,”纪欣说道:“另外还请你为我派一位向导。”
“没问题,纪大人什么时候要?”
“现在。”
“现在?”斡鲁古眉头一皱,“可真不巧,我部的船今早都下河打鱼去了,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哦?”纪欣眉毛挑了挑,“你部的人经常下河捕鱼么?”
斡鲁古嘿嘿一笑,“现在正是河中鱼最肥的时候,等渔船归来,我一定挑几条最大的鱼送给纪大人。”
“多谢了,”纪欣面无表情的说道:“鱼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说罢转身欲走,却被斡鲁古拉住。
“纪大人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如何能就这样匆匆走了?”斡鲁古笑道:“您一定得留下,今晚我一定要好好宴请一下纪大人,明早我挑一条最好的船送您上路。”
纪欣看了看他,“也好!”
塔尔河卫,是因塔尔河得名,永乐初年设置。这些女真人在自己简陋的帐篷里接受了大明皇帝的封印,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的官吏了,不过他们对大明朝的忠诚度极低,大明军力强大的时候,他们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可一旦大明军力衰落,他们便蠢蠢欲动,窥伺袭扰大明辽东的边塞。
第九百八十二章 极东海岛
为了维护朝廷的尊严,使这些女真卫所不敢三心二意。明廷一边加大了军事威慑,一边以贸易笼络女真各部。对忠于朝廷的女真卫所,则以发放贸易敕书作为赏赐,一张敕书可以到大明边市进行一次贸易,没有敕书的一概不许进入大明。这种手段使得许多心怀二意的女真部落首领纷纷杀了蒙古汗廷的使节,表示向大明效忠,这也就是为什么脱脱不花会亲自率军讨伐女真的原因。
为了获取更多的贸易敕书,一些女真首领私下里开始走王振的门路。因此纪欣结识了很多女真首领,塔儿河卫指挥斡鲁古是其中之一。
对于成敬给他下的命令,纪欣只能很认真的去执行。他没有别的选择,王振已经倒了,他只能投靠另一棵大树,而朱祁钰身边最信任的太监成敬成为他唯一的指望。
成敬已明确表示,朱祁镇不能杀,也不能让他回到大明,总之让他离大明越远越好,这样他终生便不能返回京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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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把这个烫手山芋究竟安置在哪里好呢?纪欣为此绞尽了脑汁,忽然想到当年有一个部落首领由他领着私下里来见王振,要多获取一些能与大明贸易的敕书,他声称来自苦兀岛,那是一个大约方圆千里的大岛,与黑龙江口的奴儿干都司隔海相望。他们跨海登一次陆极为艰辛,为此死过不少人。王振一感动,便想好好封赏他,因为他的部落生活在岛上的兀烈河边,王振便封他为兀烈河指挥,并给了十道敕书。那首领千恩万谢的去了。
有了这段记忆,纪欣忽发奇想,如果把朱祁镇丢在苦兀岛着人看管起来并严加封锁消息,便无人知晓这位太上皇在那里。由于隔海往来极为不便,朱祁镇也就没有再回到大明京师的机会了。他也就完成了成敬交给他的命令。
那位兀烈河卫指挥的名字纪欣还记得,叫阿斯罕,须发浓密,身上的衣服......他摇摇头,在大明人的眼里,那已不能称为衣服,而是把几块兽皮用兽筋绑在身上。这种化外野人,纪欣当时还真瞧不上,时移世易,如今轮到他这位昔日东厂的大档头千辛万苦去登人家的门了。他不知如何去到那里,只是听当年的阿斯罕说过,他们一行是在黑龙江口登的岸。那就顺流先到黑龙江,然后沿江东下直到海边,如何去到苦兀岛上,到时在想办法吧!
晚上,斡鲁古生起篝火款待纪欣一行,在打来的鱼中挑选出最大的一些洗剥干净放在篝火上烤。女人和孩子们则好奇的来看这些客人。
女真人的吃食很是粗陋,纪欣却无心计较这些,向斡鲁古打听苦兀岛的消息。
这位女真汉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道,只听过在极东的海对面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岛,至于是不是苦兀岛那他就不清楚了。
纪欣听了眼睛一亮,问如何去极东海边的路。
斡鲁古却摇了摇头,他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路径。部落里也没人知道。并奇怪的问了一句,“纪大人要去那个地方呢?”
纪欣却笑笑,“奴儿干都司荒废已久,我是奉命去那里巡视,既然苦兀岛在奴儿干都司辖下,那本官也要登岛去巡查一番。”
斡鲁古眼中露出惊异的目光,“大人就带着这么几十人去那里,有些太危险了,听说黑龙江沿岸的部落很是彪悍,怕是大人还未到苦兀岛,就会被袭。”
纪欣却不以为然,“我的手下均能以一当百,收拾个把部落不在话下。”
斡鲁古看看他,又看看他的一众手下,连连摇头。
......
“听到了吗?”一个懂得女真话的手下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大人是在找一个叫苦兀岛的地方,然后把这位太上皇扔在那里。”
“哦?苦兀岛,那是什么所在?”
“听说在极东的大海里,岛上除了茂密的森林和一些野人之外,再没别的了。”
听的人瞪大了眼,“为了这么一个被废的人,大人把大家伙儿带到那个蛮荒苦寒之地,万一咱们回不来怎么办?”
“怎么,你们怕了?”有人揶揄道:“要是不去,大人现在就会处死你们。”
所有在听的人均不寒而栗。
......
相比纪欣和他手下的心事重重,朱祁镇倒是坦然得多。篝火边上,他跟那些女真人交流得很热络。虽然他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也听不懂他的话,但互打手势猜对方说什么很是有趣。
一个女真孩子指着他腰间悬挂的一件东西,眼中露出了好奇之色。
那是一块龙纹玉佩,是用上好的独山黄玉雕刻而成,在火光下发出粲然的光。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子自然感到很是稀罕了。
“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朱祁镇说着解下龙纹玉佩向那女真孩子递了过去。
女真孩子摇摇头,退后了几步。
“怕什么,拿着。”朱祁镇不由分说将那玉佩塞到那孩子手里。
那女真孩子眨眨眼,转身跑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竟随手给了一个孩子,”看守朱祁镇的人摇摇头,“你可真够大方的。”
“这有什么?”朱祁镇不以为意的道:“这东西当不得吃,又当不得穿,带在身上也是个累赘,难得有人喜欢,我也就乐的送出去了。”
“太上皇就不担心么?”看守的人看着他一脸开心的样子说道:“我们纪大人会怎样处置你?”
“他肯定不会杀我,”朱祁镇淡淡道:“要杀的话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你们现在跋涉得那么辛苦,一定是带我去一个荒僻遥远的地方,让我永世不得回京,对吧?”
“太上皇果然聪明,什么事一看便透,”看守的人叹道:“只不过纪大人找的地方比太上皇想象的还要荒僻,那是大海中的一个岛,森林密布,极少人烟。”
“那也挺不错啊!”朱祁镇唇角微微一勾笑道:“那我就做一个拓荒者,为我大明在海外开辟一块疆土。”
看守的人撇撇嘴,不屑的道:“竟说梦话,我看你还没睡醒,真到了那里怕是你哭都哭不出来。”
对他的嘲讽,朱祁镇假作没有听见。忽然看
到女真孩子在呼唤他,手里还提着一串鱼干。
跑到他的跟前,将鱼干塞给了他,并咭咭格格说了一连串的女真话,怕他听不懂,连说带比划着。
“你是让我拿在路上吃吗?”朱祁镇也比划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女真孩子明白了,笑着转身离开。
“还是好心有好报,”朱祁镇道:“最起码这几天路上不用愁吃的了。”
看守的人叹息一声,“早知道我用几块干粮来交换那块玉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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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躺在河边,仰望着天空,思绪万千。
元琪儿悄悄来到他的身边,端详了他一会儿,笑道:“你在想什么?”
杨牧云伸展了一下腰身,“我在想,我要是天上的鸟儿就好了,想去哪里拍拍翅膀就能飞到那里。”
元琪儿摊开纤柔的手说道:“你就是变成鸟儿,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杨牧云意兴索然的站起身,“你就会说一些让我扫兴的话,就不能让我开心点儿么?”
“跟着我你还不开心?”元琪儿眸波一转,“草原上很多人连陪我的就会都没有呢!”
“我宁愿没有这个机会......”
“你说什么?”元琪儿秀眉一竖。
“我......”杨牧云正想要说些什么搪塞一下,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欢笑声,放眼望去,原来是几个孩子在河边捉鱼,其中一个孩子手拿一个木叉子全神贯注盯着水面,瞅准机会飞快的戳了下去,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叉了出来,引得其他孩子一阵欢呼。
“他们都是女真人的孩子,”元琪儿说道:“他们自小都会捕鱼狩猎,与我们蒙古人的孩子一般无二。”
忽然,杨牧云的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大踏步的冲那些孩子走去。
那些女真孩子显然被杨牧云的出现惊了一跳,一脸警惕的盯着他。
“那件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杨牧云指着叉鱼孩子腰间的一淡黄色龙纹玉佩问道。
他说的话女真孩子都听不懂,依然眼睛瞪得圆圆的,叉鱼孩子手中的木叉指向杨牧云,以防他靠近。
“牧云,你怎么了?干嘛要跟一群孩子过不去?”元琪儿跟上来问道。
“你看,”杨牧云指着叉鱼孩子腰间的龙纹玉佩说道:“那是太上皇的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
“是么?”元琪儿仔细瞅了瞅,用女真话对那孩子说道:“那块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孩子没有答话,脸上仍然挂着敌意。
元琪儿微微一笑,“你身上的那件东西很好看,我可以用别的物品跟你交换吗?”
那孩子摇摇头,紧握木叉一言不发。
“那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得来的么?”元琪儿笑得很甜,“说出来我会用东西交换。”
第九百八十三章 宫禁宦影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这里?”叉鱼孩子厉声问道。
元琪儿眸子转了转笑道:“找人。”
“找什么人?”
“这块玉佩的主人,”元琪儿指着他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我们是他的朋友,有要事要找他,所以寻到这儿来了,你知道他现在哪里么?”
“你们是他的朋友?”孩子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你见过他,是不是?”元琪儿柔声道。
“嗯,”孩子点点头,“他人很好的,不过跟他一起的人个个都很凶。”
“他现在在哪儿?”元琪儿继续问道:“在你们部落,对不对?”
“不,”孩子摇摇头,“他几天前就走了,是跟那群很凶的人一起走的。”
“去哪里了?”元琪儿又问。
孩子没有答话,眼神中还带着戒备。
元琪儿嫣然一笑,转身从马上拿出一些做工精美的金银,器具向那孩子递了过去,“拿着,这东西在大明很值钱的,可以换回很多粮食、布匹和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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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真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上前去接。
杨牧云又拿出了肉干和奶豆腐,一脸善意的对那些孩子说道:“都饿了吧?拿去吃!”
女真孩子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看到吃的都眼睛一亮。
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女真孩子小心翼翼的来到杨牧云面前,伸出小手拿了几块肉干和奶豆腐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回头招呼其他孩子们,孩子们陆陆续续走了过来,取走杨牧云手里的吃食,最后那个叉鱼的孩子也放下了戒备,走过来与伙伴们分享食物。
“你可真有办法,”元琪儿睨了他一眼,“知道怎么去哄孩子。”
“孩子的想法跟大人不一样,”杨牧云道:“他们对吃的和玩的更感兴趣。”
元琪儿一笑,问那个叉鱼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萨尼布。”那孩子眨了眨眼睛说道。
“好,萨尼布,我问你,给你玉佩的人叫什么名字?他去哪里了?”
“我真的不知道,”萨尼布一脸认真的说道:“他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不过人很和蔼的,对谁都又说又笑,他见我喜欢这块玉佩,便送给我了。”
“萨尼布哥哥也没白要他的玉佩,”一个女真孩子说道:“而是用偷偷拿了家里十条鱼干给他,为此被他爹娘好一顿骂呢!”
“要你多嘴。”萨尼布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他有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大概二十多岁吧,”萨尼布回忆道:“样貌嘛......挺和善的,跟部落里的男人大不一样。”
“那他跟着那群很凶的人去了哪里?”元琪儿问。
“他们向我们的指挥大人借了一条船,然后沿河向东去了。”
“指挥大人?”元琪儿秀眉微皱,“这里哪儿来的指挥大人?”
“那是我们部落的头领斡鲁古大人,他被大明朝廷封了一个官,叫塔儿河卫指挥,”萨尼布道:“所以他让我们都
称他为指挥大人。”
“原来是这样,”元琪儿道:“你能带我们去见你们的指挥大人么?”
”我们指挥大人轻易不见外人的。”
“你拿这个交给他,”元琪儿将一块玉牌塞到萨尼布手里,“你们指挥大人看了这个一定会见我的。”
“是么?”那孩子将信将疑。
......
“小人见过郡主殿下!”斡鲁古看到那块玉牌时吃了一惊,连忙亲自去将元琪儿请了进来。
“你都做了大明朝的官儿了,还认我这位郡主,真是难得。”元琪儿揶揄道。
“不敢,”斡鲁古恭恭敬敬问道:“太师他老人家可好?”
”他当然好了,好的不得了,”元琪儿嘻嘻笑道:“我此次到你这里来是有件事要问,你可不许隐瞒!”
“不敢不敢,郡主请问。”
“听说前几日你这里来了一群客人,”元琪儿问道:“他们是谁啊?”
“这......”
“怎么,你是不愿意说还是想不起来了?”
斡鲁古犹豫了片刻道:“郡主既然问了,那小人不敢不答。不错,三日前是有一群人来到这里。”
“他们是谁啊?”
“领头的叫纪欣......”
“纪欣?”元琪儿和杨牧云大感惊异,互相对望了一眼,“怎么会是他?”
“他都带着是什么人?”元琪儿问道。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斡鲁古道:“应该是他的手下吧?不过其中一个人很是特别。”
“有什么特别?”
“他是被人看管起来的,”斡鲁古想了想说道:“不过看得出,这人很不一般。”
“他们去哪里了?”元琪儿连忙问道。
“这个......”斡鲁古拍了拍剃得发青的脑门,“我想起来了,他们是沿河东行的,纪欣说他要去东边海上的一个岛,叫什么苦兀岛。”
“苦兀岛?那是什么地方?”元琪儿秀眉一蹙。
“小人只是听闻过那个地方,具体是哪儿小人也不知道了。”
“苦兀岛......”杨牧云喃喃念叨了几遍,忽然脑海中一亮,“他应该说的是苦夷岛,那是苦夷人居住的地方。”
“你知道那个地方?”元琪儿奇道。
“我看过大明兵部珍藏的地图,上面标注了那个岛,”杨牧云道:“从地图上看,那个岛很大,在大海中延绵千里。上面生活着苦夷人,所以被称为苦夷岛。”他一直在兵部任职,参阅最多的便是一张张的行军地图。大明东北女真各部的地图是永乐年间的女真族宦官亦失哈所绘,其中就标注了苦夷岛。
“那你一定知道去那个地方的路线了?”
杨牧云摇摇头,“辽东以外的地方地域很大,上面很多地方标注的还不甚清晰,总之苦夷岛是在黑龙江出海口的对面,只要找到黑龙江,再沿江东下到了海上就能看见苦夷岛了。”
“那得走多远,需要多少日子啊?”元琪
儿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你不是说要陪我寻找太上皇么?”杨牧云冲着她笑道:“这话可不能不算。”
“不算又怎样?”元琪儿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本郡主身上统统不管用。”
“那好吧,”杨牧云叹了口气,“你不去我自己去找。”
“你难道不知道纪欣的身手么?”元琪儿眼眸注视着他道:“纪欣可是昔日东厂第一高手,就算你武功未失,也非他敌手的。”
“那又如何?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杨牧云淡淡道:“我总不能任他被人劫走而无动于衷。就算救不了他,我也要去试一试的。”
“你这人是读书读迂了么?”元琪儿跺跺脚,“非逼着我跟你一起去冒这个险?”
“郡主可以不去,”杨牧云眉毛挑了挑,“我并没有强求你。”
“你就是在用强,”元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明知我舍不得你,还说这样的话,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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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华灯初上,朱祁钰依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在那里批阅奏章。成敬不在,批红的权力他又不放心交予他人,所以内阁票拟的奏章没有通过司礼监而直接送到乾清宫西暖阁来了。
“......漕运之重,关乎国计,近年以来官不得人,漕法废弛,闸坝甎石损坏,经年不修河道,舟船拥塞阻滞运粮,军士又被所管官员剥削财物嗟怨不胜,南京各卫马快船军士例支月粮外,每遇差遣又各支行粮,比之征操官军。非惟劳逸不均,实亦虚费粮饷,乞请酌量减裁......”
看到这里,朱祁钰冷笑一声,“工部又找由头挖银子来了,还要兵部来背这口锅,真是煞费苦心。”眼前人影晃动,遂眉头一皱,斥道:“不是让你们在外面待着吗?不准进来伺候,这帮奴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老奴遵皇上旨!”
一个熟悉的声音,朱祁钰目光一抬,只见成敬满脸含笑的看着自己。
“你回来了?”他不由一愕。
“老奴刚一进京,就直奔皇上这儿来了,连衣服都没有换,”成敬微笑道:“皇上让老奴在外面候着,老奴这就告退。”
“你个奴才,就会卖乖,”朱祁钰笑骂,“还不给朕滚过来。”
“是。”成敬恭恭敬敬应道。
“事情都办完了?”朱祁钰抬了抬眼皮问道。
“回皇上,老奴这趟漠北之行还算顺利,”成敬笑道:“太上皇他......”故意顿了一顿。
“他怎么了?”朱祁钰不悦道:“还不快说,故意吊朕胃口么?”
“老奴不敢!”成敬笑道:“总之老奴让人带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满朝文武都不知道的所在,他终生都别想再回到大明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
“老奴办事,皇上放心,”成敬笑意一敛说道:“太上皇是肯定回不来了。”
“那朕就相信你一次,”朱祁钰道:“阿噶多尔济呢?他现在如何?”
第九百八十四章 太后忧虑
成敬摇头叹息一声,“这个阿噶多尔济,可真是个情种,属于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物,因为一个女人而坏了大事。”
“哦?说来听听。”朱祁钰来了兴趣。
成敬便将之前发生的事向他讲述了一遍,末了说道:“本来他是可以掌控局面的,可惜被一个喜欢的女人坏了大事,而那女人偏偏是也先的女儿。”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朱祁钰眼角微微一扬,勾起了以前的思绪,“那个也先的女儿朕见过,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相貌绝美,阿噶多尔济为其着迷一点儿也不让人感到奇怪。只是她喜欢的人是杨牧云。哦,对了,在那里你见到杨牧云了么?”
成敬的脸色略显尴尬,“皇上,当时的情形老奴是不方便露面的。您要是想知道杨牧云的事,可以询问那商辂便是。过几日他应该也会到京师了。”
“唔......”朱祁钰点点头,“这一趟确实是辛苦你了,虽然阿噶多尔济未能成事,但毕竟你将最重要的事给办了,朕会重重赏你。”
成敬连忙跪倒在地,受宠若惊的道:“老奴只求留在皇上身边服侍,至于赏赐老奴决不敢受。”
“起来吧,”朱祁钰心中涌起一丝感动,“你为朕办事,朕不能亏待了你,不然朕如何鞭策他人呢?朕如果能在这个皇位上长久待下去,你就断不了为朕办差。”
“多谢皇上。”成敬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朕要独自面对朝里的大臣们,”朱祁钰轻叹一声,“这些做臣子的不断给朕出难题,连那个陈循也不跟朕一心,你来了就好了,司礼监那里还是由你掌管,内阁的票拟,你来批红,再报给朕。”
“是,皇上。”成敬应了一声,接着劝道:“那些个大臣们皇上不必理会太多,如今是景泰元年了,过去的老黄历早就翻篇了。只要没有将太上皇迎回来,再大的浪他们也翻不动。皇上得抓紧时机,多提拔一些年轻干练之才,来替换朝堂上那些浑浑噩噩的庸臣,这样皇上的地位才会稳如泰山。”
“这个不用你提醒,”朱祁钰说道:“朕开今年的恩科便是着手准备此事,不过新人上位尚需时日。你也帮朕多甄选甄选吧。”
“老奴遵皇上口谕!”
“对了,”朱祁钰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成国公世子朱仪在玄石坡之战中舍生忘死,立下殊勋。依朕之意,你就知会一下礼部,让他们将成国公的爵位让朱仪承袭了吧!”
“皇上,你这是要栽培这位朱世子么?”
“像这样敢于在战场上跟鞑子真刀真枪拼杀的勋贵子弟越来越少了,”朱祁钰道:“这是朱仪应得的,朕想做这个人情。”
“老奴明白了,”成敬身形一躬,“老奴定当为皇上办得妥妥贴贴。”
......
出了乾清宫,成敬感到一阵轻松。正要去司礼监,忽然有人叫他,“成公公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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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敬转过身来,见是一亭亭玉立、衣饰华丽的少女正看着他。不由心中一惊,上前施礼道
:“老奴成敬见过永清公主殿下。”
眼前的少女正是朱熙媛,她静静的看着成敬,“成公公自塞外归来,真是辛苦了。”
“她怎么知道我去的哪里?”成敬心中一怔,随即道:“老奴只是出宫办了趟差,算不得辛苦。”
朱熙媛目光直视着他,“成公公此次漠北之行,可见到杨牧云了?”
“这......”成敬正不知该如何措辞,就听朱熙媛又道:“他......现在还好吗?”声音有些发颤。
“回公主殿下,”成敬垂首道:“杨大人他现在很好,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成敬白眉微微一扬,“杨大人她现在跟斡剌特郡主萨穆儿琪琪格双宿双飞,不知有多快活。”
“你说的可是真的?”朱熙媛俏脸一变。
“老奴不敢欺瞒公主,”成敬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很容易打听的到。公主您整日里待在深宫,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
朱熙媛咬了咬嘴唇,忽尔一叹,转身欲走。
成敬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公主最好是忘了他,这个人不值得公主您记挂在心的。”
朱熙媛的身子滞了滞,快步离去。
......
仁寿宫佛堂,孙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看了金英一眼,“成敬回宫了?”
“千真万确,”金英道:“他先去了乾清宫。”
“他回来自然是要找他主子的,”孙太后轻轻哼了一声,“他跟他主子都说了些什么?”
“这......老奴布置在乾清宫的眼线没有打探到,”金英补充了一句,“在西暖阁只有皇上和他两人。”
“嗯,”孙太后点点头,“那他出来是什么表情?”
“据眼线说很是轻松,脸上还带着笑。”
“是吗?”孙太后脸上泛起一丝忧色,“看这样子他一定是见到太上皇了,并让人控制了他。”
“老人会派人着力打探,太后不必忧心。”
孙太后身子一颤,“就只怕我儿遭了那阉宦的毒手。”
“他绝不敢这么做的,”金英安慰她道:“皇上也绝不允许他这样做,毕竟太上皇和皇上都是先帝的骨血,纵然兄弟阋墙,也绝不会让一个外人去下杀手。况且老奴在漠北的线报并没有传来关于太上皇不幸的消息。”
孙太后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他出来后都见了什么人?”
“他径直到司礼监去了,”金英想了想,“途中只被长公主拦着说了几句话。”
“熙媛?”孙太后哼了一声,“那丫头肯定是找他问关于杨牧云的事,后来呢?”
“后来长公主听了他几句话后,脸色大变,转身便回去了。”
“是杨牧云出了什么事吗?还是那个成敬在故意吓他?”孙太后顿了顿,转开话题,“别去管她....
..金英,看这样子你派出去的人并没什么用。”
“老奴会再派人去仔细打探,太后请宽心!”
“你让哀家如何宽心?”孙太后的眼眶变得潮润起来,“不但儿子杳无音讯,就连孙子现在也快保不住了。”
“太上皇有上天保佑,是不会有事的,”金英劝道:“至于太子殿下,太后也不必担心,皇上没有子嗣,是不会废储的。”
孙太后呆呆看了看佛堂里的如来佛像,忽然问了一句,“李贵人大概是到几月份生产?”
“回太后,据太医院的秦太医讲,大概要到十月份了。”
“十月......”孙太后喃喃念叨了几遍,“如果李贵人诞下一个男婴,那我孙儿被废也就是明年了。”
“佛祖未必会让他们如愿。”
孙太后微微摇了摇头,忽然问道:“颐和轩在哪里,你带哀家去李贵人那里一趟。”
“太后,”金英出言劝阻,“您纡尊降贵去见一个贵人,宫里可没这个规矩。”
“今时已不同往昔,”孙太后叹道:“她今天只是一个贵人,待得明日说不定就掌管后宫了,人这一辈子谁又能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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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宁馨兴冲冲的来到后院,还未进门便高喊:“小姐,有姑爷的消息了。”
周梦楠躺在卧榻上,正心情烦闷。她这几日胎动的厉害,没有睡一个好觉,现在正闭目小憩,忽被宁馨叫醒,不由皱了皱眉。
“小姐,”宁馨手里拿着一张摊开的纸,向周梦楠道:“外面院子里忽然飞来一只鸽子,怎么撵都撵不走。我上前一抓,摸到它腿上绑了一个竹管,打开来一看,便是这样信纸了。”说着呈递给周梦楠。
她仔细看去,见上面字迹娟秀,是出于一女子之手。上面讲述了杨牧云现在鞑子宿营的地方,一切安好,不必担心。她和素月会伺机营救,要周梦楠不必担心,信的末尾是一小小花瓣。
“小姐,这信是谁写的呀?”宁馨问道。
“是林媚儿,”周梦楠合上那张信纸,“她跟素月在一起,潜伏在鞑子营地附近,会想办法救相公回来的。”
“是三夫人,”宁馨道:“她武功高强,一定会和素月救姑爷回来的,小姐就不用担心了。”
周梦楠微摇螓首,“相公一日没有回来,便会有风险。”
“可现在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有静待消息,”宁馨劝道:“小姐您就吃点儿东西,从早上到现在您可是粒米未进。您现在可是两个身子呢!就算不顾惜自己,也得多想想您肚里面的孩子。”
“我肚里现在翻涌得很,”周梦楠蹙起额头,“吃什么吐什么。一听到吃字就恶心得不行。”
“那您也得吃啊!”宁馨劝道:“要不我先给您熬一碗白粥?再请个大夫来给您瞧瞧?”
“不用了,”周梦楠抬起手臂,“你扶我起来走走,或许会好些。”
第九百八十五章 闺友谈心
树叶无声的飘落下来,池塘里的荷叶也开始枯萎。周梦楠坐在池塘边的亭子里,看着有些萧瑟的景象,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宁馨,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小姐,现在已是九月初一了。”
“已经进入九月了,”周梦楠一声轻叹,“漠北那里应该比这里更冷吧?也不知相公习不习惯,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小姐,”宁馨安慰她道:“姑爷他本事大得很,一定能够安然脱身的,再说有三夫人和素月她们暗中协助,相信年底前就可以回到京师。”
周梦楠抬眼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或许到不了年底,我就已经把孩子生出来了。”
“那也挺好啊!”宁馨说道:“姑爷一回来,就能见到小少爷,不定有多高兴呢!”
“你怎么知道是个男孩?可能是个女婴呢!”
“是个小小姐也很好啊!她会像小姐一样聪明美丽,跟着小姐学做生意,说不定也是个商场奇才呢!”
周梦楠目光一转笑道:“你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话专挑好的说。”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宁馨眨了眨眸子,“小姐才貌双绝,无论生男生女都一定会青出于蓝的。”
周梦楠噗嗤一笑,“还才貌双绝?这要是被?萝院的那位听到了,不定会如何耻笑呢!”
“她怎么能跟小姐您比呢?”宁馨撇撇嘴,“不过仗着自己的姿色和魅惑人的手段,一时迷了姑爷的心窍罢了。”
“人家可是南都第一美人,”周梦楠说道:“论姿色,我是自愧不如的。”
“小姐,您叫可是正经人家出身,怎能与那风尘女子去比较?没的失了身份。”
“这话你不可再说,”周梦楠瞪了她一眼,“她毕竟是相公正式娶进门的,背后也有大人物撑腰,要是传了出去,不怕她为难你?”
“不就是宫里有人么?”宁馨不以为然道:“如今皇上都换了,太后的日子也不比从前,她背后的那个大人物怕是也失势了吧?”
“那你说话也得小心些,”周梦楠乜着她道:“如今的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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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小姐,”宁馨又嘟囔了一句,“都已嫁作人妇了,还在那样的院子里待着,也不怕丢姑爷的人。”
“你很希望她搬过来么?”周梦楠睇着她道:“那你每日里都去向她请安吧!”
“别别别,”宁馨连连摆手,“那样的女人我可侍候不起,到时候别连带着把小少爷和小小姐也给教坏了。”
“你呀,”周梦楠目光一转,“说起来,她应该也快到日子了。”
“小姐,”宁馨有些担忧道:“那怎么办?她要是生下孩子,会不会就不在那院子里住了?”
“这我怎么知道?”周梦楠微摇螓首,“她要是真搬过来我也不能拦着。”
“小姐,”宁馨秀眉一蹙,“要是她在你前面为姑爷生
下一个男婴,可就夺了府里长子的名分了。”
“那又如何?”周梦楠轻抚了一下肚腹,“依我父亲的意思,我诞下的第一个男孩是要姓周的。”
“可是小姐,老爷说这话时姑爷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秀才。现在姑爷已经是朝廷重臣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会同意小少爷姓周么?再说姑爷他已有了世袭的爵位,小姐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女人跟姑爷生的孩子把爵位承袭了去吧?”
“未来的事想再多也是无用,希望相公能够早日安然归来,”周梦楠看了她一眼,话音一转,“等相公回来,我就将你和素月都抬作姨娘,对了,还有黛羽,我还没来京时,她服侍过相公一段日子,总不能一直没个名分。”
宁馨俏脸一红,忽然感到有些害羞,她之前虽然跟杨牧云同床共枕过,但姑爷他始终没有碰过自己,心中微觉遗憾。现在小姐亲口发话了,怎能不芳心暗喜?
“走吧,”周梦楠站起身来,“现在有些凉了,我想回屋去。”
宁馨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小姐,您小心些......”
两人的身影离去后,空余一片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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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停在了宁阳侯府的后门,一位戴着悬挂着面纱的帷帽,体态有些臃肿的女人下了马车,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宁阳侯府。
“哎呀,有什么事我登门找你也就是了,”陈思羽迎上前道:“怎么能让你挺着一个大肚子到处跑呢?”
女人摘去了帷帽,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我那里你当真敢登门么?没的污了你成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说话的这个女人是紫苏。陈思羽拉着她来到自己的院落。
“听说你回了宁阳侯府我才来的,”紫苏随她进了内室笑道:“看来你还是不习惯在成国公府待着,不然怎么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我那个婆婆啊,规矩多得很,经常数落得我浑身都不自在,”陈思羽对她道:“在我这里,你也别拘着了,躺下歇歇,别累坏了身子。”
紫苏却挨着床边坐了下来,眸子霎了霎说道:“你一直没有给成国公府添丁进口,她又怎么能不数落你?我说呀,你赶紧诞下个一男半女让你婆婆带去,这样她就不会整天盯着你了。”
“你说的轻巧,”陈思羽两眼一翻,“他那个宝贝儿子又不在府里,我一个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用。”
“听说皇上已准了让你夫君承袭成国公爵位,想来他不久就要回京谢恩,那时不正是好机会么?”紫苏笑道。
“真的?”陈思羽目光一亮说道:“又是宫里面的消息吗?”
“这你别管,我亲自过来告诉你这样一件大喜事,你该怎么谢我?”
陈思羽眸子转了转,“辽东那里刚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他的踪迹......”
“在哪儿?”紫苏脸色变得有些激动,“好姐姐,你别再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呀!”
陈思羽噗嗤一笑,“你就这么急着
想要知道他的下落吗?”
“我都那么爽快了,你还对我藏着掖着。”紫苏抱怨道。
“不是我故意卖关子,”陈思羽道:“只是他的踪迹到了塔儿河后就断了,在辽东关外到处都是女真人都卫所部落,打探消息比较困难,那曹总兵因为曾是我爷爷的部将,所以对我求他办的事全力以赴,所以一定会有他确切消息的。”
”他去女真人那里干什么?”紫苏蹙了蹙眉。
“你想知道可以问他啊!”陈思羽吃吃笑道:“就怕你还没遇见他,孩子就已经生在半道上了。”
“好啊,你敢取笑我。”紫苏说着伸手去向他胳肢窝里挠去。
两个女人玩闹着笑成一团。
“你还住在?萝院么?”笑声止歇后陈思羽问道。
“不在那里还能在哪里?只有在那儿我的心情才会轻松些。”
“可等孩子出世后你还要继续住在那里吗?”
“到时候再说吧!”紫苏轻声叹道:“可能我会带着孩子搬出来。”
“去杨府吗?”
紫苏微摇螓首。
“怎么?你怕他的那位正室容不下你?”
“她对人倒是蛮和蔼的,只是跟她住在一起我不习惯。”
“但你肚里的孩子毕竟姓杨,”陈思羽道:“你不可能自己领着他的孩子漂泊在外的。”
“那他可以跟我一起,就像在南都的时候,”紫苏的眼眸里闪现出一丝灿然的光彩,“我和他住在里仁巷的一个小院,每日里说说笑笑,他陪我出门上街游玩。我记得我第一次和他是在秦淮河边闲逛......”
陈思羽也发出一声感叹,“我与他也是在南都相识的,那时我坐的马车惊了,是他救了我。”
紫苏看着她道:“如果没有侯爷的反对,你是不是就对以身相许了呢?”
“我不知道,”陈思羽摇摇头,“可能在我心里对他只有感激吧?我记得当时在我母亲修行的庵中为他治伤还引起了你跟他的误会。”
“没有你,他还有很多别的女人,”紫苏眯起眼睛,“她这个人很会讨女人喜欢,如果找知道他这样花心,我就......”
“你就怎么?”陈思羽揶揄道:“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能有别的选择么?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不,”紫苏咬着嘴唇说道:“要我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人,我做不到,所以我宁可继续待在那样的地方。”
“可牧云也没强迫你离开那里,”陈思羽道:“你一直尊重你,敬爱你,这样一个体贴入微的男人世上已经很少了。”
“我宁肯他不要对我那么好,这样我就可以狠狠心离开他,”紫苏的眼眸有些潮润,“哪像现在,不在身边,也一直牵扯着你的心。”
“深爱一个人就是这样,”陈思羽叹道:“你比我幸运,嫁给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想我,面对着他就像面对一尊石像一样。”
第九百八十六章 松花江上
“连姐姐这样的姿色,都吸引不了他么?”紫苏笑着说道。
“你别取笑我了,”陈思羽眸子一黯,“因为我与牧云之间有些过往的事,他一直心存芥蒂,对我很是冷淡。”
“你跟牧云之间没什么呀!”紫苏不解,“难道你没有跟他解释清楚?”
“没用的,”陈思羽微微摇头,“有时候男人认准的事情无论你如何解释都没有用,反正我也习惯了。他不愿意在府里多待,我也不想面对他。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便了。”
“你就打算一辈子跟他这样吗?”
“那又如何?”陈思羽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是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别人眼里不是很风光么?”
紫苏默然,她与杨牧云虽然聚少离多,但至少他对自己关爱备至,两人之间还能做到相敬如宾。而陈思羽,与朱仪之间连最基本的互谅互信都做不到,怪不得她说自己面对的是一尊石像。
“妹妹,”陈思羽目光凝视着她道:“你也不要再耍性子了,男人纵然现在宠你爱你,也不能包容你一辈子,凡事不可拿捏的太狠了。”
紫苏叹了口气,“是啊!虽然女人现在青春美貌,但总有人老珠黄的一天,男人是不会永远关注在你身上的。”
“你想开了?”
“嗯,”紫苏点点头,“你母亲如今还在南都城外的无心庵修行么?”
“怎么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拜在你母亲门下,她可不能将我拒之门外啊!”
“你也想出家么?”陈思羽目光转了转笑道:“如果无心庵里出了你这么美貌的尼姑,那前来上香的人不把门槛都踩烂了?”
紫苏啐了一口,“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陈思羽笑着躲开了,“你要真有这个意愿,那我陪你一起便了。就怕你那夫君不舍得。”
“他要真不舍得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的,”紫苏道:“要是不能再相见......”
“会的,”陈思羽截断了她的话道:“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打探到他的行踪,并解救他回来,你千万别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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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松花江水上,一条船顺流东行。
两岸尽是苍苍莽莽的森林,似乎亘古以来就没有人到过这个地方。
纪欣目视前方,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像一样立在船头岿然不动。他的手下除了操着桨划船,其余人也笔直地站着,只有朱祁镇一个人懒洋洋的坐在船上。
前方江湾处出现了一道木栅。
“停船!”纪欣果断地下令。
他的手下立马划着桨靠向岸边。
“你们两个过去察探一下,”纪欣吩咐道:“那边是些什么人,赶快回报于我。”
燃文
“是。”两人起身应了一声,飞快的向前奔去......
两人小心的接近那道木栅栏,其中一人向另一人打了个手势,那人飞快的翻身越过
木栅栏。
“咕咕......”
听到里面发出的暗号后,另一人也飞快的翻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让两人惊呆了。
木栅栏里是一座女真人的寨子,一片死寂的气息,熄灭的篝火,残破倒塌的帐篷,还有一具具的尸体。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上前察看,尸体上中的不是刀伤就是箭伤,很显然,这里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然后被彻底洗劫。
“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其中一人说道:“去那个鬼地方路途遥远,船上吃的快不够了。”
两人小心翼翼的翻看着,一连翻开几个帐篷都一无所获。
“看来不会有什么了,”一人说道:“这应该是一个女真部落忽然偷袭了这里,而这儿的人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杀死并洗劫一空。”
另一人点点头,“从伤痕上看,应该不会是我大明辽东驻军使用的箭镞和刀具。”
“怎么样,咱们赶快回去禀报纪大人。”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见一声呻吟。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影在缓缓挪动着。
一人快步上前,扶起了他,“你们是什么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的是女真话,两人都会说女真话,这也是纪欣为什么派他们来打探的原因。
那人满身满脸的鲜血,眼睛向上翻了翻,嘴唇一翕一张,用极微弱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你声音再大点儿。”扶他的人皱了皱眉,把耳朵贴近了他的唇边。还未等那人再开口,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飞来,准确的射中了扶他的人的颈侧。
鲜血如喷泉般飞溅而出,他闷哼了一声,栽倒在地。
他的同伴大吃一惊,拔刀向四周看去,可没有发现一个人,他不敢再停留了,转身欲翻过木栅栏离开。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如流星般正中他的后肩。
他身子一晃,滚落下来,但不敢稍停片刻,一咬牙捂着肩头踉踉跄跄的朝前跑去。
......
船上,纪欣和他的手下都在等那两人回来。
“这么久了,连四和蒋六为什么还不回来?”一个手下低声道。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一旦出现什么情况,连四会发信号的。”
“我看那就是个女真人的寨子,”有人说道:“他们两个不会被女真人给留下来了吧?”
......
众人窃窃私语,不时去看纪欣的脸色,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胡大勇,”纪欣转向身边一壮硕的汉子,“你再带两个人过去看看,连四和蒋六为何还不回来。”
“是。”胡大勇应了一声,叫起两人正要前行,忽见一人步履蹒跚的朝这边跑来。
“是蒋六!”胡大勇惊呼,“快,快把他带过来。”
手下还未上前,就见一支羽箭如流星般飞来,不偏不倚射中了蒋六的后心,蒋六身子向前一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快,划船,离开这里!”纪欣立刻下令。
众手下慌忙操桨将船驶离了岸边。
航行的过程中,不断有箭自岸上射来,又有几名手下受了伤。
也不知划出多远,终于不再有箭射来,纪欣的众手下这才松了口气。
“纪大人,”朱祁镇乜着眼睛笑道:“为了我这么个废人,你也太煞费苦心了。”
纪欣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不过是刚经过女真人的一座寨子,你的手下就死了两人,伤数人,”朱祁镇继续道:“怕是还没到苦兀岛,你的手下便死光了。”
“你给我闭嘴,”纪欣狠狠瞪视着他,“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扔进这江里。”
朱祁镇嘴角轻轻一勾,带着戏谑的口气道:“我这是为纪大人你好,把我丢下,你和你的手下不就都解脱了吗?”
纪欣眯起了眼,“你认为我真不敢动你?”
“纪大人不过是忠人之事,但走到这一步已很不易了,”朱祁镇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你就是把我扔在这里,我也是回不到京师的,又何必多搭几条人命?”顿了顿,续道:“越往东北方向走,那里的女真人就越彪悍,他们不会理会我们是不是大明的人,只要是经过他们地界的,都会被射杀。”
他的一席话让纪欣的部下们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目光朝纪欣看来。
“你不曾是大明皇帝吗?你不是册封了很多女真人官职吗?怎么他们依然如此敌视来自大明的人?”纪欣目光紧盯着朱祁镇。
“你可能对女真人很不了解,”朱祁镇用讥嘲的语气说道:“这里应该都是野人女真的地界了,他们比之靠近辽东的女真部落要野蛮得多,在他们眼里,所有路过他们地界的都是他们的猎物,不信的话,你们可以继续前行,看会不会遇见更多的袭击。”
“大人,”胡大勇在纪欣身边低声道:“我看把这位太上皇丢在这里算了,这里的女真人很不好惹,不像南边的女真人,对我大明天朝有着敬畏感。”
“你怕了?”纪欣冷冷道。
“我......”胡大勇看着他刀锋一样的目光,心下一寒,退后两步,“我只是想,前方危机重重,把太上皇留在这儿跟送去苦兀岛没什么区别。”
“你要怕了,我可以让船靠岸,放你走。”
“不不不,”胡大勇双手连摆,“方才的话就当小人没说过,小人愿鞍前马后追随大人,矢志不渝!”
“真的?”纪欣的话像从刀缝里挤出来一般。
“真的,”胡大勇头点的跟鸡啄米一样,“小人追随大人这么多年,从未退缩过,还请大人明鉴。”
纪欣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每个被他扫到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们每个人都跟随本官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我的脾气,”纪欣看了朱祁镇,“他不能死,得好好活着,而且还得让皇上和成公公都知道他活得很好,这样我们每个人才都有活路。”
他的一众手下们不禁面面相觑,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第九百八十七章 建州左卫
见手下们均是一脸的不明所以,纪欣嘴角微微一勾,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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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广宁总兵府,于谦正仔细观看辽东总兵曹义呈给他的关外情势图。
“女真各部中,势力最强的当属建州卫,”曹义介绍道:“能够集结数千彪悍善战的猛士。”
“哦?”于谦眉毛轻轻一挑,“自宋时起,便有一条民谚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赛罕山之战中你所率的女真兵便是建州卫军吗?”
“是的,大人,”曹义点点头,“那五千女真军中,建州女真兵就不下三千,而且论斩获,也以他们为多。“
“建州势力强大至此,不可不防啊!”女真兵展现出来的战斗力给于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巡边到辽东,他首先向曹义询问女真各部的消息。
曹义微微一笑,“这个下官自是省的,对女真人既要用也是要防的。为了遏制建州,下官陈请朝廷将建州一分为二,从建州卫里分出一个建州左卫,可偏偏这个建州左卫还是不消停,又闹出了事端。”
“什么事端?”
“是这样,”曹义说道:“建州左卫指挥使爱新觉罗孟特穆死后,其弟班查与孟特穆之子佟山为争当指挥使闹得不可开交,状都告到辽东总兵衙门来了。下官也觉得难以裁断,正好于大人到此,便由您出面对他们进行抚慰,这再好不过。”
“抚慰?如何抚慰?”于谦皱了皱眉,“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印只有一个,却有两个人相争,你让本官来出面做主给他们哪一个?”
“大人威名远播,四方蛮夷无不敬仰。见识自然是比下官要强得多,由您出面裁决,他们定然钦服!”
”您呀,真会给本官出难题,”于谦眯着眼睛说道:“扔出了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让本官如何去接呢?”
“大人保卫京师,击退强敌,挽狂澜于既倒,这点儿小事如何难得住大人呢?”曹义笑着说道:“不是下官不想为大人分忧,而是此事关系重大,而下官只是一方总兵,人微言轻,一个处理不好,让建州对我大明离心离德,从而引起边患那就不妙了。”
“但本官对这两人的情况不甚熟悉,又如何裁决呢?”
“下官可以说给大人听,”曹义侃侃言道:“以女真人的习俗,统领的位子一般是兄终弟及的。可这建州左卫中,拥护爱新觉罗佟山的人较多,而且赛罕山之战,他的儿子脱罗立下大功,这就更增长了他谋取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的野心。”
“那班查呢?”
“班查也是得到一些人拥护的,”曹义道:“他们都是孟特穆身边的老人,但声势比不上佟山一方。”
“这么说,要是让班查继任建州左卫指挥使的话,佟山肯定是不服的,”于谦沉吟道:“而且他一定会攻击他的叔叔,这样建州左卫就会爆发内讧。”
“确是如此!”
“但要如果让佟山继任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是不是就会安然无事
?”
“不会,”曹义摇摇头,“佟山破坏了女真人的规矩,便会种下隐患。班查可以此为由纠集对侄儿不满的力量,待得时机再对其发难。”
“这么说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给谁也不合适,”于谦说道:“都会让建州左卫产生祸乱,从而波及大明。”
“大人所言极是,可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也不能一直悬而未决,这样会让他们都对大明心生怨怼的。”
于谦沉默良久,忽然问了一句,“他们都在广宁城么?”
“是的,都在。”
“把他们都带到总兵衙门,本官要见一见他们。”
......
在辽东总兵衙门大堂,于谦见到了佟山与班查。佟山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魁伟,剃得发青的头皮下一对眼珠子露出一丝狡黠。
他叔叔班查看起来五十左右,须发灰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威严。
于谦很客气的让人给他们都看了座,然后谈起话来。
“女真各卫均是大明子民,在皇上眼中,女真人与汉人一般无异,”于谦道:“还望你们叔侄携起手来,共佑我大明!”
“我爱新觉罗佟山对皇上一片忠心,”佟山先开口发话,“赛罕山之战,我建州男儿浴血疆场,便是明证。”
被侄儿抢了先,班查心中颇为不满,“我兄长爱新觉罗孟特穆自归顺大明,我便与兄长追随大明东征西讨,从未退缩,请大人明鉴。”
“好好好,”于谦连连点头,“笑着说道:“你们叔侄对我大明的忠心,天地可表,不用再赘述了。”
“叔父,”佟山对班查道:“你年事已高,管理我建州事务已力不从心,何必一定要与我争这指挥使一职呢?”
“佟山,”班查眯着眼睛说道:“论故老相传的规矩,我是最有资格继承兄长遗产的。你这样说话不妥当吧?”
佟山哈哈一笑,“叔父,别忘了我们现在都是大明子民,还讲那些老规矩做什么?就连大明皇帝的皇位也是父死子继,哪儿有什么兄终弟及的说法?”
“佟山,你......”班查气得涨红了脸。
眼看两人又要吵得不可开交,于谦便出言打圆场,“二位不必争了,你们都是为朝廷立过功勋的,朝廷必不会薄待你们。”
两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于谦身上,看他怎么说。
“建州地处要津,为朝廷屏障,责任重大,”于谦说道:“二位既然对皇上忠心耿耿,那么皇上对二位也是一视同仁......”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
佟山与班查的神情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于谦继续道:“因此朝廷有意增设建州右卫指挥使一职,”目光转向班查,“班查,由你担任建州右卫指挥使一职,意下如何啊?”
“下官多谢皇上,多谢大人!”班查跪倒在地,感激涕零的说道。
于谦微微一笑,看向佟山,“佟山,你接任
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吧!”
“谢大人!”佟山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拱手谢恩颇显敷衍。他明白了于谦的用意,是要对建州左卫分而治之。自己虽接任了建州左卫指挥使,可却要被叔父分出一部分部众,力量遭到削弱。
“你们既然没有异议,那便回去吧!”于谦说道:“至于圣旨和官印,会过些时日才到,你们务必要戮力同心,为朝廷效力。”
......
送走了佟山与班查,曹义喜孜孜的对于谦说道:“大人真是高明,不但平息了他们的纷争,还削弱了建州左卫的力量......”
“而且还为你解决了一大难题,不是吗?”于谦笑着说道:“罗大人在赛罕山玄石坡被围,危在旦夕,曹总兵迅速带兵应援,解了罗大人之厄,于情于理本官都是要还你这个人情的。”
曹义呵呵笑道:“于大人客气了,我军将士被围,下官自然是要拼死应援的。”
于谦叹道:“本官还有一件要事相求,还望曹总兵不要推脱。”
“于大人有命,下官敢不遵从,”曹义昂然道:“但不知大人吩咐何事?”
“听说在辽东关外,女真各卫杂居的广大地域内有人发现太上皇的踪迹,”于谦道:“希望曹总兵派人仔细打探一下,如有确切讯息,得将太上皇营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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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等事?”曹义面容一肃,“下官这就着手派人前去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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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应该不是女真部落里的人,”杨牧云仔细翻看着地上的尸体,发现两个穿着打扮与部落里大相径庭的两人,“他们或许就是纪欣的部下。”
“你能够确定吗?”元琪儿朝他眨眨眼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他们身上携带的兵刃也很特别,我之前与东厂的人交手不止一次,可以断定他们就是纪欣的部下。”
“那就奇怪了,”元琪儿看着满地其他的尸首,“难道是纪欣带着自己的部下屠灭了这个女真寨子里的人。”
杨牧云摇摇头,“应该不是,从这些人身上的刀伤和箭伤上看,应该是别的女真部落的人所为,纪欣这两个手下身上的箭伤跟其他人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难猜了,”杨牧云皱了皱眉,“或许在一场女真人对女真人突袭中,纪欣的人被偶然波及到了吧?”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道:“那太上皇......”
“你不必担心,”元琪儿很镇定的说道:“这里面的人中并没有他。”
“那就好,”杨牧云松了一口气,“我们继续向前看看,或许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追上了纪欣,你认为能救下那个姓朱的吗?”元琪儿道:“他可是东厂第一高手,我都不一定能够胜过他,何况他还有很多手下。你现在失去了武功,如何有把握救人?”
“凡事在人为,”杨牧云面容坚毅的说道:“到时小心从事便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可木城主
阿噶多尔济忽然发现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不自由了。身边的亲信被也先用一个个理由给支派走,就剩下了一个萨布赫。
汗廷已被也先完全掌控,自己这个大汗就像寺庙里被供起来的佛像,只有被人景仰的份儿了。就是简单出去打个猎,也被太师以保护大汗安全为由,派了一大群人跟着,名为保护,实则监视,弄得他意兴索然。
为了不至于让大汗的日子过得太寂寞,也先从一些草原的部落中挑选了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来服侍阿噶多尔济,莺莺燕燕的整天围着他转,直让他头昏脑胀。
郁闷之余,阿噶多尔济想起了那个信誓旦旦劝他回来的阿剌知院,想要见他一见,却被告知,阿剌知院率领部众去西边的金山草原了。
“这个该死的阿剌,”阿噶多尔济咬着牙说道:“将本汗诓骗来此,便避而不见了。”
“大汗,”萨布赫劝道:“事到如今,您就忍一忍吧!”
“忍?本汗要忍到什么时候?”阿噶多尔济吼道:“阿格勒、忽儿赤、索诺布都被那也先老贼支走了,本汗身边能信任、能用的人已寥寥无几......”
“可您毕竟还是大汗,”萨布赫道:“也先就是再嚣张跋扈,也得把你供奉起来,待得有利时机,再私下联络忠于您的部落,击败这个老贼,夺回属于您的权力。”顿了顿,“当年脱脱不花大汗就是这样做的。”
“可他看得我甚严,”阿噶多尔济眉头紧锁,“就连出去打个猎都被人严加监视,本汗还能有什么作为?”
“只要大汗能耐得住性子,总是能找到机会的,”萨布赫道:“就是金雕也有打盹的时候,时间一长,他也先不会不露出破绽的。”
“也只有如此了,”阿噶多尔济叹道:“那日本汗不该听信阿剌知院的话,这样也就不会掉入也先的圈套中。”
“可那日大汗身边只剩下几千人,就算不回来又能有什么作为呢?”萨布赫道:“也先收了汗廷的属民和牲畜,阿格勒他们的一家老小都掌握在也先手里,就算勉强跟随大汗,长此下去也必定人心涣散,您漂泊无依,也是很难东山再起的。”
“我黄金家族难道就要仰人鼻息,在绰罗斯氏的阴影下苟且偷生么?”阿噶多尔济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如今草原上还有谁敢与也先争锋呢?”
“科尔沁的锡古苏台,兀良哈的沙不丹,他们都对也先心怀不满,大汗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
“他们肯帮本汗?”阿噶多尔济眉尖微微一挑,“他们不是和也先联手袭击了本汗么?”
“此一时彼一时,”萨布赫道:“那时他们要联手对付大汗,而现在也先已控制了大汗,还要他们做什么?也先不是一再要求请大汗下令讨伐科尔沁部么?”
“唔......”阿噶多尔济默然。
“草原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萨布赫道:“关键是能不能找到共同的利益,锡古苏台和沙不丹都不愿意
眼睁睁的看着也先坐大的,大汗可以试着与他们私下里联系一下。”
“本汗能够派谁去呢?”阿噶多尔济有些发愁的说道:“也先的亲信看本汗看得甚严,什么事恐怕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属下可以试着派人过去,”萨布赫压低声音说道:“就算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决不会牵连到大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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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名手下前来禀报纪欣,“前方就是可木城了,是可木卫的地界,过了那里就进入黑龙江了。”
“嗯......”纪欣眯着眼睛仔细观看了一阵,果然,松花江与黑龙江交汇处屹立着一座用木头搭建的城堡,城堡上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不少人。
“这些女真蛮子打起交道来很是麻烦,”纪欣摇摇头说道:“想办法绕过他们。”
“大人,这恐怕很难,”那名手下说道:“方圆几百里都是可木卫的地盘,而且他们的堡寨正好卡在两江交汇处,绕是绕不过去的。”
“那怎么办?”纪欣眉宇微皱,“试着看能不能冲过去?”
“大人,千万不可,”那名手下忙道:“他们在江上设有拦截索,岸上布置有弓箭手,如果我们轻举妄动的话,还未冲过去,便都被射成了刺猬。”
“那就跟他们讲明来意,”纪欣道:“看能不能放我们过去。”
......
“你们是从大明来的?”可木城城主乌克萨哈乜了一眼纪欣的手下,“到我这里做什么?”这位可木城城主身穿一件虎皮大衣,生的肥头大耳,一说起话来便摇头晃脑。
“我家大人只是想借道去奴儿干都司,”纪欣手下道:“去巡视一下那里而已,指挥使大人还望行个方便。”
乌克萨哈嗤的一笑,“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这儿还有你们大明赐的官印呢?怎么,这么多年了,你们大明皇帝想要恢复奴儿干都司吗?”
“指挥使大人,我们大人只带了几十人,您不必担心。”
“几十人?”乌克萨哈嘴角一翘,“你们纪大人胆子也真够大的,只带了几十人就敢到奴儿干都司去,不怕路上谁把你们全部劫杀了么?”
“指挥使大人说笑了,我家大人是奉大明皇帝之命前来巡视......”
“这话就不用再说了,”乌克萨哈打断他的话道:“这里的人不认什么大明皇帝,你们想从这儿过,都带了什么过来呀!”
纪欣的手下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要些好处。
“这......”他还未编排好说辞,就见乌克萨哈身边一人悄悄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乌克萨哈呵呵一笑,“你们既然远道而来,就先进城吧!至于过路的事,可以慢慢谈。”
......
朱祁镇跟着纪欣进了可木城,这座城不大,城墙都是用木头建造,城中的房屋也都是木制的。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引起很多人过来围观,人们边看边窃窃私语。可木城的人没见过从大明来的人,因此觉得很是稀罕,只有几位老人发出一阵感叹,他们年轻的时候曾见过大明来人,可毕竟很多年了,不想在耄耋之年还能见到。
朱祁镇一脸微笑的向前来围观的人挥手致意。而纪欣的手下却如临大敌,生怕有人将朱祁镇抢去。
乌克萨哈招待了纪欣一行,连朱祁镇也出席了宴会。席上,乌克萨哈不住问纪欣关于大明的事,纪欣只是不冷不热的回答几句。
“这位是谁?”乌克萨哈指着朱祁镇说道:“看起来仪表不俗啊!”
朱祁镇还未回答,就见纪欣说道:“他是本官身边的一个文吏,是专门记录一路上的风土人情的。”
“哦?”乌克萨哈的脑门向上掀了掀,“没想到纪大人还有这个心思,还真是有心了。”
“指挥使大人,”纪欣看着他道:“不知何时放我们过去呢?”
“不急,”乌克萨哈笑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至于别的,就先不谈了。”
纪欣听了一皱眉,“指挥使大人......”忽然头脑一阵晕眩,“不好,酒水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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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喝过酒的一些手下纷纷倒地,剩下的人大惊,还未拔出刀,就见冲进来一群彪形大汉,挥刀将他们围住。
“指挥使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纪欣语气镇定的问道。
乌克萨哈哼了一声,“我这里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你们既然是大明朝廷的人,到了这儿,就别想两手空空的走过去。”
“你想怎样?”纪欣眉尖挑了挑。
“把你们全部押起来,让你们的朝廷拿重金来赎吧!”乌克萨哈冷笑。
“指挥使大人,你可是我大明钦封的可木卫指挥使。做出这样的事,是想造反么?”
“什么指挥使,”乌克萨哈一脸不屑,“你们皇帝想凭着一颗印来束缚住本城主么?做梦!若不拿重金来赎,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接受可木卫的指挥使大印是他父亲在世时的事,而他对此却全不在意。
纪欣表面平静,心中却暗暗叫苦,自己的通缉令还未解除,朝廷怎会用重金来赎自己,一旦消息传到大明,那么朱祁镇的身份也就跟着暴露了。他深吸一口气,默默运功,可头晕的厉害,身上的劲气怎么也凝聚不起来。
“全部带走!”乌克萨哈大声叫道。径直走到朱祁镇面前,“你一定是个大官儿吧?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护着你。”
“指挥使大人说对了,”朱祁镇笑道:“我比他们的官都大,在大明朝廷眼中,我可是最值钱的。”
“我说呢,”乌克萨哈眯着眼睛道:“什么记录各地风土人情的文吏,当本城主是三岁小儿吗?将他单独看押起来。”
“是!”当即有人过来拿朱祁镇的手臂。
“城主不用动粗,我是不会逃的。”
第九百八十九章 宫中喜事
与纪欣等人不同,朱祁镇被单独关进一间木屋,倒是比较宽敞,美中不足的是木屋下面是一个猪圈,哼哼唧唧的未免扰人清静。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长期被囚的生活极大的磨练了他的心志,使得他遇见什么事都能够忍耐。
朱祁镇在屋中盘膝而坐,闭上双目仿佛老僧入定般,连下面的猪叫声也充耳不闻了。
他想起了幼时杨太傅给他讲宋时靖康之耻的故事,徽钦二帝被金人押到了五国城,过上了囚徒的生活。五国城具体在哪儿已不可考,或许离这可木城不远,自己会像他们一样在这个地方渡过余生么?想到这儿,朱祁镇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失去帝位的他已不再奢求什么,哪怕回到大明和家人团聚后做一平民百姓,就已心满意足。可就这一点奢望他那做皇帝的弟弟也拒绝了他,成敬让纪欣押着他去向未知的远方。
为了完成成敬交待的使命,纪欣计划将他押往苦兀岛。那个地方他隐约记得是个荒蛮之地,一年中大概有半年覆盖着皑皑白雪,岛上只有几个如同野人般的部落,他们的首领来京时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自己接见了他们,封他们为指挥使,并赏赐他们一些财物。一晃这么多年了,他们还记得自己这位如今落魄的曾经做过大明皇帝的人吗?
对于自己落得这副境地,他心中没有一点儿哀怨。相比那些死在土木堡的将士和大臣们,自己毕竟还活着。既然选择忍辱偷生,就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在草原的那段日子里,他跟着释迦坚赞学了不少经文,早晚念诵,超度那些因自己而死的冤魂。
在清冷而孤寂的日子里,他脑海中经常浮现出自己唯一的儿子的身影。
他现在不知怎样了,应该会说话了吧?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没在他身边,是谁在好好照顾他呢?他不相信朱祁钰会好好待他的儿子,连自己这个兄长他那个当弟弟的都如此的决绝,更别提什么侄儿了。他毫不怀疑,一旦朱祁钰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定会废掉朱见深的太子之位的。
想到这儿,朱祁镇深深叹了口气,为远在京师的儿子忧心起来。
透过木屋的缝隙,他忽然发现外面下起了雪,雪花如棉絮一样悠悠荡荡的飘落在地上。
“下雪了,”朱祁镇缩了缩肩膀,“不知京师现在怎样,是否跟这里一样也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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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京师也飘起了雪花,相比于往年,今年的雪来得早了些。
朱祁钰望着外面无数琼花落地,心中忽生感慨,“朕还从未见过雪下得这么早过,你说这是凶是吉呢?”这话自然是问身边的成敬。
成敬想了想笑道:“天将祥瑞,自然是大吉了,古人有诗云: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可见自古以来都是把下雪当成吉兆的,皇上,这可是景泰元年的第一场雪,当大宴群臣,以示庆贺。”
“嗯,”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此事你跟陈阁老着手安排去吧!”
“老奴遵旨。”成敬刚应完声,就见几个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
过来。
“皇上......”他们隔着老远就喊,其中一个小太监脚下一滑,还摔了一跤。
成敬不禁骂道:“慌什么,难道天塌了么?”
“不是,”一个小太监喘了一口气结结巴巴说道:“是......是李贵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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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了?”朱祁钰一惊,瞪大了眼问道。
“李贵人她......她快生了。”小太监好不容易说完一句囫囵话。
“快......快去叫太医。”朱祁钰跳着喊,忙不迭的向颐和轩的方向跑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成敬冲小太监们吼道:“还不快到太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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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轩外,朱祁钰焦急的走来走去,宫女们进进出出,忙成一团。
里面不时响起李惜儿撕心裂肺的叫声,使得朱祁钰好几次都忍不住要闯进去。
“皇上,您不必忧心,”成敬在旁道:“秦太医医术精湛,能画出胎儿的准确方位,而且还有找的稳婆也是全京师最好的,根据秦太医所画接生,李贵人一定会没事的。”
“唔......”朱祁钰不住的转着圈子,对成敬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又是一声大叫传了出来,朱祁钰顿住脚步,“惜儿她......她真的没事么?”
“皇上......”成敬正不知该如何劝解,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来一声更惨烈的叫声,不禁也慌了神。
“不行,朕得进去看看。”朱祁钰欲抬步入内,却被成敬拦住。
“不可呀,皇上,”他苦苦劝道:“自古没有男人入产房,这样会不利于李贵人生产。”
“那怎么办?”朱祁钰跺着脚叫道:“难道朕就眼睁睁的看着惜儿她疼死么?”
“皇上,不会的,李贵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这一关她一定能够过去,还请皇上镇定些。”
“朕实在镇定不下来了,”朱祁钰瞪着眼珠子吼了一声,“让开!”
“皇上......”成敬正待再劝,忽然听到里面李惜儿一声长长的惨叫,接着就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皇上,”几个宫女奔了出来,兴奋的叫道:“李贵人生了,是位皇子。”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成敬边说边擦着满头的大汗,“天降瑞雪,果有吉兆!”
朱祁钰激动得热泪盈眶,“朕有儿子了,哈哈......朕有儿子了。”状若疯癫。
......
相比热闹得沸沸腾腾的颐和轩,仁寿宫显得很是沉寂。
孙太后跪在佛堂,双目紧闭,手中捻着佛珠,口中喃喃自语。
“太后......”金英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孙太后停止念佛,睁开了眼,一脸木然的说道:“什么事?”
“李贵人生了,是位皇子。”
金英的话使得她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皱纹一阵颤动,两眼变得有些失神,良久遂一声长叹,“难道这是天意?”
金英上前将她扶起。
“去年哀家失去了儿子,今年看来孙儿也快要保不住了。”孙太后说完这句话后显得苍老了几岁。
“太后,”金英叹了口气,“如果太后想要太子殿下留在宫中,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他认在皇后膝下也就是了。”
孙太后微微摇了摇头,“不可能了,如果李贵人生的是个女婴,说不定还有这个机会,可是现在......”顿口不语。
“老奴就不相信皇后会眼睁睁的看着她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金英说道:“认太子作为她的养子,不但救了太子,也救了她呀!”
“你认为皇上会让她如意么?”孙太后苦笑,“哀家太了解他了,处心积虑想要抹除掉太上皇在宫中的一切痕迹。要不是他没有儿子,早就指使人上书废掉太子了,现在李贵人为他生了个皇子,他便可以放心着手下一步棋了。”
“太后勿虑,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金英劝道。
“事到如今,哀家也不再求别的,”孙太后目光看着佛像,“只求我儿能够平平安安回来,我们一家团聚,然后出宫做个平民百姓也就心满意足了。”
“太上皇有佛祖保佑,定会平安回京的。”金英安慰道。
“太上皇他现在有消息了么?”孙太后问道,见他垂首不语,心中一沉,双目垂泪,“我那可怜的孩儿。”
“皇上虽暗中指使人掠走了太上皇,但决不会伤他性命,”金英道:“臣会派人着力打探,争取让太上皇早日回京。”
“嗯......”孙太后掏出一块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对金英道:“走吧,你陪哀家去一趟。”
“是,不知太后要去哪里?”
“颐和轩,”孙太后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宫里出了这么大一件喜事,哀家不露面说不过去。”
“是。”金英上前扶住了她。
......
朱祁钰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笑得合不拢嘴,周围的人在旁边一再道喜。
“赏,所有人都重重有赏,”朱祁钰大声道:“成敬,快带着她们下去领赏。”
“老奴遵旨。”成敬笑道。
看着怀中胖乎乎的儿子,朱祁钰一刻都不想撒手。
“惜儿,你辛苦了,”看着大汗淋漓,脸上苍白没有血色,浑身虚脱的李惜儿,朱祁钰心中一酸,“朕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为皇上生儿育女,是臣妾的本分,”李惜儿用尽剩下的力气勉强笑了笑说道:“怎能当一个谢字?”
“当得,怎么当不得?”朱祁钰说道:“你为朕立了大功,朕怎么谢你都不过分,就算让你当这后宫之主......”
“皇上,你又来了,”李惜儿蹙了蹙眉,“你这么说,就不怕臣妾折寿么?”
第九百九十章 不欢而散
“只要是朕喜欢,朕什么都可以给你,”朱祁钰笑着说道:“他日朕的儿子会成为太子,母凭子贵,你还当不得一个皇后吗?”说着向怀里看去,刚出生的婴儿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肿肿的眼睑下头是一条秀长弯弧的眼线,很有几分像自己的样子,嘴里不住发出呜呜的声响。心里更加高兴,“朕的儿子,兼济天下,就叫见济吧!”
“见济,”李惜儿微颔螓首道:“皇上起的名字寓意深刻,臣妾也挺喜欢呢!”
“朕要大赦天下,”朱祁钰高声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后继有人。”
“皇上,”成敬脸色有异的过来禀道:“太后来了。”
“哦?太后来得倒快,快,随朕出迎!”
“皇上,不是吴太后,而是孙太后。”成敬提醒他道。
“孙太后?”朱祁钰听了不禁一愕。
自景泰元年改元后,他便册封自己的母亲吴太妃为太后,与孙太后两宫并称。
“她来干什么?”
“跟皇上道喜啊!”成敬说道:“如此天大的喜事,太后岂有不来道贺之理?”
朱祁钰轻轻哼了一声,“只怕她心里未必这样想吧?”
“皇上,是否由老奴去请太后入内?”
“你?”朱祁钰斜乜了他一眼道:“朕还是要亲自出迎,朕要让她看看,朕已经有自己的儿子了。”
......
孙太后、吴太后、汪皇后齐聚一堂,逗弄这刚出世的婴儿。
“看看这眉眼,这鼻子,简直跟皇上像极了。”吴太后笑道。
“嗯,十足跟祁钰小时候一样,”孙太后抬眼看向朱祁钰,“皇上,可给见济定了封号么?”
“封号?”朱祁钰微一愣怔便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是要给孩子定一个王爵,随即道:“见济才刚刚出生,封号的事以后再说。”
“这可是件大事,千万马虎不得,”孙太后一脸严肃的说道:“长幼有序,见深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见济也不能落在他兄长的后面,不然让朝臣们指摘皇上偏废礼法,那就不好了。”
朱祁钰听了心中不悦,“你这老虔婆什么意思,是在提醒朕的儿子只能当一个藩王,不得染指太子之位么?”
“是啊,皇上,”汪皇后也说道:“如此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给见济一个封号呢?依臣妾看......”
“皇后,你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朱祁钰打断她的话道。
“皇上?”汪皇后一愕,“臣妾才刚赶过来......”
“孩子已经看过了,”朱祁钰道:“你也该去了。”声音微微加重了些。
“皇上,”孙太后道:“皇后也是一番好意,她没有李贵人的福气,就让她在这里多看会儿见济吧?”
朱祁钰眉头一皱,刚想再说几句却被自己的母亲吴太后拉到一边。
“皇上,”吴太后低声道:“你说话也太尖刻了些,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你如此说话,当真不给她留半分情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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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何尝给朕留过情面?”朱祁钰忿忿道:“朕的皇后,却帮着外人说话,不撵她出去已经算客气了。”
吴太后叹了口气,“皇上,后宫之事本宫本不想管,可现在却不得不说几句。自从你纳这个李惜儿入宫,可曾在坤宁宫留过一宿?”
朱祁钰:“......”
“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吴太后说道:“你却把她置于何地?你说她帮着外人说话,可你自己呢?何尝真的关爱过她?”
“朕迟早会把她废了。”朱祁钰咬牙道。
“住口!”吴太后狠狠瞪了他一眼,“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贱婢,你就要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
“母后,朕不许你这么说她,”朱祁钰情绪激动的说道:“要不是惜儿,朕说不定已死在草原大漠中了,哪里还会有今天?她又为朕生了皇子......”
“所以你就想立她为皇后?”吴太后摇摇头,“皇上,你糊涂啊!我大明朝最讲究的就是礼法,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可不能遗人话柄啊!”
“朕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朱祁钰挺了挺胸说道:“想干什么,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朕。”
“你......”吴太后气极反笑,“好好好,看来皇上已打定了注意,本宫是劝不了你了,现在本宫给你撂下一句话,请皇上好自为之吧!”说着拂袖去了。
“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孙太后上前关心的问道。
“本宫有些不舒服,想回去歇息了。”吴太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哀家送你过去。”孙太后说着与她并肩走在一起。
“儿媳送两位太后。”汪皇后也跟了过去。
颐和轩内登时冷清下来。
“皇上与太后说了什么?”躺在床上的李惜儿问道:“看起来太后脸色有些不大好。”
“没什么,”朱祁钰若无其事的说道:“太后只是觉得累了,想要回去歇息罢了。”
李惜儿忽然眼眸一红,险些流下泪来。
朱祁钰慌忙伸手去抹她眼角,“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你刚生下见济,哭会伤身的。”
“要是因为臣妾伤了皇上与太后的和气,臣妾万死莫赎。”
“你想多了,”朱祁钰劝慰道:“太后真的是觉得累了,跟你没有关系。”
李惜儿抬起挂有泪痕的面庞,咬着嘴唇说道:“臣妾纵然愚钝,也是明白两位太后都是不喜欢臣妾的,臣妾何德何能,独得皇上宠爱。这样难免遭人嫉恨......”
“朕喜欢谁还由得她人来干涉么?”朱祁钰大声道:“朕是皇上,这点儿主也做不得?”
“可皇上也得顾及一下她人的感受,”李惜儿劝道:“两位太后都是向着皇后的,皇上因为臣妾而冷落了皇后,不是让臣妾把两位太后也得罪了么?”
“只要有朕支持你,你什么都不用怕,”朱祁钰说道:“朕答应过你,要立你和朕生的儿子为太子,朕就一定能做到。”
李惜儿看了一眼抱在乳母怀
里吃奶的儿子,叹道:“皇上的心意,臣妾理会得。可是不必把事情搞那么僵的,这样让臣妾在这宫里如何再待下去?”
“朕会让你在这宫里一直待下去,而且会待得更好,”朱祁钰眯起了眼睛,“所有拦朕路的人,朕都会把她们铲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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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可木城。
朱祁镇在木屋子里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一阵响动,睁开眼来。眼前不知怎么出现一人,拉起他便走。
“你是谁?要干什么?”朱祁镇惊问。
“朱公子,是我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是原香姑娘。”朱祁镇心中一松,任由她拉着向前走。
可木城不大,原香拉着他躲躲闪闪的走了一阵,很快接近了城边的木栅墙。
墙头上人影憧憧,守卫森严,看来想要逃出城是极为不易的。
“你紧跟着我,”原香在他耳边低声道:“千万不要跟丢了。”
朱祁镇点点头。
两人来到一段守卫看起来比较薄弱的木墙边,原香正想登上去,突然听到有人暴喊一声,“什么人?”
朱祁镇一惊,正不知所措时,猛然眼前闪现出一团团的火光。
“着火了,救火啊!”城中有人喊道。
人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冲出来救火,可木城中乱成一团。
原香再不迟疑,手腕一甩,几点寒星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疾飞而出。
“啊啊——”几声惨叫,几个身影从城头上栽了下来。
“好了,我们快走!”原香不由分说,拉起朱祁镇登上了木墙。
“有人要逃!”无数人影向他们这边冲来。
“朱公子,我们快跳下去。”原香向木墙下一指。
“从这儿跳么?”朱祁镇心有余悸的向下看了看,下面黑漆漆的一团。可木城的木墙虽然不高,但两丈还是有的。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他还从来没有试过,不禁犹豫起来。
“朱公子,快跳呀!”原香着急的催促道,眼看可木城的人越逼越近,她拉起朱祁镇的手臂跳了下去。
朱祁镇直感觉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忍不住惊呼出声。“扑通——”落地时脚踝一阵剧痛,还未呼痛,便被原香拉起来便跑。
可木城周围除了一面临江外,其余都是原始森林,人一钻进林子里,便很难再找得到了。
朱祁镇不知被原香拉着跑出了多远,直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朱公子,这里离可木城还不远,”原香焦急的说道:“他们还会很快追上来的。”
“我......我再也跑不动了,”朱祁镇喘了几口粗气,“再跑下去腿就要断了,你不要管我,自己跑吧!”
“不行!”原香咬了咬牙,俯下身子将他拉到自己背上。
“原香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在朱祁镇吃惊之中,原香背起他朝森林深处奔去。
第九百九十一章 皇帝傲气
原香不答,朱祁镇只觉两耳边风声呼呼直响,也不知原香背着自己跑出了多远。末了,当她停下飞奔的脚步,朱祁镇睁眼四望时,黑魆魆的夜幕下是如墙一般的参天大树。
“朱公子,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原香微微喘息了一下说道。
“啊呀!”朱祁镇抱着脚踝一声痛呼,“我的脚好像断了。”
“让我看看,”原香俯下身去,在他的脚踝处揉捏一番。
朱祁镇只觉自己的脚踝在一双温软的纤手触碰下舒服之极,不一会儿感觉一热,疼痛大减。
“如何?还疼么?”原香的眸子霎了霎问道。
“好多了,”朱祁镇目光盯着她,“你会武功?”
“嗯。”原香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你接近我,是刻意的么?”
原香微摇螓首,面色平淡的说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在别失八里城,你还是一个失去父亲的楚楚可怜的女子,”朱祁镇说道:“我很难想象将那时的你跟现在的你联系起来。”
“你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原香轻声一笑,“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呀,为什么?”朱祁镇敛去目光,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漂泊无依的普通人,过去虽然是皇帝,但现在不是了。只顶了一个太上皇的头衔,却没什么用,连大明也回不去,只能流落异乡。说起来自己的确没有让人别有用心的价值。
“别失八里城的那个去世的老人确实是我父亲,”原香动情的说道:“不过是我认的义父,因为他救过我,所以我甘愿为他养老送终。义父他生活拮据,没有安葬自己的费用,好在朱公子倾囊相助,使我义父能够入土为安。因此我心里暗暗发誓,要服侍朱公子一生,倒不是有意隐瞒我会武功。”说着眼中流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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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呀!”朱祁镇心中一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现在剖白心迹,”原香抽泣道:“真的没有对朱公子别有用心。”
“当然当然,我不过是一普通人,怎么值得别人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呢?”
“朱公子只要不误会原香,我就心满意足了。”
“方才是我乱说,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朱祁镇道:“你不顾危险将我救出来,我不该对你说方才那番话的。”一拱手道:“对不起。”
“朱公子不必向我道歉,这样会折杀原香的,”原香话音一转,“如今朱公子已经脱险,不知准备往哪里去。”
“是呀,我要去哪里好?”朱祁镇的眼神有些迷茫,回大明么?自己弟弟朱祁钰已登基为帝,处心积虑不让自己回来。而不回大明,自己又能去向哪里呢?一时颇为踌躇。
“太上皇若拿不定主意,就随我去苦兀岛吧!”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原香和朱祁镇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头顶的一根树枝上站立着一人,在星光照耀下,隐约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大致轮廓,不是纪欣是谁?
寒光一闪,原香抽出利
刃,将朱祁镇护在身后。
纪欣目光一闪,如长了翅膀的蝙蝠从树上一跃而下。
“真没想到,你会从肯特汗山一直追到这里来,”他目光逼视着原香,“你真的以为这个人回到大明后还能当皇上?别做梦了。”
原香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
“要不是我在可木城放了几把火,你会带着他这么轻易的离开么?”纪欣冷冷说道:“把他留下,我会让你离开。”
“你想留下他,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纪欣嘿嘿一笑,“你武功不错,不过还不是我的对手。我会给你三息的时间,再不走,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不必了。”原香最后一个字咬完,手中利刃卷起劲风向纪欣狠狠劈了过去,像是生生要把他劈碎。
“咔擦——”利刃砍断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而纪欣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我说过,你不是我对手。”纪欣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我可以让你三招,三招过后你就在没机会......”话还未说完,原香的刀以更快的速度向后一旋,刀尖已挑至他眼前。
纪欣微微一惊,衣袖一拂。
“锵——”的一声,劲风激荡,两人的身影都向后退去。
“好厉害的刀法,”纪欣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是萨喀巴的弟子么?”
原香不答,身形略退,又闪电般的向前一弹。刀锋斜劈而出,直取纪欣的咽喉。
纪欣袖子一甩,“当——”的一声一只袖子封住了她的刀锋,另一只袖子拂向她的面门。
出招之快,让原香意想不到,心中微微一惊,向后一个倒翻,拿桩站稳。
可还未定住神,纪欣的人便到了她的面前,双袖卷向她脖颈。
“欻——”原香刀刚划出,却被纪欣一只袖子卷住,另一只袖子挟着劲风缠向她后颈。
原香不退反进,干脆撒手撤刀,整个人撞向纪欣,双掌直击他的胸口。
“刷——”纪欣袖子一收,人也撤向一边。
“不错,”他微微点头,“你不顾自身安危,欲与我拼个两败俱伤,便是料盯我不敢与你赌这一把么?”
“你废话太多了,”原香目光死死盯着他道:“总之我就是死也不可能让你带走朱公子的。”
“好——”纪欣话音未落人已骤起,袖子大张,向原香卷了过来。
“嗤嗤嗤——”原香纤手轻弹,数点寒星如流星般飞去。
“噗噗噗——”沉闷的声音传来,似乎击中了什么。
原香秀眉稍展,忽然觉得身后微风拂动,暗道一声不好,刚要纵身飞跃,腰间和后背一麻,被封住了穴道。全身的劲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刚跃起的身形便落了下来。
“你这手暗器很少能有人躲过,”纪欣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我。”
“纪大人,请你不要杀她。”朱祁镇冲过来护住原香哀求道。
“你放心,我不会杀她的。”纪欣微微
一笑,“太上皇既然喜欢她,我就留着她陪你好了。”
————————————
大明京师,奉天殿。
早朝上,朱祁钰提出了想要废太子的事情。不过他说的很委婉,说太子朱见深资质愚钝,又体弱多病,难以托付社稷大任。还是发到外地,当一藩王的好。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如炸开了一口锅般开始沸沸扬扬。
“皇上,太子无过错,轻言废立,非社稷之福,”吏部尚书王直奏道:“太子体弱多病,好好调养就是,资质愚钝,请一位学识渊博之人好生教导便了,怎能说废便废?况且太子不过才三岁,下这个结论还太早了些。”
王直一出言,很多大臣纷纷附和。
朱祁钰面露不悦,目光转向陈循,“陈阁老您怎么看?”
陈循心说这皇帝的性子太急了些,怎么刚生下个儿子就要将侄儿踢到一边去了?这举动未免太昭彰了些,于是朗声说道:“皇上,太子还年幼,而且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轻言废立对国家社稷不利啊!”
一听陈循也这么说,朱祁钰的脸登时就黑了,成敬眼看事态不妙,便高声道:“早朝已毕,退朝——”
......
“这个陈循,朕如此提拔他,他竟然和王直他们沆瀣一气,真是深负朕望!”朱祁钰气道。
“皇上,”成敬小心的说了一句,“依老奴之见,陈阁老并非不向着皇上,只是当时朝堂上的情势,他不好表态罢了。”
“朕提拔他为内阁首辅,难道连句话都不敢说了么?”
“老奴若是陈阁老,也会觉得难做。”
“哦?怎么说?”
“皇上,太子废立乃国之大事,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发生的话,确实不应该轻易提起啊!”
“怎么,朕乃皇上,废谁立谁,这个主也当不得了么?”朱祁钰怒道。
“当得当得,”成敬笑着说道:“只是皇上在这件事上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你为何也这样说?”
“老奴都是为了皇上好,别无他意,”成敬道:“老奴知道皇上是想把太子之位传给自己的子嗣,而且李贵人也为皇上诞下个皇子,皇上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朱祁钰的脸色缓和了些。
“可是皇上,”成敬看着他道:“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今后日子还长,仔细谋划一番再行的话岂不是更有把握?”
“什么,这件事还需要仔细谋划,”朱祁钰简直气笑了,“这是朕的家事,还要如此麻烦吗?”
“在皇上眼里这是家事,可在大臣们的眼中这就是国事了,”成敬压低声音道:“其实在很多大臣眼中,您还是之前的那个监国,而真正的皇上还是在塞外的那个太上皇。”
“啪——”朱祁钰一拍桌案,“岂有此理,现在已是景泰元年了,”
顿了顿,“朕难道做的还不够多么?朕力挽狂澜,中兴大明,难道不比皇兄强?”
第九百九十二章 深宫算计
“皇上,”成敬叹了口气,“您别忘了,太上皇还活着。”
朱祁钰身子一震,如醍醐灌顶般意识到了什么,是呀,自己的兄长朱祁镇还活着。自己无论多么能干,都只是兄长的一个影子而已。在群臣心中,大明真正的帝王就是那个远在塞外的人质,这也是自己为什么怕他回来。
成敬看他脸色变幻,接着说道:“皇上,你才即位只一年而已,而太上皇在您之前已整整当了十四年的皇帝。短时间内很难消除他在朝野间的影响力。”
“你说的是对的,”朱祁钰一叹,“只要他还活着,朕就无法完全取代他。因此无论说什么事都不顺遂。”顿了顿,“他现在人呢?可有消息没有?”
“回皇上,”成敬犹豫了一下,“暂时还没有,不过皇上不必担心,他人肯定是离大明越来越远了。”
“他人不会是死了吧?”朱祁钰横了他一眼问道。
“怎么会呢?”成敬道:“皇上交待的事老奴决不敢忘。太上皇除了老天爷能把他收走之外,谁敢动他一根指头呢?但如果鞑子太师也先想要了太上皇的命,谁也是拦不住的。”
“也先?”朱祁钰哼了一声,“想要杀掉他的话早就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今天?”
“老奴觉得也是,所以命人将太上皇偷偷带走了。”
“你的人不会胡来吧?”
“皇上放心,”成敬很肯定的说道:“此人办事极为牢靠,老奴交待的事决不会打半分折扣的。”
“哦?”朱祁钰的双眉微微一挑。
“说起此人皇上也应该听说过,”成敬道:“此人曾在东厂当过差,名叫纪欣。”
“纪欣?”朱祁钰皱了皱眉,“那不是王振的党羽么?”
“皇上,王振都已经死了一年多了,”成敬解释道:“他在世时,仗着太上皇的恩宠,狐假虎威,与他亲近的人何止成千上万?总不能都一网打尽,能为皇上所用的老奴便想着给他一个机会......”
“所以你打着朕的名义私下里给他人恩典?”朱祁钰瞥了他一眼道。
成敬一惊,慌忙下跪,“老奴只想着搜罗人才为皇上办差,可从未有过私心呐!”
“起来,”朱祁钰唇角微微一翘,“你是从朕藩邸里出来的,朕对你是信得过的。”
“多谢皇上。”成敬抬袖擦擦额角的冷汗,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那个纪欣准备如何处置他呀?”朱祁钰下巴微扬问道。
“纪欣对老奴说过,准备将他带到苦夷岛去。”
“苦夷岛?”朱祁钰眉宇微微一拧,“在哪里?”
“回皇上,”成敬道:“苦夷岛在奴儿干都司东边的大海里,岛上的苦夷人头领阿斯罕曾在太上皇在位时来我大明进贡过,太上皇封其为兀烈河卫指挥使。”
“纪欣准备将他交给苦夷人?”
“苦夷人很少到大陆上来,将太上皇囚禁于那个海岛并封锁消息,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嗯。”朱祁钰点点头,“若纪欣真能办好这趟差事,朕亏待不了他。”
“那老奴就替纪欣叩谢皇恩了。”成敬说着深深一躬。
“朕会慢慢用时间收取人心,”朱祁钰眯起了眼,“所以不能让他再出现在京城里。”
“老奴明白,”成敬道:“他今生都不会再踏足京师半步。”
“只要解决好太上皇,朕下一步就可以动太子了,”朱祁钰目光一转,“李贵人为朕生下了皇子,你说封李贵人什么好呢?”
“自然是封为贵妃了,”成敬笑道:“只需再取一字作为名号就成了。”
朱祁钰微微摇头,“贵妃?这格局未免还是小了点儿,你说让她入主后宫如何?”
成敬吓了一跳,“皇上,您是想要废后?”
“不可以么?”朱祁钰脸色变得冷峻起来,“汪皇后深负朕意,与仁寿宫那边来往甚密,还想着将太子过继到自己膝下,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皇后娘娘无所出,难免会产生一些心思。孙太后便是利用了她的弱点,目的是好让太子能够在宫中安安稳稳的待下去。”
“这个蠢女人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朱祁钰冷笑,“悖逆朕心,朕还留她何用?”
“皇上请您三思啊!”成敬忙道:“皇后娘娘没有什么过错,您轻言废后怕是要遭人非议的。”
朱祁钰情绪变得焦躁起来,“太子现在动不得,皇后又废不得,朕的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吴太后可是向着皇后娘娘的,”成敬劝道:“您要是想要废了皇后娘娘,吴太后第一个不答应,再加上孙太后在一旁煽风点火,怕是皇后还没有被废,后宫就先乱了。”
“那怎么办?”朱祁钰脸色一沉,“朕可是答应了让李贵人入主后宫的,朕总不能言而无信。”
“老奴斗胆问一句,这是李贵人希望皇上这样做,还是皇上您自己的意思?”
“这有什么分别么?”朱祁钰不悦道。
“皇上对李贵人的宠爱那是没的说的,”成敬笑道:“只要有皇上您的宠爱,她又何必非争皇后的名头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老奴的意思是您先封李贵人为贵妃,然后以皇后娘娘身体有恙为由,让其打理后宫。这样一来,她虽然没有皇后之名,却行皇后之实,这跟入主后宫又有什么分别呢?”
“唔......”朱祁钰沉吟片刻,“你的话有些道理,看来朕的想法还是太激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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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敬笑了笑,“老奴只是不想让皇上为难罢了,这样一来,您既答应了李贵人,又不伤了跟吴太后的和气,岂不两全其美?”
“嗯,不错。”朱祁钰颔首道:“这旨意么,由你来草拟,然后让朕过目一遍。”
“老奴遵旨!”
————————————
辽东关外的东北大地,到处飘舞着雪花。由于耐不住东北的严寒,朱祁镇病倒了,额头发烫
,人也开始说胡话。
“祁钰,我不跟你争什么皇位,只求你能够让我回到大明,哪怕做一个普通百姓就好......”
原香抱着他的身子,着急的对立在船头的纪欣道:“喂,他现在烧得厉害,不找个大夫看一下,会死人的。”
纪欣缓缓转过头来,冷冷道:“在这个地方哪里有大夫?”
原香一怔,忽然想到在这片荒野之地上,除了一些女真人的部落之外,便是无边无际的森林和穿行其间的野兽。
“可是......”原香的眼眸里淌出两行泪水,“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挺不住的。”
纪欣走过来伸手掀起朱祁镇的眼皮看了看,“没事,他死不了。”
“那你能不能让船停一下,”原香央求他道:“好在岸上找个地方让他养好病再走?”
“不能。”纪欣很干脆的拒绝了她,“如果他熬不过去,那是天意。”
“你......你怎么能这样?”原香气道:“你不是要带他去苦兀岛么?他这个样子是没办法再坐船走的。”
“前方没有女真人的部落,”纪欣冷然道:“弃船走陆路会更慢,对他的病情只会雪上加霜。”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越来越烫么?”原香垂泪道。
“让他先吃一粒这个,”纪欣递给她一颗药丸,“可以暂时让他降降温,若是运气好碰见女真人的部落,就上岸让他歇息一下。”
船在黑龙江上顺流向下游行去,行的很快,只是雪越下越大,前方水面结冰的地方越来越多,船撞在冰面上一阵剧烈的晃动。
“朱公子,你好些了么?”给他喂下药丸,原香垂泪问道。
朱祁镇缓缓睁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用极微弱的声音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在一条大江上,”原香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是坐船回京师。”
“回京师?”朱祁镇目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不对,京师边上没有大江,只有一条运河。我们......我们是要沿江入海去那座苦什么岛吗?”
“苦兀岛,”原香抿着嘴唇,“那里是一个好地方,到处盛开着鲜花,你一定要挺住......”
“你又在骗我,”朱祁镇摇了摇头,“那座岛是与奴儿干都司隔海相望,一定也是冰天雪地的景象,哪里会有鲜花?”
“你不信可以去看看,那里肯定很美。”
“也不知有没有这机会了,”朱祁镇吃力的说道:“我、我恐怕撑不到那里。”
“不会的,这不过是一点儿小病,你一定能挺过去。”
朱祁镇唇角稍稍翘起一个弧度,“原香,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你说。”
“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就把我烧成灰,然后带回京师,这样我就能回到大明的土地上......”他话还未说完,原香鼻子一酸,泪珠扑簌簌的从白皙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第九百九十三章 两箭交织
“你不会死的,不会!”原香紧紧抱住了他。女子的体温让他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此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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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一支羽箭带着呼啸的声音飞出,准确的射中了树上的一只松鸡,松鸡扑棱着翅膀一头栽了下来。
“我射中了!”不远处的元琪儿拍着手欢呼,“今晚有烤松鸡吃了。”拉着杨牧云来到那棵树下,拾起松鸡一怔,上面居然还插着一支箭。
“看来你高兴的有点儿早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不一定是你先射中的。”
“管她呢!我射中了就是我的。”元琪儿将另一支箭拔出扔在地上。
“你可真霸道。”杨牧云摇头苦笑。
“只要是我看上的,都是我的。包括人也一样。”元琪儿挑逗似的伸手勾了勾杨牧云的下巴。
“你这人,怎么捡人家射中的猎物?”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远远喊道。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穿火红色狐裘大氅的少女从林间跳了出来,一双眸子狠狠的瞪着他们。
“是你?”杨牧云讶异的叫出声来。
“怎么会是你?”那少女的眸子瞪得更大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少女便是周王府的郡主朱芷晴。
“她是谁?”朱芷晴看着元琪儿问道。
杨牧云还未回答,就见元琪儿微带醋意的说了句,“哈,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你的相好。”
“你胡说什么?”朱芷晴瞪着她道:“快把那只松鸡还我。”
“我射中的猎物,凭什么给你?”
“你......”朱芷晴气道:“你还要脸不要?明明是我射中的,你拔了我的箭当我不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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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敢骂我?”元琪儿秀眉一竖。
“我骂你怎么了?本郡主还要教训你呢!”朱芷晴说着刷的拔出腰间的长剑,狠狠的朝元琪儿刺了过去。
元琪儿微一闪身,避了开去。
“不错么,还真有两下子。”元琪儿笑道。
见她略带讥讽的神情,朱芷晴心中说道。怒火大炽,一剑又一剑的向她刺去,却都被对方轻描淡写的避开了。
“你若能刺中我一分,这只松鸡便给了你。”元琪儿嘻嘻笑着说道。
“你只会躲,不会还手吗?”朱芷晴怒道,手中却是不停,剑挥舞得犹如狂风骤雨一般,可就是刺不到元琪儿一片衣角。
“好,那我就还一下手吧!”
朱芷晴只觉右脸颊一热,竟是被她摸了一把。
“姿色不错,”元琪儿乜了杨牧云一眼,“你还真挺有眼光的,挑的女人个顶个的美貌。”
“琪儿,你误会了。”杨牧云跺着脚叹道。
“漂亮女人遇见你呀都是一个误会。”元琪儿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躲闪着朱芷晴更加猛烈的攻击。
“她相貌虽然长得不错,不过武功就差得多了。”她啧啧连声,“不过好好调教一番的话,还是个可堪造就之才。”
“呸——”朱芷晴的眸子如欲冒出火来,“只知道躲
闪的鼠辈,只会逞口舌之利么?”
“你真的要让我出手?”元琪儿的话虽然是对朱芷晴所说,目光却转向了杨牧云。见他没说什么,便道:“好,那我就出手了。”
朱芷晴只觉眼前一花,刺出的剑忽然失去了准头,接着右肩被撞了一下,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一只手臂伸出来将她扶住,她抬起脸,是宁祖儿,心中不由一暖。
“你不是她对手,”宁祖儿说道:“要对付她的话我来。”
“你怎么才来?”
宁祖儿淡淡一笑,“你跑得那么快,我一时没有跟上。”
“她这个人邪门得紧,”朱芷晴叮嘱道:“你小心些。”
“她不是邪门,而是武功比你高出很多。”宁祖儿朝元琪儿看去,“我们又见面了。”
“又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元琪儿与他对视着说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你。”心中暗自戒备,知道他不好对付。
“宁公子。”杨牧云叫道。
“杨兄。”宁祖儿也看到了他。
一场剑拔弩张的比斗就此消弭于无形。
......
森林的雪地上升起了一堆火,几只洗剥好的松鸡和一只狍子正架在火上烤,不多会儿便散发出了肉香。
“你和郡主一直在一起么?”杨牧云看了一眼朱芷晴向宁祖儿问道。
宁祖儿不自然的笑笑,“我没想到她会跑这么远到了这里,自然不能撇下她。”
“难得郡主对宁公子一往情深,”杨牧云道:“关外如此辽阔也能碰在一起。”
“杨兄就不要取笑我了。”
“我说的不对么?郡主她从开封追你到京城,又从京城不顾艰险追到了这里,看来千里姻缘果真有一条线在牵着。”
倚在宁祖儿身边的朱芷晴甜蜜的一笑,垂下眼帘。
“原来她是你的女人。”元琪儿看着他两人道。
“杨兄你呢?”宁祖儿像是没听到元琪儿的话,问杨牧云道:“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我是她的囚犯,”杨牧云说道:“自然是要被她攥在手里的。”
“唔......”宁祖儿目露异色看了看元琪儿。
“你既然把自己描述的这么可怜,为什么不求他救你呢?”元琪儿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杨牧云道。
“我不想让他也陷在你手里,”杨牧云的话像是说给宁祖儿听,“虽然我身边只有你,但我知道,周围暗中保护你的人肯定少不了。”
“聪明,”元琪儿打了个响指赞道:“跟聪明的人在一起总是让人感到轻松得多。”
“宁公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要为难他。”
“放心,”元琪儿眨了眨眼,“只要他不打你的主意,我保证他一切好好的。”
“对了,”杨牧云问宁祖儿,“你和郡主为何到这里来?”
“杨兄又为何来到这里?”宁祖儿不答反问。
“太上皇被人掳走了,因此我沿着踪迹追了过来。”
“哦?”宁祖儿惊讶道:“这是杨兄的想法?”说着瞥了一眼
元琪儿。
“那姓朱的是我们手里的人,”元琪儿道:“怎能让旁人掳了去?自然是要追回来的。”
“原来如此,”宁祖儿微微一点头,对杨牧云道:“看来你我的目的别无二致。”
“你们也在找太上皇么?”杨牧云奇道:“是皇上派的你们?”转念一想:“不对,皇上是不希望太上皇回京的,那你们......”
“我们是奉太后懿旨来救太上皇回去,”朱芷晴接口道:“太后心中一直挂念太上皇,便让我们设法搭救。”
“是这样啊!”杨牧云道:“你们也是寻到纪欣的踪迹追到这里来的么?”
“嗯。”宁祖儿点点头,“就是不知纪欣挟持太上皇一路向东北方向,要去哪里?”
“他一定是准备寻一个苦寒的地方将太上皇藏起来,”杨牧云沉吟道:”好让所有人都不知太上皇在哪里?”
“他不会将太上皇谋害了吧?”朱芷晴担忧道。
“不会,”杨牧云摇摇头,“处死个人对这个东厂的大档头来说不过是抹去一粒尘埃,何必那么麻烦跑那么远?”
“你说的也是,”朱芷晴恨恨道:“等找到那个纪欣,救下太上皇,我一定用剑在他身上戳几十个窟窿,害的本郡主追了那么远。”
元琪儿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朱芷晴怒道。
“我只是在想,”元琪儿笑道:“如果真追上了纪欣,怕是你连他的一片衣角也刺不到吧?”
“你敢嘲讽本郡主?”朱芷晴又忍不住想要拔剑,却被宁祖儿按住。
“我只是实话实说,”元琪儿道:“别说你,就连你的意中人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错,”宁祖儿道:“纪欣乃昔日的东厂第一高手,我的确没有赢他的把握。”
“那要是你我联手呢?”
“这倒可以一战,”宁祖儿目光凝视着元琪儿道:“你真的会与我联手?为什么?”
“当然是追回那个姓朱的,”元琪儿道:“然后带他去见我父王。”
“不行,”朱芷晴断然道:“太上皇一定要跟我们回京师。”
“就凭你们两个,”元琪儿笑了笑,“怕是没这个本事。”
“你......”
“好了好了,”杨牧云打圆场道:“太上皇还没救下来,你们争个什么?等救了太上皇再争不迟。”
“如果你我联手真的救下太上皇,到时要如何裁决呢?”宁祖儿看着元琪儿道。
“简单,”元琪儿回答的很干脆,“到时你我比试一场,谁赢谁就将那姓朱的带走。”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宁祖儿刚要和元琪儿击掌,冷不防朱芷晴伸出手来拍在元琪儿的手心上。
“喏,赶快吃,”朱芷晴拿起一只烤好的松鸡递给了宁祖儿,“吃饱了好赶路。”
“牧云,这狍子也烤好了,”元琪儿扯下一只狍子腿,“看看我烤得如何?”
杨牧云和宁祖儿一人手里拿着只烤松鸡,一人拿着烤狍子腿,相视苦笑。
第九百九十四章 公主出宫
李惜儿自诞下皇子朱见济之后,就被封为懿贵妃,住的地方也由颐和轩移到了长宁宫。
没过多久,忽然传来消息说皇后病了,无法统驭后宫,因此由懿贵妃暂掌后宫权柄,宫里人纷纷来道贺,送的礼物都填满了长宁宫的两间屋子。
晚上掌灯时,才清静了些,忽然太监来报说皇上驾到。
李惜儿慌忙出来跪迎。
“起来起来,”朱祁钰满脸堆笑,“朕只是过来看看,不必多礼。”拉着李惜儿的手,“这几日感觉如何?”
李惜儿脸上带着倦意,但仍笑着说道:“这些日子呀臣妾这里就跟过年一样,来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这不,才清净了些,皇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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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朕扰了爱妃的清静。”
“臣妾失言了,”李惜儿笑着欠了欠身,“那是因为皇上一来,臣妾这里就立马变得清静了。”
“爱妃不用解释,”朱祁钰笑道:“朕何尝不是来你这里躲清静了?”
“皇上是又遇见什么烦心事了么?”李惜儿问。
“一言难尽,”朱祁钰也是一脸的疲倦,“江西发大水,冲毁民田数十万亩,造成灾民无数,需要赈济,可户部早空了,需多方筹措钱粮赈灾。边关的军马器械需要充实,士卒也要补足操练,可这都需要银子。大臣们遇见了难处只会推倒朕这儿,什么都要朕拿主意,那还需要他们干什么?唉,不说了,你这几天掌管后宫感觉如何?”
李惜儿微微一笑,“皇上将这副重担压给了臣妾,臣妾的感受倒是跟皇上一样呢!”
“哦?”朱祁钰眉毛一挑,“宫里是有人为难你么?”
“有皇上做臣妾的靠山,有谁敢为难臣妾呢?”李惜儿说道:“只是宫里上万人的吃穿用度都掌握在臣妾手中,臣妾不敢稍有懈怠,生怕什么落在地上,让皇上为难。”
“这倒无妨,”朱祁钰笑道:“凡事开头难,做熟练了也就没什么了。”
“皇上怜着臣妾,臣妾心里明白,”李惜儿道:“只是臣妾为人愚笨,不会讨别人喜欢,做事难免遭人非议。”
朱祁钰眉头微微一皱,“是太后为难你了么?”
“不,”李惜儿道:“两位太后已不问世事,怎会为难臣妾,纵说什么,也是臣妾做的不够好。”
“是皇后?”
“皇后娘娘尚在病中,如何指摘臣妾呢?”
“是熙媛?”
“长公主天真烂漫,更不会说臣妾什么了。”
“那你的话里究竟是说谁在非议你呢?”
李惜儿微微一笑,“皇上不要乱猜了,臣妾是在自责自己,不能为皇上分忧。”
“唔......”朱祁钰摇摇头,“这宫里只有你真正向着朕,也只有你一直在为朕分忧。”
“可臣妾做的还不够,”李惜儿道:“朝廷艰难,还要拿出大把的开销填补后宫,臣妾看在眼里也是急在心头啊!”
“呃,那爱妃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跟朕仔细说说。”
“臣妾是想裁撤一些后宫人员,”李惜儿说道:“这样可以为皇上剩下来不少银子。”
朱祁钰点点头,“自朕登基后,已经放出宫一些人,爱妃还要裁撤哪些人呢?”
“臣妾身边用不了那么多人侍候,”李惜儿道:“留下一半的人即可。”
“这怎么行?”朱祁钰道:“那两宫太后和皇后那边......”
“她们那边的人一个不减,”李惜儿接下他的话道:“太后与皇后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还有长公主......”顿了顿,“到明年都十六岁了,如何议亲,还请皇上示下!”
“你是说熙媛的亲事?”
“嗯,长公主年纪渐长,总是要为她寻个驸马的。”
“这可不大容易,”朱祁钰叹了口气,“熙媛心里是属意杨牧云的,可这人已有妻有妾,如何能招为驸马?那不是失了我皇家体面么?”
“长公主就真的那么喜欢杨牧云么?”
“这也算是一段孽缘,”朱祁钰叹道:“三年前,朕还在藩邸时,偷偷领着熙媛去了一趟南都,遇见那杨牧云后,熙媛便对他一直念念不忘。”
“长公主那时还年幼,如今已过去了几年时间......”
“你不了解熙媛,”朱祁钰打断她的话道:“她认准的事情无论谁都拽不回来,太上皇在位时一再贬谪杨牧云,就是想断了熙媛的这份念想,可是......”摇了摇头,“却没有什么效用,熙媛一直嚷嚷要出家当道姑,连她毓秀宫都布置得如同一个道观一样。唉——朕也没有办法。”
“长公主的性子也未免太执拗了些,”李惜儿道:“世上好的男儿多的是,为什么偏偏盯着一个杨牧云不放呢?”
“谁说不是,”朱祁钰看着她道:“要是爱妃能够劝劝她早些嫁人,朕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那......臣妾试试吧!”李惜儿还想再说一些别的事,忽然一个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皇上,贵妃娘娘......”
朱祁钰皱起眉头,“你是哪个宫里的,不明白规矩么?何事这样慌慌张张?”
“奴婢知罪,”这名宫女一脸惊惶,“长公主殿下她......”
“她怎么了?”朱祁钰霍地站起身来。
“她不见了。”那宫女说完这句话,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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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大街上此时已少有行人,两位眉清目秀的少年走在街道上,不住的左顾右盼。
“长公主殿下,”其中一个少年小声的对另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道:“我们还是回宫吧,要是被皇上发现了......”
“怕什么?出了什么事我兜着,”青衫少年瞪了她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了,我是决不会再回去的。”
“可是长公主殿下......”
“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准再用这个称呼。”
“是,朱公子,”那个少年道:“如今天色已晚,城门都关了。我们现在出不去的呀!
”
“急什么,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明日一早再想办法。”
这两个少年正是朱熙媛和她的贴身宫女翠柔,她们趁着宫里权力交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李惜儿身上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宫来。
那次朱熙媛拦住成敬打探杨牧云的消息,可成公公语焉不详,朱熙媛便想着偷偷出宫去找杨牧云。
晚上城门是不开的,她们只有等天亮再想办法出城,可找个客栈住一晚上才发现谈何容易?她们身上没有路引,也没有其它可证明身份的东西,只要有人一喊,招来官兵,随时可将她们当成奸细抓起来。
就在两人走在街道上彷徨无措的时候,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拦住了她们。
“两位公子是要找个地方消遣一下么?”那女子眉眼带笑的问道。
“我们......我们只想找个地方住一晚上。”
“那就随奴家来吧!”那女子不由分说,拉着朱熙媛便走,翠柔阻拦不及,只得跟了过去。
那女子领着她们走进一个院子,里面全身涂脂抹粉、打扮妖艳的女子,和相貌淫邪的男子搂搂抱抱。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朱熙媛有些心虚的问道。
“待会儿公子就知道了。”那女子唇角一勾笑着说道。领着她们进入一间馆舍,还未坐定,便招呼里面的几位女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好好侍候两位公子。”
“是,姚妈妈。”那几位女子一脸腻笑,扭动着腰肢走进前来一屁股坐在朱熙媛和碧柔的怀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朱熙媛没见过这阵仗,惊问。
坐在她怀里的红衣女子朝她抛了一个媚眼,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脖颈吃吃笑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有什么不会不懂的奴家都可以教你。”
“你......”朱熙媛一把推开了她,“你给我放尊重些。”
“哟,公子害羞了。”那女子并不着恼,“奴家先给你唱一支曲子吧!”
“出去,都出去!”朱熙媛皱着眉头大声道。
“我们公子的话你们没听到么?”翠柔拍着桌子叫道:“还不赶快出去。”
就在那几位女子面面相觑时,拉她们进来的妈妈笑道:“是这几位姑娘不对公子的味儿么?那老身再叫几位姑娘来让公子过过目。”
“不用不用,”朱熙媛皱着眉头道:“我们饿了,只想吃东西,你叫她们都出去,让我们清静会儿,钱少不了你们的。”说着将一支金钗递给了那位妈妈。她们身上没带银钱,好在值钱的首饰不少。
那妈妈是识货的,见了金钗后眉开眼笑,“是老身疏忽了,原来两位公子饿了,那老身就让人先上菜,等吃饱了再做事。”转身含笑招呼去了。
“朱公子,”翠柔低声道:“这里好像是一个妓院。”
“什么是妓院?”朱熙媛皱着眉问。
“就是......”翠柔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就是男人跟女人玩的地方。”
第九百九十五章 江湖险恶
“唔......”朱熙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下巴。
“朱公子,现在怎么办?”翠柔问道:“我们还要留在这里么?”
“不留在这儿又能怎样?现在咱们哪儿也去不了,”朱熙媛沉吟片刻,“先吃顿饭再说,我有些饿了。”
不一会儿,婢女们穿花蝴蝶般将一盘盘菜肴端了上来。油焖大虾、葱爆羊肉、醋溜鱼片......让人望之垂涎。
“好了好了,你们都出去吧!”一上完菜,朱熙媛就迫不及待的挥手让站立一旁的婢女们退下。
其中一个婢女抿嘴一笑,“请问两位公子喝什么酒?”
“酒?”朱熙媛皱了皱眉,“不用了,你们都下去,不用在一旁伺候。”
待得婢女们都离开,关上门。朱熙媛抄起筷子夹了几个虾仁塞进嘴里。
“好吃,”她赞了一句,“感觉这里的菜肴比宫里的御厨做的都好。”
“朱公子是饿了吧?”翠柔笑道:“才觉得什么都比宫里的好吃。”
“不对,”朱熙媛微摇螓首,“御厨房做的菜通常都是凉的,哪儿像这里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哎呀,我的公......不,朱公子,”翠柔说道:“御厨房离毓秀宫那么远,饭菜端到那里自然就凉了。”
朱熙媛眸子瞪得圆圆的,乾清宫和仁寿宫距离御厨房也不近,怎么皇帝哥哥和太后的饭菜是热的?说到底,都是那些奴才们欺软怕硬罢了。”
“朱公子说的都对,”翠柔笑了笑,“在宫里的生活再怎么不如意,也比外面要强上千倍万倍。但如果明日真的离了京城,那就只能风餐露宿,连喝上一口热水都奢望不得了。”
“你在吓唬本公子么?”朱熙媛瞪了她一眼,“本公子既然离开了宫里,就没打算再回去,不找到他我死也不会罢休的。”
“朱公子你真是太执着了,”翠柔叹道:“要是你寻不到他怎么办?”
“寻不到我会一直寻下去,”朱熙媛斩钉截铁的说道:“哪怕他化成了灰,我也要捧在手里。”
“朱公子就那么喜欢他么?”翠柔双手托腮,眨了眨眼睛问道。
“他是这辈子唯一亲近过我的男人。”朱熙媛的思绪似乎又飞回到三年前庐州的深山里,杨牧云不顾艰危救了她,一路辗转才脱离了险地。那时她的芳心就被深深的打动了,脑海中满是他的影子,有时睡梦中也能梦见他,尽管皇帝哥哥和太后想尽办法避免他们两人见面,可她对他的思念越来越强烈了。
朱祁钰即位后,朱熙媛以为会迎来转机,可这位新皇帝的态度与他的哥哥一个样,都以皇家的体面为由要她打消对杨牧云的情意。她感到有些绝望,不想在宫里继续待下去了,趁着李惜儿受封贵妃,接掌后宫之机,偷偷和翠柔离开了皇宫。紧接着她想混出京城,可天色已晚,京城的各处城门已经关闭,只有等到天亮了。
“朱公子,我有些不懂。”翠柔的眸子霎了霎,“那时您才十二岁,杨牧云是怎么亲近的你呀?”
“他......”朱熙媛有些难以启齿,“反正......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好,我不问了,”翠柔用筷子夹起一个肉丸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朱公子,赶快吃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两个人就着菜肴扒了几口饭,朱熙媛抬首问道:“出城门是一定要查路引的,这东西要从哪里才能拿到。”
翠柔摇了摇头,“这是官府发的,不是轻易能够拿到手的,我想想办法吧!”
“嗯,”朱熙媛目光四处看了看,“今晚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么?”
“朱公子,您就将就一晚,好在这里不要路引......”翠柔忽然觉得眼皮有些沉,打了个哈欠,“好困......”
朱熙媛也觉得头脑昏沉起来,“我也觉得好困,奇怪,今天怎么这么犯困......”
两人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一黑,趴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这时两个人影闪了进来。
“姚姐,”一个唇上两撇鼠须、长相猥琐的男子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她们两个真的是女扮男装么?”
“你的眼珠子是用来出气的么?”领着她们来到这里的妖艳女子走上前,扯开朱熙媛的衣领,露出里面的内衣一角。
“姚姐,可真有你的,是男是女一眼就看出来了。”猥琐男子赞道。
妖艳女子得意的捏了捏朱熙媛的柔滑娇嫩的脸颊,“这么俊的雏儿可少见得很,若假以时日调教一番,不会比那嫦曦差了。”
“姚姐,要是她们不从怎么办?”猥琐男子有些担心,“看样子她们不像平常人家出身,要是被人找上门来......”
妖艳女子目光一转,“先将她们关起来再说。”
......
朱熙媛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入一间黑屋子里。这一惊非同小可,见翠柔也醒了过来,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翠柔拍拍额头,感觉头脑清醒多了,起身在黑屋子里转了一圈,敲了敲墙壁说道:“朱公子,我们被人下药了。”
“什么?”朱熙媛惊道:“她们为什么要给咱们下药?”
翠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面目凝重的说道:“看来她们识破了咱们的身份,知道咱们女扮男装。”
“那又如何?”
翠柔苦笑,“朱公子真不知道江湖险恶,这里是一家妓院,咱们又都是女儿家,被人误打误撞的领进来,又被关在这里,你说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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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熙媛惊出了一身冷汗,“你是说她们要让咱们去跟男人......”下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翠柔点点头,伸出双掌运足力气在墙壁上一拍,响声怪异,虽击下些木屑,但墙体纹丝不动。
“里面竟然是一层铁板,”翠柔皱起秀眉,“看来这是专门关押人的地方,以防被关的人逃跑才做成这样的墙体。”
“那怎么办?”
翠柔苦笑一声,“现在只能静观待变了,逃是逃不出去的。”
朱熙媛一咬银牙,上前拍着门房大声道:“快开门,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大明朝的长公主,你们竟敢关我?本公主让皇上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叫了半天,外面一点儿动静全无。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都聋了么?”朱熙媛转过脸来问翠柔。
“要么是这附近没人,要么是这间屋子隔音,咱们无论怎么喊外面人也听不到。”
“不,本公主不会任人摆布。”朱熙媛正要再敲门板,忽然一缕光线透了进来,原来是墙壁上弹出一个暗格,上面摆放着食物和水。
“喂——”朱熙媛透过暗格朝外看去,外面没有一个人。
“外面人听着,我是大明朝的长公主,你们赶
快把本公主放了。”转向翠柔,“你快过来跟我一起喊。”
“公主,”翠柔指了指暗格上的食物和水,“咱们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喊。”
“要吃你去吃,我可没有胃口。”朱熙媛气道。
“公主,您别生气,”翠柔劝道:“他们不会不露面的,只要她们一开门,我就有办法制住她们,所以我们要先吃饱了饭才成呐!”
————————————
紫苏的肚子越发的大了,时常一阵胎动,让她坐卧不宁。今晚又睡不着觉,在茗儿和韵儿的扶持下出来散散步。
月光皎皎,因为已是初冬时节,空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小姐,”茗儿说道:“夜里寒气太重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想再走走,”紫苏微摇螓首,“回去也睡不着。”
“那您要是受凉了怎么办?”茗儿皱了皱眉,“现在您身子越发重了,可大意不得。”
“身上披着好几件衣服呢!”紫苏微微一笑道:“哪儿那么容易着凉呢!”自从怀了身孕后,她说话态度也变得和蔼了很多。
“那您就再走一段,”茗儿劝道:“不可走动时间太长,小心动了胎气。”
“你现在说话怎么变得絮絮叨叨的,都快变成长舌妇了。”紫苏瞥了她一眼道。
走过一道月亮门,见前面有座亭子,她便径直走去。
亭子里站起一袅娜的身影,见到她欠身一礼,“姑娘。”
“这不是咱们院里的京城第一花魁嫦曦么?”紫苏笑道:“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也是夜里辗转难眠,才到这里的么?”
嫦曦淡淡一笑,笑容中微带倦意,“回姑娘的话,嫦曦只想在这里清静一会儿。”
“那我没有打扰你的清静吧?”紫苏目光转了转笑道。
“姑娘的话真是折杀嫦曦了,嫦曦不想跟那些男人应酬,才躲到这里来的,与姑娘无关。”
“哦?”紫苏秀眉挑了挑,在亭内坐了下来,朝茗儿和韵儿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让我跟嫦曦说会儿话。”
“是。”茗儿和韵儿远远退了开去。
“自你中了花魁后,慕名来拜访的男子怕是要挤破你的居所了吧?”紫苏笑着说道。
“姑娘就不要讥讽嫦曦了。”
“你多心了,”紫苏笑道:“你现在可是?萝院里的摇钱树,任谁也怠慢不得。”
“嫦曦宁可不中花魁,”她秀眉微蹙,“也不会惹得这许多烦恼。”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紫苏目光凝视着她,“三年前,我在南都时,曾遇到和你如今一模一样的烦恼。女人一旦声名鹊起,就会有无数的男人争相追捧,你要习惯才是。”
“可......可我不喜欢这样,”嫦曦说道:“与他们应酬,又要不得罪他们,我感到好累!”
“那你想如何?激流勇退,找一个男人嫁了,然后洗尽铅华,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嫦曦垂首不语。
“女人的大好年华如白驹过隙,你可得把握好才是,”紫苏说道:“见的男人多了,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
“嫦曦比不上姑娘,也没有姑娘的福气。”
“我这叫有福气么?”紫苏失声笑道:“肚子都这么大了,连自己的男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第九百九十六章 舌锋激辩
“可他对姑娘很好,不是么?”
“他对每一个喜欢他的漂亮女人都很好,”紫苏淡淡道:“他很会哄女人,哪怕不在身边也对他恨不起来。所以......你如果想要嫁人了,一定要看准一个男人,不然会后悔一辈子。”
“姑娘后悔了么?”
“后悔有什么用呢?”紫苏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经隆得很大的肚子,“我连他的孩子都有了,还能怎样?”
“如果能重新来过,姑娘希望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紫苏的眸子变得有些迷离,轻叹一声,“最起码他能让你喜欢,而且他能够爱你、尊重你,更重要的是,他对你一心一意,除了你之外不再招惹别的女人。”
“姑娘说的男人真的太难找了。”嫦曦也是一声叹息。
“你要是找不到,就别嫁了,”紫苏笑着说道:“给达官显贵的府里做一小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嫦曦摇了摇头,“绮晴和碧柔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么?被府里的大夫人作贱成那样,特别是碧柔,竟然被扫地出门,幸得姑娘收留,否则不知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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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从这个院子里出去的姐妹,能帮一把是一把吧,”紫苏幽幽叹道:“也算是为自己积点儿阴德。”
“那姑娘有何打算呢?”嫦曦的目光放在她凸起的肚子上,“您马上就要生产了,还要在这里待下去么?”
“过一日是一日,想不了那么多,”紫苏微摇螓首说道:“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呀,不定在哪儿风流快活呢!”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茗儿和韵儿在窃窃私语。
“你们两个瞎嘀咕什么呢?”紫苏眸子一瞪叱道。
“小姐,”韵儿怯怯的说了句,“我和茗儿好像听到有人在呼救。”
“呼救?”紫苏听了一怔,“什么人会在咱们的院子里呼救,莫不是你听错了?”
“确实有人在呼救,茗儿也听到了呢!”韵儿说着看了看茗儿。
“小姐,真的是有人在呼救,”茗儿伸手指了指,“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哦?”紫苏站起身,嫦曦连忙扶住她。
“走,咱们去看看。”紫苏对茗儿和韵儿道。
......
几个人穿过一条回廊,通过两道月亮门,来到一个僻静的园子。林木掩映下有一座假山,她们在假山前站定。
“小姐,你听,”茗儿指着这座假山,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紫苏仔细倾听了一下,果然隐隐约约有人在喊救命。
“你们去仔细看看,人在哪里?”她吩咐两个丫鬟道。
茗儿和韵儿围着假山转了起来,茗儿身手灵活,干脆跳上假山,爬到假山顶时突然大声叫道:“小姐,这上面有个洞。”
“下去看看。”紫苏欲迈步上前,却被嫦曦拉住。
“姑娘,由她们下去看就行了,你身子重,就站在这儿吧!”
茗儿沿着洞口慢慢摸索了下去,韵儿胆小,就在上面看着。
不一会儿,茗儿钻了出来,朝着紫苏叫道:“小姐,下面有个上着锁的铁门,人就关在里面。”
“去叫几个人来,把铁门砸开!”紫苏皱起眉头大声吩咐道。
“出了什么事了?”一阵沙哑的嗓音响起,打扮妖娆的姚妈妈手执团扇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哟,姑娘,怎么深更半夜的您跑到这儿来了?”姚妈妈眉毛一挑笑道。
紫苏冷着脸道:“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所以就到这儿来了。”
“是吗?什么有趣的事呀?”姚妈妈的脸色变
得有些不大自然起来。
紫苏没有跟她多说废话,见茗儿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叱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上去救人。”
......
当茗儿和那几个小厮将朱熙媛和翠柔从里面救出来的时候,姚妈妈已不知去哪里了。
“领她们下去好好梳洗一下,然后带到我房里来。”紫苏吩咐道。
“小姐,”茗儿抬眼看看天色,“天太晚了......”
“你没听到我的话么?”紫苏打断她道:“梳洗完就送她们来见我。”
“可小姐......”
“我扶姑娘回房,”嫦曦道:“你和韵儿去吧,别气坏了姑娘的身子。”
......
嫦曦扶着紫苏回到后院池边的居所。见她犹眉头紧锁,便劝道:“人都救出来了,姑娘就不要再想烦心的事了。”
“这院子里居然私设一个地牢我竟然不知道,”紫苏说道:“这姚金芳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姑娘是怀疑姚妈妈?”
“这还用怀疑么?”紫苏嘴角撇了撇说道:“我们去了那里,她便出现了,人一救出,她就消失,这动作可真够快的。”
“姑娘先不要急着断言,还是问清楚了再下结论。”
......
朱熙媛和翠柔换了女子的衣服,披散着刚梳洗还未干的头发就被带到了紫苏的面前。
朱熙媛的目光与紫苏甫一接触,都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两人齐声道出了同样的话。
“你们都出去。”紫苏对茗儿韵儿还有几个小厮言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见她一脸凝重,茗儿和韵儿不敢多言,互相对视一眼,和几个小厮退了出去。
“你也去吧,”紫苏对嫦曦道:“我想和她们单独说几句话,”顿了顿,“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嫦曦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房内只剩下紫苏、朱熙媛和翠柔三人。
“哈,”朱熙媛忍不住先开了口,“没想到你在这里,她们都对你毕恭毕敬的,你是这里的老板么?”
紫苏微微一笑,“公主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你真是明知故问,”朱熙媛目光直视着她道:“当然是被你这里的人给拐进来的?”
“是么?”紫苏轻笑一声,“我这里的人有这么大本事?跑到皇宫内院把公主拐出来然后关在这里?”
“你......“朱熙媛为之语塞。
翠柔有些不安,“杨夫人,公主和我是偷跑出皇宫的,您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哦?”紫苏眸波一转,“不知公主为何会从宫里偷偷跑出来?”
“我愿意,我高兴,你难道还能管得了本公主的事?”朱熙媛下巴一扬说道。
“我是管不了,可也不敢收留公主在这里,”紫苏淡淡道:“只能派人送公主回宫了。”
“你敢!”朱熙媛秀眉一竖。
“公主,您就别再硬下去了,”翠柔劝她道:“要知道咱们还没有离开京城,很容易被发现的。”转向紫苏,“杨夫人,不瞒您说,公主偷偷出宫是为了找杨大人。”
“杨大人?”紫苏蹙了蹙额头,“你说的莫不是我那夫君么?”
“是的,”翠柔解释道:“听说杨大人被掳至塞外,至今没有音讯,公主......公主极为担心,便偷偷出宫想要去寻他。”
“原来是这样,”紫苏看着朱熙媛,“多谢公主挂念我夫君,可他如今人在塞外,生死未卜。公主乃金枝玉叶,犯不着为他
犯险,还是回宫去吧!”
“你是怕我抢你的男人么?”朱熙媛目光与她对视,“我喜欢他,日思夜想的都是他,这辈子本公主跟定他了。”
紫苏噗嗤一笑,“我夫君真有这么好吗?让公主甘冒风险偷偷出宫去寻他?”声音微顿了一下,“现在估计皇上为了找寻公主,下旨让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大搜全城,应该马上就搜到这里来了。”
“你要是敢说出我这里,本公主决不你干休。”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可不敢窝藏公主,那是重罪,我吃罪不起的。”紫苏眨了眨眼笑道。
“我......我就说被你拐到了这里,还被关了起来,”朱熙媛大声道:“只要我如实告诉皇帝哥哥,你同样吃罪不起。”
“公主是在要挟我么?”
“随便你怎么想,”朱熙媛瞥了她一眼,“我是不想回宫,你得帮我。”
“为了我的男人竟至于让公主殿下这样么?”紫苏失声笑道:“他是有妇之夫,而且身边不止我一个女人,这样的一个男人值得公主殿下与皇上反目么?”
“你不必巧舌如簧,反正我心里已拿定了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宫了,”朱熙媛斩钉截铁道:“你要么帮我,要么我们都别好过,你自己选。”
“公主殿下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紫苏叹道:“按公主的意思去做,那是欺君。如若不然,就会被公主反咬一口,我同样也不好过。”
“你要想不难过,就别为难我。”朱熙媛的话语有些得意。
“公主殿下你可得想好,”紫苏说道:“跟着他不一定会幸福的,他会辗转于每一个女人的身边,不会独独守着一个人。就像我......肚子都这么大了,人却不知在哪里。”
朱熙媛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公主还是好好想想,”紫苏缓缓说道:“在你想好之前就是待在这里也无妨,我是不会让人说出公主您在这里的。”
“真的?”朱熙媛抬起头问道。
“当然是真的,”紫苏笑了笑,“我也不愿公主说是被我的人拐到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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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一脸肃杀的坐在椅子上,面前跪着姚妈妈。茗儿和韵儿站在两旁,嫦曦侍立于她身后。
紫苏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道:“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敢私自拐带并关押外面的人了。就不怕王法么?”
“姑娘,你就饶了我吧!”姚妈妈磕头如捣蒜,“我下次再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紫苏轻轻哼了一声,“这?萝院虽不是什么正经场所,但也是讲规矩的。你做的事不但坏了规矩,还有违朝廷法度。说吧,你让我如何惩治你呢?”
“姑娘......”姚妈妈知道她的性格,一旦拿定主意再如何哀求也是无用,声音一颤瘫在地上。
紫苏叹息一声,“这?萝院一直是你在打理,念着你这么多年你不辞辛劳的份上,我可以饶你这一回......”
姚妈妈大喜,趴在地上道:“多谢姑娘!”
“你先别忙着谢,”紫苏语气一重,“我可以不将你送顺天府法办,但惩戒还是少不了的。茗儿、韵儿,拉她出去打二十板子。”
“是。”茗儿和韵儿一左一右拉起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紫苏吁了口气,想要起身,嫦曦连忙扶着她。
“姑娘去里面躺一会儿吧,”嫦曦道:“天就要亮了。”
“嗯。”紫苏点点头。
“我还以为姑娘会让人打她一顿然后撵出去呢!”嫦曦道:“姑娘还是挺仁慈的。”
第九百九十七章 永宁寺碑
紫苏摇摇头,“做事要留一线,不能逼得她太狠,不然的话她会将这里的事全部捅出去的。”
“姑娘跟这两位姑娘是旧识么?”嫦曦不解问道。
“你别问了,”紫苏摆摆手,“你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总之她们两个在咱们院里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姑娘。”
“还有,”紫苏继续道:“姚金芳不能在院子里管事了,你来接替她打理院子里的事吧!”
“姑娘,我......”
“你不必推辞,”紫苏截断她的话头道:“咱们院子里再找不到一个比你更有威望、更心思缜密的人了,你办事情我放心。”
“姑娘既如此说,嫦曦也只有勉为其难了,只不过嫦曦为人愚笨,为人做事难免有疏漏,甫接重任,怕是会让姑娘失望。”
“大事有我担着,你就不用谦虚了。”紫苏微微笑着说道。
“小姐,”茗儿满脸惊惶的跑来禀道:“前面来了几位官爷,要管事的过去问话。”
“慌什么,”紫苏一脸镇定的道:“去,让参与昨晚事情的人都给我躲起来,不准露面,谁要敢乱嚼舌根子,我就撕烂她的嘴。”
“是,姑娘。”
她又转向嫦曦,“你去出面应酬一下,不要害怕,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语带过即可,他们没什么证据,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嫦曦明白。”
见她一脸疲倦,茗儿心中不忍,“小姐,我扶你休息去吧!”
“不用,”紫苏皱了皱眉,“我吩咐的话你没听见么?你去交待给韵儿,然后陪嫦曦去见那几位官爷。”
“是。”茗儿默默道。
......
朱熙媛在房中坐卧不宁,“真是晦气,一出宫竟然误打误撞到这里来了,她不卖了我才怪,而我却还傻呆呆的住在她这里。”
“公主,你说什么呢?”翠柔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我得赶快离开这里,”朱熙媛瞪了她一眼大声道:“不然的话她就会把我在这里的消息泄露给皇帝哥哥的人。”
“不会吧,杨夫人答应过的,要帮公主离开京城的,她不会出尔反尔。”
“你叫她什么?”
“杨夫人啊,这有什么问题?”翠柔微微一愣,“她嫁给了杨牧云,我自然称呼她为杨夫人了。就像我林师姐,她也嫁给了杨牧云,我也改口叫她杨夫人呢!”
“你都叫她杨夫人了,她还会帮我?”朱熙媛没好气的说道:“她帮我去跟她抢男人,可笑!”
“这条路是公主自己选的,我有什么办法?”翠柔双手一摊,无奈道:“天下男人那么多,你非看上一个有妇之夫,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你再说,”朱熙媛怒道:“我就是喜欢他,不许你说三道四。”
翠柔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等我找到他,把他带回京城,就让皇帝哥哥下旨,叫他把身边的所有女人都休了,这样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娶我了。”
“这不好吧,公主,”翠柔撇了撇嘴,“你看她肚子都那么大了,眼看就要生了。你这样做,不怕有伤天理么?”
“你是我身边的人,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朱熙媛气道。
“因为我林师姐也是杨牧云的妻子,我怕她会恨公主。还有杨牧云还有个姓周的正室夫人,听说也快要生了。公主这个想法会害了很多人的。”
“这个家伙,可真会沾花惹草。”
“所以我劝公主还是放弃了这个男
人吧,以您金枝玉叶的身份,一定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做驸马。”
“不成,”朱熙媛咬着嘴唇说道:“我的心已掏给他了,这个男人我一定要的得到,谁也别想劝我。”
“唉......”翠柔摇摇头叹道:“你真是太执拗了。”
“你说什么?”朱熙媛狠狠瞪视着她。
“我......我在赞公主对喜欢的人矢志不渝,太让人感动了。”
“嗯,”朱熙媛目光缓和了些,“翠柔,你是会武功的,快想办法让我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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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要走,我决不拦着,何必费别的心思呢?”门开了,紫苏走了进来。
“只要公主一出我这院门,就会看到满街找寻你的官差和锦衣卫,别说离开京城,怕是连城门都到不了就被人请回了宫去。”紫苏手扶着腰说道。
“官差到了你这里了?”朱熙媛惊问。
“就在前面奉茶,我让人去应酬了,”紫苏神色很是淡然,“公主不信的话,可以去看看。”
“你究竟想怎样?”朱熙媛心里一阵紧张。
“不想怎样,公主在这里的事不会被泄露出去,”紫苏淡淡道:“我既然答应了公主,就会信守诺言,这一点你放心。”
“可杨牧云是你丈夫,你真的肯帮我?不怕我找到他?然后......”朱熙媛说到最后拉长了语气。
紫苏轻笑一声,“有人帮我找夫君,我正求之不得,反正他已经有不少女人了,也不多公主一个。就怕我帮公主离开京城,公主不但找不到他,反而把自己给弄丢了,这样的话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敢讥讽本公主?”朱熙媛眯起了眼。
“公主误会了。要知道外面比宫里要险恶得多,特别是塞外之地,不归大明管的。一旦遇到危险,公主就是亮出了身份也没有任何裨益。”
“这你不用管,”朱熙媛看了一眼身边的翠柔,“她是我的贴身宫女,武功高强,保护我绰绰有余,你只管想办法让我们离开京城就是。”
“这急不得,”紫苏微微笑道:“公主还是在这里安心待几天吧?锦衣卫、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的人满京城到处寻你,你可不能露面。”
“那要等多少时候?”朱熙媛有些焦急的问道。
“我说过这事急不得,”紫苏面色平和的道:“总得等风声过去,一切平静了些再说,我会想办法弄两张路引给你们,这样你们两个才能出得了城门。而在这之前,你们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连这道门都不能出。”
“为什么?天天待在这屋里闷也闷死了。”
“?萝院里人多眼杂,要是被人看见了你们然后捅出去怎么办?”紫苏笑道:“要想找到我夫君就得耐心些。不然的话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你。”
......
稳住了朱熙媛后,紫苏感到疲累不堪,挺着肚子吁了口气。忽然手臂一轻,却是被人扶住了。侧目一看,是茗儿,于是不悦道:“我不是让你跟着嫦曦么?你怎么又来了?”
“小姐,你不知道,嫦曦姑娘真是厉害,说话滴水不漏。几句话就把那几位想要搜咱们院子官爷给打发了,我担心小姐,所以就来了......小姐,我扶您回去吧。”
“嗯,”紫苏点点头,脸色稍微轻松了些,“这只是第一拨官差而已,后面还要再来几拨官差,嫦曦今天是有的忙了。”
“嫦曦姑娘论性情,论才智,都比之前的绮晴和碧柔要强得多,更兼口才了得,姑娘选她来接替姚妈妈,真是挑对人了。”
“希望她不要落得像我这般才好,”紫苏叹道:“她是个能沉
的下心思的人,不会轻易被男人的表象迷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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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闻天之德高明,故能覆帱;地之德博厚,故能持载;圣人之德神圣,故能悦近而服远,博施而济众。洪惟我朝统一以来,天下太平五十年矣......”
朱祁镇站在一块石碑前,伸手抚摸着刻在上面的文字一句句的念着,心里感慨万千。
他所念的是《永宁寺记》的碑文。这块石碑是永乐年间立的。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已被废弃的奴儿干都司城。
这座昔日繁盛的城池如今已没了人烟。而街道、军营、和房屋犹在,只是人去楼空。
他来到江边的永宁寺,发现了两块石碑,闲着无事,便念起了上面的碑文。
这是永乐年间的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所立,他是女真人,为太宗皇帝招抚了女真各部,在奴儿干都司督建了永宁寺,并立石碑在上面撰刻了碑文。记述了大明朝经营东北地区的经过,也是大明朝曾经的辉煌。而这辉煌已经不再。
“朱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原香来到他身边埋怨道:“你病刚好了些怎么就到处乱跑?要是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我没事......”朱祁镇说着咳嗽了几声,自他病倒后,原香一直无微不至的守在他身边,本来病情逐渐加重的他忽然又奇迹般的好转起来。这日船行至奴儿干都司城旧址时,纪欣要他的手下去寻找粮食给养,这才停了下来。
“原香你看,”朱祁镇指着两块石碑说道:“我曾祖父和父皇在位时大明朝威名远播,天下四夷无不归附,可现在......”叹了口气,“都是我这不肖子孙,不但堕了我大明天威,还让曾祖父和父皇蒙羞,他日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大明朝的列祖列宗?”
“朱公子,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想那么做什么?”原香劝道:“你现在不是皇帝了,大明朝的兴衰已经与你没了干系。”
“是啊,我已经不是皇帝了,”朱祁镇一拍石碑说道:“希望祁钰会做的比我更好,重振大明声威的重任如今就靠他了。”
“你还提他,”原香皱了皱眉道:“就是你这位皇帝弟弟派人将你发配远方,终生不能回京。”
“那又如何?只要他能够让大明重新回到辉煌,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是没有怨言的。”
“如果能够重新回到过去你当皇帝的时候,你会怎么做?还会选择御驾亲征么?”
朱祁镇摇了摇头,“我没有曾祖父和父皇的雄才伟略,御驾亲征只能使前线将士掣肘,打起仗来束手束脚......身为皇帝,坐镇京师,用人得当,也是能够成就一番伟业的。”
“看来你凡事都想通了。”
“想通了又有什么用?”朱祁镇苦笑,“上天是不会再给我机会了,我的余生将在一个荒野之地了结,为后人引以为戒吧!”
“其实你不用这么悲观,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我恨我自己,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来忏悔当初的过错,如果我能够选择,我想留在这里。只可惜我连这个选择的机会没有......”朱祁镇突然脸颊潮红,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朱公子,你怎么样?”
朱祁镇摆摆手,“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这时纪欣的两个手下匆匆走了过来,“快走,船要开了。”
“能多在这儿停留一会儿么?”原香祈求道:“朱公子有些不舒服。”
“纪大人在船上等着呢!”其中一人说道:“可不敢耽搁,不然谁都别想好过。”
第九百九十八章 疑难病症
“你们......”原香正欲争辩,却被朱祁镇挥手止住。
“走吧,多说无益,反正该看过的我都已看过了,”朱祁镇又抚摸了一下那两块石碑,“待下去空余悲切而已。”
......
纪欣站在船上,见朱祁镇上船时有些依依不舍,冷冷一笑,“怎么,看过永宁寺的那两块石碑了,感觉如何?”
“我落得今日,唯有惭愧而已,”朱祁镇的回答倒很平静,“如果能够选一个地方自我放逐,度过余生,这里倒是不错。”
“可惜啊,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纪欣嘴角稍稍一撇,“这里还不够远,沿着陆路你还是可以回到京城的。”
“因为我的存在而让祁钰这个皇帝当得不安心的话,倒不如让你把我杀了,这样谁都省心了?”
“杀你?”纪欣微微摇头,“不不,这岂不是让皇上背负天大的骂名?而且,我也下不了手,把你送到一海岛上了此残生也就够了,不过......”他忽然笑了笑,“太上皇若是不幸病亡的话,我会让人打一具棺椁将你装进去,然后送回京师的。”
“多谢,”朱祁镇淡淡道:“看来我就算去死,也得自己去死,无人能够帮我。还好死了之后能够回到故乡,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你毕竟还是太上皇么,”纪欣笑道:“一个活的太上皇可以重新成为皇帝,而死了的太上皇就对皇上没有任何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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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这些日子突然脸色涨红,还不住的流鼻血,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这让元琪儿很是担心。就把海力木叫了过来,这位用药大师也没诊断出杨牧云是何病症。
“你这是怎么了,身体变得忽冷忽热的?连海力木都束手无策,现在又找不到别的郎中......”
“我没事,”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过几天就会好的,你不必担心。”
“这都第八天了,”元琪儿急道:“如果你那个相好的在这里,应该就能救治你了。”
“你是说玟玉,”杨牧云淡淡一笑,“你把我带到这里,不就是远离她么?或许这是我命中注定该有的一劫,挺过去也就好了。”
“你的鼻子在不停的流血,”元琪儿用自己的手帕擦着他的鼻端,“要是血流干了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要多想。”
......
看着他们两人在一起亲近的样子,宁祖儿默默退到一旁,他虽然武功高强,但不会医术,对杨牧云的怪病也束手无策。
“这个姓杨的,拐跑了我的贴身丫鬟,还跟这个番邦女子混在一起......”朱芷晴有些忿忿的说道:“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我就不让玟玉去找他了。”
“你怎么能这样背后议论人?”宁祖儿皱了皱眉。
“我说的不对么?”朱芷晴抗辩道:“他们两个晚上是睡在一起的,不像你,连碰都不碰我。”说着乜了他一眼。
宁祖儿苦笑,“郡主乃金枝玉叶,我可不敢随便亲近。”
“人家也是郡主,不已经投怀送抱了么?而且那姓杨的来者不拒,我真替玟玉感到不值。”
“我跟他不一样,而且你也非番邦郡主可比。”宁祖儿淡然道。
朱芷晴目光注视着他:“祖儿,自开封遇见你至今,已经整整三年了。你的心里真的没有装下我一星半点么?”
“郡主地位崇高,而我......”
“我不想听你这些套话,”朱芷晴打断他道:“我放下郡主的身段苦苦追求于你,你就没有一丝感动?”
宁祖儿默然。
“你不想说,我也
不逼你,”朱芷晴咬了咬嘴唇,“如果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也永远不会喜欢上我,我就离开,决不纠缠于你。”
宁祖儿叹息一声,“能有郡主这位红颜知己,是我宁祖儿的福气,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你,如果我能够回到京城,我会重新审视与郡主你之间的关系,可以么?”
“你的意思是说等救出太上皇回到京城,你就会接受我,是么?”朱芷晴眸子一亮。
宁祖儿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朱芷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
宁祖儿眉毛挑了挑,忽然听到一阵咳嗽,侧目看去,原来是杨牧云站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他的脸依然红得厉害,身子也微微颤抖。
“杨兄,你怎么起来了?”
杨牧云又咳嗽一声,“我觉得好些了,便起来走走。”
“我跟他的话你都听到了?”朱芷晴斜睨着他道。
杨牧云淡淡一笑,没有应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朱芷晴盯着他,“一直追着他不放,而他从来没应允过我什么?”
“我倒是觉得郡主挺执着,对宁公子一片真心,”杨牧云缓缓说道:“我与宁公子相识三年了,从未见他喜欢过任何女人,而如此大胆向他表白的,郡主是第一个。”
朱芷晴俏脸微微一红,嘴角不自觉的漾起一丝笑意。
“宁公子这人比较特别,”杨牧云继续说道:“或许只有郡主这样的人才能打开他的心扉,真正走进他的心里......我觉得郡主只需再加把力,就可以让宁公子接受你了?”
“真的?”朱芷晴眼中闪现出喜悦的光彩。
“我与他相交甚深,知道他的性格,”杨牧云道:“他不会主动去喜欢一个女人,郡主对他的这片心意,一定会感化他的。”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现在明白了,”朱芷晴笑道:“你的话总是能打动女人的心,怪不得玟玉知道你已有了家室还义无反顾的愿意跟你。”
“她是一个好姑娘,跟着我太委屈了。郡主还是劝劝她,不要再对我念念不忘了。”
“这个我可劝不了,玟玉心思单纯,对你倾心已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朱芷晴叹道:“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我与玟玉虽名为主仆,实亲如姐妹,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或是让你身边的女人欺负她,我决不与你干休。”
杨牧云笑了笑,忽然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嘴唇一抖,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杨兄,你......”宁祖儿一惊,欲上前扶他,却见元琪儿出现在他身边,“你怎么吐血了?看来病越发的重了,赶快躺下,不要再说话了。”扶着他到舱内休息去了。
这是一艘不大的船,只有一间船舱,中间用布帘隔开,四人分住两边。这半边杨牧云和元琪儿两人住,另外半边宁祖儿让给了朱芷晴,自己一直住在船头。
看着杨牧云与元琪儿两人温馨的住在一起,朱芷晴心里不是滋味,这才有了方才与宁祖儿的一番话。
回到船舱后,杨牧云不住的咳嗽,甚至咳出血来,元琪儿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将海力木熬好的药汤端来喂给杨牧云喝,可药汤入口,杨牧云却咳了一地。
元琪儿眼中含着泪紧紧抱着他,生怕他会有什么不测。好在杨牧云剧烈咳了一阵,就此沉沉睡去。
元琪儿守在他身旁,不敢稍有懈怠。
布帘一挑,宁祖儿探进来半个身子,“杨兄怎样了?”
“情况很不好,”元琪儿含着泪说道:“好像病越来越重了。”
“我有一些话想跟郡主说。”
元琪儿微颔螓首,“你进来说
吧。”
宁祖儿这才入内,看着沉睡中的杨牧云血红发烫的脸,沉吟道:“杨兄不能再随我们前行了,他需要找个名医好好诊治一下,这里是蛮荒之地,只有一些女真人的部落,是不可能找到懂医术的人。不如郡主带着他离开,到大明去,那里物埠人丰,能找到救治杨兄病情的人。”
“嗯,”元琪儿点点头,“我现在就带他离开。”
“不,”正在沉睡中的杨牧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我没有事,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找太上皇。”
“等你身体好了些再去找他不迟啊!”元琪儿宽慰他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谁都担心你。”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事,”杨牧云眼睛瞪得很大,“你们要是不想我在这儿,我就一个人去找太上皇。”
看着他有些发狂的样子,元琪儿只得顺着他的话音说道:“好好好,你没有事,我不会带你去别处的,你安心睡好了。”
杨牧云目光紧紧盯着她,睡意全无。
“好,我陪你睡,这下你该放心了。”元琪儿说着去解衣服,宁祖儿赶紧退了出去。
“他的病还不见好吗?”见宁祖儿出来,等在外面的朱芷晴问道。
宁祖儿摇摇头,脸色凝重。
“要是玟玉在这儿就好了,”朱芷晴说道:“她与我三哥都得了王药仙的真传,治好杨牧云的病应该不在话下。”
“可杨兄执意要与我们同行去寻太上皇,没人能劝得了他。”
“他跟去有什么用呢?”朱芷晴说道:“他武功全失,怕是纪欣身边一个最普通的爪牙都对付不了。”
“杨牧云执念甚深,也只好由他了,”宁祖儿叹道:“但愿他的病不几日就会痊愈。”
“真是一个固执的人,”朱芷晴乜着眼问道:“那个鞑子郡主又陪他睡了?”
“嗯。”宁祖儿她为何会问这话。
“外面太冷,你还是随我到里面去吧!”朱芷晴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唔......”宁祖儿却转过了身去,“里面太窄了,我还是回船头的好。”
“喂,你......”朱芷晴一跺脚,温柔的样子已荡然无存。
————————————
车轮轧过京师街道的青石板路,发出一阵辚辚声。一辆马车朝着安定门飞驰而去。
安定门前多了不少官兵,正严查每一个出城的人,特别是女子,守门将官对照一幅画像再三辨认,这才放人过去。
那辆飞驰而来的马车行至安定门前缓缓停了下来,守门将官走上前去,眯着眼睛看了看,“车上是什么人?”
“我家小姐要去城外的大觉寺还愿,”车夫说道:“还请官爷放行!”
“你家小姐是谁?”
“我家小姐是?萝院的主人紫苏姑娘,”车夫道:“这马车是金公公府上的,官爷应该识得吧?”
“圣上有旨,过往行人一律下车接受盘查,”守门将官板着脸说道:“请你家小姐下车,接受查验!”
车帘一掀,露出一张俏脸。
“我家小姐有了身孕,不方便下车,还请官爷海涵。”那俏婢说着将一个锦囊丢了过去。
笔趣阁
守门将官伸手接住,捏了捏,里面的银子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嘴角一撇,又将锦囊扔了回去,抬高了语调,“圣上有旨,过往行人车辆必须查验,还是请你家小姐下来吧!”
那俏婢秀眉一竖,叱道:“我家小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如何下车?你要看就上来看吧!”
守门将官哼了一声,“本官再说一遍,查验过往人员车辆是圣上的旨意,你们如此说话,难道是要抗旨不成?”
第九百九十九章 公主出城
“官爷......”
守门将官只觉一阵香风拂面,眼前一花,一位相貌有如天仙般的女子娉娉婷婷的自车上走了下来。
守门将官与在场所有官兵都瞪直了眼。
那女子嫣然一笑,百媚丛生,轻启朱唇,“小女子嫦曦,见过官爷。”向着他盈盈一礼。
“她就是?萝院的头牌,京师第一花魁嫦曦姑娘,”有人窃窃私语,“果然名不虚传,听说想见她一面都得至少五百两银子。没想到在这里能够见到她,真是有眼福了。”
“唔......原来是嫦曦姑娘。”守门将官有些不知所措。
“我家主人要去城外的大觉寺烧香祈福,还请官爷放行。”声音如珠落玉盘,让人闻者动心。
“嫦曦姑娘,不是我有意为难,”守门将官不像刚才那样大声了,“查验过往行人车辆是皇上的旨意,本官只能公事公办,不过嫦曦姑娘放心,本官会尽快查验完毕,让你们第一个出城。”
嫦曦秀眉微蹙,“可是我主人身怀六甲,下不得车,您看......”说着微微一笑,“官爷若来?萝院,嫦曦必倾心招待。”
守门将官的骨头都酥了,但还是摇了摇头,“嫦曦姑娘,有违圣旨是要掉脑袋的,这么多在旁看着,本官实在难办啊!”
嫦曦还待再说,忽然有人道:“朱大人来了。”
“朱大人?”嫦曦凝目看去,只见一队锦衣卫骑马飞驰而至,当先一人剑眉星目,很有威势。
这个人她是认得的,乃锦衣卫副指挥使朱骥,也是当朝兵部尚书于谦的女婿。他与杨牧云素来交好,可是如今......
她心情复杂,正要上前施礼。却见车帘一挑,紫苏探出俏脸朝朱骥打了声招呼,“朱大人。”
“哦,原来是弟妹,”朱骥策马上前,“弟妹这是要去哪里?”
紫苏嫣然一笑,“请恕我身子笨重,不能跟朱大人答礼了。”
“无妨,”朱骥道:“弟妹不在家将养身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每月都要去城外的大觉寺祈福的,”紫苏说道:“今天不知为何,这位官爷非要为难于我......”
“哦?”朱骥的目光朝着守门将官看去。
守门将官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解释,“朱大人,小人只是依皇上的圣旨行事......”
“所以你就跟一位身怀六甲的女人过不去?她可是兵部侍郎杨大人的夫人,”朱骥冷冷道:“也罢,你是奉旨行事,杨夫人也不方便下车,你就上车去查验吧!”
“不敢不敢,”守门将官苦着脸说道:“下官无知,幸得朱大人提醒。”转向身后官兵,“快开城门,放杨夫人出城。”
“多谢朱大人。”紫苏颔首笑道。
“弟妹不必客气,”朱骥淡淡一笑,“若杨贤弟归来,还请告知我一声。”
“应该的,”紫苏道:“朱大人,告辞!”
“弟妹慢走。”
马车在辚辚声中驰出了安定门。
朱骥目送马车远去,这才策马离开。
守门将官长吁了一口气,虎着脸对围观的百姓道:“都看什么?散了散了,老老实实排队去,本官要一一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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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驶到京城以北数十里外的一个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一条缝,一双美眸向外看了看,然后对车内说道:“公主,没事了,出来吧。”
车帘掀起,一身男装的朱熙媛和翠柔从车上跳了下来。
朱熙媛抚着胸口说了一句,
“好险,我还真以为躲不过去了,幸好那个朱大人及时到来......”向紫苏问道:“那个守门官为什么那么怕那位朱大人?”
紫苏笑了笑,“因为那位朱大人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权柄很大。”
“唔......原来他是锦衣卫的,难怪。”朱熙媛明白了,朝内的大臣们好像没有人不怕锦衣卫的,这些很特殊的人可以不经过三法司的会审随便拿人,官员被投入刑部大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被押入锦衣卫的诏狱,那他连死都会很惨,怪不得那个守门官怕朱大人怕的厉害。
“姐姐,真是谢谢你了。”朱熙媛对紫苏的这声感谢发自于真心说出。
“不客气,”紫苏微微一笑,“有缘的话,或许我们真的会成为一家人,这声姐姐我便受了。”
朱熙媛俏脸一红。
“我也只能帮到你这里,后面的路就靠你自己了,”紫苏说道:“向北出了长城关口,就不再是大明地界,你的大明公主身份无法保护于你,一切要多加小心。”
“我明白,谢谢姐姐提醒。”
“好了,妹妹,我们就此别过。”紫苏笑道。
“姐姐,告辞!”朱熙媛学着江湖人物的样子朝紫苏拱了拱手,便和翠柔转身离去。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紫苏才缓缓说了一句,“我们也该回去了。”
“小姐,我方才也吓得要死呢!”茗儿也轻拍着胸口,“生怕那官儿真的会闯进来,可小姐却一点儿也不怕,真有大将风度,难怪您年纪轻轻就能主管?萝院呢!”
紫苏笑而不语。
“姑娘,当时我也挺紧张的,”这时嫦曦开口道:“那位朱大人来的可真及时,他来安定门是偶然的么?”
“你说呢?”紫苏目光一转笑道。
“姑娘做事真的让人叹为观止,”嫦曦一脸敬佩,“丝丝入扣,非常人所能及。”
思路客
“我既然想帮她们,就不能出了漏子,”紫苏说道:“以前我还可以拿着义父的名头吓吓他人,但现在是不成了,新皇登基,太后被冷落,义父也不再有昔日的风光,因此我也只能借助朱大人的威风来震慑一下那守门的官儿。”
“朱大人肯帮姑娘,看来跟您夫君交情匪浅。”
“不,他并不知道我要帮公主出城的事。”
“哦?”嫦曦有些惊异。
“或许他到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紫苏目光望向远处,“他依然帮我,我很承他的情。”
“这应该也在姑娘的算计中吧?”嫦曦道:“与杨大人相交甚深的人,就算明白姑娘的车里会藏着公主也会替你掩饰的。”
“其实我也并无把握,只是想赌一把,不想却赌赢了,”紫苏眯起了眼,“他日见到朱大人,一定得向他赔罪才是。”
“姑娘不用非得点破,也许朱大人他没看出来呢?”
“你太小看他了,年纪轻轻能坐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子上的又岂会是一般人?”紫苏乜了她一眼道:“记住,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还有,也不要太自信自己的姿色会魅惑天下所有的男人,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的。”
“是,姑娘,嫦曦谨记!”
“你这几日接替姚金芳主管?萝院感觉如何?”紫苏问道。
“嫦曦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很多达官贵人点名要见我,不得不去应酬,院子的大事小事都报到我这里,弄得连小憩片刻的工夫都没有。整天头都晕晕的。”
“是么?”紫苏轻笑一声,“真难为你了,你就先暂时扛着吧,等我生下了孩子,再分担一些过来。不过你要记住,我最忌讳的是什么,不要让我对你
失望。”
嫦曦心中一凛,“是,姑娘,嫦曦决不会瞒着你做不应该做的事。”
“你明白就好,”紫苏淡淡道:“其实让我操心的不止一个?萝院,南都的国色馆也在我的掌握下。夏红玉论心眼不比姚金芳少,可她无论做什么都瞒不过我......”见嫦曦听得很仔细,便继续道:“我把我的贴身丫鬟絮儿留在了国色馆,和夏红玉一同管理国色馆,她不但聪慧美丽,而且才艺过人,远非茗儿韵儿可比。在南都和你一样都中了花魁,只要她在那儿,虽远隔千里,国色馆就还在我手里掌握得牢牢的。”
“姑娘真会识人用人,”嫦曦赞道:“只要跟着姑娘,那就是她的造化。”
紫苏嘴角微微掀了一下,“絮儿这个丫头对我也是蛮忠心的,我本来是想将她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但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能再跟着我了。”
“絮儿姐姐是生了什么心思而犯了姑娘的忌呢?”嫦曦有些好奇的问。
“她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嫦曦沉吟片刻,“难道她喜欢的是杨大人?”
“你猜出来了?”紫苏面色微微一冷,“看来你跟她一样聪明。”
“嫦曦对杨大人只有景仰,并无别的心思,”嫦曦解释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其实你喜欢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紫苏忽然一笑说道:“不过就怕委屈了你。”
“嫦曦不想与他人做妾,哪怕是委身嫁给一农夫做正妻也顺心些。”
“真的?你真如此想?”
“嫦曦已剖白心迹,信不信就由姑娘了。”
“我信,”紫苏笑道:“我若不信任你又怎会让你主管?萝院呢?他日我如果不想再待在京师,想回南都,而你又没嫁人的话,这整个?萝院我都会交给你的。”
“多谢姑娘!”
“希望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能够长久相处下去,不要反目的好。”
......
两人在车中说着话,马车不知不觉又返回了?萝院。紫苏在嫦曦的搀扶着下了马车,一入?萝院的后门。
“哎哟——”她突然紧锁秀眉,抚着肚子脸现痛苦之色,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姑娘,你怎么了?”嫦曦关切的问道。
“我......”紫苏喘了口气,“我好像快要生了。”
嫦曦一惊,对围上来请安施礼的少女们叱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小姐进房?还有,赶紧请医生和接生婆来,姑娘快要生了......”
少女们立刻忙碌起来,一向僻静的后院如同煮开的水,沸腾了。
————————————
杨牧云凝视着永宁寺的两块石碑,咳嗽一声,“太上皇在这里停留过,我们得赶紧追上去。”
宁祖儿点点头,注视了他片刻,“你现在觉得如何?”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没事,”杨牧云皱着眉头,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再迟得一步,纪欣就真带着太上皇入海了。”
“杨兄相信我么?”
“你什么意思?”
“你留下来好好养病,凭我也可以救回太上皇的。”
“你?”杨牧云微微摇头,“纪欣是东厂第一高手,你的武功虽然也很强,但不一定能够胜他。”顿了顿,“我留下来,琪儿也会留下来照顾我,而我与你同行,琪儿就会跟着。你们两人联手,制住纪欣会更有把握......我不过是偶染风寒导致身体不适,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用一直关注我。”
第一千章 ?萝新人
纪欣站在已经冰封的海边上,望着远处波涛汹涌的海浪,心中的思绪随着海浪一起翻滚。
“大人,“他的一个手下匆匆跑过来禀道:“囊哈儿卫指挥使卓木吉愿意提供海船,不过他要大人再给他十道敕书。”
“他的胃口蛮大的么?”纪欣冷笑一声,“去,告诉他,我可以给他再加二十道敕书,不过需要他给我多办一件事......”说到这里他放缓了语气,“让他带人把后面的尾巴给做了。”
“是,大人。”
“还有,告诉胡大勇,让他加紧带人开凿冰面,把船拉过来,要是耽误了行程,我唯他是问。”
......
朱祁镇站在冰层上,看着胡大勇喊着口号指挥一众手下和一群女真人拉着一艘海船顺着凿开的冰面向远处未结冰的海面行去。转向原香,“你走吧,现在就走。趁着他们还没注意。”
“你为什么要撵我走?”原香秀眉一蹙问道。
“他们就要带我去一个蛮荒的海岛上去,终生不会再返回大陆了,你没有必要与我一起去受这个罪。你赶快走,晚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不,我不会离开你的,”原香摇摇头说道:“我要照顾你一辈子,无论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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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又是何苦?”朱祁镇苦笑,“你我非亲非故,就算那日我帮你葬了你父亲,你照顾我这么些日子,也早就还清了。”
“但我的心早就系在你身上了,”原香深深凝望着他,“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决不和你分开。”
“随你吧,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朱祁镇叹道:“为了我这样一个废人让你付出这么多,值么?”
“如果我遇到危险,或是生命垂危,你会不管不顾的离我而去么?”
朱祁镇一怔,却很快答道:“不会。”
“那就是了,”原香很开心的一笑,“我也不会。”
朱祁镇心里感到一阵温暖,握住了原香的手,“如果我还有重新君临天下的那一天,我一定忘不了你。”他轻轻喃喃自语了一声。
“你说什么?”
“哦,没有,”朱祁镇自嘲的一笑,“我说了一句连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梦话。”
“是什么梦话,能跟我讲一讲么?”原香眨了眨眼睛。
“是个可笑的梦话,不说也罢。”朱祁镇转移开话题,“我在想,到了苦夷岛上,我是找个洞穴住下呢?还是搭一间草棚子?”
“你会搭草棚子么?”原香的眸子霎了霎,“如果洞穴都找不到,咱们就住树上,你说如何?”
“你们想住哪里以后再说,”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冷冷的道:“现在该上船了。”
两人转过身,发现纪欣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
京师,全?萝院的姑娘都围在紫苏的院子外。
“姑娘要生了么?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看姑娘的怀相,应该是个男孩!”
......
一众女人七嘴八舌,却见嫦曦一脸寒霜的走了出来,“院子里的生意不要做了么?都聚在这里?都散了,要是让我再看见谁再围在这里嚼舌根子,小心我将她这个月的份钱全扣了。”
一听这话,所有围观的女人都住了口。
“好大的架子,自从掌管了?萝院,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
“姚金芳在的时
候,都没她这样的架势。”
“有姑娘在背后替她撑腰,她都敢这样说话了。”
......
女人们窃窃私语,但顷刻间还是散了个一干二净。
“怜依、芷雪,”嫦曦吩咐道:“外面院子的事你们先帮我看着些,寻常的事情你们看着处理就是。”
“嫦曦姑娘,”芷雪说道:“定国公府徐公子在前面点名要见你,说见不到你今天就不走了。”
“他愿意待着就待着吧,反正我今天没空见他,”嫦曦蹙了蹙娥眉说道:“你们就对他说我今天病了,谁也不见。无论谁来都是这个理由。”
“是,嫦曦姑娘。”怜依和芷雪应声去了。
......
房内,紫苏已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姑娘,使劲呐!”接生婆在一旁鼓励道:“孩子就快出来了。”
“杨牧云,你这个天杀的,”紫苏高声叫道:“你在哪里,赶快滚回来,你孩子就要出生了。”
她现在满眼都是杨牧云的影子,这个让她爱的刻苦铭心的人此刻却没有守在她的身边。
......
正在匆匆行走的杨牧云忽然心口一痛,弯腰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元琪儿扶住他关心的问。
“我没事,”杨牧云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可能是走的快了些,胸中的一口气没顺过来。”
“歇息一会儿吧?”元琪儿劝道。
“不用,”杨牧云甩脱她的手,“纪欣短时间内一定找不到海船,我们一定能够追上......”喘了一口气,见元琪儿和朱芷晴行走在前,便道:“到时候交起手来,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只有你和宁公子联手,才有救回太上皇的可能。”
“我明白,”元琪儿凝视着他道:“所以你拼了命的要跟他同行,就是要捎带上我,好给他做个帮手?”
“琪儿真聪明,我的心思你一猜就透,”杨牧云赞道:“我若武功不失,如何能劳动你的大驾?”
“还武功呢!你的命都快没了,”元琪儿埋怨道:“也不知你这是怎么了?身体病得厉害,还非得跟着长途跋涉,那个姓朱的就那么重要么?”
“他现在出了事,我不能袖手旁观,”杨牧云道:“我曾经是他的臣子,一定要救他出来。”
“人还没追上,你就已经病倒了,”元琪儿没好气的说道:“还救人?先救救你自己吧!”
杨牧云笑笑:“有你在身边,我怕什么?等熬过这一路,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将养自己的身体......”忽然眉头一皱,笑意立敛,猛地将元琪儿推到一边,“小心!”
“咻——”,一支箭自林中飞出,正中杨牧云的胸口。
“牧云,”元琪儿大喊一声,见杨牧云的身子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
躺在床上的紫苏一声大叫,几乎昏了过去。
嫦曦、茗儿和韵儿在一旁紧张万分。
“姑娘,你可一定要挺过去啊!”嫦曦眼中噙着泪水。
韵儿干脆闭上了眼将脸扭至一旁。
“杨牧云,我恨你!”紫苏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和杨牧云初次相见的那一幕。
“我不该和他在一起的,嫁给他本身就是个错误,让我今天受尽了痛苦。”她心口一阵阵抽痛,
泪水不知不觉的流淌了下来。
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正在生育的痛苦。直到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姑娘,生了,”嫦曦喜悦的叫道:“是个女孩!”
紫苏抽泣起来,“让我看看......”想起身,可全身无处不痛,已使不出半分力气。
“姑娘,你不要动,”嫦曦将刚出世的女婴抱至她面前,“你看,长得跟你可像呢!”
紫苏仔细看去,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正努力的睁着小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她想伸手去抱,手臂却一点儿抬不起来。
“姑娘,您好好休息,”嫦曦劝道:“我先把孩子先交给奶妈,她应该饿了,想要吃奶呢!”
“嗯。”紫苏眼含热泪点了点头,“嫦曦,真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嫦曦微微一笑,“最辛苦的是姑娘你......谢天谢地,这一关您总算熬过去了。”
“你一直陪着我,这院子里的事......”
“我暂时交予怜依和芷雪打理了,”嫦曦说道:“她们两个应该能应付得过来。”说着伸手接过茗儿递过来的一碗红糖水,“姑娘,喝口水吧!”将碗沿小心的凑到紫苏的嘴边。
紫苏啜了几口,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抬眼看去,见进来是金英。
“义父......”她强撑着要坐起,却被金英拦住。
“我也是才接到讯的,就马上赶过来了,”金英微笑道:“赶快躺下,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多礼了。”顿了顿,“孩子呢?让咱家看看。”
嫦曦将女婴抱至金英面前。
“咱家来抱抱,”金英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女婴笑道:“不错,长得还真像你,等长大了又是一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
“长得美又有何用?”紫苏俏脸一黯,“像我一样做个福薄之人么?”
“谁说的?咱家看她命厚得很,”金英道:“今后是个有福气的人。”顿了顿,话音一转,对紫苏道:“孩子,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杨牧云命中有此劫难,但必会逢凶化吉,安然回到京师的。”
“回到京师他也不一定会陪在我身边,”紫苏轻声一叹,“他要应酬的人太多了,可不止我一个。”
“孩子,你呀,就是心事太重,”金英劝道:“这男人呐,特别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甭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只要他心里还挂着你,念着你,这就已经足够了。”
“义父说的不错,”紫苏咬了咬嘴唇,“您现在如何?在宫里还好么?”
“咱家都一把年纪了,别的事不再多想,只要你好好的,咱家也就心安了,”金英说道:“太后已不问世事,而咱家也只能陪太后说话礼佛而已,别的也管不了太多,孩子,你今后的路还长,一切好自为之吧!”
“哎哟——”紫苏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孩子,你怎么了?”金英关切地问。
“不知为什么,我心口一阵阵的疼。”
————————————
元琪儿见杨牧云中箭倒下,急忙过去喊道:“牧云,你怎么样?”拔去他胸口的箭,却并没有见鲜血流出,不由一怔。
“没想到,这个又救了我一次,”杨牧云从怀里取出一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这是紫苏送给我的一个护身符,替我挡了这一箭。”
元琪儿秀眉一蹙,微露不悦之色。
第一千零一章 公主心事
“咻咻——”又有更多的箭朝他们射了过来。
“快走!”元琪儿拉起杨牧云边躲边向着一处林木茂密的地方奔去。
见宁祖儿护住朱芷晴挥剑斩落几支冷箭,冲他喊道:“不要与他们纠缠,跟我来!”
四人在林间辗转穿梭,躲在了一块山石后。
只听一阵呜哩哇啦的奇怪话语声,杨牧云眯着眼探出头看去,只见一群身穿兽皮、披头散发、手执弓箭的人在后面追了过来。
“走,去那边。”元琪儿一指前方一处满是山石的山头。
宁祖儿见上面林木稀疏,皱了皱眉,“我们如果向上攀爬的话,会被他们当成活靶子射成个刺猬。”
“那好,你就待在这里,”元琪儿也不多说,“牧云,我们走!”
“宁公子,”杨牧云劝道:“你们还是听琪儿的话吧,她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宁祖儿犹豫了一下,便和朱芷晴跟在元琪儿的身后朝那座满是山石的山头奔去。
那群人也发现了他们,呼啸着追了过来。一边追一边射箭。
朱芷晴在往前跑的时候一不小心脚崴了一下,宁祖儿见状忙背起她继续向前疾奔。
四人爬上山头时,那群人也围了上来。
宁祖儿面色凝重,放下朱芷晴,手执长剑正欲下去拼杀,却被元琪儿拦住。
“等他们近了会一齐放箭,”宁祖儿不解,“这里毫无遮拦,我们会很被动的。”
元琪儿却微微一笑,“不必担心,你就等着看好了。”
那群人刚追至半山腰时,忽然劲风忽起,一人怪叫着扑倒在地滚落下来。
杨牧云看得分明,原来他的背后中了一箭。
“嗖嗖——”之声大作,山下林木上有更多的箭射了过来,紧接着那群人中很多人中箭倒地。
此时一声呼啸,山脚下的树上跳下很多人来,杀向追杀他们的人。领头的分别是海力木和额日图。
“原来琪儿的人在这里早就布置好了,”杨牧云心中暗道:“把他们引过来方便一举全歼。”
经过一阵厮杀,追杀他们的这群人被尽数歼灭,没有一个逃脱掉。
海力木和额日图将俘获的人押至元琪儿的面前,经过一通审讯,才知他们都是囊哈儿卫指挥使卓木吉的手下,奉命劫杀元琪儿他们。
“看来纪欣就在不远的地方,”元琪儿道:“所以他才会买通卓木吉在这里拦劫我们。”
“那我们就赶快追过去,”杨牧云咳嗽一声,“这样可以在出海前将他拦住。”
“那纪欣要是已经出海了呢?”元琪儿向海力木问道:“你有没有找到能够出海的船?”
海力木皱了皱眉,微微摇头,“这里女真人的部落都没有出海的船,如果想出海,得建一艘,不过这得需要时间。”
元琪儿轻叹一声,“看来纪欣还是快了一步,他既然跟卓木吉勾结在一起,说明囊哈儿部那里是有海船的。”
“那属下便赶紧去卓木吉处,让他交出海船,”海力木道:“他能够提供给纪欣,也必能够提供给我们。”
“事不宜迟,我与你一起去。”元琪儿道。
————————————
“翠柔,你说她为什么会甘冒风险来帮我?”一路上,朱熙媛就不断问翠柔这个问题,“要知道我要找的是她的男人,她心里就一点儿也不介意么?”
“我不知道,”翠柔已不厌其烦,还是答道:“她或许认为公主根本就找不到他的男人,让公主您从此死了这份心。”
“那本公主就找给她看看,”朱熙媛道:“等我找到了杨牧云,不让她知道。”
一路说着话一路走,平路变成了山路,渐渐的愈来愈崎岖难行。
“好累,”朱熙媛看着前方越来越陡峭的山路,忍不住叫道:“这样的路还要走多久啊!”
“哎呀,我的公主殿下,”翠柔转过身对她道:“这还没有出关呢!你都叫起苦了。这后面的路还长得很,走上几个月都是常事。”
“几个月?”朱熙媛的眸子登时圆了,“那还不把人累死?为什么你不找匹马来?”
“公主,这马是不能随便买卖的,”翠柔苦笑,“只要还没有离开大明的地界,这一路上的盘查就会严得很。公主要是骑着马,那不是更扎眼么?等出了关,我再想办法给公主找马吧!”
“我实在走不动了。”朱熙媛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歇一会儿再走。”
翠柔无法,只好由她。
“在宫里待得好好的,非得偷偷出来自讨苦吃......”她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朱熙媛瞥了她一眼。
“没......没什么,”翠柔忙道:“我在想出关后应该向哪个方向走。”
“当然是向北,”朱熙媛想了想,“总之一路打听会有他的消息的。”
“公主,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翠柔微微摇头,“你以为塞外会跟大明一样么?村落城池密布?在草原上行走,有时一连几天几夜都碰不到一个部落呢!又向哪里打听消息?”
“你又在吓唬本公主么?”朱熙媛瞪了她一眼,“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回头的,再难我也要找到他。”
“找到他又如何?”翠柔叹道:“公主和他还是要回到大明,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你和他的婚事!”
“那我和他就不回大明了,”朱熙媛咬着嘴唇说道:“干脆在塞外生活一辈子。”
“那怎么可能,男人都是抱负的。他肯舍却在大明的仕途跟公主隐居一辈子么?”
“那我就跟他......跟他先在外生活一段日子再回去,这样皇帝哥哥就不得不同意了。”
翠柔吃吃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公主,说这话你不感到害臊么?”翠柔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说要跟一个男人在外面......”
朱熙媛脸红了起来,恼道:“好哇,你居然这样说本公主,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起身去挠她的痒。
翠柔咭儿一声躲开了。
朱熙媛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公主生气了么?”翠柔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的话我是无心的,公主要是气不过,便打我几下好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朱熙媛微摇螓首,“其实一直都是我在起妄念,他从来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过。”
“公主是在说杨牧云么?”
朱熙媛点点头,“就算我找到他,他也不可能私下里接受我的,毕竟在他眼里,自己的仕途更重要一些。”
“原来公主什么都明白,那公主您坚持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翠柔不解。
“我也不知道,”朱熙媛眼帘低垂,“只是不想受人摆布罢了,哪怕能多看上他一眼,能在他身边多待几天,我也就满足了。”顿了顿,“如果他愿意,我宁可不要公主这个身份。像个普通老百姓一样找个地方跟他过一辈子。”睨了翠柔一眼,“你可不准再笑我。”
“公主如此痴情,我又怎忍心笑话公主呢?”翠柔叹道:“就怕公主错付了这段感情!
”
“就算如此,我也是不后悔离开皇宫的,”朱熙媛说道:“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个宫里就再也没有我真正的亲人了。太后、两位皇帝哥哥阻拦我喜欢杨牧云,只是为了皇室的脸面,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至于我的幸福那就更没有人关心了。”
“公主......”翠柔看着她动情的说道:“无论您怎样我都会跟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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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翠柔,”朱熙媛缓缓站起身,“我也歇够了,咱们走吧!”
翠柔却脸色微微一变,“有人追来了。”
“哦?”朱熙媛心头一紧。
“公主,我们赶紧躲起来。”翠柔目光在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拉着朱熙媛躲入了山路下面的一片树丛里。
几匹快马飞驰而过。
两人松了口气,又躲了一会儿准备出来时,马蹄声又回转了来。她们便又伏下身子。
还是刚才那几匹快马,在她们藏身的路边停了下来。
马上一女子喃喃自语道:“奇怪,她们应该走到这儿附近才是,不可能走得更远,怎么却见不到人呢?”
另外几匹马上的人说道:“夫人,要不小人去周围看看?”
“嗯。”马上女子点点头。
那几人下马向四周搜索开去。
朱熙媛开始紧张起来,在翠柔耳边问道:“怎么办?”
翠柔没有回答,在她手心里写下几个字,“静观待变。”
那女子翻身下马站了一会儿,便径直朝着她们二人藏身的树丛走了过来。
翠柔面色凝重,低语道:“公主,待会儿如果动起了手,你先走,不要管我。”顿了顿,“我有办法脱身,自会去跟你会合。”
“嗯。”朱熙媛颔首道:“你要小心。”
就在那女子走到距她们还有几丈之处时,她那几个手下远远喊道:“夫人,没有找到她们。”
那女子停下了脚步,“知道了,你们再骑马分头去找找。”
“是。”
只听一阵马蹄声响,他那几个手下打马分头去了。
可那女子站在距离她们数丈之处,没有要走的意思。
翠柔按捺不住,一抬袖口,一道白绫“欻——”的飞出,像蛇一样缠在那女子的腰间。
那女子猝不及防,“啊”的叫出声来。
翠柔飞身而出,将她制住。
“你是谁?为何追到这里?”她厉声喝问那女子。
那女子不答。
“算了,翠柔,”朱熙媛走出来说道:“你还是放了她吧!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谁知那女子开了口,“您是永清公主殿下么?”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朱熙媛问道。
“我是成国公朱仪的夫人,”那女子说道:“名叫陈思羽,是紫苏的朋友。”
“原来你是杨夫人的朋友,”朱熙媛奇道:“但为何会带人骑马追我们呢?”
“是紫苏拜托我来找你们的,”陈思羽解释道:“她怕你们在路上会遇到麻烦,便让我来找你们。”
“哦。”朱熙媛见她没有恶意,便吩咐翠柔放开了她。
“翠柔姑娘好俊的功夫,”陈思羽赞道:“有你在身边保护公主,一般人便打不了公主的主意了。”
“杨夫人让你来如何帮我们呢?”翠柔问道。
陈思羽微微一笑,“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杨牧云的行踪在东北女真人的地方,你们应该取道辽东才是。”
第一千零二章 海船入海
朱熙媛愕然,“他不是被蒙古太师也先给掳走的么?怎么又到了女真人的地方?”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陈思羽道:“此去辽东千里迢迢,我便送公主一程吧,辽东总兵曹义曾是我祖父的部下,我出面会省却公主不少麻烦。”
“那就多谢朱夫人了。”翠柔替朱熙媛谢道:“令祖父是?”
“宁阳侯陈懋。”
————————————
京师,杨府。
“夫人,”黛羽肃立在周梦楠面前回禀道:“东西都已经送过去了,紫苏夫人看起来气色不错。”
“嗯,”周梦楠微微颔首,目光一凝问道:“她生的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回夫人,是个女孩,那眉眼跟紫苏夫人可像了。”
“唔......”周梦楠的神情似乎轻松了不少。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一旁的宁馨对黛羽说道:“你下去吧!”
黛羽目光看向周梦楠,见她点头示意,便欠身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小姐,”宁馨忍不住兴奋的道:“她生的是个女孩,真太好了。”
周梦楠脸色却平静得多,扶着腰身缓缓站起,“陪我到院子里走走。”
“是。”宁馨连忙扶住了她。
......
院子里一片萧瑟,花枝树干都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生气。水池也结了一层冰。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周梦楠抬首望着有些阴晦的天色,“陈紫苏生了个女孩,你又怎知我肚子里的一定是个男孩呢?”
“小姐,大夫不是说过了么?您的怀相看起来一准是个男孩。”
“大夫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周梦楠淡淡的说道:“孩子还没生下来,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了些。”
“是,小姐。”
“素月那边有消息传来么?”
“还没有,小姐,”宁馨道:“不过她跟三夫人在一起,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相信很快就会有姑爷的消息带过来。”
周梦楠眉宇间隐隐闪现出一丝忧色,“都快过去一年了,不知相公他可还好?”
“小姐放心,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宁馨宽慰她道:“他一回来,您再生下个小少爷,那府里可就双喜临门了。”
“就你会说,”周梦楠瞥了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如今朝局变幻莫测,等相公他回来,不定会怎么样呢!”
宁馨明白她这是担心杨牧云离开朝堂太久,会影响他的仕途。便道:“姑爷对当今皇上有救命之恩,皇上对姑爷很是看重,不会因为姑爷空缺了那么久而对他另眼相看,更何况姑爷本就是因为奉皇命援救宣府而被掳的,皇上对此也是极为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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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何尝不知?”周梦楠眼帘低垂,“永清公主失踪了,这事你听说了么?”
“这几日锦衣卫、东厂、五城兵马司大索全城,便是找寻永清公主么?”
“你也猜到了?”周梦楠看了她一眼,“她和相公之间的事你一定也风闻了吧?”
“小姐这么说永清公主是因为姑爷而失踪的?”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是太清楚,这位永清公主对相公是死缠不休,”周梦楠叹道:“太上皇在位时,本来是想要重用相公的,可就是因为他与永清公主之间牵扯不清,所以对他是一贬
再贬。”
“姑爷的为人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没有为了仕途抛弃小姐去迎娶那位公主。”
“或许他是不舍得抛弃另外一个人吧,”周梦楠嘴角现出一丝苦笑,“毕竟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份量更重些。”
宁馨默然。
“如今新皇即位,相公要是再不撇清与永清公主之间的关系,还是会失去圣眷的。”周梦楠脸上闪现出一丝淡淡的忧虑,“现在公主从皇宫出走,要是被人发现和相公在一起的话,是要被人弹劾的。到那时皇上纵然有心回护,也是不能了。”
“小姐不必忧虑,”宁馨劝道:“姑爷哪儿那么容易和公主碰面呢?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公主的行踪就会被发现,然后被请回宫里。”
“那样最好,希望自己也能明白,他永远不可能跟公主有一个好的结果,早日互相撇清这样对谁都好。”
“就怕永清公主对姑爷一直纠缠下去,”宁馨双手合十,祷告了一声,“阿弥陀佛,请佛祖赶快让那位公主嫁人吧,这样她就不会纠缠姑爷了。”
周梦楠噗嗤一笑,“我听说那位永清公主并不信佛,而是拜三清的。你应该祷告三清道君才是。”
“唔......小姐说的是。”宁馨又祷告了一遍,把佛祖换成了太上老君。
周梦楠见她一副虔诚的样子,叹道:“我速来是不信神佛的,要是祷告上天就能够心想事成的话,那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小姐,多拜拜那些神仙总不是坏事,万一真的显灵了呢?”
“那你就替我拜吧,看看能有个什么结果......”说着说着周梦楠脸现一丝倦意。
“小姐,我们回去吧,”宁馨赶紧说道:“您是有身子的人,不可累着了。”
“嗯。”周梦楠忽然蹙起了眉头,“肚子好疼......”
一句话把宁馨给吓着了,“小姐,您不是快生了吧。”
“啊哟——”周梦楠忍不住叫出声来,浑身开始颤抖。
“快来人啊!”宁馨大声叫喊。
府里的丫鬟和家丁们纷纷跑了过来。
“赶快扶夫人回去休息。”宁馨吩咐完几个丫鬟,又转向家丁,“速速去请大夫,还有,找个好的接生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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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又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杨牧云站在冰层上,眺望远方。翻滚的海浪冲击着远处的冰面,却看不到一点儿船的影子。
“我们慢了一步,让纪欣裹挟着太上皇跑远了。”宁祖儿叹息着摇了摇头。
“无论他跑多远,我们都得追,”杨牧云的目光中露出坚毅之色,“最起码我们知道他带着太上皇要去哪里。”
“事不宜迟,咱们就赶紧追,”宁祖儿道:“我去看看那里的冰层薄些,然后将船推至那里入海。”
“你是要乘那艘沿江而下到这里的小船么?”杨牧云摇摇头,“你没出过海,不知大海的可怕,乘那艘小船入海去追,不用纪欣动手,一个海浪就可以将咱们连人带船全都拍到海底去。”
“那怎么办?”宁祖儿皱起眉头,“咱们去造一艘么,等造好了入到海里都不知何年月了,那时纪欣裹挟着太上皇早不知到了哪里。”
“琪儿会有办法的,”杨牧云劝他道:“稍安勿躁,有些事急不得,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又是那个琪儿,”宁祖儿不悦道:“你真的打算跟她相处一辈子,不再回大明了么?”
杨牧云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你还看不出来么,凡事由不得我,她要硬留,我也没有办法。”
“你这是推脱之辞,”宁祖儿神色不满,“一路上你跟她双宿双飞,早就忘了京师还有对你翘首以盼的人了吧?”
杨牧云咳嗽得更加厉害了。
“紫苏现在应该快临盆了,说不定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宁祖儿道:“还有周梦楠,你真的忍心撇下她们?”
“宁公子不要再说了,”杨牧云喘息了几声,“我知道对不住她们,我会尽量想办法......”
“与谁在一起,这是杨兄的私事,”宁祖儿道:“若杨兄觉得跟那个鞑子郡主在一起能够让你忘记一切,我宁祖儿算是看错了你。”说着转身离去。
“宁公子......”杨牧云追之不急,又弯腰猛烈咳嗽起来。
他忽然感到有人轻拍他的脊背,然后柔声道:“现在感到好些了吗?”
“琪儿?”杨牧云转过身。
“瞧你,又咳出血了,”元琪儿心疼的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他的嘴角,“你的病好像又严重了。”
“船呢?你有没有找到船?”杨牧云抓住她的手腕。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去救你那个太上皇么?”元琪儿凝视着他叹道:“船是找到了,但你这个样子能出海么?”
“我没有事,你别再说了,”杨牧云问道:“船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一看。”
......
海力木指挥着一群人在冰上正开凿一条通道,额日图领着另一群人拉着一艘大船在冰面上移动着,其中一个异常高大威猛的汉子正是莫不语。
”还是你有办法,”杨牧云看了一眼元琪儿,“竟然能找到这样一艘大船。”
元琪儿淡淡一笑,“说起来这艘海船是大明的船。”
“哦?”杨牧云感到有些讶异,“这个寒冷蛮荒的地方如何会有大明的海船呢?”
“这艘船是当年亦失哈命人打造的,”元琪儿道:“他就是乘着这艘海船登上的苦兀岛。回来时他命人将海船存放在野木河卫那里。几十年了,也不知这艘船还经不经得住海浪的冲击拍打。”
杨牧云走近前去仔细看了看,船体虽然陈旧了些,但整体完好,没有一点儿破损的痕迹。遥想当年,大明国力极盛,兵锋所指,四夷无不拜服,可如今,只剩下一些追忆了。
“大人。”莫不语见到他时兴奋的大喊道。
杨牧云心中一暖,过去拍拍他的背,“不语,你辛苦了。”
“大人,这不算什么,”莫不语关切地问,“听说您病了,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嗯,好多了。”
“大人,”莫不语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能找到这么大一艘船,等入了海就可以驶向大明了。”
“你也想回大明了么?”杨牧云微微一笑,“等救出太上皇再说吧!小心别让他们知道了。”
“嗯,”莫不语使劲点了一下硕大的脑袋,“俺听大人您的。”
“你们在说什么?”元琪儿过来问道。
“他在夸你,”杨牧云一脸平静的说道:“能寻到这么大一艘海船,真让他感到佩服。”
“是么?”元琪儿眸波一转笑道:“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他说的话,倒像是你说给我听的。”
“你多心了,”杨牧云道:“夸一个人还用拐弯抹角么?”
第一千零三章 杨府喜事
寒风怒号,狂风卷着雪屑砸在人脸上一阵生疼。这艘陈旧的海船终于在一片号子声中撞破冰面驶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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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站在船头,心头一阵感慨,三年前,他第一次乘船入海。这次,又乘坐海船踏上未知的行程。
掌舵和水手都清一色的是野木河卫的人。他们原先就是为亦失哈出海掌舵和划船的人,不过时至今日那些人早已头生华发,多数已不能再出海。
由于跟元琪儿之间的关系显得过于亲密,宁祖儿对杨牧云一直很冷淡。
一股寒冷彻骨的海风迎面吹来,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到舱里去吧,这里冷,”元琪儿在他身后柔声道:“等这件事一了结,我就去找个最好的大夫好好给你诊治一下。”
“琪儿,”杨牧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你不是出过海么?”元琪儿笑道:“这样景色还看不够?”
“那怎么一样?”杨牧云眯起了眼,“安南国的海,是没有冬天的,看不到这样风雪的场面。”
“你还记得安南国?”元琪儿眨了眨眼,“那里是不是也有你的红颜知己。”
杨牧云没有否认,只是淡淡一笑,“她已嫁给了别人,就不必再提了。”
“谢天谢地,那个安南女人总算没有被你祸害。她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郑玉。”
“郑玉?她肯定长得很美。”
“嗯。”
“她是不是觉得你靠不住,才会嫁给别人?”
“不错,”杨牧云笑了笑,“所以你也不用一直守着我,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嫁了才是更好的选择。”
“我也想啊!但是碰不到,”元琪儿叹了口气,“哪怕出现一个比你强一点点的男人,我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我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元琪儿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腻腻的笑道:“我不会把我的身子再给第二个男人,如果能的话,我就会把前一个男人杀了。”
杨牧云身子一震,又咳了起来。
“走吧,跟我回舱房,”元琪儿挽住了他的手臂,“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杨牧云咳嗽着摇了摇头,目光仍盯着远处。
“放心吧,”元琪儿看透了他的心思,“给这艘船掌舵的是野木河部的一位长老,他年轻时曾追随亦失哈到过苦兀岛,对海路再熟悉不过。不会迷失航向的,你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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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杨府。
周梦楠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过后醒来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小姐,”她听到宁馨兴奋地叫道:“是个男孩。”
周梦楠心里一阵喜悦,强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可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气力。
“孩子......快让我看看孩子......”她嘴唇翕动着,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渴望。
宁馨赶紧把刚出生的男婴抱到她的面前。
周梦楠的凝目看去,刚出生的男婴胖乎乎的,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肿肿的眼睑下头是一条秀长弯弧的眼线,他的目光与母亲一对接,便咧嘴一笑。
“小姐,小少爷笑了,”宁馨惊奇道:“他哭了老半天,却一见到您就笑了,真是母子连心呢!”
“是呀!”接生婆也道:“老婆子给人接生几十年了,还是第一
次碰见这样的奇事,看来这哥儿懂事早,将来一定能中状元呢!”
周梦楠虚弱的点点头,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赏!大伙儿辛苦了,都重重有赏!黛羽,你带她们下去领赏。”
“是,夫人!”
屋里的丫鬟婆子纷纷躬身道谢。
周梦楠喘着气,让宁馨扶她起来,背后靠着软垫,艰难的把刚出生的孩子揽到自己怀里,谁知那小家伙张着嘴就往母亲怀里拱去。
周梦楠“呀”的叫出声来。一种麻酥酥痒痒的感觉迅速弥漫了她全身。
“小姐,怎么了?”
“没事,”周梦楠嘴角含笑,“兴许是孩子饿了,找奶吃呢!”
“小姐,我已经找好了奶妈,现在就让她进来。”
“不用,”周梦楠摆摆手,“就让他跟我亲近一会儿吧!”
“小姐,您哪儿能自己给小少爷喂奶,这样有失身份。”宁馨劝道。
“只要孩子喜欢,就由得他吧!”周梦楠笑道:“原来给孩子喂奶是这样一种感觉。”
小家伙闹腾了一会儿,兴许是吃饱了,就此沉沉睡去。
宁馨想去抱他起来,可小家伙黏母亲黏得紧紧的,宁馨的手刚一触碰他,他便大声哭叫起来。
“好了好了,”周梦楠说道:“就让孩子在我怀里睡吧,你不用打扰他。”
“可是小姐,您的身体还虚弱得很......”
“我没事,”周梦楠振作起精神说道:“现在已经好多了,这孩子能降生在这里,便是与我有天大的缘分。只要他高兴,就依着他吧!”
“只可惜姑爷不在,”宁馨道:“他要是知道小姐生了一个哥儿,不定有多高兴呢!”
听她提起杨牧云,周梦楠轻轻一叹,“也不知相公现在究竟怎样了,素月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宁馨默然不语。
周梦楠拍拍孩子的背,一脸怜爱的轻声说道:“娘真希望你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不要你父亲那样命运坎坷。”
“小少爷是有福气的人,”宁馨道:“将来继承姑爷的爵位和官身,不定有多威风呢!”
周梦楠点点头,“孩子出生的事告知?萝院那位了么?”
“小姐,我早就派人过去了,”宁馨得意的说道:“要是她得知小姐生了个哥儿,还不知怎么生闷气呢!想拔个头筹,却生个姐儿,这下子没的跟小姐争了。”
“不可幸灾乐祸,”周梦楠瞥了她一眼,“她毕竟是相公最宠爱的女人,今后的日子还长,还需和睦相处,不得生事。”
“是,小姐。”宁馨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么?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只有小姐您这样的人能够容她,要是换个厉害的主母,可就有她好看了。”
“宁馨,”周梦楠微微叹了口气,“你这样心生怨怼又有何益?只要相公能够安然归来,并依旧受皇上重用,我们府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你,才有将来。”
“小姐说的是。”
“还有,”周梦楠继续道:“周家的生意也不能放下,这段日子素月不在,你日夜陪在我身边。生意上的事一直让黛羽和冯全打理。现在孩子既已出世,你就去接替黛羽吧,你打理生意我比较放心些。”
“是,小姐。”
“记住,凡事不可太过招摇,相公不在,我可不希望你跟冯全惹上什么麻烦。”
“宁馨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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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极北海上的天空一直灰蒙蒙的,似乎跟海水浑然一体,天气也极为恶劣,一会儿狂风怒号,一会儿大雪纷飞,掀起的巨浪随时会把海面上漂浮的一切东西都卷入海底。
纪欣面色凝重的站在船头,看着不住翻卷的海浪,不停的询问此时的航向。
“大人,”他的一名手下禀道:“苦夷岛就在前方了,不知往哪里靠岸?”
谁知纪欣却摇了摇头,“不必靠岸了,告诉掌舵的哈吉喇,方向转南,驶向虾夷岛。”哈吉喇是囊哈儿卫指挥使卓木吉的叔叔,年轻的时候曾在明军水师中服过役,航海经验丰富。
那名手下一怔,“大人的意思是不去苦夷岛了。”
“嗯,”纪欣微微点头道:“有人蹑着我们的行踪追来了,好像已知道我们目的所在,因此必须改变航向。”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将大人的意思告诉哈吉喇,让他遵从大人的意思改变航向。”
......
“明明快要接近苦兀岛了,为何还不靠岸?”朱祁镇胃里翻腾不止,肚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干净,他从未出过海,也没想到在风浪中行船会颠簸得如此剧烈,待远远看到一片陆地,得知那就是苦兀岛时,心里升起一线曙光,以为在风浪里行船的苦日子即将结束,谁知航向一转,船竟然调头向南驶去。
“纪欣临时改变了计划,不去苦兀岛了。”原香对他道。
“不去苦兀岛?那要去哪里?”朱祁镇瞪大了眼,“这么说还要在海上多漂些日子?”
原香点点头,“听说是去虾夷岛。”
“虾夷岛?那又是哪儿?”
“那是苦兀岛南边的一个大岛,听说比苦兀岛还大,”原香说道:“岛上的人毛发很长,胡须又多又浓密,就跟虾须一样,所以外面的人都称呼他们为虾夷人。”
“唔......”朱祁镇根据原香的描述想象虾夷人的样子,忽然胃里又一阵翻滚,俯下身子剧烈呕吐起来。
原香拍拍他的脊背问道:“现在好些了么?”
朱祁镇一脸苦相,“这样下去,我不知还能不能熬得住?”
“在海上时间一长应该也就习惯了,”原香安慰他道:“一开始我肚里也不好受,现在就好多了。”
“如果我能够选择的话,一定不会再乘船出海了。”
“其实海上的天气不是一直都这样的,等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好多了。”
“看来上苍不想让我过一天好日子,”朱祁镇摇头苦笑,“干脆来一排巨浪,把我卷到海底算了,也省得受这无尽的苦楚。”
“你何必如此想不开呢?”原香宽慰他道:“为什么不把这当成上苍对你的一场考验?他不让你好好过,你偏好端端的活给他看。”
“你说的对,”朱祁镇眯起了眼,“是我自己太懦弱了,才觉得谁都欺负我,只要我变得坚强起来,无论遇见什么都不会怕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了过来,朱祁镇的大丈夫气概顿消,连忙躲进了舱里。
风越刮越大,海浪似乎也越卷越高,但那艘船依然乘风破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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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在听成敬对他述说着什么。
“皇上,全京城搜遍了,没有找到永清长公主殿下。”
朱祁钰皱起了眉头,“难道熙媛已离开京城了?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帮助熙媛逃离京城?”
“这......”成敬顿时语塞。
第一千零四章 帝后暗战
“去,给朕拟旨,”朱祁钰声色俱厉的道:“各处关卡务必严加盘查,要是让朕知道谁放了熙媛过去,朕必严加惩处。”
“老奴遵旨!”成敬应道。
朱祁钰喘息了一阵,“熙媛真是太任性了,丝毫没把我大明皇家的声誉放在心上,要是真让她跟杨牧云......”
“皇上放心,”成敬忙道:“出关的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等公主殿下在外吃够了苦头,也就该回来了。”顿了顿,“就算她真的寻到了杨牧云,以杨牧云的个性,也是不敢跟公主殿下乱来的,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不会因为公主殿下而断了自己的前途。”
“但是毕竟人言可畏,”朱祁钰脸上愁容不减,“杨牧云真的与熙媛在一起的话,那些言官御史可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叹息一声,“现在朕总算明白皇兄在位时为何对杨牧云一贬再贬了,就是怕他跟熙媛之间闹出不可收拾的事端,玷污了皇室的名声。”
“皇上担忧的是,”成敬道:“不过杨牧云远在数千里之外,公主殿下要想寻到他除非飞过去。”
“哦?消息确实么?”朱祁钰奇道:“那他在做什么呢?”
“他想迎太上皇回来,”成敬说道:“不过是决不可能得逞的。”
“什么?”朱祁钰身子一震,“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朕亏待他了么?皇兄在位时可从未重用过他,他怎么会想着要迎皇兄回来呢?”
“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成敬缓缓道:“有时候人读书多了脑子就读迂了,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过皇上不必忧心,太上皇他是决不可能回到大明的。”
朱祁钰面色凝重的背着双手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抬首问道:“也先那里有什么动向?”
“他已完全控制了阿噶多尔济,”成敬说道:“以大汗的名义开始发号施令,并准备出兵讨伐科尔沁部和兀良哈部。”
“他已迫不及待的要一统整个草原么?”朱祁钰目光一转,“如果眼看着他坐大的话,那他下一个目标就会是我大明了。”
“于大人也是这么认为,”成敬道:“他现身在辽东,正在积极招抚女真各部,并上表朝廷给科尔沁部和兀良哈部提供粮草军械,以使他们能够抵御也先的进攻,必要时出动军力支援他们。”
“准,”朱祁钰毫不犹豫的道:“他所提的御边之策朕一概照准,你与陈阁老指示工部和户部,对兵部所需不得刁难,更不能有所延误。”
“是,皇上。”
“皇兄不能回京,更不能让他又落到也先手里,”朱祁钰说道:“他掌控了阿噶多尔济,再握有皇兄的话,也先随时可以打着送皇兄回京的名义攻打我大明的。”
“皇上忧虑的是,老奴让人将太上皇安置在一个很遥远很隐秘的地方,任谁也不会找到的。”
“希望这次你不会让朕失望,”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只要朕的地位稳了,你的位子也会牢牢的,没有人会撼动,不然的话,王振的下场你是明白的。”
成敬脸色大变,“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决不敢有一点儿懈怠。”
“那就好,”朱祁钰淡淡道:“你是我藩邸出来的老人,也是朕最信任的人,不然的话留在朕身边的是你而不是李云锦了。”
“是是,老奴就算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皇上恩德之万一。”成敬擦
着额头上不住渗出的冷汗颤声道。
“还有一件大事......”朱祁钰放缓了语气,“太子的事你和陈阁老商量得怎么样了。”
“皇上,这事急不得......”
“朕不想再听这推脱之言,”朱祁钰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朕已有了儿子,难道还要看着别人的儿子坐在太子之位上么?要知道朕是皇上,太子也只能是朕的儿子来当。”
“是是......”
“朕不想再听你的敷衍之辞,”朱祁钰板着脸说道:“马上就要到年底了,明年就是景泰二年,朕不想这宫里还有太上皇的任何痕迹存在,明白么?”
“这件事还请皇上多给老奴一点儿时间,”成敬苦着脸说道:“现在贸然废太子的话,朝中反对的声浪会很高,连陈阁老都无法应付得了。”
“怎么?朕的家事还要别人说三道四不成?”朱祁钰脸色一冷。
“皇上,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成敬说道:“废太子一事还需多争取一些人支持才好提出来,不然的话就会像上次一样不了了之的。”
“唔......”朱祁钰沉默了下来。
“陈阁老对废太子一事还是支持的,无奈朝内现在反对的人还很多,他也不好明确表态,这件事真的急不得。”
“那你说为何很多人会反对朕废太子呢?”
“皇上即位的时日尚短,很多事得徐徐图之,”成敬说道:“太后健在,对朝政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皇上不可小觑。”他所说的太后自然是指朱祁镇的生母孙太后。
“那这件事上该如何着手呢?”朱祁钰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而无所作为吧?”
“这首先么......”成敬思索片刻说道:“得让太后离开京师一段时间,这样很多事就可以私下里着手了。”
“嗯,你说的不错,但以什么名义把她支出京师呢?”
“理由倒不难找,”成敬道:“这快到年底了,按例是要拜祭祖庙的。南都那里的太祖陵寝应该由谁去拜祭呢?如今边患未除,鞑子随时都会打过来,皇上是不能亲自前往的。那就只能由太子代劳前去,可太子年幼,须有人陪同,那就让太后陪太子前去南都祭灵,这样不就将太后和太子都支出京师了么?”
“嗯......”朱祁钰微微颔首,“不错,你现在就去仁寿宫......”
“老奴是不方便出面的,”成敬说道:“金英是太后的人,也不适合传达皇上的旨意。李云锦和老奴都是出自皇上的藩邸,由他出面劝说太后较为合适,”顿了顿,“太后与皇后现在不是处得很融洽么?”
朱祁钰点点头,“你想事情还是仔细,那你现在就去找李云锦,把朕的意思透露给他听。”
“请皇上放心,”成敬微微一笑,“他知道该怎么做,毕竟他的心还是向着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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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快过来,让哀家看看,许多日子不见,可想死哀家了,”孙太后一把将朱见深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小脸,“怎么变瘦了?是不是那些奴才们不好好待你?”目光向他身边的人扫去。
“太后,对待太子可没有人不敢不尽心,”汪皇后身边的贴身太监李云锦说道:“可能是太子读书用功所致。”
“是么?
”孙太后收回目光,“是胡太傅督导得太严厉了么?”
“回祖母,”三岁的朱见深奶声奶气的说道:“胡太傅讲的东西孙儿很多都听不懂。”
“听不懂可以问啊,”孙太后一脸慈祥的说道:“这位胡太傅可是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人,太宗皇帝在位时就已名满天下。你要好好的跟他学,将来当一个好皇帝。”
“嗯,孙儿记下了。”朱见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太后,”李云锦看看汪皇后,开口向孙太后道:“如今快到年底了,按例南都那边的太祖陵寝需要去拜祭了。”
“这事你去跟皇上说,不用讲给哀家听。”
“皇上昨晚跟皇后提了这件事,”李云锦道:“现如今边患严重,鞑子对我大明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入寇,皇上是不能轻易离京的。”
“哦?”孙太后眉毛微微一挑。
李云锦看了一眼她怀里的朱见深,“太子殿下是可以代替皇上去拜祭太祖陵寝的,不过太子殿下年纪尚幼,如果太后能够陪同前去的话,那再合适不过。”
孙太后目光一转,微微笑道:“这是你的想出来的,还是皇上的意思?”
“老奴如何能有这样的想法?”李云锦道:“当然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难得抽出时间去了一趟坤宁宫,”孙太后目光看向汪皇后,“看来皇上昨晚到你那里说了不少话吧?”
汪皇后微微颔首,“这快到年底了,宫中朝中事务繁多,皇上自然是要交待一些事的。”
“是呀,快到年底了,”孙太后叹道:“这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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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汪皇后说道:“您整日待在宫里,皇上怕你闷出病来,皇上才会想着要您带太子去南都拜祭太祖陵寝,顺便也好散散心。”
“皇上想的可真周到,”孙太后眼角微微翘起,“朝中大事如此繁忙,还能在这个节骨眼考虑到哀家和太子,也真是有心了。”紧接着叹息一声,“人老了,不中用了,连走几步路都乏得很,怕是去不得南都了。”目光瞥向汪皇后,“不如皇后代哀家去一趟南都吧?”
不等汪皇后开口,李云锦道:“太后,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宫里的很多事都要靠皇后娘娘来主持......”
“现在宫里大小事务皇上不是都交给了懿贵妃来打理么?”孙太后打断了他的话道:“皇后可以借此机会和太子去一趟南都,这并不违反祖制。”
“太后,我......”
“孩子,你刚刚成为后宫之主不久,”孙太后说道:“去南都拜祭太祖陵寝还是第一次去,不过不要紧,凡事都会有第一次,你领着太子前去,哀家也放心。”
汪皇后无奈,“太后既如此说,那儿媳就禀报皇上,请皇上圣裁了。”
......
“这个老虔婆,”听汪皇后过来一番述说,朱祁钰气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墨纸砚掉了一地,“她如此找借口推脱,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针对朕。”
成敬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笔墨纸砚说道:“太子不是被支出京师了么?隆冬腊月的,此去南都千里迢迢,小孩子没出过远门,哪里禁受的住这一路颠簸?要是染个风寒什么的,那可就不好了。”
第一千零五章 大凌河畔
“怎么?”朱祁钰斜乜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办法让这个小孩子染上风寒么?”
“老奴可不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成敬笑了笑,“人的生死是由上天所左右,人力岂可为之?”
“你明白就好,”朱祁钰说道:“朕不想什么事都遗人话柄......”说到这里加重语气,“记住,做事要不留痕迹。”
“老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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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广宁总兵衙门,于谦目光紧盯着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其僚属来回穿梭,整理呈报上来的军情。
“也先部的骑兵现在到达什么位置了?”于谦问道。
“回大人,”一名属吏答道:“也先骑兵的前锋已经越过哈喇温山,现已抵达脑温江。”
“与科尔沁部交战了么?”
“还没有,不过锡古苏台正率部严阵以待。”
“嗯,如有最新军报立即呈送给本官。”于谦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也不知熬了几个晚上。
“是,大人。”那名属吏有些不忍的劝道:“也先征伐科尔沁部,与我大明无涉,大人何必如此上心呢?”
“也先用兵奇诡,惯会声东击西,本官担心他意不在科尔沁部,”于谦凝视着地图,“其主力始终没有现身,如果移动至辽东边塞附近也不是不可能。”
那属吏吓了一跳,“也先的骑兵真有这么厉害么?长途跋涉却不露丝毫征兆?”
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于谦暗暗摇头,“这些整日泡在公文堆里的书呆子,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打仗。”
“大人......”一名僚属急匆匆过来禀道:“刚刚传来的军情,大队鞑子骑兵渡过大凌河,现已攻破镇夷堡。”
在场所有的人均大惊失色,镇夷堡是广宁的门户。镇夷堡一失,蒙古骑兵的兵锋将直指广宁。
只有于谦神色镇定,“曹义呢?他现在哪里?”
“总兵大人的骑兵都布置在辽河沿线,现已全力赶来。”
“棋差一招,”于谦摇摇头,“还是没能预料到也先会最终进攻哪里。”
“只要总兵大人的大军一到,一定能够击败鞑子骑兵的。”
“不,”于谦叹息一声,“等曹总兵的大军到了广宁,他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却是为何?”那名属吏不解。
“如果也先的目标是广宁的话,现在鞑子骑兵已经兵临城下了。”于谦面色凝重的盯着墙上的地图,“他们不过是来借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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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凌河边,一支明军骑兵正在沿河北行。
“朱夫人,”一名明军骑兵将领指着前方说道:“前方再有三十里便是团山堡了,您可在那里歇息,第二天过了河东行,傍晚之前便可到达广宁。”
一位身着戎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女子说道:“一路上辛苦百户大人了。”
“不敢,”那将领道:“能为国公夫人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这位国公夫人便是陈思羽,那骑兵将领是宁远卫百户祖庚,陈思羽带着朱熙媛和翠柔出了山海关后,便派人送信给宁远卫指挥使庞辉,请他派了一支骑兵过来护送自己去广宁,当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朱熙媛的身份。
“陈姐姐还真挺有办法,”朱熙媛不禁叹服,“跟着他少却了很多麻烦。”
“公子可能不知道,”翠柔笑道:“宁阳侯带兵数十年,部属故旧遍布大明军中,只要亮出宁阳侯孙女的名号,谁能不给几分薄面呢?”
她和翠柔两人俱是一身戎装,打扮得跟一普通明军士兵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两人相貌太过俊秀,只得抹些泥灰遮掩过去,好显得不太引人注目。
“要是她能一直带人护送咱们前行该有多好?”朱熙媛叹道。
“公子你别妄想了,”翠柔笑着说道:“这里还是大明的地界,朱夫人还能帮咱们一二,等出了关,到了鞑子活动频繁的地域,咱们可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是么?”朱熙媛眨眨眼,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么说我离牧云也是越来越近了?”
“公子,”翠柔苦笑一声,“关外地域辽阔,找一个人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您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出来就是要找牧云的,”朱熙媛的眸子里满是憧憬之色,“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下面的路难道还远么?”
这时,祖百户下令让部下下马休息。
将士们纷纷牵着马来到大凌河边,给马饮水。
朱熙媛和翠柔也来到河边,看到水中的自己脸上脏兮兮的,朱熙媛皱了皱眉,俯下身子掬了一捧水清洗自己的脸颊,不一会儿,一张绝美的面孔便倒映在水面上。
“公子,”翠柔提醒她道:“您这样有些太醒目了,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并招来盘问的。”
“怕什么?”朱熙媛有些不以为然,“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同行的也都是朱夫人信得过的人,谁会来找我麻烦呢?你有些太危言耸听了。”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面容,“你说,要是牧云见到我这个样子,应该就会喜欢上我了吧?”
翠柔没有答话。
朱熙媛转身瞥了她一眼,“怎么?我比不上那个陈紫苏美貌么?”
“她如何能跟公子您比呢?您身份高贵......”翠柔说着朝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这里,便继续道:“而陈紫苏出身风尘,跟您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朱熙媛问的是容貌,而翠柔比的是身份,避重就轻。
“可嫁给牧云的是她,而不是我,”朱熙媛叹道:“我是不是摆脱这个公主的身份,他就能接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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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翠柔摆摆手,“小心让人听到。”
“离得这么远,谁会听到?”朱熙媛瞪了她一眼,“你别大惊小怪。”
“那也得小心些,”翠柔道:“要是被有心的人听了去,不是害了朱夫人么?”
“她门路那么广,还怕这些?”朱熙媛道:“等出了关,与她分道扬镳,她帮我的事又有谁会知道?”话刚说完,就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侧目看去,见是一长着络腮胡子的军士。
“小兄弟,你长得可真俊,”络腮胡子咧嘴一笑,“要是被鞑子捉了去,嘿嘿......”
“会怎么样?”朱熙媛眸子霎了霎。
“他们会把你当成女人养着,”络腮胡子笑道:“小心你的屁股会开花的。”他声音洪亮,很多人都听到了,跟着哄笑起来。
翠柔大怒,想要教训那络腮胡子,却被朱熙媛拦住。
“跟一个粗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朱熙媛说道:“咱们当没听见也就是了。”
“公子,我觉得咱们还是回去吧,”翠柔脸上现出一丝忧色,“关外凶险得很,
要是您有个闪失的话,我可就万死莫赎了。”
“那个粗人说了几句混账话你就怕了?”朱熙媛道:“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我是决不会再回去的,如果能跟牧云在一起,让我吃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
“只怕公子吃再大的苦也寻不到他。”
“那总比在宫里盼着与他相见的机会要大得多吧?”朱熙媛抿了抿嘴唇,“上天既然护佑我到了这里,我就决不会退缩。见不到牧云,我宁可死了算了。”
“公主......”翠柔还待再说,忽然劲风大作,呼啸的声音响彻耳际。
“咻咻——”,“噗噗噗——”......然后是一连串的惨叫声。原来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阵箭雨,在河边饮马洗漱的明军将士们纷纷中箭倒地,人马登时大乱。
“不要慌!”祖庚大声叫道:“快举起盾牌,围成一圈......”正发号施令间,突然远处马蹄声如雷鸣般骤响,一群斡剌特骑兵朝这里冲来。
“妈的,跟鞑子拼了。”方才与朱熙媛调笑的络腮胡子一声大吼,挥刀上马,向着敌军冲去。
在他的感染下,一些未受伤的明军将士也纷纷骑上了马,跟在他身后冲去。
“公子,我们快走。”翠柔赶紧把朱熙媛推上了马,在马臀上猛抽了一鞭,马儿扬起四蹄,向着斡剌特骑兵冲来的相反方向飞驰而去。
朱熙媛伏在马上,回首看去,那一小队明军骑兵面对鞑子的大队兵马,毫不畏惧,碰撞在一起互相厮杀起来。
那个络腮胡子手起刀落,将一名斡剌特骑兵劈落马下。转而冲向另外几个敌人......
翠柔骑着马本来紧跟在她身后,可眼看着一队斡剌特骑兵越追越近,为了让保护公主安全,她调转马头迎了过去。待驰近了时,她袖口飞出一条白绫,上面系着的金球砸中最前面一个斡剌特骑兵的胸口,他大叫着摔下马去。翠柔手腕一动,白绫横扫出去,又将一排斡剌特骑兵扫下马来......
“翠柔——”朱熙媛叫了一声。
“公子,不要管我,”翠柔喊道:“快跑!”说着又挥舞着白绫扫向其他追兵。
朱熙媛一咬银牙,不再看她,打马狂奔。
也不知奔出多远,忽然坐下的马儿“唏律律——”一声嘶鸣,身子一歪,将她甩了下来。
朱熙媛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晕了过去。
......
她脑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的身影时刻浮现在眼前,而又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渐渐离她远去......
“牧云——”她大叫着醒来,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营帐中,眼前站立着一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他大概二十多岁,相貌俊秀,一身文士打扮。
“你是谁?这又是哪里?”朱熙媛问道。
“你醒了?”那年轻文士微微一笑,“你从马上摔下来,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现在总算醒了。”
“我记得是被鞑子骑兵追杀,然后一直逃呀逃......”朱熙媛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突然马失前蹄,这才摔了下来。”
“看来你还没忘了之前的事,”年轻文士说道:“你好好休息,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了。”说着转身正欲离开。
“喂——”朱熙媛叫住了他,“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叫元兴裕。”年轻文士淡淡说道。
第一千零六章 兀烈河卫
朱熙媛想要起身,忽然觉得浑身疼痛,“哎唷——”叫出声来。
“你还是不要乱动,”元兴裕对她说道:“从马上摔下来是很疼的,得好好休养几天。”
“是你救的我?”朱熙媛目光盯着他道:“其她人呢?她们在哪里?”
元兴裕悠悠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喂——”朱熙媛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问他,不想让他就这么走了,心里一急,刚抬起身,又是痛得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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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兀岛,已经是冰雪覆盖的大地,兀烈河边座落着一些民居,这些房屋用石头垒成墙壁,墙缝间用干草填充,房顶用树皮、茅草、树干搭建。看起来比较结实,屋内有一个火塘,屋顶挂着鱼干和肉干。这就是苦夷人的居住环境,他们多少年来一直如此。
这几日,他们这里跟过节一样热闹,因为来了客人。部落首领兼兀烈河卫指挥使阿斯罕亲自接待了这些客人。
客人中有两位极其漂亮的女子,她们的美貌让部落里的青年都甚为惊叹,她们是天上降临的仙子么,不然为何会如此美丽。
“你们是我们这里来得第一批客人,”阿斯罕热情的说道:“我代表我和我的族人欢迎你们。”
“多谢首领,能到你们这里来是我们的荣幸!”元琪儿向着阿斯罕施了一礼。
“请——”阿斯罕把元琪儿、杨牧云、宁祖儿、朱芷晴四人请到自己的住处。
阿斯罕的家人端上来鱼和鹿肉来款待他们,当然,还有自酿的酒。
“客人是从哪里来?”阿斯罕问道。
“大明。”不待元琪儿回答,杨牧云说道。
一提到大明,阿斯罕的神色激动起来,“十年前我曾去过大明京师,真是繁华似锦、巍峨壮观,大明皇帝还封我为兀烈河卫指挥使。”说着到里屋取出一个匣子,珍而重之的打开,取出一块方印,“这便是大明皇帝敕封的凭证。”
杨牧云拿过那块印仔细看了看,那块方印八寸见方,下面刻着
兀烈河卫指挥使印几个笔画繁复的篆字。
“原来是首领还是大明敕封的指挥使大人,失敬失敬!”他说着朝阿斯罕拱了拱手。
阿斯罕呵呵一笑,“我这个指挥使空有一个名号而已,当不得真。”
......
见他们只说一些套话,朱芷晴忍不住想要张口,却被宁祖儿制止住。
杨牧云和阿斯罕又聊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语,朱芷晴听得直打哈欠。
待宴席散后,朱芷晴忍不住向杨牧云抱怨道:“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你都忘了么?为什么不问太上皇的下落?”
“他不是一见面就说过了么?”杨牧云淡淡道:“我们是来到他们这里的第一批客人。如此开门见山,还问个什么?”
朱芷晴眸子睁得圆圆的,“那你又怎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不如郡主聪明,”杨牧云没有跟她争辩,只是悠悠一笑,“或许郡主开口,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吧?”
朱芷晴见元琪儿和宁祖儿忍俊不禁的样子,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
“你是在嘲讽我么?”
“岂敢岂敢,”杨牧云道:“郡主冰雪聪慧,在下是远远不如的。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芷晴哼了一声,“你这人不是好人,就会拐着弯说埋汰人的话。”
“唔,郡主误会在下了......”杨牧云正说着,只见阿斯罕满脸堆笑的过来对他们说道:“尊贵的客人们,我的族人已全部到了,准备以最热烈的仪式来欢迎你们。”
......
傍晚,兀烈河部落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热闹非常。
火红的焰火映照下,杨牧云惨白的脸颊仿佛恢复了些许血色。
受到部落里青年男女的影响,朱芷晴拉着宁祖儿一起加入了进去,学着跳他们别具特色的鹤舞。这是兀烈河人长期观察丹顶鹤捕食、求偶的一些动作而创造出来的舞蹈。他们将丹顶鹤奉为神灵顶礼膜拜,因此跳鹤舞是他们欢迎远方的客人最郑重的仪式。
“这位明人郡主空有一副好姿色,就是头脑太过简单了些。”元琪儿看着跳得兴高采烈的朱芷晴说道。
“她不是头脑简单,而是性格单纯,”杨牧云纠正道:“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不是王府就是皇宫,怎能跟你这位经年行走江湖的郡主相比?”
“你那位红颜知己玟玉不也自小在王府和皇宫生活么?脑筋可就灵光多了。”
“那怎么能一样,”杨牧云说道:“朱芷晴是主子,养尊处优,不必在乎他人心中所念。而玟玉是奴婢,需要去讨好主子,揣摩主子们的心思,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那她对你呢?”元琪儿眨眨眼,“她还没有如此费尽心思的去追求过一个男人吧?”
杨牧云又剧烈咳嗽起来。
“你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又不舒服了?”元琪儿关心的问。
杨牧云咳嗽一阵,喘息着说道:“还好!”
“你都咳嗽了好些日子了,还不见好,”元琪儿蹙起秀眉,“而且每次都咳出血......”
“你不必担心,我没事,”杨牧云定了定神,话音一转说道:“看来纪欣并没有把太上皇掳到这个岛上。”
“但他确确实实乘船出海了,”元琪儿说道:“他一定会找个落脚地,不会在海上一直漂下去。”
“在大海上寻找他们的踪迹是很难的,”杨牧云说着目光瞄向夜空,“想要知道他们的下落,只有问苍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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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一艘海船在大海中向南行驶,纪欣立在船头,目光冷峻的盯着前方。
现在海面上风平浪静,忽然,前方似乎有灯光一闪。
“大人,前方似乎有一艘海船。”纪欣的一个手下指着闪烁着灯光的方向说道。
“靠过去。”纪欣眯起了眼发号施令道。
两艘海船越离越近,纪欣提气高声道:“是武田信广将军么?”
经过一阵沉默,那边有人道:“前方可是纪大人?”
“正是,”纪欣目光闪烁,“请武田信广将军出来一见。”
......
一位月代头,身
穿黑纹付羽织,下身一条马乘袴,袴里横放两把佩刀的青年脚踏木屐缓步来到纪欣面前。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偏瘦,双目迥然有神。
“你,就是武田信广将军?”纪欣凝目问道。
“怎么?纪大人不相信么?”青年目光与他对视,毫无怯懦之意。
“这倒不是,”纪欣微微一笑,“武田信广将军在日本声名遐迩,没想到却如此年轻。”
“看来纪大人还是有些不信......”青年嘴唇稍稍向上一翘,蓦然,快如闪电般的寒光一闪,纪欣的目光微眯。
“铿——”青年的刀锋被纪欣的袖子挡下,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响声。
青年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收刀回鞘,与拔刀一样迅速。
“在日本,能挡住我这一刀的不超过十人。”青年说道。
纪欣微微点头,“你说你是武田信广,现在,我信了。”
......
“船怎么停了,难道是到了目的地?”朱祁镇打开窗子,向外看去,窗外一片浓黑的夜色,什么也看不清。
“朱公子,你在干什么?”原香一进门连忙问道。
“哦,我不过是想看看船到了哪里?”
“船还是在大海上,”原香说道:“只不过遇见了另一艘船。”
“哦?”朱祁镇眉毛挑了挑,“是有人劫船么?”
“不是,”原香微微摇头,“纪大人过去和人攀谈去了,应该是他跟那艘船上的人认识。”
“那艘船上都是些什么人?”朱祁镇又问。
“是些日本人,”原香答道:“他们像是有意和纪欣在这里会面。”
“什么?难道纪欣要把我交给日本人?”纪欣眉头一皱。
......
舱内,武田信广和纪欣分宾主坐定,准确的说,是跪定。纪欣也学着他一样双膝跪在席子上。一位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从烧沸的水中舀出一勺冲冲到茶碗里,然后用纤细的手指抹上一圈,恭恭敬敬的跪在纪欣面前双手奉上茶碗。
纪欣见茶碗里的茶碧绿如粥,不由一怔。
“尝尝吧,这是我们日本的绿茶,在大明是品不到的。”武田信广微微一笑说道。
纪欣伸手接过。
那日本女子又将一碗茶奉至武田信广面前,他双手接过,点点头,尔后三转茶碗,轻品、慢饮、最后将茶碗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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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欣也学着他的样子依次做了,只不过这绿茶喝起来味道有些怪异,纪欣只啜了一小口就将茶碗奉还。
“怎么?我这位茶师烹煮的茶不香么?”武田信广的眼皮微微一抬。
“哪里?”纪欣笑着说道:“我大明喝的是清茶,这粥茶我喝不惯。”
“原来是这样。”武田信广挥挥手,那位女茶师深深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蛎崎季繁将军现在可好?”纪欣问道。
“不太好,”武田信广说道:“花泽馆不但受别的馆排挤,还面临虾夷人的威胁,蛎崎将军的日子很不好过。”
第一千零七章 也先远望
“哦?”纪欣笑了笑,“看来蛎崎将军需要一个强援。”
“强援?”武田信广目光一转,“是大明么?可惜远水救不了近渴。大明国力虽强,对道南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我送了一份重礼,”纪欣不待他发问,击了击掌,“带上来。”
朱祁镇被纪欣的几个手下推了进来。
“不得无礼,”纪欣斥道:“退下!”
“是!”
武田信广看着这位虽然精神萎顿,但仪表不凡,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道:“这位是?”
“他可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纪欣说道:“一年前,他还是大明朝的皇帝......”
武田信广霍地站起,一脸惊异的看着朱祁镇,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当真?”
“我千里迢迢、不避风浪、冒着艰险来到这里,便是为了他。”
武田信广走到朱祁镇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问道:“你是谁?”
朱祁镇悠悠一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当今大明朝太上皇朱祁镇是也。”
“你就是去年被蒙古鞑子俘虏的大明皇帝朱祁镇么?”
朱祁镇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但还是说道:“正是。”
“这就是你所说的呈给蛎崎将军的重礼?”武田信广目光转向纪欣,“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大明皇帝了,送给蛎崎将军又有什么用呢?”
纪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说道:“我听说在日本,地位最高是国王......”
“不对,是天皇。”武田信广纠正道。
纪欣嘴角微微一撇,“只有大明的天子才能称皇称帝,蕞尔小国,还要冠一个天皇的称号,不嫌僭越了么?”见武田信广没再争辩,纪欣继续道:“可真正掌握日本政令的是幕府将军足利义政,这是为何?”
“天皇暗弱,需要足利将军辅助。”
“那为何足利将军自己不当日本国王呢?”
“天皇陛下是天照大神的子孙,有神的血统,无人能够取代。”
“这么说没有王室血统,就算再有实力也是不能登上王位的。”
武田信广绷着脸说道:“纪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纪欣的目光落在朱祁镇身上,“在大明同样也是,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登上帝位,这个人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大明皇帝了,但不代表今后没有重登皇位的机会,如果蛎崎将军手中能握有这样一张牌,对花泽馆今后将是大大有利的。”
“但如果他今后永远没有机会回到大明重登皇位呢?”武田信广目光一闪问道。
纪欣悠悠一笑,“武田将军不但是蛎崎馆主的家臣,而且还是个商人,应该懂得从商之道,要想做一本万利的生意,不但要有眼光,还要有赌徒的勇气,不是么?”
“你也说了,我是蛎崎将军的家臣,”武田信广沉吟道:“很多事我是做不了主的,需要禀报蛎崎将军。”
“那我就静候武田将军的消息了,”纪欣微微笑道:“如果蛎崎馆主不肯收这份礼物的话,我相信其他馆主中必定会有人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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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熙媛几天后就能起身活动了,她走出营帐后,突然发现看护她的都是斡剌特骑兵,不由吃了一惊。
“你能起来走了?”元兴裕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朱熙媛发现他一身汉人的装束,与周围斡剌特骑兵的蒙古骑装显得有些格格不
入。
“我什么?”元兴裕轻轻一笑,“我每天都来看你的,难道忘了么?”
“你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朱熙媛凝视着他问道。
“你猜。”元兴裕向她眨了眨眼。
“你是蒙古人。”
“好眼力,怎么看出来的?”元兴裕赞道。
“他们都很怕你,”朱熙媛扫视着那些斡剌特骑兵,“他们不会对一个汉人毕恭毕敬的。”
元兴裕哈哈一笑,“你还是挺聪明的,对了,还没请问你的名字。”
“我......”朱熙媛犹豫了一下,“我姓杨,叫杨一心。”
“原来是杨姑娘。”
“你已经知道我是女的?”朱熙媛吃惊道。
“你别害怕,”元兴裕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你能放我走么?”朱熙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能,”元兴裕很断然的拒绝了她,“你必须得跟我一起走。”顿了顿,“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行走是很危险的。”
......
元兴裕率领的这一小队斡剌特骑兵向东北方向而行,或许是有意为之,他骑着马与朱熙媛并肩而行。
“你是蒙古人,为什么要起一个汉人的名字?”朱熙媛问。
“你说呢?”元兴裕目光看着她笑道。
“我不知道,”朱熙媛微微摇头,“你该不会是为了来大明方便吧?”
“你说对了,我经常出入中原,在汉地我便用元兴裕这个身份。”
“那你的蒙古名字是什么?”朱熙媛好奇地问。
“或许你听起来很拗口,”元兴裕道:“是博罗纳哈勒。”
“唔......也不怎么拗口,”朱熙媛道:“我称你元公子,行吗?”
“随便。”
“我向你打听一下,我身边有个丫鬟叫翠柔的,还有一位姓陈的姐姐,她们不知怎样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元兴裕说道:“我只救了你一个人,至于你说的人我并没有遇见。”
朱熙媛心里稍安,“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回草原,”元兴裕眉毛一展,“仗打完了,也应该回去了。为了你,我耽搁了几天,现在得去跟上大部队了。”
“回草原?”朱熙媛心中一动,“元公子,我再向你打听个人。”
“嗯。”元兴裕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杨牧云这个人是不是也在你们那里?”
听了这话,元兴裕脸上现出一丝异色,“你怎么会问起他?”
“这么说,你真知道他的下落,”朱熙媛兴奋道:“他是我朋友,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朋友?”元兴裕目光一转,“应该是你的心上人吧?”
朱熙媛俏脸微微一红,垂下螓首。
“看来真被我说中了,”元兴裕眯起眼睛,“他原来是在的,现已不在了。”
“那他去了哪里?”朱熙媛忙问。
“这你得去问我妹妹琪琪格萨穆儿,她的汉名叫元琪儿,”元兴裕淡淡道:“那个杨牧云是她的男人,她把自己的男人带去了哪里,只有她知道。”
“杨牧云成了她的男人?这怎么可能?”朱熙媛蹙起弯弯的秀眉,“他在大明已有了妻室,怎么会还娶一个鞑子女人?”
元兴裕悠悠一笑,“有时候
人是难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就像你现在,只能跟着我回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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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子只是过境?并没有攻打广宁的打算?”于谦听到军报后松了一口气,目光又盯向挂在墙上的地图,“那也先意欲何为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又有最新军报呈上。
“大人,”一名属吏禀道:“也先的骑兵主力大败兀良哈,斩俘甚众,兀良哈首领沙不丹不知所踪。”
“哦?”于谦眉头一皱,“原来也先打击的目标是兀良哈部,从辽东过境,可以从后面突袭兀良哈部,打沙不丹一个措手不及。”叹了口气,“果是一招秒棋,先已疑兵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以为他要攻打科尔沁部,而主力洞穿我大明辽东防线,趁其不备一口吃掉兀良哈部,真是高明。”
“还好他的目标不是我大明,”那名属吏说道:“鞑子各部之间内斗,对我大明而言是件好事。”
“未必,”于谦摇摇头,“要是兀良哈部被也先吞并,那么斡剌特部的实力将大大增强......”话音一转,“曹总兵现在何处?”
“回大人,”那名属吏回道:“总兵大人正率兵在医巫闾山一线布防。”
“他在那里做什么?”于谦皱着眉头说道:“鞑子已经走了,他布防还有什么用?”
“总兵大人是怕鞑子骑兵去而复返,所以......”
“所以他就消极避战?”于谦的话音中带着一丝怒意,“也先的骑兵入我辽东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他反应迟缓,连对方一个尾巴都没抓住,是礼送出境么?置我大明军威于何地?”末了又加了一句,“火速派人,把曹义叫到本官这里。”
......
战场上的硝烟刚刚散尽,伯颜帖木儿和阿失帖木儿等人便兴冲冲的来见也先。
“此战大获全胜,得人丁以及牛马牲畜不计其数,”伯颜帖木儿兴奋的语气中不无惋惜,“只可惜让沙不丹逃了。”
“逃就让他逃吧,反正只剩他孤家寡人一个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也先深邃的目光向南望去,“明军毫无所备,才使我们的战事甚是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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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于谦也不过如此,”阿失帖木儿道:“当时就应该一鼓作气杀入广宁城,活捉于谦。”
“会有这个机会的,”也先嘴角轻蔑的一撇,“等我一统整个草原,再无后顾之忧,就南下攻打大明,一雪前耻!”顿了顿,话音一转,“琪琪格呢?还没她的消息么?”
“这得问博罗纳哈勒,”伯颜帖木儿说道:“他与琪琪格之间一直飞鹰传书,应该知道她的确切讯息。”
“博罗纳哈勒呢?”也先又问。
“大哥一直在后面刺探大明军情,应该快跟上来了。”阿失帖木儿道。
也先点点头,“走吧,我们该回去向大汗禀报喜讯了。”
阿失帖木儿一笑,“有这个必要么?阿噶多尔济不过是个摆设,父王何必那么认真?”
“住口!”也先训斥道:“他毕竟是草原上的大汗,不容任何人对他不恭,你要再敢讲对大汗不敬之语,小心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抽你鞭子。”
阿失帖木儿很不服气的退到一边。
“伯颜,”也先下令道:“你迅速带人打扫完战场,率领全军北上。”
“是!”伯颜帖木儿又道:“不如我们把科尔沁部也连窝端了,这样草原上再也没有人敢不听您的号令。”
“再等等吧!”也先说道:“勇士们也累了,不急于一时。”
第一千零八章 南边来人
杨牧云站在齐膝的雪中向远处的海平面瞭望,进入十二月以来,苦兀岛上几乎每天都在下雪,天气冷得几乎能把人的鼻子冻掉。
兀烈河早已封冻,他是沿着这条河来到海边的。
他的咳嗽还没有好,在这样极冷的天气里,他咳得似乎更厉害了,忽然,身子一沉,一件厚厚的毛皮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他回头看去,见元琪儿正脸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这件熊皮大氅我缝制了几天几夜呢?”元琪儿的眸子微微有些红,“怎么样?暖不暖和?”
“多谢,”杨牧云又咳嗽了一声,“真是辛苦你了。”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么?”元琪儿深深凝望着他,“你是我的男人,我定会照顾好你的。”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还跑这么远?”元琪儿埋怨道:“瞧瞧,你的咳嗽更厉害了。”
“不碍事的,你不必大惊小怪,”杨牧云淡淡道:“与其整天在屋里待着,还不如出来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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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什么不叫上我?”
“忘了。”
“忘了?”元琪儿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幽怨,“我们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了,你的心里还没有接受我么?”
“你多心了,”杨牧云语气平缓的说道:“天这么冷,我怕会冻坏你。”
“你心里真这么想?”元琪儿目光盯着他,“那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
杨牧云默然。
“你还在想着远在大明的家人,对不对?”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依然没有言语。
“我会让人把你的父母,还有姐姐一家都接到草原来,”元琪儿说道:“至于你的那些女人,还是忘了吧?”
杨牧云抬起头,目光变得深邃,“梦楠和紫苏都怀了身孕,现在应该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也会为你生孩子的,”元琪儿打断他的话道:“你不用一直念叨,我不会让你再见到她们。”
杨牧云脸色微微一沉,解开披在身上的毛皮大氅,“你织的这件衣服太重了,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说着塞回给元琪儿。
“你......”看着杨牧云远去的背影,泪珠在她眼眶里直打转,咬着嘴唇叫道:“你走,看你能走多远。”将那件毛皮大氅狠狠地掷在雪地里。
“郡主......”一个身影来到他身后。
元琪儿听出这是海力木的声音,没好气地道:“什么事?”
“岛上所有地方属下都率人搜索遍了,没有发现纪欣和朱祁镇的踪迹。”海力木禀道。
“找不到就算了,”元琪儿冷冷道:“再过几日就离开这里回草原去。”
“郡主,太师可是说过一定要把那个姓朱的带回去。”
“我知道,”元琪儿瞪了他一眼,“但是要实在找不到人呢?父王难道还会杀了我不成?”
“这......”海力木连忙垂首躬身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请郡主责罚。”
“你也尽力了,”元琪儿放缓了语气,“我累了,不想再找了,如果父王一定要因此而降罪的话,由我一力承担。”
......
杨牧云一个人在积雪覆盖的树林中穿行,忽然听到一阵喊话声,像是冲他而来。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群罩着厚厚披风的人向自己走来,他们个个头戴圆顶斗笠,踏着没到大腿处的积雪艰难地向他走来。
当
先一人朝他说了一连串的话,说的是岛上的苦夷语。
“请问兀烈河部还有多远?”
“就在前方,”杨牧云向西河的上游一指,“大概还有二十里。”
那人兴奋地向身后的人一挥手,“走吧,快到了。”
杨牧云遂和他们同行。
见杨牧云很是年轻,那人问道:“小兄弟,你也是兀烈河部的人么?”
“嗯。”杨牧云随口应了一声。
那人兴致高了起来,“今年的收获如何?存了多少貂皮和熊皮?”
“原来是一群皮货商人。”杨牧云打量了那人一番,发式、服饰与中原大不相同,便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从虾夷岛茂别馆来的,”那人说道:“馆主让我们来这里收购貂皮和熊皮。”
“虾夷岛?是在哪里?”
“就在你们这座岛的南面。穿过一道海峡就到了,”那人说道:“不过岛上大部分被虾夷人盘踞,我们和人的茂别馆和另外十一个馆在岛的最南边,来到这里需要绕很远的海路......小兄弟,今年你们的收获好么?”
“这你就得问我们的首领了。”杨牧云见那人颇有气势,像是这群人的首领,又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我是馆主安藤家政将军的家臣北野光一,小兄弟,兀烈河部的首领还是阿斯罕么?”
“原来是一群日本人,”杨牧云在兵部任职其间查阅过不少关于大明周边四夷的资料,知道日本人名字的特点,遂问:“不知阁下为何来这里收购貂皮和熊皮呢?”
“唔,这是我们馆主准备明年开春后上给幕府将军的贡品,”大野光一说道:“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这时他身后的一个人说道:“北野大人,听说花泽馆前几日到了一艘明人的船,不知上面运来了什么宝物。要是他们得了从大明来的珍惜宝物作为贡品献给幕府将军,那么我们茂别馆明年就要被花泽馆比下去了。”
“别胡说,”北野光一斥道:“哪有明人的船从北边来的?”
“可上面下来的确实都是明人啊!”那人反驳道:“据说花泽馆主蛎崎季繁的家臣武田信广对他们很是客气,想来应该不是一般的客人。”
“是呀,”另一人也道:“明人的船从北边来罕见得很,除非他们在苦夷岛和黑龙江口设立了据点,不过他们的奴儿干都司都放弃十多年了,怎么还会有海船从那个方向过来呢?”
他们的一番对话引起了杨牧云的注意,“你说有明人的船南下去到你们那里?是真的吗?”
“是呀,小兄弟,”说话的那人问道:“明人又来到你们岛上了么?”
“我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我们首领被大明皇帝的敕封为兀烈河卫指挥使,但岛上没有明人来过。”
“哦,”北野光一点点头,“看来明人是黑龙江口那边来的,并没有到这岛上。”
......
和他们说了一路的话,杨牧云忽然一指前边河谷地带的一片白雪覆盖的民居,对北野光一说道:“到了,就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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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兄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么?”宁祖儿跟着杨牧云来到一片僻静的小树林中,停下脚步问道。这些日子他们之间的关系疏远了很多,虽然跟杨牧云来到这里,但他心里很不情愿。
“刚才来了一群收购皮货的日本商人,你都看到了?”
“那又如何
?”宁祖儿眉毛挑了挑。
“他们给我透露了一个重要的讯息,”杨牧云说道:“这些人是从南边的虾夷岛来的,说不久前有一艘从北边来的海船停靠到了他们那里。”
“哦?”宁祖儿凝神倾听。
“他们说从这艘船上下来的都是大明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太上皇在这艘船上?”
“很有可能,”杨牧云说道:“他们中有人说是第一次见到大明的海船从北边来。宁公子你想,朝廷放弃奴儿干都司十多年了,不会有别人乘船南下,只会是纪欣裹挟太上皇到了那里。”
“这么说纪欣和太上皇并不在这个岛上。”
“宁公子,”杨牧云微微摇头,“元琪儿的手下都快把苦夷岛翻个底朝天了......你这些日子也在到处查找,可有什么发现?”
“看来纪欣放出的消息是假的,意在混淆视听,”宁祖儿道:“事不宜迟,你赶快去找你的琪儿,让她派人把船推出海岸,好尽快离开这里。”
“不,我不想跟她再在一起了,”杨牧云眯了眯眼睛说道:“我想乘那群日本人的船离开这里。”
“你......舍得么?”宁祖儿目光转了转说道:“一路上你们双宿双栖,如今你却不声不响的走了?”
“我不想一辈子留在塞外陪她,现在是个机会。”
“你想好了?”
“嗯!”杨牧云使劲点了点头。
“你呀,可真是无情,”宁祖儿叹道:“人家一心一意对你,你却又准备始乱终弃了。”
“怎么,你想要告诉她么?”杨牧云瞥了一眼。
“或许吧?”宁祖儿笑笑,“因为毕竟我和芷晴郡主要走的话,她不会拦着。”
“你要真敢这样做,我......”
“你想怎样?”宁祖儿目光一转,“你武功已经全失,还能把我如何?”
杨牧云叹息一声,神情变得有些颓丧。
“放心吧!”宁祖儿拍了拍他的肩头,“如果真要坐那群日本人的船离开,我会带上你。因为,我不想让紫苏妹子一辈子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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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仁寿宫。
“哀家现在就把太子托付给你了,”孙太后对汪皇后说道:“这一路上你一定要把太子照顾好!”
“太后多虑了,”汪皇后微微笑道:“此去南都我还能委屈了太子不成?”
“你,我不担心,”孙太后神色有些复杂,“就怕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
“护送我与太子南下的有几千名护军呢!能发生什么意外?太后不必杞人忧天。”
“你可不能大意,”孙太后告诫道:“要多注意一下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汪皇后额头微微一蹙,“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哀家是怕有人会对太子不利,”孙太后道:“他还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子,处处需要人照顾,一个疏忽可能就会酿出大祸。”
“太后是指......”汪皇后目光一闪,没再说下去。
“你是个聪明人,不用哀家点太明白,”孙太后说道:“只要想一想如果太子有个闪失遭遇不幸的话,谁会得利就清楚了。”长叹一声,“皇上一直想废了太子,因为群臣反对才就此作罢。这你也听说了吧?”
“嗯。”汪皇后微微颔首。
第一千零九章 浪打船舷
孙太后继续说道:“现在后宫是懿贵妃在主持大计,你这个皇后几乎成了摆设,要是她的儿子被皇上立为太子的话。怕是下一步你这个皇后的位子也会给她了。”
汪皇后身子一震,仿佛深有触动。
看到她的反应,孙太后叹道:“母以子贵,你与皇上没有子嗣,又不受宠,除了太子之外还能指望谁呢?只要你待他如亲生,他日身登大宝,她也会善待你。”
“太后说的是。”汪皇后默默道。
孙太后又转向万贞儿,“太子一直是由你侍候在身边,对你最是信任和亲近,你应该知道这一路上该怎么做吧?”
“奴婢就是舍却这条性命,也不会让太子殿下有一星半点儿的闪失。”万贞儿一脸坚毅的说道。
“很好,你的话哀家记下了。如果太子不能安安稳稳的回到京师,你也就不用再见哀家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孙太后声色俱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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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的灯光一直到半夜都还亮着。
朱祁钰放下手中的奏章,略带疲倦的看向刚刚进来请安的成敬,“皇后和太子都离京了?”
“是的,皇上,”成敬回道:“老奴一直送到通州才回来,太子一直待在皇后娘娘的身边,一刻也不分离。”
朱祁钰哼了一声,“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朕不知道么?以为和太子亲近些,就可以真的视为己出了。”
“皇上,皇后娘娘没有子女,自然会一心一意对待太子的。”
“也罢,由得她吧,”朱祁钰冷冷道:“她既然那么喜欢皇兄的儿子,就与他一同留在南都好了。”
“皇上是不打算让他们回来?”成敬惊讶道:“那样的话朝臣们会闹翻天的。”
朱祁钰嘴角微微一掀,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有办法让太子......”说到这儿便顿口不语。
“皇上是真的打定主意了?”
“怎么?你想戏耍朕?”朱祁钰眯起眼睛,“话可是你说的,朕不过是提醒你一下。”
“老奴明白,”成敬抬袖擦擦额角的冷汗,脸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这件事情得仔细谋划,具体怎么做,老奴还没有想好。”
“那你就回去好好想吧,”朱祁钰乜了他一眼道:“这几日不用进宫来侍奉朕,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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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遵旨!”成敬躬身应道。见朱祁钰又去批改奏章,便说了一声,“老奴告退。”转身正欲退出。
“慢着。”朱祁钰又叫住了他。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成敬顿住脚步,一脸恭谨。
“朕可什么都没跟你说,”朱祁钰的声音虽然平缓,但却让成敬感到不寒而栗,“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主意,跟朕没有任何关系。”
“老奴知道该怎么做,皇上放心好了。”
“你办事,朕一向是放心的,”朱祁钰笑了笑,“事情办好了,朕会记着。只要朕还当这个皇帝,就会一直让你在身边侍候着......还有你的儿子,如果是可塑之才,朕也一定会重用。”
“多谢皇上。”成敬身子一颤,跪倒在地。
“去吧,朕不希望你出什么差错,”朱祁钰顿了顿,“就算出了,朕也会替你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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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时,满载货物的帆船离开了苦兀岛海岸,向南驶去。
“没想到,小兄弟居然是大明朝廷的官员,我真是看走眼了。”北野光一站在船头叹道。
“我在大明不过是个文官,而这位宁公子是大明锦衣卫千户,”杨牧云介绍道:“是大明皇帝身边的近臣。”
“失敬失敬!”北野光一施礼道。
“北野将军客气了。”宁祖儿向他还礼。
“我只是安藤馆主的家臣,当不得将军二字,”北野光一摆摆手说道:“能得到两位大驾光临,是我北野光一三生有幸。”
见他不愿意被称呼为将军,杨牧云改口道:“北野先生能够帮助我们离开苦兀岛,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不用客气,”北野光一说道:“他日如能去到大明,还少不了二位的帮助。到时二位可不能闭门不见呐!”
三人相视大笑。
“时候已经不早,”北野光一说道:“我已让人准备好了舱房,不知......”
“他么,跟那位朱姑娘住一起。”杨牧云朝宁祖儿挤挤眼对北野光一说道:“我嘛,跟那个大个子挤一挤就行了。”他所说的朱姑娘自然是朱芷晴,而大个子说的就是莫不语了。
不等北野光一说话,宁祖儿忙道:“这样不好,还是让朱姑娘住一间舱房,而我跟他们挤一挤也就是了。”说着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
北野光一听了皱了皱眉,“你们三人住一间舱房,未免太挤了些。”
“不碍事的,就这么定了。”宁祖儿直接拍板。
......
夜,海浪拍打着船舷,舱房内莫不语鼾声如雷。杨牧云站起身走了出去。
宁祖儿站在船舷上,一阵风吹过,撩起了他身上的衣袂。
杨牧云来到他身边,“怎么?睡不着?”
“我不习惯跟别人挤在一起睡!”宁祖儿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杨牧云恍然,“原来你是想要所有人知道,郡主的舱房里没有别人。”
宁祖儿瞥了他一眼,“以后那样的话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再说了,小心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杨牧云吐了吐舌头,“我是一番好意,你别误会!”
“这番好意我可受不起,”宁祖儿声音转冷,“玷污郡主名节,你就不怕皇上降罪么?”
“宁公子,我就不明白了。郡主对你是一往情深,你为何对她总是若即若离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见一个爱一个,”宁祖儿冷然道:“然后不由分说便往自己的床上拉么?”
“原来我在宁公子眼里是这样的人,”杨牧云苦笑,“如果我说这是身不由己,你信么?”
“杨兄的脸皮之厚,让人叹为观止,”宁祖儿讥刺道:“你还是想想那位鞑子郡主如果
追上来你该怎么办吧?”
“还能如何?大不了被她抓回去,然后在草原上待一辈子。”杨牧云道:“反正她是不会为难宁公子的。”
宁祖儿没有理睬他,目光望向远处,仿佛要透过这厚重的夜幕看清楚它掩盖的一切。
“她是不会很快追上来的,”杨牧云道:“尤其是晚上,很难发现我们的方位。”
宁祖儿依旧没有言语。
“既然跟她分开了,我们要救出太上皇,就需要宁公子你独自来面对纪欣,”杨牧云继续说道:“宁公子有把握赢他么?”
“没有,”宁祖儿很干脆的回答,“这后面的事就不用杨兄操心了。”
“他们说过,有一艘大明的船在虾夷岛的花泽馆登岸,而且是从北边驶来的,应该就是纪欣裹挟着太上皇到了那里。”
“到时我会打听花泽馆在哪里,”宁祖儿乜了他一眼,“杨兄不需要同去的,还是寻个地方养好身子,再找机会回大明吧!”
“宁公子,”杨牧云叹道:“我杨牧云在你眼里就如此让你嫌弃么?”
“我都是为你好,玟玉又不在这里,谁又能医好你的病呢?”
“罢了,”杨牧云摇头苦笑,“看来宁公子对我成见已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改观了。”
“我当年真不应该把紫苏让给你的,”宁祖儿说道:“这样她也可以不必有这么多的烦恼!”
“其实我也觉得她跟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没奢望最后能够娶到她。”
“这就是女人的悲剧,一旦委身给一个男人,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呢?”朱芷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什么不能回头?”
“郡主,你还没睡么?”宁祖儿看到她时微微一怔。
“你不是也没睡么?”朱芷晴看看杨牧云,“你们在这里聊什么呢?”
不待宁祖儿开口,杨牧云便道:“只是在聊一些过去的旧事。”
“你们可真够无聊的,两个大男人晚上不睡觉却在这里聊天。”
“宁公子睡不着,我也睡不着,而我们之间能聊的也只剩一些过往的事了。”
“什么事?能说给我听听么?”朱芷晴眨了眨眼。
“是一些关于我的事,郡主不一定感兴趣,”杨牧云说道:“现在宁公子最关心的是如何找到太上皇的下落,并将他解救出来。”
“那得先等到船靠岸啊!现在我们还在船上,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郡主说的是,”杨牧云笑笑,然后伸了个懒腰,口打哈欠道:“我有些犯困,不多说了,回去睡觉,你们聊吧!”
“我也有些犯困,”宁祖儿伸手揉了下眼,“杨兄慢走,我和你一起回房。”
“你不是睡不着么?”
“我说过么?”宁祖儿瞪了他一眼,“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关在外面。”说着抢在杨牧云前面回了舱房。
“你......”朱芷晴跺了跺脚,咬着嘴唇说了句,“宁祖儿,你真不是个男人。”
第一千零一十章 成家叔侄
成敬府内的一间密室,一位相貌平凡、身材中等的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像石像一样站在那里矗立不动。
“吱呀——”密室的门开了,成敬走了进来。
“叔父——”男子上前向成敬施了一礼。
“嗯。”成敬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坐吧!”
“侄儿还是站着好了。”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诚惶诚恐之色。
成敬坐了下来,他连忙端上一碗茶。
“闽省的差事办得如何?”成敬抬了抬眼皮问道。
“贼首邓伯孙已经毙命于侄儿的掌下。”男子淡淡的说道。
“很好!”成敬赞了一句,“你这个修罗掌的称号果然名下无虚啊!邓伯孙和其妻廖氏合称阴阳剑,却不敌你这一对肉掌。”
“叔父过誉了,”男子脸上微带遗憾,“只可惜让她的妻子廖氏给逃了。”
“一个女流之辈很难再掀起什么大浪了,只要邓伯孙一死,闽省的叛贼就成不了气候,他的人头呢?现在哪里?”
“邓伯孙的首级已被指挥使罗汝先割去请功了。”男子的话语虽然平静,但成敬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忿之色,于是安慰他道:“你放心,这功劳不会白白便宜了别人,朝廷迟早还是要起用你的,只不过现在你还不适合露面。”
“王振在世时,依附他的人何止成千上万?为何有些人依旧风光?而我......”
“因为你是昔日的东厂三档头修罗掌成滔,”成敬打断了他的话道:“朝中大臣们心里最恨最怕的除了锦衣卫外,就属东厂了。王振这棵大树一倒,有些死党是必须得清算的,很不幸,你也被列入了王振的死党名单里。不过你也不必心怀怨气,比起锦衣卫的马顺、王山王海等人,你算幸运的,至少还留得性命。”顿了顿,“你要记住,人只要活着,就有再起的机会。”
“叔父教训得对!”
“你自小离家跟人学武,几乎没有人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不过这样也好,我帮你也不会被人发现,”成敬继续说道:“你要耐心一些,连纪欣我也指派办差去了,只要你为皇上再多办几件让他满意的差事,离赦免的日子难道还远吗? ”
成滔沉默片刻,“不知这次叔父让侄儿办什么差事?”
成敬微微一笑,把朱祁钰的意图详细对他讲了。
成滔身子一震,“这真是皇上的意思?”
“怎么?我这做叔父的还能骗你不成?”成敬不悦道:“你不想去做?”
“侄儿不是这个意思,”成滔忙道:“我只是怕这件差事成与不成都对叔父不利。”
“哦?此话怎讲?”成敬的眉毛微微一挑。
“事关太子,非同小可,”成滔皱着眉,“这件事若办不成,固然可能会影响皇上对您的信任,若是办成了......”
“如何?”
成滔一字字的道:“我怕皇上会杀人灭口。”
成敬身子剧震,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
险,皇上愿冒这个风险么?”成滔道:“叔父,您一定要慎重啊!”
“唔......”成敬站起身,背着双手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抬头凝视着成滔,“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你也是。所以皇上交待的这件差事必须得办。”
“是,叔父。”成滔犹豫了一下应道。
“你也不要太多顾虑,”成敬伸手拍拍他的肩头说道:“皇上身边能够真心信任的人不多,你叔父我就是其中一个。皇上是不会轻易舍弃我的,只要你办成了这件差事,就改名换姓,叔父会帮你谋一个好的前程。”
“多谢叔父!”
————————————
夜已深,长宁宫内,李惜儿一脸怜爱的看着摇篮里沉睡的儿子,旁边没有别的人,宫女和太监都被她支出去了。
忽然,房内蜡烛的火焰晃动了一下。
“是谁?”李惜儿警惕地喝了一声,握紧了藏在袖口的一把匕首。
一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老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房中。
“高叔叔......”李惜儿紧握匕首的手一松。
老者正是高云天。他冲着李惜儿微微一笑,“恭喜你了。”
李惜儿小心地四下里看看,然后对他道:“高叔叔,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高云天淡淡道:“你现在不但诞下了皇子,还被封为贵妃,我怎么也得来向你道声贺才是。”
“高叔叔,坐!”
“不必了,”高云天摆摆手,“这里毕竟是皇宫,我不能久耽,说几句便走。”目光凝视着她,“你现在已今非昔比,但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高叔叔。”李惜儿默默道:“惜儿没有片刻或忘自己的使命。”
“那就好。”高云天点点头,“我们的族人已流落两百多年,其中有很多人再记不起自己来源于何处。”
“可惜儿没有淡忘,”李惜儿抬起头,目光闪烁,“假以时日,我们的故国一定会重新恢复的。”
“好孩子,”高云天赞道:“看来你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流淌的是西夏王族的血。”
“高叔叔,”李惜儿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皇上欲立见济为太子,他日这个孩子身登大宝,那么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嗯,”高云天道:“惜儿你有如此鸿运,族人们的未来可就全都靠你了。”
“高叔叔,现在我们要做的只需静静等待即可,”李惜儿得意的说道:“我们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得推你们一把,”高云天说道:“你现在是贵妃,还不是皇后。而你的儿子是皇子,还不是太子。只要把那两个人都除了,你们就可以上位了。”
“高叔叔,你是想......”李惜儿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下去。
“我总得为你们做点儿什么,”高云天道:“就当是给你刚出世的儿子一个见面礼吧!”
“高叔叔,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不想你有什么闪失,毕竟现在族人们能够倚靠的只有您了。”
“这个我晓得,”高云天笑道:“我会做的不留痕迹,你放心好了。”
忽然外面有人尖声叫道:“皇上驾到,懿贵妃接驾!”
“皇上来了,”李惜儿一惊,“高叔叔,你......”话未说完,高云天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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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朱祁钰拉着李惜儿的手关心的问道:“是不是朕来得不是时候?”
“皇上能来,臣妾万分荣幸,”李惜儿欠了欠身,“只是皇上每天都熬得这么晚,臣妾是担心皇上的龙体。”
朱祁钰心中一暖,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不必担心,朕没有事。倒是你,初掌后宫,宫中大小事都压在了你身上,不知吃不吃得消?”
“凡事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李惜儿微微笑道:“皇后与太子离京,臣妾没能相送,心中甚是不安呢!”
“他们两个去就去了,”朱祁钰不以为意的说道:“爱妃不必想太多,打理好宫里的事才是正经。”
“臣妾听说皇上开始是打算让太后和太子去南都的......”
“哦,太后年事已高,不愿离京,所以就让皇后陪着太子。也罢,她这一走,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了。”
“皇上如此向着臣妾,臣妾都不知该怎样报答皇上了。”
“你想报答朕么?”朱祁钰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只要你好好服侍朕,就算报答朕了。”说着在她脸上吻了一口。
李惜儿不胜娇羞,“让臣妾为皇上宽衣。”
“不必,朕自己来。”朱祁钰一把将李惜儿拦腰抱起,正欲上床亲热,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是见济。”李惜儿从朱祁钰的怀里下来,匆忙去看。
朱祁钰浴火顿消,也跟着过去。
婴儿哭得声音很大,惊动了长宁宫中所有宫女太监。
李惜儿哄了好一会儿,孩子的哭声依然没有止歇。
“赶快去传太医,”朱祁钰怒道:“一群没用的奴才!”
......
太医们过来围在孩子身边,开始七嘴八舌述说自己的见解,听得朱祁钰好不心烦。
这一乱,孩子哭得声音更响了。
“都给朕滚!”朱祁钰叫道:“真是一群废物,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见皇上发怒,太医们吓得连忙都退了出去。
李惜儿抱着儿子又哄了好一阵,或许是哭累了,小见济又沉沉睡去。
“见济天天晚上都如此么?”朱祁钰问道。
“这已经是连着三个晚上了,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李惜儿一脸愁容,捋了捋鬓边的秀发,“秦太医开了个方子,却没什么用。”
“要是玟玉在就好了,”朱祁钰叹道:“你不应该放她出宫的。如果她在,一定会有法子医治见济的。”
“人都走了,皇上就不要再埋怨了,”李惜儿说道:“人家想念自己的心上人,臣妾总不能拘着她一辈子。”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权力游戏
“你是说杨牧云?”朱祁钰皱了皱眉头,“这小子也真是风流,不但让朕的女官为他倾心,还将朕的御妹给迷得离宫出走,到现在都没有音讯。”
“永清公主这几年一直待在宫里,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也真是难得,”李惜儿笑道:“这个中缘由也只有皇上最清楚了。”
“三年前,朕还在藩邸时,私下里带着熙媛去了一趟南都,那时她不过十二岁啊!”朱祁钰摇摇头叹道:“杨牧云不过从观音教的乱党那里救过她,她就像着了魔一样喜欢上了杨牧云。”
“有些十二岁的女孩子就已经情窦初开了,”李惜儿笑道:“她们一般都会把心系在第一个喜欢的男人身上。”
“可是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男人,”朱祁钰说道:“堂堂大明朝的长公主,却跟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皇家颜面何在?”
“但现在公主她已经偷偷出宫了,这么些天都杳无音信,”李惜儿道:“或许他已经见到了杨牧云也说不定。”
“这群酒囊饭袋,”朱祁钰恨恨的说了一句,“连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朕真应该将他们一个个都发配到辽东去。”
“臣妾倒是觉得一定有人暗中帮助长公主出走,”李惜儿说道:“她常年待在宫里,与外界少有联系,皇上派出锦衣卫、东厂、五城兵马司的人到处搜寻,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呢?”
“嗯。”朱祁钰点点头,“爱妃说的有道理,要是让朕知道是谁帮熙媛出逃,朕一定严惩不贷。”
“皇上,先别想那么多了,”李惜儿安慰他道:“皇儿闹了大半夜,皇上还是赶快歇息吧!”说着欲帮他宽衣。
朱祁钰却摆摆手,“天快要亮了,朕在这里坐会儿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皇上日理万机,若是不得片刻休息,龙体怎么熬得住啊!”
“朕就是这劳碌命,一旦懈怠了,下面的人还哪儿驾驭得了?”朱祁钰的话语中透露着一丝无奈,“很多大臣都盼望着皇兄能够回来,在他们眼里,朕永远还是那个监国。”长叹一声,阖上了眼睛。
李惜儿来到他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双肩,“臣妾能理解皇上的心思,好不容易坐到这个位子上,怎能轻易再让回去呢?”
朱祁钰霍地睁开了眼,“朕是绝对不能再让出这个位子。这个位子本来是皇兄的,朕既然坐了,就要坐到底。否则他一旦复位,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朕。”面色激动,声音微微颤抖,握紧了李惜儿的手道:“朕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才能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儿子。”
“皇上......”李惜儿抱住了他,让他的头贴进自己怀里。
“惜儿,”朱祁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些,“不管是谁威胁到朕的皇位,朕都会除去他,为了你,为了见济,朕会豁出一切。”
“臣妾明白,”李惜儿感动的流下两行珠泪,“为了保护皇上,臣妾也甘愿舍却性命。”
“惜儿,我们都要好好活
着,”朱祁钰眯起了眼,“朕要亲眼看着见济成为太子,然后登基成为大明朝的皇帝,从今往后,大明的帝系都要由朕的子孙来延续。”
就在他们满怀激动的互相倾诉时,婴儿的啼哭声又响起了。
“他怎么又哭了呢?”朱祁钰皱了皱眉。
“臣妾过去看看。”李惜儿说着放开他,快步走去。
————————————
“多日纳大婶,”玟玉抹了一下额头的细汗,对一位三十多岁的蒙古大婶说道:“你的病现在已无大碍了,再服几剂我开的药方就可以彻底痊愈。”
“多谢玟玉姑娘,”那个叫多日纳的蒙古大婶说道:“要不是你,我这多年累积的病痛就不会好了。”
玟玉微微一笑,“不必客气,多日纳大婶,我该走了。”
在走出蒙古包时,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蒙古男孩抱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羊羔追了过来,“玟玉姐姐,请等一等。”
玟玉转过身,“热力布,有什么事么?”
“我额吉让我把这个送给你,”热力布把怀里的羊羔放下地来,“你治好了我额吉的病,可我们家里牛羊不多,刚好昨晚圈里的母羊下了一个羔子,请你一定要收下。”
“不用的,热力布,你把这小羊羔抱回去吧!姐姐不能收。”
“你不收的话我就不走了。”热力布倔强的道。
“你就是不走我也不能收,”玟玉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们家就那十几头牛羊,才刚下了一只羊羔,我怎么能收呢?”
“你不收我回去额吉会骂我的。”热力布瘪瘪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样吧,热力布,”玟玉抚摸着他的头说道:“这只羊羔算是姐姐的,但姐姐没时间喂养它,你替姐姐养着怎么样?等这只羊羔长大了,你再送给姐姐,怎么样?”
热力布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那好吧,等我把这只羊喂大了,你可一定要收下。”
“一定,”玟玉伸出了手指,“咱们拉勾!”
热力布跟她拉过勾后,抱着羊羔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玟玉笑着转过身,忽然迎面站着一人。她不由一怔,退后两步,“大汗?”
那人正是阿噶多尔济,他冲着玟玉微微一笑,“本汗有些不舒服,你能来帮本汗看一看么?”
......
“大汗脉象正常,并无明显的症状,”玟玉给他把过脉后说道:“大汗是休息不好么?我给大汗开几剂安神的药方吧!”
“有劳玟玉姑娘了,”阿噶多尔济笑道:“能陪本汗走走么?”
“这......”玟玉稍显踌躇,便听这位大汗说道:“本汗只想找人说会儿话,没有别的意思,玟玉姑娘不必多心。”
......
雪后的草原,大地一片银白,人走在上面发出“嚓嚓——”的声响。
“刚才的一幕本汗都看到了,”阿噶多尔济说道:“没想到你不但医术高明,人还这么善良。”
“大汗过誉了,”玟玉淡淡道:“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分,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但你却不收取任何报酬,这就很少见了。”
“大汗是说多日纳和热力布母子?”玟玉轻叹一声,“他们过得那样艰难,我又怎忍心向他们收取酬劳呢?”顿了顿,“热力布父亲死在了战场上,就剩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就算是一只羊羔对他们来说也宝贝得跟他们的性命一样。”
阿噶多尔济默然。
“其实草原上像他们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玟玉说道:“都是战争夺去了男人的生命,留下了孤儿寡母艰难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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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噶多尔济面色凝重的看着她,“玟玉姑娘认为这都是本汗的过错?”
“玟玉只是个医者,只能诊治人身上的病痛,而无法治愈人心灵上的创伤,”玟玉避开他的目光,“大汗其实掌握了很多人的命运,可以影响他们一生。”
“是吗?”阿噶多尔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本汗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遑论他人?其实,本汗不过是太师掌中的一个傀儡罢了。”
“可您毕竟是草原上的大汗,”玟玉说道:“就算是也先贵为太师,表面上也得对大汗表现得很恭敬。”
“那又如何?”阿噶多尔济摇摇头,“本汗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那是因为大汗的心扉没有打开,”玟玉道:“这里并没有人捆缚住大汗的手脚,您可以像玟玉一样走进每一个蒙古包,去倾听草原人的心声,他们能够拥护大汗,说明大汗的地位不是别人能够取代的,您不能画地为牢,把自己给困住了。”
“这样做有用吗?”阿噶多尔济叹道:“那些孤儿寡妇能为本汗抵抗也先么?”顿了顿续道:“你不明白男人的世界是多么残酷。”
“可让男人把世界变得残酷的是权力,”玟玉抬起眼帘,“在这一点,草原与大明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为了争夺权力,就是亲生兄弟也是会反目成仇的。”
阿噶多尔济身子一震,“你说什么?”他以为玟玉在暗讽他谋害兄长脱脱不花的旧事,可却听玟玉说道:“我说得不对么?现在大明朝在位的皇帝跟太上皇就是亲兄弟,皇上很怕太上皇回去,因为他怕太上皇回去后会夺回他现有的一切。”
“这也可以理解,因为皇位本来就是兄长的,做弟弟的占了心里总会不安的。”
“可权力的争斗会波及到很多人,就像多日纳母子,他的家的男人就是草原上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你看得很透彻,可惜不能改变什么,”阿噶多尔济说道:“无论哪里,权力的争夺都会一如既往。”
“玟玉是一弱女子,的确改变不了什么,”玟玉表情淡然的说道:“但是能劝导一下大汗和太师,草原上便会少很多悲剧。”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温泉春色
“只言片语便能消弭所有的争斗,换来草原上的安宁与太平,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阿噶多尔济的苦笑一声,“现在是我以大汗的身份跟你谈心,到得明年坐在这汗位上的人就不知是谁了。”
“既然大汗已经能看穿未来的趋势,但为何不现在卸去汗位,明哲保身呢?”玟玉劝道:“身居其位而不能谋其政,居之又有何意味呢?”
阿噶多尔济身子一震,默然半晌没有言语。
“大汗,我还要去给人治病,就不奉陪了。”玟玉向他施了一礼,转身欲走,手腕一紧,却是被人攥住。侧目看去,是阿噶多尔济。
“大汗,你干什么?”玟玉吃了一惊。
“玟玉,你能多陪我一会儿么?”阿噶多尔济顿了顿续道:“听你说话我感到很是心安......”
“大汗,请您自重。”玟玉缩回了手腕,后退了几步,秀眉一皱说道:“玟玉已经许了人。”
“是谁?”
“那个人大汗也是知道的。”
“是杨牧云,对不对?”阿噶多尔济冷笑,“他现在是也先的女儿琪琪格萨穆儿的禁脔,你想要跟他在一起,别做梦了。”
“玟玉可以等他,不管多长时间。”她说着不再看阿噶多尔济一眼,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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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海上北风呼啸,向南行驶的海船挂满风帆,加速向南行驶。
“这座岛上大部分都是虾夷人的领地,”北野光一指着前方延绵不绝的海岸说道:“只有在岛的南边居住着和人,共分十二馆,其中以茂别馆和花泽馆实力最强,都超过五万人,其他十馆一万到三万不等。”
“北野先生所说的从北边来的大明海船便是停在花泽馆了?”
“嗯。”北野光一点点头,“我们的安藤馆主与花泽馆的蛎崎季繁是对头,在他那里安插有眼线,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唔......”杨牧云沉吟片刻说道:“那安藤馆主与蛎崎馆主之间打过仗么?”
北野光一摇摇头,“没有,因为和人最大的敌人是虾夷人,和人各馆之间虽有矛盾,但并未公开化。”
“如此看来安藤馆主与蛎崎馆主的不和是在于岛上和人的领导权之争,”杨牧云道:“双方实力相当,谁也不服谁,因此虽表面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却龃龉不断。”
“不错,”北野光一叹道:“自我们和人登上这虾夷岛,就不断遭到虾夷人的攻击。因此需要所有的和人联合起来,才能在这座岛上更好的生存下去。”
“既然要联合,就得推选出一个领袖人物出来,可安藤馆主与蛎崎馆主相持不下,这个联合一直没有形成。”
“对,”北野光一赞道:“杨大人不愧是天朝来的人物,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但这个症结现在却是个死结,除非双方有人肯让一步,”杨牧云说道:“不然十二馆永远无法形成合力。”
“让?”北野光一苦笑,微微摇首道:“要我们馆主向蛎崎季繁低头,他
宁可剖腹!反之,蛎崎季繁也绝不会退让的。”
“你们之间的争斗,干我屁事?还是早些找到太上皇才是正经。”杨牧云心中暗道,表面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个事情很复杂,看来是很难解决了。”
“杨大人见识不凡,等船靠了岸,还请您随我去见馆主。”
“我么?”杨牧云笑了笑,“恐怕帮不了你们馆主什么。”
“馆主是豪爽的人,肯定愿意结识杨大人。”
“既如此,等船靠了岸,我便去见见安藤馆主。”杨牧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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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覆盖了群山,一个人影在积雪的山中奔行。正行间,忽然“咻——”的破空声打破了山中的宁静。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利箭朝着那人疾射过去。那人并未惊慌,身子稍稍一偏,便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这支箭。
紧接着四周雪堆一阵松动,“欻欻——”跳出几个人,个个高鼻长须,手持石矛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不慌不忙,沉声用他们的语言说道:“我有事面见你们的首领胡奢魔犬,快领我去见他。”
那几名长须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人发一声喊,几个人手执石矛一齐向那人刺去。
可石矛还未及身,那人的身影便消失了,几个长须人不由一怔。
忽然一个长须人“哇啊——”一声扑倒在雪地中,紧接着又一个长须人身子飞起,远远的摔了出去。
剩下的一个长须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柄利刃锋锐的刃尖已抵住了他的喉咙,那人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快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胡奢魔犬,不然就杀了你!”那人沉声喝道。
长须人只得点点头。
......
两人一前一后在大雪覆盖下的山路上缓慢前行,突然,在前面带路的长须人整个身子没入了雪中,那人连忙去看,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环顾四望,除了皑皑白雪,别说人,连飞鸟也不见半只。他踌躇片刻,只得继续前行。
可山中到处都是积雪,连路都没有,他走了半天,似乎还在一座山里打转。山里的动物也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总之没有看到一个活的东西。
“可恶,”那人挥拳砸在一颗树干上,上面的积雪簌簌而下,“真不该让他逃掉。”正仿徨无措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啸,他抬首去看,一棵树向他站立的位置倒了下来。他连忙闪身躲过,还未站稳,又一棵树朝他当头砸下......片刻工夫,他已避开了好几棵向他倒下来的树,刚松一口气,脚下一紧,不知被什么给缠住。猛地一张大网自他头顶坠了下来,将他全身网住,越收越紧,不一会儿便将他缠了个结实。
这时,从四周的雪堆里钻出一群长须人,将他牢牢地按住,使他不能动弹。
一个青年人走了过来,他颔下没有长有长须,但却涂得黑黑的像胡须一样。他一摆手,那群长须人抬起那人便走。
他们抬着他来到一处石崖边,齐发一声喊,将他扔了下去。还未转过身,忽听那青年人一
声惊呼,那群长须人看去不由大惊,原来青年人已被制住,而制住他的人正是方才扔下石崖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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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最好不要动,”那人看出青年人身份不一般,便威胁那群长须人道:“不然我就杀了他。”
长须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动。
“带我去见胡奢魔犬,”那人沉声说了一句,“那时我才会放了他。”
......
那人紧紧抓着那青年人,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让他逃掉。而那群长须人乖乖的在前面带路。
也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在转入一道窄窄的石隙,过去后,忽然那人感到眼前一亮,山中无处不在的厚厚积雪已然消失不见,眼前一片青葱景象,仿佛一瞬间由隆冬跨入了春天。而且这里到处氤氲着雾气,有如仙境一般。这里有很多人,有男有女,向着他们聚集过来,看到青年人被他押着,都脸现惊异之色。
那人不敢稍有懈怠,握着利刃的手紧了紧,在那青年人耳边说道:“不要给我使花招,不然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让开,都让开!”青年人高声喊道。人群中让开一条路,好使他们通过。
正走间,忽然跳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长须汉子,冲那人吼道:“赶快放了他,不然......”拔出一柄刀身笔直、窄窄的长刀,指向那人。
“待我见到胡奢魔犬,我自然就会放了他。”那人毫不相让。
长须汉子脸上肌肉一阵抽动,“你放开他,我会带你去见首领。”
“当真?”那人目光逼视着他。
“我以阿伊努拉克尔神的名义发誓,”长须汉子高声道:“只要你放开他,我亲自带你去见首领。”
“好!”那人利刃一收,松开了青年人。
“你是谁,是从哪里来的?”长须汉子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我叫纪欣,来自大明。”
“大明?”长须汉子一愕,“你不是和人。”
“不是。”
“你见我们首领做什么?”
“有要事相商,”纪欣淡淡一笑,“放心,我没有恶意。”
长须汉子犹豫片刻,一挥手,“那好,请随我来吧!”
......
林间散落着一片片的湖泊,湖面上蒸腾着热气。
“难怪这山谷里温暖如春,还弥漫着雾气,原来这里到处都是温泉。”纪欣心中暗道。
长须汉子领着他来到一处石洞前,洞口守护着几个长须人。
“请把你的兵器交出来,才能进去。”长须汉子说着先解下长刀,递给了洞口的守卫。
纪欣微一迟疑,也交出了身上的利刃。
守卫见他兵器样式特异,都目露奇色。
“请吧!”守卫让至一边,放他二人进去。
纪欣跟着长须汉子进入洞中,走了长长一段,蓦然眼前豁然开朗。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石厅商议
面前是一块开阔的平地,散发着热气的温泉水自山崖上流淌下来,汇聚在一个水潭里。
潭中,一个长着花白长须的老人裸露着身子泡在潭水中,身边还有几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在为他洗濯。
长须汉子上前,向着老人深深一礼,然后介绍道:“这位是大明来的纪欣纪大人,有事要见大首领。”
老人微微颔首,目光向纪欣看去,炯炯若电。
纪欣心中微微一凛,上前施礼道:“纪欣见过胡奢魔犬大首领。”
“嗯。你是从大明来的,不知官居何职啊?”胡奢魔犬拉长了声调问道。
纪欣心中微觉尴尬,之前他是东厂大档头,而现在,不过是被通缉的王振余党而已。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合适时,胡奢魔犬微微一笑,“好了,你不用说了,不知你来见我,有何要事啊?”
“纪某听说大首领与和人的仇恨不共戴天?”
“那又如何?”胡奢魔犬眉毛微微一挑。
“和人自南边渡海而来,人越聚越多,对大首领来说不是好事啊?”
胡奢魔犬目光一凝,没有说话。
“大首领想不想将岛上的和人清除干净呢?”
“怎么,你有办法?”
纪欣嘴角微微一翘,“和人在岛上分族而居,共分十二馆。彼此之间也有龃龉和矛盾,若能利用他们的矛盾互相攻伐的话,那么大首领就可以很轻易的击破他们了。”
胡奢魔犬凝神片刻,自潭水中站起身来,她身边的女子忙给他擦拭身子,披上外衣。
“纪大人,请——”
......
纪欣随胡奢魔犬来到一个石洞的厅室中,由于温泉环绕,石厅中并不显得如何阴森冰凉,反而温暖如春。
“坐。”胡奢魔犬挥手示意。
“多谢大首领。”纪欣也不客气,便在一张石板凳上坐下了。
一群半裸的女子端上来酒水和食物。
“纪大人能说出那番话,是有意想帮我们,对吗?”胡奢魔犬抬眼问道。
纪欣点点头。
“你是一个明人,为什么想帮我们?”胡奢魔犬又问。
“因为我想与大首领交个朋友。”
“是吗?”胡奢魔犬笑了,“你为何不与和人交朋友,而是到我这里来?”
“因为大首领比起那些和人,更需要朋友。”纪欣淡淡道。
“哦?”胡奢魔犬目光一闪,“说来听听,你想与我交朋友的诚意。”
“大首领可知,蛎崎季繁手下有个家臣叫武田信广?”
“嗯,”胡奢魔犬眉头皱了皱,“这个人可不简单,与我们交战多次,不少人死在他的刀下。”
“就是他委托我来见大首领的......”
胡奢魔犬霍然站起,瞪视着他道:“你是武田信广派过来的?”
纪欣看到他这个反应,微微一笑,“大首领很憎恨这个人么?”
“不光是我,我这
里所有的人都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胡奢魔犬一脸憎恶的说道。
“看来这个人与你们结下了深仇大怨,”纪欣缓缓说道:“可是大首领,你最大的敌人是和人,而不单单一个武田信广。”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杀了一个武田信广,还会有更多的武田信广站出来与你们继续作战下去,”纪欣目视着他说道:“只有将岛上的和人全部连根拔起,才能恢复你们以往平静的生活。”
胡奢魔犬冷笑,“你不是受武田信广委派来见我的么?难不成是他要帮我将岛上的和人全部清除掉?”
“当然不是,”纪欣说道:“他另有私心,而我是真心想要帮大首领的。”
“是吗?”胡奢魔犬乜着眼说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大明也不喜欢这些和人,大明准许他们贸易,他们就乖顺得像一个商人。一旦断绝商路,他们就翻脸成为海寇,骚扰我大明沿海。所以大明想要扶植大首领,只要大首领强大起来,就可以在东边牵制和人,而我大明也就可以安宁了。”
胡奢魔犬点点头,“这个理由还说的过去,你所提的武田信广的私心是什么?”
“他不想屈居于蛎崎季繁之下,”纪欣一脸认真的说道:“他是若狭守护武田信贤的长子,因为其父宠爱继母生的小儿子武田国信,欲让武田国信继承若狭守护。继母想要谋害武田信广以便让自己的儿子上位,他察觉出了继母的阴谋,不愿家族流血,便带着几个亲信渡海来到这里投奔了蛎崎季繁。”说到这里放缓了语气,“武田家是日本国王亲封的地方大名,无论血统还是地位都远高于花泽馆主蛎崎季繁,再加上武田信广的才能武艺又远在蛎崎季繁和他的一众家臣之上,又怎么可能一直屈从于他做蛎崎氏的家臣呢?”
“他想要做什么?”胡奢魔犬道。
“他想做岛上所有和人的领袖。当然,第一步是先当上花泽馆馆主。”
“那他又让你来找我干什么?”
“武田信广虽才能武艺出众,可势力单薄,”纪欣说道:“因此想要大首领助他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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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奢魔犬嘿嘿一笑,“我如何去帮他?”
“只要大首领帮他除掉蛎崎季繁和他的几个亲信家臣,那么花泽馆自然就落入他手中了。”
“他可真会算计,”胡奢魔犬冷哼一声,“我们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几十也有上百,要我帮他,简直是做梦。”
“大首领,”纪欣用十分平缓的语气对他说道:“你可不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利用敌人之间的矛盾来使自己的利益得到最大,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你是在讥讽我么?”
“不敢,”纪欣说道:“我只是在提醒大首领,机不可失。”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要是大首领,就答应与他合作,”纪欣慢慢说道:“只要除去蛎崎季繁和他的亲信家臣,就掌握了主动。到那时,灭掉花泽馆也只在大首领的一念之间。更别说武田信广的性命也捏在大首领手中了。”
“呃......”胡奢魔犬眯起了眼,
沉吟良久方道:“好,我答应你,帮那武田信广达成所愿。”
“那纪某就在这里替他谢谢大首领了。”
“纪大人,”胡奢魔犬看着他道:“你身手不错,我手下那些人费尽心机也没能奈何得了你。”
“多谢大首领夸奖,”纪欣说道:“那时我为了让他们带我去见你,出手重了些,还望大首领不要见怪。”
“纪大人手下留情,不光他们,就连我也很承你的情。”
“唔......”纪欣忽然想起那个指挥一众长须人擒拿自己的那个青年,“莫非他是......”
“不错,他就是我的儿子,”胡奢魔犬说道:“纪大人没有伤他性命,我还得感谢你。”
“还好没有伤到他,”纪欣脸带歉意的说道:“不然纪某此次就无颜来见大首领了。”
胡奢魔犬呵呵一笑,“纪大人又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纪大人本领高强,是否能够教他一些本事呢?”
“一定一定,”纪欣笑笑,“反正我要在这里盘桓些日子,不妨就教授他一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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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船靠岸的时候,茂别馆馆主安藤政季亲自率人前来迎接。
“光一拜见馆主。”下船后北野光一向着安藤政季深深一躬。
“光一啊,你辛苦了,”安藤政季的目光落在杨牧云等几人身上,“这几位是......”
“哦,他们是从大明来的,”北野光一介绍道:“这位是杨牧云,那位是宁祖儿,还有朱姑娘......”
安藤政季听他说着,眼睛却看向身材异常高大的莫不语。因为日本人的身材相较大明人士都偏矮小,而莫不语那样魁伟壮硕的巨汉安藤政季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不由发自心底赞了一句,“真壮士啊!不知如何称呼?”
北野光一一怔,却听杨牧云道:“安藤馆主,他是我的手下,叫莫不语。”
“哦?”安藤政季惊讶看了杨牧云一眼,见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巨汉的主人呢?
“不语,”杨牧云冲他说道:“安藤馆主很是欣赏你呢!还不赶快过来拜见安藤馆主。”
“呃。”莫不语大踏步走上前,学着北野光一的样子向安藤政季鞠了个躬,“小人莫不语见过安藤馆主。”
只是他身材太过高大,虽然深深鞠了一躬,但还是比安藤政季高大。让人觉得他好像俯下身子看他一样。
“唔,各位请!”安藤政季说道。
......
杨牧云等人骑着马跟随安藤政季一行前行,而莫不语只能步行——没有哪匹马能驮得了他巨大的身躯。
一路上,碰见日本的百姓,他们一见到安藤政季就主动立于一旁,向其毕恭毕敬的躬下身子,不敢抬眼去看。
杨牧云心中暗叹,不管在哪里,当权者与平民百姓之间都有一条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也习惯了顺从,见到位尊的人就主动弯下自己的脊梁。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茂别馆主
茂别馆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片用木栅围起来的区域。士农工商都挤在这一片区域内,这片区域的中心,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城堡。
“这应该就是安藤馆主居住的地方了。”杨牧云心中暗道。
正沿着那座城堡走的路上,忽然听到路旁店铺里响起一阵“叮叮咣咣”的打铁声,杨牧云侧目看去,发现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打铁铺,而是一个铸造刀剑的铺子。这让他感到大为惊讶,在大明,民间是不能打造兵器的,一旦让官府发觉,一律按谋反罪论处。但在这里,却可以看到光明正大铸造刀具的铺子。
安藤政季见他驻足观看,笑道:“吉野原义师傅是日本著名的锻刀师,很多人都慕名而来请他打造太刀,杨大人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杨牧云点点头,下马走进这间刀铺。
刀铺不大,只有三个人在里面工作,其中两人比较年轻,第三个人上了年纪,颔下一丛花白胡须,脸上的皱纹如纵横的沟壑,记载着他的沧桑,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有如刀锋一样。
“他应该就是安藤馆主所说的锻刀师吉野原义了。”杨牧云心中暗道。
见店铺来了人,那两个年纪较轻的人抬眼看去,见是安藤政季,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手中活计,上前深鞠一躬,“安藤大人......”
而那上了年纪的人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安藤大人要的那把刀要过两天才能锻造好,到时我会让人送去。”
“我不是来要那把刀的,”安藤政季目光瞥向杨牧云说道:“这位是大明来的杨大人,想在你这里看一看。”
“哦。”吉野原义见杨牧云看起来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居然连安藤馆主也对他甚是客气,当下不敢怠慢,朝他微微鞠了一躬,“阁下光临,很是荣幸,请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也只是来随便看看,”杨牧云笑道:“听说吉野师傅是日本有名的锻刀师,想必打造出来的刀具定然非同凡响。”
吉野原义眼中闪过一抹颇为自傲之色,“杨大人请看。”将一把刚打造好的太刀呈给他看。
杨牧云接过来仔细看去,刀仅一刃,刀身雪亮,上面有菱形花纹,曲度幽雅上翘,刃口处极其锋锐,刀姿匀称、刃文也很讲究,用中国古文刻着吉野二字,近刀背部份较厚,依次渐薄而下,可以看出它是名家精心冶炼的刀,精心反复打造而成,冰冷而神圣。
吉野原义的一个徒弟将一根头发放在刀刃上,轻轻一吹,立即断为两截。
“吹毛断发,好刀!”杨牧云忍不住赞了一句,大明兵仗局里的战刀和这把刀比起来,逊色不少。
“杨大人喜欢吗?”吉野原义说道:“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把刀送给你。”
“多谢,”杨牧云说着将这把刀放了回去,“如果吉野先生能把这锻刀术传授于我,那就更好了。”
“杨大人想锻造刀么?”吉野原义看了看眼前这位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少年,嘴角微微一撇,“这个苦怕是你吃不了。”
“那就试试,”杨牧云笑道:“改日我再来拜访,告辞!”
“原义恭送阁下。”吉野原义的身子躬了躬,目送他和安藤政季出了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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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大人当真要跟吉野先生学习锻刀么?”策马前行的时候安藤政季问道。
杨牧云微笑着点点头。
“吉野师傅为人严苛,他的锻刀术至今还无法找到一个传人,”安藤政季摇摇头说道:“那把刀你不要真是可惜了,这可是他精心锻造的一把上好太刀,不是谁都能够得到的。”
“刀是好刀,但我觉得由我自己锻造出来更趁手些,”杨牧云道:“希望我与吉野师傅有这个缘分。”
说着话已经来到城堡前,杨牧云看了看,城墙是用石头垒就,下面还有一条护城河环绕,城门由铁皮蒙着,门前设有吊桥。
安藤政季打了个手势,里面的人便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城堡内规划齐整,建有很多房舍,仆人们见馆主归来,纷纷立于一旁垂首躬身致礼。
安藤政季领着杨牧云一行进入一座堡内最为雄伟的三层阁楼,这便是他的居所。
来到会客室,杨牧云等人学着日本人的习惯脱去鞋子,跪坐在主人的下首。
安藤政季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杨大人此番是何原因来此呢?”
“哦,我是奉命巡视奴儿干都司属下诸卫,结果到了苦兀岛上,遇见北野光一先生,就坐他的船到安藤馆主这里来了。”杨牧云信口胡诌道。
安藤政季目光一闪,“大明是想恢复奴儿干都司么?”
“我大明新皇登基,欲重振昔日荣光,首先便是要重整辽东关外各地,当然,也包括苦兀岛。”
“陪着杨大人的就这几位么?”安藤政季的目光看向宁祖儿等三人。
“大队人马都留在奴儿干都司了,不便去岛上。本官就轻装简从带了他们几个上岛。不想座船被海风吹走,就只好搭北野先生的船先到馆主这里。”
“唔......”安藤政季沉吟片刻,“不知杨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想在安藤馆主这里待一段时间,不知可否方便?”
“杨大人既然来了,便是贵客,”安藤政季说道:“就安心住下,多久都可以。”
“那就多谢安藤馆主了,”杨牧云顿了顿,话音一转,“不知花泽馆在哪里?离这儿有多远?”
“怎么?杨大人想去见蛎崎季繁么?”安藤政季微露不悦之色。
“我只是随便问问,”杨牧云笑道:“听北野先生说有一艘大明朝的船停在了花泽馆,不知安藤馆主是否知晓?”
“这便是杨大人来此的目的么?”安藤政季说道:“不妨去问一下蛎崎季繁,他会详细告诉杨大人的。”
“我听说岛上就属安藤馆主治下人口最多,实力最强,应为各馆之首,想必其他各馆都是唯安藤馆主马首是瞻的。”
安藤政季脸色缓和了些,微微一笑说道:“岛南十二馆互不统属,唯有面对虾夷人时,才会一致对敌。”
“呃
,原来如此,”杨牧云说道:“我还以为安藤馆主统领其他各馆,看来是误会了。”
“如果杨大人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就会明白岛上的形势,”安藤政季说道:“列位一路远来,一定累了,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休息,我这里不比大明,条件简陋,还望杨大人不要觉得怠慢。”
“馆主客气了。”杨牧云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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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汗廷,也先大帐。
“太师劳师远征,一定是累着了,”玟玉给也先把过脉说道:“只要多休息几日就会没事的,待会儿我给太师开些安神的药物,太师要按时服用。”
“有劳玟玉姑娘了,”也先微微笑道:“现在草原上到处传唱关于你的歌谣,说你是长生天派下来救治世人的。”
“太师说笑了,玟玉只是一个普通人,努力做好份内之事而已。”
“草原上能够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那么就不会有人再受病痛折磨了。”也先目光凝视着她道。
“玟玉只能医人,不能医心,”她微摇螓首,“如果太师能够放下刀兵,所能起的作用比玟玉要大得多。”
也先嘿嘿一笑,“这话是你自己心中所想呢?还是谁教你说给本太师听的?”
“太师多心了,玟玉说这些话没有别的用意,只是可怜那些孤儿寡母,失去了男人之后,活得是多么煎熬。”
也先听了身子微微一震,默然不语。
玟玉不再多言,“太师请好好歇息,玟玉告辞了。”说着离开了大帐。
......
“玟玉姑娘......”
玟玉正走着路,忽然听到有人在唤她,侧过俏脸一看,元兴裕正向她走来。
“原来是大王子殿下,”玟玉停下脚步,“不知有何事?”
“我想请你去给一个人看病。”
玟玉微微一笑,“能让大王子殿下亲自来请,这个人一定不一般吧?”
元兴裕笑笑,“玟玉姑娘,请——”
......
玟玉随元兴裕走进一座营帐,床上躺着一人,侧身朝里,看不到面貌,却见满头青丝散落枕上。
“原来是个女人,”玟玉乜了元兴裕一眼,心中暗道:“难道是大王子殿下掳来的么?”
上前轻拍了一下那女人的肩。还未说话,就见她转过脸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大吃了一惊。
“公主”这两个字差点儿没有从玟玉嘴里蹦出来。
朱熙媛连忙向她打手势,才使她把下面的话生生吞回肚子里。
元兴裕已经觉察出两人神色有异。
“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玟玉微微摇头道:“我只是感觉她长得很漂亮,是大王子殿下从汉地掳来的么?”
“不,是救下的,”元兴裕纠正道:“路上她病了,所以赶快请你过来。”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相拥谈心
“嗯。”玟玉的手指放在朱熙媛的手腕上,瞥了一眼元兴裕。
“你快出去啊!”朱熙媛冲他叫道:“给女人诊治你也要在旁边看着么?”
元兴裕笑了笑,也不生气,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你怎么能这样对他说话,”玟玉惊讶道:“他可是也先的长子,斡剌特部的大殿下。”
“我知道,”朱熙媛小嘴一撇,“提起这个我就生气,一个鞑子,却装扮成汉人的样子,一路上骗得我好苦。”
“你怎么会被他带到这里来的?难道他们打进京城了么?”
“去年他们就在京师城下大败亏输,怎么还会再去碰壁?”朱熙媛目光一转,“我是偷偷溜出宫的,嘻嘻......”
“什么?你是私自逃离京城的?”玟玉吃惊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愿意在宫里待了,所以就离开了。”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玟玉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现在宫里会因为你出走而乱成一团的。”
“或许吧,”朱熙媛轻叹一声,“不过很快就会恢复平静的,大明朝没有皇帝不行,没了个公主算不了什么。”
“你是怎么一路到这里来的?”玟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位长公主自小生活在宫中,很少与外界接触,怎么会通过重重关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当然是有人帮忙了,”朱熙媛眨眨眼,“我也没想到那个人会帮我。”
“是谁?”玟玉问道。
朱熙媛不愿意提起紫苏,便道:“那人你不认得的,不说也罢。”
“对了,方才大王子殿下说你是被他救的,这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朱熙媛一撅小嘴,“我一路出了山海关,正在去辽东广宁的途中,却忽然碰到一群鞑子。我的马失了前蹄,就摔下来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在身边,他说他叫元兴裕,我还以为是个汉人,没想到却是个鞑子头儿。”
“公主殿下,”紫苏压低声音说道:“这里可不是大明,你可不能鞑子长鞑子短的,当心惹怒了他们谁都救不了你。”
朱熙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对了,我问你一件事,杨牧云是不是在这里?”
“原来公主冒着风险私下离宫,是为了他啊!”玟玉恍然大悟。
朱熙媛俏脸微微一红,毫不隐晦的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就是为了找他才跟着那个元兴裕来到这里的。杨牧云他在哪儿?”
“公主来迟了一步,”玟玉轻叹一声,“几个月前因为太上皇被人掳走,他去追寻太上皇了。”
“啊?”朱熙媛瞪大了圆圆的眸子,“他离开这儿了?到哪儿去追寻我皇兄了?”
“我也不知道,”玟玉摇了摇螓首,“公主你还是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朱熙媛倔强的说道:“我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无论杨牧云他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他。”说话间强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忽然头脑一阵晕眩,身子向后便倒。
玟玉连忙扶住她,“公主,你还是好好歇着吧,这里是苦寒之地,冬天冰冷刺骨,你这金枝玉叶的身子怎么熬得住?”
“放心,我没事,”朱熙媛咬着银牙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也是宫里出来的,能耐得住这里的苦寒我也耐得。”
“公主,你这又是何必?”玟玉劝道:“就算你找到他,也是不可能
跟他在一起的。皇上是不会允许大明朝的长公主殿下嫁给一个有妇之夫的。”
“我不管,我就要跟我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朱熙媛说着目光一转看向玟玉,“你既然知道他是有妇之夫,为何也苦苦追他到这里呢?”
玟玉的脸颊升腾起两团红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心想要见到他,见不到他这心里就跟失去了什么似的。”
朱熙媛吃吃一笑,斜乜了她一眼说道:“是么,让我摸摸看,你这颗心还在不在?”伸出手朝她胳肢窝里摸去。
玟玉一躲,伸手戳向她胁下。两个少女娇笑着闹成一团。
闹了一会儿,朱熙媛叹了口气,“玟玉姐在宫里大小是个女官,就算不被皇上收入后宫,也会嫁给一位大臣做正妻。如果要跟着杨牧云的话,怕是连个名分都不会有呢!”
“我不要什么名分,”玟玉的语气平缓且坚定,“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哪怕让我当一个小丫鬟我都愿意......”话音一转,“倒是公主你会委屈自己给他做妾么?”
朱熙媛听了不由一怔,她一心离开京城只想着要见到杨牧云,而见到他之后如何还没有认真想过,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就算是给他做妾,我也认了。”
玟玉“嗤”的一笑,“好不害臊,连这话也能说的出来,你愿意折节下嫁,皇上还不愿意丢这个人呢!”说到这里面容一肃,“公主有没有想过,你要真的对他死缠不休的话,会断送了他的仕途的。对于一个有进取心的男人来说,这会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见她默然不语,继续说道:“公主难道认为牧云会舍弃了自己的前途也要和你在一起吗?”
朱熙媛毕竟才刚满十五岁,听她这么一说,突然感到心烦意乱起来,抱着头叫道:“我不听,我不听,你别再说了。”
“公主,”玟玉站起身,“你是受了寒才导致头痛发热,这几天最好不要出去,以免再着风受冷。”
转身走到帐门口时,蓦然听到朱熙媛唤道:“玟玉姐姐......”
“公主还有什么事么?”玟玉回首问道。
朱熙媛的俏脸流下两行清泪,“你能留下来陪我吗?这里我谁都不认识,我怕!”
玟玉轻轻一笑,又回转来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公主既然有命,我遵从也就是了。”
“你不要再叫我公主了,”朱熙媛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对元兴裕说我叫杨一心。当着他的面你可别叫错了。”
“姓杨,名一心,是一心一意念着他的意思么?”
“嗯,”朱熙媛点点头,泪眼婆娑的说道:“玟玉姐姐,我真的很怕,怕见到杨牧云时他不接受我。”
玟玉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叹道:“公主......不,一心,作为女人,不应该把心思全部放在男人身上。这样吧,等你病好了些,就随我去行医看病,我教授你医术,你愿意吗?”
“我......”朱熙媛贝齿咬着嘴唇,“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没做过,玟玉姐姐只要不嫌我笨,我愿意跟着姐姐学医。”
玟玉微微一笑,“你很聪明,只是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罢了。你不想回宫,就和我一起。到时可不能随便给人耍脾气。”
“我不会的,”朱熙媛垂下目光,“从离开皇宫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公主了,跟姐姐一样,是个普通的民间女子。”
“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玟玉目光凝视着她道:“普通百姓的生活
是很清苦的,什么都需要自己动手,你能习惯吗?”
“我会慢慢习惯的,”朱熙媛说道:“有什么不会,姐姐都可以教我,不是吗?”
玟玉叹息一声,“真是委屈你了。”
两个女孩相拥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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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皇后和太子朱见深是乘船沿运河南下的,陪同的宫女太监,连同护军锦衣卫不下两千人。
护军是府军前卫的一支,共一千人,由指挥使蒋麟统领。锦衣卫五百,由副指挥使朱骥率领。
数十条官船浩浩荡荡,旌旗招展。沿途百姓见了尽皆避让。
“太子殿下,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一名太监见朱见深跑到船头,连忙劝道:“还是回舱去吧!”
“不嘛不嘛,”刚学会说话的朱见深奶声奶气的说道:“里面闷死了,我不回去。”
小太监还想再劝,就见万贞儿走了出来。
“万姐姐,您劝一劝太子殿下,这么冷的天,他执意要在外面待着,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奴才可担当不起啊。”
万贞儿微微一笑,来到小见深的身边,“太子殿下,我有个好玩的东西要给您看看。”
“在哪里?”朱见深的目光开始四下里乱瞄。
“不在这里的,”万贞儿笑道:“在舱房里,想看的话就随我来吧!”
“嗯。”朱见深点点头,被万贞儿拉着小手乖乖的回了舱房。
“还是万姑娘有办法,”看到这一幕的几个宫女太监议论道:“太子殿下谁的话都不听,只听万姑娘的。”
“那能一样吗?太子殿下自刚出生就一直由万姑娘带着,简直比亲娘还要亲。”
“那可不,太子殿下连皇后娘娘身边都不偎,只跟着万姑娘。”
“这要是太子殿下登了基,万姑娘可就不得了了。”
“切,懿贵妃已经为皇上诞下了皇子,这个太子是太上皇的,迟早是要废掉,跟他再亲近又有什么用?”
正议论间,忽然听到几声尖咳。
“是李公公......”那几个宫女太监连忙噤声。
李云锦走了过来,寒着脸斥道:“你们都活腻歪了么?敢在这里乱嚼舌根子,去,到下面洗刷舱底去,要是谁再敢乱说,小心咱家割了他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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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我们不敢了。”那几名宫女太监连忙告饶。
......
在一间宽敞的舱室里,汪皇后端坐椅中,面前肃立着朱骥和蒋麟二人。
“皇后娘娘,”蒋麟拱手禀道:“前方就是扬州府了,不知是否要在那里停靠一下?”
“哦?”汪皇后眉毛微微一挑,“就快要到扬州了么?”
“是的,”朱骥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臣的意思是天色还早,不如到前方的镇江府再行歇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汪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朱骥道:“再有一刻便是申时了。”
“唔......天色是早了些,”汪皇后目光看向蒋麟,“蒋指挥使,你认为呢?”
“皇后娘娘,这扬州可是个有名的地方,繁华得很。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出京一趟,不去看一看有些可惜了。”蒋麟顿一顿,又道:“当然,停与不停,一切还需请皇后娘娘定夺。”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太子失踪
汪皇后点点头,“大伙儿一路上也都辛苦了,这儿离南都已经不远,距年末还有些日子,就在扬州停靠一下也不多。”
“皇后娘娘圣明!”蒋麟喜道。扬州府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扬州瘦马更是驰名天下。他是个花花公子,最喜寻花问柳,靠祖荫袭了府军前卫指挥使一职,如今途径此地,怎好错过?
如今府军前卫已不比朱祁镇在位时期,天子幼军的风光早已不再,否则也不可能让蒋麟这个花花公子领衔。
自汪皇后舱内退出来后,蒋麟拍拍朱骥的肩膀说道:“朱兄,到了扬州咱俩可得好好喝一杯,找几个娘们儿乐一乐,这样才不虚此行啊!哈哈......”一边说一边淫笑起来。
朱骥肩膀一缩,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蒋大人,我们的使命是保护皇后与太子,至于别的,还是放一放吧!”
“朱兄也太小心了,”蒋麟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的,能有什么事发生?”
“蒋大人不可大意,”朱骥说道:“现在一些地方的乱党还未平息,时刻准备兴风作浪,要是万一皇后与太子出了什么事端,你我都是要掉脑袋的。”
蒋麟怔了怔,随即笑道:“朱兄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我麾下一千府军前卫的精锐,再加上你率领的五百锦衣卫,什么乱党见了都得望风而逃。更别说敢来图谋不轨了。”
“不可大意啊,蒋大人,”朱骥道:“若是在平常,我定当奉陪。可是现在,不能有丝毫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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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蒋麟叹道:“看来朱兄是无福消受这扬州城的繁华了,等到了南都,咱们再行聚过。”
说着转过身,冲着手下的一个千户喊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穿戴整齐,都精神着点儿,待会儿船在扬州靠岸。”
“是。”那千户听了一喜,乐颠颠的跑去传令了。
......
扬州,古称广陵、江都。唐宋时曾是东南第一大城,虽经元末战乱,但很快恢复,繁华更胜往昔。如今也是与苏杭并称的繁华商埠,由于紧挨着大运河,漕运业发达,南来北往的客商均经停此处,更加促进了扬州城百业的兴盛。而使扬州富甲天下的,是盐场,扬州的盐场规模比之淮安更大,盐商也更多。繁盛的商贸也催生了娼妓业的兴盛,扬州瘦马闻名整个大明朝。
扬州瘦马,并不真指的是马,而是指被买卖的女子。由于被买卖的多是贫家女子,身形纤瘦,所以被称之为瘦马。经过青楼妓馆一段时间的培养,就变得珠圆玉润起来。如果姿色上乘、善琴棋书画、能歌善舞,则很容易打出名气,再争相追捧的话,那便会成为整个扬州城数一数二的红妓。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与之谋面,甚至很多大商人花费千金也只能够与其见上一面,要是能陪着下盘棋,甚或听个曲,花费就更多了,那真个是:“倩人传语更商量,只得千金一笑也甘当。”
船队在扬州府靠岸后,两淮都转运使、漕运都御史、扬州知府、同知、通判、江都知县等大小官员纷至码头迎接。
当日汪皇后与太子朱见深就被安排在扬州第一盐商陶万筠的筠园里。扬州城的盐商都修建有一座园子,尤以那筠园最出名,里面房屋栋宇连云,泉石幽曲,亭舍雅致,建构精美,一看便知每一尺土地上都花了不少黄金白银。
每一个进到园子里的人见了都大为赞叹。
迎得皇后与太子入住,陶盐商加倍用心,从茶水点心再到菜品,无不优中选精,生怕皇后与太子不满意。
朱骥将手下的锦衣卫安插在筠园内外,警惕的注视着进出筠园的人。而蒋麟的府军前卫所有人的心都散了,全都想着如何去扬州城的花花世界里好好玩耍一番,哪里还有保护皇后与太子的心思?只象征性的在园外布置几个岗哨,其余大部分人早迫不及待的出去溜风了。
朱见深在园子里这儿跑跑,那儿看看,一脸的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出宫,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只觉得这个园子比起皇宫来要雅致得多。
“太子殿下,你不要到处乱跑,”万贞儿拉住他道:“还是跟我回屋里去吧!”
朱见深摇摇头,“不嘛,还是外面好玩,万姑姑,你就让我再待一会儿。”
“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万贞儿软语劝道:“太子殿下听话,待会儿咱们陪皇后娘娘用完膳,我再陪你出来玩,好不好?”
朱见深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想玩捉迷藏,你捉到了我就跟你回去。”
万贞儿的目光在园子里逡巡了一圈,“这园子那么大,你藏起来我怎么找嘛?太子殿下就不要难为我了。”
“就一回,”朱见深哀求道:“就藏一回,求求你了。”
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万贞儿心中一软,“那好吧,太子殿下你赶快藏,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嗯。”朱见深使劲点了点下巴,“万姑姑你闭上眼睛,千万不要偷看。”说着就跑开了。
“太子殿下,我要闭多久啊?”
“我说好了你就睁开。”朱见深远远的说道。
......
朱见深跑到一棵大树后,想想不妥当。又躲至假山下,想想离万贞儿太近了,她很快就能找到自己,便又瞄向远处。
就在他东看看,西瞅瞅的时候,忽然见到花丛中跑出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向自己。
“哇,好可爱。”朱见深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谁知这毛绒绒的小东西扭头就跑开了。他追了过去,跟在那小东西的后面,穿过一道道门,一座座院子,那小东西跑到一堵墙根底下停了下来。
“来,到这里来。”朱见深张开手臂一步步向它走去。
谁知那小东西一转身,钻入枯黄的草丛中不见了。
朱见深赶紧扑过去,扒开草丛,原来墙根下有一个小洞通到外面。他扒下身子,脑袋向洞里探了探,“还好,能钻进去。”他再不迟疑,一点点的爬入这个洞口,待眼前一亮,抬头看时,已经到了院子外面。
“奇怪,那个可爱的小东西呢?”朱见深眯着眼向远处看去。忽然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袋子套了进去。刚想喊出声,鼻子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脑袋一晕,便不醒人事了。
......
“太子殿下,你藏好了吗?”万贞儿久久没听到朱见深的声音,忍不住说道。
没有任何回声,她睁开了眼,周围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
“太子殿下,你在哪里?赶快出来呀!”万贞儿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要吓我了好不好?”
仍然没有任何声音答应她。
万贞儿发疯似的寻遍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可是没发现朱见深的半点踪影。她急忙跑到其它院子里,一边找一边逢人便问:“你看到太子殿下了么?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没有。”
“我们没见过太子殿下,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
问的结果一无所获。
万贞儿彻底慌了,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没有摔倒。
......
筠园的一间温暖如春的厅堂里,角落放着炭炉,里面烧的是无烟炭,汪皇后坐在饭桌前,桌上摆满了饭菜。蟹粉狮子头、鸡汤煨干丝、鸭煲鱼翅、清蒸鳜鱼......全都是扬州名菜,可她眉毛微微蹙起,看起来没有一点儿胃口。目光瞥向垂首侍立于一旁太监宫女,“怎么贞儿还没领着太子回来?你们去看一看,不要一直待在这里。”
“是。”太监宫女们齐应一声,正待出去,忽然万贞儿惊惶的闯了进来,满脸泪痕的向汪皇后叫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不见了。”
“什么?”汪皇后一惊,“叮啷”一声,手中的一对筷子掉落在地上。
......
陶万筠和他府里的所有人都被看押了起来,朱骥亲自提审。
“说,你究竟把太子殿下弄到哪里去了?”锐利如刀的目光将陶万筠刺得遍体皆寒。
“小人真的不知道啊!”陶万筠哭丧着脸哀哀求告,“太子殿下的失踪与小人无关,大人就是杀了小人,小人也不知晓......”浑身有如筛糠一样。
“把他带下去,”朱骥喝道:“下一个。”
......
将陶府之人全部审讯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就在朱骥整理线索之时,他的一个手下走了过来,“大人,卑职发现了这个。”说着将一块龙纹玉佩递了过去。
朱骥伸手接过,眼睛一亮,“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回大人,是在外院墙根边。”
“快带我去看。”朱骥道。
......
外院墙根的枯草丛里,朱骥发现一个小洞,他伸手比了比。刚好可以通过一个三岁孩童的身子。
“快,”朱骥悚然一惊,“让蒋指挥使率府军前卫封锁城门、码头,任何人不得出城登船。”
“大人,”他手下一名千户道:“蒋大人去了小秦淮瘦西湖边的幽兰坊,府军前卫的大部分人也都去寻花问柳了。”
朱骥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带人速去接管扬州各个城门,任何人不得放出城。”
“是。”
“另外,派人去扬州府衙,让钱知府调派人手协助搜索全城。”
“是。”
......
瘦西湖上,跟南都的秦淮河一样停满了画舫,一到晚上,星星点点的就跟天上的繁星一般。
幽兰坊坐落在瘦西湖的西边,很多画舫聚在此处,都挂着幽兰坊的牌子。
蒋麟就在其中的一条画舫里,左拥右抱着好几个涂脂抹粉的女子。
“来,蒋大人,请喝了奴家这杯酒。”一个女子吃吃笑着端起一杯酒呈至蒋麟唇边。
蒋麟乜着眼笑道:“宝贝儿,你要是把我灌醉了,今晚就得陪我。”
“这么多姐妹都陪着大人,大人吃得消么?”女子娇笑道。
“就是再多几个本官也都消受得了。”蒋麟笑道:“不信今晚本官就让你们看看。”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刀铺邂逅
蒋麟正在恣意狂笑时,忽然一名府军前卫的兵丁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大人......”
蒋麟眉头一皱,喝道:“号什么号?号丧啊?”
“不......不是,”那兵丁喘了口气说道:“太......太子殿下他......”
“太子殿下怎么了?”
“他失踪了。”那兵丁终于把一句话说完。
“啊?”蒋麟瞪大了眼,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抓起脱掉一旁的衣物,边穿边道:“快,快去把所有人集合起来。”
“是。”那兵丁忙不迭的转身退了出去。
......
锦衣卫、府军前卫、扬州府的捕快和皂役都被动员了起来,满扬州大街小巷的到处搜寻。
“朱兄,”蒋麟气喘吁吁的来到朱骥跟前,“太子殿下是怎么失踪的?”
朱骥目光鄙夷的看了衣冠不整的蒋指挥使一眼,“这得要问你呀,蒋大人,筠园西边外墙是你们府军前卫把守的,太子殿下在那里失踪,你该如何解释?”
“我......”蒋麟瞠目结舌,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没有软倒。
“蒋大人,还是赶快去找寻太子殿下吧,”朱骥冷冷地冲他说道:“太子殿下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我可都是吃罪不起的。”
————————————
日本,虾夷岛,花泽馆。这是一座依海边山势建造的城堡,规模不下于茂别馆。
朱祁镇就住在临崖的一间房舍,看着外面漫天飘舞的雪花,忽然心口一阵绞痛,皱着额头俯下身子。
“朱公子,你怎么了?”原香过来关心的问道。
“没事,就是突然胸口痛,现在没事了。”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说道。
“或许是冻着了,”原香挽住他的手臂说道:“我扶您过去歇歇。”接着又说了一句,“这么冷的天,他们也不送盆炭火过来。”
朱祁镇苦笑一声,“被囚之身,能留得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就不错了。还当这里是皇宫么?不管在哪里都有人精心侍候着。”
“那也不能这样啊,天寒地冻的,连盆火都没有,生生要把人冻死么?”
原香正在发泄怨气的时候,突然门开了,武田信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炭炉的仆从。
仆从将炭炉放下便出去了。不一会儿房内便多了一丝暖意。
“让太上皇受委屈了,”武田信广对朱祁镇说道:“这是敝人的疏忽,还望您不要见怪。”
“武田先生客气了,”朱祁镇微微一笑,“你急人之所需,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才是。”
“这位太上皇好深的涵养。”武田信广目露异色,“太上皇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跟我说。”
“我想回到大明,武田先生也能帮我吗?”朱祁镇问道。
武田信广怔了怔,随即说道:“太上皇且请安心在这里住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亲自送你回大明。”
“这是纪欣的意思,还是武田先生的想法?”朱祁镇目光微微闪动。
“这有区别吗?”武田信广嘴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他也是为了太上皇好。”
“是么?”朱祁镇叹道:“看来我不光是纪欣的囚犯,也对武田先生有价值。”
“太上皇也不必灰心丧气,”武田信广笑道:“现在您不过暂时身居在此罢了,他日谁知不能重登皇位呢?”
“那就借武田先生吉言,”朱祁镇道:“若我真有那么一天,必报答先生。”
“太上皇不必客气,”武田信广忽然叹道:“如果那一天我还活着,一定会去大明的京师觐见。”
“哦?”朱祁镇有些惊讶,“武田先生何出此言呐?”
“人生无常,谁又能说的清呢?”武田信广目光一闪,“就如同太上皇,一年前还高高在上,天下万民拜伏。可如今,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百态。人生起伏之大,莫过于此。”
“说的也是,”朱祁镇嘴角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这样的人也真让武田
先生见笑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后悔也是无用。只要我在的话,就一定会善待太上皇的。”武田信广说着转身去了。
“看来这个人对你并没有恶意。”原香说道。
“纪欣也没有,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朱祁镇叹道:“只是我的身份地位已不同往昔,所以每个人对我的态度大不比从前。”
“也是,以前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握有每个人的生杀大权,谁敢不对你毕恭毕敬?”原香眨眨眼,“而现在......”抿嘴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我现今也不再奢求什么,只求回到大明能与母亲妻儿在一起,哪怕是做个寻常百姓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的这个大明皇帝是不会让你如愿的,”原香说道:“你离他越远,就越让他感到心安。至于回去做一个寻常的大明百姓,你是想都不要想了。”
“你呢?”朱祁镇看了看她,“陪着我被囚在这样一个异域,不感到后悔吗?”
“如果我离开了,会更后悔,”原香如秋泓般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他,“我发现我现在已离不开你了。”
女人对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就是示爱的表现。
“哦?”朱祁镇眉毛微微一挑,“你不会真的认为我还有重登皇位的机会吧?”
原香眼圈一红,珠泪莹然,“在你眼里,我是个别有企图的女人么?”
“当然不是,”朱祁镇心一软,伸手揩去她的眼泪,“我只是为你感到不值罢了,跟着我,你会有吃不尽的苦。”
“我愿意,”原香说这话时态度很是坚决,“跟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就是再苦也甘之若饴。”
“原香......”朱祁镇心中大是感动,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
“嗵——”冶炼炉被一锤子砸开,露出里面一块含有灰黑色碎屑、表面粗糙的钢锭,吉野原义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将那块钢锭扔至一边。
杨牧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吉野先生是要把这块钢扔掉么?”
“这块钢杂质太多,已经废了,再也锻造不出上佳的刀具,留着也是无用。”
杨牧云闻听身子一震,他在兵部任职时去过大明京师的兵仗局,那里打造兵器用的钢铁多是带杂质的,就像吉野原义扔掉的那块一样。
“老师,”一个跟着吉野原义锻制刀具的年轻人跑过来跟他说道:“松田先生回来了,从岛根那边带来了上好的玉钢,请您过去看一看呐!”
吉野原义眼睛一亮,脸上绷紧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个孩子一样匆匆跑了出去。把杨牧云一个人丢在了刀铺里。
“吉野老师就是这样,”那年轻人对杨牧云道:“一听说有好的玉钢,就什么都不顾了。”
“玉钢?是什么?”杨牧云问。
“就是最上等的专门用来锻制刀具的钢铁,”年轻人解释道:“色泽是银白的,无论柔韧度还是硬度都是最强。锻制出来的太刀或打刀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唔......”杨牧云听得悠然神往,“有机会倒要见识一下。”
“杨大人,”那年轻人道:“我得去给安藤馆主去送老师刚刚锻制好的那把太刀了,失陪。”说着将一把约摸四尺长的钢刀收入刀鞘,用布包好,捧着去了。
吉野原义有两个徒弟,一个随他去拿玉钢,另一个去给安藤政季送刀,刀铺里现在只剩下了杨牧云一个人。
杨牧云无聊之下,便到处观看,见到里面内室墙上挂着一把长长的太刀,便握住刀鞘想要拔出来看。
“呛——”一道雪亮炫丽的光亮晃得他眼微微一眯。
“好刀!”他将刀完全抽出刀鞘,拿在手中细看。这把刀通体银白,贴近了看寒气逼人,手刚触到刀刃便觉一痛,竟然手指上的皮肤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好锋利!”杨牧云将割破的手指放到嘴边舔了一下,这刀比起那日吉野原义欲送给他那一口还要胜一筹。
“难道这就是用玉钢锻造成的宝刀么?”杨牧云正看得怔怔出神时,忽然感觉脑后风声飙然。当即头一偏,“
啪——”一支皮鞭的鞭梢甩过脸侧。
他愕然回身,见是一个异常俊美的少年武士瞪着一对点漆般的双眸正看着自己。
“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那少年武士一脸敌意,声音略显娇嫩。
“原来是个女子。”杨牧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你是想偷刀么?”少年武士目光变得跟刀锋一般锐利,右手搭在了刀鞘上。
“我想做什么跟你无关,”杨牧云道:“你能进来,我便进不得?”
“把刀放下!”少年武士沉声道。
“为什么?”
“因为那把刀是我的!”
“你的?”杨牧云笑了,“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么?难不成你瞧上的东西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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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她的手腕一紧”嚓”的一声插在腰间的刀拔出了一截。
杨牧云神色不变,将手中宝刀插回了刀鞘,冲她笑道:“我现在手里已经没刀了,你还要跟我动手么?”
少年武士的脸色缓和了些,拔出一截的刀收了回去。伸出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拿来。”
“什么?”
“那把刀,”少年武士的一对细眉皱了皱,“我说过了那是我的。”
“这把刀在吉野先生的店铺里,”杨牧云敛去笑容,一脸认真的说道:“他现人不在,不问自取可不好。若刀真是你请吉野先生锻造的,不妨等他回来,你再取走。”
“你......”少年武士刚想动怒,但见这个脸色极其惨白的男子露出一丝凛然的神色,便压住了火气,“好,我便等他。但你也不许走。”
“我当然不会走,我就是留在这里替吉野先生看铺子的。”
少年武士的目光转了转,“你不是这儿的人。”
“不错。”
“你来自哪里?”
“大明。”
“大明?”少年武士脸上神情微带错愕,“那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可以不回答么?”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
“当然,如果你有难言之隐可以不回答。”少年武士淡淡道。
“你问完了,该轮到我了,”杨牧云凝视着她道:“你是女子,为何要装扮成男人的样子?”
“你看出来了?”少年武士目光一霎。
“当然,因为男人没有长得像你那样俊的。”杨牧云道:“如果你恢复为女人的打扮,会更美!”
“你没有见过日本女人是什么样子吗?”少年武士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保准吓死你。”
“哦......”少年武士的话让杨牧云听得一呆,他还真没注意日本女人是什么打扮。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牧云,你呢?”
“不告诉你。”少年武士狡黠地一笑。
“也是,”杨牧云也笑了,“与其编一个假名说给我听,还不如不说呢?”
“算你明白,”少年武士眸波流转,“我忽然发现你这个人不那么讨厌了。”话音一转,“你来这里也是慕吉野先生之名来向他买刀么?”
“不,我是来向吉野先生学习如何锻造宝刀的。”
“你?”少年武士嗤的一笑,“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也能锻造宝刀么?”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杨牧云道:“如果我真锻造出来一把就送给你。”
“那我就拭目以待,”少年武士笑道:“锻造出一把上好的太刀最少也得几个月,你真能耐得下性子?”
“我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几个月应该足够了。”
“看来你有大事要做,”少年武士眨了眨眼睛,“不知是做什么买卖?”
“我离开的时候你或许就知道了,”杨牧云道:“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跟我去大明,如果你换上一身大明女子的衣妆会很漂亮。”
“哦?”少年武士眸子一亮。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东风之计
杨牧云与少年武士正说着话,就见吉野原义兴冲冲的回到自己的铺子,一看到那少年武士,吃了一惊,当即上前鞠了一躬,“安藤小姐,您来了?”
“安藤小姐?”杨牧云心中暗道:“莫不是安藤政季的女儿?”
少年武士眸波一转,“吉野先生,你总算来了。我想拿回自己的刀,却被这个人拦着,才不得不等你回来。”
“呃,这位是大明来的杨大人,”吉野原义一边介绍一边摘下放在架子上的那把太刀,呈递至少年武士面前,“我本想派人把刀送过去的,不想安藤小姐这么快便来了。”
少年武士微笑着接过刀,瞥了杨牧云一眼,“如何,这把刀是我的吧?”
杨牧云一笑,没有说话。
“吉野先生,你称呼他为大人,难道他不单单是个大明商人?”少年武士问道。
“这个敝人就不知道了,”吉野原义道:“安藤小姐你才回来,一些事还不清楚,反正馆主大人对他也很是客气。”
“哦?这么说你是我们家的贵客了?”少年武士的眸子霎了霎,“方才真是失敬了!”
“不敢当,刚才有得罪之处,还望安藤小姐不要记恨。”
少年武士嫣然一笑,向吉野原义欠了欠身,飘然去了。
“没想到我刚出去一会儿,她便来了。可真是不巧。”吉野原义说着摇了摇头。
“请问吉野先生,这位安藤小姐如何称呼?”
“哦,她叫安藤美姬,前段日子渡海去了她舅舅那里,不想这么快便回来了。”
“美姬,”杨牧云喃喃说了一句,“人果真长得奇美,不过为何一身男子的打扮呢?”
“安藤小姐自小喜欢武士装扮,喜骑射、练习刀术。就如同男子一般,”吉野原义说道:“她说女子打扮太过丑陋,因此从不着女妆。”
“哦?”杨牧云脸上露出不解之色,“她也说过日本女人妆扮难看,连吉野先生也觉得如此么?”
“杨大人没见过馆主大人的女眷,也难怪感到诧异,”吉野原义说道:“女子成年后,须剃掉眉毛,染黑牙齿,脸涂得煞白,安藤小姐不想这样,所以一直身着男装。”
“噢。”杨牧云想象着他描述的日本女人的样子,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吉野原义接着话音一转,“杨大人你看,这就是我说的玉钢,只有西南的岛根地区才有,我想着用本地产的铁砂炼出玉钢,可惜都失败了。”说着让他的徒弟打开一个包裹。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亮,包裹里是一大块白得耀眼的钢锭。
“吉野先生为安藤小姐锻造的那把刀便用的是这样的玉钢么?”
吉野原义颔首道:“那是最上等的玉钢,而且钢锭是安藤小姐送来的。我耗费了几乎半年的时间才锻制好。”
杨牧云叹息一声,“看来锻制上好的宝刀不光要有过人的技艺,还需有上佳的钢材才行。”
“如果杨大人能够找到一块最上等的玉钢,我倒愿意免费为你锻造一把宝刀的,那日我想送予你的那把刀虽非凡品,但比起安藤小姐的那一把,还是要逊色一筹。”
“多谢!”杨牧云苦笑一声,“如果我真找到了,再来见先生吧!”
......
莫不语见杨牧云走了出来,便迎上去道:“大人,您总算出来了,俺还真以为您要在里面打一天铁呢!”
杨牧云瞪了他一
眼,“是锻刀,不是打铁。”
“唔,反正都差不多,”莫不语拍拍脑袋,“就是举起大锤使劲敲打,这活计我干过。”
“我看你这脑袋就是被大锤给敲傻了。”杨牧云忿忿的说完,抬腿便走。
“大人,等等。”莫不语一时没回味过来,赶紧跟了过去。
“宁公子和郡主呢?”杨牧云边走边问。
“他们......”莫不语想了想,“他们去打猎了,郡主无聊得不行,非要拉宁公子陪她出去解闷,宁公子拗不过,只好跟她去了。”
“这女人呐,就是麻烦,”杨牧云叹道:“怪不得宁公子不去主动招惹女人,省得招惹麻烦。”说着说着咳嗽了几声。
“大人,您的病......”
“我没事,”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不要再提这事了。”
“是,大人。”
......
当晚,安藤政季举办家宴,邀请了杨牧云、宁祖儿、朱芷晴和莫不语四人。自己弟弟安藤家政、夫人和女儿安藤美姬作陪。
待看到了安藤夫人的妆扮之后,杨牧云突然理解安藤美姬为何不愿意将自己打扮成女子的样子了。
安藤夫人的眉毛已被剃去,再用炭笔描成黑色,整个面部涂抹得煞白煞白,牙齿漆黑,双唇血红。冲杨牧云微微一笑时,他感觉整个头皮都是发麻的。
“难道妆扮成这个样子真的会被认为是美么?”杨牧云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安藤政季,却见他的目光也向自己看来。
“我听说杨大人对我们日本的刀很感兴趣,”安藤政季笑道:“今日又去了吉野先生的刀铺。”
“每次去他那里,都让人大开眼界,”杨牧云说道:“吉野先生的锻刀技艺之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杨大人可有选中的宝刀么?”安藤政季的目光瞥向自己的女儿,“小女今日去取刀时,与杨大人相遇,听说杨大人对小女的刀很感兴趣。”
杨牧云叹道:“听吉野先生说安藤小姐的刀是用最上等的玉钢耗时近半年锻制而成,果然锋利无匹。由此可见绝世宝刀也需要有上佳的材质锻造才成。”
“不错,”安藤政季颔首道:“最上等的玉钢极其难得,也只有西边的岛根一地出产的铁砂才成炼制而成。”顿了顿,“不过就算那里出产的铁砂能炼制成玉钢的也百中无一。所以玉钢的价值堪比黄金,弥足珍贵。”
“唔,难怪吉野先生锻造出来的刀每把都是精品。”杨牧云笑道:“不过我听说东北边虾夷人的地方也出产上好的铁砂,要是馆主能够开采那里的铁砂,不比千里迢迢渡海去岛根高价购买玉钢来得方便吗?”
“哦?”安藤政季双眉一挑,神色大是惊异,“虾夷人的地方有铁砂么?在哪里?”
“虾夷人的地方广大,未能探索的地方很多,”杨牧云道:“馆主想要知晓铁砂的所在,得去问虾夷人。”
“你胡说,”安藤美姬冲他一皱眉道:“我们怎么听说虾夷人那里有铁砂,反而你这刚来的外人却说出这样的话。”
杨牧云微微一笑,“安藤小姐不相信么?我可以找给你看。”
“要是找不着呢?”
“那安藤小姐就拿我来试你的刀吧!”
日本武士的习俗,如果新得一口宝刀的话,可以随便杀一人来试刀,而无人干涉。
“好,这可是你说的。”安藤美姬目光盯着
他道。
“美姬,不得无礼,”安藤政季斥道:“杨大人是我们这里的贵客,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话是他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他。”
“美姬,”安藤夫人拉了拉女儿的衣袖,低声劝道:“你对贵客说这样的话是很失礼的表现,还顶撞你父亲,这让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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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美姬抿了抿嘴唇,不再言语。
“小女失礼之处,还请杨大人海涵。”安藤政季向杨牧云报以歉意。
“安藤小姐快人快语,爽朗得很呐!”杨牧云笑道:“我一直想要锻造一把宝刀,寻找虾夷人的铁砂我倒想去一试。”
“如杨大人所说,虾夷人活动的地域广大,而且他们很难接近,杨大人贸然去他们的地方怕是会有危险。”安藤政季说道。
“我很想去一试,还请馆主成全。”
“杨大人一定要坚持己见的话,我就让家政带人陪同你去......”安藤政季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儿打断。
“不,我陪他去。”安藤美姬目光盯着杨牧云,“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找到上好的铁砂。”
“美姬......”
“父亲、母亲请放心,”安藤美姬嘴角微微一挑,“我保证他安然无恙,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跟叔父比一场,若叔父赢了,方才的话我便收回。”
“她既然敢这样说肯定是武功胜过她叔父安藤家政。”杨牧云心中暗道。果然,只见安藤家政微微笑道:“让美姬去历练历练也成,兄长不用担心。”
————————————
宴席散后,杨牧云四人回到自己住处,朱芷晴忍不住道:“你怎么净想着刀和铁砂的事?难道忘了是为什么来这里了?”
“郡主自然是没有忘的,”杨牧云目光闪了闪,“这次出去狩猎定然收获颇丰吧?”
“你......”朱芷晴听出他话语中的讽刺之意,气得欲反唇相讥,却被宁祖儿劝住。
“杨兄想着怎样能够不声不响的离开,好便宜行事,你又何必在言语上争一时之快呢?”
“你是说他是有用意的?”朱芷晴瞪大了眸子。
“杨兄方才的一番胡诌怕是有些过火了,”宁祖儿笑道:“如果那位安藤小姐黏住你,看你如何摆脱?”
“知我者,宁公子,”杨牧云叹息一声,“如果能离开这茂别馆,再摆脱个把人应该是不难。”
“未必,”宁祖儿淡淡一笑,“那位安藤小姐可是个不好相与之人,若是让她发觉你在骗她,说不定真拿你试了她的刀。”
“若真这样,宁公子准备袖手旁观么?”杨牧云看着他道。
“不会。”
“那就是了,”杨牧云眼角微微一扬,“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呢?”
“说说你的计划吧!第一步你想怎么做?”
“第一步宁公子不是已经帮我做好了么?”杨牧云悠悠道:“去花泽馆的路线宁公子应该已经打探清楚了吧?”
“看来你并不认为我单单陪着郡主去打猎的。”
“如果这样,那就不是你了。”杨牧云说道:“万事俱备,就欠东风了。”
“杨兄的东风已经借好,就看什么时候出发了。”
“当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杨牧云压低了声音,“最好明早我们就能够上路。”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刀掌争锋
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口的瓜洲镇,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镇江府的金山,金山寺就坐落于金山之上,水漫金山的传说就发生在这里。
一艘很寻常的乌篷帆船驶离了瓜洲镇码头。船头,一个目光阴鸷的人看着浩浩荡荡的长江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身后的船舱中响起了小孩子的哭闹声。
“成大人,”一人自舱中露出头说道:“那小子又哭又闹,属下实在哄不了,怎么办呐?”
“真没用,”那人骂了一句,“连个小孩子都哄不住,不如跳江里算了。”这个人正是成滔。
他的手下吓了一跳,连忙将头缩回舱中。不一会儿,那小孩子的哭闹声便止歇了。
成滔皱了皱眉,之见方才的那个手下又钻出船舱说道:“成大人,属下给他服了安神散,那小子睡着了。”
“这么贵重的药用在一个小孩子身上,你是猪脑子啊!”成滔骂道。
“成大人教训的是,”那手下苦着脸道:“属下笨得很,不知道该怎样做,怕他再哭惹大人您不快,所以就下了药。请大人责罚。”
“算了,”成滔叹道:“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一年多来没过一天安生的好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大人一定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那手下说道:“宫里的成......”
“闭嘴!”成滔打断他的话喝道:“你要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手下打了个寒噤,“属下知错,再不敢了。”
“记住,”成滔目光盯着他道:“那个人的名字不准在人前提起,否则别怪我翻脸。”
“是。”那手下连连点头应道。
“我知道,你们一直想重回东厂,过上昔日那威风八面的日子,”成滔道:“但是现在,你们都得给我夹紧尾巴继续保持低调......”
他说一句那手下便应一句。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们么?”成滔厉声道。
“属下谨记成大人教诲,也会告知其他兄弟,让他们也安分守己。”
成滔长出一口气,“好在此次这件事情办成了,只要下一步不走错,那你们随我回归东厂的日子就不远了。”
“成大人原本在东厂坐第三把交椅,如果这件事过后能回到东厂,定然会坐上纪欣的位子。”那手下挤出一张笑脸说道。
“纪欣也在为能够重回东厂而拼命努力,”成滔道:“昔日东厂四大天王,严老二和尹老四都已死,就剩下他跟我了。就看谁运气好些,最先翻身。”
“那纪欣如何能够跟成大人您相比?”那手下拍马道:“要不是当年王振偏心,坐上东厂头把交椅的就是大人您了。”
成滔嘴角微微一翘,拍拍他的肩说道:“吴老六,只要你好好办差,到时我亏待不了你。”
“谢成大人,”那手下一咧嘴笑道:“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那小子既然落到了咱手里,为何不结果了他?这样也少个累赘。”
“你懂
什么?”成滔瞪了他一眼,“这小子暂时还不能死,以免坏了大事。等新的太子确立后,也就是这小子的末日到了。”
“属下明白了,”吴老六说道:“成大人之所以留他一命,是为了上面能够从容布置,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看来你还不笨,”成滔乜了他一眼,“待回到东厂,我会好好重用你的。”
“属下多谢成大人,”吴老六脸色变得兴奋起来,“只是把那小子藏在何处还请大人仔细思量,现在整个扬州府都翻了天。相信很快南直隶的各个官府也会行动起来,在各处设卡严加盘查,依属下的意思,不如改向东一直到海上,这样就没有人会拦截了。”
......
舱房里,朱见深躺在一个角落,似已熟睡。几个人守在他身边说着话。
“这锦衣卫和府军前卫的人个个都是饭桶,轻易就让咱们得了手去。”一人说道。
“还是祁老四聪明,用一只小狗就把那小子给引了出来。”另一人道:“等锦衣卫和府军前卫的人缓过神来,咱们早就出了扬州城了。”
“这都拜那个姓蒋的所赐,自己去逛窑子,手下那些府军前卫哪里还有心思守护皇后与太子,才叫咱们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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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瞥了还在沉睡的朱见深一眼,“你们说,下一步成大人会带着咱们还有这小子去哪里?”
“这太子丢失可是大事,各路官府应该都已接到传书开始行动起来,向西走怕是困难重重,往东可就到了海上了。”
“别开玩笑了,就咱们这船,能经得住海上的风浪?照我说,过了江,往南走,到一处深山躲藏起来了事。”
“这一路带着这小子可不大容易行走,他一醒必然哭闹,要是招惹来官兵就糟了。”
......
几个人七嘴八舌在舱中议论,忽然一人睁大了眼,嘴一张,还未发出声,就见寒光一闪,双手捂着喉咙“嗬嗬”几声倒了下去。
其他人大惊,刚要去抓兵刃就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然后跟最先那人一样栽倒在舱中。
舱房里恢复了安静,除了死人之外就再无一点儿声息。
......
成滔的目光望着江水东流的方向,问道:“莫非你有海上的路子?”
“属下不敢瞒大人,”吴老六道:“游荡在浙东一带沿海的海匪方海山与属下有旧,大人可以把这个太子交给他,这样咱们跟这件事也就可以撇清了。”
“唔......”成滔陷入了沉思。忽然眉头一皱,冷然喝道:“谁?”
吴老六一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到船帆的桅杆上站立着一人,目光冰冷的瞪视着他们。
与他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甫一接触,吴老六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一张冷峻的脸就如同刀削斧劈过一样,目光冷厉的摄人心魄。
“快,”成滔低声吩咐吴老六,“到舱房里去,让弟兄们将那小子看好......”
“不必了,”那冷得像冰的人平静的说了句,“舱房里的人都已经死了。”
吴老六眼前一花,那人不知怎么就到了自己面前,心中一惊,紧握刀柄刚要拔刀,就感觉自己喉咙被利器割断,气息一窒,嘴不禁张了开来,紧接着眼一黑,扑倒在船板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成滔的眼微微眯了起来,握紧了手从牙齿缝里吐出几个字,“冷一飞?”
那人目光一闪,“你居然识得我?”
成滔哼了一声,“成某纵然孤陋寡闻,但夺命一刀还是知道的。”
“夺命一刀?”冷一飞的冷峻的脸微微动了动,“这是你们东厂给我起的绰号么?听起来可不怎么样。”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既然你认出了我,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冷一飞目光盯着他,一字字道:“第一,你自我了断。第二,死于我的刀下。这两条路我任你选一条。”
成滔冷笑,乜了船板上吴老六的尸体一眼,“你把我当成这些人了吗?要知道我修罗掌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在我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冷一飞语音冰冷,“十息之内,你若不自我了断,我的刀就会了结你。”
“我还有第三种选择。”
“哦?”
“就是你变成了死人,而我还活着。”话音未落,成滔的身形已经暴起,掌风呼啸着扑向冷一飞。
“叮——”、“啪——”两条人影乍一相交便又分了开来。两人瞬间换了位置。
两人四目相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好快的刀。”成滔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便是你的修罗掌么?”冷一飞的唇角微微一挑,“不知能挡住我几刀?”
“你想知道?”成滔目光微微一闪,“希望数清之前你不会倒下。”
“使出你修罗掌中最厉害的一式吧,”冷一飞冷然道:“再不使出你就没机会了。”
“你既然急着寻死,我就如你所愿。”成滔话音未落,掌影已经挥出,一排排的掌影如滔滔江水压了过去。
冷一飞两眼蓦然一睁,寒光飙现,在掌影中一划而过。
“不好!”他暗叫一声,刀势未收,双掌已拍至他面门。
“啪——”冷一飞身子一晃,向后略退半步,嘴角洇出一条血线。
成滔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怎么,我最厉害的招式还未使出你便招架不住了吗?看来你这夺命一刀也不过如此。”
冷一飞没有说话,眼中冷厉气息微微一敛。
“如何?连你的杀气都减弱了吗?”成滔不由哂笑道:“你不是想让我使出修罗掌中最厉害的一式么?我便成全了你,”说着掌势张开,“你瞧清楚了,修罗掌最后一式是地狱烈火,世上没有人能活着看到我这一式,你也不会例外。”说着身子闪电般移出,掌势已更快点速度展开。
冷一飞深吸一口气,手中刀已挥出。
第一千零二十章 旧日情丝%
“蓬——”一股气浪震荡开来,使得船身也为之一晃。
两个人影倏合乍分,像石雕一样凝立不动。
片刻之后,一人倒了下去,但不是冷一飞。
成滔倒下时还是一脸惊骇的神色,胸口已被洞穿,鲜血汩汩流出。
冷一飞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来,走到他跟前,淡淡的说了一句,“其实你一直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我身上能够夺命的不止一刀。”
他走回舱室,脸色微微一变,船舱角落里熟睡的朱见深已然不见。
“不可能的,所有人都已被我杀死,”冷一飞心头一紧,“难道,船内还藏有他人?”他握紧刀柄,凝目四望,发现鞋底已被水浸湿。
船舱进水了......水很快漫至他脚面上。很快显然,有人凿穿了船底,江水以很快的速度灌入。
他脚步踉跄地出了舱室,目光向江上看去,果然,不远处的江面上漂荡着一条小船,向稍远的一艘大船划去。
“太子一定是在那条小船上。”冷一飞没有迟疑,深吸一口气,跳入江中,朝那条小船游去。
游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力气耗尽,还是伤势发作,正在游动的身影在一条不大的浪头翻过来时,沉入水中,再也没有凫起。
————————————
金山寺钟声敲响,远远的散播了开去。
在一间佛堂内,香烟袅袅,一位年约十六七的少女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竹签,向一白须白眉的老僧递了过去。
那少女气质不俗,抹额的一颗明珠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身着一身浅蓝色纱衣,肩上披着白色轻纱,微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那老僧接过那支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清风明月长相忆,卧看牛郎织女星。”念完摇了摇头。
“大师,”少女轻启朱唇问道:“这支签作何解?”
“小姐日夜思念之人一定是相隔遥远。”
“嗯。”少女颔首道:“他现在京城,我与他已三年不曾相见了。”
“那小姐为何不去寻他呢?”老僧白眉微挑问道。
少女默然不语。
“小姐莫非是有难言之隐?”老僧叹道:“请恕老衲直言,命中注定的姻缘如果不去主动争取,就只能像看牛郎织女星一样空余追忆了。”
少女眸光一颤,抿了抿嘴唇,向着老僧盈盈一礼,“多谢大师解签,小女子改日再来聆听大师教诲。”
“嗯。”老僧站起身,“老衲送送小姐。”
金山寺内,少女所过之处,无不引人注目,就连寺内大小僧人见了也不禁心旌摇动。
“这不是南都第一花魁柳絮儿么?”香客中有人认出了少女的身份,“怎么今日来到这金山寺中?”
“你看她身边的老和尚,乃是寺里的悟真法师,听说佛法高深,轻易不见外人。看来也挡不住南都第一花魁的风采啊!”
香客们的窃窃私语,少女和老僧都恍若未闻。
快到寺门外的时候,两个丫鬟迎了过来,向着少女躬身行礼,“小姐。”
少女点点头,转向老僧,“大师请留步,小女子这就去了。”
老僧微微一笑,“以小姐的才貌,想必追求小姐之人如过江之鲫。可小姐心中只系着一人,令人可叹。如果此人与小姐无缘,不如就此放下,倒是了
却了小姐的一桩心病。”
“大师之言,字字有如金石,我会谨记在心,”少女双手合十,“告辞!”
......
下了金山寺,其中一个丫鬟忍不住问那少女道:“小姐,那老和尚的姻缘签上怎么说?”
少女沉吟不语。
见她脸色不太好,另一个丫鬟小心劝道:“小姐,签中所述,皆是妄言,做不得准的。您也不要太在意了。”
“月桃、绿夏,你们别再说了,”少女蹙起秀眉,“让我静一静。”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还吐了吐舌头。
她们来到金山下的码头,上了一艘船。待船拉起风帆,那个叫月桃的丫鬟说道:“小姐,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到对面的镇江府逛一逛吧?”
“不,回南都。”少女话不多,但不容质驳。
“看来小姐心情不好,”待少女回到自己的舱房中,绿夏守在外面小声的对月桃说道:“一定是那老和尚对小姐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谁知道呢?本来跑这么远就是想找这个老和尚开导一下小姐,没想到反而加重了小姐的心事。”月桃摇摇头。
“小姐心里到底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人呢?为何一直割舍不下?”绿夏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跟着小姐还没有两年呢,比你早不了多少......”月桃话音一转说道:“听夏妈妈说,之前小姐也是服侍人的一个丫鬟。”
绿夏吃惊的瞪大了眼,“依小姐这样的才貌,天下罕有,怎么会是服侍人的一个丫鬟呢?是不是夏妈妈在胡说?”
“应该不是,”月桃道:“馆内的诗茵姑娘也跟人提起过,小姐确实曾跟咱们俩的身份差不多。”
“真难以置信,”绿夏犹未缓过神来,“那小姐曾服侍过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据说是当年的南都第一美人,小姐的才艺也都是她教授的。”
“那个南都第一美人现在何处?”
“我又怎生得知?”月桃瞥了她一眼,“听诗茵姑娘说是嫁人了。”
“小姐今年都十七岁了,不会是也想着嫁人了吧?”
“瞧你这脑子,”月桃点了她额头一下,“要是小姐的姻缘有了着落,还大老远的来这金山寺里听那老和尚胡扯么?”
“也是,以小姐的人才,什么人嫁不了?偏偏对所有上门来求见她的男子一概都没瞧在眼里。”
......
舱房内,少女打开了窗子,支颐着娇俏的下巴望着滔滔江水,若有所思。她便是紫苏在南都时的贴身丫鬟柳絮儿。三年前,紫苏离开南都,北上京师去寻找杨牧云,把她留在了国色馆。那一年,她才十四岁。
后来,柳絮儿凭着出众的容貌,过人的才艺,迅速在南都走红,成为国色馆的头牌,南都第一花魁,填补了原来紫苏的位置。人红了,出名了,就有万千的仰慕者和追求者,其中不乏官宦子弟和有名的才子,但她一律都没看上。她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是小姐紫苏的男人,杨牧云。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被紫苏留在了南都。三年来,这份被埋藏在心里情丝并没有被漫长的岁月磨灭,而是变得越来越坚韧。
“他们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与小姐来往书信这么多封,她从来没提过他,”柳絮儿的眼神闪过一丝忧郁,“或许悟真大师说的是对的,有些事确实应该放下。我不该跟小姐争男人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船上有人叫
道:“看,那边好像漂着一个人。”
柳絮儿收回思绪,凝目看去,远处江面上一个人影随着波浪翻腾而上下漂荡。
“快,”柳絮儿打开舱门吩咐道:“赶快把船靠过去救人。”
“那人应该已经淹死了。”一名船工说道。
“就是死了也应该打捞上来,送到岸上好生安葬,”柳絮儿语气加重了些,“快些靠过去,说不定人还有救!”
......
人被打捞了上来,船工们围着观看。
“他没了呼吸,一定是死了。”
“去,摸摸他心口,”船老大吩咐一名船工,“看还有没有心跳。”
“都让开,”月桃和绿夏拨开围观的船工,“小姐过来了。”
柳絮儿盈盈走了过来,目光看向船老大,“人还有救么?”
船老大连忙推开摸那人心口的船工,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那人胸膛,半晌才答道:“还有点儿微弱的心跳。”
“那就好,”柳絮儿说道:“把人抬进一间舱房里,赶快施救!”
“小姐,“船老大迟疑了一下,”他身上有刀,应该不是个好人。”
“有刀也不能证明是个坏人,”柳絮儿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按我的话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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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船老大转向众船工,“把人先抬进那间搁杂物的舱房内。”
......
冷一飞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船上的一间舱房里,周围都搁着杂物。
“你醒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你的运气可真好,碰上我们小姐仁慈,不然你现在早就沉在江里喂鱼了。”
冷一飞猛然坐起,抓住那船工的手腕,“我这是在哪里,你们又是谁?”
那船工只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子夹住般,疼得“呀”的叫出声来。
“说。”冷一飞沉声喝问。
“快......快放手,”那船工痛呼,“我的手都快被你捏断了。”
舱门一开,进来一位少女,见状叉起腰叱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要不是我们把你救上来,你早就淹死在江中了。”
“我......”冷一飞胸口忽然感觉一阵剧痛,一口气上不来,又晕了过去。
“我就说了,这人不是好人。”那船工甩着捏痛的手说道:“趁他又晕了过去,赶紧扔回江里。”
“不行,”少女板着脸说道:“我得去禀告小姐,请她来定夺。”
......
冷一飞再次醒过来时,鼻端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手一摸,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月桃,”一个声音柔声道:“把熬好的那碗热汤端过来,等他醒过来时喂他喝下。”
“是,小姐。”
冷一飞睁开眼,看到一张绝美的面容,心中一动,胸口又剧痛起来。
“不要动,你受了伤,是不能乱动的。”柳絮儿见他醒来便开口劝道。
“唔......”冷一飞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
柳絮儿微微一笑,“是我让人把你从江里打捞上来的。”
“多谢姑娘。”冷一飞想要起身,却没能坐起。
“你还是躺着吧,”柳絮儿说道:“等你伤好了再起也不迟。”
“我......”冷一飞喘了口气,“我不能待在这里。”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花泽内幕
“但你这个样子如何行走?”柳絮儿劝道:“不如养好了伤你再离开。”
“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我当时只想着救人,没有虑及其他。阁下若是作奸犯科之辈,自有官府究办。”
“姑娘真是好胆色。”冷一飞目光一闪,停在舱房内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像。
画像上画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子,英俊潇洒,顾盼之间,一副意气风发之态。
“这是姑娘画的?”冷一飞指着画像问道。
“嗯。”柳絮儿的脸微微一红,“画得不好,让阁下见笑了。”
“姑娘笔下之人栩栩如生,倒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柳絮儿眸子一亮,“阁下也认识他么?”
“或许长得很像,而并不是同一个人。”
“那阁下能说出他的名字么?”柳絮儿之前恬静的样子转瞬间变得有些激动。
“看得出这个人对姑娘很重要,”冷一飞道:“姑娘很喜欢他,是么?”
柳絮儿俏脸变得更红了,垂下螓首,羞涩的说道:“我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想知道他怎么样,去一趟京城不就知道了么!”冷一飞道:“何苦要在这里苦苦猜测?”
柳絮儿身子一颤,“看来阁下认识的和我所思念的是同一个人。”
“姑娘冰雪聪明,又才貌过人,每日里思念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可惜了。”冷一飞叹道。
“阁下何出此言?”
“他太过花心,让人一言难尽,”冷一飞说道:“身边的女人当中,不缺姑娘一个,姑娘还是听我一句劝,忘了此人吧!”
柳絮儿默然片刻,“谢谢阁下良言相劝,阁下还是好好歇息吧!”说着转身正欲离去。
行至门口,只听冷一飞言道:“我知道姑娘是不会听我劝的,不怕告诉姑娘,他现在流落塞外,生死不知。姑娘要是真对她刻骨铭心的话,不如去寻他,也好过日日面对一幅画像。”
柳絮儿脚下一顿,娇躯滞得一滞,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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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不大会儿工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人踩进去,立时没入半个身子。
杨牧云在雪中艰难行走,寒风吹过,雪屑打在他脸上,感到一阵生疼。他蜷了蜷身子,眯起眼看向前方。
“大人,”莫不语问他:“您说咱们会跟宁公子和郡主他们会合么?”
“宁公子聪明过人,又心思缜密。是断不会走错路的。”杨牧云说道。
“唔......”莫不语缩了缩脖子,抱怨了一句,“这鬼地方,雪下得可真大。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找到太上皇就可以离开了,”杨牧云想拍拍他的肩,可他长得太高了,只拍到他的手臂,“走快些,或许宁公子他们先到了。”
“大人,要是找不到太上皇呢?”
“那就说明太上皇不知被纪欣又带到哪里去了,”杨牧云道:“我们只有再重新打听。”
“可太上皇要是死了呢?”
“不会的,”杨牧云断然道:“纪欣是不会让太上皇死的。”
“为什么?”
“用你的猪脑壳好好想想,”杨牧云恨不得想去拍他的脑袋,可惜拍不到,“他要是存心让太上皇死,又何必跑这么远的地方?他不但不会让太
上皇死,还会千方百计留得太上皇的性命。不然的话他就无法去交差了。”
“噢......”莫不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硕大的脑袋。
两人正艰难前行时,杨牧云忽见前方积雪一阵细微的松动,便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大人?”莫不语奇怪的问。
杨牧云还未说话,忽然“哗——”的一声,从雪中猛然蹿出几个白衣蒙面人,手持长长的打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们的衣裤和蒙巾与周围的雪色浑然一体,手中刀的锋芒直晃人的眼睛。
“大人,”莫不语将杨牧云护在自己身后,抽出身上的一对巨斧,“由俺来对付他们。”说着挥起斧头朝一个白衣蒙面人挥去。
“嘡——”的一声,刀斧相交,那白衣蒙面人被莫不语的巨斧震出老远。莫不语又挥斧劈向另一个白衣蒙面人,不过一个照面,那白衣蒙面人身形暴退。莫不语同样逼开了其他几个白衣蒙面人。
但是那几个白衣蒙面人身手矫捷之极,一退之下又揉身扑上,就像是群狼在围斗一头巨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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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莫不语就有些气喘吁吁,他要保护好杨牧云,又无法对这些白衣蒙面人一击致命,在他们的袭扰下体力消耗极大。
这样的拼斗持久下去对莫不语是极为不利的。杨牧云低声说了句,“不要与他们缠斗,向西边冲。”
莫不语会意,大吼一声,将当面扑来的两个白衣蒙面人逼退,拉起杨牧云飞奔向西边的林子。
刚冲进林子里,忽然脚下一松,两个人登时陷了下去,落入一个坑里,还未缓过神,大块积雪当头落下,将他们埋了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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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和莫不语醒来时,发现已身在一间冰冷的囚室内。而他们身上均五花大绑,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是哪里?又是什么人袭击了我们?”杨牧云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苦苦思索时,囚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吃惊的瞪大了眼,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一身武士装束的安藤美姬,她的身后,是一位年轻英武的青年男子,也作武士打扮。
安藤美姬径直走至杨牧云面前,冲他微微一笑,“杨大人,真没想到,你会从我父亲的座上宾一下子变成了阶下囚,人生之起落真是莫过于此。”
“安藤小姐,你这是何意?”杨牧云看了一眼捆绑自己的绳索问道。
“你不是说要去虾夷人那里寻找可以炼制玉钢的铁砂么?”安藤美姬的眸子霎了霎,“怎么半路上甩开我径直朝花泽馆的方向去了?”
“安藤小姐的我有些听不懂了,”杨牧云嘿嘿笑道:“这里雪大风急,和你失散了也没什么稀奇。只是不知......”
“只是不知为何会被捉到这里来了,是吗?”安藤美姬笑着瞥了一眼身后的那位年轻英武的青年武士,“那你得问问他了,他是花泽馆馆主蛎崎季繁身边的亲信家臣武田信广,是他的手下把你们给请来的。”
武田信广唇角微微一勾,上前一步说道:“杨大人想要到花泽馆,目的是为了一个人吧?”
杨牧云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武田先生的话听得我有些糊涂了,这虾夷岛我是第一次来,与你武田先生也是第一次碰面,怎么会因为花泽馆的一个人去那里呢?”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武田信广目光闪动,“不久前花泽馆来了一位姓朱的客人,他可是提起过你的。”
“唔......”这回杨牧云的脸
色微微一变。
“你这么想见他,所以武田信广就派人把你们直接请到花泽馆来了。”安藤美姬笑着说道。
“这里便是花泽馆么?”杨牧云大吃一惊。
“没想到吧!”安藤美姬得意的笑道:“如果你大方的承认,武田信广会考虑让你见那姓朱的一面。”
“安藤小姐,这我就有些不懂了,”杨牧云强抑制住心情的波动说道:“听说花泽馆与你们茂别馆不和,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不懂,那我就慢慢解释给你听,”安藤美姬悠悠道:“茂别馆与花泽馆不和确是事实。但不代表我与武田信广之间不能来往。”
“这么说,安藤小姐是武田先生的情人了?”
安藤美姬脸色倏地一变,“你要再胡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不是么?”杨牧云瞧瞧武田信广,“看来我误会了。”
“杨牧云,”安藤美姬说道:“你想将那个姓朱的人带走,是不是?”
杨牧云没有说话。
“这件事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那你想将我关多久?”
“这就要看我的心情了,”安藤美姬道:“或许一辈子都有可能。”笑着转过身出了囚室。
“喂——”杨牧云刚喊出声,就听囚室的门哐啷一声被武田信广锁上了。
“怎么办?”莫不语有些慌了神,“她说要把咱们在这里关一辈子。”
“她吓你的,蠢货!”杨牧云斥道。
“不知道宁公子和郡主他们两人的情形如何?要是也被捉来这里,那就糟了。”莫不语说道。
杨牧云眉头深深拧起,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一件事。宁祖儿虽然武功高强,但如果也遭了暗算,那他们就一丁点儿的指望都没有了。
......
出了囚室,安藤美姬道俏脸立刻变得冷若冰霜。
“美姬,”武田信广追上她道:“我为你准备了热茶和点心,请随我这边来。”
“不用了,”安藤美姬冷冷道:“武田君,你不用在我面前献殷勤,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别的意思。”武田信广讪讪道。
“你还是想想怎样将那件大事办成吧!”安藤美姬板着一张俏脸,“我父亲是馆主,他是不可能把我嫁给一个家臣,明白吗?”
“我明白,”武田信广下巴微微抬起,颇有自信的说道:“只要我成为花泽馆的馆主,就一定会派人去向你父亲提亲的。”
“哦?看起来你很有把握。”
“因为有人会帮我,”武田信广一脸神秘的道:“他很有办法,美姬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你说,我就听。不说,也由得你。”安藤美姬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我做什么事怎么会隐瞒你呢?”武田信广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然后一脸严肃,“那人叫纪欣,来自大明,武功高强,有他相助,我夺得馆主之位易于反掌。”
“是么?”安藤美姬目光微动,“那我就提前恭贺你了,不过你一天没有坐上馆主之位,我父亲都不会见你。”
“我会证明给安藤馆主和美姬你看,”武田信广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武田信广是有资格娶美姬你的。”
“那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安藤美姬话音一转,“那个姓朱的人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雪夜攻袭
朱祁镇又失眠了,辗转反侧之下,难以入睡。日本人是不在床上睡的,而是睡在以蔺草编制的席子上,他们称之为榻榻米。
他站起身,拉开纸糊的推拉门,发现外面又下雪了。自从他来到这里,雪就不断的下。以前他是很喜欢下雪的,京师皇宫雪后一片银白的景象是那样的令人流连忘返,他那时很多人陪在他身边赏雪,他可以睥睨一切,对任何人颐指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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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从一个地方辗转至另一个地方。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他心中叹道。
他已不奢望自己能新过上帝王的生活,哪怕是安安稳稳的去当一个农夫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朱先生还没睡吗?”是武田信广的声音。
朱祁镇凝目看去,见武田信广领着一位异常俊美的少年武士向他这里走了过来。仔细一看,少年武士是一女子,腰插长刀,看起来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唔,是武田先生,”朱祁镇道:“夤夜前来,是有什么事么?”
“哦,”武田信广介绍道:“这位是安藤小姐,专门过来想见见朱先生。”
朱祁镇眼中露出一丝异色,向安藤美姬拱了拱,见她目光盯着自己,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以前真的是大明皇帝么?”安藤美姬转向武田信广问道。
“嗯,”他点点头,“不过现在是大明的太上皇了。”
“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嘛!”安藤美姬道:“看你来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而已。”
听她这么说,朱祁镇有些好笑,“那安藤小姐以为我会是什么样子?”
“我也说不上来,”安藤美姬微摇螓首,“总之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身为曾经的大明皇帝,总要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气魄。”
“让安藤小姐失望了,”朱祁镇说道:“我就是一再平常不过的人而已,若无别的事,我要回房休息了,失陪。”说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内,拉上了门。
“还挺有脾气,”安藤美姬嘴角一撇,“你给他安排的地方还挺不错的,比一般的阶下囚要强多了。”
“他毕竟不是一般人,”武田信广说道:“不能等闲待之。”
“你觉得他还会回到大明成为皇帝么?”
“不好说。”武田信广道:“世事无常,谁又能预料的到。”
“那好,”安藤美姬眸光一转,“你让我把他带走,可不可以?”
武田信广听了一怔,“你要带走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安藤美姬一笑,“只是觉得这个人挺有趣,想带回去让我父亲看一看。”
“这......”武田信广面露难色,“他可是蛎崎大人安排关押的人,我是不能够私放的,安藤小姐若是觉得这个人有趣,多来瞧瞧他几回也就是了,何必要一定带走呢?”
“你不是说可以为我办一切事情么?怎么我今天一开口,就让你这么为难?”
“因为在这花泽馆内,我并不是一切都说了算的,”武田信广道:“就算我现在将
那人交与小姐,你也不可能把他带出去。”
“算了,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也不必认真。”
安藤美姬的话让武田信广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人我总可以带走吧?”安藤美姬眸子霎了霎问道。
“嗯,”武田信广点点头,“小姐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待我安排好了,就会让你带他们回茂别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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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里,莫不语缩了缩脖子,不住的叫着好冷。
杨牧云的咳嗽仿佛更厉害了。
“大人,”莫不语摇头叹道:“您离开茂别的目的被那丫头给看穿了,那丫头可真的不一般。”
“最起码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杨牧云咳了几声说道:“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在花泽馆了吗?”
“但咱们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救太上皇嘛?”莫不语连连摇头。
杨牧云没有说话。
“也不知宁公子和郡主怎样了?是否也被那丫头拿住?”
“不会的,”杨牧云神色淡定,“她的目标主要是我,宁公子他们一定没事。”
正在这时,囚室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幽灵般的闪了进来。
“宁公子?”莫不语看清他相貌后激动的叫了出来。
“嘘——”宁祖儿要他噤声,上前去解杨牧云身上捆绑的绳子。
“宁公子,你可真有本事,”莫不语赞道:“大人料你没事,你还真的来救俺们了。”
“闭嘴!”杨牧云眉头一皱,呵斥道:“你想把人都招来么?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留在这里。”
莫不语连忙闭上了嘴。
“我也是打听到你被关在了这里,”宁祖儿在杨牧云耳边低语道:“待会儿这里将有大事发生,我们可以趁乱去找寻太上皇,然后离开这里。”
“什么大事?”杨牧云问道。
————————————
夜,雪越下越大,在地上越积越厚。漆黑的夜幕下,厚厚的积雪下忽然钻出一个人来,紧接着又是一个......从厚厚的积雪下钻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手握兵器,悄无声息的接近了花泽馆的木墙。
木墙上,几个巡逻的士兵搓着手,不住打着哈欠,已经是四更天了,这个时候是人最犯困的时刻,每个人都在迷迷糊糊中等着天亮。
由于天气奇寒,多数巡逻的人都躲到屋里烤火去了,只剩下几个也是靠在木墙上昏昏欲睡。
一位巡逻的士兵正在打迷糊,忽然几个黑影蹿至他身后。紧接他的嘴被人捂住,喉头一凉,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从积雪中爬出来的人很快攀上了木墙。待越来越多时,终于被一个巡逻的人发现了。
“虾夷人来偷袭了。”伴随着人喊是隆隆的鼓声。
静谧的花泽馆像炸开的油锅般乱了起来。男人们抄起可以御敌的武器冲出了房屋,女人们则抱起孩子和老人一起逃向内堡。
与茂别馆一样,馆主蛎崎季繁的住处是一座高大坚固的城堡。可以有
效的抵御敌人的入侵。
虾夷人摸进来的不过是平民居住的外城,只有一道木墙与外界隔离开来。很容易被外敌突入。
经过一阵混战,虾夷人摸近了内堡的城墙边,那是用巨大的条石垒成,不再像木墙那样容易突入了。虾夷人的进攻被阻在了内堡外面。
......
“武田大人,”一名武士慌慌张张的来找武田信广,“蛎崎大人请您过去,虾夷人打过来了。”
“我知道,这就过去。”武田信广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如何吃惊。
“怎么回事?”安藤美姬匆匆过来问道。
“没什么,是虾夷人趁夜偷袭,”武田信广叮嘱她道:“你就待在自己的房里不要出来,事情很快就会平息的。”说着抓起自己的佩刀去了。
“虾夷人?”安藤美姬看着他的背影喃喃的说了一句,“怎么会选择这么个大雪之夜来偷袭花泽馆呢?”
......
“朱先生,”原香敲开了朱祁镇的房门,“外面打起来了,您赶快随我出去躲一躲吧!”
“打起来了,是谁跟谁打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原香一把拉住他,“你还是赶快随我出去躲一躲吧!”
朱祁镇摇摇头,苦笑一声,“我还能躲去哪里?还是待在这里的好。”
“唉呀,你这人......”原香也不跟他多说,拉起他便走。
......
“我已打听到太上皇的住处,”宁祖儿救出杨牧云后,对他说道:“趁天还没有亮,咱们赶快救了他离开这里。”
正悄悄行间,忽然周围乱了起来,无数武士手持钢刀到处狂奔乱走。
“杨牧云吃惊道:“难道他们发现了我们?”
宁祖儿脸色一变,连忙拉着杨牧云躲到一个暗处。
武士们狂走呼号,整个内堡都是一片沸腾。
“看样子不像是针对我们的,”杨牧云皱着额头说道:“一定是花泽馆发生了什么大事。”
“嗯,”宁祖儿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悄悄绕过去,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三个人躲躲闪闪行走,就是碰到了一些武士,也没朝他们这里多瞧上一眼。
“郡主呢?”杨牧云担心的问。
“她没有跟着我过来,”宁祖儿说道:“不过放心,她不会有危险的。”
三人来到一处静悄悄院落。
“太上皇就住在这里吗?”杨牧云走上前,推开房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宁祖儿皱起眉头,“太上皇确实在这里的。我来救你们之前来过这里,太上皇当时正站在院子里看雪。”
杨牧云进入房内,伸手在蔺草席上的被窝里摸了摸,“还有热气,一定没有走远,我们仔细找一找。”
......
花泽馆在一片混乱之后渐渐稳定住了局势。女人、老人和孩子都被接入了内堡,武士们持刀拿箭走上了城头,将虾夷人的攻势压制了下去。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雪中觅踪
虾夷人不同于一个国家正常有组织的军队,只是临时集聚起来的乌合之众。对于坚固设防的城堡没有丝毫办法,一旦进攻受阻,便不再硬拼,四处焚烧劫掠。城堡里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房屋被虾夷人焚烧,却不敢出城与之作战——因为虾夷人太多了,花泽馆的武士纵然能够以一敌十,也没有把握出城击退潮水一般的虾夷人。
原香拉着朱祁镇趁城堡外的人涌进来避难时逃了出去。
“朱公子,你要跟紧我,”原香拉着他边跑边道:“这里太危险了,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
当他们跑至外廓的木墙下时,一个虾夷人看见了他们,哇哇怪叫着手持长矛朝他们冲了过来。
原香不避不让,迎了上去。闪到那虾夷人身后,出掌击在他后脑,那虾夷人扑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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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原香抄起他的长矛,使劲掷了出去。长矛如利箭一般飞出,正中另一个虾夷人的胸膛。
眼看更多的虾夷人发现了他们并嚎叫着冲了过来,原香拉起朱祁镇顺着木梯上了木墙。
“朱公子,你跟着我跳下去。”原香拉着他身临木墙垛口时对他说道。
朱祁镇随原香跳过可木城的木墙,那一次差一点儿把脚摔断,看着更高的花泽馆木墙,他心一横,闭着眼睛跟原香跳了下去。
“蓬——”这一次的运气比上次要好得多,两人跳进厚厚的雪窝里,毫发无伤。
原香不敢有丝毫耽搁,拉起朱祁镇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中继续奔行。
......
这边杨牧云等人也趁乱冲出了城堡。
“他们在那个方向。”杨牧云眼尖,在一片火光中远远的看到原香拉着朱祁镇跳下了外廓木墙。
他们经过一番拼杀,冲到木墙外,循着雪地里留下的踪迹一路追了过去。
————————————
这是一个暖和的冬日,没有大雪,也没有寒风,太阳当空照,虽然驱不散寒气,但也是冬天难得的好日子了。
朱熙媛自己烧了一桶水,提出帐外准备梳洗秀发。乌黑靓丽的长发披散开来,更衬着她的面容秀美绝伦。
忽然,朱熙媛秀发一甩,警惕的说道:“是谁?”抬眼看去,见元兴裕满脸带笑的朝她走来。
“是你?”朱熙媛秀眉一蹙,“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难道不行么?”元兴裕笑道:“别忘了你可是我救回来的。”
“要不是鞑......你们进犯,我何至于落到这等地步?”朱熙媛将脸扭至一边,不去看他,“你快走开,女人洗头发也是你看的么?”
“有脾气、有性格、我喜欢,”元兴裕目光转了转,饶有兴致的说道:“我就是看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朱熙媛狠狠瞪了他一样,提起木桶回到帐内。
元兴裕也跟了进去。
“喂——”朱熙媛忍不住大声道:“谁让你进来的,赶快出去。”
“杨姑娘,”元兴裕悠悠道:“这里的帐篷、人、还有牛羊马匹,都是属于我绰罗斯家族的。我想进哪儿就进哪儿,谁能拦我?”
“好,你不出去是吧?”朱熙媛将木桶重重一顿,“我走!”说着正欲出帐,眼前人影一闪,却是元兴裕拦住了他。
“你想干什么?”朱熙媛俏脸微微变色,向后退了两步。
“不干什么,只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元兴裕轻佻的伸手去勾朱熙媛的下巴。
却被朱熙媛伸手打开,“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了。”
“你喊呀,”元兴裕笑了笑,“我倒要看看谁敢进来。”
朱熙媛又退了几步,背靠着帐篷,明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恐。
元兴裕笑着在她的床上坐了下来,抽着鼻子嗅了嗅,“好香!杨姑娘,你我刚见面时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为何你对我越来越冷漠呢?”
“那是因为刚开始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朱熙媛皱着眉说道:“你一个蒙古人,为何一副汉人打扮?”
“因为我喜欢,”元兴裕笑着说道:“你不觉得这样可以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么?”
“不觉得,”朱熙媛使劲摇了摇头,“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男人了,请你不要过来纠缠我。”
“是吗?那个男人是谁?”元兴裕的眉毛微微一挑。
“他是谁与你无关。”
“你不说我就不走了。”元兴裕顺势往床上一躺。
“你......”朱熙媛恨不得把他揪起来,再一脚踹出老远。
“你也是草原上一个极有身份的人,怎么跟一个无赖一样?”
“因为我喜欢你,”元兴裕的目光盯着她道:“能让我动心的女人你还是第一个。”
“可我不喜欢你。”朱熙媛目光一瞥,朝着帐外跑去。
手还未触碰到帐帘,忽然眼前一暗,正躺在床上的元兴裕不知怎么又拦在了她面前。
她心中一惊,一步步的向后退去,而元兴裕一步步的逼上来。
“杨姑娘,”元兴裕目光闪动,“你还是从了我吧,我保证今后不亏待你!”
朱熙媛一咬嘴唇,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匕首狠狠的朝元兴裕刺了过去。
元兴裕只微微一笑,拿住了她的手腕。“当啷——”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手一甩,将朱熙媛甩到了床上。
“救......”朱熙媛刚惊恐的喊出了一个字,就被元兴裕捂住了嘴。
“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敢进来。”元兴裕脸上挂起一丝邪笑,手指一挑,拉开了朱熙媛的衣襟,露出里面的亵衣。
朱熙媛惊恐得瞪大了眼,连头发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不住的挣扎着身子。
元兴裕眼中流露出浴火,正想压上去。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我敢。”
元兴裕连忙起身扭脸看去,进来的是玟玉。
“我道是谁,原来是玟玉姑娘。”元兴裕整了整衣襟。
朱熙媛从床上跳起,冲过去扑进玟玉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堂堂太师座下的长子,斡剌特部的大殿下,竟然做出这等事,不嫌有失身份吗?”玟玉叱道。
在玟玉面前他不敢过
于放肆,毕竟她是父亲也先最礼敬的人。
“我不过是来看看杨姑娘,你可不要乱说。”
“大殿下,我奉劝你一句,对女人用强是最让人不齿的事,”玟玉眼中透露着一丝鄙夷,“你要真喜欢一个女人就得先学会尊重她。”
“看来玟玉姑娘是误会了,”元兴裕不悦道:“我并没有对杨姑娘做什么。”
“如果大殿下现在离开,我保证太师不会知道这件事。”
元兴裕哼了一声,一甩衣袖,悻悻的去了。
这边朱熙媛依旧伏在玟玉怀里痛哭。
“好了,已经没事了,”玟玉拍拍她的肩,“他走了,你不用害怕。”
“玟玉姐......”朱熙媛抽抽噎噎的道:“你不知道,我刚才死的心都有。”
“你可不能说这样的傻话,”玟玉劝她,“他不是没怎么样你么?你要好好活着,找到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人,让他来保护你。”
“玟玉姐,你有他的消息了?”
玟玉微摇螓首。
朱熙媛眼中露出失望之色,“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我要去找他。”
“你一个人怎么去找?”玟玉劝道:“等有了他确切的消息,你再去找他不迟。现在,你就安安心心的待在这里。放心,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玟玉姐,我怕。”
“他还是有所顾忌的,方才我的一番话不就把他说走了吗?”
“玟玉姐,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好好好,我陪你,”玟玉抚摸着朱熙媛的秀发,“从现在起啊,我就一刻不离的陪着你。”
————————————
“奇怪,他们的踪迹怎么到这里就没有了?”杨牧云的双眉深深的拧在了一起。
看着雪地上蓦然消失的足印,宁祖儿也苦苦思索起来。
见他们均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朱芷晴忍不住道:“这么厚的积雪怎么会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呢?难道那个女人带着皇兄飞上天了不成?”
“对了,飞,”杨牧云抬起头,向四周树上看去。果然,几条枝丫上有人踩过的痕迹。
“他们跳上树,然后在树上行走么?”
杨牧云和宁祖儿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个女的或许会有这样的轻功,”宁祖儿沉思片刻说道:“不过要带一个大男人却是难了。就是我,也不可能带着太上皇还能做到在树上纵越如飞。”
“宁公子的意思是他们在这里遇见了一位武功极高的人,将他们抓到树上,然后一路纵越去了。”
“难道不是吗?”宁祖儿道:“太上皇身边的那个原香要是有这样的武功,又怎会被纪欣捉去呢?”
“有道理,”杨牧云点点头,“如果我们循着树上的痕迹走,或许会发现得更多。”
“只是杨兄如何上树呢?”宁祖儿朝他眨眨眼,“需要我帮你呢?还是自己爬上去?”
“这就不用劳烦宁公子了,”杨牧云道:“我在下面跟着宁公子也是一样。”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河鲜之味
“皇上,”成敬陪着笑将满桌子的菜肴中的鲜味四溢的一盘菜移至朱祁钰面前,“这是镇江名菜红烧河豚,老奴特意让御膳房烧的一道菜,请皇上尝尝。”
“哦?”朱祁钰并不动箸,“朕闻听河豚乃是剧毒之物,如何能吃?”
“那是吃法不对,”成敬笑着说道:“吃河豚时一定要将河豚眼睛、内脏、鳃全部剔除,血水要清洗干净,不能留一丝一毫在其中。然后起锅烧热,加油、用葱姜煸香,将河豚、上好五花肉、鲜笋片煸透后烹入绍兴黄酒,再加入河蚌、蟹黄油、火腿、母鸡、五花肉吊制的膏汤,放入酱油和盐,大火煮沸,待到小火焖透后收稠汤汁装盘。味道是极为鲜美的,食之不会引起身体丝毫不适。”说着拿起一双银筷抄起一块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皇上请放心食用。”
见成敬一脸享受的模样,朱祁钰也用箸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嗯,鲜,入口即化,不错。你真是有心了。”
“老奴谢皇上夸奖。”
“对了,”朱祁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皇后与太子应该到了南都了吧?”
“回皇上,”成敬压低声音说道:“据老奴刚接到的飞鸽传书,皇后与太子一行在扬州出了变故。”
“哦?什么变故?”朱祁钰眉毛挑了挑问道。
“太子失踪了,”成敬道:“皇后与太子一上岸便入住在当地的一户盐商家,当晚太子便不知所踪......”
“啪——”朱祁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才禀报给朕?”
“皇上恕罪,”成敬诚惶诚恐的说道:“老奴也是刚刚得知,准备待皇上用过膳后再行禀报,既然皇上问了,老奴也就不敢再隐瞒。”
“朱骥和蒋麟是干什么吃的?”朱祁钰怒道:“朕让他们带了那么多兵马保护皇后与太子,怎么还会出这等事?太子乃是皇储,关乎江山社稷的传承,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动摇的是我大明朝的国本。”
“两人玩忽职守,还请皇上降罪。”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传旨下去,要他二人戴罪立功,如果找不到太子,就不要回京来见朕。”顿了顿,“命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去扬州接手这个案子,务必要把太子安安全全的找回来。”
“老奴遵旨!”
“成敬。”
“老奴在。”
朱祁钰深深凝望了他一眼说道:“这道红烧河豚鱼的味道着实不错,让人再做一道送入长宁宫,让懿贵妃也品尝品尝。”
“是。”
......
“皇上今晚不用留在乾清宫批改奏章了么?”朱祁钰来到长宁宫,李惜儿为其更衣问道。
“累了,朕想歇歇,批改奏章的事可以交给司礼监和内阁票拟批红,朕最后审阅也是一样。”朱祁钰眉毛挑了挑,“怎么,你不希望朕来你这儿?”
“皇上说哪里话?”李惜儿笑道:“臣妾巴不得皇上天天留在臣妾的身边,但总不能因为臣妾而耽误了国事,这样的话臣妾可吃罪不起
。”
“朕来你这儿如何就耽误国事了?朕又不是个昏君。”
“是,臣妾失言。”
朱祁钰笑着将李惜儿揽入怀中,“朕命人送来的那道菜你可尝了?”
“嗯,臣妾刚一闻听菜名可吓了一大跳呢!以为皇上要赐死臣妾。”
“然后呢?”朱祁钰笑问。
“然后臣妾就心惊胆战的吃了,不成想这河豚鱼的味道鲜美得很,臣妾吃了现在也没事。”
“朕也吃了,不好好的么?”朱祁钰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朕怎么舍得赐你死呢?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跟着皇上,臣妾天天都在过好日子。”
朱祁钰点点头,“见济呢?”
“他睡了,皇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不必了,朕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见她凝神倾听,便缓缓道:“太子失踪了。”
李惜儿“啊”的一声,惊问:“太子殿下有重兵护送南下,怎么就失踪了呢?”
“朕又如何知道?朕已经命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去扬州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扬州到京师千里迢迢,太子失踪的消息这么快皇上就知道了,”李惜儿眨眨眼,“是成公公禀报给皇上的吧?”
“你猜的不错,成敬管着司礼监和东厂,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朱祁钰说着叹了口气,“太子失踪的事一旦传扬出去,不定会闹什么乱子出来,朕想想都头大。”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了,”李惜儿劝道:“锦衣卫卢指挥使亲往扬州,一定会寻到太子的消息。”
“但愿吧,”朱祁钰看了她一眼,“还好朕有见济......你可不能让见济出了什么闪失。”
“怎会呢?”李惜儿说道:“见济比臣妾的命还重要,臣妾宁肯舍却自己这条命也不会让见济有什么事的。”
朱祁钰搂紧了她,“你和见济都是朕最重要的人,都要好好的。”话音一转,“皇后未能看护好太子,有失朕望。朕会罚她留在南都,再过些日子,朕会封你为后。”
“臣妾能得皇上宠爱,就已经足够。有没有这皇后的头衔并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朱祁钰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只有封你为后,朕才会名正言顺的立见济为太子,才会平息朝内朝外反对的声浪。”
“难道太子失踪的事......”
“别的事你不要过问太多,”朱祁钰打断她的话道:“朕会为你和见济铺好路的,只要朕还当这个皇帝,就谁也挡不住朕想干的事。”
见他渐渐转冷的神色,李惜儿心一颤,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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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月桃慌慌张张的来见柳絮儿,“您救的那人他......”
“他怎么了?”柳絮儿秀眉一蹙问道。
月桃喘了一口气,“他不见了。”
柳絮儿听了并未显得太过
惊讶,“走了就走了吧,我们救他的事不要说出去,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小姐。”
”你去和绿夏给我打理一下行装......”
“小姐,咱们刚从镇江回来不久,便又要出远门么?”
“嗯,”柳絮儿微颔螓首,“这一次我要去京师一趟,你和绿夏去准备准备吧!”
“京师?”月桃瞪大了眼,“这都年底了,小姐怎么忽然想起去京师了?”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柳絮儿俏脸微露不悦之色,“你只管听我吩咐准备就是了,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去,那就留下。”
“婢子愿意追随小姐。”
“那你就去整理一下我的东西,能带走的,不能带走的都收拾出来。”
“是。”
“还有,这件事不要让夏红玉知道。”
月桃应声出门时,忽然发现夏红玉就站在门外,怔了怔,朝她施了一礼,“夏妈妈。”
“嗯。”夏红玉点点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小姐,夏妈妈来了。”月桃提醒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柳絮儿平静的说了一句。
“絮儿呀,你现在这架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夏红玉摇着团扇不冷不热的说道:“顾公子可等你好大一会儿了,你就是不露面,还得让我亲自来请么?”
“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你让顾公子改日再来吧!”柳絮儿说道。
“这话我可不敢回,”夏红玉目光一挑,“你这几次三番的回绝人家,我都不知该怎么对人说了,要知道顾公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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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镇远侯府的世子么?”柳絮儿截住她的话头说道:“这南都城中闲散的公侯世家多如牛毛,他一个顾汝先就把夏妈妈你吓成这个样子?”
“絮儿,你不必拿这话来激我,”夏红玉的话有些不咸不淡,“咱们国色馆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这南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可全是冲着你南都第一花魁的名头来的,总不能都三言两语的推回去,这时间一长,生意还做不做?”
“不就是少收些银子么?”柳絮儿道:“国色馆的生意也不至于因为我一个人而做不下去。夏妈妈你让其她人去陪顾公子也就是了,我身体不舒服,他还能用强不成?”
“你这是借口,”夏红玉哼了一声,“在门外我可全听得真真的,你准备收拾行装去哪儿呀?”
“我去哪里你还要拦着不成?”柳絮儿怼了一句,“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准备要去的地方是京师,你听清楚了?”
“是紫苏姑娘让你去的?”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柳絮儿道:“我与小姐三年没见面了,听说她刚刚生产,去见见她也不多吧?”
“絮儿,”夏红玉眉毛一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是借这个机会想见那个人吧?”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他可是紫苏姑娘的男人,你存着这个心思不怕紫苏姑娘不高兴吗?”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蛎崎守护
见柳絮儿没有说话,夏红玉有些得意的继续说道:“别忘了当年紫苏姑娘去京师时为何撇下你的,还不是因为你对她的男人有意才......”
“夏红玉,”柳絮儿直呼其名,“小姐让我留下的另一个目的怕是你还不知道吧?你背着她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以为她真的不知道?为何这国色馆不让你一人当家做主你心里真的不明白吗?”
“你......”夏红玉气得脸色铁青,恨恨的说道:“好,你走,别以为国色馆离了你就开不下去了,我能捧红你,就也能捧红其她人。”说着甩门而去。
......
“听说夏妈妈从柳姑娘的房里出来,气得脸都绿了。”
“这整个国色馆里,敢和夏妈妈叫板的,也只有柳姑娘了。”
“你不知道,其实在国色馆里真正当家的不是夏妈妈,而是柳姑娘。”
国色馆中一时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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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走了?”朱芷晴奇怪的问道。
“我觉得是有人有意引我们到这里,”宁祖儿面色凝重的看向杨牧云,“然后再一网打尽。”
杨牧云咳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的点点头,“或许现在我们想要离开,也已经迟了。”
放眼看去,他们已身处一小片谷地中,四周皆是高岩,前方已无出路。
只听一阵大笑,杨牧云等人看去,只见一人站在高处,一脸得意的俯视着他们。
“纪欣?”杨牧云和宁祖儿脱口而出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杨侍郎,宁千户,”纪欣大声说道:“你们不是一直在苦苦找我么?现我就在这里,你们还等什么呢?”
朱芷晴“嚓”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对宁祖儿道:“我们一起上,拿下他。”
“他早已有备,”宁祖儿摇摇头,“我们已失去机会了。”
四周无数人头攒动,一对对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他们。
“虾夷人?”朱芷晴吃惊道:“怎么这些虾夷人跟纪欣站在一起了?”
杨牧云一脸肃然的看向宁祖儿,“看来今天这一关是很难过去了。”
“不知杨大人有何妙策?”宁祖儿道。
杨牧云苦笑一声,“摆在咱们面前的难道还会有第二种选择么?”
四周山岩上的虾夷人箭已经拉上弓弦,对准了他们。
“杨侍郎,宁千户,”纪欣在上面继续道:“你们是准备与我死拼到底呢?还是放下兵器,乖乖投降?”
杨牧云叹了口气,看了宁祖儿一眼,“宁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是放下兵器吧!”
“杨大人倒是很识时务。”宁祖儿的话语中不无讽刺。
“不然怎样?人家已经布置好了网,我们又一头闯了进来,如果硬拼的话,就只能让他们給咱们收尸了。”
“不,”朱芷晴道:“祖儿武功高强,我们不如拼死抵挡一阵,好让他脱身,这样......”
“多谢郡主好意,”宁祖儿拔出腰带剑掷在地上,“要让我舍弃你们独自逃生的话,这不是我的风格。”
......
虾夷人将杨牧云四人捆绑起来,带到了一个到处是温泉,与外面冰天雪地截然不同,满是春色的山谷内。
在这里,他们终于见到了朱祁镇,还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原香。
“不是要见你们的太上皇么?”纪欣嘿然笑道:“我就满足你们的愿望,让你们关在一起。”
“臣见过太上皇。”杨牧云和宁祖儿虽然身着绑缚,仍然向朱祁镇躬身致礼。
“这个时候就不必再多礼了。”朱祁镇苦笑,“为了我而让你们身陷囹圄,我又怎能心安?”
“臣无能,未能救太上皇出去。”
“罢了,”朱祁镇摆摆手,“我从未想过有人能救我出去。”说着目光凝注在杨牧云和宁祖儿身上,“你们追到这里,也真是尽心了。这是奉的你们皇上旨意吗?”
两人默然,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救太上皇是为臣的职责,只是臣势单力薄,未能尽责。”
“我明白了,”朱祁镇说道:“真是苦了你们了,让你们与我一同被关在了这里。”
“为了太上皇,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宁祖儿道。
“宁千户,”朱祁镇道:“芷晴跟着你到这里,是她自己任性而为,还是皇上的意思。”
“臣......”宁祖儿还未说话,朱芷晴抢着道:“是我自愿跟着他的,皇上要降罪的话就惩罚我一人好了,与他无关。”
“可惜我已经不是皇帝了,”朱祁镇微微摇头,“要是我还坐在皇位上,一定亲自主持你们二人的婚事。”
“真的?”朱芷晴眸子一亮。
“但我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用了,”朱祁镇看着他们二人,“身为郡主,一言一行都关乎宗室的颜面,你们两人私自在一起,言官御史要是借题发挥参上一本,祁钰身为皇帝就是有心回护也无法开口了。”
“那我就宁可不当这个郡主,”朱芷晴嘟起嘴唇,“这样就没有人干涉了吧?”
“孩子话,”朱祁镇瞄了她一眼,“生在朱家,身子就烙上了皇家的烙印,终生摆脱不了。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那我就跟他找个没人的地方过一辈子。”朱芷晴赌气似的说道。
“有机会离开这里再说吧,”朱祁镇苦笑道:“真不知纪欣会怎样处置你们。”
“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朱芷晴听着话音不对,脸色一变,“难道他会杀了我们?”见朱祁镇没有回答,再去看宁祖儿和杨牧云时,他们面色平静,却默然不语。
“祖儿,纪欣真的会杀了我们么?”
不等宁祖儿开口,杨牧云悠悠道:“对于太上皇,纪欣是不会动的,他不杀我们,留着干什么?”
朱芷晴呆住了,半晌方道:“你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么?那你为什么要求我们束手就缚?如果当时拼死一战,未必没有生机......”
“那我们就见不到太上皇了,”杨牧云说道:“我们总得知道,纪欣把太上皇藏在了哪里?”
“那又如何?”朱芷晴气道:“我们的命都快没了,现在见到了皇兄又能怎样?”
“郡主,请稍安勿躁,”宁祖儿劝道:“事已至此,我们再想法子就是。”
“还能想什么法子?”朱芷晴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红,“都成人家的阶下囚了,生死全握在了人家手里,就等什么时候拖出去挨上一刀。”
“宁公子,”杨牧云咳嗽几声摇了摇头,“你的这位红颜知己有些太沉不住气了。”
宁祖儿无奈地笑笑,“郡主,本来寻找太上皇就是件很危险的事,我劝过你的,是你执意不听......”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朱芷晴瞪了他一眼,“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把一切都往女人头上推!”
面对朱芷晴的一连串诘问,宁祖儿只有闭上了嘴。男人或许在很多方面都胜过女人,但论起斗嘴,男人拍马也比不上。
面对宁祖儿的窘态,杨牧云和朱祁镇都把目光移到一边。
“纪欣刚给我讲过,”朱祁镇说道:“据京师里传来的消息,熙媛已经离京了。”
“哦?”
“她是偷偷离京的,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朱祁镇的眼神有些复杂,“她定是为了寻你而私自逃出宫的。”
杨牧云不知说什么好,唯有苦笑,“果真如此,那就是臣的罪过了。”
“是你的罪过也好,不是也罢,我不想熙媛出事,毕竟她是我唯一的皇妹。”
“臣明白,可臣现在的处境与太上皇相同,”杨牧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自身都已难保,对公主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许我早该答应你们的婚事,”朱祁镇叹了口气,“这样熙媛就不会如此走极端了。”
“希望上天保佑长公主殿下没事,”杨牧云祷告道:“否则臣唯有一死才能以对太上皇和皇上。”
“你又何必发如此的咒誓呢?这又不是你的错,熙媛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朱祁镇看着他说道:“有时我在想,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熙媛,使她像着了魔一样对你生死
相许。”
“都是臣的错,是臣没有切断长公主殿下对臣的念想。”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朱祁镇道:“我只是希望你如果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一定要找到熙媛,并好好待她,我就这一个要求,也算是请求,你能答应吗?”
杨牧云跪倒在地向他叩首,“臣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找到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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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夷人的这次攻势很突然,选在大雪之夜发动攻击,很多和人的聚居点被摧毁,志浓里馆、箱馆、中野馆、胁本馆、稳内馆、覃部馆、大馆、祢保田馆、原口馆、比石馆被虾夷人连根拔起,很多和人男女老幼被虾夷人俘虏或杀害。整个虾夷岛上只剩下花泽馆和茂别馆还没被攻陷,躲在城堡里的两馆百姓看着外面虾夷人到处烧杀抢掠,不由心惊胆战。
花泽馆馆主蛎崎季繁召集臣属商议,大家莫衷一是,有要求打开城门出去与虾夷人决一死战的,有力主守城不出的。听得蛎崎季繁一个脑袋两个大,目光看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武田信广,征求他的意见。
“守护大人,”武田信广说道:“如今岛上十二馆仅剩下我们这里和安藤守护的茂别馆没有被虾夷人攻陷,为今之计,只有我们和他联合起来应对虾夷人,才有胜算。”
“你说的有道理,”蛎崎季繁道:“可现在城外到处都是虾夷人,怎么与安藤政季进行联络呢?”
武田信广迟疑了一下说道:“回禀守护大人,安藤守护的女儿在属下这里,可以通过她联络上安藤政季。”
“哦?”蛎崎季繁目光一闪,“安藤政季的女儿为何会在你这里?”
“求守护大人恕罪,”武田信广下跪说道:“属下对安藤小姐心生爱慕,便请她过来私会,但属下对守护大人一片忠心,绝无背叛之意。”
“唔,你起来吧,”蛎崎季繁语气和缓的说道:“快去招她过来相见。”
......
当蛎崎季繁看到安藤美姬时,怎么也想不到她一美貌少女会是一副武士的打扮。
“安藤美姬见过蛎崎守护。”安藤美姬向着端坐在上的蛎崎季繁躬身一礼。
“安藤小姐,外面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虾夷人来势汹汹,除了我与贵馆之外,其余十馆均被虾夷人攻陷,”蛎崎季繁说道:“我们现在都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希望你父亲能与我捐弃前嫌,共同对付虾夷人。”
“相信家父也是这个意思,”安藤美姬皱着眉说道:“只是您这里与茂别馆相距遥远,如何共同却敌呢?”
“不如这样,”蛎崎季繁想了想说道:“希望你父亲先放弃茂别馆,到我这里来,这样两股力量可并为一处,战胜虾夷人的把握就会大些。”
安藤美姬听了不由冷笑,“蛎崎守护,现在您与家父都是凭借坚城才挡住了虾夷人的进攻,如果脱离了城池堡垒,由您带着麾下武士与民众冲向茂别馆汇合,不知有几分把握?”
“你说什么?”一位体型矮壮的武士跳起来叫道:“守护大人答应与你们茂别馆联合,已是天大的恩赐,你还想着与守护大人叫板不成?”他是蛎崎季繁手下最信任的家臣之一古屋正平,性子极是火爆。
安藤美姬不去理他,只是看着蛎崎季繁说道:“如果蛎崎守护都不肯这样做,那么家父又怎会甘冒风险率领自己的部下的民众到您这里来呢?如果路上遭遇虾夷人的攻击,蛎崎守护会带人去援救家父么?”
“罢了,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蛎崎季繁皱着眉头说道:“不知安藤小姐有什么主意可以击退外面的虾夷人?”
“美姬见识浅薄,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安藤美姬微摇螓首说道:“为今之计,蛎崎守护与家父只能各守城池,时间一长,虾夷人就会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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蛎崎季繁还未说话,只听外面一人大笑道:“只怕虾夷人还未退走,你们就先被困死了。”
“是谁?”蛎崎季繁的家臣们纷纷站起拔出刀守在他身前,警惕地注视着门外。
忽然,一条人影如飞般自屋顶一跃而下,正好落在蛎崎季繁的身后,众人大惊,挥刀砍向那人。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纪欣野心
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刀锋架在了蛎崎季繁的颈下。
众人一怔,刀生生止住。
“都退下,不然我就杀了他。”来人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到面貌,但声音娇嫩,显然是个女子。
“你们还不赶快把刀都起来,”武田信广大声道:“你们要生生害死守护大人么?”
“武田信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土屋正平喝道。
“怎么?你们真不信我会杀了他?”那人握刀的手微一使劲,蛎崎季繁的颈侧便划出了一道血痕。
“全部给我退下!”蛎崎季繁颤声道。
众人只得收刀向后撤去。
“你要是敢伤了我们守护大人,定将你碎尸万段!”土屋正平边向后撤边厉声喝道。
那人笠沿稍稍向上一抬,“走,到内室说话。”说着拉开一扇推拉门,将蛎崎季繁推了进去。
众人稍稍靠前,那人手中的刀锋便是一紧,蛎崎季繁吃痛,便大声叫道:“谁都不要跟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顿步不前。
进到内室,那人迅速关上了推拉门。
“阁下想怎样?”蛎崎季繁的心一紧,“有话好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千万不要伤我性命。”
那人撤去架在蛎崎季繁颈下的刀说道:“蛎崎守护,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蛎崎季繁定了定心绪问道。
“现在虾夷人到处烧杀抢掠,蛎崎大人想击退他们么?”
“想,当然想,”蛎崎季繁皱着眉头说道:“只是虾夷人太多了,我这里人手有限,自保尚且不足,如何能击退他们呢?”
“我这里倒有一个主意,可以帮蛎崎大人击退这些虾夷人。”
“阁下有办法么?”蛎崎季繁额头微微一抬,“赶快说来听听。”
“蛎崎大人,”那人说道:“虾夷人倾巢而出,其内部必然空虚,而虾夷人的首领胡奢魔犬父子并没有部众一起出征。如果蛎崎大人派一支精锐直捣虾夷人的巢穴,擒杀胡奢魔犬父子,那么虾夷人将不战自溃,而花泽馆之围也就自解了。”
“你说的轻松,”蛎崎季繁微微摇头,“胡奢魔犬父子的巢穴极为隐秘,又如何去找寻?”
那人的斗笠微微抬了抬,“如果我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呢?”
“你?”蛎崎季繁眯起了眼,“你是虾夷人?”
“不是,”那人道:“但绝不是你的敌人。”
“你是什么人我完全不知道,方才你还以我的性命要挟我的部下,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如想要你的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跟你啰嗦那么多废话,”那人淡淡的说道:“花泽馆之危能不能解,全在蛎崎大人一念之间。”
蛎崎季繁沉吟片刻,“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和我的部下商议才能答复阁下。”
“可以,”那人说道:“我就待在这里,蛎崎大人现在就可以出去,如有了结果便立刻知会我。”
“哦?”蛎崎季繁眉毛向上挑了挑说道:“阁下不担心我命部下进来杀你么?”
“我既然敢来,便是有所凭恃,你和你的人伤不了我,”那人说道:“况且你这样做了,就会失去擒杀胡奢魔犬父子的机会,而花泽馆也仍然陷在危险之中而不得解,孰轻孰重,蛎崎大人还是能掂量得清的。”
......
蛎崎季繁出来后,焦急等在外面的一众部下方松了一口气。
“那个刺客呢?”土屋正平欲持刀进去,却被蛎崎季繁喝止。
“我有大事与你们商议,不要再旁顾其他了。”
一众部下围在他身边,蛎崎季繁把那人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如何,此事可行吗?”
土屋正平首先跳起来说道:“那个刺客一来就欲对守护大人不利,他的话如何信得?”
武田信广却道:“他想杀守护大人的话
,方才便做了,又何必再放守护大人出来与我们见面?”
“你的意思是要守护大人依照那个人的鬼话行事?”土屋正平怒目圆睁道。
“那个人的话未必是假,”武田信广说道:“现在我们被虾夷人重重围困,打又打不退他们,守又不是长久之计,行这一步棋未始不是一条出路。”
“这一步棋要是行错了呢?”土屋正平目光盯着他问道:“你想要守护大人担负未知的风险么?”
“守护大人,”武田信广朝着蛎崎季繁深深一躬,“我愿率领所属武士去承担这一风险,如果失败了,当剖腹以谢守护大人。”
蛎崎季繁目光看向自己的心腹佐木一郎,只见他说道:“那人的话可不可信可以一试,既然武田君如此执着,不妨就由他带队好了,如果真的能成功斩获胡奢魔犬父子的话,那么不也是守护大人的功劳么?”
“嗯,”蛎崎季繁点点头,“既如此,武田君,那你就随那人去好了,不过我这里可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给你。”
“我不需要守护大人座下一名武士,只要求带我所有部下就成。”
“你手下只有五十名武士,需深入虾夷人的巢穴面对胡奢魔犬父子,不嫌少么?”蛎崎季繁说道。
“我也带了五十名武士,”安藤美姬站出来说道:“我愿和他一起冒这个险。”
“安藤小姐,”武田信广心里一阵感动,嘴上却劝道:“这太危险了,你......”
“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花泽馆,”安藤美姬打断他的话道:“而是为了解家父之围。你不要会错了意。”
“好,”蛎崎季繁高声道:“那就拜托二位了,希望二位能够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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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温泉谷。胡奢魔犬看着源源不绝运入谷内的人畜和其它战利品,心怀大悦,对纪欣说道:“多亏了纪先生的谋划,才获得如此大胜。”
纪欣得意的颔首道:“也是大首领威望素著,才能召集各部一起行动,得以在大雪之夜成功奇袭......不过大首领还需再接再厉,和人十二馆还剩花泽馆和茂别馆没有攻下,不能松懈啊!”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胡奢魔犬嘿然笑道:“再过几日,他们就会将安藤家政和蛎崎季繁的人头送过来。”
“到那个时候大首领就会成为这座岛上真正的主人。”
胡奢魔犬点点头,“自从和人来到这座岛上后,不断侵占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人,现在是时候将他们全部赶下海了。”转向纪欣,“纪先生如此帮我,所图为何呢?”
“我与大首领一见如故,为何一定要有所图呢?”纪欣笑道:“到时大首领能够划出一小块地方供我和我的部下居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简单,”胡奢魔犬大笑着说道:“待攻下花泽馆和茂别馆,我就将这两个地方送与你,如何?”
“如此我就在这里先行谢过大首领了。”
“纪先生,”胡奢魔犬看了他一眼道:“前几日你带回来的几个人当中有两个女人的相貌很是不错,能不能带过来让我看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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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色鬼,都一把年纪了,还天天惦记着女人。”纪欣心中暗骂,表面却平静的说道:“大首领身边都有那么多女人了,看来还是不能满足你啊!”
“都是各部落送来的一些相貌粗陋的女子,如何能跟那两个相比?”胡奢魔犬说道:“反正她们已经是纪先生的阶下囚了,如何处置我过问一下不多吧?”
“哪里?既然大首领看上了她们,就是她们的福气,”纪欣说道:“不过这两个女子的性子烈得很,需要多关些日子磨磨性子,才好让大首领享用。”
“那好,”胡奢魔犬目光一闪,淫笑道:“那么过几日你就把人给送过来。”
......
这日关押杨牧云一行人的监牢里忽然来了几个虾夷女人,要给朱芷晴和原香梳洗换衣。
两人不解,就问那几个虾夷女人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虾夷女人笑道说道:“二位真是好福气啊!我们大首领看上了你们,要你们过去服侍,你们赶快梳洗一下随我们走吧。”
两人一听大惊,朱芷晴当即把那几个虾夷女人送来用作梳洗的物品摔了一地,把那几个虾夷女人吓得连忙退了出去。
“怎么办?祖儿,”朱芷晴摇着宁祖儿的手臂说道:“她们要把我带走,赶快给我想想办法。”
“你不是把她们都吓跑了么?”
“可他们首领还会派人来的,”朱芷晴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赶走她们一次,可他们首领再派人过来用强怎么办?”
朱祁镇在一旁看得变了脸色,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杨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救她们两个?”
“太上皇,我们现在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杨牧云苦笑摇头,“他们想如何处置我们就怎样处置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被带走么?”原香凝视着杨牧云,“你一定有办法的。”
“不知他们大首领是怎样的人,武功如何?”杨牧云无奈地看向宁祖儿,“宁公子,我记得三年前在京师城外的柳营沟村,你假扮成女人很是惊艳,连斡剌特部的二王子阿失帖木儿都没有看出来......”
“杨兄有什么想法不妨明说。”宁祖儿皱了皱眉。
“我的意思是你换上郡主的衣服,装扮成郡主的样子,如果能够擒住他们的大首领,或许我们都能够有一线生机。”
“杨兄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宁祖儿听了微微摇头,“被送到他们大首领处的女人一定会受到严加检察的,我又如何能蒙混得过去。”
“不去尝试一下又怎知会不会去发现呢?”杨牧云说着看了看原香,“原香姑娘武功不错,再加上你的话,擒住他们的大首领会更有把握。”
“宁千户,”朱祁镇这时也开了口,“杨卿说的很有道理,不如你就试一试吧!”
看着宁祖儿一脸为难的样子,朱芷晴气道:“算了,你宁大公子的大驾难请得很,还是不麻烦你了,本郡主亲自会会他们的大首领,说不定也能将他拿下。”
“郡主不用激我,我去就是了。”宁祖儿叹道:“你在这里守着太上皇便了。”
“皇兄有人守着,用不着我,”朱芷晴说着看了一眼原香,“不如你扮成她的样子,我和你一起去。”
宁祖儿愕然。
“怎么?你不愿意?这一路走来,都是我与你搭档的,你我联手,无往而不利......”
“郡主既然这样说,那就由宁公子扮成我的样子好了,”原香抿嘴笑道:“毕竟你与郡主在一起更默契一些,而我在这里陪着朱公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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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信广和安藤美姬集合了一百名武士,在深夜里偷偷从城上缒着绳索出了城,来到一处树林中。
“你们来了?”那位曾挟持过蛎崎季繁的神秘人现了身,他依然头戴斗笠,压着脸孔,看不到相貌。
“阁下还不以真面目示人么?”安藤美姬说道。
“你一个女人却作男人打扮,”神秘人说道:“不也是刻意掩盖自己原来的样子么?”
“你......”安藤美姬欲再出言,却见武田信广向自己使了个眼色,就闭上了嘴。
神秘人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就你们这些人么?似乎少了点儿。”
“我们个个能够以一当百,请阁下放心。”
“是么?”神秘人冷冷一笑,忽然欺近一名武士的身前,那武士吃了一惊,刚要拔刀,却拔了个空。原来自己的刀已被神秘人拔去,另一名武士蓦然感觉颈下一凉,自己的咽喉已紧贴在刀锋上。
“这就是你所说的以一当百么?”神秘人看向武田信广,“看来你对他们太自信了。”
“比起阁下来他们确实还差得远,”武田信广面色平静的说道:“但是对付虾夷人,已经足够了。”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神秘熟人
宁祖儿见杨牧云朱祁镇等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感到浑身有些不自在。
朱芷晴眯起眼睛叹道:“没想到你扮成女人的样子可真美,如果我是个男人,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宁祖儿板起了脸,“你再说这种话,相不相信我不理你。”
“好好好,算我错了,”朱芷晴笑道:“宁姑娘,哦不,原香姑娘 ,我向你赔罪还不行么?”
宁祖儿背过身去,不去理她。
“奇怪,都好几天了,”朱芷晴目光看向囚室外面,“也没人再来,那大首领不会是把我们给忘了吧?”
“不会的,”杨牧云抬眼说道:“或许今日就能把你们带走。”
“吱嘎——”一声,囚室的门开了,朱芷晴的心一紧,瞥眼看去,却是送饭的人。
“这里的饭可真难吃,”她嘟囔了一句,“除了鱼干就是芋头,简直就是在喂牲口。”
杨牧云吃了一口,眉头一皱,“不对,里面下了药......”话还未说完,就见莫不语庞大的身躯向后栽倒。他自中过蛊毒之后,对药物格外敏感。
宁祖儿向朱芷晴使了个眼色,伏地便倒。
“你怎么......”朱芷晴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听杨牧云低声对她说道:“快,你也装作昏倒在地的样子。”
朱芷晴怔了怔,也学着宁祖儿的样子伏倒在地。
不一会儿,进来几个人,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谁也没碰,就把宁祖儿和朱芷晴抬了出去。
朱芷晴双眸微睁,只觉这几人抬着自己和宁祖儿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通道,最后把他们放在了一间石室里,退了出去。
“这便是他们首领住的地方么?”朱芷晴心中暗自嘀咕,侧目看看躺在身边的宁祖儿,轻轻唤了几声,“祖儿......”
宁祖儿仿佛没有听到般纹丝未动。
“或许还不是醒来的机会吧?”想到这里,朱芷晴便不再吭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室的门开了,脚步声响起。
朱芷晴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心砰砰直跳。
一阵粗重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朱芷晴的眼睁开一条缝。这一睁不要紧,她“呀”的惊叫出声。
只见一面目狰狞的鬼怪正两眼瞪视着自己。
“啪——”这边宁祖儿蓄势待发,蓦然出掌击向那鬼怪的后颈。那鬼怪反应也是极快,拧身接了宁祖儿这一掌。
宁祖儿只觉对方出掌的力道极强,自己虽未尽全力,但还是被对方的掌力震得后退了一步。
他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能碰见如此高手。稍一出神,对方的掌势又到了。
石室内人影翻飞,劲气四散,直把朱芷晴看得目眩神摇。一向自诩身手不错的她,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高手对战。
鬼怪的武功显然比宁祖儿要高,不大会儿工夫便占了上风。
朱芷晴看得心中焦急,有心帮忙,却不知该如何插手。眼见宁祖儿被那鬼怪一掌击中了右肩,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鬼怪不容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接连又击出七掌。宁祖儿连接带闪,虽然化解了对方的攻势,但险象环生,已无还手的余地。
朱芷晴愈发心急,见鬼怪又向宁祖儿扑了过去,抓起一把石凳朝他背后扔了过去。
“哎哟——”宁祖儿发出一声痛呼,原来那石凳砸在了他身上。
“对不起......”朱芷晴连忙道了声歉,就见鬼怪趁机出手,有如闪电般在宁祖儿胁下、腰间点了几点。
宁祖儿身子一晃,慢慢软倒在地。
“祖儿——”朱芷晴大叫一声,欲要上前扶他,忽然腰间一麻,被人点了穴道,浑身力道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宁祖儿一般软倒在地。
那鬼怪一阵狂笑,摘下了那面狰狞的面具。
“纪欣?”宁祖儿和朱芷晴同时脱口而出。
纪欣的目光看着他们,嘴角微微一勾,“宁千户,你这身打扮真的很妖娆啊!就是男人见了也会被你而为之倾倒。”
“纪欣,怎么会是你?”宁祖儿道。
“很意外吧?”纪欣嘿嘿笑道:“你男扮女装准备密谋控制大首领,这个主意是杨牧云给你出的吧?”
宁祖儿默然。
“这些人里数你武功高强,”纪欣说道:“我不得不防啊!”
“纪欣,你想怎样?”朱芷晴尖声叫道。
纪欣目光一转,“大首领看上了你,我自然是要把你送过去的。”
“你敢?”
“我为何不敢?这里可不是大明,你的情郎已被我制住,现在无人保护你这位郡主了。”
朱芷晴急得眼泪欲夺眶而出,“你要是敢这样做,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等你做了鬼再说吧,”纪欣冷笑,“来人,把她送至大首领处。”
“大人——”
纪欣的一个手下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纪欣见了眉头一皱,“什么事如此惊惶?”
“有人闯进温泉谷了。”
“什么?”纪欣问道:“闯进谷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大首领让您赶快过去一趟。”
“嗯,”纪欣吩咐他一声,“给我仔细看好这两人。”便转身匆匆去了。
朱芷晴暂时松了口气,侧目看看身边的宁祖儿,“祖儿,你现在觉得怎样?”
“还好,”宁祖儿咳嗽几声苦笑道:“没想到纪欣的武功会如此高强,昔日东厂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方才我不该插手的,”朱芷晴悔恨不已,“我想替你解围,不想却害了你。”
宁祖儿叹了口气,“就算你不失手砸中我,我也坚持不了几个回合了。”
朱芷晴抿了抿嘴唇,“你说,闯进谷的会是什么人?”
“不知道。”宁祖儿摇摇头。
“希望他们不会有事,不然我们就糟了。”
————————————
安藤美姬和武田信广率领百名武士在温泉谷与虾夷人混战起来。他们自被神秘人带入温泉谷后不久,就被虾夷人发现,便索性向谷内冲杀过去。
眼见围上来的虾夷人越来越多,武田信广大声道:“安藤小姐,你还是赶快撤吧!我来替你挡住他们。”
笔趣阁
安藤美姬手握钢刀,奋力将一名扑过来的虾夷人劈倒在地,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我此番前来是要手刃胡奢魔犬父子的,没有砍下他们的人头我就是死也不会离开。”
“可他们人太多了,弄不好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武田信广叫道。
“怕死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安藤美姬面对一群虾夷人,丝毫没有胆怯,“就是死,也要多砍死他们几个。”
武田信广眼见她被围,冲上前一刀戮入准备偷袭她背后的虾夷人后心,与她背对而立。
“说的好,”武田信广一脸豪气的大声道:“能与安藤小姐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我不会让你死在虾夷人的手里。”说着挥刀如疾风,又砍下一个虾夷人的脑袋。
......
纪欣急匆匆的来到胡奢魔犬处,他正和他的儿子,还有几位亲信在商议着什么。抬眼看到纪欣进来,问道:“纪先生,和人的武士闯进谷里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纪欣见胡奢魔犬等人的目光一齐凝注在自己身上,便道:“大首领问这话是在怀疑我么?”
一身材高大,胡须浓密的亲信厉声道:“你来之前,和人的武士从未进入过这里,可是现在,他们有一百多人闯了进来,你如何解释?”说话的人是胡奢魔犬的弟弟阿穹川流。
“不就是百十人么?”纪欣道:“把你们吓成这样,我去将他们全部拿下,带到大首领面前。”
“好,”胡奢魔犬朝阿穹川流使了个眼色,“你与纪先生一起去。”
......
纪欣与阿穹川流离去后,胡奢魔犬的儿子柯伊鲁曼说道:“父亲,你怎么还能让他去呢?万一他与和人里应外合......”
“不会的,”胡奢魔犬看了儿子一眼,“纪欣不是和人,没有理由站在和人那一边,只要他将那些和人武士全部拿下,就
可以证明自己清白。”
“父亲为何那样信任他?”
“我如果信任他的话,就不会让阿穹川流和他一起去了。”胡奢魔犬说道:“待俘获到和人武士,再行拷问,就会知道是谁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顿了顿,“别忘了我们还在跟和人交战,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要怀疑站在我们这边的朋友。”
“但如果那些和人武士真的是纪欣的人带进来的,那怎么办?”柯伊鲁曼担忧道。
胡奢魔犬哈哈一笑,“纪欣的手下,仅仅才几十人,闯进来的和人武士,也不过才百人左右,而我们在谷里的部众,不下一万,你担心什么?”笑声忽地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石室内突然多了一个人。
来人头戴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楚脸孔。
“你是谁?”胡奢魔犬拔出刀,指向那人。
“杨牧云在哪里?”那人问道。
胡奢魔犬大吼一声,双手握刀朝那人狠狠劈了过去。
刀锋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哪怕面前是块山石也会生生劈开。
可那人不是山石,山石不会躲。刀锋斫在地面上,火星四射。
那人如幽灵般闪到胡奢魔犬身后。胡奢魔犬收刀转身横劈,那人又像空气一般的消失了。
“给我拿住他!”胡奢魔犬命令石室内的几个亲信。
可谁都不敢动,因为那人的手里多了一件利器,而利器正抵在胡奢魔犬儿子柯伊鲁曼的咽喉处,只要动一动,他就会立刻送命。
胡奢魔犬大惊失色,“快放开他。”
“我要是不放呢?”那人冷冷道。
“阁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求放开我儿子。”胡奢魔犬后半句话近乎哀求。
“把杨牧云带到这里来,”那人道:“还有他身边的人,如果你敢耍花招的话,我就......”手中利器略微一送,柯伊鲁曼咽喉处立刻渗出了鲜血,人也痛的大叫起来。
“还不快去,”胡奢魔犬大声对他的那几个亲信道:“把杨牧云等人都带到这里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视若珍宝,不希望受到任何伤害。
那几人应声去了。
“阁下能否放开他?”胡奢魔犬苦求道:“我已按阁下吩咐的去做了。”
“只要将杨牧云带过来我就会放了他,”那人声音冷得不容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不然你就等着收尸吧。”
......
杨牧云、朱祁镇、原香还有莫不语被带离了囚室,连同被纪欣手下看起来的宁祖儿和朱芷晴也被带了过来。
“大人,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莫不语忍不住问道:“难道是想杀了咱们么?”
杨牧云脸色复杂,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待进入那间石室看到胡奢魔犬父子和那神秘人时,杨牧云怔住了。
“阁下,你要的人都在这里,”胡奢魔犬陪着笑说道:“现在能不能放了我儿子。”
“嗯,”那人沉吟片刻,“你还得把我们安全送出谷,我才会放了你儿子。”
杨牧云听她声音娇嫩,而且颇为熟悉,不由额头微微向上扬了扬。
“好说,阁下请随我来。”胡奢魔犬说道。
......
那人依旧用利器抵在柯伊鲁曼的咽喉处,和杨牧云等人紧紧跟在胡奢魔犬的身后。
杨牧云来到那人身边,低声问道:“琪儿,是你么?”
那人斗笠稍稍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张俏脸,果然是元琪儿。
“你居然能猜出是我,”元琪儿轻叹一声,“你可让我找的好苦。”
“你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杨牧云说道:“真难为你一直追到这里来。”
“如果我不来的话你恐怕就不会有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了,”元琪儿说道:“你该怎么谢我呢?”
“我......”杨牧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有什么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吧,”元琪儿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激烈交战
“啪啪——”纪欣单凭一对肉掌对付武田信广与安藤美姬便游刃有余。
越来越多的虾夷人涌了过来,将这百名闯进温泉谷的武士团团围住。虽然这些武士个个悍不畏死,但毕竟寡不敌众,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安藤美姬心中一急,出刀便凌厉了许多。一刀猛劈过去,收势不及,手腕一阵剧痛,却是被纪欣一脚踢中,再也把握不住,刀飞了出去。“啊——”的一声,捂住手腕退后。
武田信广连忙挡在她身前,刀舞得如旋风一般,使对方急切间不能近身。
“你怎么样?”他关心的问。
“我没事,”安藤美姬皱着眉说道:“他武功好高。”
武田信广一咬牙,“你暂且退后,我一个人对付他。”
纪欣哈哈大笑,“你们两个都不是我敌手,何况你一个人?”
“纪欣君,”武田信广目光逼视着他,“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如何?我回报的你还不够吗?”纪欣笑道:“把虾夷人引过来可是你出的主意,我不过是照做罢了。你不留在花泽馆密谋你的大计,带着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看你是想让虾夷人将整个花泽馆踏平,”武田信广说道:“我派出去联络他们的人都被杀了,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武田君,你忘了吗?我们都是在做对自己有利的事,”纪欣笑道:“你想取蛎崎季繁而代之,而我,是想在这里有一块立足之地。很显然,虾夷人比你能更好的达到我的目的。”
“你......”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纪欣冷笑道:“你无法当上花泽馆守护,那是你的命,怨不得旁人。你既然带人闯进这里,那么我便不客气了。”嘴里说着话,出手更快更狠。
武田信广虽手中持刀,但左支右绌,渐显败像。
“你如现在弃刀束手就缚,或许我可以饶你一命。”纪欣乜着眼说道。
武田信广沉着脸一言不发,用更凌厉的刀势作为回答。
两人又过了几招,“呼——”纪欣一掌拍去。武田信广只觉眼前一花,满是对方的掌影,不禁退后几步,刚欲举刀,手腕一麻,紧接着咽喉处一凉,被一柄锋利无比的刀刃抵住。
他的刀不知怎么就到了纪欣的手里,纪欣的手略一翻转,刀锋便抵住了武田信广的咽喉。
“好刀!”纪欣赞了一句,随即道:“可惜却在你的手里。”
武田信广的部下们大惊,欲冲上来救他,但被虾夷人缠住,脱不得身。
武田信广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对方用他的刀刺入自己的咽喉。
“当啷——”纪欣把刀扔在地上,立时便过来几个虾夷人,将武田信广五花大绑。
“你快杀了我。”武田信广闷声吼道。
纪欣哼了一声,“你的命握在我手里,我想杀你便杀你,不想杀你就得像狗一样活着。”扫了一眼其他还在抵抗的武士,“不弃刀投降者,杀!”
正在此时,过来一位须发浓密的虾夷首领,神色慌张的呜哩哇啦一通大叫,正围着和人武士狠斗的虾夷人纷纷停下手来,跟着那虾夷首领去了,把一众武士怔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纪欣也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忙问一个向他急匆匆奔过来的手下。
“大人,”那手下与方才虾夷首领的神色一样慌张,“胡奢魔犬大首领被人给抓走了。”
“啊?”纪欣身子一震,瞪
大了眼睛,瞥了一眼那些和人武士,“好一个声东击西。”大吼一声,“走。”和手下们丢下已捆绑好的武田信广也退去了。
“武田君,”安藤美姬过来给武田信广松了绑,“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事,”武田信广深吸一口气,“他们怎么就突然都走了呢?”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安藤美姬目光凝视着他们退去的方向,“我们不妨跟过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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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着胡奢魔犬父子向谷外撤的元琪儿、杨牧云等人遇见虾夷人时,他们都因顾忌大首领父子在他们手上而不敢拦他们。在即将到达谷口的时候,忽然被一群人给截住了。
“他们不是虾夷人,”元琪儿一交手便发觉不对,“是纪欣的部下。”
一阵狂笑声由远及近,一个人影如大鹏展翅般落在了他们面前。
“纪欣,果然是你。”元琪儿眯着眼睛说道。
“原来是琪琪格郡主,”纪欣说道:“我当是谁,你可真有本事,竟然不声不响的摸了进来。”
“纪大人过奖了。”
纪欣哼了一声,“那群和人武士是你引进来的吧?真是好算计,让他们吸引住我的注意力,你好救人从容撤退。”
“纪大人本事太大,我只好出此下策,”元琪儿笑道:“没想到你的动作还是很快,还未出谷你就到了。”
“胡奢魔犬父子呢?是不是在你手上?”纪欣目光向他们当中扫去,并未发现胡奢魔犬和他的儿子柯伊鲁曼。
“纪大人是聪明人,”元琪儿笑着说道:“要是没有凭恃,那些虾夷人怎么会放我们过去?”
“那他们父子呢?在哪里?”纪欣追问。
“他们在我部下手里,”元琪儿道:“只要你放我们出谷,就就将他们毫发不少的交还给纪大人。”
“是么?”纪欣嘿然道:“那你们就乖乖的留下,只要放了胡奢魔犬父子,我再放你们走。”
“纪大人,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元琪儿说道:“真的现在就放了他们,怕是我们一个都别想出谷了。”
“琪琪格,”纪欣声音转冷,“我现在还客气对你说话,要是你还不放人,我就先把你拿下。”
元琪儿秀眉一扬,“也好,我也想早就好好领教一下纪大人的高招。”话音未落,身形已然飘起,寒光一闪,五尺剑锋朝着纪欣闪电般刺了过去。
纪欣大袖一挥,抬起双掌迎了上来。
两人很快交上了手。
“宁公子,”杨牧云咳嗽一声向宁祖儿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嗯,”宁祖儿颔首道:“我已用内劲冲开了他封住的穴道,没事了。”
“那就好,”杨牧云说道:“拜托你过去帮一下忙,琪儿她一个人不是纪欣的对手。”
宁祖儿点点头,正要上前,却听朱芷晴道:“我跟你一起对付他。”
“不,”不待宁祖儿说话,杨牧云便劝道:“郡主还是在一旁观战的好,对付纪欣,他们两人就足够了。”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朱芷晴不依道:“我们三个人联手对付他,胜算不就更大了吗?”
“这个......可不一定,”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哄劝她,瞥了一眼宁祖儿,“郡主身份高贵,还是不必亲自出手了吧?”
“杨兄说的对,”宁祖儿的话便直接得多,“郡主你上去只会碍
手碍脚,让我们施展不开,会误大事的。”
“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么?”朱芷晴眼圈一红,“什么忙都帮不上?”
宁祖儿没有说话,等于默认。
杨牧云连忙在旁打圆场,“宁公子是怕纪欣伤了郡主,他这是在关心你,郡主千万不要会错了意。”
这时,就听元琪儿“啊——”的一声,被纪欣的掌力震得后退了几步。
宁祖儿见状不好,“刷”的拔出了找回的腰带剑,身子飞起,朝纪欣的后心刺了过去。
纪欣正欲向元琪儿连续出掌,察觉有人攻袭自己背后,便转身挥掌拍向宁祖儿。
元琪儿趁机调匀了一下气息,又抬起剑向纪欣刺了过去。
两人联手,与纪欣好一场大战,剑光掌影翻飞来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朱芷晴眸子眨也不眨的看了一会儿叹道:“你说的不错,我上去真的会给他们添乱的。”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杨牧云心中暗道:“这位郡主还算是个明白人。”
宁祖儿和元琪儿双剑合璧,与纪欣斗了个旗鼓相当。
莫不语在旁看得吐了吐舌头,“要换成是俺,怕是三招两式都过不了。”见杨牧云眉头深锁,忍不住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是怕他们联手也打不过他么?”
杨牧云轻轻嗯了一声。
“可他们并不落下风啊!”莫不语不解,“再打一会儿,说不定就可以赢了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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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发现吗?”杨牧云摇摇头,“纪欣还没有亮出兵刃。”
“啥?”莫不语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珠子,“大人是说那家伙还有兵器?”
杨牧云还未说话,就听“欻——”的一声劲风飙然。
众人两眼一花,纪欣因久战不下二人,终于亮出了兵刃。
“铿铿——”两声,两个圆环状的兵刃磕开了宁祖儿和元琪儿的长剑,纪欣飞身欺近至元琪儿面前,一掌拍向她胸口。元琪儿挥剑封格,剑锋触碰到对方掌缘,其硬似铁,不由吃了一惊。
“啪——”纪欣另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元琪儿的左肩,她身子一歪,差点儿没有倒下。
“琪儿,”杨牧云连忙上前扶住她,纪欣的双掌如影随形的又拍了过来。宁祖儿连忙挥剑来救,使纪欣不得不回过身去。
“你怎么样?”杨牧云关心的问。
“我没事,”元琪儿推开了他,一咬银牙,忍痛持剑朝纪欣攻了过去。
三个人影腾挪纵越,杨牧云这才看清楚,纪欣的兵器是两个圆环,圆环的边缘带有锯齿,可以当暗器飞掷,也可以当兵器握在手中,端的厉害。
纪欣祭出了兵刃,元琪儿和宁祖儿这边应付起来就有些吃力了。又斗了一会儿,两人便险象环生。
宁祖儿“啊——”的一声,被轮刃伤到了手臂,攻势登时弱了下来。
“祖儿——”朱芷晴再也忍耐不住,把剑攻了上去。
杨牧云想拉没有拉住。只见纪欣嘿嘿一笑,一掌挥过去,击在朱芷晴的剑上。一股强劲的劲力使得她的剑无法拿捏得住,脱手飞出老远。
“郡主,赶快退下!”宁祖儿朝朱芷晴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一柄轮刃流星般朝朱芷晴飞了过去,宁祖儿飞身向前,挡在了她身前,“嚓——”的一声背上一道血痕。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生命垂危
“啪——”纪欣一掌又结结实实的击在他背后。
“哇——”宁祖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脸色立刻惨白如纸。
“祖儿——”朱芷晴大叫一声,紧紧抱住了他。
一掌加一道伤痕,宁祖儿受伤不轻,已无法再战。仅剩元琪儿一人与纪欣苦苦支撑。
“原香,”朱祁镇面色凝重的说道:“你赶快上去助她,如果她再有个闪失,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嗯。”原香点点头,抽出利刃冲了过去。
“大人,”莫不语见了问杨牧云道:“俺用不用也过去帮她们?”
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去添乱。你没看见吗?要不是郡主自作主张横插一手,宁公子又怎么会受伤?”
“呃。”莫不语不言语了。
这边原香虽然加入了战团,但局势仍然没有改观。纪欣以一敌二,依旧占着上风。
战了十几个回合,纪欣又祭出了轮刃,原香心里已有准备,集聚起全身的劲力奋力一磕。
“嘡——”的一声虽将轮刃磕飞,但轮刃里飞出十几个小轮刃,“噗噗噗——”猝不及防之下,原香身上中了几个小轮刃,尖叫着倒地。
朱祁镇大惊,连忙去扶她。
原香捂着伤口,鲜血自指缝里汩汩流出。
“伤得如何?我看看......”朱祁镇把原香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准备查看伤势。
“不碍事的,我会自己处理。”原香虽然强装起一丝笑意,但难掩痛苦。
“你我之间还要见外么?”朱祁镇说道:“承蒙你不弃,在这么困难的时候依然跟着我,我心里早就接受你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又有何妨?”
原香抿了抿嘴唇,移开了捂着伤口的手。
朱祁镇皱着眉头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这边处理完宁祖儿伤势的朱芷晴走了过来,默默的说了一句,“我来吧!”说着伸出手,在原香的尖叫声中拔出了她身上中的轮刃。
“这是专治外伤的药,”朱芷晴递给朱祁镇一个小瓷瓶,“弹一些在伤口上即可。”
“唔,多谢......”朱祁镇刚接过瓷瓶,就听那边元琪儿一声惨叫,中了纪欣一掌倒在地上。
“说,胡奢魔犬父子在哪儿?”纪欣走上前逼问道。
元琪儿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说,我就让你吃些苦头,”纪欣狞笑道:“听闻琪琪格郡主是草原第一美女,想来男人对你都会感兴趣的。我的部下很多都是好色之徒,让他们尝尝你的滋味,如何?”目光扫去,不少人脸上现出淫邪的笑意。
元琪儿身子一颤,咬了咬嘴唇,索性把脸扭至一边。
纪欣嘿然道:“琪琪格郡主的嘴硬得很,你们谁有本事让她开口。”
“大人,我来!”
“我来!”
......
应者甚众,呼啦上来不少人。
“别急,一个个来,”纪欣笑道:“别把人家琪琪格郡主给吓坏喽!”
众人哄笑。
一个光头胖子笑嘻嘻的说道:“不如把她的衣服扒光,先让我们开开眼。”
“好主意!”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元琪儿脸色惨白,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手心紧紧扣住一把匕首,一俟对方上前便插进自己的心窝。
“那么谁来扒光她的衣服?”纪欣问道。
“我!”光头胖子率先踏前一步。
“凭什么?我来!”一人不服道。
“都一边去,”一个身形魁梧的大个子推搡开众人,嚷嚷道:“这好事也该轮到我了。”
......
众人一番叫嚷,纷争起来。
“都别争!”纪欣说道:“我亲自动手!”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琪琪格郡主,”纪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胡奢魔犬父子在哪里,不然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呸——”元琪儿鄙夷地唾了一口作为回应。
“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纪欣眯起眼睛,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慢!”身后一人沉声喝道。
纪欣扭过头,见说话的是杨牧云。只见他满脸通红,咳嗽得厉害,“咳咳......我知道他们父子在何处,你不要难为她。”
“你?”纪欣冷笑一声,“怎么,动你的女人心疼了?”
杨牧云没有说话,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纪欣皱了皱眉,吩咐一声,“把他给我架过来。”
两名手下应声过去,架起杨牧云来到纪欣面前。
“说吧,他们在哪儿?”纪欣下巴微微一扬,“我可是没有耐心的。”
杨牧云反而咳嗽得更厉害了,背躬得有如一只大虾,两名手下手一松,他便趴在了地上。
“难道他是得了痨病?”纪欣皱着眉将一只脚踏在杨牧云身上,脚尖一勾,把他挑了过来。
就在他准备再次问话时,杨牧云突然暴起,“啪啪——”双掌狠狠击在纪欣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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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之下,纪欣瞪大了双目,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晃了晃,仰天便倒。
“大人......”他的手下们连忙奔过去。
杨牧云失去武功的事已不是秘密,纪欣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使出掌力,而且掌力异常强劲,体内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碎。
击出这双掌之后,杨牧云也是口吐鲜血软倒在地。
“快抓住他,为大人报仇!”看着眼神空洞,气若游丝的纪欣,他的手下们朝杨牧云扑来。
莫不语大吼一声,挥动一对巨斧冲上前来护住杨牧云,与纪欣的手下战成一团。
“咻咻——”不知从哪里射来一连串的利箭,纪欣的手下登时有数人中箭。
“大人快不行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纪欣的手下们顿时无心恋战,抬起奄奄一息的纪欣退走了。
......
“郡主,你怎么样?”
元琪儿抬起眼帘,见说话的是海力木与额日图,他们及时带着人赶过来了,一通箭将纪欣的部下射退。
“快扶我过去看看牧云。”元琪儿赶紧说了一句,强撑着想要站起。
海力木与额日图连忙扶住了她。
“大人......”那边莫不语扔掉双斧,抱着杨牧云嚎叫痛哭起来。
元琪儿心一沉,摆脱两人的扶持脚步蹒跚的冲上前。却见杨牧云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伸手探他鼻端,气息时断时续,微弱至极。不由心慌起来,“海力木,快看看他怎样了?”
“是,郡主。”海力木伸出手把住他的脉,又俯下身子贴在他胸口倾听了片刻。
“怎么样?你快说话呀!”元琪儿焦急得催问道。
海力木皱着眉叹了口气,“他受了极重的内伤,生命垂危,怕是极难救治了。”
元琪儿脸色一变,“不,他不会有事的,不会。”
“郡主......”海力木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劝她。
“郡主,”额日图在一旁劝道:“这里还是虾夷人的地盘,我们得赶快离开才是。”
“怕什么?”元琪儿怒道:“胡奢魔犬父子在我手里,他们如胆敢妄动,我便杀了他们。”
“可这里非久留之地,”海力木也道:“郡主,救治杨牧云的伤势要紧。”
“走。”元琪儿咬牙道:“要是牧云有什么不测,我杀光这里的人。”
......
胡奢魔犬父子被擒,没了领头的虾夷人便如鸟兽般散了。花泽馆与茂别馆解除了危机。
在茂别馆的一间馆舍,杨牧云静静的躺在里面,依旧昏迷未醒,元琪儿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
一阵脚步声响,宁祖儿走了进来。
“杨兄现在怎样了?”
元琪儿挂着一脸的愁容,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现在想起这一路行来,杨兄似患病般咳嗽,没有一日稍停,应该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所致。”宁祖儿回忆道。
“他不是因为......武功全失,不能再运功习武了么?如何又练功走火入魔?”
“杨兄回京之前在安南那边几乎待了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遇见过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或许他的病根可以追溯到那里。”
“莫不语一直跟着他,他应该知道。”元琪儿忽然想起。
......
“这个俺也记不大清了,”莫不语面对元琪儿和宁祖儿的发问,拍拍硕大的脑袋说道:“他在那里遇见过一个老头儿,是什么圣殿的圣主,那老头儿传给大人一本经书,上面的文字跟蝌蚪一样,叫什么迦罗经......”
“是这本书么?”元琪儿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他。这是她在杨牧云身上摸出来的,当时也没太在意,这时听莫不语说起,便拿了出来。
“对,就是这本书。”莫不语说道:“大人也是不懂上面文字的,便让他身边的神妃翻译给他听。”
“神妃?”元琪儿蹙了蹙秀眉。
“对,大人当时收了很多女人在身边,她们都是大人的神妃,其中有几人懂得经书上的文字,大人便让她们翻译给他听,然后照着经书上的法门练功。”
“唔......”宁祖儿沉吟道:“看来杨兄的病根便生在这里了,他一定是因为练了经书的功法,才导致身体不适。但一直没让人知道。最后全部用在了纪欣身上,结果也伤到了自己。”
“可现在怎么办?宁公子有办法救他么?”元琪儿一脸企盼地看向宁祖儿。
宁祖儿却摇了摇头,“杨兄受得内伤太深,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元琪儿露出失望之色,“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的看他......”一阵哽咽,轻轻啜泣起来。
“这里没有救杨兄的法子,不代表别处也没有,”宁祖儿说道:“大明奇人异士甚多,定然有能救杨兄的人。上次在开封时杨兄身上蛊毒复发,便是被王药仙的弟子解救的。”
“是玟玉么?”
“不是,是周王府的三殿下,要是能碰到王药仙,定能解救杨兄。”
“可从这里回大明,需要漂洋过海,”元琪儿愁眉深锁,“以他现在的情形,如何受得了这一路的颠簸?”
第一千零三十章 平安清水
“你们看,我的武功恢复了,比以前还要强......”杨牧云开始迷迷糊糊说起胡话来。
“杨兄太执着于恢复武功了,”宁祖儿摇头叹息,“以至于练功岔了路子,伤了身体。”
“琪儿,快走!”杨牧云大叫一声,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牧云。”元琪儿抱住了他,喜极而泣,“你总算醒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这是哪儿?”
“这里是茂别馆,”宁祖儿说道:“是安藤美姬姑娘让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哦......”杨牧云又问:“纪欣呢?”
“不知道,”元琪儿微摇螓首,“被他的部下带走了,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他活不了的,”杨牧云咳嗽一声,“中了迦罗掌,他必死无疑。”
“杨兄,”宁祖儿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所练的武功是很伤身体的?”
“我不过是练得急了些,”杨牧云止住咳说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你还想隐瞒我么?”元琪儿气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而且你受了很重的内伤,是很难治愈的。”
“我......”杨牧云忍不住又咳嗽几声,神色往怀里摸去,忽然脸色一变,“我的经书呢?”
“扔了。”元琪儿没好气的说道。
“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把它扔掉呢?”杨牧云伸出手,急道:“赶快给我拿来!”
“丢都丢掉了,哪里还能给你?”元琪儿瞪了他一眼,“你都成这样了,还念念不忘那害人的东西。”
“你......”杨牧云一口气没缓过来,又一阵剧烈咳嗽。
“杨兄,”宁祖儿眼见两人争执起来,便在一旁劝道:“你本来就因为练上面的功法而受了内伤,后又用尽全力朝纪欣打出一对双掌,对身体的损伤就更大了。这样的武功练之又有何益呢?”
“我一定是哪里练的不对,”杨牧云喘息着说道:“如果上面的文字我能够全部融会贯通,就不会因走火而伤身了。”
“既然练的不对那就不要练了,”元琪儿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要是早知道你因为练功而导致身体不适,我早就阻止你了。”
“要不是我偷偷练了上面的功法,如何救得你们?”杨牧云皱着眉头凝视着她,“说不定你早就被纪欣和他的手下给糟蹋了。”
元琪儿咬了咬嘴唇,“我就是死也不愿意你伤害自己的身体。”
“唉......”杨牧云长叹一声,神情有些萎顿,“如果要让我一直当个不会武功的废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兄怎么会是个废人呢?”宁祖儿说道:“杨兄的文韬武略少有人及,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治世之名臣,至于武功,乃是末流,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
“宁公子就别在宽慰我了,”杨牧云听了连连摇头,“不会武功,不但救不了心爱的人,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左右,”瞥了元琪儿一眼,“她一定还会把我带回草原,留在她身边一生一世,又何谈治世之名臣?”
“跟着我委屈你了么?”元琪儿瞪视着他,“我们可是代表的大元朝廷,只要你为我父王效力,助我们重回中原,不也一样可以成为一代名臣么?”
杨牧云沉下了脸,“我是汉人,不是汉奸。想要我辅佐你父王向自己的同胞挥起屠刀,颠覆大明江山,那是做梦!”
“既然这样,那你待在我身边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吧!”元琪儿也不生气,轻笑一声说道:“我并不介意我的男人不会武功,又庸庸无为。”
“可是我介意,”杨牧云板着脸说道:“我的人生全部绑缚在你身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放心,我会让你活得好好的,”元琪儿眨了眨眼,一脸认真的说道:“你的内伤无论有多严重,我一定想办法找人帮你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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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渐渐远离自小生活的南都城,柳絮儿心里一阵感慨,当年小姐离开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站在船头的柳絮儿陷入了沉思,她是从十岁起就跟着小姐的,小姐也只比她大一岁。她们两人一直都很亲密无间,自从小姐嫁给那个人后就开始心生嫌隙。
她还记得陪着小姐和她丈夫一同在南都里仁巷生活的那段岁月,小姐的丈夫和小姐同岁,虽然在南都锦衣卫南镇抚司当官,但一点儿都没有架子,从未将自己当成奴婢一样呼来喝去,而是像对待一个亲人一样关怀备至。她也曾想如果也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该有多好。或许从那时起他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感。
一日,小姐不在的时候,她和这个男人独处。两人说说笑笑,她感到很开心,可这一幕却让小姐回来时看到了。她可以明显感觉小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从那日起,她和小姐之间的话就少了,小姐对自己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再后来,小姐的丈夫升迁至京师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任千户。小姐去京师时没有带上自己,却将偌大的国色馆交给她打理。她知道小姐之所以这样布置,是因为不相信夏红玉。
小姐离去后,自己成为了国色馆的头牌,并夺得南都第一花魁的名号,一时间,南都有头有脸的人都以能见她一面为荣。有人为此甚至不惜一掷千金。但被整个南都的人像众人捧月一样追捧的日子并没有填补她心灵的空虚。可能是因为小姐的男人在她心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记,她对见任何男人都没有了丝毫感觉。
三年来,那个男人在她心目中影像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淡漠,反而历久弥新。那日经冷一飞提醒,她才如梦初醒,喜欢一个人不能永远藏在心里,要勇敢去见他,然后表明心迹,虽然这可能会引起小姐不悦,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船沿着江畔拐入运河口,开始向北行驶。
“小姐,”月桃跑过来对她说道:“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夜里行船有些吃力,老洪问您要不要在前面停靠一晚。”
“嗯,”柳絮儿颔首道:“大伙儿也都辛苦了,就在前面停靠歇息一下也好,你和绿夏帮我打赏他们每人一吊钱。”
“是,小姐。”
船停靠在运河边一个小镇的码头,船上的人大都下去闲逛了。柳絮儿在两个丫头的劝说下也下了船。
镇子不大,也没多少地方可以闲逛。柳絮儿和月桃绿夏来到镇上一个客栈前。
“平安客栈,”月桃读着客栈牌匾上的字,“小姐,你看我读得可对?”
“月桃现在长进多了,”柳絮儿微颔螓首笑道:“这几个字没一个读错!”
“多谢小姐夸奖!”月桃笑道:“小姐,您这一路应该也走的累了,不如进里面歇息歇息!”伙计
“要歇息还是回船上歇息的好,”绿夏说道:“这样的地方小姐哪住得惯?”
“这些日子在船上待的还不够么?”月桃争辩道:“不过是去里面坐一会儿而已,又不是住在里面。”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柳絮儿道:“我也走的累了,就去里面坐一会儿再回船!”
月桃得意的瞄了绿夏一眼。
客栈里的人并不多,有些人只是在里面吃个饭喝口茶便即赶路,并不歇宿。
柳絮儿三人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伙计便过来招呼上茶。
“这里的茶水可真粗劣,”绿夏呷了一口差点儿没喷出来,“小姐还是不要喝了。”
“人出门在外,哪儿那么多计较?”柳絮儿淡淡一笑,“我渴了,月桃,还是你帮我倒一杯。”
“是。”月桃边倒茶边说:“小姐,这个镇子叫清水潭镇,是因为镇子东边的清水潭而得名,不如我们待会儿去看看。”
“这天马上就黑了,还能看到些什么?”绿夏道:“小姐喝完茶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小姐又不急着进京,在这里多待一两日又能如何?”月桃目光看向柳絮儿,等她拿主意。
谁知柳絮儿一言不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另一张桌子坐着的几人嬉皮笑脸的走了过来。
“这位小娘子长得好美,”一人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柳絮儿,“真个跟仙女下凡一般。清水潭镇里哪儿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小娘子,你从哪里来呀?”另一人笑道。
“月桃,绿夏,我们走!”柳絮儿说着站起身来。
“小娘子,”一人张开双臂拦住了她们,”你别急着走呀!陪咱们哥儿几个坐下来说说话。”
“对,俺们哥儿几个不会亏待你,待会儿再陪俺们喝几杯酒,赏你银子!”
柳絮儿俏脸一沉,“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拦劫民女,就不怕王法么?”
“王法?”几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道:“在这清水潭镇,老子就是王法,让你陪俺们喝酒,那是瞧得起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月桃和绿夏刚欲开口,就被他们拨拉到一边,“让开。”一人伸手去拉柳絮儿手臂,忽然寒光一闪,血光迸现,那人的手臂飞了起来。
登时那人“嗷”的一声抱住断臂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其余几人一惊,退后几步,目光向周围看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老四,你怎么样?”一人过去扶住嚎叫的那人问道。
“疼......疼死我了。”那他断臂血如泉涌,咬着牙叫道:“这女人当真邪门!”
“不是她。”另一人目光落在一背对着他们的身影,那身影挺得笔直,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杆枪在那里戳着。
几个互相递了个眼色,来到那身影旁边。只见一锐利如刀锋般的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他们一下,又回到了面前的食物上。好像那食物都比这几人要让他感兴趣得多。
“店里只有他带着刀,”一人看着食物旁放着的一把插入刀鞘的刀说道:“老四的手臂是被刀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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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另一人伸出手想要去拿刀,却被那对刀锋般锐利的眼睛狠狠瞪了一下,心中一怯,手又缩了回去。
那人放在手中筷子,“你们想要看刀?”
“唔......”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想看可以,”那人用冰冷得瘆人的声音说道:“不过你们要拿命来换,因为看过这把刀的人没一个人能够活在世上。”话音一落,几人感觉心底都在发寒,退后几步,离得他远远的,拉起还在地上痛呼的老四,拾起他的断臂灰溜溜的跑了。
柳絮儿定了定神,走上前盈盈一礼,“多谢冷大侠相助。”
那人正是冷一飞,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必,你救过我,我现在帮了你,算是扯平了。”
“冷大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知道,”冷一飞说道:“你一貌美女子在外行走难免会被心术不正的人纠缠,还是赶快回去吧!我救得了你一次未必能救得了你第二次。”
“我还是要谢谢冷大侠,”柳絮儿道:“能在这里碰见冷大侠,您真是有心了。”
“你认为我故意在跟着你?”冷一飞眉毛微微一凝,“不过是巧合罢了,你不要多想。”
柳絮儿又欠了欠身,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是他用他那把刀把那无赖的手臂给砍下来的?”月桃低声问绿夏,“你看清楚了?”
绿夏摇摇头,“我只见一道光闪过,然后那无赖的手臂就飞到了一边,至于是怎么砍下来的,我真的没看清楚。”
“都给我闭嘴,”柳絮儿冷着脸叱道:“要不是你们两个,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还不快跟我回去。”
绿夏感到一阵委屈,嘟囔道:“这都是月桃的主意,怎么小姐连我也训上了。”
三人离开客栈,冷一飞依然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吃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追忆往昔
一位身材高挑,头戴竹笠的女子走入平安客栈,一瞥眼见到冷一飞时怔了怔,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女子目光紧盯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一飞抬起冷漠的眼神,看到女子的面容,目光一动,眼眸里的冷色变得缓和了些,“是你?”
这个女子便是苗界傩神宫大统领妘玛。她的目光向四周一一扫视过去。
“这客栈里没有埋伏朝廷的人,你不用看了,”冷一飞说道:“我喜欢独来独往,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你此来究竟有何目的?”妘玛的手握住了刀柄。
“你不用紧张,我不过是想见见你们的神主。”冷一飞淡淡道。
“你见我们神主干什么?”
“这个你不用问也应该明白,”冷一飞道:“我是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的。”
妘玛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冷一飞唇角稍稍一勾,“这个你就不必问了,总之东厂与锦衣卫能办到的事,我都能办到。他们办不到的事,我也能办到。”
“看来你比起他们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冷一飞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只要你把人交还给我,我便立即离开,就当从没来过。要知道朝廷现在正准备大举征剿苗界,要是你们在这儿的消息泄露出去,会发生什么,你应该明白。”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妘玛说道:“神主既然敢来这里,就已做了周密的布置,别说你,就是来再多的人也不会对我们神主构成威胁。”
“哦?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冷一飞冷冷道:“这里不是苗地,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的。”
“你想动手的话,我一定奉陪,”妘玛的目光一瞬不瞬,“你的刀虽快,我还是能应付得了的。”
“是么?”冷一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几年不见,不知道你的武功长进了多少,我正想领教一下,”妘玛的声音开始变得冰冷,“还记得当年你带着杨牧云离开傩神宫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唔......”
妘玛一字字的道:“我再见到你时一定会杀了你,所以待会儿交手,你不必手下留情。”
冷一飞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想起当年傩神宫外的白果树下那个曾经一脸柔情向自己表白情意的女子,被自己无情拒绝后,因爱生恨,说出了那句让人刻骨铭心的话语。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半晌冷一飞方吐出一句,“我不想和你动手。”
“那要是我出手呢?”妘玛目光逼视着他。
冷一飞又是一阵沉默,“我不知道。”
妘玛眉梢一挑,冷笑道:“你也会有心软的时候么?真是让人想不到。”
冷一飞默然。
“那好,只要你不出手,我便不动,”妘玛说道:“否则,我决不手下留情。”
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自客栈外传来,妘玛站起身,迎了出去。
随妘玛进来的是两个极其貌美的女子,还有一个老妪。
冷一飞认了出来,那个女子分别是嫚妮和姵妦,老妪是婠长老。
她们都作汉人女子的打扮,嫚妮长长的秀发梳成一个牡丹髻,配着一身紫红色襦裙,显得高贵大气。而姵妦则梳着桃心髻,一身湖绿色衣裙,显得清新自然。
“姐姐你看,”嫚妮指着这家客栈对姵妦说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的,凌一涵想要杀我,是他替我挡住的。”接着叹了口气,“三年了,这里却一点儿也没有变。”
“神主......哦不,”姵妦改口道:“小姐,他人却不在这里了。”
“是呀,”嫚妮叹道:“这个人滑溜得很,怎么才能锁得住他呢?”说着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当年他就是坐在这里的......”向姵妦招了招手,“姐姐快来。”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支颐着下巴,“真希望当年他没有替我挡下凌一涵那一剑,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喜欢上他了。”
“如果
没有他挡着,凌一涵那一剑真的能伤了小姐么?”姵妦眨眨眼问道。
“姐姐你说呢?”嫚妮格格一笑,“反正凌一涵最后是死的很难看的。”
“嬗娣姐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死得可真不值。”姵妦摇头叹息。
“那我们呢?”嫚妮的眸子闪过一丝冷色,“跟嬗娣姐姐又有什么不同?都是被喜欢的男人始乱终弃。”
“那小姐为什么还要来这个地方?”姵妦皱了皱眉。
“因为那个男人还活着,”嫚妮眯起了眼,“他也真是命大,当年掉到海里也没有淹死,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声音微顿,“也真是奇怪,他身上我确实是种下了情蛊的,怎么会活到今天呢?真是一件怪事!”
“难道是谁解去了他身上的蛊毒?”
“这世上当真还有这样的奇人?他也真是命大。”嫚妮说道:“如果有机会我去一趟京城见到他,倒要详细问一问。”
“他现在并不在京城,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不管去了哪里,一定还会回到京城的,”嫚妮冷冷一笑,“像他这样热心仕途的人,怎么可能会默默无闻的在别处待一辈子?”
“你既然了解他的本性,为何还会喜欢上他呢?”
“我不知道,或许是当年我懵懂无知,总之既然喜欢上了他,不能将他留在身边的话,就......”说到这儿嫚妮吃吃一笑,目光一转,“姐姐,你说应该怎么处置他好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又不在这里。”
“说的也是,还是先办完大事要紧......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我还是没忍住进来瞧瞧,看来我这心还是有些软,”嫚妮说着站起身来,瞥了一旁的冷一飞一眼,“我还要去清水潭那里,冷大侠要不要也跟过来呢?”
......
清水潭依然跟从前一样,不过湖边的柳树已掉光了树叶,变得光秃秃的。
“那个时候的柳枝上还都挂着柳叶。”嫚妮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折下一根细细的柳枝,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目光有些迷离,“我就是用柳叶吹出的乐曲把他吸引到这儿来的。我教他吹,他可真笨,把柳叶都吹破了,也没吹出一支曲调。”说着嫩如花瓣的丹唇微一翕动,一支激扬婉转的曲调就顺着湖风在湖面上激荡开来。曲子如泣如诉,有些凄凉。
曲声一停,嫚妮对姵妦道:“当年我吹的就是这个曲子,现在不用柳叶我也能吹的出来,我还给他唱了一首情歌,他当时问问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告诉他,今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当年神主不该这么快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的,”湖边没有外人,姵妦又恢复了称呼,“要先看看这个男人值不值得托付。”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我都已嫁给了他,”嫚妮说道:“苗地所有峒寨的峒主寨主都见证了我们和他的婚礼,已经没有办法从头再来。”
姵妦默然。
“以后我也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嫚妮转向不远处一直跟着的冷一飞,“你要见我,想说什么便在这里说吧!”
“嫚妮姑娘,”冷一飞走上前一步说道:“我请你放了太子。”
“你的消息也真灵通,”嫚妮轻轻一笑,“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还没打听到,你却已知晓了。”声音微顿了一下,“你们的太子是在我手里,但我是不会放了他的。”
“嫚妮姑娘想要怎样才能放了太子?”
“冷大侠这么有本事,定然知道你们朝廷派遣大军围攻我苗界的事,” 嫚妮声音转冷,“只要你们的皇帝撤去围攻我苗界的大军,并保证永不再犯我苗地,我就会放了你们的太子。”
“原来嫚妮姑娘是打的这个盘算,”冷一飞叹道:“姑娘不知道么?太子并不是当今皇上的亲生儿子。”
“那又如何?”
“皇上是不会顾惜太子的性命,”冷一飞说道:“你们以太子的性命来要挟朝廷撤军,根本达不到你们想要的目的。”
“是么?”嫚妮冷笑道:“那你又为何出面不顾生死去救太子?这难道不是奉了你们皇帝的旨意?”
“不是,”冷一飞很干脆的说道:“我奉的是太后的懿旨,与皇上无关。”
“这又是为何?”
“太子是太上皇的儿子,太后的亲孙子,”冷一飞解释道:“太后自然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皇上一直在想方设法废掉太子,立自己的亲生儿子为太子,嫚妮姑娘这样做,不是正中皇上的下怀么?”
“你们汉人的想法可真复杂,”嫚妮蹙了蹙额头,“不知现在的大明朝廷是你们皇帝说了算呢?还是太后?”
“当然是皇上。”
“那你为何不秉承你们皇上的意思对太子的事置之不理,反而奉太后的懿旨拼死来救?”
冷一飞犹豫了一下,感觉有些难以回答。
“你们这个太子对我们有用也好,没用也罢,”嫚妮说道:“就暂时留在我这里,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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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嫚妮姑娘......”冷一飞还想再说,却被妘玛拦住,“我们神主的话你没听见么?还不赶快离开!”
冷一飞眉宇一凝,手握紧了刀柄。
“怎么?你想动手?”妘玛目光紧紧盯着他道:“你真的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可以威胁我们神主?”
“嚓——”冷一飞的刀刚拔出一截就被妘玛的刀鞘顶住。
“要交手去那边,”妘玛的目光扫向远处湖边的一片空地,“如果你能赢我,再来见我们神主吧!”
“不必了,”冷一飞收刀回鞘,朝嫚妮说了一句,“告辞!”
“慢着。”嫚妮叫住了他。
“嫚妮姑娘还有什么事么?”冷一飞止住脚步侧了一下身子。
“如果你能让杨牧云过来见我,我会考虑放了太子的。”
“可我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冷一飞说道:“或许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死了的话你就把他的尸体给我带过来,”嫚妮说这句话时表情很是平静,“他毕竟是我的男人,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守在我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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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时间调养,杨牧云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不过还是咳嗽得很厉害,还时不时的咳出血。
“杨卿,你好些了么?”朱祁镇见杨牧云来到他这里,又惊又喜,赶快拉他坐下。
“太上皇,臣的身子是不成了,”杨牧云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如果让琪儿领我们离开这里的话,她一定还会将太上皇带回草原的。”
“那又如何?现在对我来说去哪里还不一样么?”朱祁镇苦笑着说道。
“难道太上皇就不想回大明?”
“我是很想回去,但祁钰不让,生怕我一回去便夺回皇位。”朱祁镇长长叹了口气,“为了阻止我回京,他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手段都用尽了。”
“可天理自在人心,”杨牧云说道:“太后与太子都在翘首以盼太上皇回去,难道太上皇真的能撇下他们一辈子而不相见么?”
朱祁镇神情一阵激动,默然不语。
“朱公子,”原香在一旁说道:“杨公子说的对,纵使皇上不希望你回去,你也不能撇下你的亲人啊!”
“唔......杨卿有办法离开这里而不被你那个琪儿发觉?”
“臣可以想办法,”杨牧云说道:“总之臣就是舍掉这条性命,也要帮太上皇离开这里。”
......
茂别馆跟刚刚经历过虾夷人洗劫的花泽馆一样,除了坚固的内堡之外,其它地方都被烧掠一空。连吉野原义的刀铺也是如此,幸好他将锻造好的刀和用来锻制刀具的原料都抢先一步拿到了内堡,才不至于最后落得什么都没有。
虾夷人退去后,他搭建了一个棚子,又开始带着他那两个徒弟打造刀具。
这日,有一个人来造访他的刀铺。
吉野原义认出他来,“杨大人,您来了?”
“吉野先生,”杨牧云苍白的脸色露出些许笑意,“我是专门来向你学习如何锻造宝刀的。”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朝堂江湖
“哦?杨大人可真执着得很,”吉野原义的一对白眉微挑了挑,“不过杨大人之意并不在如何锻造宝刀吧?”
“不锻造宝刀又何必来您这里呢?”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我是真心诚意来向吉野先生请教的。”
“打造一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刀所耗费的时日和精力不短,以杨大人的身体状况是很难坚持下来的,”吉野原义摇摇头说道:“你还是回去养好身体才是。”
“我的身体没有事的,你看。”杨牧云说着抡起一柄大铁锤朝铁砧上的正在锤打的刀身上砸去。
“当——”的一声火星四射,微弯的刀身竟然被砸平了。
“如何?”他望向吉野原义。
“这是下等人做的事情,杨大人干这个太有失身份。”
“这代表着我的诚意,不是么?”杨牧云微微一笑,“我来向吉野先生求教,就像这反复捶打的刀身一样,需要多加磨练,还望吉野先生不吝赐教!”
“嗯......”看着他一脸真诚的样子,吉野原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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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他去了吉野原义的刀匠铺,”海力木向元琪儿禀道:“在那里打了一天的铁,并没有什么异样。”
“打铁?”元琪儿皱了皱眉,“他怎么干这样下贱的事?而且他的内伤还很严重,不怕伤了身体么?”
“但公子看起来很开心,”海力木说道:“现在正值冬季,海上风浪大,没法行船,公子他左右无事,找个事情消遣消遣还是好的。”
“算了,由他去吧,”元琪儿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没有?”
“纪欣自那日中了公子的双掌,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或许真的是死了。”
“或许?”元琪儿有些不悦,“你底下的人都是这样打探消息的么?全靠凭空猜测,如果这样,还要他们干什么?”
“岛上大部分都是虾夷人活动的地域,我的手下很难打探到有价值的消息......”
“罢了,”元琪儿打断他的话道:“那虾夷人呢?有什么异动?”
“没有,”海力木想了想说道:“只有胡奢魔犬才能组织起岛上所有的虾夷人部落,现在他在我们手里,虾夷人便凝不成一股合力,也就构不成威胁了。”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叮嘱了一句,“不可大意!”
“郡主,”海力木踌躇了片刻又道:“安藤守护一再要求我们将胡奢魔犬父子移交给他们,您看......”
“我不是说过了吗?”元琪儿有些不耐烦的道:“等我离开虾夷岛的那日,自然会把胡奢魔犬父子交给他。”
“可是不处治了胡奢魔犬父子,安藤守护寝不安枕呐!”海力木说道:“他是怕夜长梦多......”
“他是想当众处死胡奢魔犬父子,好一了百了,是么?”元琪儿冷笑一声,“我会让他如愿的,你去跟他说,让他不必急于一时。”
“是,郡主。”
“那个姓朱的和他的女人呢?”元琪儿问道。
“他们......倒没什么异动,”海力木道:“姓朱的一副认命的样子,整日里到处闲逛,但也走不远。”
“他不认命又能怎样呢?”元琪儿唇角一翘,“本来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已成为阶下囚,更让他寒心的是,最不希望他回去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他最亲的亲人。”
“其实太师应该把他放回去,”海力木说道:“比留在草原起的作用要大得多。”
“你也是这么认为么?”元琪儿目光一闪,“等回去后我也想劝父王早些放他回去。”
“太师如能采纳郡主的建议,那么定能胜过十万铁骑。”
元琪儿点点头,话音一转,“那个姓宁的呢?他在干什么?”
海力木一笑,“那个姓朱的郡主整天缠着他,把他的头都搞大了,还能干什么?”
“告诉你的手下,一定要盯紧一点儿,”元琪儿说道:“你难道忘了在苦兀岛上他们是怎样无声无息的离开的?”
“是,属下失职,”海力木诚惶诚恐的说道:“属下保证决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现在一直刮的都是北风,”元琪儿目光望向远处,“待东南风起,我们就扬帆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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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让父皇抱一抱,”长宁宫中,朱祁钰一脸亲昵的把刚满三个月的儿子抱在怀里。
“爱妃呀,”朱祁钰摸着儿子的小脸朝李惜儿笑道:“你看,见济的鼻子,眼都很像朕。”
“见济是皇上的亲生骨肉,自然跟皇上很像了,”李惜儿笑着说道:“臣妾有时抱他还哭个不停呢!可皇上一抱,他就笑了。”
朱祁钰听了哈哈大笑,“朕的儿子嘛,又岂有不跟朕亲近之理?”
“皇上,懿贵妃......”这时成敬走了过来,向着朱祁钰和李惜儿躬身一礼。
“你来了,”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将儿子递给李惜儿,让她暂时退下,“事情办得如何了?”
“大理寺卿孙临、左都御史田承业、刑部尚书金濂、成国公朱仪都收下了皇上的赏赐,表示愿意支持小殿下为太子。”
“嗯,”朱祁钰点点头,“还有其他人呢?”
成敬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道:“兵部尚书于谦、户部尚书王直、宁阳侯陈懋还没有表明态度,靖远伯王骥正督率大军征剿苗地,还未上表。陈阁老说改立太子一事须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否则......”
饭团看书
“否则什么?”朱祁钰脸上升腾起一丝黑线。
成敬硬着头皮说道:“否则会让朝内的一些大臣误以为太子失踪一事跟......”
“跟朕有关,是么?”朱祁钰沉着脸接过他的话头。
成敬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东厂和锦衣卫朕都交给了你,太子失踪一事一定要有个结果,这样朕也好给朝内朝外有个交代。”朱祁钰目光盯着他道:“卢忠去扬州也有些日子了,可找到什么线索?”
“皇上,各地乱党活动频繁,他们都可能对太子下手,”成敬道:“据卢忠发回的消息声称,扬州一带甚至有苗人出现。”
“苗人?”朱祁钰眉毛一竖,“你给朕说这些是要朕亲自接管这个案子么?”
“老奴不敢,”成敬忙道:“那些叛贼乱党都是些亡命之徒,太子落在他们手里怕是凶多吉少啊!”
“朕不要听这些托辞,”朱祁钰厉声道:“总之太子失踪一案不能再拖下去了,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么?”
“是,皇上。”
“好了,你下去吧,”朱祁钰挥挥手,“还有朕交待给你的事也不能放松,你与陈阁老多用些心去办差,总不能事事都要朕去出面吧?”
“老奴无能,让皇上失望了。”
“你是从朕藩邸里出来的,朕除了之外还能信任谁呢?”朱祁钰的语气放缓了些,“你办事都是为了朕好,朕知道,但事情也要办得干净利落,方不留后患。如果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被那些言官御史抓到了把柄,就是朕也不能回护于你。这你一定要心里明白。”
“是,”成敬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老奴就算一死,也不能给皇上添任何麻烦,请皇上放心。”
“你办事,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需要小心谨慎一些。朕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是,老奴谨记!”
......
看着成敬离去的背影,朱祁钰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皇上,”李惜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太子失踪的事还没有个眉目么?”
“谈何容易,”朱祁钰摇摇头,脸露疲惫之色,“他也尽力了,朕不想过分逼他。”
“太子他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也不必操之过急,”
李惜儿劝道:“相信再过些日子一定会有眉目的。”
“嗯,”朱祁钰微微颔首,望了她一眼,“见济呢?”
“他睡着了,”李惜儿轻轻一笑,“皇上也累了,让臣妾服侍皇上休息吧!”
“惜儿,”朱祁钰握住她的手说道:“你说朕自从登基后,是不是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有啊?皇上还是老样子,”李惜儿奇怪的道:“您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唔,没什么,”朱祁钰松开了她的手,“朕只是觉得困惑,为什么自从朕登上这个皇位,一些曾经很亲近的人也对朕敬而远之,使朕想找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那是因为您的地位变了,”李惜儿说道:“您不再是一位赋闲的藩王,而是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别人看待您的眼光又怎会跟以前一样?”
“为什么朕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会这么难?”朱祁钰道:“朕现在是皇帝,他们那些做臣工的应该事事附和朕,可总有人跟朕唱反调,让朕难堪!”
“那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李惜儿看着他慢慢道:“有些事是不能太心急的。需缓缓图之。至于有些大臣总跟皇上唱反调这并不是坏事,皇上可以时时反省自己,总比那些阴奉阳违的人要强些。”
“惜儿......”朱祁钰满怀心事的说道:“要是太子真的死了,皇兄也永远不回来,是不是那些大臣们就真的安心了?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朕?”
“不安心的是皇上吧?”李惜儿道:“大臣们心里怎么想,皇上又何必太过在意呢?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等过个十年八年,朝堂上新人换旧人,您就不会那样想了。”
“或许朕是心急了些,总想着在很短的日子里把什么事都办好,”朱祁钰脸上的肌肉跳了跳,“朕经常在睡梦中惊醒,梦见皇兄回京了,把朕的皇位又夺了回去。”
“不会的,”李惜儿劝慰道:“皇上是力挽狂澜、有功于社稷的帝王,您登上这个皇位,是众望所归,就算是太上皇归来,也夺不走您的皇位。”
“可是朕心里总有些怕,”朱祁钰叹道:“如果皇兄现在就站这里,朕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皇上连也先的大军兵临城下时都没有怕过,反而杞人忧天怕一个在土木堡兵败被俘的太上皇么?”李惜儿笑道:“若大明朝的列位先帝复生,也会选你继续做这个皇帝。”
“听了你的这番话,朕的心里觉得踏实多了,”朱祁钰凝视着她,“朕能遇见你,是上天对朕的眷顾。”
“皇上说反了吧?”李惜儿笑着说道:“是臣妾遇见皇上乃上天的眷顾。”
“朕说的都是心里话,”朱祁钰道:“当年朕出使斡剌特,要不是你,朕就不可能回到京城,也不可能坐上皇位。朕能有今天,全都是惜儿你的功劳。”
“皇上这样说,臣妾都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呢!”李惜儿凝视着他的目光,“为了皇上,臣妾可以不惜这条性命。”
“朕相信,可朝堂的波诡云谲不同于江湖的明刀明枪,”朱祁钰说道:“朕是被太后和臣工们拥立起来的,他们可以拥立朕,也可以抛弃朕,朕可以掌握朝局,但却无法左右人心。”
“所以皇上让成敬给大臣们送礼,来试探一下他们对立见济为太子的态度?”
“如果还是皇兄的儿子为宫中的太子,那朕又怎能安心呢?”
“皇上......”李惜儿叹道:“臣妾从来没逼过皇上,也不希望皇上自己逼自己,还是让一切随缘的好。”
“一切随缘?”朱祁钰苦笑,“朕不把这宫中清理干净的话,又如何清理人心?朕不光为了自己,还为了你和见济。”
“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思,可皇上不能因为臣妾和见济就把所有大臣都逼到您的对立面,这样的话只能使事情更加被动,也不会让皇上您得到想要的结果。”
朱祁钰长长一声叹息,“你别再说了,朕累了,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去吧,不必理会这朕。”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双姝秘议
草原上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朱熙媛在这里领略到了地狱般的寒意。自那日受了惊吓,她便与玟玉形影不离。无论玟玉去哪里,她都紧紧跟着。
这日玟玉领着她在外出诊归来,骑着马在齐膝深的雪中前行,玟玉见她不停的搓手,直抽鼻子,便问:“冷么?”
“还好。”朱熙媛勉强一笑。
“前几日我给索诺布那颜的夫人治好了她多年的眼疾,索诺布那颜便赏了我两张黑狐皮,”玟玉说道:“等得了空,我便给你缝一件皮袄。”
“真的?”朱熙媛眸子一亮,“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咯吱,咯吱——”一阵马蹄踏雪的声音传来,两个少女循声看去,只见一群人骑马向她们驰来,当先一人身穿火红色的皮裘,正是元兴裕。
朱熙媛脸色一变,策马躲至玟玉的身后。
“大殿下——”玟玉见元兴裕驰至她面前三五丈处止住马蹄,便向他施了一礼。
“玟玉姑娘,”元兴裕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她身后,“杨姑娘也在,正好......”
“大殿下有什么事么?”玟玉打断了他的话。
“唔......”元兴裕抿了抿嘴唇,“我能跟杨姑娘说几句话么?”
“我不想见你,”朱熙媛大声道:“你快走吧!”
元兴裕的手下脸上俱各变色,待要上前,却被元兴裕抬手拦住。
“杨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想跟你说几句话便走。”
“我跟你没什么话可说,你说的话我也不想听。”朱熙媛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
“大殿下,”玟玉脸色一寒,“她上次受了惊吓,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还请您见谅。”
“哦,”元兴裕抬了抬手,一名手下便呈上一件雪白的毛皮大氅,“这件大氅是我让人用白狐皮缝制的,送给杨姑娘,算是为上次的事赔罪。”
“不敢当,”玟玉依然绷着脸道:“殿下的礼物太过贵重,我们不能要。”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过,”元兴裕手一扬,那件白狐皮大氅便飘了过去,准确的落在玟玉的怀里。
元兴裕不再说话,勒转马头打马去了。
“这是我们殿下的一片心意,还望杨姑娘不要拒绝。”他的一个手下说完,便领着其他人跟随元兴裕而去。
待他们走远,玟玉和朱熙媛方松了一口气。
“我才说要给你缝制一件皮袄,没想到就有人送上门来了,”玟玉目光一转,“来,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不要,”朱熙媛螓首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我宁愿冻死,也决不穿他送的衣服。”
“可这次他并没有什么恶意,”玟玉微微笑道:“他也说过了,是为上次的事赔罪。”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入手柔软温暖,整件大氅雪白无暇,没有一丝杂色,很是罕见。
“这毛皮比之索诺布那颜送的黑狐皮成色要好多了,而且也厚实,”玟玉赞道:“要是放在大明,估计要值上万金呢?”
“姐姐喜
欢的话,便拿去穿好了。”朱熙媛嘟起红润的香唇,“你说过要给我缝制一件皮袄的,可不能说了不算。”
“好好好......我缝,”玟玉笑着说道:“你没发现吗?今天大殿下看你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朱熙媛哼了一声,“他不知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不,”玟玉微摇螓首,“看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比之前柔和了许多,”顿了顿,“他一定是喜欢上你了。”
朱熙媛瞪大了秀眸,“姐姐,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这件白狐皮大氅价值连城,如非他对你有意,又怎能轻易送与你呢?”
“这人坏得很,这样做肯定不怀好意!”
“那我说的要是真的呢?”玟玉轻叹一声,“之前他确实对你有过不当之举,可是现在,他对你显得斯文多了。”
“是么?我可不觉得,”朱熙媛的小瑶鼻一翘,“他那种人能有什么好心?”
“公主,”玟玉脸上忽然罩上了一层忧色,“你纵然对那人嫉恶如仇,也不能表现得太过露骨,不然的话他要真翻起脸来,谁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朱熙媛笑着说道:“下一次他要再缠着我,我就跟他虚与委蛇,保证不刺激到他也就是了。”
“嗯,公主能明白就好,”玟玉点了点头,“这里不是京师和皇宫,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我们做女人的虽然柔弱,但也不能任男人欺凌。”
“姐姐有太师保护,而我有姐姐保护,”朱熙媛眸子转了转笑道:“总之跟着姐姐我吃不了亏的。”
“公主,”玟玉面色凝重的说道:“我并不打算再待下去了。”
“姐姐,你想要离开这儿么?”朱熙媛吃惊道:“太师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知道,”玟玉放低了声音,“所以我想找机会离开。”
“姐姐你想偷偷走么?”朱熙媛兴奋起来,“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不过你不是说要等他回来吗?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我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玟玉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总是梦见牧云浑身血淋淋的,见到我时哀嚎不已......”
“姐姐你可别吓我,”朱熙媛听了也感到有些害怕,“牧云他一定没事的,决不会像你梦里的那样。”
“我也希望如此,可我的眼皮也一直在跳。让我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姐姐是那只眼在跳?”
“右眼。”
“俗语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朱熙媛没敢在说下去。
“姐姐,你的梦准么?”
“我也不好说,总之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可你知道牧云在哪里么?”
“不知道。”
“那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如何去寻他?”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玟玉叹了口气,“见不到他的人我总是放心不下。”
“那我们现在就
走,好不好?”
“现在?”
“嗯,”朱熙媛目光四处扫视了一下白雪茫茫的草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我们现在就走,肯定不会有人知道。”
玟玉摇了摇头,“公主是真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虽然我们看不见一个人,但跑不出百里,就一定被人抓住的。”
“真的?”朱熙媛眨眨眼,有些不信,“姐姐每天骑马外出行医,从一个部落到另一个部落,跑的路何止百里?也没见有什么异样啊!”
“那是因为我们去哪里都有人事先知道,”玟玉解释说:“只要我们不偏离路线,就不会有人来过问。”
“哦?”朱熙媛的目光又向四处望去,像是要找出那些隐藏的人。
“你看不见他们的,”玟玉说道:“这草原上到处都是太师布置的眼线,我们无论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虽然太师现在对我很是信任,但凡事还是要谨言慎语。”
“姐姐放心,你方才说的话我一定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决不会说出去。”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着手准备离开的事宜了,但决不能让人看出来,”玟玉说到这里顿了顿,“牧云是跟着琪琪格郡主向东走的,我们便找好向东的路线,一俟等到机会,便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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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没想到松田先生的住处布置得如此古朴典雅,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来自大明的东西,瓷器、桌椅、笔墨纸砚,还有书籍......而松田先生本身就穿着一身大明上层人士经常穿的细丝软袍,显得富态而有书卷气。
能到松田先生这里来是杨牧云苦求吉野原义的结果,吉野原义心一软,便领他来了。
听说了杨牧云的身份,松田先生不敢怠慢,把他领进了内室。这是会见尊贵客人时的场所。
侍女上了茶后便即离开。
杨牧云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这碧涧明月就是我大明富贵人家也是很难得到的,松田先生真有办法,居然能让我在这里品茗到如此好茶。”
“哦?”松田先生眉毛挑了挑说道:“牧云君可真是行家啊!居然只喝了一口就能品出茶的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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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君还不知道,”吉野原义说道:“牧云君是来自大明的一位高官,并非是寻常人。松田君的茶虽然稀罕,但以牧云君的身份是不难品出来的。”
松田先生目光凝视着面前这位脸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少年,问道:“不知牧云君在大明官居何职?”
“实不相瞒,”杨牧云面色一正说道:“本官乃大明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松田先生眼露惊异之色,“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员,却不知为何到了这里。”
“本官奉旨巡视辽东,沿黑龙江入海去苦兀岛,听说虾夷岛上的人心慕大明,便随北野光一将军到这里看看。”
“唔......”松田先生道:“大明又开始重视辽东诸卫了么?难道还要收虾夷岛为大明疆土么?”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北山夜变
杨牧云一番胡诌,让这位松田先生上了心。
松田先生名叫松田庆一郎,是一名商人。有一支庞大的商船队,不但往来于日本诸岛各大名之间做买卖,而且他的生意还延伸到了朝鲜和大明沿海,对各国间的局势都有了解,听杨牧云说自北边来,便上了心。
“松田先生,古语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杨牧云侃侃言道:“天下四夷皆臣服于我大明天子,对于心慕王化的蛮夷之地,本官皆有巡察之责。”
“唔......杨大人原来辛苦,失敬失敬。”松田庆一郎对他的态度愈发恭谨。
“松田先生,”杨牧云说道:“我此番来这里时发现,和人普遍尚武,有身份的人皆配有刀具,其刀锋利无比,胜我大明之刀多矣。问过吉野先生才知,除锻制之法外,还有材质之选。锻制上等宝刀需要一种名为玉钢的材质。”
“不错,”松田庆一郎点点头,“这种玉钢只产于我国岛根一地,极为稀少。”
“松田先生,”杨牧云继续道:“我此番来也想取一块玉钢来请吉野先生为我锻制一口宝刀,不知您是否能遂了我的心愿。”
“嗯......”松田庆一郎沉吟片刻说道:“实不相瞒,岛根是大名毛利氏的领地,所产玉钢也归其所有。说来惭愧,敝人每年所得也不超过百斤,现在身边是一块也没有了,还请杨大人见谅!”
“唔......是这样,”杨牧云想了想说道:“那松田先生能领我去一趟那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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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庆一郎目光一闪,“杨大人去那里只是为了一块上好的玉钢么?”
杨牧云笑了笑,“如何?不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松田庆一郎笑着看了一眼吉野原义,“杨大人是大明来的人,岛根的毛利守护一定欢迎备至。不过......”顿了顿说道:“现在是隆冬时节,不好行船,杨大人要随我出行的话,怕是要多等些时日了。”
“无妨,”杨牧云笑道:“松田先生出海的时候派人知会一声即可,我随时恭候。”
......
两人之间又谈了很多话,松田庆一郎曾去过大明一些地方,聊起那里的风土人情,杨牧云倒也说的头头是道。说起京城官场与皇帝的行为性情,杨牧云只是浅谈辄止,并不愿深入谈论。
松田庆一郎看了他一眼,“杨大人确非常人,他日我若去大明拜访您,可不能闭门不纳呀!”
“松田先生说笑了,在你这里我得到了盛情的招待,他日宾主相易,又岂有薄待之理?”
“怠慢了,怠慢了,”松田庆一郎说道:“杨大人今日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可好?”
“松田先生如此盛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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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喝酒了?”莫不语在杨牧云身上闻出了酒味。
“嗯,”杨牧云脸上微带醉意,“此地的酒入口绵软,跟江南的米酒差不多。”
“大人说的俺也想去尝尝了。”莫不语说着舔了舔舌头。
“你?”杨牧云乜了他一眼笑道:“文人雅士聚会的地方,你去做什么,又不是饕餮盛宴。”
“俺只是想提醒大人,您的身子不宜饮酒。实在推不掉的话,俺在一旁可以代替您喝。”
“我喝便喝了,不喝就是不喝,还用得着你来代替?”杨牧云笑着摇了摇头。
可以看出,他今天很开心。莫不语已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了。
......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住处,元琪儿迎了过来,秀眉一蹙,“你饮酒了?”
“嗯。”他含糊以应。
“你怎么能饮酒呢?”元琪儿急道:“你这几天身子才好点儿,就开始放纵自己,你不要命了!”说话的态度就像一位对丈夫喋喋不休的妻子。
杨牧云很平静的说了一句,“我现在除了找人喝喝酒,聊聊天,还能做什么?”
“你出去找人解闷可以,但就是不能喝酒,”元琪儿生气的说道:“海力木为你调制的医治内伤的药很是不易,你这样做,不但让他白费了一番心血,还会使自己的内伤加重,这个道理难道还要让我解释给你听么?”
“我并没有让你叫人为我治疗内伤,”杨牧云淡淡道:“生死有命,我早已看的淡了。”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杨牧云把脸扭至一边不去看她,男人一般都没有兴趣跟女人吵架,他也不例外。如果女人不依不饶的要拉着男人吵个痛快,那么男人最好办法就是装聋作哑。
见他不再说话,元琪儿硬梆梆的撂下了一句,“从今天起,你不准出这道门一步。”
这下杨牧云不能再闭口不言了,“凭什么,你这是要拿我当囚犯关押么?”
“我这都是为你好,”元琪儿口气缓了下来,“牧云,你知不知道自己受的内伤有多重?若是不好好的服药静养的话......”微一哽咽,后面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我受的内伤我自己明白,”杨牧云说道:“诊疗的法子还需从那本经书去找,你还是把那本迦罗经还给我吧!”
“我说过,那本书我已经毁掉了,”元琪儿怒道:“你还念念不忘,是不是真的被那本书害死,你才肯罢休?”
“那是一位前辈交给我保管的,”杨牧云叹了口气,“可惜,真是可惜,对不住那位前辈了。”
“你要回那本书不就是想学武功么?”元琪儿眸子霎了霎,“等你养好了身体,我来教你。”
“你?”
“怎么?我还当不了你的师父么?”元琪儿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扬,“你武功未失时,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唔......那不行,”杨牧云摇了摇头,“你既要做我的女人,又要当我的师父,不是摆明了占我便宜么?”
元琪儿咬了咬嘴唇,瞪了他一眼,“还不知谁占谁便宜呢!占了人家身子,却还在这里卖乖。”
“这可是你自愿的,我没有逼你......哎哟!”杨牧云一声痛呼,却是被元琪儿狠狠踩了一脚。
房间里经过一阵打闹,终于安静了下来,灯烛也跟着熄灭了。一个幽灵般的身影自暗处闪现出来,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
“小姐,”一名忍者装扮的武士出现在了安藤美姬的房中,“他二人已经睡下了。”
“嗯,”安藤美姬微微颔首,“胡奢魔犬父子关押的地方你打听清楚了?”
“是的。”那忍者武士说道:“他们就关在城外北山的一个山洞里,刚开始的时候看守严密,现在松懈了很多。”
安藤美姬嘴角微微一翘,“很好,那个女人正陪着她的男人睡觉,一定无心顾及那里。马上召集人手,我们现在就出发。”
“嗨!”那忍者武士应道。
......
深夜,月色也黯淡了下去。一群蒙面忍者偷偷潜至茂别馆外北山脚下的一处山崖边。
一名忍者如壁虎般顺着山崖爬了上去,不一会儿一条绳索自山崖上垂了下来,山脚下的忍者一个个抓着绳索爬上了山崖。
一座黑魆魆的洞口前发出几声惨叫,“扑棱棱——”惊起几只夜栖的飞鸟。
“小姐,潜伏的暗哨已被干掉了。”忍者首领过来对也是一身忍者装束的安藤美姬说道:“我们快进去吧!”
“嗯。”安藤美姬伸手打了个暗号,一众忍者随她迅速潜入山洞。
山洞并不很深,前行一会儿便豁然开阔。
“嚓——”火光迸现,一名忍者点燃了火把。
安藤美姬借着火光看去,洞内端坐一人,披头散发,背对着她,看不到相貌。她使了个眼色,两名忍者快步上前,准备架起那人,突然“呼嗵——”一声,还未行至那人跟前,那两名忍者便失重陷入了坑里。
“不好,中计了!”忍者首领一惊,叫道:“快撤!”指挥忍者们保护安藤美姬向洞外冲去。
“咻咻——”刚冲出洞口,便迎面飞来一阵利箭,登时有几名忍者中箭倒了下去。
“不要慌,保护小姐往山下冲,”忍者首领沉着指挥道。一甩手,几支六棱忍者飞镖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啊——”不远处的树上有人惨叫着栽了下来。
这群忍者护着安藤美姬一边躲着暗箭,一边向前冲。
忽然,一个黑影自树上一跃而下,寒光闪处,一名忍者鲜血飞溅,倒在地上。
从其身手利落的程度上看,忍者首领知道这是一名高手。遂命令手下,“不要停,保护小姐安全离开。”抽出刀迎了过去。
安藤美姬在众忍者的全力保护下朝山下冲去,山路崎岖,再加上不断有暗箭袭来,每前行一段距离就有人倒下。
眼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安藤美姬心中的恐惧愈甚,忽然浑身一紧,竟然上面落下一张大网将她全身罩住。她越挣扎网收得越紧。刚要喊,就见蹿出几个人,将她连人带网拖入了树丛中。
......
屋内,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嚓——”元琪儿划亮了火折子,点燃了灯烛。
“你咳嗽得愈发厉害了,”她埋怨道:“一定因为你白日里喝了酒才导致这样。”
“行了,你都唠叨我一天了,”杨牧云听得有些
不耐烦,“不过是浅斟几口而已,能有什么大事?”
“你真盼着自己出大事么?”元琪儿嗔道:“你就不能多为我想想么?”
杨牧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这个地方可真怪,睡觉不用床的,只铺一张席子,边上搁几个火盆子都暖不热。”
元琪儿从被窝里坐起身子,露出肤光莹然的双肩和丰满的胸部。
杨牧云不禁看直了眼。
“看什么看,天天睡在一起都看不够?”元琪儿瞪了他一眼,“都这个样子了,心里还想着龌龊的事。”
“好吧,我不想了。”杨牧云翻过了身去,只留给元琪儿一个脊背。
元琪儿吃吃一笑,伸出雪藕似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怎么?生气了?等你身子好些,我不但让你看个够,还让你摸个够,好不好?”
“那我要是好不了呢?”杨牧云咳嗽一声说道。
元琪儿怔了怔,“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生死有命,是由不得人的。”杨牧云叹息一声。
元琪儿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医治好你的内伤。”顿了顿,“海力木配制的药好像不大起效果,明日我会让他重新再配一副。”
“琪儿,”杨牧云转过脸来凝视着她,“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说来听听。”元琪儿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能放太上皇回大明么?”杨牧云说道:“他在你们手里已经没有了价值,为什么还死追着不放呢?”
“你求我答应的就是这一件事么?”元琪儿的唇角微微掀起,“你要乖乖听话,等你身体好了,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都答应你。”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郡主......”
“什么事?”元琪儿秀眉一蹙,露出不悦之色。
“海力木大人与额日图大人从北山回来了,想要见您。”
“我知道了,”元琪儿额头微微抬起,“你让他们候着,我马上就来。”
“是。”
元琪儿轻轻一笑,在杨牧云的唇上吻了一口,“你先睡,我有事出去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杨牧云咳嗽一声,“他们还是忍不住动手了,是么?”
“你是说哪个他们?”
“除了茂别馆安藤守护的人,还能有哪个他们?”
“你是怎么知道的?”元琪儿很是惊讶。
“猜的,”杨牧云淡淡道:“你不交出胡奢魔犬父子,他们总不会甘休的。”
“人是我抓到的,什么时候交给他们,怎么交给他们,我说了算。”元琪儿秀眉挑了挑,“要是他们敢用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们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杨牧云提醒她,“最好不要撕破脸面。”
“这个道理我明白,”元琪儿笑道:“接下来的事该怎样做,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好了。”眸波一转,“没想到你人蛮聪明的,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让你能够猜透。”
“能够做你的男人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说的也是。”元琪儿轻叹一声,“要是你能够辅佐我父王,那就更好了。”
“怕是我没这个机会了,再说你父王也未必需要我去辅佐。”
“只要你肯点头,接下来的事我替你去做,如何?”元琪儿目光深深凝视着他道:“我知道你这个决定很不好下,辅佐谁不是辅佐呢?同样都是建功立业。”见杨牧云不答,遂道:“我也不逼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想好了可以答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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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海力木见元琪儿走过来,便上前躬身道:“我们抓到了安藤政季的女儿安藤美姬。”
“哦?”元琪儿听了感到有些意外,“他怎么会派自己的女儿过来?”
“这个属下就不明白了,”海力木道:“郡主,该如何处置她呢?”
“不要声张出去,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再说,”元琪儿想了想说道:“总得让安藤政季亲自来找我。”
“这......怕是有些不妥吧?”海力木踌躇道:“依属下之见,还是把安藤美姬放了,就当事情没发生过。他们吃了亏,一定会收敛一些的。”
“你做事有些太谨慎了,”元琪儿微微摇头,“虽然这里是安藤政季的地盘,但我们也没有必要怕他。不声不响的把安藤美姬放了,是示弱的表现,决不可取。”
“可是......”
“没有可是,”元琪儿断然道:“你就按我的话去做。”
“是。”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父女互怼
第二天一早,元琪儿正在梳洗时,见杨牧云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便问:“你要去哪里?”
“吉野先生的刀铺。”杨牧云随口答道。
“你还真打算天天去打铁呀?”元琪儿眨了眨眼睛,“这也太屈才了。”
“总比每日里无所事事要强些,”杨牧云笑笑,“反正暂时还不能出海,与吉野先生聊聊还能消磨一下时光。”
“那好,你去吧,”元琪儿叮嘱了一句,“记住千万不要喝酒!”
“我知道,”杨牧云点点头,“我不会让你每次都为难的。”
杨牧云出去后,海力木过来禀道:“郡主,安藤守护来了。”
“哦?”元琪儿秀眉微挑了一下,“你先招呼一下,我随后就来,记住,什么都不要说。”
“是!”
......
元琪儿披散开秀发,随便穿了一件家居的长裙起身走了出去。
“守护大人。”她见了安藤政季后盈盈施了一礼,“小女子起得晚了些,未及梳妆,还请守护大人见谅!”
“郡主客气了,”安藤政季也不来虚套,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此来是向郡主要人的。”
元琪儿装作吃惊的样子,“守护大人此话何意?来向我要什么人?”
安藤政季强抑住胸中怒气说道:“小女在郡主这里,还望郡主交还与我。”
“守护大人说什么?安藤小姐在我这里?我怎么不知道?”元琪儿目光看向侍立于一旁的海力木,“安藤小姐果真在我们这里吗?”
“属下不知。”海力木垂首回道。
“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元琪儿皱起秀眉叱道:“这都不知,我还要你做什么?”
“是。属下这就去查。”
“不必了,”安藤政季看了元琪儿一眼,“郡主,请借一步说话。”
......
两人来到一扇屏风后,安藤政季站定,朝着元琪儿微微一躬,“郡主那日在温泉谷擒住胡奢魔犬父子,解小女之厄,我茂别馆之危,我们全家都是很感激的。”
“守护大人太客气了,都已经过去的事,还提它做甚?”元琪儿笑着说道。
“之前虾夷人攻掠我茂别馆,”安藤政季继续说道:“我们伤亡惨重,很多人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一提起胡奢魔犬,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守护大人说的是,对贵馆身亡的人,我深表哀悼!”
“一些失去亲人的部属鼓动小女找胡奢魔犬报仇,”安藤政季的目光看着她道:“郡主能够谅解吧?”
“当然,”元琪儿面色一正说道:“要换成是我,也会千方百计找到他报仇的。”
“小女行为过激了些,但其情可悯,还望郡主体谅。”
“听守护大人这么说,安藤小姐的行为与守护大人无关了?”
“我与郡主有过约定,”安藤政季说道:“等郡主离开之时将胡奢魔犬父子交与我,我不会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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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儿微微一笑,“守护大人请回,您的女儿很快就会跟您和您的见面。”
“多谢!”安藤政季颔首以表谢意。
“守护大人,”见他转身欲走,元琪儿叫住了他,“胡奢魔犬父子在这儿,一定会引来虾夷人相救,请你一定要严加防范。”
“这个不必担心,”安藤政季说道:“他们攻不进来,倒是郡主,可不能让胡奢魔犬父子跑了。”
“我已与守护大人定了约定,不会临走时交不出胡奢魔犬父子的。”元琪儿很平静的说道。
“那就好!”安藤政季面无表情的d说了一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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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姬,让我看看,他们可伤着你了没有?”安藤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个不停。
“我没事,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听女儿这么说,安藤政季在一旁哼了一声。
“父亲,”安藤美姬目光一转,“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跟女儿一起去的人可伤着了不少......”
“你还说!”安藤政季怒气冲冲的打断了女儿的话,“这么大件事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安藤美姬吐了吐舌头,“父亲大人不要生气,我其实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你这个惊喜可真不小,”安藤政季怒气未减,“还要让我出面,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父亲大人,”安藤美姬不服气的说道:“她一个外人在咱们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凭什么?”
“凭她救了你,凭她擒获了胡奢魔犬父子,救了我们整个茂别馆的人,你能行么?”
安藤美姬登时哑口无言,兀自不满的说道:“可她毕竟是一个外人,父亲大人不必非得对她毕恭毕敬的。”
安藤政季叹了口气,“你还太年轻,不懂的事还很多。凡事做之前要好好想一想。”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安藤美姬忿忿的说道:“胡奢魔犬父子在她手里,不定会出什么事端呢!万一她要是把人放了......”
“不会!”安藤政季断然道:“她决不会这样做。”
“父亲大人凭什么这么信任她?”
“我跟她已有约定,她决不会食言。”
“那可说不准,”安藤美姬撇撇嘴说道:“人在她手里,她如果偷偷放了会让咱们知道么?”
“那照你的想法该当如何?还要去冒险奋力一搏么?”安藤政季沉着脸说道。
“父亲大人,”安藤美姬眸子转了转,“他们的食物和水都是我们供应的。不如......”
“不行!”安藤政季厉声喝道:“我安藤家乃是天皇陛下恩赐的守护,怎能做这样下三滥的事,你要是真敢胡来,我......”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安藤美姬吓了一跳,赶紧躲到母亲身后。
“美姬还是小孩子,”安藤夫人真怕丈夫拔出刀来指向女儿,张开双臂劝道:“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都是你把她给惯坏的,”安藤政季气呼呼的说道:“你看看她,哪里像一个女孩的样子?明天就把这身衣服给换了,把牙齿也给我染了。”
“不,就不,”安藤美姬朝他做了鬼脸
,“把牙染得那么黑,跟鬼一样,我才不要呢!”
“你......”安藤政季气极,大声叫道:“北野君——”
北野光一按刀走了进来,向他深深一躬,“大人有何吩咐?”
“你带人把她给我看起来,”安藤政季指着女儿对他说道:“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房门一步。”
“这......”北野光一一怔,不禁呆住了。
“怎么,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安藤政季瞪视着他。
“嗨!”北野光一连忙应了一声,转向安藤美姬,“小姐,请吧!”
安藤美姬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扬,瞥了父亲一眼,转身便走。
“美姬......”安藤夫人刚想跟过去,却被丈夫叫住,“站住,你想干什么?”
“我......”安藤垂下了头。
“我不过是想关她几天,你也要从中作梗么?”
安藤夫人眼圈一红,轻轻啜泣起来。“我是怕美姬她想不开......”
“她的性子也该收一收了,”安藤政季吐出一口气叹道:“不然今后会吃大亏的。”
“大人,”安藤夫人哽咽道:“美姬已经吃过亏了,难道这还不够吗?琪琪格郡主关她,您也要关她,这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你难道没听她说话的口气?”安藤政季沉着脸说道:“她像是认错的样子么?”
“唉......”安藤夫人叹息一声,默不作声。
“琪琪格郡主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手下能人异士甚多,这样的人是轻易惹不得的,”安藤政季放缓了语气,“她既然答应离开之时将胡奢魔犬父子移交给我,那就静静的等待好了,美姬如此横生枝节,要是让她改变了态度......”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那她怎么说?”安藤夫人脸露忧色问道。
“她答应仍旧按原来的约定行事,”安藤政季淡淡的说道:“只需看好我们的女儿即可。”
“难道在他们离开之前大人要一直关着美姬么?”安藤夫人道:“要等变了风向怕是还要好些日子呢!”
“只要她安安静静的,就比什么都好,”安藤政季看着自己的夫人,“其中的分寸我自会把握,你可不要从中作梗。”
“妾身一切听大人的。”
“嗯。”安藤政季缓缓点了点头。
......
“当——”杨牧云一锤砸下去,微弯的刀身被砸得又薄又笔直。
吉野原义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杨大人锻刀的技艺真是越来越纯熟了。”
“多谢吉野先生夸奖,”杨牧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没想到锻造一把宝刀这么难!需要把握好火候不停的捶打。”
“累了就歇一会儿,”吉野原义笑道:“你夫人说你身有内伤,出不得大力的。”
“我夫人?”杨牧云一愕。
“就是琪琪格郡主,她不是你的夫人么?”吉野原义提醒道。
“唔......”杨牧云不说话了。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前倨后恭
“看得出来,你是不愿意跟你那夫人在一起,才天天到我这儿来的吧?”吉野原义睨了他一眼说道。
“对吉野先生的锻刀术,我是极为钦佩的,”杨牧云笑笑,转开话题,“他日我离开这里,先生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去大明?朝廷是很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才。”
“哦?”吉野原义目光一闪,“杨大人是想让我为大明朝廷的军队锻制战刀么?”
“以先生的技艺,在我大明应该能发挥更大的价值。”杨牧云说着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吉野原义沉吟不语。
正在这时,他的一个徒弟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把锻制好的太刀。
吉野原义见了眉头一皱,“小松原,不是让你给安藤小姐送刀去了吗?怎么又把刀捧回来了?”
“先生,”小松原朝他鞠了一躬说道:“安藤小姐正在大发脾气,我......我怕她会拿我试刀。”
试刀是日本武士特有的一个习俗,在得到一把新的武士刀时,武士可以随便砍一人以试刀锋是否锋利,而不会受到任何罪责。
在一听说安藤小姐性情不好时,小松原怕自己送刀时首当其冲成为她的刀下之鬼,而立即折返回来。
“呃,是这样啊!”吉野原义说道:“那你改日再把刀送去好了。”
“是,先生。”小松原松了一口气。
“吉野先生,”杨牧云开口道:“不如我把这把刀送去,如何?”
吉野原义一怔,“杨大人,让您去送刀有些太失身份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杨牧云伸手拿过小松原手里的刀,淡淡一笑,“她应该是不会为难我的。”
......
安藤美姬正在院子里挥刀乱砍,一棵樱花树的树干上被她砍出了一道道伤痕。
这时,北野光一一脸异色的走了过来,“小姐......”
安藤美姬看也不看他,又是一刀狠狠的斫在树干上,“什么事?”
“吉野先生派人给你送刀来了。”
“哦?”安藤美姬收刀转过身,“在哪里?”
杨牧云捧着一把刀走上前,双臂平伸,呈至她面前。
“是你?”安藤美姬秀眉微扬,一把将刀抽出,寒光爆闪。
“好刀!”她赞了一句,“刷——”的一挥,锐利的刀锋便架在了杨牧云的颈下。
“小姐,不可!”北野光一惊道。
杨牧云不闪不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不怕么?”安藤美姬目光逼视着他问道。
“怕。”
“那你为何不躲?”
“小姐出刀太快,我来不及躲!”杨牧云回答得很平静,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安藤美姬目光微微一眯,手上稍一使劲,锐利的刀锋便划开了杨牧云的肌肤,鲜血渗了出来。
北野光一大惊,正待出手阻止,安藤美姬却收回了刀。
杨牧云咳嗽一声,“多谢小姐刀下留情。”
“你送刀过来就是怕我拿人试刀,
对吧?”
“以我这点儿小伤换回一条人命,还是很划算的。”杨牧云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安藤美姬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杀了我很容易,方才你的手再微用一下力就可以了。”杨牧云很平静的说道:“只是安藤小姐付出的代价要大些。”
安藤美姬“哈”的一声轻笑,“你以为我杀了你,我父亲会让我为你偿命?”
“不会,”杨牧云淡然说道:“我怕琪儿会找你麻烦。”
安藤美姬脸色微微一变,对于元琪儿她还是有些忌惮的。
“安藤小姐的刀我已送到,”杨牧云拱了拱手,“告辞!”刚欲转身,就听安藤美姬叫住了他,“站住!”
“安藤小姐还有什么见教?”
“你留下来,我不许你走!”
“这又是为何?”杨牧云皱了皱眉。
“你的女人害得我被父亲禁闭,我扣下她的男人也不为过吧?”安藤美姬眯着眼说道。
......
“祖儿,这日本的刀比之我大明刀剑要锋利坚硬得多,你不想挑选一把么?”在路过吉野原义的刀铺时朱芷晴非要拉宁祖儿进去看看。
“二位是要看刀么?”见店里来了顾客,吉野原义很是热情的上前招呼。
“您便是吉野先生吧?听说你锻制的刀非同一般,便过来看看。”
“二位谬赞了,里面请!”吉野原义满脸堆笑的道。
“我们是杨牧云的朋友,”朱芷晴的目光朝四下里看了看,“他人呢?不是天天在您这里学习锻刀技艺么?”
“哦,不瞒二位,他去给安藤小姐送刀去了,”吉野原义额头的皱纹微挤了一下,“按说现在也该回来了。”
“他不会是被安藤小姐给留下了吧?”朱芷晴看看宁祖儿,“他可真行,无论去哪里都有女人喜欢。”
“你不是来看刀的么?”宁祖儿转移开话题,“竟提别人的事干什么?跟你也没有关系。”
“是啊,他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朱芷晴目光转了转,“只要你不被别的女人喜欢,他人的事我才懒得理呢!”
......
“小姐的刀使得虎虎生风,很多男子也比不上。”杨牧云看着安藤美姬挥舞了一遍刀法,在一旁说道。
“我是让你认真指点,可不是拍马屁。”安藤美姬乜了他一眼,话音有些不满。
“我是很认真的,”杨牧云笑笑,“小姐的刀法确实不错。”
“那比起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如何?”
听她提起元琪儿,杨牧云沉吟良久,没有说话。
“你肯定觉得我远不如她,是不是?”
杨牧云笑了笑,“安藤小姐要是有名师指点,也会武功大进的。”
“所以我才把你留下来呀!”安藤美姬眨了眨眼,“可是你只会敷衍我,一句真话也没有。”
“我可不是什么名师,怎好在小姐面前班门弄斧?”
“你就别谦虚了,”安藤美姬说道:“我听说纪欣是伤在你的掌下,至今生死未
知,那你的武功肯定也在你的女人之上了?”
杨牧云摇摇头,“我不过是趁其不备才一招得手,并非有什么过人的武功,要是真面对面交手的话,我绝非纪欣的对手。”
“靠偷袭致胜也很难得了,换成我便做不到,”安藤美姬凝视着他道:“你要是不认真指教,那我绝不放你回去。”
“小姐当真要听实话?”
“废话,要不我留你做什么?”
杨牧云拗不过她,只得说过:“小姐刀使得还是很有章法的,但攻强守弱,而且刚猛有余,缺乏柔性。要这样使才对......”杨牧云说着捡起一根树枝比划了几下。
“是这样吗?”安藤美姬学着他的招式认真习练起来。
“对,就是这样。出招猛,回势也要快,这样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可教我刀法的师父曾说过,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只要你的刀快,就可以致对方于死地。”
“这话本身是不错。不过小姐的刀还未快到可以致一切对手于死地的程度,一味求快,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杨牧云咳嗽几声说道:“除非对方不是高手,小姐现在的武功方有余裕去应付。”
见杨牧云有些疲劳的样子,安藤美姬便让他歇息一会儿。
“可惜我身有内伤,”杨牧云叹道:“不然可以与小姐对练一番。”
“你口述也是一样,不一定非得舞动手脚。”
杨牧云抬头看看天色,“我不能回去太晚,不然她会寻过来的。”
“你指的是那个女人,对么?”安藤美姬眸子霎了霎,“你很怕她?”
“不是,我怕她会对小姐产生误会。”
“什么误会?认为我在纠缠她的男人,是么?”安藤美姬笑了一声,“因为你,我没能试刀,你就不该补偿一下吗?”
杨牧云苦笑,“方才的补偿还不够?”
“不够,”安藤美姬很干脆的说道:“我可以放你回去,但你每天都要过来这里,直到我认为你补偿够了才行。”
“啊?”杨牧云瞪大了眼,“每天都要来你这里?”
“是啊!”安藤美姬唇角微微一勾,“你们不是在等风向么?一时半会儿又走不了,不如把你所学倾囊以授,如何?”
“只要小姐想学,我决不藏着掖着......”杨牧云心念电转,“她这是要我传授他武功。可传授她一些什么呢?”想了想,心中便有了计议。
“那就谢了,不过这不算拜师,你这是在帮我学武功。”
“随你,”杨牧云微微一笑,“我也从未收过徒弟。”
“对了,你称呼那个女人为琪儿,别人又管她叫琪琪格郡主,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是蒙古人,真名是萨穆儿琪琪格,”杨牧云向她解释道:“她还有一个汉名,叫元琪儿。我一般都是以汉名称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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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安藤美姬微微颔首道:“可她为什么要姓元呢?而不是张王赵李?”
“蒙古人之前占据中原的时候,起国号为大元。所以她便以元为姓,想着如何回到中原,兴复昔日大元的荣光。”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夫妻夜话
“这可就怪了,你效忠的是大明皇帝,而她志在恢复大元,你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安藤美姬笑着问道。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杨牧云话音一转,“我还是先教授你武功吧,至于旁的事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
“回来了?”见杨牧云进门,元琪儿似笑非笑的打了声招呼。
“嗯。”杨牧云回答得有些心虚。
“在吉野先生的刀铺里学得如何?”
“还好。”
“是么?”元琪儿眸波一转,“今天朱芷晴拉着宁祖儿去了吉野先生的铺子看刀,却没见着你。”
“唔......那个时候我出去了。”
“去干什么了?”
“送刀。”杨牧云被她问的有些不耐烦,“我是你的犯人么?什么都要问个不停。”
“当然不是,”元琪儿笑笑,“看你满面红光的样子,就像是走了桃花运一样。”
杨牧云默不作声。
“说起来也奇怪,今天你的咳嗽声也少了,脸上也有了血色,”元琪儿笑道:“不会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吧?”
“当然不是。”杨牧云含糊以应。元琪儿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口突地一跳。
“跟她在一起快乐么?”
“谁?哪个她?”
“你这个人不会健忘到如此程度吧?”元琪儿眼角微微一扬,“几乎一整天都跟人家在一起,却在跟我装糊涂?”
“你在监视我?”杨牧云脸色一变,“你什么时候成东厂和锦衣卫了?”
“我可不是锦衣卫,倒是你,货真价实的锦衣卫千户。”元琪儿笑道:“你每天出去,我怎能放心?派人暗中保护你不好么?”
“好,非常好,你考虑得很周到。”杨牧云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不如亲自跟着我,这样更保险些。”
“那怎么成?”元琪儿笑道:“要是我见到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非拿剑砍过去不可。”
“你可不能胡说,”杨牧云脸色一沉,“我不过是教她武功,可没有......”立即住口,意识到这是不打自招,上了她的当。
元琪儿笑了,笑得像只小狐狸。
“我说出来了,你现在可满意了。”杨牧云没好气的道。
“还不行,你还没详细讲给我听呢!”元琪儿笑道:“那位安藤小姐怎么会突然想让你教她武功的?”
“她原先想拿我试刀,”杨牧云说道:“但怕惹麻烦,所以......”
“所以就留你教她武功,顺便再透露一些我的信息给她?”元琪儿的目光转了转,“这小丫头的算盘还打得蛮精的。”
“你把她整的挺狠的,她肯定要找一些场子回来,”杨牧云说道:“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吉野先生的徒弟成为她试刀的牺牲品才去的。”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元琪儿笑道:“我的男人是个大善人,最喜欢救人,讨厌杀人,顺便讨女孩子喜欢。”
“你可不要乱说,”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安藤小姐已经有了喜
欢的人,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看是武田信广的单相思吧?”元琪儿笑道:“安藤美姬根本就没喜欢过他,只是利用他搞垮花泽馆而已。现在因为勾结纪欣引得虾夷人差点儿将花泽馆摧毁,已失去了蛎崎季繁对他的信任。所以对安藤家来说,武田信广已经没有价值了。”
“唔......你的消息倒是真灵通。”
元琪儿一笑,“所以,你们如果继续相处下去,说不定她真的会对你产生好感。”
杨牧云叹了口气,“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再去她那里了。”
“去呀,我又没拦着你,”元琪儿笑着说道:“你尽管去好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调教出一个怎样的女徒弟。”
“只是可惜不能待太长时间,”杨牧云摇摇头说道:“风向一变,我就要随你出发了。”
“如果你高兴,我可以让你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元琪儿眸子霎了霎笑道。
“呃,不必,”杨牧云摆摆手,“你要是哪天心情不爽了,砍了我不要紧,波及到她就不好了。”
“你放心,我怎会舍得砍你呢?”元琪儿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是我要爱一辈子的男人,我宁可舍去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的。”
杨牧云的脸色一红,又咳嗽起来。
元琪儿的心变得不那么淡定了,伸手往怀里一模,“对了,海力木刚配的药。”摸出一个酒红色的药瓶,打开倒出一颗药丸,递至杨牧云唇边,“快喝下去。”不由分说,喂进他的嘴里。
杨牧云潮红的脸色渐渐变淡,连咳嗽声都轻了很多。
元琪儿喜道:“海力木这次配的药还管用些,我再让他多配些。”
“啊哟,胸口好闷,”杨牧云双手捂着胸膛弯下腰来,“我快喘不过气了。”张大了嘴,双目也有些凸起。
“怎么回事?”元琪儿顿时慌了神,“海力木......”刚叫了几声,杨牧云便昏了过去。
......
待他悠悠醒转时,听见了两个人的说话声,是元琪儿跟海力木。
“或许铁苋草的毒性稍大,以至于让公子有些吃不消。”海力木皱着眉头说道。
“你说什么?你是用毒草配药?”元琪儿俏脸一变。
“郡主,是药都三分毒,”海力木说道:“各种的不同的药性混合在一起,环环相克,既可以害人,也可以医治人。就看怎么去配了。要让公子的内伤痊愈,非一朝一夕,属下还要多加验证!”
“海力木,”元琪儿厉声道:“你是在拿牧云的命来验证药性么?”
海力木一惊。
“牧云的身体因为内伤已经大损,而你配制的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起效用,你是想折腾死他么?”说到最后已声色俱厉。
海力木身子一颤,不禁跪了下来。
“属下无能,请郡主降罪!”
“琪儿......”杨牧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她的名字。
“牧云,你醒了?”元琪儿脸露喜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杨牧云断断续续说道:“你不要
怪海力木,他也是为了医治好我的内伤......他已经尽力了,你不要责怪他。”
“你好好休息,别再说话了,”元琪儿说着转向海力木,“我如此信任你,你可不能再辜负我了。若是牧云还没有好转,不要等我处治你,自己去找个地方了断吧!”
海力木听了浑身发抖,“属下一定会配好治疗公子内伤的药方,再不会出任何差错。”说着爬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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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何必因为我而迁怒于他呢?”杨牧云轻声叹道:“我伤得很重我知道,怕是药石很难医治,好不好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元琪儿握紧了他的手,“不管我想什么办法,一定尽快让你好起来。”
“要是玟玉在就好了,”杨牧云的目光多了些许神采,“她的医术得自王药仙的真传,治我的内伤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我会带你尽快回去的,只要风向一转,我们就启程,”元琪儿眼中噙着晶莹的泪珠,“你一定要撑住!”
“我不是一直在撑吗?”杨牧云强露出一丝笑意,“放心,撑他个几十年没有问题,要是一百年就难了。”
元琪儿噗嗤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贫嘴贫舌。”
“躺着真累,”杨牧云头向上抬了抬,“能扶我起来吗?”
元琪儿默默的将他扶起,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
“琪儿,”杨牧云嘴唇张了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一刻。”
“这么说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杨牧云说道:“因为我让你整晚上都没睡,是吧?”
“我不困。”元琪儿微摇螓首。
“可我困了,”杨牧云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你能搂着我睡吗?看你睡着的样子,我才能安然入眠!”
“好!”元琪儿抱着他侧躺下来,四目相对。
“我们一起闭上眼,谁都不许睁开!”杨牧云说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彻底合上了。
元琪儿叹息一声,露出一丝发愁的目光。
“你怎么还不合上眼,”杨牧云轻轻说道:“我虽然眼睛闭着,但还是什么都看得见的。”
“好,我合上了,这下你满意了吧?”元琪儿闭上了眼。
“还不够,我要听你睡着的声音。”
“睡着又有什么声音?我又不打呼噜!”
“那你打给我听。”
“不。”
“那我打给你听。”说着杨牧云真的打起呼噜来。
元琪儿甜蜜地一笑,神经放松了下来,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两个人静静躺在一起,杨牧云睁了睁眼,会心的一笑。
————————————
苗地,傩神宫。
朱见深好奇地看着这座高大巍峨的宫殿,不禁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宫?”
“傩神宫,”嫚妮笑着对他道:“是供养神的地方。”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投鼠忌器
“神?”当朱见深进入大殿,看到巨大的带着蝴蝶翅膀的女神雕像,伸出小手指去,“这就是神么?”
嫚妮连忙拉下他的小手,“不要用手指着傩神,这样神会降罪的。”
“喔。”朱见深点点头。
“好了,你带他下去吧!”嫚妮吩咐妘玛道。
“是,神主大人。”妘玛拉着朱见深的小手退了下去。
“神主大人,”婠长老开口说道:“朝廷的太子在我们手上,官军的攻势一定能够缓和下来。”
“可是听那个冷一飞说皇帝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太子,”大祭司姵妦说道:“太子不过是当今皇帝的侄子,他应该不会在乎这个侄子的性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另想办法,”嫚妮说道:“一定要密切关注官军的动向,有什么消息立刻禀报与我。”
“是。”姵妦与婠长老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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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骥停止了攻势,这是怎会回事?”朱祁钰将奏章掷到陈循面前,“朕不是下旨让他全力攻击么?是谁让他停下来的?”
“皇上,”陈循说道:“王骥的奏章上写的明白,太子在那些苗人手里,他不得不下令停止攻打苗人的山寨。”
“他可真有心思,”朱祁钰沉着脸说道:“因为区区一个太子就要耽误军国大计,他知不知道每耽误一天就要耗费多少钱粮?朝廷的粮饷就是这样供他挥霍的么?”
“皇上,”陈循跪伏在地,“太子毕竟是朝廷储君,王总督他不得不慎重啊!”
“苗人以太子要挟朝廷撤军,以为朕就会屈服么?”朱祁钰冷然道:“给朕拟旨,要王骥放开胆子进攻,要是苗人敢伤了太子的性命,朕就将他们全部诛杀。”
“这......”陈循听得目瞪口呆,看向站在朱祁钰身旁的成敬。
成敬颔首会意,转向朱祁钰轻声道:“皇上,不是陈阁老与王总督感到为难,而是朝中舆论汹汹,他们是怕伤了皇上的名声啊!”
“伤了朕的名声?”朱祁钰皱了皱眉,“这话怎么讲?”
成敬朝陈循使了个眼色,陈循连忙叩拜道:“老臣告退!”
待陈循退下后,成敬方道:“皇上,您想废太子已经不是秘密了,如今太子被苗人劫持,你在此时下令王骥大举进攻苗人,不是明白告诉世人您想置太子于死地么?”
“难道朕就要受人要挟,而无所为么?”朱祁钰脸色一沉。
“皇上,”成敬说道:“当务之急是派人将太子殿下救出来,而后再让王骥发动攻势!”
“救?”朱祁钰目光一转,“替朕出主意暗中使人去解决太子的是你,如今要朕派人去救太子的还是你。你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
“皇上恕罪!”成敬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解决掉太子需暗中进行,要神不知鬼不觉,可现在太子被苗人劫持已朝野皆闻。再要强行去做的话,会让天下人对皇上......”
“够了!”朱祁钰怒道:“这件事不是你暗中策划的么?怎么又让苗人插手进来?”
成敬一吓,当即拜伏在地,“老奴无能,请皇上降罪!”
朱祁钰身子微微颤动,强抑制住心中的愤怒,“事情是你谋划的,如今出了状况,那么你就来解决吧!你不是要救太子么?那好,若不是救不出太子,就别怪朕不念你过去的情分,到时......”哼了几声。
“老奴如果救不出太子,就引颈自裁!决不让皇上动手!”说完这句话时成敬已额头满是冷汗。
“嗯,朕记住了你的话,去吧!”朱祁钰挥了挥手。
————————————
“是这里么?”在日忠坊一个偏僻幽静的胡同里,一亮马车停在一幢高宅大院的门前。成敬一身便服,掀开车帘看了看,向驾车的御者问道。
“断不会错的,”御者回道:“小人已打听过了,欧阳先生就是住在这里。”
这座府邸恢宏壮观,朱漆铜环大门上却没有牌匾。
“这个女人也真是古怪,既然隐于坊间,还选这么一大幢宅子,连个匾也不挂,还称自己为什么先生?”
成敬摇摇头走下马车,来到大门前,伸手拍了拍门上的铜环。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位身穿淡青色的交领长袍的老者朝成敬拱了拱手,“成公公,里面请,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欧阳先生知道咱家要来么?”成敬讶异的问道。
老者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将成敬请进大门。穿廊过院,领他来到一座红楼前。
“我家主人就在最上面一层,成公公请自行上去。”老者一侧身,使了个请的手势。
成敬定了定心神,向楼上走去。沿着楼梯一步步上到了顶层,却见房门关闭,正疑惑间,门忽然开了。
“成公公,请进!”一个女子的声音飘了出来。
成敬目光转了转,迟疑片刻方举步入内。
房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人,却放着一把椅子。
那女子的声音说道:“成公公,请坐!”
成敬并不就坐,高声说道:“说话的是欧阳先生么?还请出来一见。”
那女子的声音说道:“我今日不方便会客,还是这样说话好了,请成公公见谅!”
“既如此,那咱家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成敬说道:“当朝太子在扬州遇险,被人劫持至苗地,还请欧阳先生出面相救!”
“成公公客气了,您掌管着东厂和锦衣卫,麾下人才济济,又何必要我出面呢?”
“欧阳先生,”成敬一脸严肃的说道:“太子身份特殊,其背负着我大明国运,不能等闲视之,望欧阳先生不要推脱。”
女子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你成公公的主意?”
“欧阳先生,你也是朝廷敕封的指挥使!如今太子有难,不该出面为朝廷效力么?”成敬皱了皱眉。
“太子的事,我会尽力,”女子说道:“成公公若无别的事,就请回吧!”
“如此有劳欧阳先生了,”成敬说着掏出一个布包,放在了椅子上,“这是万源钱庄的银票,共计十
万两,请欧阳先生收下!”
女子的声音轻笑一声,“成公公真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十万两,可见跟在皇上身边的好处可真不少。”
“欧阳先生说笑了,”成敬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是皇上打赏的,咱家只是送交与欧阳先生。”
“皇上用民间钱庄的银票来打赏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子的声音里有些嘲讽的意味,“成公公也说过了,我也是朝廷封的指挥使,就是没有这十万两银票,也定会派人去救太子的。”
“怎么?欧阳先生不亲自出面么?”
“这件事不用我亲自出面,”女子说道:“定会将太子殿下安然救出来的。”
“那......”成敬沉吟道:“请欧阳先生约个日期,咱家也好回复皇上。”
“苗地距大明京师相隔遥远,那傩神宫也不是人能够轻易进去的。去到那里风险重重,至于何时能救出太子殿下,一切难说得很。”
“咱家也不是有意为难欧阳先生,现王骥大军正围攻苗地,因为太子在苗人手里,这才暂缓攻击。”成敬顿了顿说道:“十几万大军放在那里,每日所耗粮饷甚多,时间一长,朝廷可吃不消啊!”
笔趣阁
“你的意思是尽快救出太子,好让王骥放手攻击?”
“这是圣意,请欧阳先生不辞辛劳,亲自走一趟吧!”
“可我现正在闭关,无法动身,不然就不会隔空与成公公谈话了。”女子的声音微停了一下,“我会做出适当的安排,尽快给你一个答复。”
“那咱家就静候欧阳先生的佳音了。”成敬说道。
————————————
“已经整整十三天了,官军都没有再次发动攻势,”姵妦对嫚妮说道:“看来他们真的是顾及太子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
“嗯。”嫚妮微颔螓首,“看来扬州这一趟没有白跑。他们明的行不通,一定会暗中行事,咱们不可不防啊!”
“神主请放心,不管什么人,都休想踏进傩神宫半步!”
“姵妦,”嫚妮的目光看着这位大祭司,“你说杨牧云他会来么?”
姵妦怔了怔,“这就难说了,不过听闻他现在官做的不小,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出面的了。”
“这男人呐,都是利欲熏心的,当年我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嫚妮说着摇了摇头。
“神主后悔了?”
“嗯,”嫚妮点点头,“如果可以重头再来的话......”
“神主会怎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么?”
“不,我会亲手杀了他,”嫚妮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淡然,“自己得不到的男人,别的女人也休想得到。”
“神主真能下得了手?”
“你不信?”
“如果朝廷派人来谈判,除了要求他们撤军之外,不妨再加上一条,”姵妦笑着说道:“让他们把杨牧云也送过来。”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落棋无声
“你这条建议我也想过,”嫚妮叹道:“但他是不会安心待在这里的,一定还会想方设法跑掉。算了,还是以大局为重。”话音一转,“趁这段时间朝廷休战,下令各峒各寨加紧整备,以防官军突袭。”
“神主放心,”姵妦说道:“我们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决不让他们有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
“很好,”嫚妮微颔螓首说道:“我们能战的人有多少?”
“精壮不下十万,”姵妦脸带忧虑的说道:“可是都太过于分散,而且兵器奇缺。自王骥围攻我们以来,朝廷禁断了盐铁的输入渠道。我们很多战士只能用削尖的木棍跟官军对峙。”
“传令各寨主和峒主,”嫚妮一脸坚毅的说道:“一定加紧守住险要关隘,尽量不要主动出击。朝廷的十几万大军每过一天,都要消耗无数粮饷,时间一长,他们就撑不下去了。到时候王骥想不撤军都不行。”
“神主是想拖垮他们?”
嫚妮叹了口气,“敌强我弱,能供我们选择的打法不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神主大人,大祭司,”一名神宫中的少女过来禀道:“朝廷派人来讲和了,现已到了辰溪峒,卯绕浡峒主派人来请示神主大人该如何处置。”
“就让朝廷来使待在辰溪峒吧!”嫚妮吩咐道:“派人告诉卯绕浡,一定要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是。”那少女退了下去。
“大祭司,”嫚妮转向姵妦,“你去一趟辰溪峒,去见见朝廷来使。”
“是,神主。”
嫚妮想了想又道:“让婼长老陪你一起去吧,跟朝廷来使要好好的谈。看他们究竟都会提出什么条件?”
“姵妦明白,”她抬起俏脸,“要是朝廷来人当中有杨牧云怎么办?”
嫚妮唇角一翘,眸光转了转,微微笑道:“好办,直接把扣下来就成了。要是没有,你就向朝廷来使提一个条件,请他们皇帝派杨牧云过来跟咱们谈。”
“看来神主的心中还是不能彻底舍却这个人。”
“你又何尝不是呢?”嫚妮说道:“我们都曾在傩神面前许过愿的,要爱这个男人一生一世,否则将要被万蛇所噬,难道你忘了么?”
姵妦心中一寒,“是他辜负了神主,而不是......”
“大祭司,”嫚妮俏脸一沉,“这话你可以对我讲,但是对傩神你也说的出口?”
“神主教训的是,”她悚然一惊,“姵妦知错了。”
“三年前,”嫚妮眼神中闪过一抹异彩,“我与你就在这傩神宫中和他成的亲。不但有傩神的见证,还有各峒各寨头人的祝福。那日是傩神宫最热闹的一天。”
“但是那天晚上他就偷偷走了。”
“也是我太过自信。”嫚妮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以为他身上蛊毒发作,一定会回来找我们。谁知竟有人把他身上的蛊毒给解了。”
“后来我与神主将他引到一条海船上,”姵妦说道:“船快行到安南时遇到了暴风雨,他失足落海。我那时伤心欲绝,以为他不会生还,倒是
神主,当时比我要镇定得多。”
“他就是死了,我也要亲眼见到尸体,”嫚妮叹息一声,“他在海上漂到安南,在那里待了两年,又回了到京师。他身上的蛊毒应该就是在安南期间被一位高人化解的。”
“他要是再落到我们手里,决不让他再有脱身的机会。”
“嗯,”嫚妮点点头,“太子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有了直接向朝廷讨要他的机会。他就是离的再远,也终会落到我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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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冬日里少有的一个暖洋洋的晴天,杨牧云突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冷,不由浑身抖颤了几下。
“怎么了?又感到不舒服了?”元琪儿关心地问。
“我没事,”杨牧云眯起眼看看天上发出耀眼白光的日头,耸了耸肩,“或许是闷的发慌,出去走走就好了。”
“你是又想着去见安藤小姐了吧?”元琪儿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们男人呐,总是惦记着没有到手的东西。”
“你们女人呐,总是在怀疑男人,”杨牧云摇摇头,“而且从不听男人的解释。”
“没有头脑的女人才会听男人的解释,”元琪儿的眸子一霎,“你既然想出去走走那便去吧!不过不要太晚回来。”说着又朝他眨了眨眼。
杨牧云没有去安藤那里,而是到了松田庆一郎的住处。
“听说松田先生的棋艺不错,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杨大人既然如此有兴致,那我自当奉陪。”
两人正棋盘前相向而坐,客气了一番后,杨牧云执白先行。
“松田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杨牧云手中白子落下后问道。
“若这几日海上无风浪,我打算后日就走。”松田庆一郎紧挨着他的白子落下一枚黑子。
“好,”杨牧云悠悠一笑,“那件事就拜托松田先生了。”
“你不随我走么?”松田庆一郎抬眼看着他道。
“我身体不适,不能陪松田先生远行,”杨牧云笑了笑,“先生回来时,别忘了带一块产自岛根之地的玉钢。”
“杨大人真打算自锻宝刀么?”
“你不信?”杨牧云眉毛微微一挑,“等宝刀锻好后我就带过来让你品鉴一番。”
“好,那我就好好帮你选一块质地上佳的玉钢。”
“多谢!”
两人下了一会儿,杨牧云双眉紧锁,手上捏着一枚白子久久未能落下。
这边松田庆一郎微微笑道:“杨大人这局一开始布得不错,只可惜被我给看穿了,以至于步步受制,终让你功亏一篑。”
良久,杨牧云叹了口气,弃子认输。
“我与先生再下一局。”杨牧云有些不服气。
“好,”松田庆一郎一摆手,“还是你先行!”
杨牧云拈起一枚白子,正准备落在棋盘上时。忽然门被拉开了,一个倩影出现在他面前。
“哈,你果然在这里。”说话的是安藤美姬。
“安藤小姐?”杨牧云一愕,手中棋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安藤守护不再对你禁足了么?”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安藤美姬吐了吐舌头,转向松田庆一郎,“你什么都没看见,我也没有到你这里来。”
松田庆一郎淡淡一笑,目光看着杨牧云说道:“看来这局棋我与你是下不成了。”
“那我拜托先生的事......”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安藤美姬便一把拉起了他,转身便走。
“这局棋我会帮你下完的。”杨牧云出了屋子,就听松田庆一郎远远的对他说道。
......
“你别拉着我走那么快。咳......”杨牧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又咳嗽了起来。
“我们得快点儿,北野光一是私自放我出来的,”安藤美姬头也不回的道:“要是被父亲他发现就糟了。”
“就算发现又能怎样?”杨牧云道:“他毕竟是你父亲,还能如何重罚于你?”
“你不知道,我父亲的脾气一上来,再多禁足我一段日子,可就真要了我的命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见北野光一一脸异样的迎了过来。安藤美姬的心咯噔一下,“难道父亲大人他发现我外出了?”
“不是,”北野光一摇摇头,“是武田君来了。”
“武田信广?他怎么来了?”安藤美姬吃惊道。
......
“美姬,”武田信广一见到她激动的上前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安藤美姬的态度却有些冷淡,后退几步,离他远了些,“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武田信广两眼深深凝注着她,“好些日子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用你挂念,”安藤美姬说道:“你还是赶快回花泽馆吧!”
一见面就听她说这样的话,武田信广的心登时凉了半截,“美姬,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有多么想念你?”
“武田君,”安藤美姬板起俏脸说道:“你有这个心思不如多去想想怎样当上花泽馆的守护吧?只有这样你才能与我父亲说上话,不是么?”
“我现在已经被蛎崎大人给冷落了,”武田信广叹息道:“如果再没有你与安藤大人的支持,我恐怕无法在花泽馆待下去。”
“我安藤家与蛎崎家向来不对付,”安藤美姬说道:“如果让蛎崎季繁知道我们暗中支持你,怕是对你的处境更加不利。”
“美姬,我都是为了你才落到如今地步的。”
“是么?”安藤美姬乜了他一眼说道:“当上花泽馆守护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我......”
“武田君,”安藤美姬一脸正色的说道:“你可是说过,等当上花泽馆守护才来见我父亲的,可是现在,你偷偷摸摸的过来。似乎不大好吧?”
看着两人之间的谈话,杨牧云心中暗叹,元琪儿说的没错,安藤美姬真的没有喜欢过武田信广,之前的交往更多的是在利用他。一旦他没了利用的价值,便弃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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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章 天南海北
武田信广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多么的一厢情愿。只是安藤父女利用的一个棋子。安藤美姬对自己态度如何关键是他在花泽馆能发挥多大作用。
“美姬,你当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是不是?”说出这句话时,武田信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凉之意。
“武田君,”安藤美姬的语气很生硬,“你要知道,我父亲是茂别馆守护,作为他的女儿,什么样的男人能与我般配,这我不需要跟你解释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
安藤美姬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好!”武田信广转过了身去,“你的这番话我会记住!”说着大踏步的离去,再也没回望她一眼。
杨牧云一声叹息。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他太狠心了?”安藤美姬目光看向杨牧云说道。
“不,”杨牧云摇摇头,“一切以家族的利益为重,安藤小姐对感情把控得很好。”
“你这是在夸我么?”
“我对你的做法是很佩服的,”杨牧云淡淡一笑,“倒是武田君,拿得起,放得下,不失为一大丈夫。”
“希望他能把我忘了,”安藤美姬望着武田信广离去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再去喜欢上一个别的女人,开始新的生活。”
“他不会的,”杨牧云摇摇头,“武田君放下与你的这段情感,不代表完全放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等他再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杨牧云说道。
“他还会回来?”安藤美姬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一个有抱负的男人一定会把你施加在他身上的羞辱还回来,”杨牧云说道:“如果武田君能够成功夺得花泽馆守护之位,他就一定会这么做。”
“他还有这个机会么?”安藤美姬偏着头眨眨眼问道。
“这可说不准,”杨牧云说道:“要是他真成了花泽馆守护,你还会嫁给他么?”
安藤美姬微摇螓首,目光深深注视着他,“如果真让我选择,我是想嫁给你的。”
话音一落,杨牧云的心脏差点儿没从胸腔里跳出来。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么激动成这样?”安藤美姬嗤的一笑。
“这个玩笑我开不起,”杨牧云咳得脸色涨红,“我是有妇之夫,你这个玩笑很可能会引起误会。”
“你怕你的那位夫人会找我麻烦?”
“她不是我夫人。”
“可你们每天都住在一起呀!”安藤美姬不解。
“住在一起的不一定是夫妻,”杨牧云说道:“我不过是她的附属品罢了。”
“哦?”安藤美姬眨了眨灵动的眸子,“我明白了,这是一位很有本事的女人,可以不依附于男人活着。”
看着她一脸向往的神情,杨牧云奇怪道:“你好像很佩服她。”
“嗯,”安藤美姬点点头,“比男人活得更有尊严地位,难道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向往的么?”
杨牧云看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我忽然觉得你拒绝了武田君对他而言不见得是件坏事。”
......
杨牧云晚上回来时脸色发红,咳嗽气喘不止。
元琪儿赶紧扶他躺下,喂他服下一晚药味浓重的汤药。
杨牧云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儿没恶心的吐出来。说也奇怪,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的咳嗽气喘声渐渐止息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元琪儿深深凝望着他问道。
“感觉好多了,”杨牧云轻抚着胸口,“这里也不痛也不闷了,看来海力木这次调制的药还真有效果。”
“真的么?”元琪儿嫣然一笑,“牧云你能这样说我真是太高兴了。”
“莫非......这药是你调制的?”杨牧云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闲来无事,就去翻阅一些医书,”元琪儿说道:“便试着配了一副,说真的,你喝药的时候我心里紧张得很呢!”
杨牧云长长吐出一口气,“要早知道药是你配制的......”故意拉长了音调。
“你会怎样?”
“我就不会喝了。”
元琪儿的美眸霎了霎,一点儿也没生气,“其实我也不敢让你喝,但见你咳喘得那样痛苦,于是就一咬牙让你喝下去了。”
“你不怕药死我么?”
“怕,”元琪儿伏在了他怀里,“但你若真的死了,我也会下去陪你。”
听她说的情真意切,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明日你还配药的话,我还一定喝的。”
“我会天天给你配制,”元琪儿很认真的说道:“直到你的身体好了。”
杨牧云感叹一声,没有说话。
“对了,你今日又教她武功了么?”元琪儿话音一转问道。
“她把我生生拉去,我又怎好敷衍?”杨牧云道:“不过是传给她一些修习内功的法门,让她打好根基。美姬她很聪明的,而且也能耐得下心性......”
“这么快就称呼人家姑娘的闺名了?”元琪儿瞥了他一眼笑道:“也不怕武田君知道么?”
杨牧云叹了口气,“你所料不错,安藤美姬确实不曾喜欢过武田君。武田君要想得到她的青睐,必须要当上花泽馆的守护。”
“那是因为安藤美姬不够爱他,”元琪儿微微一笑说道:“要是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哪怕他孑然一身也是会死心塌地跟他的。”
“还是你们女人更了解女人,”杨牧云叹道:“武田信广爱她爱得太深了,就算被她当面拒绝,也是不肯放下这段情感。”
“那就要看他的表现了,首先能不能打动安藤美姬的芳心。”
“很难,”杨牧云说道:“在花泽馆他已失去了蛎崎季繁的信任,想要取而代之几乎没有可能了。”
“这就是他的事了,”元琪儿为他解开衣衫,“早些歇息吧,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明日你还是不要出门了。”
“为什么?”
“只是想让你好好休养一下,这样有利于治疗你的内伤。”
“你都能给我配药疗伤了,还怕什么?”杨牧云说道:“整日里待在房中无所事事,憋也憋屈死了。”
“牧云,”元琪儿一脸认真的说道:“今日我发现风向可能要变了。”
“哦?”
“所以,我们或许很快就会立刻离开这里。”
杨牧云身子微震,“是真的么?冬日里这儿有从西南方向刮来的风?”
元琪儿微颔螓首,“你这几日就老实待着,安藤美姬那里也不要去了,等风一起咱们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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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辰溪峒的朝廷官员是兵部左侍郎侯琎,陪他前来的是已升任为都督同知的方瑛,还有湖广按察使史松。
姵妦、婼长老还有辰溪峒峒主卯绕浡跟他们见了面,谈判朝廷撤军一事。
侯琎一见到姵妦就询问太子的事。
“你们的太子现在很好。”姵妦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侯琎见她虽年轻貌美,但说话很有威严,连对自己甚为倨傲的辰溪峒峒主卯绕浡都对她毕恭毕敬,当下收起小觑之心。
“姑娘便是傩神宫的神主么?”
姵妦淡淡一笑,“我们神主不轻易见外人,所以就派我来,还请侯侍郎见谅。”
“唔......”侯琎不说话了。
“侯侍郎也在兵部任职,一定知道杨牧云了,听说他也在兵部当官。”姵妦提起了心里一直挂念的那个人。
“杨大人现任兵部右侍郎。”
“原来他跟你一样也是侍郎,”姵妦问道:“但不知为何朝廷不派他过来呢?”
“杨大人并不在朝中,姑娘不知道么?”
“他不在朝中,去哪里了?”
“姑娘好像很关心他,”侯琎目光一闪,“不知姑娘与杨侍郎是什么关系?”
“不过是一故人罢了,”姵妦淡淡道:“朝廷如果能派他过来,那么一切就都好谈。”
“哦?听姑娘的语气似乎与杨大人关系不一般,”侯琎说道:“难道他来这里的话你们就会放了太子么?”
“侯侍郎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姵妦微微一笑,“如今朝廷大军重重围困,要不是太子在我们手里,你们还会出面与我们谈判么?”
“只要你们肯归附朝廷,又何必兵戎相见?”侯琎道:“姑娘能代替你们神主作出决定么?”
“我们神主至高无上,没有人能够代替,”姵妦一脸肃然的说道:“就像侯侍郎你,能够代替你们皇帝作出撤兵的承诺么?”
侯琎皱了皱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苗人一再生乱,皇上这才派兵进剿。如果你们能够虔心归附,朝廷自然就会撤军的。”
“那侯侍郎究竟带来了什么条件?”
侯琎清了清嗓门,“第一,所有苗人放下武器,不得再对抗天军。第二,一切进出苗地的险关要隘交与朝廷接管。第三......”他拉长了声调,你们的神主必须随我进京面见皇上。”
“还有么?”姵妦很平静的问道。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扬帆过海
“你们必须安全的将太子殿下交出来,”侯琎沉着脸说道:“不然......”瞄了一眼身边的方瑛。
方瑛是一员久经沙场的武将,说气话来比侯琎这位兵部侍郎更加生硬,结果他的话头厉声道:“不然我大军立即发动攻势,让你们玉石俱焚。”
卯绕浡一声冷笑,“你们不妨试试看,别说神主的神宫,就是我这辰溪峒你们也休想踏进一步。”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火药味渐渐点燃,谈判已无法再持续下去。
姵妦轻轻一笑,“侯侍郎,要打要杀何必在这里呢?”
“是战是和你们可要赶紧决断,”侯琎阴沉着脸,“朝廷各处援军已源源不断开进湖广,你们要是不把握好这个机会的话,到时后悔也晚了。”
“侯侍郎不必危言耸听,”姵妦笑意一敛说道:“对朝廷最大的威胁在北疆,而不是这里。我们这里山高林密,你们纵然派来百万大军也是无用。如果你们只是拖延时间的话,那就不必再谈了,现在就可以回去。”
“你......”侯琎为之气结。
方瑛一拍桌案,喝道:“好,我这就回去禀明总督大人,请他立刻发兵。”
卯绕浡也是一拳砸在桌案上,声音比他还大,“很好,那我就在此恭候,希望你不仅仅只是嘴皮上厉害,战场上与我见个真章。”
“方某一定奉陪到底!”
......
看两人的架势,当场都能掐起来。
侯琎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姵妦姑娘,你们当真想要与朝廷对抗到底么?”
“如果我们神主真如是想,又何必在此招待诸位呢?”姵妦面色平静的说道:“侯侍郎,你还是坐下来谈的好。”目光转向方瑛,“这位方将军也不必咄咄逼人,我们与朝廷打的仗还少么?要打的话,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怕。”
侯琎对方瑛说道:“方将军,稍安勿躁,大事要紧。”
方瑛按捺住胸中怒气坐了下来。与卯绕浡互相怒目而视。
“姵妦姑娘,”侯琎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你们神主要怎样才肯放了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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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姵妦微微一笑说道:“只要朝廷撤军,并保证永不再攻打我们,神主便会放了太子。”
侯琎哼了一声,“这便是你们的条件?听起来也并不过分。”
“我们本来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姵妦说道:“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相安无事,难道不好吗?”
“让你们神主归顺朝廷,封官加爵,不也很好吗?”侯琎身后一人站出来说道:“这样她便可以和杨大人见面,不是一举两得么?”
姵妦微微眯起了眼,“你是谁?”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门达,”那人说道:“杨大人初次进京时,我曾跟随他左右。”
“锦衣卫的人居然也出现在这里,”姵妦目光看向侯琎,“这是侯侍郎刻意为之呢?还是你们皇帝的意思。”
侯琎眉头一锁,“门千户,你且退下,这件事不用你插手!”
“是!”
“慢着!”姵妦叫住了他,“你既然提到了杨牧云,那么
我也再提一个要求!”目光转向侯琎。
“姵妦姑娘请讲!”
“让杨牧云到这里来,”姵妦缓缓说道:“我们便放了太子。”
“......”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无人作声。
“怎么?这个要求很让侯侍郎为难么?”
“不瞒大祭司,”门达说道:“杨大人自宣府一战被鞑子掳走后,已经很久杳无音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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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先生,那件事就拜托了。”
茂别馆码头,杨牧云与松田庆一郎话别。
“杨大人放心,你所托之事我一定办到。”
一艘海船扬起风帆,准备启航。
两人又寒暄一阵,松田庆一郎转身上船。
杨牧云目送船上水手起锚,然后缓缓驶向烟波浩渺的大海。
一阵寒风吹来,他忍不住咳嗽不止。
忽然背上一沉,一件厚厚的毛皮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杨牧云讶异的扭过脸去,见元琪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来的还早些,只是你没察觉而已。”元琪儿笑了笑。
杨牧云脸上微微变色。
“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尽心机的,”元琪儿笑着说道:“我压根儿就没有打算拦阻你想要做的事。”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当然,”元琪儿唇角微微一勾,“在你第一次被吉野原义领着去松田庆一郎那里时,我就隐隐约约猜到了......”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现在独松居里的一男一女是假的吧?”
“你既然早已知道,为何任由我为之?”
“因为我不想刺激到你,”元琪儿微微笑道:“另外你那位太上皇确实对我和父王来说没有太大作用了......宁祖儿和朱芷晴不是一早出去打猎,而是也上了那条船吧?”
杨牧云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你看你,心慌什么?我说过,不阻拦你想做的事情。”
“是么?”杨牧云喘息一阵,“你的主意改变得也真够快的。”
“那是因为我觉得放他回大明对我父王是有利的。”
“哦?”杨牧云眼帘一抬,“就因为我与海力木的一番话让你改变了主意?”
“不,”元琪儿微摇螓首,“是你那皇帝的态度让我改变了主意。”
“唔,此话怎讲?”
“当今的大明皇帝是不希望他的兄长回去的,是么?”
杨牧云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去做你那皇帝希望做的事情?”元琪儿说道:“放那姓朱的一马对我来说不就理所应当了么?”
“嗯,看来你还是想通了。”
“不过,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元琪儿的目光深深凝望着他,“你为什么不上船走呢?你不是一直想回到大明么?”
“如果我也上了船,怕是谁也走
不了了,”杨牧云淡淡的说道:“你可以放过他,难道会放过我么?”
“你真的很了解我,”元琪儿叹了口气,“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活得太明白了。”
“活得明白也不是坏处,”杨牧云道:“至少可以让人犯的错误少些。”
“那你跟我回草原过一辈子,甘心么?”
“不甘心又能如何?”杨牧云眯起了眼,目光所及,海船已逐渐远离了海岸,“只要太上皇达成了自己的心愿,我受些委屈算得了什么呢?”
“跟着我让你很委屈吗?”
“走吧!”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紧了紧身上的毛皮大氅,“这里冷得很,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这件皮裘是我亲手缝制的,花费了很多天,”元琪儿眼圈一红,默默道:“一直没让你知道,便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给我的惊喜难道还少吗?”杨牧云嘴角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意,“我会每天穿着它,就像你一直陪着我一样。”
“你真这么想?”元琪儿眸子一亮。
“其实我说委屈是骗你的。”杨牧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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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线逐渐变得模糊,朱祁镇仍站立在船尾,望着离去方向,而岸上的人早已看不到了。
“皇兄,”朱芷晴在他身边说道:“外面风大,您还是回房吧?原香应该已经将你下榻的舱房收拾好了。”
“我想再站一会儿,”朱祁镇叹道:“如果被琪琪格发现我们不声不响的离开......”
“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呀!”朱芷晴的话蹦出得很快,“那时我们早走的远了,她派人来追也追不及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朱祁镇皱了皱眉,“我只是担心牧云他会不会被受到牵累。”
“不会的,”朱芷晴连连摇头,“杨牧云是她最喜欢的男人,她怎么舍得因为私自放走了我们而打他骂他呢?最多不过埋怨几句也就罢了。”目光转向宁祖儿,“祖儿,你说我的话对么?”
“其实......”宁祖儿脸带一丝愧色,“我当时应该拉上杨兄一起走的,只是他执意不肯。”
“他当然不肯,”朱芷晴撇撇嘴,“他已经迷恋上那个鞑子女人,怎么舍得扔下她和我们一起走呢?”
“我可以看得出来,杨兄跟她在一起时并不开心,”宁祖儿说道:“我们不该丢下他的。”
朱祁镇重重叹了口气,“我又欠了他一次,这辈子欠他的都无法还清了。”
“太上皇,”宁祖儿劝道:“这前面的路还长,我们得早做筹谋,松田先生的船是不能直接驶往大明的,只能停靠在朝鲜的海岸,我们得从那里取道回京。”
“是啊!”朱芷晴也在旁劝道:“皇兄,杨牧云对您而言只是一个臣子,他只是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您就不要再去多想了。”
“嗯。”朱祁镇依依不舍转过身,“这一路上就辛苦你们了,可惜我不再是皇帝,不能封赏你们。”
“太上皇说这样的话真是折杀臣下了,”宁祖儿连忙道:“我们身为臣子哪怕舍却性命也要护得太上皇周全。”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风之预兆
新年的祭天大典,朱祁钰领衔群臣在正阳门外的山川日月坛举行,刚出生才几个月的朱见济由内宦成敬抱着,站在皇帝身后太子站的位置。而李惜儿则穿上皇后的冠服,位于六宫之首。她虽然现在还是懿贵妃的身份,但已是主掌后宫的无冕之后。而汪皇后,因为照顾太子不周,而被圈禁在南都。
对此,百官议论纷纷。
“这懿贵妃可真得皇上宠爱,离皇后之位就差一步之遥了。”
“谁让皇后娘娘无所出呢!母以子贵,这膝下没个皇子,皇后的位子是坐不稳当的。”
“小皇子连个封爵都没有,就被人抱着站在太子的位置上,这不明摆着要取而代之么?”
“那还用说,太子是太上皇立的,皇上早就想废了他了。要不是于大人,王大人他们一再力谏,怕是已被遣往外地就藩了。”
......
群臣窃窃私语,嗡嗡之声大作,内阁首辅陈循咳嗽一声,提气大声道:“肃静!”
群臣的议论声立刻沉寂了下去。
陈阁老接着向礼部尚书杨宁点头示意,“开始吧!”
杨宁清了清嗓门,走向高台,朝着朱祁钰深深一躬,然后面向群臣开始宣读祭文。
“帝王之位,得享于天。昔神州沦陷,鞑贼肆虐,太祖兴兵拯救万民于水火,方天下初定......”
“于大人,”王直悄悄对于谦说道:“看来皇上已经铁了心要更换太子了,既不说迎太上皇归来,还把皇后圈禁在了南都,这哪儿是为君之道?”
“王大人稍安勿躁,”于谦深吸一口气说道:“为今之计还是迎回太上皇和找回太子为要。”
王直摇头叹息,“谈何容易,或许太上皇与太子已经......”声音顿住,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事在人为,”于谦一脸坚毅,“为人臣者总不能畏难而不去做事,畏君威而不敢劝谏。”
“于大人说的是。”
“等祭天大典过后,老夫便亲去一趟湖广,”于谦说道:“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太子殿下带回来。”
“兵部事务繁重,皇上是不会遂您愿的,”王直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再说,皇上心里是不希望太子能够获救的。”
“抑庵兄,请慎言,”于谦沉声道:“圣心岂是你能随意揣摩的?”
王直见几名锦衣卫的目光向自己这边看来,连忙垂下头去。
“......正统十四年,鞑贼复起,土木之变,上皇北狩,大明社稷倾危,郕王临危接受天命,即皇帝位,大破鞑贼于京师城下,国祚得以延绵......”
杨宁的这篇祭文甚长,主要内容便是申明朱祁钰扭转了大明国运,乃是上天选定的皇帝。
祭文念完后,礼乐声起,朱祁钰和群臣一起叩拜上天。
如此隆重的仪式,可惜天公不作美,一直铅云密布,大典未完,便刮起了大风,悬挂的旗幡猎猎作响,忽然“喀喇——”声响,一道悬挂旗幡的旗杆被大风生生刮断。
朱祁钰脸色一变,额头深深皱起。
群臣的议论声又嗡然兴
起。
朱见济忽然大声啼哭起来,使得成敬顿时不知所措。
陈循见状,连忙宣布大典结束。
......
朱祁钰的脸比祭天大典时的天色还要阴沉,回到宫中时大发雷霆,将面前所有能拿的动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皇上息怒......”成敬在一旁劝道。
朱祁钰呼呼喘着粗气,“去,把钦天监监正给朕叫来,朕有话要问他。”
“是,皇上。”
......
新任钦天监监正骆养旭诚惶诚恐的来到乾清宫,一见到朱祁钰连忙跪下叩首。
“平身。”
“谢皇上。”
“骆卿,今日祭天大典为何会这样?”
骆养旭早知皇帝会有此一问,便道:“臣昨日夜观天象,三更时,有一颗大如杯,色青白,尾迹有光的流星起毕宿西行至奎宿。”
“这是何意?当作何解?”
“回皇上,”骆养旭道:“毕,好比两人划舟;奎,双土之上为大,指代大明,这喻示着有一大人物自东边海上而来。”
“什么大人物?”
“这个......臣也不知,天象预警,是不可能尽窥的。”
“好了,朕知道了,”朱祁钰摆摆手,“你下去吧!”
......
骆养旭退下后,朱祁钰烦躁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阴沉着脸在房中来回踱步。
成敬侍立于一旁也不敢说话。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成敬侧目看去,原来是李惜儿。
“贵妃娘娘......”
“嘘——”李惜儿要他噤声,并打了个手势。
成敬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朱祁钰又踱了几个圈子,忽然抬首道:“成敬,传朕的旨意......”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俏生生的身影。
“惜儿,你怎么来了?”
“臣妾来看看皇上,”李惜儿微微一笑说道:“皇上的心情看上去不大好。”
“何止不好,简直是糟透了,”朱祁钰忿忿的说道:“这是朕第一次主持的祭天大典,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天有不测风云,皇上又何必太在意呢?”
“朕又岂能不在意?”朱祁钰说道:“如此朕的威严何在?”顿了顿叹道:“朕是担心有人会借助大典的不祥天象而兴风作浪。”
“只要皇上心中不乱,别人这风浪又如何作得起来,”李惜儿走上前扶他坐下,“皇上与臣妾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您现在已经贵为皇帝,普天下的君主,难道还怕几个宵小之徒么?”
“朕是不怕,朕是担心有人会借某人的名义来向朕发难,朕防不胜防啊!”
“皇上口中的某人是指的太上皇么?”
“不然还能有谁?”朱祁钰叹道:“方才朕问过钦天监监正,他说昨晚星象显示有一大人物会自东边的海上而来。”
李惜儿噗嗤一
笑,“这等鬼话臣妾是不信的,皇上又怎能轻信?”
“惜儿,”朱祁钰愁眉不展,“你不觉得奇怪吗?如今尚未立春,却刮起了东风,这......这从来未有过啊!”
“皇上多虑了,”李惜儿柔声说道:“冬日里刮东南风并不罕见,皇上何必自烦其扰呢?”
“但这东风却刮在了朕的祭天大典上,”朱祁钰摇摇头,“难道这次上苍不准备护佑朕了么?”
“不过是个巧合,却让皇上心乱如麻,”李惜儿道:“是因为皇上的心里太害怕那个人吧?”
“皇兄已好久没有音讯了,”朱祁钰一声轻叹,“真不知他再次出现时会在哪里?”
“就算他突然出现在宫里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皇上,你已经即位一年多了,总不能一直在担忧与恐惧中活着,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是他自己做了错事丢掉了皇位。并不是你抢自他的,你心虚什么呢?”
“对,朕凭什么心虚?”朱祁钰闪烁不定的目光凝住了,“朕问心无愧,他就是回来,也不会有人拥护他复位的。”
“皇上能这样想,臣妾也就安心了,”李惜儿轻轻揉搓着他脖颈和太阳穴,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今晚皇上什么都不要做,来陪臣妾吧,好好睡上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嗯。”朱祁钰握住她的手,“朕也有好久没有去你那里歇息了,今晚朕一定陪你。”
李惜儿一声娇呼,原来朱祁钰已将她拦腰抱起。
偷偷看到这一幕的成敬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甩拂尘,训斥那些小太监,“都散了,今晚谁都不能打扰皇上,不然咱家把他的头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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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当当——”打铁之声络绎不绝。
吉野原义皱紧眉头端详了半晌,摇摇头,“不行,再接着打!”
两个徒弟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小松原忍不住道:“先生,我们都打了上千下了,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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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原义拉下了脸教训他们道:“不用心,就是打上万下也是枉然,接着打,不许停!”
“嗨!”两人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挥起铁锤继续捶打铁砧上的刀刃。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刀铺门前。
吉野原义瞥了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杨大人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还需要来光顾敝人这里么?”
来人正是杨牧云,他脸带微笑的朝着吉野原义施了一礼。
“吉野先生,我今天是来向你告辞的。”
“哦?”吉野原义眉毛一挑,“杨大人要准备离开这里了么?”
杨牧云点点头,“这一天来得早了些,本想多待些日子向先生求教的,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杨大人志向远大,何必执着于微末之技?”吉野原义说着转身入到里屋,不一会儿便捧着一把刀出来。
“敝人这里没有旁的东西,只有这个还拿的出手,”吉野原义说着将刀递至杨牧云面前,“还请杨大人收下。”
杨牧云忙道:“这太贵重了,吉野先生还是放回去吧!”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新年景象
“敝人既已拿出,就万无收回之理,”吉野原义说道:“与杨大人相识一场,一定要收下。”
“却之不恭,多谢了!”杨牧云接过刀,学着日本的礼节向他微微一躬。
吉野原义也躬身还礼。
“吉野先生,”杨牧云说道:“我还想问你一句,你愿意随我回大明么?以先生的技艺会大有用武之地的。”
“杨大人此行去的并不是大明吧?”吉野原义目光一闪,“你那夫人是蒙古人,她一定会带你去草原的。”
“我可以推荐先生去兵部,”杨牧云说道:“尚书大人会欣赏你的。”
“不必了,”吉野原义淡淡一笑,“敝人自由惯了,受不得约束,还是这里自在些,杨大人的好意敝人心领了。”
杨牧云叹息一声,“他日先生若去大明,一定要去找我。”
“嗯,”吉野原义微微颔首,“杨大人一路保重。”
......
“你就要走了吗?”安藤美姬有些依依不舍。
“这里不过是我暂时栖身之地,我终归是要离开的。”杨牧云将一本小册子交到她手里,“我修习武功的法门都已记录在上面,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多谢了,”安藤美姬沉吟片刻,回到自己房中,捧出一把约摸四尺来长的太刀,“这把刀是我平常用的,现在送给你!”
杨牧云没有去接,“你给了我,自己用什么?”
安藤美姬嫣然一笑,“这样的刀我有很多呢!你只管拿去就是!”
“不必了,吉野先生已送了一把给我!”
“那怎么一样?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安藤美姬不由分说把刀塞入杨牧云怀里,“一名武士的身边不能只有一把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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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心里一阵感动,“谢了。”
“如果哪一天我去大明的话,可以去找你吗?”安藤美姬眨眨眼问道。
“当然,”杨牧云笑道:“你和武田君一起来找我,欢迎之至。”
“提他做什么?”安藤美姬蹙了蹙眉,“我跟他没任何关系。”
“但你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人,”杨牧云说道:“为了你,他会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惜成为众矢之的。”
安藤美姬娇躯微微一震,默然不语。
“武田君不会久居人下的,达到足以匹配你的身份地位时他就会来找你。”
“可能吗?他还会有这个机会?”
“会的,武田君身上有一个别人少有的优点,那就是执着,他一旦认准的事情就决不会改变。”
......
船挂起风帆,离开了茂别馆海岸。
岸上的安藤政季等人渐渐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黑点,直至模糊不见。
“这里跟大明一样,都过新年呢!”元琪儿叹道:“而且还很是热闹。”
“日本的文化悉数学自中华,连历法节气也是一样。”杨牧云说道:“所以看到新年的气息也并不奇怪。”
“他们新年盛行打
鬼的节目,这在大明也有吗?”
“没有。”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我胡奢魔犬父子交给了安藤政季,他绑去游街,茂别馆的平民都直喊打鬼呢!”
“在和人眼里,虾夷人跟厉鬼无异,”杨牧云微微摇头,“他们之间的相互仇杀还要继续下去。”
“但这一切都跟我们无关了......那位安藤小姐好像很舍不得你,”元琪儿的眸子朝杨牧云霎了霎,“如果你要求她跟你一起走,我想她也不会拒绝的。”
“我可没那么大魅力,”杨牧云眉毛挑了挑,“安藤小姐怎么会对一个整天病恹恹的人产生好感?”
“是么?我可不觉得,”元琪儿螓首倚在他的肩头,唇角微微一掀,“我的男人是世上最聪明,最优秀的,谁也比不过。”
“也只有你这么认为,”杨牧云话音一转,“对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一直就没有纪欣的任何消息吗?”
“没有,”元琪儿抬起眼角,“你不是说中了你这迦罗双掌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吗?”
“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牧云微微摇首,“没有亲见纪欣的尸体,还不好断定他是生是死。”
“死活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了,”元琪儿说道:“我们已离开了那个地方,也不会再跟他碰面了。”
“未必......”一句话未说完,一股海风迎面吹来,杨牧云又开始猛烈咳嗽。
“牧云,赶快进舱里吧,你受不得风。”元琪儿劝道。
“嗯。”杨牧云在她的搀扶下进入舱室。
透过窗子看到外面海面变得浪涛汹涌,他不无担心的说道:“这个时候出海,风险要大得多。”
“任何时候出海都是有风险的,我们又不能在虾夷岛上一直待下去。”元琪儿轻轻一笑,“你害怕了?”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眼神泛起一丝复杂难言之色,“三年前,我就是在海上遇见了飓风,失足落入海中,在海上漂了几天几夜......还好,那次有幸没淹死在海里。”
他虽说的轻描淡写,但元琪儿还是感觉出了其中的惊心动魄。情不自禁的搂住了他,“我们有长生天保佑,一定会安然回到草原的。”
“你知道,我最想回的是什么地方。”杨牧云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元琪儿握住了他的手,觉得他手心有些冰凉,“你放心,我会遂你的愿,不过要多等些日子。”
“你和你父王还是不肯死了这份心么?”杨牧云咳嗽几声,“你们想要夺取大明的京师,恢复什么大元,那简直是做梦!”
“我不想跟你争辩,”元琪儿用缓和的语气说道:“我会向你证明那一天会迟早到来。”
“如果这样,我宁愿跟你一辈子留在草原。”杨牧云一声叹息。
元琪儿默默道:“你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多说话,以免伤了元气。”见杨牧云转过脸去不看自己,咬了咬嘴唇,悄然出来舱房并带上了门。
......
“郡主,”这时海力木匆匆走了过来,“不好,风向变了。”
“变了?怎么回事?”元琪儿秀眉一蹙。
“回郡主,现在西南风忽然变成了东北风,而且风力很大,我们很难按照预定方向行船了。”
“那就改变方向,”元琪儿当机立断说道:“大不了在海上多耽搁些时日。”
“是。”海力木一脸忧色,“可顺风行船的话,属下不知道会驶往哪里?”
“去哪里都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活下来,就有机会回到草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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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新年异常热闹,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纷纷走上街头,每个街道都人流涌动,人们熙来攘往。店铺、酒楼、赌坊的灯火日夜不熄。
“小姐您看,那里有卖灯笼的,”宁馨抱着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儿对周梦楠道:“我抱哥儿过去看看。”
“嗯,”周梦楠微微颔首,“人多,你慢着些,别让人挤着了孩子。”
“小姐放心吧!”宁馨还未说完抱着孩子去了。
“夫人如果累了便歇歇吧!”黛羽劝道:“前面有个铺面看起来清静些,可以去那里面坐坐。”
“不了,”周梦楠摆摆手,目光看向宁馨抱着孩子挤进人群的身影,“我们也过去看看。”
黛羽知道她放心不下,便道:“那里人多,夫人还是等一会儿吧,宁馨抱着哥儿买了灯笼就会很快返回的。”
“我也想瞧瞧那边的灯笼,”周梦楠道:“还是过去看看吧!”
黛羽不好再劝,便紧跟在她身边朝那边行去。
......
宁馨抱着孩子好不容易挤到了灯笼铺前,这里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花鸟形状的,也有各种小动物样式,形态各异。
孩子还不会说话,瞪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忽然咧嘴一笑,伸出小手指向一个胖乎乎、两只耳朵尖尖的小兔子灯笼。
“哥儿喜欢这个么?”宁馨抱着他靠近了些,孩子的小手一把抓住了兔子的耳朵。而与此同时,兔子的耳朵也被另一只伸过来的小手抓住了。
宁馨抬眼看去,见是一位相貌极其美艳的女子怀里抱着的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两只小手同时抓住了兔子的两只耳朵,谁也不松手。
“姐儿看上这个灯笼了,是不是?”她抱着的是个女孩儿。美艳女子朝灯笼铺老板说道:“这个灯笼我们买下了。”
“这明明是我们哥儿先看上的灯笼,”宁馨拧起秀眉说道:“你怎么上来就抢?”
那女子也不跟她争辩,而是笑着问老板,“麻烦再拿一个同样的灯笼。”
“巧了,”老板陪着笑脸道:“这种灯笼今儿卖得特别快,现在就剩下一个了。”
“哦,”女子的目光转向宁馨,“这位姐姐,能把这灯笼让给我们姐儿么?”
“可是我们哥儿也很喜欢这个灯笼,”宁馨见她说话客气,便放缓了语气,“要是不买给他,他就会哭个不停。”
“唔,”女子掏出一锭银子,约摸有五两重,“给你这个,行么?”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灯笼之会
宁馨登时不悦,拿出一锭更大的银子,“这个给你,把灯笼让给我们家哥儿。”
灯笼铺老板瞪大了眼珠子,这个小兔子灯笼纵然紧俏,也不过才卖十文钱。这两锭银子,他一个月也未必能挣得到。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一位头梳高髻,身披火红色狐裘,风华绝代的佳人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
“姑娘......”美艳女子朝那佳人欠了欠身。
“你带着姐儿买灯笼,因何事与人争吵?”
“姐儿瞧上一个灯笼,却被她人也看上了,因此产生了争执。”
“哦?”佳人的剪水双瞳向宁馨看来。
“二夫人?”宁馨心里微微一惊,原来那佳人便是紫苏,美艳女子是?萝院的头牌嫦曦,她怀里抱的便是紫苏刚生下不久的女儿。
“是你呀,”紫苏的眸子霎了霎,“你是陪着你主子一起出来的吗?”看到她怀里抱的孩子,“这是......”
“这是小姐的哥儿。”宁馨忙道。
此时周梦楠和黛羽也走了过来。
“这不是紫苏妹妹么?真是好巧,在这里遇见了。”周梦楠很热情的招呼道。
“是呀,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出门,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姐姐。”紫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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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你的女儿么?”周梦楠一眼看见嫦曦怀中抱的玉雪可爱的女婴,赞道:“真长得跟妹妹一样漂亮呢?”说着将手腕上的一对玉镯褪了下来,“仓促相见,也没准备好礼物,这对玉镯是用上好的于阗玉制成,就送给孩子当个见面礼吧!”
“姐姐太客气了,”紫苏笑着取出身上的饰物,是一只金光粲然的金鱼,足有三两重,塞至孩子怀里,“给孩子当个玩物吧!”
“妹妹真是太见外了,”周梦楠向宁馨使了个眼色,“带哥儿去别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玩的东西。”
“是。”宁馨正欲带着孩子离开,忽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抓着兔子耳朵不放。
宁馨无论怎么劝都不松手。
“小姐......”她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难得两个孩子都喜欢这个灯笼,”紫苏笑着替宁馨解了围,“就让他们一起玩吧,哪一个先玩烦了也就不争了。”
“妹妹还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周梦楠笑了笑,一脸热情的说道:“自打我与妹妹生下这对儿女,还没在一块儿聚聚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们就好生坐一起聊聊,我有很多话要跟妹妹说呢!”
“好啊!”紫苏美眸一霎,“一直没能去见姐姐,正好借此机会敬姐姐一杯。”
......
“飞鸿居。”紫苏默默念叨了一下这座位于大时雍坊的酒楼招牌名字,这座酒楼规模宏大,楼高三层,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酒楼里不光有散台雅间,还设有戏台,集餐饮娱乐为一体。
一见有客来到,酒楼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满脸热情、神态恭谨的把周梦楠与紫苏请到楼上的雅间,刚一坐定,茶水点心便流水价的端了上来。过来询问点菜的不是伙计,而是那个酒楼掌柜。
周梦楠向
紫苏看去,“妹妹喜欢吃什么?”
“姐姐随便点些就是,不用问我。”
周梦楠微微一笑,便随口说了几个菜名。
掌柜的又问起酒水,周梦楠微一沉吟,“我妹妹可是从南都来的,南都的金陵春有吗?”
“有有有,”掌柜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在我们酒楼,各地的美酒都有,我马上给二位端来。”说罢转身匆匆去了。
“这座酒楼是姐姐的产业吧?”紫苏的美眸转了转问道。
“妹妹看出来了?”周梦楠浅浅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
“那掌柜的对姐姐过分恭敬了些,什么都亲力亲为。他看姐姐的眼神都跟对别人不大一样呢!”
“妹妹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周梦楠叹道:“我领妹妹来这里,为的是说话更方便些。”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不过我观姐姐带我来此不光是这个原因吧?”
周梦楠的脸上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其实我很少来这里......”说到这儿话音一转,“或许你还不知道,相公曾在这里干过一段时间的掌柜呢?”
“哦?”紫苏略感意外。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周梦楠说道:“因为公主的事,皇上冷落了他。他郁郁不得志,我怕他闷出病来,便让他打理这座酒楼。”
“真没想到,夫君一个做官的,还会去当一个掌柜?”
“当时我也认为这样太屈才了些,没想到相公他答应了。”周梦楠回忆道:“那段日子他每天兢兢业业,从不懈怠,而且自他当了掌柜,生意比以前红火了不少。”
“是么?没想到夫君还有这个本事,上的朝堂,下的厅堂,”紫苏抿嘴一笑,“他是怕赔了姐姐的产业吧?”
“赔就赔了,只要他做的高兴,一座酒楼算得什么?”
“姐姐好大的魄力,”紫苏叹道:“那段时间他口风好紧,从不对我透露每天去做什么?”
“相公是怕你担心他,”周梦楠目光看着她道:“妹妹那里有相公的消息么?”
“没有,”紫苏微摇螓首,眼神一黯,“这话我本想问姐姐的。”
两人长吁短叹了一番,开始互相安慰。
“相公以前也是经常不知所踪,最后不都是安然归来了吗?”
“可现在不一样,”紫苏眼帘低垂,“我与姐姐为他生下了一对子女,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见不到父亲。”
“姐儿起名字了吗?”
“没,我只给她起了小名,叫缘儿。”
“缘儿......”周梦楠默默念叨了一遍,明白这是紫苏怀念与杨牧云之间的缘分而给孩子起的。
“姐姐的哥儿起名字了吗?”紫苏问道。
“我也只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阿福。”
“这个名字好,福泽深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受那么多的跌顿。”
“妹妹,”周梦楠目光深深注视着她,“你搬过来给我一起住吧,这样两个孩子也好有个玩伴。”
“我也想呢!”紫苏叹了口气,“可?萝院那边离
不开我,等我彻底能放手了,就天天陪着姐姐。”
“妹妹,”周梦楠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既已嫁给了相公,那样的地方就不要再待了,这样对相公的官声不好。而且......”微顿了一下,“对姐儿的影响也不好。”
“姐姐说的我都明白,”紫苏避开她的目光,“等夫君回来了,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两人说着话,菜和酒水不断的端了上来,不大会儿工夫便摆满了桌子。
紫苏怕她再说自己的事,便倒了一杯酒敬了过去,“一直未能去见姐姐,是我之过,现向姐姐赔罪。”
“妹妹言重了,”周梦楠接过那杯酒,“方才的话或许重了些,妹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姐姐都是为我好,我感激不尽。”
......
紫苏从酒楼里出来时,嫦曦抱着孩子已在外面等候,旁边停着一辆马车。
“姑娘,你可算出来了,”嫦曦迎上去道:“姐儿都睡熟了。”
紫苏点点头,“上车吧!”
夜已深,由于不实行宵禁,大街上依然很热闹。马车在人群中穿行,行驶得很慢。
“姑娘,你喝酒了?”嫦曦闻出了紫苏身上的些微酒气。
“嗯,”紫苏双眸微闭,“陪着当家主母闲聊,又怎能不喝上两杯?不过喝得不多。”
“那姑娘跟她都聊些什么?”嫦曦好奇的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过一些琐事罢了,”紫苏说道:“她还想让我带着姐儿去她那儿住。”
“那姑娘怎么回答的?不会真应了她吧?”
“当然不会,”紫苏细长的黛眉挑了挑,“我只说一切等我夫君回来了再说。”
“就算姑娘的夫君回来了,他也不会强迫姑娘做不愿意做的事。”
紫苏叹息一声,“他虽然不说,但我却不能不替他着想,况且我已有了姐儿,也得为她的今后多考虑考虑。”
“依姑娘的意思,在?萝院里是待不长了?”
“怎么?”紫苏乜了她一眼道:“你希望我在那里待一辈子?”
“那院子里岂不多了一个陈妈妈?”嫦曦娇笑一声,“那就无趣得很了。”
紫苏“呸”的一声,“小蹄子,竟然敢拿我耍笑,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说着真伸手朝她嘴上拧去。
“哎呀,姑娘,饶了我吧!”
车厢里闹成一团。
......
“小姐,不在这里歇着么?”宁馨搀扶着周梦楠下了楼,“黄掌柜可是为您准备了一间最好的上房。”
“不必了,回府。”周梦楠又问了一句,“哥儿呢?”
“睡熟了,”宁馨说道:“我已让黛羽先抱哥儿回府了。”
“嗯。”周梦楠点点头。
“说也奇怪,咱们哥儿跟二夫人的那个姐儿还真能玩到一块儿,两人在一起不吵不闹,玩得热络得很。”
“是么?”周梦楠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们毕竟是亲姐弟。”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海之见证
“她那里有没有姑爷的消息?”宁馨问道。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比我更在乎他。”周梦楠斜乜了她一眼。
宁馨俏脸微微一红。
“她不知道相公的下落,”周梦楠说着顿了一顿,“就算是知道,也不会说给我听。”
“看来她跟小姐还不是一条心。”
“不是一路人,又怎能走到一起呢?”周梦楠叹道:“她不甘于人下,却受制于自己的宿命。所以不愿意面对我。”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宁馨哂笑一声,“就她那身份,如何能做姑爷的原配正室?这岂不是玷污朝廷么?”
“你现在怎么变得跟素月一样尖酸刻薄了,”周梦楠瞥了她一眼,“别忘了你当面还得叫她一声二夫人。”
“我不过是看在小姐和姑爷的面子上敬她三分罢了,”宁馨悻悻的道:“她也知趣,不肯住到府里来,不然......”
“不然怎样?”周梦楠打断她的话道:“别看她身份低贱,在宫里是有后台的。如果撕破脸皮,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就是金公公么?”宁馨有些不屑的说道:“连太后都已经受了皇上的冷落,他一个太后身边的太监还能威风得起来?”
“宁馨,”周梦楠面色一寒,呵斥道:“做人不能那么短视,世事无常,今日落魄的人未必不会东山再起。你口无遮拦,要是被人学了去,以后怕是会遭来祸事。”
宁馨悚然一惊,忙垂首道:“小姐教训的是。宁馨知错了。”
周梦楠叹了口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相公,他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讯息。”
“小姐不用担心,”宁馨劝道:“姑爷的本事大得很,遇事一定会逢凶化吉,说不定过几天就跟三夫人和素月她们一起回来了呢!”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周梦楠的愁眉稍稍舒展了些,“媚儿和素月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宁馨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真想亲自去关外一趟,”周梦楠沉吟道:“哪怕听到相公的一点儿消息也会心安些。”
宁馨吓了一跳,“小姐千万不可如此,您才刚生下哥儿不久,实在放心不下的话让我去一趟关外好了。”
“我不过随便说说,”周梦楠微摇螓首,“府里的大小事务需要打理,你我都分不开身,你把哥儿照顾好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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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与元琪儿所乘的海船已经在海上漂荡了很多天了,四周除了茫茫漫无边际的海水之外,看不到一丁点儿陆地。
自从改变航向之后,他们在海上似乎已经迷失了方向。元琪儿心中焦急不已。而杨牧云却一天天的憔悴了下去,咳嗽得愈加频繁和厉害了。
这跟之前他们从苦兀岛到虾夷岛不同,被季风和洋流带得偏离了原来的航向。再想找到原来的航路已经不可能了。
在海上迷失航向是很致命的事,弄不好全船的人都会在海上被活活的困死。
这天元琪儿实在坐不住了,便叫来海力木,询问船正驶往哪里。
海力木苦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跟随在元琪儿身边的全是生于草原,长于草原的人,对于航海那是一窍不通。
“难道我们都要死在这海上么?”元琪儿望着无论在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边,驶也驶不出去的海洋,心中升起一丝哀泣。
但杨牧云的神情看起来倒镇定得多,这让元琪儿感到很是奇怪。
“你当真不怕吗?”
“怕什么?”
“如果我们再找不到一块陆地停靠的话,或许都要生生被困死在大海中了,”说道这里元琪儿抿了抿嘴唇,“船上的水和食物储备已不足五天的用量了,这海水又苦又涩,根本不能喝。”
“此时此刻,怕有什么用?”杨牧云安慰她道:“你是船上所有人的领袖,越是这种情形就越要镇定,如果你都乱了阵脚的话,那么其他人就更加绝望了。”见元琪儿依然愁容未减,便笑了笑,“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驶出这大海的。”
“早知道会碰上这样的事,真应该留在虾夷岛多待些日子。”元琪儿有些后悔离开得早了些。
“我们总要离开的,”杨牧云说道:“到了海上,什么事都会发生,后悔是没有用的。”
“牧云,”元琪儿深深凝望着他问道:“你当年也在海上航行过,应该知道怎样分辨方向吧?”
杨牧云却摇了摇头,“那些日子我都是被关在舱底,至于船如何按着航向行驶确实不知。”
元琪儿的心一沉。
“对了,我们可以观测日月星辰,”杨牧云看着黑下来的天幕,“只要找到北极星的位置,就可以分清其它方向了。”
“这天上连月亮都没有,更加没有星星了,”元琪儿一声叹息,“白天还好说,这一到了晚上,就跟瞎子一样,只能在海上随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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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极目看去,果然,天空黑沉沉的如同染了墨,连一点儿星光也无,更不用说找什么北极星的位置。仔细想了想,这几日海上的天空一直阴云密布,连白天都很少见到阳光,到了晚上,就更加不辨东南西北了。
“难道这是天意?”元琪儿的螓首靠在杨牧云的肩膀上,“牧云,如果我们真的死......”
“我不准你说这话,”杨牧云断然道:“你一定会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
元琪儿苦笑一声,“可现在我也束手无策了,海力木也没有什么办法。我活了十八岁,也算见识了无数大风大浪,可第一次有了慢慢等死的感觉。”
“三年前我漂流在安南海上的时候,和你现在的感觉一样,可最后不是获救了么?只要多坚持一下,就会有希望的。”
“我累了,”元琪儿说着缓缓阖上了双眼,“牧云,你能抱我回舱里睡一会儿吗?”
杨牧云咳嗽一声,“我很想,但是......我抱不动啊!”
元琪儿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蓦然睁开眼,狠狠瞪视着他,“我有那么重么?”
“唔..
....”杨牧云摸了摸下巴,“不是你重了,而是我的力气变小了,我......”嘴被两片温软的嘴唇封住。
元琪儿吻了他一下,“那我抱你回舱房,如何?我的力气要大些。”
“这怎么行?我可是个男人,要是被女人抱进去,成什么样子?”杨牧云涨红着脸道。
“我不管,”元琪儿吃吃笑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抱我进房,要么我抱你进房,我数三下,你要不动手,我动。”
“琪儿,你别闹了,我......”
“一。”元琪儿伸出了一根纤指。
“我的内伤还没好,而且现在越来越严重了......”
“二。”元琪儿伸出了第二根纤指。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三。”
元琪儿话音刚落地,忽然一声娇呼,原来杨牧云咬牙将她拦腰抱起。
在元琪儿一阵得意的娇笑声中,杨牧云抱着她进了舱房。
......
“郡主现在还有心思跟那个姓杨的行房?”额日图皱起了浓眉,“再找不到一块靠岸的地方我们都得沉到海里喂鱼去。”
“郡主已成竹在胸,你急什么?”海力木乜了他一眼说道。
“你的意思是郡主已有办法辨清航向?”
“我们都是郡主小时便跟在她身边的,”海力木道:“不管遇见什么困境她都能找出办法解决,如今也不例外。”
“呃,你说的有道理!”额日图焦躁不安的心沉静了下来,“郡主也是,还没有跟那姓杨的成亲便......”
“额日图,”海力木面色一沉,打断他的话道:“郡主的事也是你能够在背后编排的么?你难道忘了我们立过的誓言?”
“我没忘,”额日图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怕太师知道了会怪罪郡主。”
“那又如何?郡主和杨牧云已成好事,太师纵然怪罪也不得不接受,”海力木缓缓说道:“我们只要保护好郡主的安全就行了,至于郡主的私事,不是你我能够过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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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爱卿想要去一趟湖广?”在谨身殿中,朱祁钰单独接见了于谦,“却是为何?”
“苗人彪悍难驯,其峒寨广布于西南的崇山峻岭当中,”于谦说道:“宜抚不宜剿,由臣出面招抚更合适些!”
“朕不是派兵部左侍郎侯琎前去招抚了么?”朱祁钰眉毛一竖,“又何必让爱卿你出面呢?”
“侯琎为人刚直,怕难以与苗人沟通,”于谦道:“臣接到最新军报,王骥的部下又与苗人打起来了,臣是怕......”
“于爱卿,”朱祁钰说道:“苗人不服王化,屡次与朝廷作对,应该彻底予以剿灭。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便给他们一个机会,谁知他们不识抬举,欲要挟朕。朕要是忍了,我大明朝廷的威严何在?”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终得生天
“皇上,”于谦说道:“太子殿下还在苗人手里,用兵之事需要慎重。”
“那朕就要任人要挟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朱祁钰紧锁双眉,“大明朝能做太子的又不止他一个。”
“皇上的意思是要放弃太子么?”于谦微微眯起了眼问道。
眼见君臣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僵,成敬连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于大人呐!您这话可有些重了,皇上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殚精竭虑,满朝的大臣都是看在眼里的。要知道王骥的十万大军在湖广、贵州每耽搁一天,都耗费钱粮无数。为了救出太子殿下,皇上不顾户部官员的一再上奏,而让王骥暂缓进攻,于大人难道不知道么?”
“是,臣妄言,请皇上恕罪!”于谦垂首道。
朱祁钰吐出一口气,定了一下心神,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于爱卿,朕明白你担心太子的安危,朕何尝不忧心呢?但朝廷还有许多大事去做......”顿了顿,“自土木之变以来,国事艰危,你我君臣需要同心才能渡过难关呐!”
“臣愿效仿诸葛孔明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朕得爱卿襄助,大明中兴有望,希望爱卿尽忠国事,少掺杂一些私念,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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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于谦有些愕然,“皇上,臣......”
朱祁钰不等他说下去,“太子与苗人的事朕会妥善安排,需要爱卿出面的话朕会下旨,好了,你下去吧!”
于谦还想再说,成敬过来道:“于大人,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此事毋须你操心,您只要守好北疆,确保京师安全就行了。”
于谦听罢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
......
一俟于谦离开,朱祁钰怒不可遏的道:“他张口太子安危,闭口太子安危,把朕置于何处?”
“皇上,”成敬劝道:“于大人对您忠心耿耿......”
“放屁!”朱祁钰罕见的爆了粗口,“你没听他说么?他愿效仿诸葛孔明对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喘息一声,抬高了声调,“他效忠的是朝廷,而不是朕。他忘了是谁把他抬到兵部尚书这个位子上,是朕!没有朕,谁会重用他......”
“皇上息怒,于大人不过是一时糊涂,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成敬紧接着劝了一句。
朱祁钰哼了一声,“我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与朕作对,朕能罢得了胡濙,难道还罢不了他么?”
“皇上是普天下的君主,想用谁就用谁,想罢免谁就罢免谁,”成敬笑着说道:“可是有一人皇上是罢免不了的。”
“谁?”朱祁钰眉毛一竖。
“蒙古斡剌特部太师也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奴只是想对皇上说于谦和胡濙是不同的,胡濙是礼部尚书,罢免了他可以让杨宁顶上,对国家大势没有影响。但于谦是兵部尚书,京师保卫战是他从容布置,浴血奋战才击退也先的。如果皇上想罢免他,老奴想这世上最高兴的人
应该就是也先了。”
“怎么?整个大明朝离了他于少保就无人能够抵御也先了么?”朱祁钰不悦道。
“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能够跟于谦比肩的人物,”成敬说道:“要是真有的话,老奴第一个劝皇上罢免他。”
“王骥三征麓川,战功赫赫,难道比不得于谦么?”
“靖远伯在军中素有威名,是个难得的将才,”成敬说道:“不过他可是王振的人,也是太上皇一手提拔起来的。皇上敢放心大胆的任用他么?”
朱祁钰眯起了眼,“照你说,朕现在无人可以倚重?”
“皇上,”成敬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些事您得暂且忍一忍,这新年一过,便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开科取士,可是您即位后的第一次会试,皇上要加倍重视才是。”
“你的用意是让朕从中选取青年才俊来逐渐替换朝中的那些年老昏聩之人?”
“皇上,今年是景泰二年,凡事得徐徐图之,急不得的。新年的祭天大典您已经向群臣做了明白的昭示,这就已经足够,后面该当如何,视情形再做决定。”
朱祁钰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半晌方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朕不该那么心急,得一步一步来,今年的春闱朕要亲自过问。”
“皇上圣明,”成敬喜道:“只要天下的读书人把您供在心里,皇上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
“那王骥那里......”朱祁钰欲言又止。
“皇上毋须担忧,”成敬说道:“您可下一道旨意,让王骥临机权断,为了救太子而贻误军机的话,他罪责难逃。而因为进攻苗人而伤及太子性命,他同样要被治罪。这么头痛的事,让他跟侯琎权衡去吧!您就不必操心了。”
“妙!”朱祁钰目光一闪,“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操办,一定要办得不露声色,不要让朝里的大臣给朕发难的机会。”
“老奴遵旨!”成敬一脸严肃的说道:“有什么事老奴会揽在自己身上,决不会波及皇上!”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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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打着船舷,船上的人都变得有些目光呆滞。
“牧云,你喝口水吧!”元琪儿将半碗清水端到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看看她干裂的樱唇,咳嗽几声,摇了摇头。
“船上现在已断粮缺水了吧?”
“你不要瞎猜,”元琪儿勉强一笑,“粮食和水还储存有不少,不过每人用的俭省些罢了。”
“你不用骗我,”杨牧云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海力木跟我说了,船上的粮水皆已耗尽,已有人几天没有喝水饮食了。”
“这个海力木,”元琪儿咒骂道:“待会儿我再跟他算账。”
“琪儿,”杨牧云叹了口气,“值此时刻,需要船上所有人同舟共济,不能为了我而伤了你部下的心。”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牧云......”元琪儿紧紧抱住了他,鼻子一酸,“我不想让你有任何事。我...
...我好怕,怕你会离我而去。”
“生死自有天命,我能活到现在,已是上苍垂怜,”杨牧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你看看你,都憔悴成这样,我会心痛的。”端起那半碗清水,“你喝了它。”
元琪儿微摇螓首。
“这样,你喝一口,我便喝一口,不然的话我一滴都不会碰的。”杨牧云道。
“那好,你先喝。”
见元琪儿这样让着自己,杨牧云不再推辞,把嘴唇凑到碗边,稍稍抿了半口,便端给元琪儿。
元琪儿也稍稍抿了抿,推回给杨牧云......
就这样两人喝了半天,碗里的水还剩下一小半。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再喝一口。
“牧云,我这里还有几块肉干,你吃了吧?”元琪儿说着掏出肉干摆在他面前。
“我不饿,”杨牧云嘴角拱出一丝笑意,“你吃,我看。”多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我也不饿,”元琪儿说道:“牧云,如果在临死前让你完成一个心愿,你会祈求什么?”
“你呢?”杨牧云反问。
“我会祈求跟你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元琪儿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还记得三年前在大明京师我跟你拜堂的事么?那时我是用药把你迷倒,这才遂了自己心愿,现在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娶我。”见他摇头,心里一凉,“你不愿意?”
“不是,我会祈求上天让你活下去,还有你的部下,”杨牧云道:“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甘愿!”
元琪儿的嘴唇一阵颤抖,可眼中干涩得流不下一滴泪珠。
忽然,舱外传来一声鹰啼。
“是报讯的信鹰到了。”元琪儿憔悴的脸上漾起一丝喜色,转身出了船舱,杨牧云也跟了出去。
船的上空,一只鹰展翅盘旋了几圈,突然向一个方向飞去。
“海力木,额日图,”元琪儿大喊:“快让大家扯起风帆,跟上那只鹰!”
“是,郡主。”船上所有人的精神都开始振奋起来。
......
船跟在鹰的后面航行了一日一夜,就在所有人累得趴在船上只剩下一口气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看,前面有陆地!”
元琪儿眯起眼睛看去,果然,前方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现出一道灰色的海岸线。
“快,快划!”她大声喊道:“我们离海岸不远了。”
......
大船在距离岸边还有两三里的时候便搁浅了。元琪儿命人放下两条小船,拼命划了一阵这才靠上了岸。
船还未停稳,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跳下船,纵情在岸上欢呼狂奔。
杨牧云被元琪儿搀扶着上了岸,两人对望一眼,有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上岸。”杨牧云一阵感慨。
“或许这是长生天的安排,让我们在海上受尽苦难再得解脱吧?”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重获自由
“这里是什么地方?”杨牧云放眼看去,岸边山势起伏,怪石嶙峋,上面满是松树和杉树之类的耐寒树种,未看到一个人。
“我上去看看,”他对元琪儿说道:“看究竟是大陆还是一座较大的岛屿?”
“我陪你一起去。”驶离了茫茫大海,元琪儿心情大好。
......
一条湍急的溪流自陡峭的山涧倾泻而下,溅起珠玉般的浪花。
“这水好清冽。”元琪儿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饮了一口,分外甘甜,只是有些过于冰凉。
“牧云,你也喝一口。”她看向站立于一旁的杨牧云,“这水比船上的存水要好喝多了。”
杨牧云剧烈的咳嗽几声,摆摆手喘息着蹲了下来。
“我忘了,你不能喝冰凉的水。”元琪儿道:“我现在就煮水给你喝。”说完这句话才发现煮水的器皿都在船上。
“我会让人拿下来的,你稍等待片刻。”她安慰他道。
“郡主......”有人在下面喊道。
“你去吧!”杨牧云的神情看起来很是疲惫,对她说道:“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便下去。”
“你是觉得不舒服么?”元琪儿关心地问。
“我没事......”杨牧云又咳嗽一声,抬袖掩住口说道:“歇息一会儿就好!”
“那好,我先下去了,”元琪儿甜甜一笑,“不要在上面待得时候太长,小心着凉。”
“嗯。”
......
“郡主,”额日图一见元琪儿自山涧上下来,便一脸兴奋的道:“我打到了两头鹿,可以好好饱餐一顿了。”
“哦?”元琪儿目光转了转,“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鹿。”
“不但有,还不少呢!”额日图道:“待会儿吃饱了,我再领着兄弟们多打几头过来。”
“呃,你们有没有碰见人?”
“没有。”
元琪儿见额日图打到的两头鹿甚是肥大,每一头都有几百斤重,心中一喜,“把上面最好的肉先割下来。”
“是。”额日图道:“最好的肉自当留给郡主享用。”
“不是给我,而是留给牧云,他现在身子很虚弱......”
“去。”元琪儿接着吩咐道:“杨公子就在这条溪流的上面,把他请到这里。”
两人应声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其中一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郡主,杨公子不见了。”
“什么?”元琪儿一惊,“他就在上面的,怎么会不见的?”
“是真的,郡主,”那人说道:“杨公子根本就不在那儿,我跟诺布尔在附近都找遍了,他还在上面,我赶紧下来向郡主禀报......”话还未说完,元琪儿的身形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山上奔去。
额日图与海力木带着人也紧跟了过去。
......
溪流倾泻而下的山涧上,果然已没了杨牧云的踪影。
元琪儿慌了,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他不会凭空消失
的,你们赶快散开给我找。”
“是。”众人齐声应道,很快四下里散开搜索起来。
“郡主不必担心,”海力木在一旁劝道:“附近没有人,杨公子是不会被掳走的。”
“难道是遭到野兽的袭击?”元琪儿秀眉紧蹙。
海力木俯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下,“应该不是,地上并没有任何野兽的脚印。”
“那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元琪儿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海力木大胆猜测道:“或许是杨公子自己走了。”
“不可能,”元琪儿断然道:“他身子虚弱得很,连走路都很困难,怎么会自己一个人离开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假装出来给郡主看呢?”
“你说他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元琪儿茫然了,“自那日他朝纪欣出全力击出双掌确实受了很重的内伤,调养了很长一段日子也不见好转的迹象,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郡主不必多想,等找到他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眯起眼睛向远处看去,山势连绵,树木繁茂,要想搜寻一个人的身影很是不易。
“如果他真像郡主所说身子虚弱的话,是走不远的。”海力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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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难行的山林里,一个人影在飞速狂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他一改平日里病恹恹的模样,跑起来像一阵风一样。
也不知跑了多久,翻越了几道山梁,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回头看看,见后面无人追赶,便停下脚步躲在一棵高大的松树后准备歇息片刻再走。
为了等到今日这个机会,他一直假装重伤未愈的样子,成功骗过了元琪儿的眼睛。
那日在虾夷岛上他趁纪欣不备使出迦罗掌,将其打得生死未知,而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暗自调息,伤势已基本痊愈。外表上,他却装作伤势愈加沉重的模样,使得元琪儿信以为真。
一俟等到机会,他便毫不犹豫地逃离了元琪儿的控制——朱祁镇已经脱身,他也不想跟元琪儿再回到草原上去,因此借一个人独处的难得机会跑路了。
对于元琪儿,他的感觉很是复杂。他不否认自己喜欢这个草原第一美人,可要是跟着她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被她牢牢控制,他宁愿不声不响的离开。
“好像我的内劲又增强了,”杨牧云心中暗道:“跑了这么远居然并不感到如何累,只是可惜僧罗耶前辈留给我的练功小册子被元琪儿给收了去,一直没能要回来。”
他调匀了气息,极目远望,起伏不定的群山看不到尽头。
“只能先找个人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才能确定下一步的路该如何走。”杨牧云定了定心神,举步向前走去。
“也不知太上皇他们现在到了何处?”杨牧云回想那日曾经委托松田庆一郎的经过。那位往来海上的日本商人向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朱祁镇安安全全的送回大明。
“宁公子武艺高强,一定会保护太上皇周全。”想起宁祖儿,杨牧云心安了几
分。
这个在南都相识的知己,总是在他危难时能够挺身而出。在苗地救他脱险,在开封时和他一起翦除周王府内乱,最后到京城,他与宁祖儿几乎成了生死之交。对于宁祖儿的能力,他毫不怀疑。可以说,只要他守护着朱祁镇,太上皇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梦楠和紫苏在京师过的可好?她们现在一定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一想到远在京师的妻子和爱人,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温暖。
还有那个憨憨的,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大个子莫不语。却在离开时没能带上他,也不知会不会埋怨自己。
杨牧云的思绪随着自己的脚步而飞速运转着,他又想到了京师的朝局,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于谦于大人可还好?这位在京师保卫战中力挽狂澜的人物是他最敬重的人,能在其手下任职是他最为自豪的事。
正行间,忽然听到一声虎吼,他顿时止住了脚步。循着声音看去,自己所立之处不远的山坡下,一头斑斓猛虎突然自林中扑向一个骑马的人。
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那人来不及拔刀就被猛虎扑下马。
一人一虎顺着一道斜坡滚了下去。
“有人!”杨牧云心中一喜,提气纵跃而下。
滚到斜坡下,那人被猛虎死死压制住,不得翻身,生命系于一线,猛虎一阵狂吼,张开满是獠牙利齿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在那人惊恐的大叫声中,猛虎的陡然向后高高跃起,重重摔在地上,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就在那人不明所以时,杨牧云走了过来,拔出了插在猛虎后脑的一柄利刃。
那是离开虾夷岛时吉野原义送给他的一把刀,还有一把是安藤美姬送给他的,背在他的身后。
他眼见情况危急,不及细想便拔出刀使出全力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猛虎的后脑。
这头凶恶的猛兽立时毙命在了他的刀下。
杨牧云也甚感意外,没想到这一掷之力竟然奇大,数月之前自己一定办不到,不成想内劲已增强到这个地步。
“倭刀!”那人看到杨牧云拔出的刀时脸色微微一变,向他说了几句话。
杨牧云听不懂,摇了摇头。
“请问恩公是谁?从哪里来?”那人讲出了一句汉话,但很生硬。
杨牧云终于听懂了,“我姓杨,叫杨牧云,来自大明,请问这是哪里?”
“恩公是大明来的?”那人喜道:“那恩公身上怎么会有两把倭刀呢?”
“唔,这是两个朋友送给我的,”杨牧云含糊道:“我是乘船流落至此,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朝鲜的地界......”那人正欲向他详加解释,忽然不远处跑来一群人,一脸惊惶的来到那人面前,纳头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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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见这群人身背弓矢刀剑,从装束上看均不是寻常人,却对这人异常恭敬,便猜测他一定是个大人物。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首阳大君
“这是本君的救命恩人。”那人目光转向杨牧云说道。
这群人又转向杨牧云跪拜。
“多谢恩人救了我们大君。”
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都是本君的家奴,”那人说道:“你救了本君,理应接受他们的叩谢。”
“唔......这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杨牧云心说这个被称为大君的不知是个什么人物。
一通跪拜叩谢,这群人站起身,当即便有七八人过去抬那死虎。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杨牧云向那人问道。
那人昂首笑道:“我嘛,姓李名瑈,字粹之。看起来我痴长你几岁,称呼我李兄便是。”
杨牧云见仪表不凡,举手投足间颇有贵气,用民间的兄弟之称似乎不妥,正踌躇间,李瑈的一个手下说道:“这是我们的首阳大君。”
“首阳大君?”杨牧云一时没明白过来。
在朝鲜,王室除世子外,王后所生其余嫡子均被封为大君。这位首阳大君李瑈便是朝鲜国王李珦的亲弟弟,在朝鲜国内身份尊贵。
“恩人真好功夫,”李瑈赞道:“一刀贯透猛虎后脑,世上有你这般功夫的人不多。”朝鲜的上层贵族子弟均在大明国子监进修过,故大多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李瑈也不例外。
“大君过奖了,”杨牧云谦逊道:“微末技艺,不值一提。”
“恩人不必过谦,”李瑈道:“你这便随我回去,本君要好生答谢你一番。”
“大君客气了,在下还有要事,不能耽搁,告辞!”杨牧云一拱手,正欲离开,却被李瑈一把拉住。
“恩人这样做,是看不起本君么?”
“大君何出此言?”杨牧云一愕。
李瑈微微一笑,“恩人随我一行,耽搁不了多少时候,要是真有什么事,说不定本君还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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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甚是热情,杨牧云不好再推脱,只得答应他的邀请。
李瑈让人牵过来一匹马,让杨牧云骑上与自己并肩而行。
“请问大君,这里是什么地方?”杨牧云骑上马问道。
“这里是江原道,本君今日来此狩猎,不想遇到这畜牲,要不是恩人出手相救,后果真不堪设想。”
“请大君不要再叫我恩人了,听起来怪怪的。”
“那好,”李瑈笑道:“我叫你一声贤弟,你称呼我李兄,如何?”
“这如何敢当?”
“你我一见如故,就不用客气了,”李瑈笑道:“贤弟是乘船来此的?”
“嗯,海上遇见风浪,我失足落水漂到这里,不想遇见大君......”
“不是让你称呼我李兄么?”
“这......”杨牧云看了一眼守护在他前后的一群手下,“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你再称呼我为大君,我可要生气了。”李瑈说着眼睛一瞪,胡子一翘,真的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唔......李兄。”
“这就对了,”李瑈一笑,“贤弟不知来自大明何处?”
“湖州,”杨牧云不想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便胡诌道:“我与人出海行商,不慎落海,却在这里碰见大君......不,李兄。”
李瑈哈哈大笑,“这就是缘分了,贤弟与人去的地方是倭国么?不然身上怎么会佩带两把倭刀呢?说起来倭人锻制的刀具确实锋利无比,别说贤弟,连愚兄也觉得世间少有呢!”
“如果李兄喜欢的话,我可以送李兄一把。”
“君子不夺人所好,”李瑈笑道:“这倭刀我家中也珍藏有几把!”接着话音一转,“贤弟读过书么?可否在大明考取过功名?”
杨牧云含糊道:“读过一些,只是未能考取功名,不然也不会与人出海行商了。”
“难怪,”李瑈点点头,“不过以贤弟的本事,何必出海冒险挣些许蝇头小利呢?不如跟着愚兄,愚兄会向王上推荐你担任一项武职,如何?”
“王上?”杨牧云惊讶道。
“恩公还不知道,”李瑈的一名手下说道:“我们大君是当今王上的亲弟弟,有大君推荐,恩公步入仕途易如反掌。”
“多谢李兄,不过在下闲散惯了,怕受不得约束......”
“贤弟不必客气,”李瑈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便道:“你在大明虽说籍籍无名,但在我朝鲜未始不能闯出一番名堂。我朝鲜北有女真时常犯我境内,南有倭寇对我虎视眈眈,大有贤弟施展拳脚的地方。”
听他一番高谈阔论,杨牧云心中暗暗苦笑,这位大君热情过甚,自己要想推却他的一番好意,有些难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知道所处的地方,那么找机会回大明就容易得多了。
“贤弟先跟我去江陵府,”李瑈说道:“然后随我回汉阳,我会找机会让你面见王上,贤弟一身本事,想来王上也一定会欣赏你的。”
“多谢李兄。”杨牧云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待得将路线打听清楚,再行离开。
“贤弟不必客气,”李瑈笑道:“只是要先委屈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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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地,辰溪峒。
一天早上,一名苗人女子的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侯琎死了,死在了安排的住处。被推门送饭的苗人侍女发现。
一石击起千层浪,副使方瑛当即大叫大嚷,说苗人无信,破坏和谈,暗杀朝廷大员,他这就回去禀明总督大人,让他发兵。
辰溪峒峒主卯绕浡当即回骂,说要杀你们还用得着偷偷摸摸么?再要随口污蔑,就别怪他不客气。
两人越说火气越大,当即拔刀相向。
“住手!”姵妦和婼长老来了,喝止了他们。
“姵妦姑娘,”方瑛道:“我们侯大人死在了你们这里,你们要是不给个说话,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由你们一力承担!”
“大祭司,别听他胡说,一定是他们的阴谋,”卯绕浡嘿然冷笑,“有什么严重后果,不就是派兵来攻么?我们怕你怎地?无论来多少人都让你们有来无回!”
姵妦秀眉一皱,“侯大人的尸体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
侯琎躺在床上,已死去多时,其浑身青紫,七窍流血,流出的血也呈紫黑色,显是中毒而死。
“侯大人一定是你们毒死的。”方瑛一进门就大声叫道。
“你胡说!”卯绕浡怒目相向,“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一刀砍了你!”
“好啊!你且放马过来。”方瑛手握刀柄。
“都不要吵了!”姵妦高声道:“方将军,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这么说不嫌武断么?”
“你们苗人是惯会用毒的,”方瑛道:“侯大人一看就是中毒而死,容不得你们狡辩!”
“方将军又怎知是我们下的毒?”姵妦俏脸一寒,“你可有证据?”
“我......”方瑛一时语塞,随即道:“你们个个都是用毒高手,侯大人死在你们这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婼长老踏前一步,阴恻恻的道:“老身就让你尝尝我苗家真正蛊毒的厉害。”
“你......别过来,”方瑛脸色一变,“你们这样无视朝廷尊严,真不怕朝廷发大军征讨么?”
婼长老冷笑一声,“你们汉人历朝历代征讨我们的还少么?我们什么时候屈服过?神主好心想与你们讲和,你们却使出这样的龌龊伎俩栽赃嫁祸,这便是你们朝廷的尊严?”
“你血口喷人!”方瑛涨红了脸,“侯大人是堂堂兵部大员,我们这边谁会谋害他来嫁祸你们?无凭无据,你不要信口雌黄!”
“你也知道无凭无据?”姵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口咬定是我们暗害了你们的侯大人,可曾拿出什么证据?”
只听一声咳嗽,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湖广按察使史松开口说道:“姵妦姑娘,我们侯大人死在你们这里,这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你们是不能不给个交代的。”说到这儿顿了顿,“侯大人之死要是传扬出去,到时朝廷震怒,皇上真的发大军来攻,就要死更多的人了。”
“那好!”姵妦一脸肃然的说道:“那就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会把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那姵妦姑娘你说需要几天呐?”方瑛追问。
姵妦冷着脸一言不发。
“我们大祭司已经说要把这姓侯的死因查个清楚了,你还想怎样?”卯绕浡怒目圆睁,“姓方的你别太过分。”
“我可以等姵妦姑娘慢慢查,”方瑛眯起眼睛说道:“就是不知皇上有没有耐心等下去。”一抱拳,“告辞!”
还未转身,就听见姵妦的声音,“站住!”
“姵妦姑娘还有何见教?”
“事情还未查清楚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姵妦寒着脸说道:“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方瑛与史松的脸色俱各一变。
“你们......你们杀了人,还要扣人,”方瑛铁青着脸说道:“这样对待朝廷来使,就不怕......”
“方将军,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姵妦冷冷吩咐一声,“来人,把他们都看好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两全之策
京师,奉天殿早朝。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出班奏道:“皇上,兵部左侍郎侯琎侯大人被苗人毒死于辰溪峒。”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消息确实么?”朱祁钰脸上倒没露出太多惊诧。
“这是随行的锦衣卫千户门达刚刚飞鸽传来的消息,确实无误!”
“苗人如此猖狂,”朱祁钰皱着眉头说道:“朕好心给他们一个归降的机会,他们竟然将朕派去的朝廷大员给毒杀了,还把朕,把朝廷放在眼里么?”
“皇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内阁首辅陈循站出来慷慨激昂的说道:“苗人猖獗,如不进行严惩,则我大明天威何在?”
陈首辅一发言,很多朝臣纷纷附和。
“苗人无视朝廷,请皇上下旨发兵征讨!”
“对,苗人不服王化,朝廷不应对他们再迁就下去。”
......
一时群情汹汹,大有不扫灭苗人誓不罢休之势。
待声音静下去了一些,于谦站出来朗声说道:“皇上,太子殿下还在苗人的手里。”
朱祁钰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陈循说道:“于大人,你想说什么?就因为太子在苗人手里,就要任其要挟下去而无所作为?”
“太子殿下乃我大明储君,”于谦一脸严肃的说道:“要与苗人开战,就得顾及太子殿下的安危,这需要一个两全之策。”
“这么说于大人已然有主意了?”
“没有。”
“于大人,”陈循眯起了眼,“要知道侯琎可是你兵部的人,对他的死你难道无动于衷么?”
“陈阁老,”于谦正色道:“侯琎之死事有蹊跷,苗人是否承认侯琎为其毒杀呢?”
“承不承认很重要吗?”陈循说道:“侯琎死在苗地,这是事实,容不得苗人抵赖。”
“苗人不想求和,大可将侯琎等人驱逐,”于谦分析道:“却用毒杀来激怒朝廷,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于大人想知道原因的话,大可以去问苗人,”陈循冷笑,“你这样说是想为苗人开脱么?”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于谦转向龙座上的朱祁钰,“皇上,请准许臣去一趟湖广。”
朱祁钰眉宇间皱得更深了,对于谦的请求不置一言。
“皇上,陈阁老,于大人,”从众臣班列中出来一人,颔下三绺长髯,仪态丰神俊朗,正是商辂,只听他说道:“跟苗人动兵与否,关键是太子殿下的安危。可苗人骄悍不驯,难以用言语说动归顺朝廷,用兵势在必行。”
朱祁钰目光看着他,“商辂,你可有两全之策?”
“回皇上,”商辂说道:“苗人所凭恃的,除了山高林密的地利,还有太子殿下在其手上。”说到这里,顿了顿,“如果太子殿下的身份不再,那么苗人还会以其作为凭恃么?”
“哦?”朱祁钰眉毛微微一挑,“你说的再详细些。”
“臣斗胆,求皇上下一道诏旨,废了太子殿下。”商辂垂首道。
此言一出,满殿的大臣尽皆哗然。虽然人人都知道
朱祁钰一心想要废了太子,但有人当众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震惊。
朱祁钰耸然动容,“商辂,你何出此言呐?”
“皇上,”商辂言辞恳切,“臣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着想,只要他还冠以太子的名号,那么苗人就一直拿其来要挟朝廷。如果没了太子的身份,就不过是个普通皇子,苗人还会拿他来作为对朝廷的要挟么?”
“爱卿之言甚是有理。”朱祁钰眼中闪过一抹异彩。
“太子无过,安能废之?”于谦高声道。
“于大人,这不过是权益之计,”商辂说道:“太子身份对殿下没有任何好处,除去性命安危之外,而且会让朝廷对付起苗人来缚手缚脚。”
“对,”朱祁钰也道:“太上皇仅此一条血脉,朕如何能忍心其断绝?废其太子名号不过是暂且为之,等其脱险后,朕就重新封他为太子。”
“皇上之言甚是,”这时高榖也站出来说道:“太上皇现在音讯全无,生死不明,他的子嗣不能再有闪失了。”
“对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一来,苗人无法再要挟朝廷,说不定会放了殿下。”
......
大殿内一片议论之声,大半都赞成商辂这个主意。
朱祁钰心里忽然有了底气,站起身高声道:“朕不忍太上皇之子受到伤害......”清了清嗓音,“内阁会同司礼监拟旨,废太子为沂王,即刻派人去苗地宣诏。”目光扫视了一圈,“不知哪位爱卿愿辛苦一趟,去苗地宣诏?”
群臣立刻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皇上的目光会落在自己身上。
“皇上,”陈循说道:“商辂既然出此两全之策,由他去苗地宣诏再合适不过。”
“嗯。”朱祁钰目光望向商辂,“商爱卿,你愿去一趟湖广么?”
“皇上指定臣下,臣责无旁贷!”商辂很爽快的应了。
“好!”朱祁钰有些兴奋,“商辂献策有功,朕封你为兵部左侍郎,即可持诏书前往湖广。”
商辂跪地叩首,“臣遵旨!”
......
下了朝后,朱祁钰的心情无比畅快,多日萦绕在心头的心结终于一朝解开了。
“这个商辂真是个人才,”他赞了一句,“把朕这好几个月来的难题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解了。”
“而且某些个大臣还不好出言反对,”成敬笑道:“商辂此人心向皇上,不然怎会当廷说出这样一个两全之策呢?”
“若他从湖广归来,就让他入内阁,给陈循当个助手吧!”
“是,老奴回去就将皇上的意思传给陈阁老,”成敬笑了笑,“恭喜皇上终于达成所愿。”
“这还不够,”朱祁钰摇摇头说道:“还差了一步......”
成敬目光一转,“皇上,这一步难道还远么?”
“不错,”朱祁钰一笑,“太子之位空悬,迟早是我儿见济的。”
“皇上不可操之过急,”成敬提醒他道:“以免被人暗地里说这是皇上的私心。”
“朕明白,”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
“位子既然已经让出来了,朕就不急于这一时,你和陈阁老商量一下,过些日子再找个机会当廷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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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皇上。”
————————————
“姐姐,好几天了,一直没有人追过来。”朱熙媛一边策马疾驰,一边不断向后看。大雪覆盖的草原上,除了她和玟玉的坐骑留下的两排长长蹄印,再无别的痕迹。
“不可大意,”玟玉的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我们的马留下的印记是极易被人追踪的。”
“姐姐太小心了,”朱熙媛不以为意的说道:“这雪一直在下,这后面的马蹄印早就被掩盖了。”见玟玉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
玟玉的目光凝望着远处,“我们得找人问一下路,不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这冰天雪地的,到哪儿去找人问路呀?”朱熙媛秀眉微蹙,忽然眸子一亮,“姐姐你看,那边好像有一个人。”
“在哪里?”玟玉眯着眼睛望去,果然一个人影在漫天的雪幕中若隐若现。
两女策马驰去,见一条封冻的河流上凿开了一个冰洞,一人披着蓑衣坐在冰洞边,手持钓竿钓鱼。
“奇怪,这么冷的天怎么有人在这里钓鱼?”朱熙媛策马上前,“喂——”
那人抬起头,露出了面容。
朱熙媛和玟玉的娇躯双双一震,“元兴裕?”
原来钓鱼的人居然是元兴裕。
只见他一甩钓竿,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这不是掉到了两条美人鱼吗?”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朱熙媛俏脸变色。
“钓鱼啊!”元兴裕眉毛稍稍向上一挑,“只要有足够耐心,是不愁没有收获的。”
“大殿下,”玟玉说道:“你在这里截我们,是太师的意思吗?”
“是或不是,有分别么?”元兴裕目光转了转,“不知二位要去往何处?”
“我们去哪里?关你甚事?”朱熙媛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元兴裕唇角一翘,没有说话。
“大殿下,”玟玉说道:“我们不告而别,是为了寻一个人,还请大殿下禀明太师。”
“你们要寻的人是杨牧云么?”元兴裕叹道:“他可真有艳福,除了我妹妹琪琪格外,还有这么多漂亮的女子喜欢他。”声音微顿了一下,“也罢,还是我领着你们去见他吧!”
朱熙媛瞪大了眼,玟玉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会这么好心?”朱熙媛撇撇嘴,表示不信。
“大殿下知道他在哪里?”玟玉问道。
“不知道,”元兴裕轻轻笑道:“但她一定会跟琪琪格在一起,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踏上回草原的路上,我领你们遇见琪琪格,也就见到他了。”
朱熙媛看看玟玉,“姐姐,怎么办?”
玟玉叹了口气,“难道我们还有的选择么?就是他带我们回去见太师,我们也只能认了。”
元兴裕一笑,“玟玉姑娘是聪明人,难怪父王会对你如此敬重。”
第一千零五十章 大君心思
江陵府是江原道府治所在地,与大明湖广的江陵府同名,不过相比起来就逊色得多了,轮规模只相当于大明江南的一个县城。在杨牧云眼中,尚不及湖州府繁华。
街道上牌匾用的都是汉字,连民众身着的衣冠服饰也与大明相类,不过大都是白色,朝鲜民族服色尚白,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听说首阳大君到来,江原道及江陵府的大小官员纷纷出迎。民众也一律跪在道路两旁。
李瑈骑在高头大马上,昂然受之。他并不去官员衙署,而是径直去往自己的府邸。
江陵并不是他的封地,但也建有他的府邸。李瑈为人用武,经常带兵跟女真人征战,在军中威望颇高。
一进他的府邸,杨牧云便听到一阵呼喝之声。
大门内是一大片演武场,很多人手持器械在场上练武。一见到他,便收起手中兵械,上前致礼。
“大家辛苦了,”李瑈豪迈的向众人介绍杨牧云,“本君在外狩猎遇险,多亏了这位杨牧云杨恩公,用刀劈杀猛虎,救本君脱难......”
众人闻听为之侧目,实在看不出大君身边这位年约十八九岁,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斯文瘦弱的青年有何过人之处。
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眼珠子转了转,伸出一只异乎寻常的大手,“杨恩公,幸会幸会。”
杨牧云咳嗽一声,伸出了手。
魁梧壮汉握住了他的手,微一用力。
李瑈一惊,“洪达孙,你干什么?”
魁梧壮汉“啊”的一声大叫,撤手后退,不断摔着手掌,就好像被火红的烙铁烫过一样。
杨牧云又是几声咳嗽,“得罪!”
“这家伙有邪术!”魁梧壮汉叫道。
李瑈脸一沉,“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向杨恩公赔罪。”
魁梧壮汉怔了一怔,有些不服气,但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只得躬身道:“洪达孙无礼,请杨恩公恕罪!”
李瑈的目光扫过其他诸人,见他们脸色各异,便道:“你们谁都不得对杨恩公无礼,否则别怪本君不客气。”对杨牧云的脸色更加敬重,“杨贤弟,请随我来!”
这时,一位头戴黑笠大帽,颔下有须,相貌文雅的人迎了过来,行执手礼,“大君。”
“韩先生,”李瑈看他的目光透露出一丝敬意,“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杨贤弟是本君在打猎时相识的......”
“我都听到了,”那人微微笑道:“敝人韩明浍,见过杨恩公。”
“不敢,韩先生称在下牧云便是!”
“你们都别客气了,”李瑈哈哈笑道:“都不是外人,走,陪本君去喝一杯。”
......
酒宴摆在一间正厅里,陪李瑈一起宴请杨牧云的只有韩明浍,足见李瑈对此人的重视。
韩明浍与杨牧云交谈了几句,话语中引用了一些儒家典籍中的名句,杨牧云倒也听的明白,答的头头是道。
“听杨公子谈吐,应该是读过书。”韩明浍目光盯着杨牧云道。
杨牧云淡淡一笑,“小时进过私塾,不
过没有韩先生学识渊博!”
“杨公子客气了,”韩明浍道:“你来自天朝,敝人如何能比?不知公子是否进过科场?”
“进过,不过没能考中。”
“杨公子年纪尚轻,前途不可限量,”韩明浍说着看看李瑈,“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别说在朝鲜,就是天朝大明也不多见。”
“韩先生很少夸过一个人,”李瑈笑道:“能得韩先生褒奖的,也只有贤弟你一人了。”
“在下无知之言,当不得韩先生褒奖,”杨牧云谦虚道:“大君与韩先生再说下去,在下便是不喝酒也醉了。”
李瑈大笑,“本君与韩先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贤弟如何当不得?就是你方才震退洪达孙那一招,便远在本君府内众武士之上。”
三人正说话间,忽然自屏风后转出一位贵妇,神态有些惊慌,目光看向李瑈,“君上......”
“唔,是夫人呐,你怎么来了?”李瑈站起身。
“妾身听说君上打猎遇险,忙过来看看,”贵妇关切的问:“可伤着了没有?”
“本君没事,”李瑈看向杨牧云,“是这位杨牧云杨贤弟救了本君。”
贵妇听了朝杨牧云施了一礼,“多谢杨恩公救了我家君上。”
杨牧云顿时有些头大,自打救了李瑈,就不断有人向自己致谢,自己便得不断的客套还礼,弄得不厌其烦。
“好了,本君现正与杨贤弟和韩先生饮酒,夫人下去吧!”
“是,君上。”贵妇又施一礼,缓步退了出去,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
韩明浍在旁小声对杨牧云道:“大君夫人出自坡平尹氏,是我朝鲜八大家族之一。”
“呃,”杨牧云暗暗点头,“难怪如此贵气有礼。”
“来,我们继续喝,”李瑈坐下来道:“我本不想让夫人知道此事,免得她担心,谁知她还是知道了。”
韩明浍笑笑,“大君夫人向来关心大君,这件事是瞒不住她的。”
李瑈微微摇头,“我让她留在汉阳,她不听,非要跟过来..... .”话音一转,“不说她了,来,我们再干一杯!”说着举起铜制酒樽。
......
杨牧云不胜酒力,李瑈命人扶他下去歇息了。继续和韩明浍边喝边谈。
“韩先生观此人如何?”李瑈问道。
“是个少有的全才,”韩明浍赞了一句,“虽然没亲眼见到他如何刀劈猛虎,但观他震退洪达孙那一手,便知此人年纪虽轻,但武功深不可测。尤其我跟他说起儒家典籍,他也全部通晓,让人叹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君狩猎的山林里呢?”
“他说过,与人出海经商,遇飓风失足落水,后来漂到这里的。”
韩明浍嘴角微微一勾,“这话大君信么?”
“可信,也可不信,”李瑈沉吟道:“他救了本君,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想急着离开,是本君把他硬拉来此的。”
“哦?”韩明浍目光一
闪,“这么说此事当真巧合,并不是有意为之喽?”
“嗯,”李瑈颔首道:“他的神情并不似作伪,而且他一再向本君打听回大明的路径。”
“此人若真的与他人毫无瓜葛,留在大君身边倒是一大臂助。”
“本君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极力想留住他。”
“大君,”韩明浍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据汉阳传来的消息,王上又病倒了。”
“哦?”李瑈眉头一皱,“王兄向来身子弱,怎么还不到一月,又......”
“大君,”韩明浍手指轻轻谈着桌案,“王上的身子看来难以康复,您还需未雨绸缪啊!”
李瑈深吸一口气,“韩先生,你认为本君该当如何呢?”
“大君,请听我一言,”韩明浍缓缓道:“江陵就不要待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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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急?”李瑈说道:“本君是奉王命巡察诸道,使命未完就......”
“哎呀,我的大君,你莫要糊涂,”韩明浍劝道:“巡察诸道的事暂且放一放,现在最重要的是守在王上的身边,万一......”说到这里顿了顿,“这以后的事就不至于被动。”
“韩先生说的有理,”李瑈点点头,“可本君以何理由回汉阳呢?”
“这简单,”韩明浍说道:“大君以心忧王上病情为由,以王弟的身份愿在兄长身旁侍奉就是了。”
“这......行得通么?”李瑈踌躇道:“就怕金宗瑞那老狐狸向王兄进谗言,说本君未奉王诏归京,有心怀不轨之举。”
“越是这样大君越得回去,”韩明浍道:“万一王上有个好歹,那整个汉阳不就是金宗瑞一手遮天了吗?”
李瑈凝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就依先生之言,明日就启程回汉阳。”
“嗯,”韩明浍颔首道:“大君动作要快,路上不能耽搁,这样就不会给政敌应对的余地。”
“本君明白了。”
“还有,”韩明浍又加了一句,“大君一定要带上杨牧云,此人非比寻常,有他在大君身边,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韩先生不随本君一同上路么?”
“我还有些事要办,”韩明浍道:“随后就会赶去汉阳,大君先行一步吧!切记,要谨慎行事,万不可授人以柄。”
“放心,本君知道该怎么做!”
......
杨牧云一阵咳嗽,神志清醒了些,想要起身,伸手一模,触碰到了一个温软柔滑的躯体,心里不由一惊,“是谁?”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柄。
“杨公子,”是个女人的声音,“大君命我们前来侍奉您的。”
“嚓——”的一声杨牧云晃亮了火折子,房中顿时亮了起来。
眼前,跪着两名朝鲜侍女,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她们身上的衣衫已然褪去,裸露着诱人的躯体。
杨牧云眉头一皱,挥挥手,“你们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侍候。”
两名侍女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对策良策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明白么?”杨牧云抬高了声调,“要么你们自己出去,要么我把你们赶出去。”
见他动了怒,两名侍女这才拾起地上的衣衫慌忙退了出去。
杨牧云松了口气,觉得心口气息一阵紊乱,忍不住又咳嗽一阵,盘膝坐好,调匀内息。
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他的内伤虽未痊愈,但功力增强了不少,凛凛然已有超越之前武功未失时的架势。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他不禁眉头一皱,“不是让你们退下么?怎么又来?”
没有人应声,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手微微一撑,身子倏地跃起。
“当——”黑暗中火星四溅,一柄利器斫在了他刚才坐的地方。
“呛——”杨牧云刀已拔出,一道森寒的刀光划出。紧接着一声暴响,两条人影飞跃出屋,来到了院中。
“谁?”杨牧云眯起眼睛看去,站在他对面的人物身材瘦长,颔下微须,目光如电般瞪视着他。
“阁下是谁?”杨牧云问道:“不知为何来我房中动手行凶?”
那人微微一笑,“听闻杨公子武艺非凡,特来领教一番。”
杨牧云心下顿时恍然,这人应该也是李瑈的手下,白日里见到自己露了一手,便晚上来与自己过过招。
“此事若是让大君知道,怕是对阁下不好。”
“不过是玩玩而已,杨公子如果惧怕的话,尽可以去禀告大君。”那人嘴角含笑说道。
杨牧云目光一闪,“阁下武艺高强,你我之间就不用比了。”
“这么说杨公子是认输了,”那人嘿然摇头道:“天朝大明来的人物也不过是一怯懦之辈罢了。”话音未落,劲风拂动,杨牧云转瞬间已欺进他面前,“欻——”刀光迸现,锋芒骤然在他瞳孔中放大。
那人惊骇之下,欲提利器格挡,“喀吱——”利器摩擦声伴随着一连串的火花过后,杨牧云与那人擦肩而过。
那人感到有一丝微痛的感觉,伸手一摸,颈侧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咳......”杨牧云捂着嘴轻咳几声,瞥了他一眼,“阁下技艺高超,你我就算平手如何?”
那人脸色变了几变,哼了一声,一言不发隐入了夜幕中。
待一切安静如初,杨牧云的脸色忽然变得通红,既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好一会儿方止住,然后慢慢的走进房中。
......
“韩先生,你说他们谁赢了?”
远处,站在楼阁上的李瑈看到这一幕后问身边的韩明浍。
只见他摇了摇头,“输的当没输,赢的当没赢。这个杨牧云倒很会做人。”
“唔......”李瑈的话音变得深沉起来,“洪允成是本君手下第一高手,难道还抵不过他一个照面么?”
韩明浍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这位杨公子看起来身患重病,如不及时医治的话,恐怕命不长久。”
“韩先生能
为他诊治么?”
韩明浍又微微摇头,“敝人只会看一些寻常病症,杨公子身上的病我无能为力,”顿了顿,话音一转,“或许汉阳能够找到治他病的人,大君便领着他去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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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瑈颔首道:“韩先生说的是。”
“此人若能为大君所用,必会助大君成就一番事业。”
————————————
第二天一早,杨牧云听到有人敲门,起身开门一看,见是李瑈,不禁微微一怔,“大君?”
只见他微微一笑,“贤弟昨晚睡得可好?”
“大君请进来说话,”两人进入房中,杨牧云说道:“承蒙大君关爱,还好。”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妨还是叫我一声李兄吧,”李瑈笑着说道:“昨晚那两名侍女不入贤弟的法眼么?听说贤弟将她们都赶了出来。”
杨牧云咳嗽几声,“多谢李兄厚爱,在下清静惯了,喜一人晚上独处,那两个女子实在是无福消受。”
“噢,贤弟的咳嗽愈发厉害了,”李瑈看了看他关切的说道:“得找个医师看看,江陵是个小地方,找名医师诊治还是去汉阳的好。贤弟今日便随我一起去汉阳如何?”
“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杨牧云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多谢李兄关爱。”
“贤弟可不能大意,”李瑈说道:“就是小疾也会累积成大病的,况且我还要把你引荐给我王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启程吧!”
杨牧云拗不过他一再相劝,便点头答应了。
更衣洗漱完毕,李瑈领着他跟一起护卫他回汉阳的武师相见。除了那些见过面的洪达孙等人之外,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昨晚与他交过手之人,他卓然而立,看样子是这群武师的头领。
“来,本君介绍一下,”李瑈指着那人道:“他是本君的首席武师,叫洪允成,昨日咱们回府时,他出外办事未归,今日正好熟悉熟悉......允成,这便是本君向你提起的杨牧云,昨日便是他在虎口下救了本君。”
“杨公子,幸会!”洪允成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朝杨牧云施了一礼。
“洪师傅一看就是武功高强之人,”杨牧云还礼道:“能够结识洪师傅,是杨某的荣幸。”
洪允成还道他是出言讥讽,脸色微变,轻轻哼了一声。
“好了,大家都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李瑈说道。
————————————
湖广与贵州交界处,苗地傩神宫。
嫚妮正在观看妘玛教授神宫中女弟子武艺。见神主亲自前来,这些少女练得加倍努力。
“神宫的守备布置得如何?”嫚妮向妘玛问道。
“神主放心,”妘玛信心满满,“外人休想踏进神宫半步!”
“嗯,”嫚妮点点头,“那个姓朱的小子呢?这几日有没有闹腾?”
“没有,”妘玛禀道:“这小子乖得很,从来不吵不闹,有时神情呆滞,
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他不闹就好,”嫚妮叮嘱了一句,“千万要把他看好了,不能让外人混进来将他劫了去。”
“属下遵命!”妘玛目光微微一抬,“大祭司......”
嫚妮侧目看去,见是姵妦来了。
“姵妦见过神主!”
“事情都查清楚了?侯琎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嫚妮问道。
“应该是锦衣卫下的毒,然后嫁祸给我们,”姵妦道:“毒死侯琎的毒药是一种牵机毒,这并非我们所有,但......”她说着叹了口气,“我的话他们不信,认定是我们下的毒,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嫚妮哼了一声,“这根本就是他们设的一个圈套,不用跟他们多解释,他们一心要打就跟他们打好了。”
“神主下定了决心么?”
“嗯,大祭司,外边的局势现在如何了?”嫚妮又问。
“回神主,明军又增强了兵力,还有几路兵马正向我们这里开了过来。”
“明军准备大打么?”嫚妮冷笑一声,“看来是不顾及他们太子的性命了。”
“神主......”姵妦犹豫了片刻说道:“刚刚有消息从京城传来,大明皇帝已经下旨废了那姓朱小子的太子之位,降为沂王。”
“哦?”嫚妮秀眉挑了挑,“他究竟是何用意?”
“神主,大明皇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姵妦说道:“那姓朱的小子之所以朝野瞩目,就是因为他是太子。王骥引兵不攻,也是顾忌太子在我们手里。而现在大明皇帝的一道圣旨,削去了他的太子称号。如今,他不过是一普通皇子,有谁还会在乎他呢?”
“汉人就喜欢玩文字上的把戏,”妘玛撇撇嘴说道:“既然他们不顾那姓朱的小子死活,我们就杀了他,把尸体运送出去让他们看看。”
“大统领,你千万不可擅自妄动,”姵妦一脸严肃的告诫道:“那姓朱的小子不是大明皇帝的亲生儿子,是不会在乎他生死的。仅仅因为他顶着太子的头衔,才使得皇帝为平息朝中拥护太子的朝臣议论,才不得不顾虑他的安危。现在这个头衔已摘掉了,你要是再杀了他,就更使大明朝野一致起来对付我们。”
“那大祭司认为该怎么办?”妘玛蹙着额头说道:“难道就一直将这姓朱的小子养在这里么?”
“大祭司说的有道理,”嫚妮开口说道:“这姓朱的小子虽然没那么有价值了,但也不能就一刀杀了。蠢人才会去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那小子就留在宫里养着吧,反正也不缺他一口饭吃,现在当务之急是整军备战,以应对官军的大举进攻。只有将他们打疼、打垮,他们才会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跟我们讲和。”
“神主说的对,”姵妦道:“现在各峒各寨都士气高涨,老人、女人和孩子也都被组织起来,要求与官军决一死战。”
“很好,”嫚妮颔首道:“还有一件事你去办一下,把各峒主寨主的家眷都带到神宫中来,好让他们无后顾之忧,率领各自属民与官军死战。
”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洪川遇袭
“神主,”姵妦听了娇躯一震,“这样做只怕......”
嫚妮脸色一寒,“非常时期必须要用非常手段,你知道哪些峒主寨主和朝廷暗中勾结?平溪峒峒主巴朗节暗中反水,导致我们损失惨重,这个教训还不深刻么?”紧接着加了一句,“不是每个人都虔诚信奉傩神的。”
姵妦默然。
“你以大祭司的身份告诉他们,”嫚妮说道:“让他们的家人来神宫向傩神祈祷战胜朝廷,如果谁不把家人送来,就说明谁有二心。不把这些想要脚踏两只船的败类清除掉,如何战胜朝廷?”
“是,神主。”
————————————
朝鲜多是山路,冬季积雪难行,在艰难翻越了蜿蜒连绵的太白山,杨牧云跟随李瑈一行人便进入了洪川江谷地,沿北汉江谷地一路向西疾驰。
朝鲜的江河较短,而且落差大,水流湍急,因此冬季是不结冰的。虽然现在已是初春,但河谷中依然没有一丝暖意。
以洪允成为首的一众武师有意无意的跟杨牧云拉开距离,谁也不与他说话。
杨牧云毫不在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合得来便热络一些,合不来便形同陌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河谷中没什么人,只偶尔有几个樵夫路过。他们一行十几人策马疾驰,显得特别扎眼。
“大君,”洪允成马鞭指着前方说道:“前边不远就是洪川郡了,要不要知会郡守出来迎接?”
“不要惊动地方,”李瑈略一思索说道:“我们迅速从洪川郡城外绕过去。”
杨牧云在一旁听了,心中暗道汉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时李瑈略带歉意的对他说道:“贤弟,因为要急着赶路,不能在别处耽搁了,还请你见谅!”
“不妨事,”杨牧云笑笑说道:“大君的事情要紧,这点儿颠簸我还能经受的住。”
“到了汉阳,我一定找个好的医师为你诊病!”李瑈一抖马缰,胯下坐骑撒开四蹄向前飞奔而去,洪允成等人紧紧跟上。
......
傍晚,月华初上,天气寒冷无比。经过一整日奔波,李瑈一行人困马乏,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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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骑在马上开始不住的咳嗽。
洪达孙见了,低声嘟囔了一句,“都病成这个样子,怕是还没到汉阳,就先挂掉了。”
他的同胞兄弟洪顺孙说道:“小心,他可是有邪术的,你的话他都听得见。”
洪达孙嘿的一声,“如果现在能有个地方歇息一下,我一定好好吃一顿酒肉,你呢?会想着干什么?”
“我嘛,”洪顺孙眼珠子转了转,“我会搂着一个娘们儿好好睡他一宿......”
洪允成侧过脸来喝道:“闭嘴,保持肃静,不许说话。”目光转向李瑈,“大君,天色已晚,弟兄们都累了。要不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然后再赶路?”
李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杨牧云,“贤弟,你咳嗽得越来越严重了,不然我们下马休息一晚上再走?”
杨牧云摇摇头,“这里可不是休息的好地方,大君还是继续赶路,到明日清晨再行歇息不迟。
”
洪达孙忍不住叫道:“大君是一番好意,你怎么如此不领情?再连着赶一晚上路,就算人能撑得住,马也得累趴下了。”
杨牧云微微一笑,“看来我回答了一句得罪人的话,如果有谁累了,可以禀告过大君自行歇息便是,我与大君先行,各位可以随时赶上来。”
“你......”洪达孙瞪大了眼珠子还欲再说,却被其兄弟洪顺孙拉住,“我们跟在大君后面慢慢走就是了。”说着朝兄长使了个眼色。
这前面亮起了一队火把,朝他们这里移动过来。其中还有吹奏的乐曲声。
杨牧云正感到奇怪,其中一名叫柳洙的武师说了一句,“好像是一支娶亲的队伍。”
武师们顿时觉得稀奇。
“有人居然在晚上娶亲,得好好看一看。”
“瞧,还有一顶轿子,新娘子一定在里面,不知道长得相貌如何?”
“想看的话,你可以过去掀开轿子看一下啊!”
“你没看新郎官骑着马在旁边吗?”
“你一堂堂武师难道会怕他?”
“嘘——别让大君听到。”
......
众武师正议论时,娶亲的队伍来到了他们近前。
李瑈沉声道:“都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大君,”洪允成道:“您怎么能向平民让道呢?”
李瑈没有吭声,圈转马头停在路旁,洪允成也只得率领众武师让开道路。
火把映照下,骑在马上的新郎头戴纱帽,一身吉服,但却面无表情。其他人也是一样,脸上毫无欢悦的喜气。
杨牧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策马向李瑈靠去。
“咻咻——”路旁山林里响起了一阵破空声,无数箭矢如飞蝗般朝着火把亮起处激射而去。
正在一旁看热闹的武师们猝不及防之下,登时有数人中箭,还有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那群娶亲的人扔掉火把,拔出利器朝他们扑了过来。
变起仓促,李瑈登时惊呆住了。
“保护大君!”洪允成大吼一声,拔出了刀。
这时轿帘一掀,窜出几道黑影,向李瑈扑来。
李瑈慌忙拔出刀,还未挥出,一条黑影如飞而至。
“当——”的一声,李瑈虎口发麻,拿捏不住,刀落在地上。
又一条黑影高高跃起,一道森寒的刀光冲他头顶狠狠劈了下来。
李瑈未反应过来,对方的刀锋离他额头已不及一寸,眼看他无法躲开。
刀光疾划而下,李瑈的坐骑发出一声惨嘶,被拦腰劈为两截。而李瑈却奇迹般消失了。
“在那里,追!”其中一人刀光一指,数条黑影如飞般追了过去。
......
夜色下的山林中,杨牧云拉着李瑈飞奔。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是杨牧云及时将李瑈救下。
此刻他们的身后,几条黑影如影随形的紧追不舍。从他们的轻身功夫上看,武功都不弱。
追着追着,就见前面杨牧
云和李瑈的身影晃了几晃,就不见了。
那几人不禁一怔,互相递了个眼色,分散开来。
一人目光正四处扫视间,忽然见李瑈自一棵树后闪身而出,他大喜冲上前,刀刚一挥出,陡觉颈下一凉,瞳孔骤然放大,双手捂着脖颈嗬嗬连声倒了下去。
另外几人大惊,连忙过来察看同伴的伤势。
杨牧云趁机拉起李瑈便跑。
......
两人在黑魆魆的山林里不知跑了多久,见身后无人再追,便放慢了脚步。
李瑈靠着大树坐了下来,嘴里呼呼喘气。
杨牧云则不住的咳嗽。
“我们应该越过洪川郡城没有多远,”杨牧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说道:“现在大君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应及早赶到洪川郡城,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嗯......”李瑈强撑着站起,深吸一口气,随杨牧云朝洪川郡城的方向奔去。
......
洪川郡,城头上的朝鲜士兵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叫着让开城门。
一名朝鲜士兵没好气的道:“大王法令,夜里不准开城门,等天亮了你们再来吧!”
“我是首阳大君,”下面的人叫道:“快些开城门,放本君进去!”
城头上的朝鲜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腹狐疑,但没人动。
突然一柄锋利的刀锋架在了一名朝鲜士兵的后颈上,“再不开门,让你们个个人头落地。”
声音比那刀锋还要寒气袭人。那几名朝鲜士兵打了个寒噤,不再犹豫,走下城头......
消息传到郡衙,洪川郡守官服都未来得及穿齐整,便匆匆过来将首阳大君迎进了郡衙。
经过洗漱更衣,焕然一新的李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命令郡守带人去他遇险的地方,刺客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他的武师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洪川城里。除几人战死外,其余人大都带伤。
对这样的结果李瑈很不满意,责成洪川郡守继续带人搜索,一定要查到昨晚刺客的踪迹。
洪川郡守心里暗暗叫苦,本来他躺在床榻上跟女人欢娱。结果首阳大君一来,生生将他从热被窝里拉出,忙活了大半宿不说,还要继续折腾。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带洪川郡守退下,杨牧云在一旁看了摇摇头说道:“大君逼他也没用,刺客是有备而来,无论成败,他们都已全身而退,地方官是查不出什么的。”
首阳大君眉头紧锁,“在本君身上发生了这么大事,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
“查还让他们继续查,可大君不应待在这里,”杨牧云劝道:“如果有急事要办,还是让这郡守派一队人马一路护送你去汉阳。”
李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将朝鲜国王病重,自己急着赶回的事跟杨牧云说了一遍。
“大君是怕王上薨逝,朝中局势大变,这才急着赶回汉阳的?”
“嗯,”李瑈点点头,“朝内有人与本君不对付,如不占得先机,会很被动。”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李氏君臣
“这么说昨晚袭击大君的人是大君在朝中的对头指使的?”
李瑈的皱着眉头凝思片刻,叹息一声,“可惜未能抓到一个刺客,不然便可查出究竟是谁指使。”
“大君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杨牧云说道:“其中有些刺客武功高强,如果被其缠住,我与大君能不能退到洪川城都很难说......”接着安慰了一句,“只要大君安然无恙,终究能够查明事情的真相。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对方派人劫杀大君,就说明王上已病入膏肓,”杨牧云分析道:“而最不愿意大君在这个时候接近王上。”
李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此说来本君就更不能在此耽搁了,需要立即赶回汉阳。”
“回汉阳的路一定荆棘重重,”杨牧云道:“对方未能事成,定然会在通往汉阳的路上布置对大君的第二次堵劫。”
“他们尽管放马过来,”李瑈剑眉一挑,“本君又有何惧?”
“大君,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蛮来,这样只能落入对方的算计中,”杨牧云劝道:“一定要想个对策方好!”
“哦?贤弟莫非已想到了应对之策?”
杨牧云微微摇头,“大君不觉得奇怪么?回汉阳是大君的临时决定,对方怎么会知道?而且连大君回汉阳的时间和路线都了如指掌......”
笔趣阁
听杨牧云说到这里,李瑈悚然一惊,“难道本君身边有内奸?”
杨牧云点点头。
李瑈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内奸会是谁呢?”
正思忖间,就见洪允成等人走了进来,脸带愧色的跪倒在李瑈面前,“大君......”
“诸位辛苦了,没想到本君还能在洪川城里见到诸位,”李瑈说着目光一转,“诸位是不是觉得本君命大得很呐?”
听李瑈的语气有些不善,洪允成等人面面相觑,伏地不起。
“都起来吧,”李瑈长声说道:“本君以后还要仰仗诸位,若是谁怕了,现在便即可以离开。”
“我等愿随大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齐声道。
“很好!”李瑈面无表情的说道:“都下去吧,此去汉阳还有一段路程,你们去歇息一下,准备出发!”
“是!”众武师齐叩首,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贤弟,”李瑈叹了口气,“本君还能信任他们么?”
“大君,他们其中固然有内奸,但也不乏忠心耿耿之辈,”杨牧云说道:“大君可不能因为疑心某人而寒了其他人的心呐!”
“那你说本君下一步该当如何去做?”李瑈皱着眉头,“难道本君要点齐镇夷营的兵马进王京么?”
李瑈因长期率军与女真人作战,所部称之为镇夷营,是一支专门听其指挥的部队。
“未奉王诏而回汉阳已是大忌,”杨牧云摇摇头,“如果再带兵马,那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认为大君公然造反了,可不能授人以口实。”
李瑈的心情变得焦躁起来,“本君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行,我一刻也不能等了。”
“大君莫急。”杨牧云走近他跟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能行得通么?”李瑈有些踌躇。
“大君如果有疑虑的话,我们可以另想他法。”
“就依贤弟之言,”李瑈拿定了主意,“本君即刻便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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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刚用完膳便接着批改奏折。
成敬在一旁看得摇头叹息,“皇上未免有些太勤政了,要多注意龙体啊!”
朱祁钰头也不抬的说道:“朕是皇帝,该做的事朕一件也不会落下,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内阁跟司礼监,那还要朕做什么?”
“为皇上分忧是老奴份内之事,”成敬道:“难道皇上还信不过老奴与陈阁老么?”
朱祁钰抬起眼帘,微微一笑,“要是朕连你们都信不过,就没有可以倚重的人了。不过......”顿了顿道:“朕是天子,总不能成为一个摆设,对吧?”
“事必躬亲的,唯有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就算是先帝与太上皇在位时,也没有皇上您现在这么累!”
“太祖起于草莽,征战十数年方定鼎天下。太宗一生戎马生涯,朕如何能比?”朱祁钰道:“先帝有三杨辅佐,自然不用心忧国事。而太上皇专倚王振,方酿土木之祸。”说着目光盯着成敬,“朕现在可不能一步踏错,否则纵想成为太上皇第二亦不可得。”
成敬吓了一跳,“皇上言重了,老奴可不是王振。”
朱祁钰悠然说了一句,“你纵然想成为他,朕也不会步太上皇后尘的。”
成敬身子一颤,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皇上天纵英武,任谁也蒙蔽不了您。”
“是么?”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朕交待的事你办的如何了?”
“老奴没有一时或忘,”成敬不敢有丝毫犹豫,“朝鲜国王李珦是答应了将那人软禁,可现在他病重......”
“哦?”朱祁钰眉毛挑了挑,“李珦病重?朕去年才册封他为朝鲜国王,还不到一年呐!病得真的很重么?”
“据刚送来的消息,李珦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可真是福薄啊!”朱祁钰叹息道:“不会是甫登大位,纵欲无度,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吧?”
“皇上明鉴,”成敬说道:“这个李珦不喜声色戏玩,专心性理学。而且博览群书,文章诗词华美,至于六艺、天文、历象、声律、音韵,无所不通。”
“是么?”朱祁钰轻笑一声,“你对他的评价可不低啊!”
“老奴只是实话实说,”成敬又道:“不过这个李珦自幼体弱多病,所以一心向佛,不仅在他的王宫里修建内佛堂,还对朝鲜八道所有的寺庙进行布施供养,下面的大臣言官为此常常劝谏,可他执意不听......”
“希望佛祖能够保佑他渡过这
一关,”朱祁钰说道:“李珦还算是听话,能够深体朕意。不过......”声音微顿,“他现在病重,国内政局由谁主持呢?”
“李珦的儿子年纪尚幼,”成敬道:“现在朝局由金宗瑞掌控。”
“金宗瑞?这又是何许人?”
“此人生于洪武二十三年,本是武将出身,后因守卫北疆有功,被封为右议政。”
“右议政?这是何官职?”
“也就是右相,”成敬解释道:“朝鲜的官职设置与我大明不同,国君以下分左右议政,也就是左相和右相,帮助国君处理国事。权力很大。现左议政长期抱病,所以国事暂由右议政金宗瑞署理。”
“原来如此,”朱祁钰笑了笑,“这个金宗瑞岁数应该也不小了。”
“回皇上,他年已六十有余,不过精神矍铄,处理起国事雷厉风行,并没有因国君抱病而有丝毫滞涩。”
“不愧是武将出身,老当益壮,”朱祁钰微微摇头,“君弱臣强,非国家之福。”
“皇上,其实朝鲜的开国君主李成桂也是武将出身,掌握军权推翻国君才被太祖皇帝封为朝鲜国王的。”
“是么?”朱祁钰目光一闪,“可不要报应不爽,又应在了他们李家身上。”
“金宗瑞想走李成桂的老路可不容易,”成敬说道:“李珦有个弟弟是首阳大君李瑈,其勇武过人,手下镇夷营能征善战。金宗瑞要是有不臣之心首先要除掉这个宗室才行。”
“这是他们朝鲜内部的事务,我大明不便干涉,”朱祁钰道:“只要把那个人给朕看好了,不得踏入大明一步,别的事朕不会过问。”
“皇上英明!”成敬道:“不管朝鲜国内由谁当政,都得唯我大明马首是瞻,还有皇上您的认可才行!”
“朕这个头不是冲谁都可以点的,”朱祁钰哼了一声,“李珦不是还有个儿子么?朕会下一道圣旨册封李珦之子为王世子,只要那些个权臣维护朝鲜李氏王统,哪怕争个天翻地覆也不与朕相干。”
“是,是,老奴这就去和陈阁老替皇上拟旨,封李珦之子李弘暐为王世子。”
“还有,”朱祁钰又提醒了一句,“派去传旨的人一定再传个话......”
“是传话给那个人么?”
“嗯,”朱祁钰沉吟片刻,“要让李氏君臣善待于他,虽然他今生不能再入我大明,但各项待遇也是必不可少的。”
“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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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庵兄,”吏部尚书王直指着一盘银锭说道:“不知怎地皇上忽然让人赏赐了我五百两银子,想来于大人您也同样收到了这些吧?”
“嗯,”于谦微微颔首,“与你一样,也是五百两,不过被我给推掉了。”
“听说朝中很多大臣都收到了皇上的赏赐,”王直皱着眉,“节庵兄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于谦淡淡道:“太子之位空悬,皇上有些坐不住了。”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翁婿密谈
“为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而贿赂大臣,”王直摇摇头说道:“皇上此举未免太龌龊了些。”
“抑庵兄慎言,”于谦说道:“当今皇上虽不像太上皇一样专倚权宦,但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还是一样遍布朝野,如果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怕是会对抑庵兄你不利。”
“大不了像源洁公一样被罢官致仕,”王直叹道:“我已年过七十,这个吏部尚书也当了八年,还不够么?”
“抑庵兄不可如此灰心,自源洁公致仕,现在百官都以你为首,你若再离朝,朝廷公理还有谁来主持呢?”于谦劝道。
“现在陈循可是内阁首辅,朝中百官都以他马首是瞻,”王直苦笑,“以节庵兄的威望,还无法入内阁,我又算得了什么?”
“但你现在主管吏部,”于谦说道:“朝中大小官员的升迁和考评都掌握在你手里,他们谁不忌惮你三分?”
“那又如何?吏部的决议不通过内阁和司礼监,那就是一纸空文,我呀,现在不过是一尊庙里供的菩萨,外表看着光鲜罢了。”王直说着话音一转,“倒是节庵兄,你主管兵部,掌握着军权,非同小可,在朝中说一句话份量可比我重多了。”
于谦摆摆手,“抑庵兄不知道啊!自皇上恢复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我兵部在军中的话语大不如前,以前先帝以兵部压制五军都督府,而如今皇上借五军都督府来制约我兵部。皇上的手段,当真不可小觑。”
“不说这些了,”王直转开话题,“回去后我也将这些阿堵物退还给皇上,我王抑庵当了一辈子官,虽说不上两袖清风,但这点儿风骨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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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执意要做的事,你我是拦不住的,”于谦说道:“收不收这些银子结果都是一样,说到底这是皇上的家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按道理说不应干涉!”
“节庵兄准备放弃了吗?”王直目光一闪。
“抑庵兄,”于谦面色凝重的说道:“你我都乃朝廷重臣,应以国事为重,尽量少卷入皇家是非......”
王直霍然站起,厉声说道:“皇上的家事也关系国事,皇上做了错事,当臣子的不能劝谏,还戴这顶乌纱帽干什么?”随即拱了拱手,“告辞!”拂袖去了。
于谦看着他远去,不禁摇头苦笑。
......
“岳父大人。”
于谦正发怔时,听到有人说话,抬眼一看,原来是朱骥。
“唔......原来是尚德,你怎么来了?快坐。”
“岳父大人,小婿方才见王大人怒气冲冲的出去了,您是跟他发生了什么争执么?”
“哦,是关于皇上欲立太子的事......”于谦说道:“皇上派人给了王大人五百两银子,他便到我这里来说起此事,应该与皇上立太子有关。”
“那还用说,原来的太子已被废为了沂王,太子之位空悬,懿贵妃又刚为皇上生了个皇子。”朱骥说道:“皇上定然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了。”
“
你们锦衣卫的消息一向是很灵通的,”于谦看着他道:“皇上用贿赂的手段来换取朝臣们对立懿贵妃之子为太子一事肯定也是知道了,对不对?”
“什么事难道能瞒得过岳父大人么?”朱骥笑道:“皇上欲重立太子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但又不好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自然是希望朝中大臣们联合上表请立懿贵妃之子为太子了。”
“皇上预料到会有很多人反对,所以想要通过贿赂朝中大臣来换取支持了?”
“嗯,岳父大人猜的不错,”朱骥说道:“皇上当然不希望听到有反对之声,所以便出此下策。我听说岳父大人把皇上赏赐的银子给推掉了?”
“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赏赐我可不敢收,”于谦微微摇头,“皇上此举也太心急了些,虽然太子被废,但还在苗人手里。怎么不想着去营救,而热心于重立太子?这非圣君之道啊!”
“哎呀岳父大人,”朱骥道:“立不立太子,立谁为太子,都是皇上的家事,您过问那么多做什么?太子的废立在历朝历代都是常事,皇上既然决定了,无论谁反对都是没用的。”
“话虽如此,但我却不敢苟同......”于谦叹息一声,话音一转,“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岳父大人,”朱骥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太上皇有消息了......”
“哦?”于谦浓眉一挑,“走,里面说话。”
两人自外厅走到内室,朱骥关上门,低声说道:“据可靠消息,太上皇现在人在朝鲜。”
“朝鲜?太上皇怎么去了那里?”
“个中详细内情小婿也是不知,”朱骥说道:“不过太上皇在朝鲜的事千真万确。而且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小婿是特地来告诉岳父大人的。”
“皇上一定知道了?”
“嗯,皇上身边的成敬,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还有小婿和岳父大人您,此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那太上皇在朝鲜什么地方?是被朝鲜国王李珦给关起来了吗?”于谦沉吟道。
“据那边传来的消息,朝鲜国王李珦病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关押太上皇的是李珦身边的右议政金宗瑞。”
“金宗瑞?”于谦皱了皱,“他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出于皇上的授意了?”
朱骥点点头,“皇上是不希望太上皇回来的,所以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太上皇归京,金宗瑞一个权臣想要把持朝鲜国政,也希望得到大明的支持,所以......”
“所以他就把太上皇暗地里关押起来,好讨好皇上?”
“不错。”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于谦目光盯着朱骥,“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就不怕对你自己不利么?”
“小婿是觉得皇上不应该这样对待太上皇,”朱骥一脸正色的说道:“他已得到了原本属于太上皇的皇位,还废了太上皇之子的太子位,更使手段让人扣住太上皇不得回京,这......这显得有些太刻薄了,非为君之道。”
于谦看他的目光变得
柔和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能这样想,老夫心中甚慰,也不枉了我平日里对你的一番教导。”
“小婿虽读书不多,但一些大义还是明白的,”朱骥说道:“太上皇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你是要老夫想办法接太上皇回来,对么?”
“小婿身在锦衣卫,是不便出面的,”朱骥道:“只能将这则消息告诉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主管兵部,办法定然比小婿要多。”
“嗯......”于谦背着双手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眼帘一抬,“老夫可以借巡视边备到辽东去,那里离朝鲜很近,不过老夫得找几个得力人手才行。”
“小婿便陪岳父大人亲自走一趟,”朱骥道:“这个消息是宁千户暗地里传给小婿的,是他一直守护在太上皇身边。”
“宁千户,是与杨牧云素来交好的宁祖儿么?”
“正是他。”
“那杨牧云呢?没有跟他在一起吗?”
“小婿不知,”朱骥摇头道:“宁祖儿在飞鸽传书中也没有提起过他。”
于谦略感失望,“要是牧云在就好了,他一向主意甚多,一定能想出个妥善营救太上皇的办法。”
“太上皇都能从也先那里逃脱,想来牧云贤弟也一定脱身了,岳父大人去到辽东,说不定能碰见他。”
“嗯,”于谦颔首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向皇上陈请去辽东的事,你也回去准备,最好你与我一起出发。”
“小婿遵命!”
————————————
杨牧云与李瑈伏在高处向西看去,汉阳已遥遥在望。杨牧云甚至已能看到汉阳东大门上牌匾写着“兴仁门”三个大字。
“大君,前面应该就是汉阳了吧?”杨牧云问道。
“嗯。”身穿平民服色的首阳大君李瑈难掩心中兴奋,“看来贤弟的计策凑效了,让韩先生扮成本君的样子和洪允成等人一道吸引了那些人的视线,我们才能安然来到汉阳。我们这就过去......”刚欲起身,就被杨牧云拉住。
“大君不可轻举妄动,”杨牧云告诫道:“现在还不是过去的时候。”
“这都到汉阳了,为何不能过去?”李瑈不解。
“情况未明,而且大君只身一人,还是行事谨慎些好,”杨牧云劝道:“万一对方在城门处布置了人手专等大君出现,那么大君前去岂不中了圈套?”
李瑈皱了皱眉,默不作声。
“不知汉阳城内可有大君信得过的人?”杨牧云说道:“让他带人出来护送大君进城更为妥当些。”
李瑈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鱼有沼,他可以帮本君进城。”
“鱼有沼是谁?”
“他是内禁营的一位统监,与本君有过命的交情,而且是一位绝对信得过的人。”李瑈对他说道:“你找到他,说本君要见他,他一定会带人前来的。”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汉阳风波
“既然大君这样说,那我就去一趟,找到这个人后把他带到这儿来见大君,”杨牧云说道:“大君还是暂时留在这里,不要乱走。”
“嗯,贤弟小心,”李瑈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递给了他,“鱼有沼一见到这个便会随你来的。”
杨牧云扫了一眼那块玉佩,是用墨玉雕刻而成,上面有一个李字。
李瑈紧接着又交待道:“鱼有沼住在汉阳东北一个叫恩舍里的地方,如果找不到他,便去景福宫北的内禁营。”
杨牧云点点头,摸了摸身上的一块木制雕牌,那是朝鲜王国颁给一般平民用的符贴,也就是身份证明。如果没有,就会被当为盗贼或乱民抓入大狱。
......
汉阳府是朝鲜都城,也是朝鲜第一大城。但远不如大明京师与南都,也就相当于一般省城。内中街巷狭窄,只一条通往景福宫的大道较宽。
平民与贵族根据服饰就很容易区分出来,女人穿一种束胸裙装,未出嫁的女孩都留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出嫁后就将辫子盘在头上,类似于大明女子的牡丹髻。
杨牧云是从兴仁门进的汉阳,在详细打听了去恩舍里的路径后,便径直朝东北方向走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特地戴了一顶笠帽,而且将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脸孔。
来到恩舍里鱼家门前,杨牧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老者。
“你是......”老者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觉得有些面生。
“我是鱼有沼大人的朋友,有事要见他。”
“哦,他今日在内禁卫当值,还没回来。”
“打扰了。”杨牧云说完转身离开。
他正要打听去内禁营的路,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侧目一看。见是一陌生的精壮汉子。
“阁下是要找鱼统监么?”精壮汉子说道:“我是鱼统监的朋友,可以带你去见他。”
“哦?”杨牧云眉毛挑了挑,“你怎么知道我要找鱼有沼?”
精壮汉子说道:“我方才碰巧见到阁下在打听鱼统监是否在家,所以过来一问。”
“唔,兄台真是有心了,”杨牧云淡淡道:“你莫非知道鱼有沼现在何处么?”
精壮汉子笑了笑,“请阁下随我来。”
“如此有劳兄台了。”
......
杨牧云跟在那人后面走了一段路,在路过一条偏僻的巷子口时,忽然将他拉进了巷子。
那人正吃惊时,一柄锋利的刀锋已抵在他的咽喉处。
“说,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杨牧云沉着脸说道。
那人脸上的肌肉颤了颤,“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心带你去见鱼统监,你怎么......”
“你还想骗我么?”杨牧云一声冷笑,“我曾是大明锦衣卫,就凭你这点儿伎俩还想蒙骗我?再不说实话我就......”手上略一使劲。
那人只觉喉咙处一阵刺痛,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我说,阁下莫要动手,”他喉头一阵滚动,“小人是奉命来
监视鱼有沼的。”
“是奉谁的命?”
那人正要再说,突然一支飞镖倏的一声,正中他的眉心。那人瞪大了瞳孔,蓦然脖子一歪,就此气绝。
杨牧云一惊,霍地转身,只见一头戴斗笠的人正朝自己走来。笠沿压得很低 看不清楚他的面貌。
斗笠人行至离他不远处站定,笠沿稍稍向上抬了抬,“说,李瑈在哪儿?”
“谁是李瑈,我不知道。”
“阁下何必装糊涂呢?”斗笠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个时候来找鱼有沼的除了李瑈还能有谁?”
“这么说你是金宗瑞派来的?”杨牧云微微眯起眼,“大君已经进宫面见王上了。”
“胡说,”斗笠人忍不住道:“王上病重,不见任何人,除了右议政大人,没人能够进宫。”
“是么?”杨牧云嘿的一声,“大君乃王上的亲弟弟,都不能进宫面见王上,金宗瑞不过是个外臣,居然能够掌控王宫,控制王上,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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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议政大人对王上忠心耿耿,倒是首阳大君,不奉王命,私自回京,包藏祸心,欲取王上而代之,其心可诛!”
“住口!妄评宗室也是你能够宣之于口的,”杨牧云喝道:“大君听说王上病重,特意赶来乃人之常情,难道这也需要右议政管么?”
“阁下牙尖嘴利,真是个辩才,”斗笠人冷笑道:“希望阁下的刀能够与你的嘴一样锋利!”
“救算不锋利,但割下你的脑袋也已经足够了。”
杨牧云话音未落,数支飞镖挟着劲风朝他激射而至。
“叮叮当当——”离鞘的刀闪出一抹炫目的刀芒将飞镖一一磕飞。
斗笠人的衣衫开始鼓荡起来,袖口一抬,又是数十支飞镖以更快的速度向杨牧云激射过来。
杨牧云的身形微动,将这些飞镖一一避过,陡然眼前人影一闪,斗笠人已移至他面前。
“当——”两把足够锋利的刀刃生生磕在一起。
两人都各自后退几步。
“阁下真是好功夫!”斗笠人忍不住赞了一句。
“你也不错,”杨牧云道:“我劈出了七刀,每想到竟然都躲过去了。”
“可惜没能躲过最后一刀,”斗笠人目光逼视着他,“你是第一个让我抽刀招架的人。”
“你我就此罢手如何?”杨牧云道:“以你的身手想要留住我,办不到。”
“如果再多几个人呢?”
杨牧云脸色一变,发觉又出现三个头戴斗笠的人正朝自己逼了过来。
“看来想留住你并不难,”斗笠人笑道:“我一个不行,那就四个人一起上,你是逃不掉的。还是赶快交待出李瑈藏在哪里。”
“想知道,那就随我来。”杨牧云话音未落,人已倏然飘起。
四个斗笠人也跟着跃起,从四个方位冲他围了过来。
五条人影迅速交织在一起。
“呯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一条人影刚闪出半个身位,就又被那四条身影裹了回去。
“呼喇喇——”从
天而降一大片石灰粉。围着那一条人影转的四条人影登时乱了,待得石灰粉散去时,四个斗笠人这才发现,杨牧云已没了踪迹。
......
一个人拉着杨牧云如飞般在汉阳的大街小巷上狂奔。待得停下时,杨牧云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由吃惊道:“宁公子,怎么会是你?”
原来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祖儿。
“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宁祖儿看着他道:“那位蒙古的琪琪格郡主呢?”
“我已经摆脱她了,”杨牧云说道:“现正找机会寻路回大明... ...宁公子,你不是守护在太上皇身边么?太上皇呢?”
宁祖儿面色一黯,“太上皇已落在了金宗瑞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宁祖儿叹息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那日朱祁镇、宁祖儿和朱芷晴上了松田庆一郎的船,经过十数天的航行,来到了朝鲜的釜山。
因为松田庆一郎的船不能直接驶往大明,他们三人便在釜山上了岸,经过一路跋涉,来到汉阳时,便遇见了一位身穿紫袍的朝鲜大臣,自称是右议政金宗瑞,封王命来迎接太上皇。
宁祖儿正奇怪时,金宗瑞便解释说宗主国大明传来圣旨,要他迎接太上皇一行,他不敢怠慢,便天天在汉阳南门崇礼门外迎候,果然等到了太上皇的到来。
宁祖儿说到这里,杨牧云忍不住问道:“他怎么知道与你同行的就是太上皇?”
“杨兄有所不知,”宁祖儿叹道:“前几年朝鲜国王李珦还是世子的时候就曾来过大明,陪同他前来的就是这位金宗瑞。他们曾一同进宫面圣,见过太上皇的真容,所以能一眼认出他来。”
“原来如此,后来呢?”
“后来太上皇被他领入景福宫内,就再也没有出来,”宁祖儿摇摇头,“我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见。”
杨牧云皱了皱眉,“那朱芷晴郡主呢?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郡主是同太上皇一齐入的景福宫,”宁祖儿说道:“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
“金宗瑞竟然放过了宁公子你,真是稀奇。”
“或许他没有在意我吧......”宁祖儿的目光凝视着杨牧云道:“杨兄的武功恢复了?”
“嗯,”杨牧云咳嗽几声,“就是身子一直不大好。不然的话也不会逃离琪儿的掌握了。”
“杨兄一定是心太急了,以至于练功出了岔子,”宁祖儿道:“要不然你练的就是旁门左道的功夫,对身体损害极大。”
“先不说这个了,”杨牧云转开话题道:“今日我带了一个人过来,正想办法怎样送他入景福宫。这样看来,汉阳现在危险得很,一旦他露面难免被人抓起来。”
“杨兄所带的人是谁?”
“首阳大君李瑈,是朝鲜国君李瑈的亲弟弟 ”杨牧云说道:“他听说兄长病重,便飞马赶来。不成想一路上风险重重,路过洪川时还被人袭击,差点儿没命。”
“哦?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人阻扰他回汉阳?”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朝鲜国王
“据李瑈猜测派刺客袭击他的人应该就是金宗瑞,”杨牧云说道:“如此看来这个人野心极大,不但想要把持朝鲜国政,还想扫灭李氏宗室。只要能够除掉他,太上皇也就获救了。”
“谈何容易?”宁祖儿摇头苦笑,“这个金宗瑞势力庞大,手下能人异士甚多,我曾试着几次潜入他的府邸,差点儿没能全身而退。”
杨牧云想起方才与自己交手的四人,武功都不低,被他们围住,要不是宁祖儿施以援手,自己怕是难以脱身。沉吟片刻,“你有没有办法混入景福宫里?”
“你想去见朝鲜王李珦?”
“嗯。”杨牧云点点头,“为今之计,得先探听一下这位朝鲜王的情况。”
“见到他又能如何?”宁祖儿道:“怕是这位朝鲜王自身也被金宗瑞给控制起来了。”
“真实情况可能比你我想象得还要糟糕,”杨牧云脸色变得异常凝重,“朝鲜王李珦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宁祖儿闻听身子一震,“怎么会?这么大的事金宗瑞也敢掩盖么?”
“不好说,因此我想潜入王宫一探究竟,若真如我所想,那位首阳大君也就不用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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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的王宫叫景福宫,位于汉阳的中央。王宫得名于《诗经》中“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中“景福”二字。王宫面积与规制严格遵循与宗主国大明的宗藩关系,为亲王规制的郡王府,依大明藩王府之制营建,所有建筑均以丹青之色来区别于大明皇宫的金黄色。南面是正门光化门,东为建春门,西为迎秋门,北为玄武门。
王宫四门均戒备森严,头戴雉羽大帽的内禁卫手执刀枪,一脸肃杀的站立宫门前。
白天是很难混入王宫的,宁祖儿抬眼看了看天色,只能到晚上再寻找机会了。
“嗯,”杨牧云沉吟道:“待得入了王宫,还得打听一下朝鲜王李珦在哪座宫殿里。”
......
入夜,万籁俱寂,王宫前的守卫似乎都凝立成了石像。三更的梆子声敲响时,两条黑影飞跃上宫墙,而后消失在夜幕中。
一名王宫的太监打着哈欠走过一道宫门时,忽然脖颈一凉,贴上了一柄森寒锋利的刀刃。他打了冷战,困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饶命......”
“闭嘴,”一个声音喝道:“想要活命,就得听话!”
那太监连忙如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说,王上在哪里?”
“这......”那太监稍一犹豫,脖颈便是一痛,显然刀刃划破了肌肤。他吓得魂飞魄散,忙道:“王上在康宁殿里就寝。”
“殿内除了王上,还有谁?”
“里面只有王上,”那太监颤声道:“王上休息时不喜别人打扰。”
“快带我们去康宁殿。”那个声音补充了一句,“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
“康宁殿。”杨牧云念了一遍夜色下
匾额上的三个大字,与宁祖儿对视了一眼。景福宫里的牌匾上都是汉字,很容易辨认得清。
“去。”他推了一下那名太监,“领我们进去。”
“我......不敢,”那太监哆哆嗦嗦的说道:“打扰王上休息,是要杀头的......”话还未说完,后脑被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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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杨牧云对宁祖儿道:“我先进去,你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再进去。”
“一切小心。”宁祖儿叮嘱道。
杨牧云点了点头,走过去轻轻推开了殿门,见里面没什么异样,便闪身而入,随手把殿门关上。
殿内漆黑而空旷,他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向内移去。刚接近一道屏风,就听见一阵阵的咳嗽声。
“看来朝鲜王李珦病重是真的,”杨牧云心道:“单听这咳嗽声便大约能够知道他得了肺痨之类的重疾。”
一阵咳嗽过后,便是一阵粗重的哮喘声,就在这时,殿门开了。
杨牧云一惊,不及细想,便躲入了殿内一角。
灯光照亮了漆黑的大殿,里面一个喘着气的声音道:“是谁?”
“王上,是臣妾!”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
紧接着杨牧云见到一个服饰雍容华贵的女子轻移莲步,越过屏风走入内室。
“是你?”那个声音不悦道:“孤不是说过了吗?不准任何人进来。”
“臣妾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王上。”那名女子说道。
“你来看看孤死了没有,是么?”那个声音哼了一声,“既然看过了,你便回去吧!”
“臣妾只想留下来照顾王上,别无他意,请王上不要急着赶臣妾走。”女子轻声泣道。
“孤不需要人照顾,”那个声音厉声道:“尤其是你们金家父女,压根就没有怀着好心,孤不想看到你,你去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王上为何这样看待臣妾呢?”女子声音一阵阵哽咽,“臣妾自打入了宫,就一心一意侍奉王上,从未做过逾矩的事。”
“你说的好听......”那个声音喘息了一阵说道:“你千方百计与孤亲近,不就是想让孤封你为后么?”
“臣妾自忖德行无亏,为何王上一直对臣妾冷脸相看呢?”
“因为你姓金,”那个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那父亲想要谋取孤的王位,而你盯着王后的位子,真是一对好父女啊!”
“王上您误会了臣妾不要紧,可不要误会了臣妾的父亲,他毕竟是您的右议政,为了辅佐您,他殚精竭虑......”
“不要再说了,”那个声音打断了他,“孤深知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孤不用你替他辩白,也不愿意听你讲任何话。你要知道,孤的王位是需要大明皇帝册封的,不是他金宗瑞想篡便篡取得了的。还有,孤这一生只有一个王后,那就是显德王后,自她去逝,孤不会立任何人为王后,包括你,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说完这番话,殿内便是一阵沉默。
“怎么?你还不走吗?”那个声音抬高了音调。
“臣妾只想侍奉在王上身边,直至王上身体康复。”
“孤说过不想任何人打扰孤,也包括你,”那个声音说道:“孤能够给予你们金家父女的,都已经给了。你现在虽不是王后,但管理着后宫,无王后之名,却有王后之实,难道还不知足吗?”
“臣妾只想留在这里照顾王上,求王上成全。”
“你只要走了,孤就会觉得好些,”那个声音道:“你若是想气死孤的话,就尽管留下!”
只听一阵啜泣声,那个女子哭着转出屏风,离开了康宁殿。
“里面的那个人定是朝鲜国王李珦,”杨牧云心中暗道:“谢天谢地,他还活着。”走出角落,转过屏风,见里面那人背对着自己躺在榻上,肩头不住的耸动,想来应该是呼吸急促。
“你......怎么还不走,要生生气死孤,是不是?”那人转过身子,与杨牧云四目相对,“啊——”的叫出声来。
杨牧云这时看清了他的相貌,这位朝鲜王李珦约摸三十七八岁年纪,眼窝深陷,一脸的病容。
“你......你是谁?”
“王上,”杨牧云身子微微一躬,“是首阳大君派我来见王上的。”
“你说什么?是瑈弟派你来的?他现在哪里?”李珦说着目光向他身后扫去。
“王上,大君他并没有来,”杨牧云解释道:“他现在被挡在了城外,未能进来面见王上。”
“是谁敢挡他进城?金宗瑞么?他真好大的胆子。”李珦皱起眉头说道。
“王上......”杨牧云将李瑈听说他病重,自江陵赶来,却在洪川遇袭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大君日夜兼程赶里汉阳,只为见王上一面,只要王上无恙,大君也就安心了。”
“孤暂时还死不了,”李珦咳嗽几声,“现在金宗瑞已控制了汉阳,连孤的行动都受到了限制,他不用进宫来见孤了。你回去让他整顿兵马......”又是几声剧烈咳嗽。
“王上,你别急,慢慢说。”
李珦摆摆手,“孤的身子是不成了,也不知能不能熬到他带兵来救孤。这样......”他顿了顿续道:“你带世子出宫去见他,如果孤真的......真的不幸离世,就请他扶保世子为王,诛除金宗瑞这个国贼!”
“王上,”杨牧云皱着眉头说道:“现在王宫戒备森严,我如何带世子出去呢?”
“这个......孤会替你想办法,”李珦思忖片刻说道:“你去资善堂,把他带到孤这里来。”接着向杨牧云说出资善堂在宫里的位置。
杨牧云出了康宁殿,宁祖儿便急急的迎了过来,“方才可把我担心坏了,真怕那个女人进去后会发现你,还好她过了一会儿便出来离去了。”
“那是金宗瑞的女儿,朝鲜王李珦的妃子,”杨牧云向他解释道:“李珦还活着,不过病情很重。”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郡主世子
“这里不能多说,”杨牧云道:“咱们得赶紧到资善堂去,把王世子带到这里来。”
......
资善堂,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与一位年约十岁左右的男孩叙话。
“姐姐,”男孩垂泪拉着少女的衣袖哭道:“我不要你嫁人,你这一走,宫里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少女将男孩拥入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潸然泪下,“姐姐也舍不得你,可这是父王的安排,姐姐也没有办法。”
“我去求求父王,让他收回王命。”
“傻弟弟,这是不可能的,”少女微摇螓首,“姐姐出嫁后还是可以经常进宫来看你的......”顿了顿,“你现在还是世子,什么事都要受约束,等以后你当了王上,就可以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了。”
“郡主,这样的话也是能说出口的,”一名太监在旁说道:“世子殿下该歇着了,您也该回去了。”
“朴内官,”少女说道:“请让我跟弟弟再说会儿话,等我出嫁后,再来宫里就难了。”
那太监有些不耐烦,“郡主,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轻易破坏不得,您一直待在世子这里,要是被王上知道了......”
“我待会儿就去见父王,不会让你难做。”
“王上已歇息了,不希望被人打扰,”那太监冷着脸说道:“郡主还是速速离开为是。”
“李内官,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少女板起了俏脸。
那太监“嗤”的一笑,“郡主,今时不同往日,王上大权旁落,早就不理事了,您又何必再端者郡主的架子呢?”
“你......”少女气极,正待呵斥几句。忽然朴内官说道:“来人!”
几名王宫内禁卫手按刀柄走了进来。
“把平昌郡主请出去!”朴内官吩咐道。
那几名内禁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说的话难道你们没听到么?”朴内官正欲再说,突见那几名内禁卫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朴内官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大喊,蓦然后脑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姐弟俩见了大惊,刚欲喊叫,猛然眼前出现了两道人影。
其中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目光落在男孩身上,“你是世子李弘暐?”
男孩不敢应答,缩在姐姐怀里一声不吭。
“你们是谁?为何闯进资善堂?”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是王上让我请世子殿下过去。”脸色苍白青年说道。
“胡说,我父王早已在康宁殿歇息了,他歇息时不准任何人打扰。”少女搂紧了弟弟,生怕他们把他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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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长相极为俊秀的青年笑着对她说道:“别怕,我们并无恶意,确实是奉王上之命来的。”
少女见他笑容和蔼,紧绷的心弦稍微方松了些,“这么晚了,父王叫弟弟过去做什么?”
这少女便是李珦的女儿平昌郡主李秀伊,而那个男孩是朝鲜世子李弘暐。跟他们说话的是杨牧云和宁祖儿。
“王上叫他过去自然是有要事,”杨牧云说道:“我们若有歹意的话,早就对你们动手了,何必跟你们说那么多呢?”
“姐姐,”男孩对少女说道:“他们说的或许是真的,我也想见父王了。”
少女迟疑了一下,“我跟你一起去见父王!”
......
康宁殿的烛光下,李珦抱着嘤嘤哭泣的姐弟俩,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好了,你们别在哭了,”李珦对儿子李弘暐说道:“你跟着他们走,他们会把你带到你二叔那里,你把孤的境况告诉你二叔,让你二叔起兵救孤。”说着看向杨牧云和宁祖儿,“有劳二位了。”
“王上无需客气。”
“父王,”李秀伊突然说道:“我要跟弟弟一起去。”
“你一女孩子家乱跑什么?”李珦斥道:“再过几天你就要出嫁了,还是好生待在宫里吧!”
“不,”李秀伊一脸倔强,“我不想嫁给那个姓郑的,我想这也不是父王您的主意吧?”
“是不是孤的主意又有什么关系?”李珦说道:“你已经十六岁了,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父王,”李秀伊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嫁人,我要跟弟弟一起去二叔那里。”
李珦皱起眉头,“你想要忤逆孤么?你去又有什么用?”
李秀伊咬着嘴唇说道:“女儿不忍心看你这样,如果能够帮助父王,我也愿意出一份力。”
“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李珦咳咳数声,“听父王的话,留在宫里安心等着嫁人。”
李秀伊目光凝视了父亲片刻,忽然拔出一柄匕首指着自己咽喉,“父王若不答应,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你......赶快把刀放下。”李珦一惊。
“父王若执意让我嫁给那姓郑的,我不如死了算了。”李秀伊手握匕首在颈侧比划着,突觉手腕一麻,匕首已被人夺去。
“这东西危险得很,郡主不应该拿来吓王上的。”宁祖儿笑嘻嘻的道,李秀伊的匕首不知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父王,”这时李弘暐开口说道:“你就让姐姐和我一起走吧!我一个人害怕。”
李珦摇摇头叹道:“也罢,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听孤的话了,去,都去。”说着转过身去。
“父王,对不住了。”李秀伊说着跪下去向他磕了个头,“我和弟弟一定会来救你的。”转向杨牧云和宁祖儿,“我们走吧!”
......
“宁公子,”出得康宁殿,杨牧云对宁祖儿说道:“大君藏身的地方你记住了吗?一旦情况有变,你就带着他们汉阳东门外的山林里......”
“你说了都不止一遍了,”宁祖儿笑道:“别忘了我可是锦衣卫千户,寻找人的行踪可是我的强项。”正说着,忽见杨牧云脸上变色。他不由一怔,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康宁殿外站着一人,身穿内禁卫的服色,怀里抱着一把刀,正神态悠闲的望着他们。
那人见他们的目光朝自己看来,张口打了个哈欠,“你们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里面待
一晚上呢?也好,既然出来了,就跟我走吧!”
“宁公子,”杨牧云低声道:“你带他们姐弟俩走,我来挡住他。”
“不,杨兄,还是我来。”
“你们说完了没有,”那人有些不耐烦,“你们谁也走不了。还是乖乖听话,省的我动手。”
“宁公子,拿着。”杨牧云将一物塞到宁祖儿手里,然后拔刀朝那人劈了过去。
“好刀!”那人赞了一句,堪堪避开了杨牧云劈来的一刀。
杨牧云招式一变,刀身一划,一道耀眼的刀光朝那人抹去。角度极其刁钻,让对方避无可避。
“当——”那人终于拔出刀架住了杨牧云这一击。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逼得我拔出刀,”那人眯起眼睛,“你是其中的一个。”
“是么?”杨牧云冷笑,“世上能杀你的人不多,我也是其中一个。”
“好,够狂!”那人大笑,“若你能接住我十招,我就放你走。”说着刀身一展,晃出几道炫目的厉芒冲杨牧云爆射过去。
......
宁祖儿见杨牧云已和那人交上了手,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急忙拉起那姐弟俩便走。
“不知杨兄交给我的是一件什么物事?”宁祖儿攥紧五指捏了捏,又松开看了看,这是一块墨色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李字。
“这块玉牌不知有什么用处?”宁祖儿顾不得多想,因为迎面一群宫中的内禁卫手举火把朝自己冲了过来。火把下,刀光闪烁。
“走这边!”宁祖儿拉着姐弟俩转向一僻静的方向,还未走出多远,又有一群内禁卫冲了过来。
宁祖儿惊出一身冷汗,对他们姐弟俩说道:“你们跟在我后面,我领着你们冲出去。”
拔出腰带剑,向迎面冲来的内禁卫杀了过去。
经过一阵拼杀,宁祖儿三人终于冲了出去,刚拐过一道宫门向,见又有更多的内禁卫朝自己冲来,遂一咬牙,正待迎上去。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握住。
他侧目看去,见是一身穿内禁卫服色的人拉住了他。
那人一声低喝,“遂我来!”将宁祖儿三人藏进一处僻静的房内。
刚藏好,就听外面有人问那人,“鱼统监,有没有见到那三个人?”
“他们朝那里跑了。”那人随手一指,内禁卫们便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了下去。
待得他们走远,四下里无人,那人方进入宁祖儿三人藏身的房内。
刚一进门,那人颔下便被一柄锋利的剑锋逼住。
“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宁祖儿寒着脸问道。
“请先把剑收起,”那人脸上肌肉一阵颤动,“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宁祖儿收起了剑,那人摸摸脖颈,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痛,应该是割破了点儿皮肤。
“快说!”宁祖儿沉声道。
那人摸出一块墨色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李字,对宁祖儿道:“此物在你身上掉落,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见右议政
“你认识这块玉牌?”宁祖儿目光一闪,“你就是鱼有沼?”
那人点点头,“大君现在哪里?”
“这里不方便说话,”宁祖儿道:“等你把我们带出城,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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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一道炫目的刀光向杨牧云逼来,杨牧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便避了开去,对方又是“刷刷——”几刀,一刀比一刀快。但却连杨牧云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阁下就这点儿本事么?”杨牧云哂笑一声,“如果这样可真让人失望。”
面对他的出言讥讽,那人面色不变,微微笑道:“看来阁下还是有两下子的,下一招你可得小心了。”话音未落手上的招式一变,身法也遽然起了变化。
杨牧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对方的身影。刀芒也变得更加刺目。
杨牧云心中一凛,微一凝思,缓缓闭上了双目。
对方的身形越来越快,蓦然刀身晃动,刀芒像一朵流星朝着杨牧云爆射而去。
“欻——”刀锋擦着杨牧云的额角而过,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杨牧云一掌拍了出去。
“啪——”正中对方心窝。
那人身形暴退,好不容易才拿桩站稳,口一张,“哇——”的吐出一口血箭。
杨牧云慢慢睁开了眼,“你的武功相当不错了,就差一分我就会伤在你的刀下。”
那人惨然一笑,“败了就是败了,你动手吧!”说着合上了眼。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未发觉杨牧云有杀他的意思。眼睁开一线,忽然发现杨牧云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于是惊讶得睁大了双目。
杨牧云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那人话刚问出口,就发现杨牧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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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统监,为何这个时候驾车出城?”崇礼门的守门官奇怪的问道:“这天还没亮呢!按规制是不能开城门的。”
“你问的太多了,”鱼有沼寒着脸说道:“想知道的话你不如亲自去问右议政大人。”
“不敢,不敢,”守门官陪着笑脸,转向手下兵丁,“快开城门。”
汉阳南大门崇礼门在隆隆声中打开了。
鱼有沼跳上身边的马车,迅速驾车穿过城门,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
出南门不远,马车便转而向东。
“鱼大人,就送到这里吧,”宁祖儿对鱼有沼说道:“如在外耽搁时间太长,会对你不利。”
鱼有沼爽朗的一笑,“反正都已经出来了,理会那么多作甚?我也好久没有见大君了,正好趁这机会见他一面。”
这边李弘暐向窗外看了看,“姐姐,我们这是已经出城了么?”
“嗯,”李秀伊微颔螓首,“不要看了,小心被人发现。”
“二叔真的在城外等着咱们么?”李弘暐的话看似问的姐姐,实际面对的是宁祖儿。
对他的发问,宁祖儿感到难以回答,杨牧云只告诉过他首阳大君李瑈在东门外的山林中,至于能不能碰到,那就难说了。而且自己没有见过他,就是遇见也不相识。
鱼有沼仿佛看出了宁祖儿的心思,安慰他道:“宁公子不必担心,我驾着车去多绕几圈,总会引起大君注意的。”
“鱼统监见过大君?”
“不但见过,而且还是过命的交情,”鱼有沼说道:“当年我犯了禁,还是大君替我求情,才逃过一劫。自那以后,我这条命都交到了大君的手上。”
“哦。”
鱼有沼继续说道:“世子与郡主也都见过大君的,等天一亮,大君就会发现是我们,然后自然会出来相见。”
宁祖儿脸上愁云不减,“如果早点找到大君,我也就可以交差了。”
“宁公子是担心你那同伴么?”鱼有沼叹息一声,“他怕是凶多吉少了,与他交手的是风雷一刀海东君,是朝鲜顶尖高手之一,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你那同伴也决不会是他对手。”
宁祖儿脸色一变,正欲起身,却被鱼有沼拉住,“你想回去找死么?这样做于事无补,还是找到首阳大君,让他领兵前来,才能替你同伴报仇。”
“是啊!宁公子,”平昌郡主李秀伊也在一旁说道:“要不是杨公子舍身挡住了那人,我们现在根本就不会安然出城。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二叔一定会帮你替他报仇的。”
“我不会丢下他不管,”宁祖儿面色坚毅的说道:“一找到大君我便回去。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什么海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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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典雅的室内,身上还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屋子一角放置的一鼎香炉里散发出袅袅檀香。
“这是哪里?”他身子刚一动便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他醒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喜道。
“快去禀告大人。”另一个女子说道。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牧云喘了口气,头脑感到一阵晕眩,便使劲掐了掐手指,让自己努力保持清醒。
他清楚的记得,在击出一掌之后,那人受了伤。自己刚想走,便觉得胸口一痛,浑身真气不加控制的在体内乱窜,气冲头顶,就晕了过去。再后来......
他眨了眨眼,难道是有人救了自己?不可能,那是在王宫里。被人发现,只会被投进大狱,怎么可能待在这样一个地方?
想了一会儿,他越来越困惑,深深吐出一口气,觉得心口的疼痛减轻了些。
“也不知宁公子、世子还有郡主他们怎么样了?是否逃出了宫去?”
眼中浮现出一丝忧虑。
一阵脚步声响,他侧目看去。只见一头戴束发冠,身着道袍,相貌清癯的老者走了进来,他约摸六十开外年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电,似乎一眼能看透人的心底。
被他的目光一扫,杨牧云心中不由一凛。
见他躲避着自己的目光,老人微微一笑,缓步走至榻前,“你醒了?”
“嗯,”杨牧云吃力的点了点下巴,“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公子问的话太多了,”老人笑着说道:“你还是先行歇息,等好些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是老丈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老人笑笑,不置可否。
杨牧云盯着他的目光,想起自己初醒时女子说的那句禀告大人的话,心中一动,“难道......你就是右议政金宗瑞金大人?”
老人目光一闪,悠然道:“你也知道他么?”
“在朝鲜,还有谁不知道右议政大人?”
老人目光凝视着他,“你不是朝鲜人,你是来自大明。”
杨牧云一怔,没有说话。
“是李瑈派你来的?”老人说道:“他呢?为何不亲自来?”
“右议政大人如想知道,可亲自去问他,”杨牧云话音一转,“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他在哪里?”
“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晓?”老人淡淡一笑,“我这句回答你满意么?”
“原来宁公子脱身了,”杨牧云松了一口气,“看来世子和郡主也随他出宫离开了汉阳。”
老人仔细观察他脸色的变化,“看来有些话公子不用问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杨牧云唇角勾了勾,“可惜这对右议政大人来说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要不是内禁卫里有人暗中援手,他焉能领着世子与郡主安然离开?”
“有人援手?”杨牧云的眉毛微动,“谁会去帮他们?难道是鱼有沼?”
“不用我说公子也应该猜到是谁了,”老人目光转了转,“没想他居然是李瑈的人。”
“让右议政大人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杨牧云淡淡道:“我已见过王上,对你可是颇有微词啊!”
“是么?”老人面容微微一动,“让你们带走世子与郡主,也是王上的意思吧?”
杨牧云闭口不语。
老人叹了口气,“看来王上对老臣是
误会颇深呐!想当初,先王是不属意立王上为世子的,是老臣当年一力陈请,才保住了他的世子之位,他才得以顺利继位,成为当今王上。可如今......”摇了摇头,“他宁愿信任首阳大君也不愿信任老臣。”
“右议政大人很困惑么?”杨牧云说道:“要知道王上和首阳大君都姓李,而你却是姓金。”
“对,疏不间亲,”老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王上真是枉费了老臣当年的一份苦心,他哪里知道,没有老臣,现在坐在王位上的就是首阳大君了。”
“可王上也没有薄待右议政大人,”杨牧云揶揄道:“大人您总领国政,权倾朝野,连首阳大君这样的宗室贵胄都被你挡在汉阳城外,您也该知足了。”
“你是这么认为么?”老人叹道:“我苦心孤诣替王上守护着这一切,竟然换来如此猜忌,真是令人寒心呐!”
“右议政大人年事已高,应该功成身退,告老还乡才是,”杨牧云说道:“又何必在此遭人猜忌,整日里如芒刺在背呢?”
老人眯起眼,“老夫又何尝不想放下一切,归隐山林,含饴弄孙呢?可如果把国家大政交还王上,以他的病势,能撑得起来吗?”
“所以这便成了你把持国政的最大借口?”杨牧云道:“那大明的太上皇呢?你为何也要把他关押起来?”
老人身子微微一震,“这便是你来此的真正目的?”
杨牧云默不作声。
“把太上皇留在我处是奉的大明皇帝的旨意,”老人说道:“老夫并没有关押他,而且每日里的供应与老夫相同,并无丝毫怠慢,只是行动受限罢了。”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如果你持有大明皇帝的圣旨,可随时将太上皇带走。”见他依旧不作声,又道:“讲了这么多话,还不知公子姓名,可否见告?”
“在下不过一无名之辈,说不说不重要。”
“未必,公子的见识与武功皆非泛泛之辈,”老人道:“李瑈能够请到公子这样的人相助,乃是大幸。”顿了顿,“公子既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老夫也不勉强,你身上受的伤不轻,还是好好修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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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议政大人......”
“公子还有什么事?”
杨牧云强撑着想要起身,可心口依然剧痛,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遂咬了咬牙,“我可以离开这儿么?”
“当然,”老人微微一笑,“不过你得先养好伤,不然的话我纵然放你走,你也是出不了这间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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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逐渐有了一丝曙光,马车停了下来。鱼有沼扶李秀伊李弘暐姐弟俩下了马车。
“二叔怎么还没有出现?”李弘暐忍不住道:“他该不会是......”
“别胡说,”李秀伊打断了弟弟的话,“二叔文武双全,本事大的很,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呢!”
一行人在山林中穿行,从未出过宫的李弘暐没走多久便气喘吁吁。
“世子,我来背你。”鱼有沼俯下身子背起他继续前行。
李秀伊也走得有些累了,但却没有像弟弟那样叫苦。忽然她脚下踏空,差点儿摔倒。宁祖儿忙拉住了她。
“谢谢!”她捋了捋鬓边的发丝向宁祖儿道谢。
“你如累了,我可以背你。”宁祖儿看看前边背着李弘暐行走的鱼有沼说道。
李秀伊俏脸微微一红,“谢了,不用!”走了一会儿,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安慰道:“你又在担心你那个同伴了?”
“嗯。”
“他一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
“直觉告诉我他没事。”
“直觉?”宁祖儿哑然失笑。
“你别不信,”李秀伊一脸认真的说道:“我的直觉感天生就很强,一般我担心的事都会发生,就如昨夜,我守着弘暐,觉得会有人来救我们,结果你们就出现了。”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夤夜造访
宁祖儿笑笑,没有辩驳。
“我刚见到你时,以为你是女人扮的,”李秀伊说道:“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俊秀的男人?你如果换上女人的衣裙,一定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宁祖儿板起了脸,“你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
“是么?”李秀伊嘻嘻一笑,“其实你生气的样子比不生气时更好看。”
宁祖儿脸扭向一边,不再理她。
“哟,真生气了?”
“早知你这么多话,就应该把你留在宫里。”
“可是我已经出来了,”李秀伊眨眨眼,“出来的感觉真好,尤其是跟并不讨厌的人在一起。”
“你都快要嫁人了,”宁祖儿微微摇头,“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不觉得不合适吗?”
“你是说刑曹参判郑忠敬的儿子的郑悰?”李秀伊狡黠的一笑,“我并不喜欢他,要我嫁给这样一个人,我宁可死了算了。还好你把我带出了宫,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去。”
宁祖儿目瞪口呆,忽然觉得身边的这位平昌郡主成为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她几乎跟周王府郡主朱芷晴一样,叛逆任性,不按常理出牌。是不是全天下的郡主都是一个样呢?他脚步加快,谁知李秀伊也甩开了步子,依然和他并肩而行。
宁祖儿暗自苦笑,不再跟她说话,对她的喋喋不休也装作听不见。
“咻——”一支利箭自林内飞出,射中鱼有沼身边的一棵树,箭镞没入树干,尾羽震颤不已。
鱼有沼一惊,停下脚步,待看清箭杆上的标记,喜道:“是大君。”背着李弘暐向利箭飞来的方向快步行去。
林中一片空地,李瑈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手持弓箭目光冷峻的看着背着世子飞奔而来的鱼有沼,宁祖儿和李秀伊紧随其后。
“大君——”鱼有沼放下李弘暐,双膝一曲跪倒在李瑈面前。
“二叔。”李弘暐和李秀伊姐弟齐齐叫了一声。
“嗯。”李瑈冲他们姐弟俩点点头,沉声向鱼有沼问道:“杨牧云呢?”
鱼有沼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牧云应该来不了了,”宁祖儿开口说道:“为了能让世子和郡主脱身,他被人在宫中缠住,现在应该凶多吉少。”
“你是谁?”李瑈眉宇向上一挑问道。
“我是杨牧云的好友,姓宁,”宁祖儿说着将那块刻着李字的墨色玉牌拿了出来,“他将这件信物给了我,让我交还首阳大君,阁下便是首阳大君李瑈了?”
“不错,”李瑈点点头,“王上现在情形如何?”
“王上病的很重,还被人控制,”宁祖儿说道:“所以他托付我与杨兄将世子和郡主送到大君这里,我与杨兄分开后,便遇见了鱼统监,是他帮助我们出的城。”
“有沼,真是辛苦你了。”李瑈朝他颔首道。
“能为大君效力,有沼无限荣幸。”
“大君,”宁祖儿道:“既然世子与郡主都交予了大君,宁某这就告辞!”
“你要去哪里?”李瑈忙问。
“杨牧云陷入了宫中,音讯全无,作为他的好友,我不能置之不理,”宁祖儿肃然道:“我现在就要回去救他。”
“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李秀伊急道:“他们那么多人,你这样莽撞的话,别说救不了人,连你自己恐怕都要落入他们手里。”
“宁某会见机行事,郡主不必相劝。”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李秀伊拉住了他,目光求救似的看向李瑈。
“是啊,宁公子,”李瑈也劝道:“现在宫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整座汉阳城应该都已经戒严了。你就这样冒冒然回去的话,不但救不了杨贤弟,连你自己也会处于危险之中。”
“大君说的对,”鱼有沼也道:“杨公子现在是死是活,是否还在宫里,都不得而知。不如我让人打听好了他的消息,宁公子你再去也不迟。”
宁祖儿沉吟不语。
“本君现在用人之际,宁公子就跟着本君好了,”李瑈说着看看李弘暐,“王上将世子交与本君,便是让本君以世子的名义起兵,诛奸臣,清君侧。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回咸镜道,召集本部兵马。然后兵发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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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没有世子的消息么?”金宗瑞勃然大怒,“你们义禁府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世子都追不回来,李瑈也寻不到,还要你们何用?”
“大人息怒,”旁边一人说道:“世子现在应该已经落在首阳大君手里,为今之计是迅速派兵封锁出入京畿道各关口,以免让他们跑了,一旦让李瑈带着世子回到咸镜道,那就等于放虎归山。要知道全国所有的精兵猛将都集中在那里,而且大都是李瑈部下。一旦李瑈借世子的名义扯起清君侧的大旗,后果不堪设想。”
金宗瑞悚然一惊,“贤老之言甚是,”转向左右,“快将御营大将赵勇吉叫来。”
......
杨牧云胸口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床走路。被府中侍女搀扶着走到门口,蓦然瞥见一人倚门而立,赫然便是那晚在宫中与自己交手的那人。
那人一抬头,冲他一笑,“你看起来好多了,还能拿得动刀么?”
杨牧云眯起眼,微微笑道:“如果你想与我再比试一次性的话,怕是还要再多等些日子。”
“不急,”那人唇角稍稍向上一翘,“我会耐心的等。”
“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我叫海东君,”那人说道:“江湖绰号风雷一刀。”
“风雷一刀?好响亮的绰号,”杨牧云淡淡道:“金宗瑞能够请到你这样的高手,应该花费了不少钱吧?”
“钱?”海东君眉毛挑了挑,“我对钱不敢兴趣。”
“那金宗瑞这里一定有让你感兴趣的东西,不然你为何要供他驱策呢?”
“你的话太多了,”海东君说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希望你与我下次比试的时候,不要再莫名晕倒了。”话音未毕人已倏忽不见。
杨牧云摇摇头,又在侍女的搀扶下转回了屋里。
“海东君每天都来看公子呢!”那侍女扶他坐下说道:“今天还是第一次现身与公子说话。”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金大人府里像海东君这样的高手多么?”
“这......我不是太清楚,”侍女想了想说道:“他的武功好高,来无影去无踪的,我还从没见过武功像他这般高的人。”
“唔......金大人府里还有什么奇人?比如身怀一些绝技的奇人异士。”
“我想想......大人身边有一个叫李贤老的,会一些法术,听说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李贤老,好奇怪的名字,他人很老么?”
“不,他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并不老。”
“那他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些法术你亲眼见识过么?”
“没有,”那侍女摇摇头,“大人经常和他在一起,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应该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吧?”
“那府里还有什么人呢?比如一个很有身份的人,姓朱......”
那侍女脸色微微一变,“公子该歇着了。”再不与他多话。
“看来太上皇真的在金宗瑞的府里,”杨牧云心中暗道:“要是知道在哪里就好了。”
......
夜色降临,趁那侍女熟睡后,杨牧云悄悄出了房门,来到了院中。
他身体的伤势已恢复大半,行动自如。只是白日里在人前装作很迟缓的样子。
金府很大,房舍众多,杨牧云穿廊过院,却没有找到朱祁镇被关在何处。
当他路过一道院门时,忽然听到琴音铮琮之声。心头不禁为之一动。他想到了紫苏,那位绝代佳人自从嫁给他之后,就经常抚琴给他听,不过此琴乐音宏阔旷达,应该不是
女子弹奏。
目光向院内偷瞄了一眼,一座凉亭内,一人头戴程子冠盘膝而坐,信手抚琴。
“金宗瑞?他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不禁一愕,正要悄悄离开,只听他朗声说道:“既然来了,何不留下听闻一曲,这般匆匆而去呢?”
杨牧云大感惊讶,“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迟疑片刻,也不好再装,便步入院中。
金宗瑞手指一划,一曲终了,冲他淡淡一笑,“比起白日里,公子的伤势好像晚上恢复得更快些。”
“哪里,右议政大人说笑了。”杨牧云硬着头皮朝他拱了拱手。
“公子非梁上君子之辈,却夤夜行走,不知在寻找什么?”
“我只是睡不着,所以到处走走,打扰了右议政大人的雅兴,还请恕罪。”
“无妨,”金宗瑞微微笑道:“不知老夫能否帮助公子,请尽管开口便是。”
“不用不用,”杨牧云连连摆手,“我这便回去了,告辞!”
“公子且慢!”
“金大人有何见教?”
“老夫或许知道公子夜不能寐的原因,”金宗瑞长身而起,“公子请随我来。”说着走出了凉亭。
杨牧云略微踌躇了一下,便跟了过去。
......
杨牧云跟随他一路走去,竟然出了府门。
门前听着一辆马车,驾车的竟然是风雷一刀海东君。他抬眼冲自己笑了笑,没有说话。
“公子请!”金宗瑞侧身道。
“不敢,右议政大人先请!”
在互相推让了几次,金宗瑞先上了马车。
待杨牧云上车后,海东君一甩马鞭,马车便在辚辚声中向前驰去。
“不知右议政大人要带在下去哪里?”马车上,杨牧云向金宗瑞问道。
“公子别急,到了地方也就知道了。”
马车拐过几道街巷,终于停了下来,杨牧云下车后抬眼一看,不禁一怔,原来马车停在了一座寺院门前。
寺庙山门上的牌匾上写着“曹溪寺”三个大字。
“公子请!”金宗瑞说着先踏入了山门。
山门开了,迎客僧朝金宗瑞合十行礼,“金大人。”
“深夜拜访,扰了诸位大师清修,还望莫怪!”金宗瑞还礼道。
“阿弥陀佛,金大人言重了,小僧这就去禀明方丈!”
......
曹溪寺方丈看起来年纪与金宗瑞相若,不过白须白眉,红光满面。他随着迎客僧来见金宗瑞,然后热情的将他与杨牧云请到自己的禅房中喝茶。
“这是我的一位小友,闲来无事便随我来拜访方丈大师,”金宗瑞介绍道:“希望大师不要见怪!”
“金大人带来的人定非常人,”方丈一脸庄严的说道:“深夜造访是有要事吧?”
“方丈大师,”金宗瑞缓缓说道:“那个人在大师这里还好么?”
方丈看了杨牧云一眼,“金大人是代他来问候那人么?”
“什么都瞒不过大师,”金宗瑞微微笑道:“只是那人身份非同小可,因此不得不夤夜过来一问。”
“阿弥陀佛,”方丈宣了句佛号,“既然如此,金大人领他过去一探便是,又何必问呢?”
“这......方便吗?”
“来都来了,何须如此客套?”方丈合十道:“一毫之善,与人方便。二位请随老衲来吧!”
......
寺庙的后院是一极为幽静的场所,一道溪水穿行其间。岩石树丛中有一间茅庐,给人一丝神秘的感觉。
方丈领着二人在茅庐前站定,朗声道:“居士已睡了么?”
话音刚落,茅庐的门便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杨牧云吃惊得瞪大了眼。
第一千零六十章 棋局棋子
出来的人居然是朱祁镇,他见到杨牧云也是一怔。
看这情形金宗瑞悠然一笑,对方丈道:“大师,你我回去对弈一局如何?”
“难得金大人有如此雅兴,老衲自当奉陪!”方丈大师也会心的笑笑,两人转身去了。
待他们走远,杨牧云激动的上前道:“太上皇......”
“你怎么来了?”朱祁镇的神情要淡定得多,“走,里面说话。”
两人进到茅庐里坐定。
“臣来晚了,让太上皇受苦了。”杨牧云一脸歉然的说道。
“受苦?我倒不觉得,”朱祁镇淡淡道:“这里挺好啊,一切供养俱足,金大人与方丈都以礼相待,就是不能出这寺庙。”
杨牧云四下看看,“郡主和原香呢?”
“不知道,”朱祁镇说道:“这里是寺庙,不能住有女子,她们应该被金大人安排在其他地方了吧?”
“这个金宗瑞好大胆,居然连太上皇都敢扣押。”
“他也不过是奉命罢了,”朱祁镇道:“其中的原因你应该能够明白。”
杨牧云默然片刻,“臣会想办法救太上皇出去。”
“然后呢?”朱祁镇神色木然,对杨牧云的话没有一丝感触。
“当然是回大明,太上皇怎能一直待在这里?”
“这里不好么?”朱祁镇叹道:“每日里清音梵唱,而且衣食无忧,回大明也不过如此吧?”
“让太上皇委屈待在这里,是臣的罪过,”杨牧云神情毅然,“臣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太上皇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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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棋艺精湛,看来这一局我又输了。”金宗瑞凝思半晌,弃子认输。
“非是老衲棋艺精湛,而是金大人神思不属,输棋乃是情理之中,”方丈目光一闪说道:“金大人有何心事,能否方便说出来让老衲听一听呢?”
金宗瑞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高处不胜寒呐!”
方丈听了微微一笑,“既然这样,金大人为何不自己走下来呢?”
“世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我觉得人在官场同样如是,”金宗瑞摇摇头说道:“一旦走到了我这一步,想回头亦是不能了。”
“王上虽然暗弱,但李氏宗室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方丈道:“他们怎能甘心朝鲜国政把持在大人您手里呢?”
“嗯,大师所言不错,”金宗瑞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王上将世子托付给了首阳大君,如果他以世子为号召纠集部下以清君侧的名义进军汉阳,那我该当如何应付呢?”
“若大人也召集力量与之一战的话。胜了固然能够平息宗室的压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可若是败了......”方丈的声音顿了一顿,“首阳大君所率领的部下长期与女真人作战,都是久经沙场之辈,对付起来并不容易啊!”
“求方丈教我!”金宗瑞执手一礼。
“看来金大人对战胜首阳大君并无把握,要知你当年也是战功赫赫,威名不下于他啊!”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金宗瑞叹道:“我久不带兵,战阵生疏,曾经追随过我的那些部下也都年事已高,久不问军旅了。”
“金大人不想与之一战的话,就必须派人截杀他。俗话说蛇无头不行,试问首阳大君不在了,他的那些死党就算再凶悍,也翻腾不起什么大浪来。”
“可假如未能将他截杀,让他回到了军中呢?”金宗瑞担忧道。
“若真这样,大人也不必担心,”方丈说道:“说到底他
与你争的是王权而已,但王权是属于王上的,只是王上身体病弱,无法操持国政,才让大人掌握了大权。如果大人归政于王上,那么首阳大君还有什么理由针对大人呢?”
“归政于王上?”金宗瑞深深皱起了眉头,“到那时我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王上是个聪明人,他虽现在对你不满,但他心里也明白对他威胁最大的人是谁。”
“你是说王上也不信任首阳大君?那为何还把世子托付给他?”
“那是因为王上希望你们两人能够掐起来,以朝臣压制宗室,以宗室制约朝臣,乃是王上寻求权力平衡的不二法门。所以王上虽对你不满,可也离不开你。”方丈替他分析道。
听了这一番话,金宗瑞久久不语。这时杨牧云走了进来,“右议政大人,方丈大师。”
“施主这么快就把话说完了么?”方丈大师微微笑道:“老衲还以为与金大人再对弈几局你才能过来。”说着站起身来,看了金宗瑞一眼道:“如此老衲就不打扰二位说话了。”说完便转身出了禅房。
金宗瑞淡淡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坐!”
“在下还是站着说话好了。”杨牧云并不就坐。
“不与老夫对弈一局么?”
“在下不善此道,怕是无法让大人尽兴。”
“也罢,”金宗瑞轻轻一笑,“公子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说便是。”
“求金大人放了太上皇。”杨牧云拱手说道。
“公子一句话老夫便要放人,这个求字未免太便宜了些,”金宗瑞目光闪烁,“直到现在老夫还不知道公子的姓名身份,就算是放人也要让老夫放得明白些吧?”
“金大人,”杨牧云面色一正,“在下姓杨,名牧云,现任大明兵部右侍郎。”
“哦......”金宗瑞听完耸然动容,“兵部侍郎,在大明可是正三品的高官,看杨公子应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便担任要职,真是世所罕见。”
“金大人过奖了。”
“现在老夫应该称呼你一声杨大人了。”
“不敢,金大人还是依之前的称呼便了。”
“这怎么可以,杨大人乃天朝高官,老夫一下邦朝臣,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礼数,”金宗瑞说着站起身来,一脸严肃的说道:“杨大人,老夫也不瞒你,太上皇之所以被安置在这里,乃是奉了大明皇帝之命,非老夫个人所为。”
“皇上是不会不顾骨肉亲情而把太上皇丢在这里,”杨牧云说道:“金大人说是奉大明皇帝之命,可有证据?”
金宗瑞眉头微皱,“老夫奉的是皇帝口谕,如何拿证据给你?”
“金大人这样说是在推脱么?口谕之说很难让人信服!”
“那你想怎样?坚持让老夫放了太上皇?”
“请金大人成全!”
“这可真是让老夫难办了,”金宗瑞捋着胡须说道:“如果依你之言放了太上皇,老夫如何向大明皇帝交待?”
“这是我坚持要将太上皇带走,与金大人无关。”
“杨大人说的轻松,”金宗瑞说道:“若你一定要坚持,老夫也不阻拦你。不过你得答应帮老夫办一件事,此事若成,太上皇任由杨大人带走。”
“何事?”
“首阳大君李瑈的人头,”金宗瑞说道:“只要你将他的人头带来,老夫就立刻将太上皇交与你带走,如何?”
“这就是你的条件?”杨牧云微微眯起了眼,“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老夫就对不起了,”金宗瑞淡淡
道:“放太上皇一事再也休提。”瞥了他一眼,“老夫知道杨大人你身手不错,你也不要想着能够硬来,太上皇的居处看似平静,但实则隐伏着不止一位高手,绝对让你无法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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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留下来跟太上皇住在一起,总可以吧?”杨牧云盯着他看了片刻语气和缓的说道。
“不可以!”金宗瑞口气很生硬的拒绝了他,“只有强者才可以制定规则,弱者只能依规则行事。我不许,你便不可以!”
“精彩,金大人的话真是精彩极了。”杨牧云拍手道:“在下受教。”
“走吧,随老夫回去,你就住在老夫的府里,什么时候想通了可随时来告诉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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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地,傩神宫。朱见深不知不觉已在这里好些日子了。期间,他哭闹过,但无济于事。
这日,他正蹲在地上发呆,忽然发现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自眼前飞过,心中一动,便追了过去。
经过一阵追逐,蝴蝶不见了,正愣怔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冷峻的脸,把他吓了一跳。
“嘘——”那人唇竖中指,让他噤声。然后悄声说道:“太子殿下,我是来救你的,快随我走。”
朱见深歪着头想了想道:“是谁派你来的?万姑姑么?”
“嗯,”那人颔首道:“你万姑姑可想你了,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真的?”朱见深圆圆的眼睛一亮。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那人道:“快,伏到我背上来。”说着蹲下了身子。
朱见深很听话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那人立刻起身飞奔而去。
也不知奔出了多远,“欻——”的一声,一直飞镖擦着那人的鬓边飞过,迫得那人生生止住了脚步。
“你再走一步,我便立刻取了你的性命!”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那人循着声音看去,见前边不远处的树上,闪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自树上一跃而下,缓步朝自己走来。
“妘玛?”那人双眉轻轻一挑。
来人正是傩神宫的护卫统领妘玛。
“冷一飞,”妘玛目光逼视着那人说道:“你以为带着他能够逃出去么?”
背着朱见深的不是别人,正是冷一飞。
冷一飞深吸一口气,背着朱见深的手臂紧了紧,“妘玛,我不想与你交手!”
“那你就把人放下来,然后就滚!”妘玛冷冷道:“我只当没看见你!”
“妘玛,你何必呢?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你们囚禁了他这么些天,也应该够了。”
妘玛充耳不闻,依旧冷冷道:“我数三下,你再不把人放下,我就要出手了。一......”
“妘玛,他已不再是太子了,对你们来说已没了任何价值,为何还要扣着他不放呢?”
“二......”妘玛冷冷地说出第二个数。
冷一飞无奈,只得将朱见深放下来。
“你不带我去见万姑姑了么?”朱见深道。
“太子殿下,我得先将她打发了,才能带你走!”
“你打得过她么?”
“我......”冷一飞还未说完妘玛已数完第三个数。人倏忽移至冷一飞面前,刀光迸现。
“当——”冷一飞刀拔出一小截封住了对方进攻的锋芒。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君臣博弈
“锵锵锵——”一连串的火花迸现,冷一飞被妘玛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
“拔出你的刀!”妘玛冷冷地说道。
“我不想与你交手!”冷一飞默默道。
妘玛眯起了眼,“这可是你自找的,别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双刃交错划出两道炫目的厉芒,朝冷一飞抹了过去。
“铿——”的一声,冷一飞刀已拔出,与她的双刃绞在一起。
四目相对,冷一飞微一迟疑,只听“嗤——”的一声,握刀的手背仿佛被什么给蛰了一下,迅即暴退。
妘玛的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冷一飞目光略一扫视,不禁吃了一惊。握刀的手不知何时已变得乌黑发亮,就像墨染过一样。
“你究竟对我使了什么?”
“想知道吗?”妘玛冷笑,“把刀扔掉我就告诉你!”
“你......”冷一飞忽然感觉握刀的手已不听使唤,“当——”的一声,手一松,刀掉落在地。
“你还真的很听话!”妘玛吃吃笑道:“如果一开始你就对我使杀手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一阵麻木的感觉自冷一飞的手臂弥漫全身,他感到头脑阵阵晕眩,有些站不稳脚步。
“你不该因为我是女人而手下留情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你对我使毒?”
“我们苗人是最善于使用蛊毒的,你不知道吗?”
“我......”冷一飞眼前一黑,已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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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谨身殿。
陈循向朱祁钰呈上一份名单,“朝廷官员中已有半数上表请皇上立懿贵妃之子为太子。”
“哦?”朱祁钰眉毛挑了挑,“半数?还有半数持什么态度?”
“这......”陈循踌躇片刻,“应该还在观望。”
“观望什么?”朱祁钰哼了一声,“观望朕来求他们上表么?”
“回皇上,他们都在等王直和于谦表态!”陈循垂首道。
“他们两人可真不一般,其威望都可以与朕分庭抗礼了。”朱祁钰冷笑,“不过是立个太子,半数官员都以他们马首是瞻,这把朕置于何地?”瞥了陈循一眼,“你这个内阁首辅当的可真称职,一点儿小事都左右不了局面。”
陈循身子一颤,跪倒在地,“老臣无能,有负圣恩!请皇上降罪!”
朱祁钰叹了口气,“你下去吧!仔细想一想这件差事该如何办才好,总不能什么都让朕出面,那还要你这个内阁首辅做什么?”
“是!”陈循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叩了个头,正要退下去,又被朱祁钰叫住。
“回去问一下那个商辂,看他有什么好主意,朕把他安置在内阁做你的助手,可不要枉费了朕的这一片苦心。”
“是!”
......
朱祁钰把手里的奏章掷了出去,按捺不住胸中怒气,“半数,他们这是在向朕叫板么?朕花银子,他们都不领这个情?”
侍立于一旁的成敬默默的把他扔在地上的奏章捡了起来,放回御案上。
“皇上,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清高,不是谁都能用银子买通的。”
“清高?”朱祁钰冷笑一声,“那他们寒窗苦读出来当官做什么?还不如都去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罢了。现在都已经是景泰二年了,还想着太上皇能够回来复位么?”
“皇上,太上皇是回不来的,”成敬说道:“前太子也不可能再回来,您还是再耐心多等待些日子,相信回心转意的朝臣们会越来越多的。”
“朕还不够耐心么?你听说哪个皇帝为立自己的皇儿为太子而使银子贿赂大臣的?”朱祁钰沉着脸说道:“朕如此放低姿态,还是有很多人不领情。朕真不该惯着他们,圣旨一下,让他们听着就是了。现在可好,让朕成了他人的笑柄!”
“银子是老奴送的,跟皇上可没有
关系,”成敬躬身道:“这贿赂之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皇上身上。”
“这有分别么?”朱祁钰乜了他一眼说道:“朝野人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心腹,无论你做什么都离不开朕的影子。你知道外面都传你什么吗?说你是今振。也就是当今的王振,简直是把你当成王振第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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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敬吓了一跳,“老奴......老奴不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朱祁钰嘿然道:“纵然你真的成为王振,朕也不会去学皇兄,成为一个丢了江山的昏君。江山在朕手里,就决不会旁落。”
“是是是,皇上乃中兴有为之君,无论如何都不会步太上皇的后尘!”
“既然朝中有人不识时务,那么就别怪朕不客气了,”朱祁钰说道:“你去和陈循替朕拟一道旨意,为了绝苗地那些乱贼的念想,立懿贵妃之子为太子,并昭告天下!”
“这......”成敬一愕,“会不会草率了些?”
“你在质疑朕么?”朱祁钰目光一瞪。
“老奴不敢!”
“去吧!拟好旨便拿来与朕一观,不必理会他人的反对!”朱祁钰道:“朕倒要看看,谁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是!”
“另外,”朱祁钰想了想说道:“朝鲜那边也得给朕盯紧了,不可出什么漏子,朕不想看到那个人出现在大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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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阳大君李瑈回到咸镜道道府咸兴,立刻发布檄文,以世子的名义在咸镜道起兵清君侧,其部镇夷营一路所向披靡,所过州府无不望风归降,兵锋已直指汉阳北边的门户开城。
消息到汉阳,朝野哗然。为避战火,一些达官富户开始逃离汉阳,整座汉阳城人心惶惶。
金宗瑞以右议政的名义召集大臣们议事。朝会上,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直把这位右议政大人听得头大。
回到府中,他又把所有的幕僚叫过来问计。可这些人也没什么好办法,有人建议派高手去行刺首阳大君,当即被金宗瑞否决。李瑈身边定被层层保护,怎会任由刺客接近?
有人建议召集军队与之一战,也同样被金宗瑞否决。汉阳周围能够迅速集结的只有御营的兵马,虽然装备精良,可战斗力比不上那些常年与女真人作战的边军。一旦作战失利,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金宗瑞正在苦恼时,发现李贤老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当即向他问道:“你难道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主公,”李贤老四下看看还在不停议论的声音,微微一笑,“还请主公借个地方说话!”
......
金宗瑞将他领到自己的书房,满心期望的等待他开口。
“主公,”李贤老说道:“为今之计您当取以退为进之策。”
“以退为进?”金宗瑞皱了皱眉,“你说的详细一些。”
“主公,如今李瑈率大君压了过来,其锋锐不可当,要是让他率军进了汉阳,那一切就都完了。”李贤老说着顿了顿,“所以,一定要在开城将他拦住。”
“这......能拦得住么?”金宗瑞摇摇头,“仅凭御营的兵马,很难!”
“但有一个人可以。”
“谁?”金宗瑞忙问。
“王上。”
“王上?”
“对,”李贤老神秘的一笑,“由王上出面,他李瑈还敢进军汉阳么?”
“借李瑈之手来清除老夫的始作俑者不就是王上么?”金宗瑞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他怕是巴不得李瑈率军打进汉阳吧?”
“非也非也,”李贤老摆摆手说道:“王上的目的是收回权力,而不是再来一个能够凌驾于他的人。大人现在便归政于王上,王上达到了目的,自然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李瑈兵进汉阳了。”
“这......”金宗瑞眉毛一挑,“一旦老夫这样做了,依王上的性子,岂不首先要拿老夫开刀。”
“不
会的,”李贤老笑道:“王上不是首阳大君,做事不会杀伐果决,只要大人姿态放低些,王上会不计前嫌。”微顿一下,“毕竟他还要靠着你来稳定朝局。只要大人给王上剖析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王上是不会对大人您下杀手的。”
“唔......”金宗瑞沉吟良久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老夫权且一试。”
......
杨牧云站在金府高处看到外面一番乱像,不由问一刻不离自己身边的风雷一刀海东君,“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海东君叹道:“李瑈起兵了,现已兵临开城,一旦开城有失,那么汉阳也就岌岌可危了。很多人听到消息后准备逃难。”
“哦,”杨牧云点点头,脸上没有太过惊异的表情,“看来大君兵锋甚锐,不是京畿道的御营兵能够抵挡的。”
“难道事情就没有办法挽回了么?”海东君双眉一轩说道:“要是大人一声令下,我便去一趟李瑈军中,将李瑈的首级割下来。”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杨牧云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首阳大君幕下的能人异士亦是不少,他们一定会严加防范,你只怕还未接近大君的营帐便会被发觉的。”
“是么?”海东君说道:“如果你是大人,会如何做?”
“很简单,”杨牧云微微一笑,“交出大权,还政与王上,这样就可以避祸了。”
海东君嘿然道:“大人如果真这么做了,只怕立时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吧?不等李瑈兵进汉阳,王上就向大人动手了。”
“不会的,”杨牧云微微摇头说道:“王上是个聪明人,不会像你想的那样。”
“如何不会?”海东君不服气的问。
“作为君王,最忌讳的便是下面的臣子一家独大,致使自己大权旁落,”杨牧云解释道:“若王上借机杀了右议政大人,那么能够帮他安抚朝局的便只有首阳大君了。首阳大君握有兵权,再掌控朝堂的话,岂不比右议政大人更能威胁到王上的权力?”
“你这话过于危言耸听,”海东君表示不信,“把世子托付给首阳大君的是王上,让首阳大君起兵清君侧的也是王上。首阳大君是王上的亲弟弟,怎能够威胁到他?”
“海兄难道没听说过高处不胜寒么?当君王的成孤道寡,就是因为他们站在权力的巅峰,”杨牧云说道:“在君权面前是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好讲的,自古以来为了争夺君位,父子兄弟自相残杀的例子比比皆是,王上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瞥了一眼一脸愕然的海东君,“海兄是江湖人,我说的这些你是不会明白的。”
“就算如你所说,大人真会这样做吗?”
“会的,”杨牧云很肯定的道:“大人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样权衡,现在他应该准备去宫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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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宁殿,朝鲜国王李珦卧在榻上,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吃药。
这时一名内官进来禀道:“王上,右议政大人来了,想要见王上。”
“哦?”李珦嘴角微微一勾,“宣他进来。”
“是。”
“好了,你下去吧!”他向身边的宫女摆摆手说道。
......
“老臣叩见王上!”一进康宁殿,金宗瑞便跪倒在地。
“右议政何须如此?快快请起!”李珦咳嗽几声说道。
“老臣有罪,无颜来见王上,”金宗瑞伏地不起,“现乞请王上罢免老臣的一切官职,让老臣告老还乡去吧!”
李珦眉宇微皱,“此话怎讲?难道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回王上,首阳大君的兵马已进抵开城,老臣无法安抚局面,只有请辞!”
“怎么回事?”李珦装作一脸吃惊的样子,“瑈弟为何要起兵,他这是要造反吗?”
“老臣不知,只有请王上亲自出面向首阳大君问明情况,才能知晓!”
李珦喘息几声,“孤病成这个样子已无法理事,就劳烦右议政代孤亲自去一趟问明情由了。”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安平大君
金宗瑞听了脸色一变,心中暗骂:“这个时候叫老夫去到李瑈大营,不正好让他拿老夫的人头来祭旗么?”
“怎么?右议政有难处?”见他默然不语,李珦问道。
“老臣与首阳大君之间不睦,”金宗瑞说道:“去他那里怕他会公报私仇!”
这句话倒是实话,李珦沉吟良久,“以孤的身子是难以跋涉去开城的,还是右议政推荐一个人去传达孤的旨意吧!”
金宗瑞沉默片刻,“安平大君在朝中素有威望,可使他去见首阳大君,劝其罢兵。”
“嗯,”李珦颔首道:“那右议政就亲自去一趟,劝说他去首阳大君的军营吧!”见他有迟疑之意,“右议政还有什么难处?”
金宗瑞无奈,“老臣遵旨!”
......
汉阳南湖建有一座庭院,安平大君李瑢便居于此处,里面藏书万卷,李瑢广招各路文人雅士来此吟诗作赋,和他们张灯夜话,乘月在湖上泛舟,或占联,或博弈,丝竹不绝,崇饮醉谑,一时名儒无不缔交。这李瑢便有了“好士”之名。
金宗瑞与这位安平大君并无深交,对能否说动他并无把握,便将李贤老带在身边,同时也带上了海东君与杨牧云。
马车出了汉阳后一路向南。
杨牧云从窗外看去,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湖沼。其时已是初春,沿湖绿树环绕,鲜花绽放,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安平大君便住在这里么?”杨牧云叹道:“看来他必是一文人雅士。”
“杨公子说对了,”李贤老笑道:“安平大君号琅玕居士,其才华横溢,尤善长于诗文,书法奇绝,为我朝鲜国内第一,又善画图、琴瑟之技,其诗、书、画被誉为三绝。”
“哦?”杨牧云目露异色,“能得此赞誉,这安平大君也是一奇人了。”
“杨公子如果见识到他,也会为其折服的,”李贤老继续道:“安平大君的书法模仿的是前元书法家赵孟頫的松雪体,写在纸上凛凛有飞动意。由于书法出色,故先王世宗的英陵碑文便由他书丹。他不仅在我朝鲜国内享有盛名,其文彩还被大明士人称赞。景泰元年的时候,大明翰林侍讲倪谦来我朝鲜宣读王上的登极诏书,偶然看到安平大君的字迹,曾大为惊叹,亲自登门拜访,当面称赞其书法水平超过大明书法家陈谦,说其真得松雪翁之三昧者也,临行时还带走了安平大君的数十幅书法作品。”
听了他这番述说,杨牧云心生向往,“如此人物,倒要好好见识一下。”
这时同坐在马车内金宗瑞开口说道:“此类文人多性格怪癖,不知能否请的动他。”
“主公是奉王旨而来,”李贤老说道:“安平大君敢不效力?”
“王上是在给老夫出了一难题啊!”金宗瑞苦笑,“要么请动安平大君说服首阳大君退兵,要么老夫亲赴首阳大君的军营。”
“主公是不能亲自去那里的,”李贤老道:“安平大君与首阳大君乃是亲兄弟,他们之间总好说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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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此,”金宗瑞道:“但老夫与这安平大君并无深交,能否说动他并无把握。”
“事在人为,”李贤老道:“主公的一片诚心定会感动安平大君的。”
说话间,马车在湖边的一幢庭院前停下了。
杨牧云随金宗瑞等人下了马车,抬眼看了看庭院的牌匾,上书“梅竹轩”三个大字,字体饱满遒劲,果然有赵孟頫之风。
敲开庭院大门,一位老者将他们迎了进来。
“当朝右议政金大人求见安平大君。”李贤老开口向那老者说道。
老者的神色并不如何惊异,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大君正在沐浴更衣,诸位请稍待。”便自行去了,把他们晾在了会客厅里。
海东君眉峰一皱,“这安平大君也真狂的可以,连右议政大人亲自前来都如此托大,待小人将他带到这里。”
“不可莽撞!”金宗瑞斥道:“安平大君乃是王室宗亲,怎可如此无礼?老夫在这里等着便了。”
枯燥无聊,杨牧云便站起自行欣赏起厅中悬挂的字画。一幅梦游桃源图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所画山水气势磅礴,非一般意境,让人观之犹如置身其中,上提跋“岁丁卯四月二十日夜,余方就枕,精神遽栩,睡之熟也。梦亦至焉。忽与仁叟至一山下层峦深壑......有桃花数十株......一人山冠野服长揖而谓余曰:“从此经以北入谷则桃源也!”
“杨公子也对字画有研究吗?”李贤老起身问道。
“略懂。”杨牧云微微一笑。
“此画意境非凡,安平大君竟让人挂于此处!可见其佳品多矣!”
“画是不错,只是并非安平大君所作!”
“哦?何以见得?”
“题跋是安平大君所书不错,只是工笔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佩服佩服,”李贤老朝他拱拱手,“没想到杨公子年纪轻轻,还是一位鉴赏书画的大家,听君一番话,李某受益良多啊!”
“李先生过奖,我不过随便说说,先生姑妄听之便了。”
正在这时,那位老者进来说道:“让诸位久等,大君已在澹澹亭恭候诸位,请随我来!”
老者领着他们出了客厅,沿着湖边长廊而行,行了一会儿,便听到一阵琴瑟之音隔着湖面飘了过来。
杨牧云放眼望去,之见长廊的尽头连接着一座木桥,木桥通向湖心的一个小岛,小岛上有一座八角亭,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有人在亭内抚琴。
此种场景让杨牧云想起了四年前在湖州城与锦衣卫百户何启秀第一次见面时是何等的相似。那也是在春天,不过湖州的春天比之朝鲜汉阳要温暖得多。池塘中满是荷叶,何启秀在池中凉亭抚琴候他前来。自那时起,他的人生便彻底改变,由一默默无闻的秀才一跃而成为朝廷命官,前后得到两任皇帝的青睐。
他们跟在老者身后走过木桥,来到八角亭下时,杨牧云见亭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澹澹亭”三个大字,自然也是出自于安平大君的手书了。
亭内一人身着白色儒衫,面目俊秀,唇上微须,长发披散开来,目不斜视,专心抚琴。在他身旁,坐着一位梳着犹如大明女子牡丹髻的丽人,身穿束胸裙装,眸光一转,便让人心中一动。
“这应该便是安平大君了,”杨牧云心中暗道:“他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倒是俊秀儒雅得很,与其兄首阳大君李瑈的彪悍截然不同。这美艳女子不知是什么人,难道是他的妾室么?”携美妾而见贵宾,这位安平大君的放荡不羁可见一斑。
“君上,”老者上前躬身道:“人到了。”
“嗯,”白衣人抚琴的手没有停,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老者躬身退了下去。
一曲抚完,安平大君李瑢方抬起头,不过却是看向身边的丽人,“御香,本君要见客,你接着弹吧!”
“是,君上。”那个叫御香的丽人待李瑢站起身,便坐在他抚琴的位子上,纤手一划琴弦,一曲动听的音符便跃然而出。
“各位来本君的寒舍,本君很是荣幸,”李瑢笑道:“请——”跪坐在亭内的锦垫上。
金宗瑞等人一一坐下。
这位权倾朝野的右议政脸上一扫平常的倨傲之气,轻咳一声说道:“老夫此次是奉王命来的。”
李瑢唇角微微一掀,“王上的身子还好吗?本君想去探望王上,却被挡了回来,他们说是奉了右议政大人之命
不许他人随便探视王上。”
此话一出,金宗瑞老脸顿觉尴尬,“有这等事?这些人可真是大胆,连大君都敢阻拦。”
“我这个大君只不过是个封号而已,并无实权,”李瑢说道:“他们未将本君放在眼里,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君不必与这些人一般见识,”金宗瑞忙道:“老夫回去后一定查明都是谁阻拦了大君,然后送到大君处由大君您惩处他们。”
“罢了,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右议政大人又何必小题大做呢?”
“他们敢对大君您这样,便是失了朝廷的体统,如何能是小事?老夫一定严查,给大君一个满意的交待!”
“右议政大人真是有心了,”李瑢悠悠笑道:“不知右议政大人今日登临寒舍有何见教?”
“大君,”金宗瑞面色一肃说道:“您的兄长首阳大君起兵作乱,兵锋直指开城,王上请您出面,持王命劝说首阳大君退兵!”
“哦?有这等事?”李瑢脸色略显惊讶,“二哥因何起兵作乱?”
“这......”金宗瑞目光看向李贤老。
“大君不知,”李贤老开口说道:“王上长期卧病在榻,国家大事一律交予右议政大人打理,首阳大君听了心中不忿,因而起兵。”
“是么?”李瑢目光正金宗瑞脸上略微一扫,“这么说我二哥是不满右议政大人把持国政,愤而起兵,矛头指的是右议政大人,而不是王上?”
“大君,”李贤老说道:“右议政大人不过是暂代王上处理国政而已,现在王上身体已经大好,已经能够亲自处理政事了。右议政大人也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唔,王上的身子好的可真是时候,”李瑢话音中略带讥讽,“要是二哥不起兵,怕是王上永远都不能够处理国政吧?”
“大君说笑了,”李贤老道:“右议政大人对王上忠心耿耿,并无非分之想,一些小人的传言大君不可轻信。”
“也是,如果右议政大人能够像本君一样寄情于山水,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金宗瑞干笑两声,“早已想告老还乡,倒是大君,春秋正盛,应该主动出来为王上分忧才是!”
“难得这话能从右议政大人嘴里说出来,”李瑢笑道:“本君还记得右议政大人还曾说过,宗室子弟不宜干预政事。”
“此一时彼一时,大君何必对老夫过去的话耿耿于怀呢?”金宗瑞说道:“如今首阳大君兴兵作乱,如不加以制止,必将生灵涂炭,大君难道忍见汉阳城遭受战火么?”
李瑢叹了口气,“本君能有什么办法?二哥起兵清君侧,为的是诛除朝中奸佞,本君也不好说什么?”
金宗瑞与李贤老听了不由面面相觑,不知后面的话该当如何说下去。
海东君手握刀柄正欲发作,却被杨牧云拦住。
“听大君的意思,是要金大人自戕以谢国人了?”杨牧云开口说道。
“这位是?”李瑢目光一闪问道。
“哦,这位是大明来的杨公子,慕名跟随右议政大人前来拜访大君。”
“杨公子是天朝大明人士,我朝鲜不过是下邦属国,怎会折节慕名来访?”
“大君或许还不知道,”杨牧云说道:“您的大名已远播天朝,连皇上都知道了您呢!”
“真的?”李瑢脸色一动。
“翰林侍讲倪谦将您的墨迹呈给了皇上,”杨牧云开始胡诌道:“皇上说,甚善,正是赵子昂体也。”
李瑢脸色变得有些激动,“真的吗?大明皇上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嗯。”杨牧云点点头。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大君请缨
“安平大君之名闻于大明士林,”杨牧云继续捧道:“今日一见,果然风度翩翩,人俊非凡。”
“不知杨公子在大明身居何职?”李瑢问道,目光看向金宗瑞。
金宗瑞呵呵一笑,“杨公子现任大明兵部右侍郎,大君应该称他为杨大人才是。”
“哦?”李瑢有些难以置信,他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居然已经是正三品大员了。
“有志不在年高,”金宗瑞继续说道:“有人皓首穷年,不过碌碌一生。有人年少便展露头角,杨大人便是属于后者了。”
“佩服佩服。”李瑢眼中现出钦佩之色。
“其实以大君的才华做一文人雅士太过可惜,”杨牧云说道:“如果投身仕途,是可以做一番大事业的。”
“本君现在不好么?”李瑢笑道:“在朝中虽无实职,但仍有爵位品秩,无人敢小觑,然还可以纵情山水,何其潇洒!”
杨牧云摇摇头说道:“大君的富贵荣华都来自王上,如果王上有难,大君还有何能够凭恃?”
李瑢听了不禁一怔。
杨牧云见他上了心,继续说道:“如首阳大君,握有兵权,在军中又素有威望,”看了金宗瑞一眼,“一旦王上有危,便可以起兵靖难,但大君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番话说的李瑢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垂首一声长叹,默然不语。
“现在王上需要大君做些事情,是想倚重大君,”杨牧云顿了顿,“若我是大君,便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李瑢抬起眼帘,目光有些复杂。
杨牧云觉得时机成熟,便道:“王上已经开始亲自理政,所以派金大人来请大君回朝效力,大君切不可以为与金大人有关而有所推脱啊!”
李瑢沉默片刻说道:“二哥起兵是为国靖难,就算本君出面又能说些什么呢?
“可金大人已交出了权力,与王上和解,”杨牧云说道:“首阳大君打着这个靖难的旗号应该收起来了。”
“难道非本君不可么?”
“当然,”杨牧云颔首道:“其一,您是首阳大君的亲弟弟,比其他人出面要更合适。试想,除了王上,谁能与首阳大君有更亲近的关系呢?其二,首阳大君起兵靖难,身边有一大群追随在身边的勇猛将士,如果打到汉阳,不能很好的约束部下的话,那么后果难以设想。”语音一缓,“若汉阳城遭遇兵灾,会变成什么样子,大君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李瑢嘴角微一抽动,没有说话。
“铮——”在一旁弹琴的丽人指下琴弦断开,琴声戛然而止。
见此情形,杨牧云看看金宗瑞,起身说道:“扰了大君这么些时候,也该告辞了。”
“对对,”李贤老也说道:“主公,咱们冒昧拜访大君,也该离开了。”
“嗯,”金宗瑞会意,“杨公子已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全凭大君定夺,老夫告辞!”
李瑢起身笑道:“本君送送诸位。”
“难得来大君这里一趟,”杨牧云笑道:“如不求大君一张墨宝的话便可惜了。”
李瑢也是一笑,“杨大人既然开了口,就断无让你空手而归的道理。”拍了拍手,叫来一名侍女,吩咐道:“将本君抄录的那本妙法莲华经拿来,送与这位大明来的杨大人。”
“是。”
“大君,”李贤老笑着说道:“方才我等在客厅时,杨大人对一幅梦游桃源图很是赞叹......”
不等他说完,李瑢便道:“那幅
梦游桃源图并非本君画作,而是玄洞子所画,本君只不过作了一段题跋而已,杨大人若是喜欢,他日本君请玄洞子另画一幅相赠。”话虽说的客气,等于一语回绝。
杨牧云笑了笑,“能得大君一本墨宝已是幸事,如何能再奢望其它?不是太贪心了么?只是我还要在汉阳多待些日子,断少不了再次登门拜访大君,到时大君可不要闭门不纳哟!”
“哪里哪里?”李瑢笑道:“杨大人若来,本君欢迎之至。”
......
马车辚辚驶往汉阳,车上,李贤老赞道:“还是杨公子言出有度,打动了大君。不然主公就要空跑一趟了。”
金宗瑞还是有些迟疑,“安平大君当真会去开城见首阳大君劝其退兵么?”
“主公是怕他变了主意?”
“不会的,”杨牧云很肯定的说道:“男人都有做一番事业的雄心,安平大君也不例外。他之所以纵情山水,不愿做事只是没有得到一个施展的机会。如今明白了这件差事是王上的意思,与金大人全无干系,怎肯不全力施为?”
“杨大人洞悉人心,”金宗瑞看着他道:“不愧是从大明官场出来的青年才俊,若不是你在大明已有官身......”
“如何?金大人的意思是想把我纳为幕僚么?”杨牧云目光一转。
金宗瑞嘿嘿一笑,“哪里?老夫是想推荐你为领议政,这在朝鲜可是一品大员。”
“多谢金大人抬爱,”杨牧云摇摇头,话音一转,“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就好!”
“如果事情能得到圆满的解决,老夫绝不食言。”金宗瑞捋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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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澹亭,李瑢端身抚琴,琴音有些乱,那位丽人依然坐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的长发。
“君上,你的心乱了,”丽人说道:“你以前从来不是这样。”
李瑢叹了口气,手指在琴弦上一划,发出一道尖锐的音符。
“那个杨牧云可真是厉害,三言两语便说动了君上,”丽人说道:“要是换成金宗瑞,就是费劲口舌,也说不动君上分毫的。”
“御香,”李瑢眯起了眼,“在你眼里,我李瑢是不是一个没有出息的膏粱子弟?”
“怎么会?”丽人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君上是一个极有抱负的人,只是不屑于跟那些人为伍罢了。”
“看来你也认为本君不应该一直这样待在安乐窝里,”李瑢叹道:“那个杨牧云说的不错,本君今天的富贵得自于王上,如果王上一旦有事,本君就没有什么可凭恃的了。”
“别人的胡言乱语君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可不是胡说,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本君的心坎上,”李瑢说道:“作为男人,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功业上,而不是纵情山水。杨牧云一语惊醒了我这梦中人啊!”
“君上真的打算去开城?”
“嗯。”李瑢点点头,“我与二哥已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真想跟他坐一起好好聊聊。”
丽人眸中泛起一抹异彩,“君上能带妾身一起去吗?”
“不能,”李瑢很干脆的回绝了她,抬首望天,“我李瑢一定要证明自己不比二哥差,他能做到的事我同样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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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珦在勤政殿接受百官朝贺时忽然发现安平大君李瑢穿着一身官服出现在大殿上。
李珦的目光在李瑢身上凝注片刻,咳嗽一声,“现首阳大君的兵马已屯驻于开城以北三十里
处,谁愿领命前去劝其退兵?”
“王上,”李瑢出班奏道:“首阳大君出兵靖难,是朝中出了奸佞,如将奸臣的头颅送于首阳大君处,他必会退兵!”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他这话中的意思竟是要李珦斩下金宗瑞的头颅送给李瑈,然后让其退兵。
金宗瑞更是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李珦,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群臣的目光也都看向李珦,不知他会如何回应李瑢的话。
李珦却是微微一笑,“孤忽然想到了一个典故,汉时景帝在位,吴王等人发动叛乱,打出了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景帝便顺从了他的意思将晁错斩杀,人头送于吴王,希望其退兵。可吴王却称自己为东帝,不承认景帝的天子地位。想要取而代之......”说到这里目光一扫群臣,“首阳大君要是忠于孤的话,何吝一颗人头?”
“王上此言甚是,”领议政皇甫仁说道:“首阳大君究竟是忠于王上而打出靖难旗号还是别有用心,总得观其行才是。”
“那么谁愿替孤前去一观呢?”李珦问道。
“臣愿去,”李瑢说道:“臣愿去劝首阳大君退下。”
“好,”李珦颔首道:“那就有劳安平大君了。”
......
金府,李贤老来找杨牧云下棋。
“安平大君今日便出发去开城了,”李贤老说道:“不知他此去能否劝的动首阳大君。”
“一定能的,”杨牧云落下一字,淡然说道:“李瑈直到现在都未攻打开城,看来并不想真的进取汉阳。”
“何以见得?”李贤老目光一闪,“说不定他有其他布置。”
杨牧云摇摇头,“首阳大君虽兵精将猛,但不过才几万人,又缺少攻城器械,只能靠威势暂时恐吓住右议政大人,朝廷只要给个台阶下的话,他又怎会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哦?杨公子您又如何知道?”
杨牧云一笑,“别忘了我可是大明朝的兵部右侍郎,天下兵马分布形势我都了然于胸。整个朝鲜所有的兵马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二万人,除却南边的备倭军和水营的五万兵马外,京畿道的御营只有三万人,所以咸镜道的兵马总共也只有四万,而且不会全部跟随首阳大君南下,总得留下一部分防备女真人,这样一来,首阳大君率领的兵马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与御营兵力相当。”嘴角微微一掀,“如果金大人敢与其死磕的话,未必会输,只是可惜......”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主公患得患失,不复当年守边的雄风,”李贤老叹道:“在朝堂上,安平大君还奏请王上砍下主公的头颅送与李瑈,还好王上以汉景帝诛晁错的典故给回绝了。”
“王上是聪明人,不会重蹈前人之覆辙,”杨牧云说道:“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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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什么?”李贤老眼皮一抬问道。
杨牧云微微一笑,“金大人失去权柄,再要收回可就难了。”
李贤老叹了口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王上总算没对主公下杀手,这样的结局已很不错了。”
“金大人下一步想要如何做呢?”杨牧云问道。
“我又如何知道?只怕主公会心灰意冷,从此退出朝堂......”
“不会的,”杨牧云道:“金大人宦海沉浮数十载,怎会因小小的挫折而就此退出?只不过需要换个方式来掌握朝局罢了。”
“什么方式?”
“李先生没有替金大人想到么?”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草庐对话
“我如何能有杨大人的格局?”李贤老微微摇头,“杨大人见识非凡,在下愿闻其详。”
杨牧云下了一子,“就怕我的话金大人不会去听。”
“怎么会,自从杨大人说动了安平大君,金大人对您是佩服得很呐!”
“是么?”杨牧云笑了笑,“可这下一步的落子还是要着落在安平大君身上。就看金大人能不能屈尊了。”
“哦?怎么说?”李贤老眉毛挑了挑。
“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杨牧云唇角微微一掀,“等安平大君自开城回来有所收获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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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留守李原义紧张的注视着城外李瑈军的动向。
“首阳大君一直没有攻城么?”李瑢问道。
“没有,”李原义说道:“他让下官打开城门,下官没有从他。他便下了通碟。七日不开城门,他便攻城。今日刚好是最后一日。好在大君您来了。”
“七日?他留的时间可真不短,”李瑢说道:“留守忠心可嘉,开城门,本君要出城。”
“是。”
......
随着厚重的城门在隆隆声打开,李瑢只带了几个随从便出了城。
向北行不多远,就见前方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一大队骑兵疾驰而来。
李瑢的随从都因害怕而不敢向前,只有李瑢夷然不惧,策马迎了上去。
“来人可是安平大君?”当先一名骑兵将领问道。
“正是。”
“我家君上已营中等候大君多时,”那名骑兵将领说道:“大君请!”
......
李瑈军营,两兄弟在一片祥和的气氛展开了会谈。
“王上还好吗?”这是李瑈向李瑢问的第一句话。
“王上他现在很好,”李瑢说道:“已经能够理政了。”
“那金宗瑞呢?”李瑈看了李瑢一眼说道:“可否将他的人头带来?”
“没有。”
“这么说仍然活得好好的?”
“对。”
李瑈怫然道:“权臣未除,王上谈何理政?”
“二哥,且不要生气,”李瑢说道:“处治一个金宗瑞简单,可朝中与他有关联的人甚多......”说到最后声音变缓,“王上是怕牵连甚广,引起朝局动荡。”
“怕什么?”李瑈不以为然的说道:“有本君大军压阵,只要谁敢对王上不利,本君便第一个饶不过他。”
“王上有王上的考虑,还请二哥体谅,”李瑢道:“弟本也想带着金宗瑞的人头来,可王上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汉景帝曾用晁错的人头让打着清君侧旗号的吴王退兵,可吴王并不买账,反而自称东帝,不再把汉天子放在眼里......”说到这里李瑢目光凝视着兄长,“王上说如果兄长忠于他,有没有金宗瑞的人头都会撤军的。”
“这是王上当众讲的?”
李瑢点了点头。
李瑈遂一声长叹,“王上这番话字字诛心,我不撤兵就真的成图谋不轨了。”
“二哥,王上的目的已然达到,他是向佛之人,不想对金宗瑞赶尽杀绝!”李瑢说道:“金宗瑞现已辞官,不日将离开汉阳,不会再对王上产生威胁了。”
“老狐狸在使以退为进之策,”李瑈摇摇头,“你们都被他的假象给迷惑了,打蛇不死,反遭其噬,王上会后悔的。”
“王上既然当廷免金宗瑞不死,总不能出尔反尔,”李瑢说道:“王上还欲招你回朝辅佐他,你留在王上身边,谁还敢再对王上不利?”
李瑈闻听一怔,“王上不想让我再带兵了?”
“非也非也,”李瑢笑道:“恰恰相反,王上是想让你管全国兵马,通过此事,除了二哥,王上还放心谁带兵呢?”
“也罢,”李瑈神色复杂的说道:“我便护送世子与郡主回朝,为以防万一,我麾下兵马暂不撤离,待金宗瑞真的离开了汉阳,我再命他们撤回咸吉道。”
李瑢沉吟片刻,“二哥想的甚为周到,事不宜迟,我赶快
回汉阳禀报王上。”
“嗯,如此辛苦三弟了。”
“二哥说哪里话?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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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府里一片忙碌的身影,下人们进进出出的搬运东西。
“大人已经辞官,不日就将归乡,”李贤老的神情有些落寞,“过得几日我也要离开这里,不能陪杨大人了。”
“李先生也是要回归乡里么?”杨牧云问道。
李贤老摇摇头,“我要云游天下,说不定也会去大明看看。”
“是么?”杨牧云笑笑,“我若有幸能够护送太上皇归京,李先生可要一定来找我。”
“会的,只是到时杨大人不要将我撵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
“不过我倒觉得李先生还是留在汉阳的好,”杨牧云说道:“金大人不会甘心留居乡里,他一定会东山再起。再说......”顿了顿,“安平大君那里也需要先生这样的人,先生不妨到他那里去。”
“安平大君?”
“嗯,他此行功德圆满,王上定会重用他的,李先生投到他那里定会一展所长,岂不比在外游历要强得多?”
“唔......安平大君会收留我么?”
“会的,李先生学富五车,又兼会一些异术,大君那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可......可我毕竟追随过右议政大人,”李贤老踌躇道:“如今去投大君,怕是会惹人耻笑。”
“李先生不必心怀顾虑,”杨牧云劝道:“你能找到一个好的栖身之所,金大人也会为你高兴的。”
......
曹溪寺,杨牧云只身一人来到山门前。
门开了,知客僧双手合十,“杨公子,方丈大师已等候您多时!”
“哦?方丈大师知道我要来?”杨牧云惊讶道。
“寺里有杨公子心里放不下的人,您是一定会因他而来的。”知客僧一侧身,“杨公子请!”
知客僧将杨牧云领到后院草庐,杨牧云发现方丈大师正与朱祁镇在草庐前下棋。
还未等杨牧云走近,方丈大师便对朱祁镇笑道:“他来了,老衲得走了。”
“不急,”朱祁镇神色淡然道:“这局棋还未下完,方丈大师怎好便走?”
“世上未了的棋局多矣,”方丈大师道:“何必一定要下完呢?”
说着话,杨牧云已走至两人跟前,施礼道:“太上皇,方丈大师......”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站起身来,“杨公子,你可算来了。”
“唔......方丈大师,我有一事相求。”
“杨公子不必说了,”方丈大师很平静的说道:“你可以随时带这位朱施主走,老衲绝不阻拦!”
杨牧云错愕之间,方丈大师已飘然而去。
“可惜了一局棋,”朱祁镇摇摇头叹道:“恐怕已没有机会将它下完了。”
“太上皇,请跟臣走吧!”
“走?去哪里?”
“当然是回大明,”杨牧云解释道:“金宗瑞已然辞官,现在无人限制太上皇了。”
“哦......”朱祁镇脸色有些木然,“又要走了吗?看来我注定是不得安宁了。”说着看看草庐和周围的溪树,脸上流露出一丝恋恋不舍之意。
“牧云为了能让我出去,定是费了不少周折吧?”
“臣只是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而已,”杨牧云说道:“请太上皇收拾一下随臣离开这里。”
“原香和芷晴呢?”朱祁镇问道。
“她们的下落臣会去打听,”杨牧云敦促道:“请您先随臣出去再说。”
......
两人行出山门时,发现门外已停了一辆马车,驾车的人竟然是海东君。
他抬起眼帘冲杨牧云望了一眼。
“朱公子——”
“皇兄——”
原香和朱芷晴从马车上下了来,迎了过去。
“原香,芷晴!”朱祁镇脸色变得激动起来。
三人相拥在一起。
“朱公子,您没事么?”原香问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我很好。”朱祁镇安慰她道。
“祖儿呢?”朱芷晴目光转向杨牧云。
“他......”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得道:“他应该很快就来了。”
朱芷晴眸子一亮,不远处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祖儿?”
杨牧云吃惊的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宁祖儿不知何时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朱芷晴娇呼一声,激动地扑进他的怀里。
“你去哪儿了,”她泣道:“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你都不说来救我......”
“我这不已经来了么?”宁祖儿轻轻推开她,朝朱祁镇深施一礼,“臣救驾来迟,请太上皇恕罪!”
“罢了罢了,你们为了救我都暗中出了不少力,”朱祁镇一摆手,“现在我们该当如何?立刻离开汉阳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待见过朝鲜国王李珦,我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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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宫外,一名内官脸上带着笑对杨牧云一行人说道:“王上正在商议要事,诸位还是随我去偏殿稍等片刻。”
“不必了,”杨牧云说道:“我们是来辞行的,既然王上有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转过身,却见到李瑈正策马朝这边行来。
“哎呀!杨贤弟,”李瑈隔着老远便下马朝杨牧云行来,“本君正要命人找你,不想却在这里碰见。我们可得好好喝一杯!”
“大君的好意我心领了,”杨牧云说道:“我是特意来向王上辞行的。”
“唔......”李瑈看看朱祁镇宁祖儿等人,又转向杨牧云,“贤弟也不必急于一时吧?如今局势稍定,还是等待几日本君亲自带兵送你们回大明。”
“不敢有劳大君......”杨牧云正想再说几句推辞的话,却被李瑈一把拉住。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要不是贤弟,怕是我都要死上几回了。不行,我不能让贤弟就这么走了,一定要多待几日。”不由分说,拉起杨牧云便走。
杨牧云皱了皱眉,“他们......”说的是朱祁镇等人。
“一同到本君的府上,”李瑈满腔豪气的说道:“贤弟的人我自然不会怠慢。”
......
“瑈弟的兵马都留在了开城外,他只带了一千人来?”思政殿内,李珦向李瑢问道。
“王上,”李瑢回道:“因为要护送世子和郡主回汉阳,二哥不敢大意,暂时没让兵马撤回咸吉道。”
“嗯......”李珦点点头,“他想的很周到,这次你们立了大功,孤会好好赏赐你们的。”
“谢王上,”李瑢踟蹰片刻问道:“王上,您真的打算就这样放过金宗瑞和他的党羽么?”
“瑢弟,”李珦脸色郑重的说道:“孤知道你与瑈弟都看不惯他,特别是瑈弟,恨他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可孤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赦免了他的死罪,你们总不能让孤出尔反尔吧......”说着说着脸颊潮红,又禁不住咳嗽起来。
“王上,你怎么样?”李瑢见状慌了,“用不用叫内医院的内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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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珦喘息了一阵,摆摆手,“孤没事,你不必大惊小怪,”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金总瑞虽然专权,但并无大恶,罪尚不致死。况且他已去职还乡,你们还要不依不饶么?”
“但是他人虽去,在朝中的影响力还在,”李瑢说道:“很多大臣都与他过从甚密,王上不可不察。”
“孤知道,”李珦语重心长的说道:“清除他的影响力非一朝一夕之事,总不能因为他一人将满朝的文武尽皆清除干净,有些事是需要慢慢来的。孤想把你和瑈弟都留在朝中,这样你们一文一武辅佐孤,孤也就放心了。”
“臣弟愿尽心竭力辅佐王上。”
“嗯,”李珦颔首道:“孤的身子不成了,你与瑈弟替孤多担待些,还有世子,他年纪尚幼,什么也不懂,你们两个叔叔也多教导他些,我们李氏就不怕被外姓人钻了空子。”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王之算计
这番话有些托付后事的味道,李瑢从中嗅出了一丝不详之兆。
“王上,您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您春秋正盛......”
李珦摆摆手,“孤的身子孤自己知道,你不必多说,二弟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不像你与世无争。孤把你从湖光山水间拉到这明争暗斗的朝堂上,真是难为你了。”
“王上......”李瑢眼眶一热,“臣弟不懂事,一直未能给王上分忧。”
李珦叹了口气,“你作为孤的王弟,要居安思危,这一点二弟要比你看的透彻。他放弃了优渥的王室生活,去到穷山恶水间与女真人作战,因而在军中逐渐树立了威信。一旦孤被权臣胁迫,他便可以起兵靖难,拯救孤于水火......”
李瑢听了面有惭色,“与二哥比起来,臣弟远远不及。”
李珦拍拍他的肩膀,“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威望和资信需要成年累月的积淀,非一朝一夕可成。金宗瑞也是在军中和朝内打拼了半生,才逐渐有了今天的地位。”
“王上,”李瑢说道:“您为何要放过金宗瑞呢?”
“你要孤怎样?将他满门抄斩么?”李珦摇摇头说道:“孤做不出来,想当初孤还是世子的时候,是他一路扶保孤登基为王的,这一切孤还记着。”看了李瑢一眼,“你应该也知道,因为孤自幼体弱多病,先王一直想废了孤的世子之位,是金宗瑞力陈先王,才有了孤的今天,孤不能忘本,何况金宗瑞已去职还乡,这还不够么?”
李瑢默然,他清楚的记着,父王在世时更青睐的人是李瑈,要不是金宗瑞带头以长幼有序为由劝谏,说不定如今坐在王位上的人是李瑈了。想到这里不禁悚然一惊,难道在王兄心里最警惕的人不是金宗瑞,而是二哥李瑈?
李珦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三弟,孤现在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你了,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臣弟愿尽心竭力为王上效力。”
“嗯,”李珦颔首道:“金宗瑞的位子就由你来接替吧,从明日起你就是百官之首......”
“那二哥他......”
“孤另有任用,”李珦说道:“不会委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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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李瑈府邸。
“贤弟当真要离开朝鲜么?”酒宴上,李瑈有些依依不舍,“如今奸佞已除,你不妨多待些日子再走。”
“留下来夜长梦多,”杨牧云目光转了转,“大君真的以为奸佞已除掉了么?”
“王上虽然没有要了金宗瑞的命,可罢免了他的一切官职,并勒令其归乡,”李瑈说道:“我的部下亲眼见他带着一家老小出了汉阳。”
“那又如何?”杨牧云微微摇头道:“人离开了还可以再回来,罢免了亦可以重新起用,大君不会真的以为金宗瑞会就此默默无闻了吧?”
李瑈闻听一怔。
“大君不相信?”杨牧云说道:“我可以跟你打赌,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金宗瑞便会重新回到汉阳。”
李瑈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朝堂风云多变,大君还是及早做出准备,”杨牧云劝道:“汉阳的官场并不适合大君,大君最好不要留恋这里。”
“依你之间,我当如何?”
“回咸吉道领兵对大君来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杨牧云建议道:“只要兵权在手,便可进可退,任大君纵横捭阖。”
李瑈沉默不语。
“何去何从,全在大君选择,”杨牧云道:“杨某言尽于此,希望大君好自为之。”
“贤弟,”李瑈深深凝望着他,“听了你这一番话,
我真是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杨牧云笑笑说道:“他日有缘,我与大君还会再相见的。”
“无论如何你也要再多待几日,”李瑈言辞恳切,“有些事我还要求教贤弟。”
“大君手下人才济济,韩先生才智过人,大君凡事可与他商量。”
“韩明浍虽智计过人,但眼界不及贤弟开阔,”李瑈说道:“贤弟看事高瞻远瞩,无人能及,我最需要的还是贤弟这样的人。”
“可我是大明朝兵部侍郎,不能久离京师的。”
“我明白,只求贤弟能够多留几日。”
面对李瑈的苦苦挽留,杨牧云沉吟片刻,“大君盛情难却,小弟如要再推脱的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李瑈闻听大喜,“到时我会亲自送贤弟回大明,请贤弟放心。”
......
饮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李瑈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了回去。杨牧云也有些醺醺然,好在自己还能走动。
一阵风吹过,他身子一歪,却被人伸手扶住,转过脸来一看,是宁祖儿。
“杨兄,你喝多了。”
杨牧云伸手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了些,“大君多劝了几杯,我没能挡住,还好没有失态。”
“杨兄身体还未复原,尽量少饮些酒为好,”宁祖儿问道:“咱们何时护送太上皇离开汉阳?”
“再过几日吧,”杨牧云想了想说道:“首阳大君苦苦挽留,我狠不下心来拒绝。”
“看来他对杨兄极为看重,”宁祖儿道:“要不是杨兄已经身为大明朝廷命官,他就将杨兄留在朝鲜了。”
“首阳大君是个豪爽的人,可以结交一番,”杨牧云道:“要是他能够亲自带人护送咱们,路上也可以少却很多麻烦!”话音一转,“太上皇呢?”
“已经歇下了。”
“哦,我去看看。”杨牧云说着身子一晃。
“你都喝成这样了,还是早点儿去休息的好,”宁祖儿又说了一句,“太上皇那里有我守着,你放心吧!”
......
宁祖儿将杨牧云送回房后,便来到朱祁镇处,却发现朱芷晴站在外面,不由惊讶道:“郡主还未休息吗?”
“我不困,”朱芷晴冲他甜甜一笑,“我和你一起在外面守护皇兄。”
“不用不用,”宁祖儿忙摆手道:“我一个人就行了,郡主还是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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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芷晴乜了他一眼,“多日不见,你就一点儿都不念着我么?”
“我一直担心郡主的安危,既然郡主无恙,在下也就心安了。”
“是么?你当真担心我?”朱芷晴的眸子凝视着他,“那你跟我说说,这些日子是跟谁在一起?”
“我......”宁祖儿说话不知怎么支支吾吾起来,“我跟杨兄在一起啊,郡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真的?你没有骗我?”朱芷晴眸光一闪,“他一直待在汉阳,而你在首阳大君军中,怎么会在一起?”
“哦,我是说之前......”
“然后呢?”朱芷晴眸子霎了霎,“在首阳大君军中这些日子不寂寞吧?”
“唔......”宁祖儿含糊道:“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首阳大君有没有亏待你,”朱芷晴眼睛微微一眯,“他对你可真是周到得很,让一位郡主陪在你的身边。”
“郡主?没有啊?我不是今天才见到你么?”
“你还在跟我装糊涂?”朱芷晴眼睛一瞪
,“我说的是平昌郡主。”
“她?”宁祖儿目光转向一边,“她不是回宫了吗?”
“是啊!她人是回宫了,心却还在你这儿,”朱芷晴撇撇嘴,“方才她还派人过来问你呢!”
“噢,那日我保护世子和她到首阳大君处,她心存感激,派人过来致谢也并不奇怪!”
“是么?”朱芷晴仔细瞅了瞅他的脸色,“真的那么简单?”
宁祖儿没有说话。
朱芷晴下巴稍稍一扬,“来人可是说了,平昌郡主想要见你。”
“哦?人呢?”
“我给打发走了,并说你并不想见她。”朱芷晴瞥了他一眼,“如何?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很不妥当?”
“没有,你说的很好,很干脆!”宁祖儿淡淡说了句,“我与平昌郡主之间没有什么,你不要多想!”
“你觉得没有什么,可人家不这么认为,”朱芷晴道:“还专门派人过来,可见她跟你的关系并不一般。”
宁祖儿皱了皱眉,“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说完转过身不去理她。
“你心虚了吧?”朱芷晴道:“说说,这些天你们都是怎么相处的?”
宁祖儿一言不发。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我跟她怎样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宁祖儿硬梆梆的甩出了一句。
“你——”朱芷晴咬了咬嘴唇,跺了跺脚,气呼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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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澹亭,李瑢命人收拾这里的东西,然后搬到城内的府邸里去。
那位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丽人问道:“君上真的决定了吗?”
“嗯,”李瑢点点头,“王上对我推心置腹,我不能让他失望。只是......”瞥向丽人的目光微带歉意,“不能与你再纵横山水,你不会怨我吧?”
“怎么会?”丽人嫣然一笑,“君上能够以国事为重,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
“以后的日子会枯燥得很,你可能会很不习惯。”
“只要能陪伴在君上的身边,妾身也就知足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过来禀道:“君上,有人想要见您。”
“是谁?”
“那人说他叫李贤老。”
“是他?他来做什么?”
丽人在旁说道:“人既然来了,君上就见一见吧!”
“他是金宗瑞的人,本君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丽人一笑,“金宗瑞已经离开了汉阳,可李贤老并没有随他而去。”
“你的意思是他是来投奔我的。”
“妾身不知,君上见上一见不就知道了?”丽人又道:“君上初理国政,身边得多招揽一些人才好!”
“你觉得此人可为我所用?”
“此人既然主动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丽人道:“君上不用他,他还会到别处去。妾身可是听说这个李贤老乃金宗瑞身边的首席谋臣,替金宗瑞出过不少主意的。”
“嗯,”李瑢沉吟片刻,吩咐道:“将他带到本君这里来。”
“是。”
......
当李瑢看到一身素服,面容谦卑的李贤老时,唇角微微一勾,“李先生到本君这里来,所为何事啊?”
李贤老突然跪倒在他面前,“小人是来投奔君上的,蒙君上不弃,小人愿鞍前马后,为君上效力。”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兵权相权
“李先生的转变何其快也,”李瑢哂笑道:“右议政对你不薄,你这样做,不怕遭人非议么?”
“良禽择木而栖,”李贤老面不改色的说道:“能投到大君门下,在下幸甚。”
一番肉麻式吹捧,李瑢不动声色,乜了他一眼说道:“你是良禽么?本君为何要选择你呢?”
“在下可以为大君成就一番大业。”
“本君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须什么大业可成?”
“大君的志向仅止于此么?”李贤老嘴角微微一勾,“如今王上病重,时日无多......”
“大胆!”李瑢喝止了他,“你竟然敢说这等话,不怕千刀万剐么?”
李贤老面不改色,“大君可以杀了在下,在下绝无怨言。”
“来人!”李瑢大声道:“将他给我捆绑起来,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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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公子,你瘦了!”原香心疼地抚摸着朱祁镇的脸颊,“这些日子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朱祁镇淡淡一笑,“我很好,除了行动受限之外,他们待我比之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但你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原香说道:“可见你心里是很苦的。”
朱祁镇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能好端端活着,已经是上天垂怜,过得一日算一日,开不开心,苦不苦的,我已不再想了。”
“你不要这么说,”原香安慰他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一直藏在心里,等过些日子等回到大明,漂泊不定的日子也就熬到头了。”
“他是没那么容易让我回到大明的,”朱祁镇叹道:“离大明越近,这路就行的越艰难。”
“再怎么难也要走下去啊!”原香说道:“杨公子和宁公子不畏艰难险阻一路护送你走到这里,他们都没有放弃,你又怎能轻言放弃呢?”
“回到大明又能如何?”朱祁镇摇摇头,“或许比之这里要更加难过。”
“不会的,”原香道:“你虽不再是以前的九五之尊了,但体面总会是有的,再说当今皇帝是你的亲弟弟......”
“你不用再说了,”朱祁镇摆摆手,“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
原香走出朱祁镇的房间,忽然听到一声轻咳,循声望去,只见杨牧云正倚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目光也朝自己这边看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原香问道。
“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杨牧云微微一笑。
“宁公子呢?”原香目光朝别处看去。
“他被人纠缠住了,暂时无法顾及这里。”
“是朱芷晴么?”原香轻笑一声,“被这么一位多情的郡主纠缠,宁公子也是挺有福气的了。”
“你呢?”杨牧云目光盯着她道:“等到了大明,你还要跟着他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所以问问,”杨牧云道:“你费劲心机接近
并和他在一起,究竟图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原香轻笑一声,“我若说别无所图,你定然是不信了,对不对?”
杨牧云轻轻吐了一口气,“曾经的娜仁托娅汗妃对一个落魄之人不离不弃,那不是奇怪得很么?”
“那你呢?”原香冲他眨眨眼,“你图的又是什么?据我所知,他昔日在位时对你是一贬再贬,你和他虽曾有过君臣的名分,但却寡恩无惠,你这个兵部右侍郎还是当今皇上赏给你的。为何你要苦苦助他回大明呢?”
“因为他是大明的太上皇,”杨牧云说道:“皇上虽然不念及亲情,但身为臣子,却不能眼看着他流落异域。”
“说的好冠冕堂皇,”原香撇撇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惹怒当今皇上。等他回到大明时,你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我的事就不必汗妃操心了,”杨牧云道:“倒是你,还要跟到大明么?要知道太上皇权柄不再,很有可能一回到京城便会被软禁起来,你与他共患难,未必会熬到苦尽甘来的一日。”
“或许吧,”原香叹了口气,“不过有你和朝中其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一心为他着想,他重掌权柄未始无望。就算真的一辈子沉默无闻,我也认了。”目光一转,“你没有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给他吧?”
“没有,”杨牧云淡淡道:“即使我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
“那就好,”原香道:“既然你我都是一心助他回京,彼此之间就不要再有什么猜忌。我真心真意也好,别有所图也罢,都是为了他好,难道不是吗?”
“汗妃说的很对......”
“杨牧云,”原香打断他的话道:“脱脱不花已经死了,我也不再是以前的娜仁托娅汗妃,这个称呼就不要再提了。”
“唔,看来你真的是要洗心革面了。”
“杨牧云,你跟也先的女儿萨穆儿琪琪格勾勾搭搭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我的事你也不要管,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嗯,”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看来并不止我捏着你的把柄。”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用我教你什么,”原香笑道:“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不过死不了,”杨牧云吸了一口气,“我会想办法尽快让太上皇离开朝鲜的。”
“你神通广大,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原香眸子霎了霎说道:“连朝鲜的首阳大君都跟你称兄道弟,想来离开这里应该不难。”
“你太高看我了,”杨牧云苦笑,“未来的事谁能说的准呢?有我在这里守着太上皇,你放心去歇息吧!”
“其实我也并不困,”原香说道:“跟你在一块儿聊天挺有意思的。”
“是么?”
“嗯,有时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连萨穆儿琪琪格也对你倾心痴恋,你究竟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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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咳嗽几声,没有说话。
原香轻叹一声,“可惜我第一个遇见的男人不是你,不然我也会喜欢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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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了,一个黑影蹿进韩明浍的房间。
“韩先生,”他向着还未睡下的韩明浍说道:“李贤老去了李瑢那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哦?”韩明浍双眉轻轻一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与李瑢都说了些什么?”
“小人不知,”那人道:“李瑢府上戒备森严,小人无法接近里面。”
“知道了,你下去吧!”
......
早上,李瑈起身准备上朝时,见韩明浍进来见他,便道:“韩先生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禀君上......”韩明浍便将昨晚探听到的事向他讲述了一遍。
“有这等事?”李瑈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三弟与金宗瑞暗中勾结在一起?”
“君上,李贤老可是金宗瑞手下第一谋士,为他出过不少主意,”韩明浍说道:“金宗瑞前脚刚出了汉阳,李贤老便立刻去了安平大君处,而且整夜未出,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这怎么可能?三弟与金宗瑞向来不对付,这在汉阳是人尽皆知的事,两人又怎么会走在一起呢?”李瑈不信。
“君上,”韩明浍说道:“有些事你不觉得蹊跷么?安平大君素来不理政事,为何金宗瑞一走,他便立刻填了进来?”顿了顿,“宫里刚刚传来消息,王上欲让安平大君代替金宗瑞的位置,等于是将大权交给了他。”
“消息确实么?”李瑈闻听有些愕然。
“今日上朝王上便会宣布此事,君上很快就会知道属下此言不虚,”韩明浍说道:“此番金宗瑞倒台,君上出力最大,按道理说应该让您辅助王上治国理政才是,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位子交予安平大君呢?”
李瑈听了好半晌没有说话。
“你去找一下杨牧云,”李瑈说道:“看他对这件事怎么看?”
......
李瑈去上朝后,韩明浍便依言来到杨牧云处,借口与他下棋将此事与他说了。
杨牧云沉吟片刻道:“依韩先生之见金宗瑞此次倒台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天不亡李氏。”
杨牧云微微一笑,“韩先生也信这虚妄之言么?照我的看法,是因为他没有掌握全部的军权。”
“哦?”
“御营军用来看家护院尚可,可与大君麾下如狼似虎的边军相比,不堪一击,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金宗瑞才不敢冒险与大君一战。”
“杨公子说的有理。”
“韩先生,”杨牧云看着他道:“大君与金宗瑞相比,谁厉害?”
“当然是我家君上。”
“权臣专权,架空了王权,就已经很让王上忌惮了,”杨牧云缓缓说道:“如今又来一个比权臣还要厉害的首阳大君,你说王上心里会怎么衡量?”
韩明浍一怔。
杨牧云继续说道:“大君手下有一支朝鲜最能打的兵马,他要是再掌握了朝廷大权的话,将置王上于何处呢?”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君臣兄弟
韩明浍默然。
“韩先生,我有个疑问,”杨牧云说道:“王上的病,应该是久积成疴,先王在位时为何选他为世子呢?”
韩明浍闻听此言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出身世家大族,却家道中落,科举又屡试不第,不得已做了李瑈的幕僚。跟随李瑈多年,很多事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先王在位时,确实对勇武过人的李瑈青睐有加,一度有立其为世子的打算。但金宗瑞为首的大臣以嫡长子继承制为由让先王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事王上是知道的,难免耿耿于怀,如今见李瑈势大,一定心怀顾虑,所以借提拔另一个弟弟安平大君以平衡李瑈的影响,不是没有可能。
见韩明浍脸色数变,杨牧云顿时明白了,淡淡道:“看来王上与首阳大君定是有一段不愉快的过往,是么?”
“都是过去的事了,”韩明浍叹道:“自王上登基后,君上一直对王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他念。”
“韩先生,”杨牧云目光微闪,“一个人对君王忠心与否是无法揣测的,君王也从不相信这种空洞的说辞。对君王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否能威胁到他的王权。大君不就是这样一个人么?金宗瑞在朝堂经营多年,却因为大君起兵靖难而化为泡影。大君能够推翻金议政,也就有能够推翻王上的能力,不是吗?”
“唔......杨大人说的言之有理,”韩明浍默然片刻说道。
“君心难测这句古语韩先生相必也不陌生。”
“杨大人,”韩明浍目光凝视着他问道:“我家君上应如何应对呢?”
杨牧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炮口对准了他的老帅,微微一笑道:“韩先生,我现在可要将你的军了。”
“我看看......”韩明浍凝思半晌,摇头苦笑道:“除非杨大人允许我悔一步棋,否则我输定了。”
“可以。”杨牧云笑着退了一步棋,“人生就如这棋局,不同的是一旦落子就再无悔棋的可能。大君若想真的不受猜忌的话,就直接将军,坐上位不就成了?”
“那怎么成?”韩明浍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一变说道:“那我家君上就成了乱臣贼子,为国人所唾骂。”
“韩先生,”杨牧云看了看他,缓缓说道:“自古成王败寇,只要老百姓能好生过日子,至于坐在王位上的是谁,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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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不成,”韩明浍连连摆手,“王上与君上兄弟情深,君上是断不会这样做的。”顿了顿,“除此之外,杨大人还有何应对之策?”
杨牧云轻叹一声,“若大君不想居于主位,就应该推掉王上的一切封赏,一心在外领兵便了。”
“杨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家君上仍回咸吉道领兵?”
“这样不好么?”杨牧云的目光闪了闪,“朝堂上的水很浑的,大君不宜久待,一旦失势,又以何作为凭恃呢?”
“杨大人的话我会一一转告君上,”韩明浍说道:“就看我家君上会如何抉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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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瑈回府时,脸色不错,见到韩明浍道:“今日王上对本君是多加褒奖,并封本君为各道兵马都统使,韩先生觉得如何?”
“恭喜君上,贺喜君上。”韩明浍恭贺道。
“去,把杨贤弟叫来,”李瑈说道:“韩先生你也作陪,我们三人好好喝一杯。”
韩明浍本想将杨牧云说的一番话转述给他,但转念一想,便闭口不言了。
......
晚上,李瑈、杨牧云、韩明浍坐在一起,酒到半酣,李瑈便将朝堂上李珦封他为各道军马统兵使的事说了。
杨牧云并未感到惊讶,也没有说恭贺的话,而是脸色淡然的说了一句,“这么说大君是留在汉阳了。”
“那是自然,”李瑈说道:“王上封三弟为总议政,管理文臣,而本君,则是统领武将。一文一武,并列于朝堂。”
“那大君在咸吉道留下的空缺由谁充任?”杨牧云问道。
“李澄玉,”李瑈说道:“他代替本君统率咸吉道诸军。”
“这么说他是大君的人?”
“不?”李瑈微微摇头说道:“这是王上的旨意,本君既然留在汉阳,所以王上任命他为镇夷营都总管。”
“那这个李澄玉又是何许人呢?”杨牧云又问。
“他么?是兵曹副判。”李瑈想了想说道。
杨牧云看了一眼韩明浍,“看来王上已经在安插自己的人了。”
“贤弟这是什么意思?”
“咸吉道镇夷营是大君一手带出来的,兵精将猛。如不派一个可靠的人掌控,王上如何能安心呢?”
“杨大人,”韩明浍却说道:“君上可是各道军马统兵使,朝鲜国内所有的马步水军都受君上节制。”
“可大君人在汉阳,如何节制各道兵马?”杨牧云说道:“各道军马统兵使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只要不出汉阳,就不过是个虚职。”
李瑈听了不禁一怔。
“看来韩先生并未将我的一番话转述给大君,”杨牧云叹道:“也罢,算是我杨某人多心了。”
“贤弟跟先生都说了些什么话?”李瑈虽问的是杨牧云,目光却看向韩明浍。
“都不过是一些戏言,君上不听也罢。”韩明浍笑了笑,“今天是君上大喜的日子,喝酒、喝酒......”说着端起了酒盅。
“杨某不胜酒力,告辞!”杨牧云起身说道。不待李瑈开口挽留,便转身走了出去。
“韩先生,”李瑈脸上收起笑意,向韩明浍问道:“杨贤弟究竟跟你都说了些什么?他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唔......其实,杨大人也都是为君上好,只是言语上有些过了。”
“这里又没有别人,韩先生但说无妨。”李瑈追问道。
韩明浍踌躇再三,便把杨牧云下棋时跟他说过的话当着李瑈的面一五一十的都讲了出来。
李瑈听罢之后沉默了下
来,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
“杨大人也是替君上着想,”韩明浍心下惴惴不安,“君上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李瑈长叹一声,“杨贤弟对我是以诚相待,所以才会说这番话的,先生,你不应该对我有意隐瞒。”
“是,明浍知错,”韩明浍说道:“只是其中有些话大逆不道,我怕君上听了会心中不快,所以之前没敢说出来。”
李瑈看了他一眼,“本君是心里不高兴,他的话有刻意挑拨本君与王上兄弟关系之嫌,不过为了让本君高兴而故意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本君还留先生在身边做什么呢?”
“是,是,”韩明浍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忍不住抬袖擦拭,“明浍不够坦诚,让君上失望了。”
“不过他的话也是有些道理的,”李瑈眯起了眼睛,“先王在世时,本君就是因为锋芒毕露,所以常常引起兄长不快。这些往事并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和他地位的改变而有所磨灭,本君看的出来,王上心里对我还是很忌惮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这又能怎样呢?他是君,我是臣,在先王面前本君曾发过誓的,要一生一世忠于兄长,绝不生异心,否则万箭穿心。这个誓言本君从未忘记。”声音微顿,“就是王上现在将我处死,我也是绝不怨言的。”
“可是,君上......”韩明浍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王上沉疴在身,万一......”
“闭嘴!”李瑈狠狠瞪了他一眼,“韩先生,本君向来是很敬重你的,但你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休怪本君对你不讲情面了。”
韩明浍身子一颤,不敢再言语。
“杨贤弟是要回大明的,”李瑈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些日子本君会很忙,你就代替本君多陪陪他吧!”
“是,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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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不多待些日子么?何必急着要走呢?”
在早上和煦的阳光下,韩明浍陪同着杨牧云向汉阳北门行去。他们的身后,朱祁镇和原香坐在马车上,宁祖儿和朱芷晴骑马在其后。
“已叨扰了这么些日子,”杨牧云道:“总不能一直在大君府上住下去。”
“杨大人说哪里话,君上对您是一见如故,别说这几日,就算住上个三年五载,大君也是会欣然的,”韩明浍道:“您就这样走了,君上不定怎么埋怨我等呢?”
“大君政务繁忙,就不必跟他说了,他日有缘,还会相见!”
韩明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君上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宁可王上负他,他也绝不负王上。杨大人说的那番话实不应宣之于口的。”
“这话或许说的早了些,”杨牧云笑了笑,“倒让韩先生难以在大君面前做人了,抱歉抱歉!”
“杨大人言重了,小人可当不起,”韩明浍道:“不过您的话出自肺腑,想来对君上必有一定触动,并非全然无用。”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两位郡主
“大君是个重兄弟情义的人,”杨牧云说道:“只要王上在位一天,他就决不会生异心的。”
韩明浍叹了口气,“君上没有重返咸吉道的意愿,想要在这汉阳城里长驻下去。”
“大君有大君的打算,”杨牧云道:“韩先生就不必操那么多心了。”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汉城北门,韩明浍正要上前跟城门官打声招呼,放杨牧云一行出城,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侧目看去,只见一名内官在几名宫卫的护卫下向这里疾驰而来。
待看到杨牧云一行,那名内官一勒马缰,“请问哪位是大明兵部侍郎杨牧云杨大人?”
“敝人杨牧云,见过内官。”杨牧云上前拱手一礼。
“不敢,”那内官连忙还礼,脸上挂着笑,“王上有请杨大人,请随我入宫吧!”
杨牧云闻听一怔,“不知王上因何事召见?”
“这小人如何知晓?”那内官笑道:“杨大人一见王上不就知道了吗?”目光一转,“其余人等也一并随小人入宫吧!”
“大明太上皇便在车里,”宁祖儿沉着脸上前说道:“尔等也要强留么?”
“不敢,”那内官笑道:“太上皇尊贵无比,怎能就这样怠慢,我们王上是一定要拜见太上皇的,不然就太失敬了。”
“你......”朱芷晴正要动怒,却被杨牧云的话头挡住,“既然如此,那就请内官前边带路。”说着向宁祖儿使了个眼色,宁祖儿点点头,也不再言语了。
“韩先生,”杨牧云转向韩明浍道:“请你转告大君,我们要入宫去见王上,暂时走不成了。”
“是,我这就去转告大君。”韩明浍兜转马头猛抽了一鞭子,疾驰而去。
......
景福宫对杨牧云来说并不陌生,之前便来过一次。那时朝鲜国王李珦缠绵病榻,恳求他带走自己的一双儿女,而如今,虽然不是神采奕奕,但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站在那里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严。
“大明兵部右侍郎杨牧云见过王上。”杨牧云朝着他略躬了躬身子,拱手一礼。作为天朝上国的大臣,他是不用向朝鲜王行跪拜礼的。
“杨侍郎不必多礼,”李珦微微一笑说道:“能再次见到你孤很高兴,要不是杨侍郎,孤现在仍旧被困在康宁殿里。”
“王上言重了,”杨牧云道:“您是堂堂一国之君,一旦有难,自有人会来救您,而我不过是从中牵一条线而已,算不得什么。”
“杨侍郎如此过谦,真让孤不知该如何感谢,”李珦说道:“你就留在汉阳,孤会好生待你的。”
杨牧云惊讶道:“王上,我是要护送太上皇回大明的......”
李珦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太上皇也留在汉阳,孤会好生供养,决不会怠慢。”
杨牧云顿时明白了,李珦肯定是受人指使才将自己一行拦下,而能够指使这位朝鲜王的,除了大明皇帝之外再无其他人。
......
“宁公子,”平昌郡主李秀伊见到了宁祖儿便向他走来,一对明亮的
眸子眨呀眨的,“你到宫里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唔......”宁祖儿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才好,身边的朱芷晴俏脸立刻升起一道黑线。
“这位是谁呀?”李秀伊的目光转向了一脸不快的朱芷晴。
“她......”宁祖儿刚欲开口介绍,便听朱芷晴说道:“我是大明周王府郡主朱芷晴。”
“你也是郡主?”李秀伊目光一闪,“失敬失敬,”对宁祖儿道:“自回宫后,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却不知怎么才能找到你。你能到宫里来,真是太好了。”
“祖儿,”朱芷晴道:“这里一点儿也不好,别说京师皇宫,就是跟开封周王府相比,也是不如呢!”
李秀伊听了俏脸微沉,“我朝鲜虽然是下邦,但也不能任人出口轻辱。你是大明的郡主,却出口无状,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吗?”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宁祖儿连忙从中和稀泥,“平昌郡主,我们是来见王上的,等有了空闲我再与你说话。”
“你要见我父王,好啊!”李秀伊说道:“我这就领你去,不过这个人就留在这里吧!”说着白了朱芷晴一眼。
“你说什么?”朱芷晴顿时火冒三丈,“你竟敢如此轻慢我?”
“你是天朝来的郡主,我们下邦小国可接待不起,”李秀伊道:“你还是回大明吧!”
......
思政殿里,朝鲜王李珦正与杨牧云说着话,忽然一名内官匆匆走了进来,“王上......”
“什么事?”李珦皱了皱眉。
“外面吵起来了。”
“什么吵起来了,你说清楚,不要慌张。”
“是。”那名内官说道:“平昌郡主在外面跟一入宫的女子吵了起来,那女子声称自己是大明周王府的郡主。”
“哦?快把他们都带到孤这里来。”
“是。”那内官退了下去。
李珦目光转向杨牧云,意在询问。
“王上,”杨牧云说道:“那女子确是大明周王的女儿,叫朱芷晴,因为喜欢上了与我一同的宁公子,所以便也来到了这里。”
“原来是这样,”李珦说道:“周王任由自己的女儿跟一男子到处游荡,而不闻不问么?”
“这个......”杨牧云苦笑一声,“说起来有些复杂。”
还未说下去,那名内官已将李秀伊、宁祖儿和朱芷晴带了进来。
“父王。”李秀伊见了父亲连忙上前施了一礼。
“听说你在外面与人争吵。”
“嗯,就是她。”李秀伊说着一指朱芷晴。
朱芷晴却看了看李珦,“你就是朝鲜王么?”
李珦点点头,“你真的是周王府的郡主?”
“当然,”朱芷晴一脸傲然,“我父王可是亲王,而你是郡王,比我父王矮了一个等级呢!”
“大胆,你怎么能跟我们王上这样说话?”一旁的内官呵斥道。
“无妨无妨,”李珦淡淡一笑说道:“她说的原本不错,孤是大明
天子授封的郡王,确实是不如周王的。”
朱芷晴得意的瞥了李秀伊一眼,又对李珦说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王兄的车驾?”
“郡主说的是太上皇么?”李珦道:“太上皇来我朝鲜,而孤却未见上一见,有失臣礼,所以孤便让人请到宫里来了。”
“是么?”朱芷晴眸子霎了霎。
“孤的话又不是戏言,”李珦笑道:“孤这就去拜见太上皇。”转向那内官,“朴内官,领这位大明的郡主下去休息,可不要怠慢了人家。”
“是。”
“那祖儿呢?”朱芷晴道:“你准备把他安顿在哪里?”
“自然是在慕华馆,”李珦道:“郡主就留在宫里吧!”
“不,”朱芷晴摇着螓首说道:“我要跟祖儿在一起。”
“真不害臊,”这边李秀伊嗤笑一声,“你这位大明的郡主却跟一男子在一起,不怕有损天朝国威么?”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李珦连忙吩咐朴内官,“快带平昌郡主下去休息。”
“是,”朴内官应道。
待李秀伊出了思政殿,李珦方对朱芷晴道:“郡主,你的一言一行均代表天朝的威严,宁公子又不是郡主你的夫婿,怎能待在一起呢?”
“王上说的对,”宁祖儿劝道:“请郡主服从王上的安排就留在宫里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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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想见你怎么办?”朱芷晴不舍的问道。
“郡主,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宁祖儿瞅了一眼李珦,“是要被人笑话的。”
......
好不容易劝走了朱芷晴,李珦让他们二人在思政殿里稍待,自己去见朱祁镇了。
“杨兄,”见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宁祖儿问道:“这朝鲜王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因为要见太上皇就把我们拦下带入王宫里么?”
杨牧云叹了口气,“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是出于他人的授意才会这样做的。”
“谁的授意?”宁祖儿心中一惊,“难道是皇上?”
“除了皇上,还会有谁能让这位朝鲜王听命呢?”杨牧云叹道:“怕是太上皇回大明又要遥遥无期了。”
“那怎么办?”宁祖儿皱起了眉,“事情看起来又变得棘手了。”
“护送太上皇回大明这一路上又有哪件事不棘手了?”杨牧云说道:“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宁祖儿道:“莫非你想让首阳大君出面,请朝鲜王放太上皇离开?”
“事情没那么容易,”杨牧云微微摇头,“你觉得首阳大君开口的话,朝鲜王就会放太上皇离开朝鲜?”
“那你说怎么办?”宁祖儿蹙起额头。
杨牧云目光一转,“那位平昌郡主倒是对宁公子你颇为上心啊!”
宁祖儿脸微微一红,“都什么时候,你还拿她来取笑我?”
“非是取笑,”杨牧云嘴角微掀笑道:“我只是羡慕宁公子的本事,将一个又一个的郡主纳入怀中。”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心腹之患
宁祖儿脸色微微一沉。
“宁公子不要生气,”杨牧云笑道:“我只是在想,我们与太上皇能否脱身,怕是要着落在这位平昌郡主的身上了。”
......
“郡主,您别再生气了。”李秀伊的贴身宫女孝珠劝道:“人家是大明的郡主,就算是王上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我才没那个心情生那个女人的气,”李秀伊撇撇嘴道:“你说,究竟是本郡主漂亮,还是她漂亮?”
“这......”孝珠见她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打了个寒噤忙道:“当然是郡主您漂亮。”
李秀伊哼了一声,“那你说,他是喜欢我呢?还是那个女人?”
“他?谁呀?”孝珠刚说完便“哎哟——”一声,被李秀伊狠狠掐了一下。
“还能有哪个他,你没眼睛么?”李秀伊叱道:“连本郡主说的是谁都不知道?”
“是......是那个宁公子么?”孝珠战战兢兢的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可是郡主已经许配给了郑家的公子郑悰......”
“不许再说。”李秀伊怒道。
“是、是......奴婢不说。”孝珠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郑悰哪里比得上宁公子?”李秀伊下巴一扬说道:“既比不上宁公子的本事,还没有他长得俊......”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俊俏的男人?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女人假扮的呢!”
“郡主,”孝珠大着胆子说道:“或许他真的是女人扮的......”
“胡说!”
“奴婢只是猜想,郡主不要生气,”孝珠忙道:“就算郡主喜欢他也没有用,王上会允许郡主和他在一起么?”
“我会想办法让父王退了郑家这门婚事,”李秀伊瞪了她一眼,“你也得给我想办法。”
孝珠吓了一跳,“奴婢笨得很,就是十个脑袋也比不上郡主灵机一动。”
“算了,逼你也没有用,”李秀伊眯起眼睛,“要是父王硬要我嫁到郑家,本郡主就偷偷跟宁公子到大明去。”
————————————
“贤弟不必心急,”李瑈在得知情况后找到杨牧云劝慰道:“可能王上只是想多留你们几日,你就安心在这里好了。”
“太上皇在外流落日久,想早日回归大明,”杨牧云说道:“请大君务必将太上皇的意思禀明王上。”
“贤弟放心,”李瑈拍拍他的肩膀保证道:“过些日子我会亲自护送贤弟与太上皇返回大明。”
“多谢大君。”
“你我一见如故,客气什么?”李瑈说道:“他日贤弟如在大明待得不如意,就来我这里,你我兄弟共创朝局。”
“承蒙大君抬爱,一定。”
......
“首阳大君怎么说?”杨牧云一回到慕华馆,宁祖儿便迎上来问道。
杨牧云微微摇头,“看来大君并不知道内情,以为王上不过是暂留太上皇几日,看来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了。”
宁祖儿皱了皱眉,“那我们偷偷进宫,带太上皇离开汉阳。”
“谈何容易?”杨牧云摇摇头,“离开汉阳,距离辽东的大明边境还有好几百里路。这跟在虾夷岛不同,一上船,直接入海就行了......对,入海!”杨牧云目光一亮,“自汉阳往东不过数十里就是海边,只要我们将太上皇接到汉江的船上一路向东行驶就可以入海。”
“嗯,”宁祖儿点点头,“如果我们备好了船,就可把太上皇以最快的方式带离朝鲜了。”
“事不宜迟,”杨牧云说道:“宁公子,你先联系好船,我们再想办法把太上皇救出来。”
————————————
“太上皇在孤这里就安心住下,”宫筵上,李珦与朱祁镇同坐一席,向其敬酒道:“其实住在哪里不一样呢?”
随着宫廷乐师的乐曲声奏起,一群
宫女翩翩起舞。她们个个姿色艳丽,舞姿优美,一看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她们都是从朝鲜八道里选出来的美女,”李珦笑道:“如果太上皇觉得她们都还看得过去,就让她们留在您身边侍候吧!”
朱祁镇笑了笑,笑得有些不大自然,“朝鲜王如此厚待,倒是让我感到有些吃不消啊!这些女子我可消受不起,还是留给朝鲜王自用吧!”
李珦咳嗽几声,微微摇首道:“孤的身子是不大成了,没的耽误这些女孩子的青春。太上皇如今不过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就不必推辞了。”说着吩咐身边的一位内官,“今晚就把她们送到太上皇处。”
“是,王上。”
朱祁镇叹了口气,“朝鲜王这样安排,真是由不得我不接受。”
“孤一切都是为了太上皇好,”李珦笑道:“太上皇不要误会了。”
“我不怪你,你不过也是奉命行事罢了,”朱祁镇淡淡道:“兄弟阋墙,在帝王家不过是平常事,但不要应验在朝鲜王身上才好。”
李珦听了不禁微微一怔,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快。
“孤恪守臣礼,又有大明天子庇护,只要不犯逾矩之事,守住祖宗基业当不成问题。”
“一切愿如朝鲜王所想,”朱祁镇说道:“当初你还是世子,来大明京师朝见我时......”说到这儿时,嘴角掀起一丝苦笑,“当时我还是大明皇帝,时移世易,如今却成了你的囚徒了。”
“太上皇言重了,”李珦清了清嗓门高声说道:“你是孤的贵宾,孤愿意一直将你供在宫里,谁如果敢怠慢您,孤绝不饶恕他。”
“但怠慢我的如果是朝鲜王你呢?”说这句话时朱祁镇的目光盯着李珦的脸,见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笑了一下,“那个时候你就一脸病态,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改变。而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更有王者之相......”说到这里拉长了语调。
李珦拧紧了眉头,脸色发青,当年跟在他身边的人就是他弟弟首阳大君李瑈。他清楚记得,那时高高在上的朱祁镇只随便问了自己几句话便转向李瑈,看得出,他对李瑈更加欣赏,问的话也更多些,后来听李瑈说他还随着还是皇帝的朱祁镇检阅了天子幼军,在军阵前还展示了箭术,受到了天子的称赞,还赏赐了一副弓箭。回来时还向自己炫耀一番,说这副弓箭是天子用过的。
“那个人能我再见一见么?”朱祁镇笑着问道。
李珦老大不快,正待冷言冷语告诫一下他的处境,忽然见一个内官慌慌张张跑过来说道:“王上,首阳大君来了。”
“他来做什么?”李珦眉毛一竖,斥道:“没看到孤这里有刺客么?孤没空见他,让他回去吧!”却听身边的朱祁镇道:“朝鲜王,只有你我在此饮酌岂不无趣?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热闹,我看就让这位首阳大君喝上一杯,岂不甚好?”
那内官看看李珦,又看看朱祁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珦不好当面驳斥他,只得对那内官道:“太上皇既然发话了,就让首阳大君进来吧!”
“是,王上!”
......
一身戎装的李瑈走了进来,在拜过李珦之后,转向朱祁镇,四目相对,略一凝视,还是朱祁镇先开了口。
“果然是你!”
李瑈悚然一惊,忙跪了下来,“臣李瑈叩见皇上!”就如第一次去大明京师觐见时一样。
朱祁镇叹了口气,“首阳大君不必多礼,我已不再是大明皇帝了。你......赶快起来吧!”
“谢皇上!哦不,太上皇!”李瑈站起身。早有内官宫女又摆上一副席位。
李瑈跪坐在席上,端起酒杯,“臣敬太上皇一杯!”
朱祁镇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首阳大君,请!”
“太上皇,请!”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祁镇叹道:“我与李卿相别已有五六年了,没想到李卿风采依旧。”
“回太上皇,臣离开大明京师已整整六年了,”李瑈也感叹道:“那是正统十年的春天,臣跟随世
子殿下......唔,是王上,一起去大明拜见皇上。”
“李卿勇武过人,校场时试射弓箭,连射十箭,箭箭命中靶心!”
“是啊!太上皇当时赐了臣一副弓箭,臣现在还珍藏在家中。”
“哦?难得李卿如此有心,”朱祁镇说道:“若你当年肯留在大明,说不定现在已经封侯了。”
“太上皇如此抬爱,臣心中惶恐不已!”
“你是一个出色的将军,如果让你治理一个国家的话,相信也能当好一个王的。”
朱祁镇说完这句话时,李瑈怔了怔,目光有些不安的看向坐在朱祁镇身边的兄长。
李珦沉着脸,起身说道:“孤有些身子不适,要回去歇息,你留在这里多陪陪太上皇吧!”
“是,王上!”
......
李珦走后,两人说话更自在了些。
“太上皇,”李瑈动情的说道:“您......受苦了。”
朱祁镇却笑道:“李卿言重了,朝鲜王待我如上宾,不但盛情款待,还赠送美女,我不受都不行。”
“王上是想将您长留在汉阳么?”
“嗯,”朱祁镇点点头,“朝鲜王说了,只要日子过得滋润,留在哪里都是一样,何必一定要回大明呢?”
“那太上皇的意思是......”
朱祁镇摇头苦笑,“我的意思难道还重要么?我想离开汉阳,回大明去,你那王上能够放行么?”
“只要太上皇想走,臣去想办法,”李瑈压低声音说道:“臣答应过杨贤弟,无论如何也要护送太上皇回大明去。”
......
思政殿,李珦忽然觉得心绪很乱。朱祁镇的那番话显然是在说李瑈比自己更有资格坐上王位。
“瑈弟他当真有这个想法么?”李珦胸口发闷,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这时朴内官走了过来,“王上,您又咳嗽了,要不要请内医过来?”
“不必,”李珦喘息一声,摆摆手,“孤没事,他们还在那里喝酒吗?”
“他们散了,”朴内官摇摇头说道:“首阳大君已经离宫,而太上皇也回到了弘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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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一些当年的旧事,首阳大君劝慰太上皇安心住下,他会时常来看太上皇的。”
李珦嘴角牵动了一下,“瑈弟还是挺怀念当年在大明京师的那些岁月,只是可惜,与他对饮的已不是当年对他颇为看重的大明皇帝了。”
“王上,”朴内官说道:“您与大君君臣名分已定,他难道还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么?”
李珦叹息一声,“若是那个太上皇仍然在位的话,孤能不能登上这个王位就难说了。”顿了顿续道:“所以孤一定要把他留在这里,不能让他再回到大明。这不仅是为了孤自己,也算还了当今圣上的一份恩情吧!”
朴内官默然,他在这景福宫内待了很有些年头了,宫里的很多事他是知晓的。先王在位时,一度有了更换世子的心思,不仅仅是因为李珦体弱多病,还有来自大明皇帝的影响。而当时的大明皇帝,正是方才的坐上宾朱祁镇。
李珦是景泰元年即位的,册封他的是刚刚登基的皇帝朱祁钰。为了报答这份圣恩,他也要千方百计的把朱祁镇留在朝鲜。
“你说,瑈弟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取孤而代之。”
“这......奴婢不敢妄言。”
“说,孤恕你无罪!”
“是!”朴内官大着胆子说道:“王上,首阳大君是诸位大君中最有威望的一个,他常年带兵,在军中也很有影响力。不然此番也不会很快集结一支兵马来清君侧了......”
听他说到这里,李珦突然身子一阵摇晃,又猛烈咳嗽起来。
“王上——”朴内官惊叫一声,大声喊道:“快,叫内医来......”
守在殿外的几名小太监连忙向内医院跑去。
第一千零七十章 海陆通途
“朝鲜王送你那么多美女,你不从中挑选一个来侍寝么?”弘安堂里,原香向朱祁镇打趣道。
朱祁镇不自然的笑笑,“那么多美女,我如何消受得起?还是一个人清静些的好。”
“你真能忍得住一个人清静?”原香眨了眨晶亮的眼眸。
“嗯,”朱祁镇点点头,“你不信?”
“一个过惯了三宫六院生活的人,清苦了一年多,不想再重温一下昔日的生活么?”
“不想,”朱祁镇很决绝的说了一句,“我只想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简简单单就行了。那么多女人我可养不起。”
原香噗嗤一笑,“那我呢?你能养得起么?”
朱祁镇偏着头仔细想了想,“养不起......我怎样养活自己,都还没有想好。”
原香笑得眯起了眼,“女人不一定非得让男人养活的。我养活你,好不好?”
“不好,”朱祁镇道:“那样就显得我这个男人活得太窝囊了。”
“那怎么办呢?”原香叹了口气,“养自己养不起,被女人养你又觉得太窝囊,那你又怎么活下去呢?”
“是呀,我该怎样活下去?”朱祁镇也叹道:“我曾经说过,在土木堡时我就应该死了,老天要我活到今日,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你别这样说,”原香听了他这番伤感的话,不再逗他,握住他的手深深凝视着他道:“老天既然让你活下来,你就应该好好活着,以后会怎样,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原香姑娘说的对,太上皇是不必想太多的。”
朱祁镇和原香吃了一惊,循声看去,只见两个宫中内官走了进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杨牧云和宁祖儿。
“我方才与原香姑娘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朱祁镇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杨牧云与宁祖儿对望了一眼,摸摸鼻子说道:“臣与宁公子刚刚进来,只听到原香姑娘最后说的那句话。”
“杨大人善解人意,可真了不起啊!”原香目光一闪笑道。
“不敢当,我哪里比得上原香姑娘,”杨牧云道:“无论怎样风云变幻,都坚持陪伴在太上皇身边。”
原香笑了笑,话音一转,“杨大人怎么与宁公子这身打扮?是要在这景福宫里当差么?”
“原香姑娘说笑了,”宁祖儿开口说道:“不换上这身衣服,又怎能混得进来?杨兄和我有要事禀告太上皇。”
“哦?是什么事?”朱祁镇问道。
“我与宁公子商量了怎样让太上皇不声不响的离开......”说着将想好的主意跟朱祁镇详细说了一遍。
“这......当真行得通么?”朱祁镇皱紧眉头说道。
“如今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宁祖儿开口说道:“出了汉阳一路向北,距离大明辽东还有数百里地,一路上情形难料,不如自汉江向东入海更方便一些。”
“可如果朝鲜王派水师来追呢?”朱祁镇说出了心中顾虑。
“太上皇多虑了,”杨牧云道:“只要我们进入大海,朝鲜的水师想要在茫茫大海中寻到我们,绝无可能!”
“这比我们从陆上回大明要可靠得多!”宁祖儿也道。
“看来你们是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原香说道:“出海的船只如何搞到手,怕是不容易吧?”
“嗯,是不容易。但如果有人帮助的话,这并不难!”
“杨卿既然如此有把握,那就尽力去做吧!”
————————————
在听说李珦病倒后,李瑈和李瑢赶忙来到了康宁殿中。
张内医在把过李珦的脉搏后摇了摇头。
“王上的病情如何?严不严重?”李瑈李瑢齐声问道。
张内医叹了口气,“王上的病是沉疴痼疾,再加上忧虑过甚,导致病势加重......”说到这里劝道:“王上要保重身体,好好静养才是,不能再劳累了。臣会开一张方子调理王上的病体。”说着拿起纸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了朴内官,“方子上的药需每日按时服用。”
“多谢张内医。”
......
朴内官送张内医离开后,李瑈便劝道:“王上,您就好生歇息吧,朝中的事务由臣与瑢弟暂时帮您打理,就放心好了。”
李珦咳嗽几声,“朝政交给你们,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世子还年幼,孤想让他去一趟大明,朝见皇上......”说到这里咳嗽不止。
李瑈与李瑢互相对视一眼,明白李珦这是想让大明承认李弘暐的世子地位,为他今后顺利继位铺平道路。
“世子还年幼,王上何必心急呢?”李瑈皱着眉头说道:“等到他年满十六岁时,臣会亲自护送他去大明京师朝见大明皇上。”
“孤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李珦喘息着摇了摇头,“孤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是不能撑到世子十六岁时了......”
“王上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李瑢眼眶一红,泣道:“您好好休养,按时服药调理,病体还是有望痊愈的。”
李珦摆摆手,没有让他再说下去,“孤的病孤自己知道,三弟不必再说了。除了世子之外,还有秀伊,孤盼着她早些嫁出去,这样孤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事了。”
“臣弟会与二哥亲自操持此事,”李瑢抢在李瑈前头说道:“一定让秀伊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请王上放心。”
“如此有劳二弟与三弟了......”李珦的神情看起来很是疲累,缓缓阖上了双眼。
李瑈李瑢兄弟见状,默默的退出了康宁殿。
“二哥,”李瑢瞥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康宁殿,对李瑈说道:“王上的病势沉重,我们得赶紧跟刑曹参判郑忠敬商议,早些让他的儿子郑悰与秀伊完婚。”
“可是我听说秀伊并不满意这桩婚事,”李瑈皱着眉头说道:“她并不想嫁给郑悰。”
“女孩子嫁人的事还能由得她自己做主么?”李瑢说道:“王后早逝,王上病重,你我做叔父的应该把这事操持起来,只要把秀伊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王上一高兴,说不定病情就会转好。”
“唔......瑢弟是文人,秀伊的婚事便由你操办吧!”李瑈说道。
————————————
“郡主,不好了,”孝珠急急忙忙的过来对李秀伊说道:“王上让首阳大君和安平大君操持您的婚事,安平大君已经让人把刑曹参判郑忠敬叫到自己府上了呢!”
“什么?”李秀伊一惊,“消息确实么?”
“我是听在康宁殿当差的崔内侍说的,”孝珠喘了口气道:“王上昨晚病倒了,亲自交待两位大君操持您的婚事......”话还未说完,就见李秀伊跑了出去。
“郡主,郡主......”孝珠叫之不及,急忙跟了过去。
......
“郡主,王上已经歇下了,不见任何人,您还是回去吧!”朴内官脸上带笑很客气的将李秀伊挡在了康宁殿外。
“父王病重,本郡主就不能进去探视么?”李秀伊秀眉一竖,想要硬闯
进去。
朴内官和几个内侍死死拦住。
“你们好大胆,竟敢拦本郡主!”李秀伊尖声叫道。
只见朴内官脸上笑容不减,“郡主探视王上,小人是不敢拦阻的。只是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康宁殿打搅。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郡主体谅。”顿了顿,“等王上醒了,郡主再来吧!”
“你......”李秀伊怒极,正要接着理论,却被孝珠拉住,“郡主,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头本郡主再跟你算账!”李秀伊恨恨道。
......
“这狗东西,仗着自己执掌康宁殿,连本郡主都不放在眼里,”李秀伊一边走一边不住的说道:“等见到父王,我一定让父王命人抽他五十鞭子,不,一百......”
“郡主,”孝珠叹道:“您还看不出来吗?王上是想用您的婚事冲喜。”
“冲喜?”
“奴婢听崔内侍讲王上昨晚忽然病倒,口口声声说放心不下您和世子,这才让两位大君操持您的婚事,让您和郑悰早日完婚......”
“不,本郡主才不要嫁给他呢!”李秀伊大声道:“本郡主想嫁的人是宁公子!”
“郡主,”孝珠叹了口气,“您想不想嫁,想要嫁给谁,都是由不得自己的。要是任由着自己性子来的话,就会被人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遭人指责和耻笑......”
“你要再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李秀伊眼睛一瞪,孝珠吓得连忙闭嘴。
“我现在就要出宫,去找宁公子,”李秀伊对孝珠说道:“你老老实实留在宫里,要是敢胡乱说话,我决不饶你!”
“奴婢还是与郡主一起出宫吧!”孝珠知道劝不住她,便哀求道:“要是在宫里被人发现郡主您不在,奴婢难逃一死!”
“那你就乖乖听我的,”李秀伊道:“本郡主不喜欢听的话一个字都不准说出来。”
“是,郡主。”
“在哪里能找到宁公子,你知不知道?”李秀伊问她。
孝珠想了想说道:“王上安排杨大人与宁公子住在慕华馆,想来在那里能够找到他。”
......
汉阳城外的汉江码头一片繁忙,来来往往的商旅乘坐的货船停靠在码头装货卸货,喧嚣嘈杂之声不断。
杨牧云与宁祖儿目之所及,都是一些不大的货船,难以出海。便过去询问。
“两位公子打听出海的船只,得到江华都护府,出海的大船由那里的府使管制。”
“江华都护府在哪里?”
“就在汉江出海口的江华岛上,从这里往东不出七八十里也就到了。”
“多谢老丈!”
......
打听了一圈之后,杨牧云和宁祖儿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看来事情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复杂得多,”杨牧云开口说道:“江华岛横亘在汉江出海口上,是绕不过去的。”
“嗯,”宁祖儿点点头,“而且岛上驻扎有一支水师,对过往船只盘查甚严,如果我们将太上皇带出宫,在码头上了船,还得到江华岛换上出海的大船。这样一来风险就大了很多。”
“看来得另寻他法了。”杨牧云摇头叹道:“走海路并不容易。”
“但自陆路去辽东也是关卡重重,”宁祖儿道:“太上皇不会武功,难以在长途跋涉中不露痕迹。比之海路更加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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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汉江春色
“看来得借助一个人的力量才行,”杨牧云目光闪烁,“但就是不知他肯不肯出手帮忙?”
“杨兄指的是首阳大君么?”
“不错,”杨牧云点点头,“他现在掌管朝鲜各道兵马,江华岛上的水师也应该归他节制。”
“他刚上任不久,行使手中职权怕是还不大方便,”宁祖儿说道:“咱们可以先从汉阳城里的大海商中找寻一下,看有没有好的机会和办法?”
“我可不认识汉阳城里的大海商,”杨牧云摇摇头道:“在虾夷岛时能攀上松田先生纯属巧合,目前还没有机会结识这样的人。”
两人正相对束手无策时,宁祖儿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时,见是一位俊俏的公子领着一个小厮。微怔了一下,“公子有什么事么?”
那俊俏公子的眼眸转了转,对身边的小厮说道:“我说他认不出来吧?哈,果然被我料中了。”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让宁祖儿更加愕然。这时杨牧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平昌郡主和她的贴身宫女孝珠。”
“唔......”宁祖儿这才恍然。
“你当真认不出我是谁?”俊俏公子笑道。
宁祖儿赶紧将她拉至一旁,“郡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总算认出我了,”李秀伊笑道:“实话告诉你,我和孝珠是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的,去慕华馆找你时,那里的馆使说你去汉江码头了,我便寻到了汉江码头,正愁如何找到你时,你便出现了。哈,男人里没有比你长得更俊的,我一眼就看出你来,怎么样?我的眼力很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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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无论做什么都非常厉害,”宁祖儿苦笑道:“你还是赶快回宫去吧,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李秀伊摇摇螓首说道:“不,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又跑这么老远找到你,才不回去呢!”
“那你想怎样?”
“和你一起啊!”李秀伊笑着挽住了宁祖儿的手臂。
“胡闹!”宁祖儿想挣脱她,一甩却没有将她甩开。
“我怎么胡闹了?”李秀伊一撅小嘴,“人家这么辛苦寻到你,你不安慰人家,反而撵人家走。”
“我这是为了郡主您好......”宁祖儿正有些不知所措时,杨牧云开口了,“宁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郡主何等尊贵,冒着风险出宫来找你,你应该体恤人家的一片心意,好好陪陪郡主才是 。”
“杨兄,你......”
“我什么?”杨牧云截住了他的话头道:“左右也是无事,难得郡主前来,你们不如游览一下汉江,如何?”
不等宁祖儿说好,李秀伊拍着手笑道:“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有坐船了!”
宁祖儿实在忍不住,把杨牧云扯至一边,“杨兄,我们这是在办正事,你怎么劝我跟她去游山玩水呢?”
“游山玩水也是正事啊!”杨牧云笑道:“尤其是跟郡主在一起,这是极其难得的。”
“你看,人家杨大人多善解人意,不像你,一见人家就冷冰冰的,”李秀伊嗔道:“在你眼里,我就
真不如那个朱芷晴么?”
“她哪里比得上你?”杨牧云笑道:“宁公子是怕王上怪罪,才不敢跟郡主来往的。”
“父王又不在这里,你怕什么?”李秀伊睨了宁祖儿一眼,“我好不容易才出得宫来,现在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陪我一同游览这汉江呢?”
“唔......”宁祖儿向杨牧云看去,见他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点了点下巴,方无奈道:“既然郡主如此有兴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秀伊转嗔为喜,紧紧挽住他的手臂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拒绝我的。”
“郡主,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还是不要这样的好!”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李秀伊嘻嘻一笑,“要知道,我现在扮的是一个男人,两个男人在一起,还怕旁人的目光么?”
杨牧云咳嗽一声,“这里是货运码头,纷繁嘈杂,我们还是找一个肃静一些、景致好的地方吧!”
“我知道一个地方,”孝珠说道:“不过还要往前走一段。”
......
汉阳货运码头向东约摸五六里处有个叫杨花渡的渡口,是汉阳城文人士子经常来的地方。这里停满了游船,就如同秦淮河上的画舫一样,游船上还有一些女子搔首弄姿,逗引过往的行人。
杨牧云当然知道这些女子是做什么的,时值春暖花开,汉江边的游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来到这里招揽生意,其中不乏汉阳城里的红妓。
见一些女子大胆露骨的招呼岸上的男子,李秀伊不禁皱了皱眉,“好端端的一个地方,怎么变得这么腌臜了,真是扫兴!”
“郡主不喜欢的话,我们去附近的山上游玩,不一定非得坐船的。”杨牧云说道。
“嗯,”李秀伊看了一眼身边宁祖儿,“宁公子,你说呢?”
宁祖儿勉强笑笑,“只要你高兴就好。”
四人爬到一座小石山上,这里周围一片苍松环绕。举目四望,风帆沙鸟,景殊幽旷。
“这里曾设置过一顶帐篷,用来款待大明来使。”李秀伊指着石山上的一处平地说道:“景泰元年的时候,明使倪谦前来颁布大明皇帝的诏书,父王预遣都承旨李思哲、兵曹判书闵伸在这里设置帐篷欢迎明使,在此小酌。”
“这事也知道吗?”杨牧云讶异道。
“其实那时我也在,不过换了一身衣服,嘻嘻......”李秀伊狡黠的一笑。
“那时郡主一定也是女扮男装了?”
“嗯,”李秀伊微颔螓首,“我扮成一名随从,还在唇上贴了两撇胡子呢!谁都没有看出来......”说着又是得意的一笑。
“不过那次把奴婢都给吓死了,”孝珠拍拍胸口,仿佛心有余悸,“要是郡主您被发现,奴婢就死定了。”
“现在呢?你不怕吗?”杨牧云笑着问她。
“怕,当然怕,”孝珠的神情很是无奈,“可是怕有什么用呢?奴婢也只能祈祷郡主回宫时能和上次一样没有被人发现。”
“放心,就算被发现
了,我也不会眼看着你被人治罪的,”李秀伊宽慰她道:“父王最是疼我,不会因为这事小题大做,而且偷偷出一回宫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我想引起郡主好奇的是看看明使的样子,对吧?”杨牧云道。
“嗯。”李秀伊点点头,“其实明使的模样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一长胡子的老学究罢了,站在这里时,还赋诗一首呢......”说到这里向宁祖儿抱怨道:“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宁祖儿的表情有些淡漠,“话都让杨兄说了,我都不知该向你说些什么?”
“唔,抱歉抱歉,”杨牧云脸带歉意的一拱手,“我实不该喧宾夺主的,忘了你陪同郡主。”说着向一边走去。
李秀伊叹了口气,“他虽然没有你长得俊,但却比你更懂得讨女人喜欢。”
“是么?”宁祖儿目光一瞥,“你说对了,我的这位杨兄对女人是见一个爱一个,家里已经有了三妻四妾,却还在外拈花惹草不断。”
“哦?这我倒没有看出来,”李秀伊眸子霎了霎,“如此斯文有礼的一个人,会像你所说的那样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郡主可不要被他的外表给蒙蔽了,”宁祖儿说道:“跟着他的人,都难免会被他带坏!”
“那你呢?也被他给带坏了么?”李秀伊目光凝视着他问道。
“不知道。”宁祖儿微微摇了摇头,“所以郡主最好离我远一些。”
“你跟他不一样,”李秀伊很认真的说道:“你跟那位明使一样,都是属于坐怀不乱的人,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出。”
“喔,你这么肯定?”
“我的直觉从来都不会错的,你与那朱芷晴没有过一丝亲昵的举动,就像那个明使一样,”李秀伊说道:“在接风宴上,礼曹判李边对明使倪谦说,’天朝的使团远到而来,小邦没有什么可以奉上的,只有女乐之辈让大家开心。听说一路以来都没有被采用,今天希望天使能容她们奉侍,稍稍地表达我们的心意。’”说到这里顿了顿,续道:“怕明使倪谦不接受,又道,’王上生病,不能亲自接见天使,十分惶恐。这点乐妓的奉侍如果可以被接纳的话,王上会很高兴,病情也能减轻。不然的话,可能因为心中惶恐不安,病情反而会加重。’可明使倪谦依然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这位倪大人真是个谦谦君子,不枉名字里有个谦字。”宁祖儿听了赞道。
“所以我说你跟他一样,”李秀伊说道:“父王身边要是多一些这样的臣子,也就不会让那金宗瑞坐大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宁祖儿说道:“你父王重掌权柄,又有你那两个叔父在左右辅佐,驾驭朝堂已没了任何羁绊。”
“可是父王依然要我嫁给那个郑悰,”李秀伊叹了口气,“他明知道我并不喜欢那个人,可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主意。”
“王上这样安排自有王上的用意,”宁祖儿道:“这也是为了郡主你好。”
“为了我好?”李秀伊嘴角微微掀起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郑悰不过是一邢曹参判的儿子,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父王怎么就单单相中了他家呢?”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江边垂钓
宁祖儿没有答话。
李秀伊叹了口气,“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父王取消我与郑家的婚约呢?”
“没有办法。”宁祖儿回答得很干脆。
“我看你是盼着我早点儿嫁入郑家吧?”李秀伊眯起眼。
眼看两个人的话头又要掐起来,杨牧云连忙插口道:“宁公子是外人,不好插手郡主的家事,如果郡主真的不愿意去做不喜欢的事,宁公子还是很愿意帮助郡主的。”
“好,”李秀伊目光紧盯着宁祖儿道:“那就让他带我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杨牧云和宁祖儿惊得浑身一震。
“带你离开?去哪儿?”这句话是杨牧云替宁祖儿问的。
“去哪儿都可以,”李秀伊道:“哪怕跟他去大明也行。”
“这位郡主可真泼辣,连这样的都能说出来。”杨牧云心中暗道,嘴上却说:“郡主与宁公子相识的时日尚浅,就这样托付终身,未免太草率了些。”
李秀伊对杨牧云的话恍若未闻,目光直视宁祖儿,“什么话都要他替你说吗?”
宁祖儿深深吐了一口气,“杨兄讲的与我想跟你说的有何分别么?您是郡主,而宁某在大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如果因为我而让郡主与王上之间产生了嫌隙,那宁某罪莫大焉!”
这句等同拒绝的话使得李秀伊俏脸一变,“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还是而且压根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处于恋爱期的少女都是这样,自己心仪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必须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自从跟随宁祖儿离开景福宫到了李瑈处,后又跟着他回到汉阳,经过这一连串日子的相处,李秀伊的春心怦然动了。这个俊美之极的男子符合所有少女对梦中情人的幻想。一见倾心之后,李秀伊的心思便牢牢的放在了这个男子身上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够见到宁祖儿,如今见他对自己这个态度,如何能够不心伤呢?
杨牧云见此情形,忙道:“郡主,宁公子他人就是这样,表面上看对谁都是冷淡无比,实际上内心再热情不过。”
李秀伊的眼眶微微潮润,目光紧盯着宁祖儿道:“我让他自己说,你不要在一边总是帮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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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宁祖儿叹息一声,“你我萍水相逢,能够得你青睐,我宁某甚是荣幸。只是......”
“只是他觉得不知能否跟郡主之间会有结果,”杨牧云又忍不住接过他的话头继续道:“郡主不是许给了人家么?宁公子为避嫌,不得不与郡主保持距离。”
“真的?”李秀伊的脸色好了些,“你对我冷淡并非是你的本意?”
宁祖儿现在捏死杨牧云的心思都有,他一心一意想要撇清与李秀伊之间的关系,但杨牧云几句话便又把两人拴在一起了。
见宁祖儿不言语,李秀伊便道:“我会想办法向父王陈请,取消与郑家的婚约,希望宁公子你不要不理我。”
“这......不好吧?”
杨牧云说道:“郡主与郑家的婚约在前,跟宁公子相识在后。如果因为宁公子而破坏了郡主与郑家的婚约,宁公子心中又如何过意的去?”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嫁给郑悰,”李秀伊道:“无论有没有遇见宁公子,我都会想办法让父王下旨取消婚约的。”
“哦......”杨牧云看了宁祖儿一眼,“宁公子,郡主对你如此倾心,你还是不要辜负人家的好。”
宁祖儿的心中早就翻腾不已,一个朱芷晴就已经让他头痛不已,现在又加上了一个李秀伊,这让他如何吃得消?不由翻了翻白眼,“杨兄对我的事过于热心了。”
杨牧云笑笑,“宁公子不必客气,以你我的交情,帮你一把是应该的。”
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宁祖儿真恨不得拔剑直刺过去,割掉他的舌头,看他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就在几个人站在小石山上唇来舌往之时,忽然听到山下有人说道:“听说今日梨香院的南美贞姑娘也游汉江呢?”
“真的?”一人语气中难掩欣喜之意,“她可是汉城第一美女啊!如果能够见上一面,一亲芳泽那就好了。”
“你小子做梦吧?”另一人哂笑道:“你我能够远远的看上一眼都已是天大的福气,还一亲芳泽?你就是变卖你的全部家产,还不知够不够见她一面的贽金呢?”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南姑娘见的人不是汉阳城里的高官贵戚,便是富商巨贾,哪里能是我们这寻常人能够见上一面的,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听说安平大君对南姑娘心仪得很,想要收其为妾,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安平大君为人风流倜傥,有此心思也不奇怪。他身边的美妾对御香不也是风尘女子出身么?当年也是轰动汉阳城的美人。”
“不过我听人说南姑娘的姿色犹胜于那个对御香,才艺更犹有过之。这美人么,多多益善,安平大君金屋藏娇也不在乎多藏几个。”
其中一人哈哈一笑,“安源兄眼热了么?你要是出身王室,说不定也如那安平大君一般,高爵显位与生俱来,醇酒美人享之不尽。”
另一人叹了口气,“谁让咱们没能投个好胎呢?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下辈子再好好投胎吧!”
“涣真兄,安源兄,别再多说了,”又一人道:“咱们找个地方多喝几杯方不枉出来游玩一趟,南姑娘能不能遇见并一亲芳泽,那就看咱们的福气了。”
......
声音越飘越远,想是那几个汉阳士子向着汉江下游行去。
宁祖儿睇了杨牧云一眼,“杨兄,你是否有兴趣见一见那位汉阳第一美人呢?”
杨牧云摇摇头,“没兴趣,什么汉阳第一美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见了面不就有关系了么?”宁祖儿恶作剧般的朝他眨眨眼,“想当年你与那南都第一美人陈紫苏不就是因为邂逅了一面便喜结连理了么?”
“哦?”李秀伊一听
来了兴致,“杨大人也有这样的风流韵事?”
“郡主,你别看他与我一般年轻,家里已有好几房妻妾,”宁祖儿笑道:“他与南都第一美人的喜事还是由我操办的呢!”
“看来杨大人与我那三叔一样都是风流浪荡的人物,”李秀伊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都喜于追逐风尘女子。”
这下变成杨牧云不乐意了,“宁公子,你说这些干什么?”
“怎么?你不喜欢听?”宁祖儿笑着说道:“当年南都第一美人陈紫苏姑娘不愿意见你的时候,你不知有多么失落,要不是我从中牵线的话,怕是现在都不会成就她与你的姻缘吧?”
“那南都第一美人真的很美么?”李秀伊问道。
“当然,”宁祖儿点点头,“比安平大君身边的美妾对御香还要美。”
“如果真这样,那宁公子为何不追求她呢?”
“君子不夺人所爱,”宁祖儿笑道:“我又怎能做让杨兄伤心的事?”
“嗯,你的确有些特别,”李秀伊抬起螓首看了看天色,“走吧,我们再到前面去看看,前方有座喜雨亭,周遭的景色也是不错的。”
“杨兄,我们走吧,”宁祖儿对杨牧云道:“说不定那汉阳第一美人也在喜雨亭,你要与她再成就一段风流韵事,那就再有趣不过了。”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哪里比得上宁公子,不但武功比我高,人又长得比我俊,怕是那位南姑娘一眼相中了你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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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江畔,金宗瑞头戴竹笠,一身蓑衣,在江边垂钓,他身后,站在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他是金宗瑞府里的掌令。
“李贤老现在如何了?”金宗瑞问他身边的掌令道。
那掌令也姓金,跟随他多年,对他忠心耿耿。
“老爷,”金掌令回道:“李先生先是被安平大君给关了起来,后来经过几番问话,便被放了出来。看得出,安平大君还是对李先生很是欣赏,一些朝中大事都要与他商议。”
金宗瑞微微一笑,“李贤老还真是有办法,这么快便搭上了安平大君。”
“老爷,他会不会......”金掌令欲言又止。
“你怕他会背叛我?”金宗瑞目光一闪,“放心好了,他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
“就怕时候一长,李瑈和李瑢两人坐稳了朝中的位子,老爷就再无复起的机会了。”金掌令担忧道。
金宗瑞嘴角微微一掀,扬起鱼钩远远的甩了出去,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朝堂相争就如同这钓鱼,沉得住气,才会有收获。”
“是,小人的心有些急躁,让老爷失望了。”
“看着吧,”金宗瑞眯起了眼,望着滔滔江水慢条斯理的说道:“权力能够离间世间的一切,包括亲兄弟之间如果有了权力之争,也会彼此之间视如寇仇的。”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君府惊魂
首阳大君府,李瑈正在府中处理政事,韩明浍走了进来。
“君上......”
“如何?”李瑈眼皮微抬了一下,“三弟去汉江喜雨亭见南美贞了么?”
“回君上,”韩明浍笑道:“您真是神机妙算,安平大君已经慕名过去了。”
李瑈的嘴角微微掀了掀,“我这个三弟喜好美女,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这个名号足以让他心旌动摇了。”
“君上,”韩明浍道:“此事若是让王上知道,会不会......”
“会不会让三弟在王上心目中的位置受到影响,对么?”李瑈摇摇头说道:“你这样想就徒然了,王上始终会更倚重三弟的。”
“这却是为何?”
“为何?你难道看不出么?”李瑈双眉微挑,“因为我比三弟更强!王上怎肯让我一人坐大?”
“唔,君上思虑的是,”韩明浍道:“让下面的权力保持平衡,臣下之间互相掣肘,这便是君王之术了。”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怎样攻击自己的对手,”李瑈目光一闪,“而是利用对手的弱点而让其玩物丧志,三弟是自在惯了的人,怎会长期受朝堂上政事的束缚?他府上只有一个对御香是不够的,再加上一个南美贞,就足以将他牢牢拴在安乐窝里而不思其他。”
“妙,君上这一招投其所好,不由他不入彀中。”
“继续派人盯着,”李瑈交待道:“有什么消息及时告知我。”
“是,君上。”韩明浍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先生但讲无妨。”
“是关于太上皇的事,”韩明浍说道:“君上真要帮助杨牧云将太上皇送归大明么?”
“此事韩先生怎么看?”李瑈抬起眼凝视着他道。
“君上,”韩明浍表情凝重,“当今的大明皇帝是不希望太上皇回到大明的,王上将太上皇留在朝鲜是在向大明皇帝示好,”顿了顿,“世子还没有得到大明的册封,此举定然会有应得的回报。”
“你的意思是本君不应该管这闲事?”
“属下是为了君上好,”韩明浍说道:“朝鲜是小邦,是不能够得罪天朝的。还请君上三思。”
李瑈闻听此言眯起了眼,“是有人找到韩先生提及这件事了么?”
“君上,杨牧云曾救过君上。君上要报答他无可厚非,可有些事也得量力而行。”
“这个道理我明白,不用你提醒,”李瑈淡淡说了句,“你下去吧,这件事本君会有分寸。”
“是。”韩明浍退到门口时,一个府内下人端着一副茶盏走了进来,垂首行至李瑈桌案时。韩明浍陡然一个激灵,大喊一声,“君上小心!”
寒光一闪,那下人自托盘底下抽出一柄钢刀,朝李瑈当胸搠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瑈当即一掀桌案,“嚓”的一声,刀锋穿过桌板将整张桌子劈为两段。
李瑈一个翻身,移至墙边,拔出挂在墙上的刀狠狠朝那人劈去。
“锵——”的一声暴响,李瑈手臂剧
震,虎口一松,握在手中的刀脱手飞出,钉在屋顶的横梁上。
李瑈大惊,身子疾向后退,不几步便贴在了墙壁上。眼前刀芒闪耀,对方刀锋直指他的咽喉,眼看避无可避。
忽然一条人影飞跃入房中,挡在李瑈面前。
“呛——”的一声,磕开了刺向李瑈的刀锋。李瑈定睛一看,是洪允成,他挥刀朝那名刺客砍去。与此同时,又有两人冲进房中,手持兵刃分左右攻向那名刺客,分别是洪达孙与洪顺孙。
那名刺客见先机已失,不再恋战,虚晃一招,逼退右边的洪顺孙,自窗口飞跃出去。
“追!别让他跑了。”洪允成吼道。
只听院外一连串兵刃交击之声,声音渐行渐远。李瑈不禁皱起了眉头,不用问他也知道,刺客跑了。
......
院中,杨汀、柳洙等一干武士面有惭色。
李瑈沉着脸摆了摆手,“大家辛苦了,都下去吧!”
心里惴惴不安的武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退出李瑈的视线之外。
而洪允成却一动不动,见李瑈向他看来,遂一拱手道:“君上,属下无能,未抓到行刺君上的刺客,请君上治罪。”
李瑈绷着脸说了一句,“刺客武艺高强,真是难为你们了,允成为本君挡了一刀,本君会记下的。”
“属下未能尽责,不敢邀功,”洪允成说道:“虽然没能抓到那刺客,但属下或许能猜出他的身份来。”
“哦?”李瑈眉毛挑了挑。
“从其身法和出刀的路数来看,应该是风雷一刀海东君。”
“海东君?”一旁的韩明浍惊道:“他不是金宗瑞的人么?”
李瑈的眼中射出一丝慑人的寒光,“这老匹夫,才离开汉阳城不久,便忍不住对本君动手了么?”
“君上,”洪允成说道:“让属下去杀了那老匹夫,一了百了。”
“不,”李瑈一声冷笑,“取这老匹夫的命,不必急于一时。你稍安勿躁,须听本君的命令再行事。”
“是。”
“君上,”韩明浍说道:“他们一击不成,还会再来行刺君上,您一定要小心。”
“放心,本君这条命不会轻易让他们拿了去,”李瑈的目光眯成了一条缝,“想要本君命的人,本君会让他们一个个都死在我手里。”
————————————
喜雨亭边,停靠着一艘大船,无数人围绕在船边窃窃私语。
杨牧云、宁祖儿和李秀伊紧走几步,挤了过去。
只见船边站着一人,五短身材,目光如豆,唇上两撇鼠须,像是一个管事。他身后站着几名彪形大汉,警惕得注视着船下的人。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凡持有请柬的人才能上船,旁人都到一边去,靠得再近也没用。”
众人闻听议论起来。
“请柬,什么请柬?”
“那都是达官贵人才能收到的,我等寻常人如何能有?”
“见这南美贞姑娘一面可金贵
得很,听说这一张请柬就价值百金呢!”
......
在一片议论声中,持有请柬的人昂首上船,惹来周围一片羡慕的眼光。
“郡主,我们走吧!”孝珠有些不安的对李秀伊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这宁公子也见了,再不回去,要是被人发现禀告给王上......”
“有本郡主保你,你怕什么?”李秀伊乜了她一眼,“出都出来了,怎么也得尽了兴再回去。”
“郡主,你还要如何尽兴啊?”
李秀伊不答,径直踏上了船板,向船上行去。
那名管事拦在她面前,一伸手,“拿来!”
“什么?”
“请柬呀!”管事的绿豆眼一瞪,“要是没有的话就滚回去。”
李秀伊哈哈一笑,“怎么个滚法,本公子可不知道,要不你滚上一滚,让本公子看看?”此话一出,船下一片哄笑声。
“好小子,我看你是来找茬的,”管事的脸气得有些发青,朝身后的几名彪形大汉说道:“去,把这小子丢到江里去,让他喝个饱,清醒清醒。”
那几名彪形大汉齐应一声,便上来去抓李秀伊。
“喂,你们别过来。”李秀伊有些害怕,目光向岸上看去。
“快去救人!”杨牧云见那几个彪形大汉踩得连接船和岸边的船板摇摇晃晃,李秀伊随时站立不稳会坠入江里,便催促宁祖儿道。
“你怎么不去?”宁祖儿白了他一眼道。
“因为她希望出手救她的是你,而不是我。”杨牧云说着推了他一把。
见李秀伊战战兢兢的模样,走在最前面的彪形大汉狞笑一声,伸出一只大手朝她脖领子抓去。
一抓,却抓了个空,仔细看时,一位相貌极为俊秀的男子不知何时挡在了李秀伊的身前,不由一怔。
只见宁祖儿笑嘻嘻的说道:“各位不必动怒,我带她下去也就是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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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彪形大汉的一对大眼一瞪,“车管事说了,要把这小子扔下去泡泡江水,清醒清醒!”说着伸手朝他肩膀上拨去,“滚开,不然连你也扔到江里去。”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感觉像抹了油一样滑溜。
“这小子当真邪门!”他骂了一声,手指握拳朝宁祖儿头上挥去,却击了个空。紧接着身子一歪,在船板上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摔入了江里。
“哎哟,对不住!”宁祖儿对另外几名彪形大汉道:“还不快救人!”
那几名彪形大汉却骂骂咧咧的一个接一个的朝宁祖儿冲过来,几个照面过后,却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摔入江中。
船上的车管事看得目瞪口呆,李秀伊却连连拍手叫好。
“快走!”宁祖儿对她说道:“就知道闯祸。”
“不,”李秀伊一撅嘴,“好不容易来了,怎能不上船看一看就走?”
“你上船看什么?”宁祖儿目光一瞪。
“汉阳第一美人呗!”李秀伊眨眨眼,“我想看看她倒底怎么个美法?”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江船舞曲
就在两人争执时,从船舱里出来一人,朝那车管事道:“何人在此喧哗?”
“姜大人,”车管事伸手一指宁祖儿,“就是他,在这里闹事。”
“哦?”那人剑锋一般的目光朝宁祖儿看去。
宁祖儿身子微微一震,那位车管事口中所说的姜大人年约五十开外,神气内敛,目中精光爆射,一看便是功力深厚之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闹事?”姜大人盯着宁祖儿问道。
“我们想上船,他却让人拦着,”李秀伊不等宁祖儿说话,便开口道:“还说我们闹事,还讲不讲道理?”
“你们没有请柬,自然不能上船,”车管事大声叫道:“是你们不讲道理,还打人,不怕送去见官么?”
姜大人哼了一声,“没有请柬自然是不能上船的,如果你们不想惹麻烦,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们偏偏就要上船,”李秀伊模仿他的语气高声道:“若你不想像他们一样被打下水去,现在让开还来得及......”
“你胡说什么?”宁祖儿皱着眉头阻止她说下去。
“怕什么?”李秀伊下巴一扬,“那么多人都被你打下去了,你还怕一个糟老头子么?”
“你......”宁祖儿心中一急,不知怎么说她好。
姜大人眯起了眼,“我好心放你们一马,这可是你们自己不知进退,可怨不得我了。”说着衣袂一动,人已拔地而起,双手十指戟张,狠狠朝宁祖儿抓来。
宁祖儿身略略一偏,伸指戳向对方胁下。
姜大人腰身一拧,迅速变招,挥掌劈向宁祖儿颈侧......
眨眼工夫,七八招已过,姜大人已稳稳的站在船板上,与宁祖儿四目相对。
“年轻人好功夫!”他淡淡说了一句。
“前辈功力深厚,佩服佩服,”宁祖儿朝他拱了拱手,“我这位朋友无端生事,还望前辈不要见怪,我就带她走。”
见宁祖儿欲拉自己,李秀伊一甩手,“我不走,我就要上船看看,你跟他继续打呀!他都一把胡子了,肯定打不过你!”
宁祖儿一皱眉,想硬拉她走,忽然见那姜大人朝岸上遥遥一拱手道:“杨大人也来了,幸会幸会!”目光所对的人却是杨牧云
“唔,没想到老丈也在这儿,”杨牧云连忙还礼,“安平大君也在船上吗?”
原来这位姜大人便是那日引杨牧云和金宗瑞去澹澹亭见李瑢的老者。
“大君正在船上与人叙话,不希望被人打扰,还请杨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杨牧云说道:“是我这两位朋友冲撞了老丈,还望您不要见怪!”
“哦?”姜大人目光一转,“他们是杨大人的朋友?”
“嗯,”杨牧云向宁祖儿道:“你们赶快下来,如此行事,不怕人见笑么?”
“怎么回事?”船舱门帘一掀,出来一位丰神俊朗的人物,正是安平大君李瑢。
“君上,他们......”姜大人话还未说完,李瑢目光一亮,“杨大人也来了吗?”
“只是路
过,打扰了大君兴致,实在抱歉!”
“杨大人客气了,”李瑢微微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汉阳第一美女美贞小姐的名头也把杨大人吸引来了么?既然如此,就上船随我进去吧?”
“不必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我没有请柬,告辞!”
“且慢,杨大人不必见外,本君一句话,难道还抵不上一张请柬么?”李瑢说着目光看向车管事。
“既然是君上的朋友,自然是不需要请柬的,”车管事换了一副笑脸,“杨大人请!”又转向宁祖儿和李秀伊,“两位请!”
一见是三叔李瑢,李秀伊慌忙垂下螓首,好在李瑢没向她这边看来。
一行人进了船舱,里面是座大厅,有很多人在里面,一见李瑢,便纷纷起来行礼。
杨牧云见他们个个衣饰华贵,便知这些人非富即贵,都是汉阳城很有身份的人物。
“各位请坐,”李瑢笑道:“本君不过是几位朋友进来,”转向杨牧云,“杨大人,和你的朋友们坐吧!”
“嗯,大君请!”杨牧云领着宁祖儿和李秀伊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上坐下。
李秀伊心里有些忐忑,对宁祖儿道:“宁公子,我们走吧!”
宁祖儿看了杨牧云一眼,“闹事非要上船的是你,上来了说走的又是你,你可真难侍候。”
杨牧云轻轻一笑,“我们略微坐会儿,趁安平大君不注意便下船。”
“听见了吗?”宁祖儿拍拍李秀伊的袖子,“稍安勿躁,一切听杨兄的话行事。”
“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因为他不需要闹事就能上船,我可没这个本事。”
说着话,就听一阵乐曲声悠悠响起,一群朝鲜少女穿着彩衣聘聘婷婷的行至厅中,开始翩翩起舞。
“南美贞便在这里面么?”李秀伊瞪大了双眸。果见一位最美丽的女子在其中领舞。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材纤细,面若桃李,顾盼之间双眸粲然生辉,一笑一颦俱让人心动。纤足踩着乐曲声拧身飘动,让人观之目眩。
“她便是南美贞么?”李秀伊暗赞了一声,“果然相貌不俗,比之三叔的爱妾对御香不相伯仲,难怪吸引了汉阳城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前来。”
一曲舞毕,厅内响起了一片掌声,那位佳人欠身一礼,算是向众人致谢。
李瑢目光不动,只淡淡说了句,“美贞姑娘呢?为何没有出来?”
他此言一出,厅内大半的人俱皆一惊,很多人将这佳人当成了南美贞,谁知竟不是。
还有人不禁惊叹,连眼前的这个女子都已经极为美艳动人,那么汉阳第一美女南美贞该是多么的美绝人寰,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原来她不是南美贞,”李秀伊感到有些失望。
这时只见一位三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出来,面带歉意的向众人道:“实在对不住,美贞姑娘她今天忽然有些不舒服,不能出来见诸位大人了,所以就让秀妍姑娘出来献舞一曲。”
“赵妈妈,”一个胖子起身不满道:“我们为了见美贞姑娘一面,可是出了厚厚的一份贽礼,怎么?她说不见就
不见?真好大的架子。”
“对不住,对不住......”赵妈妈带着笑连连道歉,“贽礼会一一会退还给诸位大人,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又有一人站起怒斥道:“贽礼就不必退了,人我们是一定要见,美贞姑娘倒底是怎么个不舒服,我们倒要好好看一看。”
他这么一说,其余人纷纷起哄,“对,人我们一定要看一看,美贞姑娘不出来的话我们就不走了。”
“对,见上一面就这么金贵么?这不是拿我们当猴耍?”
......
“这......”赵妈妈面露难色。
“诸位!请听本君一言!”李瑢站起身来,他虽声音不高,但所有人的声音都平息了下去。
李瑢目光一扫众人,朗声说道:“美贞姑娘既然身体不适,那么诸位携贽礼改日再来也就是了,何必在这里高声喧哗唐突了佳人呢?岂不大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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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君上说的对。”
不知谁应和了一声,众人也就不再闹了。赵妈妈见此情形连忙命人将贽礼一一退还给众人,然后脸上强带笑容将他们一一送下船。
“这是什么事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就是,一个婊子也敢摆这么大谱儿。”
“嘘——,连安平大君都没说什么,安兄你就不要再发什么牢骚了。”
......
众人一脸忿忿然的下了船。
李秀伊一拉宁祖儿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赶快走吧!要是被三叔发现我禀告给父王就坏了。”
宁祖儿向杨牧云看去,只见他点点头。
三人起身向舱外走去。
待宁祖儿和李秀伊出了舱门,杨牧云正要迈步走出,却被李瑢叫住。
“杨大人......”
“大君有何见教?”杨牧云止住脚步转身问道。
李瑢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跟杨大人说几句话而已。”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杨大人,坐。”
“唔......”杨牧云走过来坐下。
秀妍走过来亲自为两人奉上茶。
李瑢瞥了她一眼说道:“秀妍姑娘才貌俱佳,只是可惜,比之美贞姑娘还是逊了一筹。”
“多谢君上夸奖,”秀妍面色平静的说道:“秀妍是不敢与美贞姐姐比肩的。”说着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李瑢一声轻叹,“虽然没能见到美贞姑娘,但能看到秀妍姑娘献舞一曲,也算是不枉此行了,杨大人,你说呢?”
“哦,在下只是偶然路过,能够上得船来,已是托了大君的福。”杨牧云道。
李瑢话音一转,“不知杨大人今日为何来游汉江呢?”
“在慕华馆待着也是无事,”杨牧云淡淡笑道:“便与人出来游玩一番,不想却在这里碰见了大君,也算是有缘了。”
李瑢哈哈一笑,“那本君与杨大人的缘分可真是不浅。”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汉阳美人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貌美如花的佳人聘聘婷婷的来到李瑢面前欠身一礼。
“我家小姐有请君上。”
“哦?美贞小姐身子大好了?”李瑢眼皮微微一抬。
“君上不就是希望把其他人都打发走,好一个人单独与我家小姐见面么?”那佳人淡淡说道。
李瑢悠悠一笑,“美贞小姐蕙质兰心,难得她设身处地为本君着想。”
杨牧云见状站起身道:“如此就不打扰大君了,告辞!”
“杨大人且慢,”李瑢说道:“你就不想与本君一起去见见美贞小姐么?她可是汉阳第一美人,想见她一面的人有如过江之鲫......”
“但我不是那过江之鲫,”杨牧云道:“在下还有事,改日如有机缘再一睹美贞小姐的真容吧!”说着朝李瑢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舱门。
一出舱门,杨牧云不禁目瞪口呆,发现船已离岸,正向江心驶去。
宁祖儿与李秀伊在岸上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喊着什么。
“怎么回事?”杨牧云向船上看去。
车管事尴尬的笑了笑,“我还以为船里就剩下君上了,所以才命人松了缆绳的。”
这时李瑢也走出了船舱,对杨牧云笑道:“看来这个机缘就在此刻,甩也甩不掉的。既然船已离岸,等再靠岸时杨大人再走吧!”
......
眼看船越行越远,岸上的宁祖儿急道:“杨兄还在船上,怎么船就走了?”
李秀伊安慰道:“你先别急,杨公子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安安稳稳的回来,不用你操心!”
“是啊,宁公子,”孝珠也道:“或许安平大君想留杨公子多说一会儿话,最终还会送他回去的。”
————————————
杨牧云和李瑢跟着那位佳人走进一间舱房,一股花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是一间布置极为典雅的女子房间。壁上挂着字画,琴筝和棋盘摆在角落里,檀香书案旁放着满满一书橱的书卷,插着鲜花的花瓶点缀在窗前和书案上,让人耳目一新。
“看来这位南美贞姑娘也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杨牧云心中暗道。
“君上与杨大人请坐。”那位佳人说道:“我家小姐收拾停当就会出来见二位。”
“不急,”李瑢微微笑着看了杨牧云一眼,“看来这是美贞小姐有意留客,杨大人想不见也不行了。”
杨牧云苦笑,“只是在下未准备贽仪,未免失了礼数。”
“无妨,”李瑢笑道:“杨大人远道而来,美贞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两人说着话,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声。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亮,一位天仙般的佳人飘然来到他们面前。
她一袭白衣,肌肤胜雪,容色绝丽,气度高雅,一双美眸顾盼之间能融化人心,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俊极无俦的美人。
杨牧云心中暗赞一声,这天仙般的人儿应该就是南美贞了,果然名不虚传,在容貌上能与她比肩的也只有陈紫苏与
李惜儿了。
这绝丽的佳人轻启朱唇,说出的话儿如珠落玉盘,“美贞见过君上和杨大人。”
“美贞小姐不必多礼。”李瑢忙道。
南美贞的美眸看向杨牧云,“未能让杨大人离船,大人的心里一定在埋怨我吧?”
“唔......”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不请自来,美贞小姐没有斥责杨某便已是大幸了。”
“杨大人说笑了,”南美贞嫣然一笑,“您是大明高官,能来小女子船上已是蓬荜生辉,如何敢斥责您呢?”
李瑢呵呵笑道:“如何?美贞小姐没让杨大人您失望吧?”
“美贞小姐貌若天仙,世上难得一见,”杨牧云说道:“杨某得见小姐,实三生有幸!”
“杨大人谬赞了,”南美贞唇角微微一勾笑道:“美贞乃下邦小国的女子,定然比不上天朝上国的佳人,杨大人见识不凡,让您见笑了。”
“哪里,以美贞小姐的才貌,就算放在大明,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杨牧云说道:“杨某的话出自肺腑,非敷衍塞责之语。”
“听说杨大人饱读诗书,年纪轻轻便位列大明朝堂之上,”南美贞说道:“其文采定然有过人之处了?”
“惭愧!”杨牧云说这话时看了李瑢一眼,“杨某的这点儿文采如何比得上大君?大君无论文章诗词都胜杨某多矣。美贞小姐应该多向他请教才是。”
“杨大人过谦了,”李瑢笑道:“本君与你相识一场,还未见识过你的文采,不如现在就赋诗一首,让本君与美贞小姐瞻仰瞻仰如何?”
“这......”
“杨大人,请!”南美贞说着莲步轻移,来到书案前展开一张宣纸,将一支蘸满了墨汁的狼毫递向了杨牧云。
杨牧云不好再推脱,只好伸手接过,来到书案前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了几行诗词。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李瑢和南美贞一字一句的将杨牧云写下的这首诗念了下来。
“好,有气魄!”李瑢点点头赞道:“杨大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胸怀和抱负,真让人敬佩!”
“大君过奖了,”杨牧云道:“这首诗并不是杨某所作。”
“哦?”
“这是杨某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所作的诗词。杨某便拿来写在纸上。”
“可是在前年京师保卫战中击退鞑子大军的于谦于少保么?”
“正是!”杨牧云眼中泛光,“于大人不但是杨某的上司,还是杨某的座师,能在于大人下面当差,是杨某的幸事!”
“他日若能去大明京师一趟,本君定然拜访一下这位于大人。”李瑢叹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位于大人实乃大明第一人。”
南美贞美眸霎了霎,“小女子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但也佩服一心为国为民之人。杨大人既已奉于少保为座师,那你也一定是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人了?”
“惭愧,”杨牧云摇摇头说道:“杨某比起于大人,不过一碌碌无
为之辈而已。”
南美贞微微一笑道:“杨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定然成为大明之柱石。”
“但愿如美贞小姐所言,”杨牧云苦笑,“只是杨某如今只能困顿于此,未来能如何,只能畅想一番罢了。”
“哦?杨大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杨牧云瞥了李瑢一眼,话音一转,“听说美贞小姐才艺不俗,今日有幸得见仙容,不知能否有福气赏析一番呢?”
南美贞一声轻笑,“小女子的这点微末技艺怕是难入杨大人法眼,如若有兴趣的话,小女子愿与杨大人对弈一局,不知可否愿意?”
见他有些迟疑,李瑢说道:“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杨大人万勿推却,本君正好也可借此一观呢!”
“既如此,那杨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美贞浅浅一笑,“杨大人请!”
————————————
杨牧云回到慕华馆时,天色已黑。
“你可算回来了,”站在门口的宁祖儿迎上来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唔......”杨牧云顾左右而言他,“平昌郡主呢?”
“已送回宫了,”宁祖儿目光盯着他道:“你不会陪着那位汉阳第一美女一直到现在吧?”
“我可没那么大魅力,”杨牧云的脸色有些疲倦,“只不过跟着安平大君凑个趣罢了,等船一靠岸,我就赶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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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宁祖儿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什么真的假的,”杨牧云有些不耐烦,“安平大君好心相邀,我总不能不给个面子。”
“那汉阳第一美女真的很美么?”宁祖儿眨眨眼问道。
杨牧云没有说话。
“看起来杨兄今日还是蛮有收获,”宁祖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的工夫下在女人身上向来是事半功倍的。”
“宁公子,”杨牧云板起脸,“我可没你想的那么不堪,知道应当去做什么。”
“杨兄不要生气,”宁祖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走,你我去喝一杯。”
......
李秀伊和孝珠回到宫中弘安堂,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安然回来了。”孝珠拍拍胸口,“要是被人发现,我可就死定了。”
“父王是不会关注到我这里的,”李秀伊抿了抿嘴唇说道:“他关心的都是大事,哪里会注意到我?”
“谁说的?”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门帘一掀,李珦沉着脸迈步而出。
李秀伊与孝珠大惊,孝珠连忙趴在地上,“王上......”浑身瑟瑟发抖。
李珦看也不看她一眼,盯着自己的女儿,“在外面玩的可开心吗?”
李秀伊心一横,“父王要责罚的话就责罚我,这都是我的主意,与孝珠无关。”
“孤说过要责罚谁了么?”李珦脸色木然,“孤只是想问你,在宫外玩的可开心?”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人如棋局
李秀伊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李珦叹了口气,“你大了,宫里拴不住你了。也罢,孤会尽快安排让你出嫁......”
“不,”李秀伊瞪大了眼叫道:“我决不嫁给那个姓郑的。”
“住口,”李珦怒道:“人家海州郑氏虽比不上世家大族,但也是书香门第,那个郑悰孤也见过,是个斯文有礼的读书人。你嫁过去,郑家必善待于你,这样孤也就放心了。”
“父王,”李秀伊眼眶湿润的朝李珦跪了下来,“女儿已有了喜欢的人,还请父王成全。”
“哦?是谁?”
“那个人父王见过的,”李秀伊不再犹豫,“就是大明来的宁祖儿宁公子。”
“你终于肯说出他了吗?”李珦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你偷偷跑出宫,也是为了他么?”
“嗯,”李秀伊点了点头,“女儿终身非他不嫁。”
“这便是你的决定?”
“是的,请父王务必答应!”李秀伊一脸坚毅的说道。
“你这么坚决的要求嫁给他,”李珦的目光盯着女儿说道:“那他也一定是非你不娶了?”
李秀伊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来他并不像你喜欢他一样深深的喜欢你,”李珦瞥了女儿一眼说道:“这让孤怀疑你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女儿......”
“不必说了,”李珦打断她的话道:“你就安心待在宫里,如果他向孤提起要娶你的话,孤会考虑将你嫁给他。不然......”顿了顿,“你就安安生生的等着嫁给郑悰吧!”说着转身离去。
“父王......”李秀伊还想苦苦哀求,弘安堂的门已然关上。外面响起李珦冷冰冰的一句话,“好好看住平昌郡主,若是她再不声不响的溜出弘安堂,孤惟你们是问。”
“是。”是几十名王宫侍卫同时发出的声音。
————————————
汉阳郊外的一座庄园里。
金宗瑞凝视着海东君道:“这么说,你行刺失败了?”
“属下就差那么一点点,”海东君心有不甘,“要不是有人提醒......”
“败了就是败了,不必找什么借口。”
“是,”海东君垂首道:“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你的过失我暂且记下,”金宗瑞说道:“希望你以后能够将功赎罪。”
“是,属下保证下次决不会再失手!”
“还会有下次?”金宗瑞微微摇头,“有时候机会一旦失去就再不会寻到第二次了。经过这一次教训,李瑈岂会再给你接近他的机会?”顿了顿,加重语气,“你还是不要再去行刺他了。”
“是。”
金宗瑞目光转向侍立于一旁的李贤老,“李瑢现在情形如何?”
李贤老笑了笑,“一个过惯了自在日子的人,怎受得了长时间的拘束?一听说汉阳第一美人乘船游汉江的消息,便忙不迭的去了,国家大事都抛诸脑后。”
“王上所托非人,可叹!”
金宗瑞说着摇了摇头。
“如此才给了大人复出的机会,”李贤老笑道:“如果王上发现安平大君不是其兄首阳大君的对手,定然会让大人您复出帮助李瑢来对抗其兄李瑈。”
金宗瑞嘿然一笑,“这个嘛......要让李瑢自己提出来更好些,你回去后也不必说太多。等他吃了李瑈的亏,再去旁敲侧击一番不迟。”
“是,大人,”李贤老想了想说道:“李瑈野心勃勃,想要大张旗鼓的对各道兵马进行一番整顿。如果让他在汉阳待的久了,恐怕会对大人复出后不利。”
“我何尝没有想过,”金宗瑞皱起眉头,“所以我想派海东君前去行刺,只是可惜却失败了。”
李贤老唇角微微一掀,“既然暗杀不行,那就另想别的办法。”
“哦?莫非你已有了主意?”
“大人,”李贤老说道:“我朝鲜强敌环伺,除却东北的女真人不说,还有南面海上的倭寇对我虎视眈眈,只要挑起边衅,那李瑈还能在汉阳坐的住么?”
“怎么?你有把握让那边挑起战端?”
“属下尽力而为,”李贤老诡秘的一笑,“总之不能让李瑈在汉阳待舒服了。到时李瑈不得不离开汉阳,而李瑢又撑不起朝局的话,大人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好,”金宗瑞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如老夫真有复出那一天,绝亏待不了你。”
“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李贤老信誓旦旦的说道,话音一转,“那李珦病情日重,相信不久......”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与金宗瑞相视一笑。
————————————
杨牧云这日与宁祖儿慕华馆中正商议如何帮朱祁镇脱身,尽快离开朝鲜的对策。忽然馆使一脸异样的过来见他。
“璟雯姑娘来了。”
杨牧云闻听一怔。
“璟雯姑娘是谁?不认识。”
“璟雯姑娘是汉阳第一美人美贞小姐的贴身侍女,”馆使说道:“杨大人昨日才见过美贞小姐的,不会这么健忘吧?”
“哦......”杨牧云这才想起那位与秀妍姑娘一般貌美如花的少女,“她叫璟雯姑娘么?我不知道。”
宁祖儿看了他一眼,打趣道:“看来这位汉阳第一美人对杨兄颇感兴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杨牧云摇摇头,对馆使说道:“你就说我不在,出去了。总之打发她走也就是了。”
“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杨牧云催促道。
馆使摇摇头,嘟囔了一句,“真是一怪人,飞来的艳福竟然不要。”转身去了。
宁祖儿笑着学那馆使的语气说道:“杨兄竟然把全汉阳城男人求之不得的艳福给推掉了,真是可惜可叹!”
杨牧云无奈的笑笑,“我这辈子的艳福还不不够多么?如果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的话,会遭天谴的。”
“杨兄能如此淡定,佩服佩服!”
“你就别再取笑我了,”杨牧云说道:“还是正事要紧,咱们这就出去打听汉阳城里有多少家
船行,看能否搭一条船让太上皇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去,然后尽快离开这汉阳城。”
“那如何过江华水道呢?”宁祖儿问:“听说那里的水师对过往船只盘查得很严。”
“这个......待以后再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杨牧云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船。”
“这件事我去办就行了,”宁祖儿朝他挤挤眼说道:“其实不影响杨兄办自己私事的。”
杨牧云板起了脸,“你要再取笑我的话,我就把平昌郡主叫来陪你。”
“别别别,”宁祖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我知错了还不行么?”
见他老实了下来,杨牧云说道:“等会儿我们走后门,尽量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
杨牧云和宁祖儿刚出了慕华馆的后门,一条倩影便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抬头一看,一位美貌的少女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唔......是璟雯姑娘啊,”杨牧云笑起来有些尴尬,“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前面寻不到杨大人,我便来这后门碰碰运气,”璟雯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果然大有收获。”
“杨兄,”宁祖儿冲杨牧云笑笑,“这下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我去了。”
看这个不讲义气的人率先溜掉,杨牧云气得牙根痒痒的。
“杨大人,随我走吧?”璟雯一笑,笑容很是灿烂。
“去哪里?”
“当然是见我家小姐了,”璟雯眸子转了转,“这还需问么?”
“噢,我还有事,”杨牧云搓了搓手,“改日......改日我一定去见美贞小姐。”
“杨大人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出来,”璟雯笑着说道:“您初来乍到,说不定我家小姐能帮得上忙。”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我与你家小姐萍水相逢,不好麻烦她,你还是回去吧!”
璟雯眼圈一红,轻轻抽泣起来。
“你......你怎么哭了?”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
“小姐交待我请杨大人过去,”璟雯抽抽噎噎道:“我却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回去定然会被小姐责罚。”
“有这么严重么?”杨牧云愕然。
璟雯默默的转过身,香肩一耸一耸的去了,显然还在抽泣。
“慢着......”杨牧云心肠一软,叫住了她,“我跟你去便了。”没有哪个男人面对女人的眼泪会无动于衷,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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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雯立刻停止了抽泣,转身莞尔一笑,“真的吗?”
有些女人天生会演戏,想哭便哭,想笑就笑。
见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杨牧云感到有些后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你赶快跟我去吧!”璟雯欢快的拉起他的衣袖,“昨日你设的棋局小姐已经破解了,她还想与你讨教几局呢!”
“原来是找我下棋,”杨牧云苦笑摇头,“我真不该掉她胃口的。”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心不在蔫
想起昨日与她对弈了几局,全部获胜。杨牧云这才明白了原因,原来南美贞喜欢下棋,而且棋艺不凡,在整个汉阳罕有敌手。但杨牧云比她更胜一筹,与杨牧云对弈三局,输了三局。
杨牧云得意之余,设置了一个难以破解的棋局,说如果能够破解再来找他,却未想到南美贞这么快便破解了。难怪璟雯死缠活缠也要让他过去。
梨香院是汉阳第一大妓院,每日里有很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其中不乏汉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璟雯领着杨牧云并未从梨香院的正门进入,而是走进一个并不起眼的偏门。
这里环境清幽,花树栽满院落,靠墙是一座山石堆叠的假山,中间是一汪碧水,鱼儿畅游其间。一阵扑鼻的花香袭来,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杨大人,请这里走。”璟雯引着杨牧云走过一条长长的画廊,来到一座绣楼前。
“我家小姐就在楼上恭候,”璟雯笑着对杨牧云道:“杨大人请吧!”
“我一个人么?”杨牧云问道。
璟雯抿嘴一笑,转身去了。
杨牧云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定了定心神,迈步踏上通往楼上的阶梯。
上得楼来,杨牧云看着门口的一片珠帘,犹豫片刻,便朗声道:“杨牧云求见美贞小姐。”
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杨大人请进。”
杨牧云整了整衣襟,伸手一拨珠帘,垂首而入。
抬起眼帘,只见南美贞身穿一件淡青色衣裙,长发披肩,俏脸薄施粉黛,更显得明媚动人。
见杨牧云看向自己,她淡淡一笑,“把杨大人请到这里来,没有让你感到为难吧?”
看着南美贞娇美难言的笑颜,杨牧云心中一动,“哪里?能到美贞小姐这里来,应该是每个男人无上的荣幸吧!”
“杨大人说笑了,”南美贞指着放置厅中的棋局说道:“您设的棋局我已经破解了,今日想与你再对弈几局,不知杨大人可否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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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不方便都被你身边那个丫头给硬请来了。”杨牧云心中苦笑,脸上却很淡然的说了句,“难得美贞小姐这么有兴致,杨某有幸能够奉陪,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南美贞手摇团扇,眸波流转,“杨大人,请——”
“美贞小姐,请——”
两人相向而坐,杨牧云让南美贞执白先行。
南美贞的纤纤玉手拈起一枚棋子落下棋盘后,一场对弈便开始了......
在经过两场对弈后,杨牧云都输了。
南美贞并未因此而感到欣喜,美眸霎了霎,“杨大人有心事?”
“唔......”杨牧云含糊以应。
“杨大人若有什么心事能与我讲一讲么?”南美贞说道:“或许我能帮您也说不定。”
“哦,没什么,”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美贞小姐,你我再下一局。”
南美贞轻叹一声,“杨大人的心思不在这棋局上,纵然再下一局又有何意义呢?”
“美贞小姐是认为我不该输么?”杨牧云说道:“那是因
为你棋艺进展神速,我已不是你的对手......”
“杨大人这话言不由衷,”南美贞微摇螓首,“你若无心在此与我对弈,这便去吧!”说完盈盈站起,转过了身去。
“美贞小姐冰雪聪明,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杨牧云轻轻吐了一口气,“杨某改日再向你赔罪,告辞!”说着朝她欠身一礼,转身去了。
听着一阵脚步声远去,南美贞咬了咬嘴唇,始终没回过身来。
“小姐,”不多时璟雯走了进来,“怎么杨大人这么快便走了?”
“他真的走了?”南美贞问这句话时俏脸微带惊讶。
“嗯,”璟雯点了点头,“都出了院子呢?小姐,你看起了脸色有些不大好,是杨大人惹你生气了吗?”
“他是从大明来的高官,只有我小心翼翼伺候着,哪里能让他惹我生气?”南美贞秀眉微蹙了一下。
“还说没有,”璟雯瞄了她一眼,“昨日他陪小姐对弈了好几个时辰呢?今日可好,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去了,一定是他说了什么轻薄的话让小姐生了气......这男人里面,就没一个正经货色,借着投小姐所好,行轻薄之举......”
“不许胡说!”南美贞打断她的话,没让她再说下去,顿了顿道:“你去偷偷跟着他,看他都干些什么?”
“这又是为何?”璟雯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还要让我把他叫回来吗?”
南美贞不愿对她过多解释,只是道:“让你去便去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是。”璟雯微微摇头,转身去了。刚下楼去没多大一会儿又回转了来。
“你怎么回来了?”
“小姐,”璟雯抿了抿嘴唇,“安平大君来了。”
“哦?”南美贞秀眉微皱,“你对他我有些不舒服,改日再见大君吧!”
“小姐,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南美贞白了她一眼,“你只管照我的话去说就是了。”
“是,小姐。”璟雯无奈,返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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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梨香院,杨牧云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他凝神细思片刻,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南行去。
汉阳是整个朝鲜最为繁华的都市,大街上的人熙来攘往,杨牧云穿梭在人群中,忽然发现一人头戴黑笠,笠沿压得低低的,遮住了面貌。
“海东君?”杨牧云不由一愕,虽然看不清那人相貌,但还是从身形和举止认出了他的身份。
只见海东君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裹,应该是携带的兵刃无疑。
“奇怪,他不是跟着金宗瑞离开汉阳了么?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杨牧云心中一动,盯着他背影跟了上去。
在人群中穿梭了一会儿,海东君来到路旁一家店铺的角落蹲了下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的盯着路上的行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有人高声叫道:“所有闲杂人等快快回避。”
话音未落,路上行走的人群便纷纷散开。
杨牧云循着
声音看去,只见前方过来一队骑卫,簇拥着一非凡的人物而来。
“首阳大君?”杨牧云眯起了眼,看清了骑在马上的人,又看看蹲在路旁店铺角落里海东君抓紧了手中包裹,当即心下雪亮。
首阳大君李瑈在那队骑卫的围护下迅速朝这边驰来,眼看越来越近,海东君正要站起,忽然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不由一怔,抬眼看去,是杨牧云。
杨牧云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包裹。
李瑈的视线并未朝这边看来,策马疾驰而过。
待走的远了,杨牧云一拉海东君,“跟我来。”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所在,杨牧云方道:“海兄为何还在汉阳?”
海东君一言不发。
“你是要行刺首阳大君,是么?”杨牧云又问:“是金宗瑞指派你来的?”
海东君还是不说话。
杨牧云叹了口气,“没能让海兄你出手,你心里一定怨恨我吧?”
“其实你应该叫住李瑈将我拿下的,”海东君终于开口说道:“我这次没能出手,还会寻找下一次出手的机会。”
“听说昨日首阳大君府上出了刺客,难道也是海兄?”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道。
“不错,”海东君道:“只可惜功亏一篑。”
“但你这次依然不会成功的。”
海东君冷笑。
“你不信?”杨牧云凝视着他,“首阳大君遭人行刺还敢出门,分明就是引海兄你现身。”
“那又如何?”海东君冷冷道:“杀了李瑈,我本就没打算活着。”
“金宗瑞要靠这个手段复出么?”杨牧云摇头叹道:“也真亏他想的出来。”
“如果我说这次行刺与金大人无关,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很重要吗?”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若他真以为能够通过这个手段复出,为免太过天真了。”
“为何你这么说?”
“这世上谁最想要首阳大君的命,不用说人人都能猜到吧?”
“未必,”海东君哼了一声,“他与女真作战多年,手刃过不少的女真人。那些女真蛮子也很想砍下他的项上人头的。”
“只可惜一旦事发,没有人愿意证明这是女真人所为,”杨牧云道:“海兄如果为了金大人,还是就此收手吧!”
海东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抓起包裹大踏步去了。
“海兄,请好自为之。”杨牧云话未说完,人已走的没了影。
“真是一个好汉子,”他不禁摇头叹息,“跟着金宗瑞可惜了。”这时,肩头不知被谁拍了一下。
杨牧云心儿一跳,侧过脸看去,却是李瑢。
“唔,大君,你怎么在这里?”
李瑢笑笑,“你可真让我好找。”
“大君要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李瑢叹了口气,“没有杨大人你陪着,美贞小姐都不肯见本君了。”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大君去找美贞小姐了么?什么时候?”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有负王恩
“王上,皇甫仁求见。”朴内官走进思政殿朝着王案前的李珦深深一躬禀道。
“哦?让他进来......”李珦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朴内官退下后不多时进来一名气度威严,长须及胸的人物,这人便是朝鲜领议政皇甫仁。
“王上。”
“领相来了,”李珦看了他一眼,咳嗽声稍停说道:“坐吧!”
“谢王上,”皇甫仁依然立在那里不动,“王上,安平大君从不到议政厅办公,各道呈递上来的文书都送入了大君府中......”
“孤既然将政事交予安平大君处理,他在何处办公那是他的事。”李珦淡淡道。
“可批复的文书却未能及时自大君府内递出,”皇甫仁皱着眉说道:“臣听说大君府中各道呈递的公文已堆积如山,已有官员到臣这里诉说......”
“道听途说的事领相也相信么?”李珦打断他的话道:“安平大君处理过的文书都呈递到孤这里,孤也一一看过了。”
“可是......”
“领相,”李珦加重语气说道:“安平大君刚被孤委以重任,对政事的熟悉也需要一个过程,你作为领相应该经常到大君府里协助他处理政事,而不是到孤这里抱怨。”
皇甫仁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忍住没有说话。
“领相,”李珦继续说道:“孤知道你心里对安平大君一直不服,认为他年轻难胜重任。”
“臣不敢。”
“但是他比一般的臣子对孤要忠心,”李珦目光看着他说道:“当孤被金宗瑞架空权力时,不知领相在做什么?”
皇甫仁身子一颤,连忙垂首道:“臣有罪。”
“你也认为自己有罪么?”李珦嘴角微微一掀,“可孤仍然认命你为领相,你可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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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仁的胡须微微颤抖,默然不语。
李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道:“你去吧,不要辜负孤的一片苦心,你要明白,孤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皇甫仁深深一躬,默默退了出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李珦伏在王案上剧烈咳嗽起来。
“王上,”朴内官慌忙过来扶起他道:“奴婢扶你回康宁殿歇息吧!”
“不必,”李珦喘息道:“孤没事!”
“王上,你得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朴内官接着劝道:“奴婢去请内医过来。”
李珦面色一沉,推开他道:“孤说过了,孤没事!”顿了顿,“安平大君呢?他现在哪里?”
“大君他......”朴内官欲言又止。
“说——”李珦沉声喝道。
“大君他去梨香院了。”朴内官说出这句话时,李珦脸色涨红,浑身颤抖,抬起手臂,“去,把他叫道孤这里来。”
“王上,现在天色这么晚了......”
“你若不去,孤去将他找回来。”李珦瞪视着他道。
“奴婢这就去。”朴内官说完便匆匆去了,只留下李珦一人在思政殿里不住的喘息。
————————————
杨牧云被李瑢硬拉至梨香院后面的那扇门前。
“大君,”杨牧云苦笑道:“您一个人进去也就是了,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贤弟有什么事本君替你办就是了,”李瑢推了他一把道:“只要你帮本君将这扇门敲开,回来本君为你做东,如何?”
“大君如想进去,何须在下,”杨牧云说道:“只要叫几个人来,还怕进不去么?”
“本君怎能做如此唐突佳人之事?”李瑢摇摇头,“贤弟就帮帮本君,本君会记着你的这份情。”
见无法推脱,杨牧云硬着头皮上前,敲了敲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俏脸,是南美贞的贴身婢女璟雯。
“杨大人怎么又回来了?”璟雯惊讶地问道。
杨牧云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杨某忽然想起有一局棋没跟美贞小姐下完,所以......”
“所以专门回来找我家小姐下棋,是么?”璟雯的目光又看向李瑢,“大君怎么也来了?”
“唔......闻听杨大人与美贞小姐对弈,本君欲过来一观。”李瑢笑了笑说道。
璟雯叹了口气,“可惜我家小姐不在,君上和杨大人改日再来吧?”
“之前是杨某的不是,”杨牧云向着璟雯拱手一揖,“不该那样对待美贞小姐的,特来向小姐赔个不是。”
璟雯目光一转,微微笑道:“杨大人是真心来向我家小姐赔不是,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杨某当然是真心诚意来向美贞小姐赔不是的,”杨牧云装出一副诚恳的面孔,“都是杨某不对,不该撇下美贞小姐,请璟雯姑娘务必告知。”
璟雯眸子霎了霎,“那杨大人为何与君上一起来呢?”
“哦,杨某这是请大君来做个见证,”杨牧云说道:“璟雯姑娘不要多想。”
“那好!”璟雯打开了门,“君上与杨大人请进来吧!”
杨牧云与李瑢对视一眼,跟在璟雯的身后迈步入内。
璟雯领着他们来到那栋绣楼前,并没有拾级而上。而是将他们带入一间客厅。
“大君与杨大人请稍待,”璟雯道:“待小姐回来,婢子再请二位上去。”说着让人端来茶水与点心。
“无妨,”李瑢笑道:“本君会与杨大人在这里等候。”
“那婢子先去了。”璟雯掩嘴一笑,出了客厅。
杨牧云叹了口气,“美贞小姐这是在故意冷落我们。”
“本君何尝不知?”李瑢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待她气消了,自然就会请你我上去的,”顿了顿,“对了,你是因为何事惹的美贞小姐不快?”
“也没什么?”杨牧云微微摇头,“杨某与美贞小姐对弈了几局,她嫌杨某有些敷衍,因此有些不悦。”
“哦?杨大人果真如此么?”
杨牧云苦笑,“总之我是有些不尽心,唉......这女人难伺候得很,只要让她揪住,就开始不依不饶了。”
“你呀你呀...
...”李瑢叹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全汉阳城不知有多少人想见美贞小姐一面而不可得,她能主动相请的,除了本君之外,也只有杨大人你了。你一惹她不高兴,连带着本君她也不见了。”摇头叹息不已。
“这个安平大君,心思都放在了讨好女人身上,”杨牧云心中暗道:“比之其兄李瑈可是差远了。”
“大君,”他只得抚慰李瑢道:“左右不过是个女子,您何必放在心上?每天有许多大事需要你去处理......”
“你不用说了,”李瑢摆摆手道:“本君不能因操劳国事而放弃了自己的爱好。这美贞小姐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本君若能得到她,甘愿放弃一切......”
杨牧云听了连连摇头,之前还觉这李瑢是一风雅文士,没想到还是一情种。一见到绝世美人便什么都忘了。
“大君,”他继续劝道:“王上对您寄予了厚望,您这样做,不怕王上对您失望么?”
“王上知道本君所好,”李瑢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他还能治本君的罪么?”说着话,心中有些急躁,“都这么久了,美贞小姐还不肯相见么?”
杨牧云默然,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如何脱身。正在此时,就见一人闯进了客厅,冲着李瑢一躬说道:“大君,您果然在这里,快随奴婢入宫,王上要见您。”正是朴内官。
“王上要见我?”李瑢不禁一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奴婢不知,”朴内官催促道:“您赶快随奴婢回宫吧!”
“噢,”李瑢转向杨牧云,“杨大人,你看这......”
“王上召见,大君不可耽搁,”杨牧云也催他道:“还是随内官速速回宫才是。”
......
待朴内官和李瑢离开后,杨牧云方长长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正欲出厅,忽见璟雯迎了过来,眸波流转对他道:“我家小姐回来了,杨大人这就随我前去吧!”
————————————
思政殿,一阵咳嗽声过后,李珦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李瑢,拧着眉头喘息道:“孤打断了你的兴致,你心里不会埋怨孤吧?”
“臣弟不敢!”
李珦长长一声叹息,“那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果然很美么?”
李瑢伏地不语。
“回答孤!”李珦沉声道。
“回王上,”李瑢不敢看他,“那女子可以说......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之貌。”
“是么?”李珦鼻腔里哼了一声,“为了她你可以搁置一切,是不是?”
“臣......臣弟只是偶尔才会到她那里去......”
“孤看你恨不得把大君府搬到她那里,”李珦怒道:“你干脆在梨香院帮孤处理国事便了。”
李瑢身子一震,“臣弟有罪。”
“你有什么罪?”
“臣弟贪恋美色,有负于王上,”李瑢的声音有些战栗,“请王上治臣弟的罪!”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王心君惑
“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李珦瞥了他一眼道:“不知首阳大君是否也对这个汉阳第一美人感兴趣?”
李瑢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哥他......他不喜这风月之事。”
李珦叹了口气,“孤所托非人,是孤之过。如你不喜这朝堂上的拘束,孤可以放你去纵情山水。”
李瑢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臣弟有负王上所托,是臣弟的错。臣弟愿意改过,求王上再给臣弟一个机会。”
李珦叹息一声,“孤倒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不知满朝文武愿不愿意宽宥你。领相皇甫仁已经到过孤这里,控诉你恣意放荡。你说,孤该怎么办呢?”
“臣弟,臣弟......”李瑢为之语塞。
李珦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说了一句,“四弟的事,你要引以为戒啊!”
李瑢心一沉,头脑觉得一阵晕眩。李珦说的四弟是李璆,在他们兄弟中排行第四,与两位兄长李瑈、李瑢同受封爵,号“临瀛大君”。其人天性豁达,精晓物理,武艺绝伦,但又不好学问,沉湎女色,因此屡次被先王世宗训诫,先王后也曾“泣而戒之”,却仍不思悔改,宠爱娼妓锦江梅及中宫侍女莫非、金叱知等,故在正统四年一度被先王世宗褫夺爵位,锦江梅、莫非、金叱知都遣返原籍或原司,伴当也被全部充军。一年后恢复官爵,却又在正统六年再次犯法,其缘由是与庶弟和义君李璎一起让奴仆在晚上偷偷带女人进都城供其二人玩弄,因而又被褫夺爵位,至今仍然被圈禁在宗亲府中。
一念及此,李瑢不由汗流浃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孤不是先王,”李珦看着伏在地上不住颤抖的李瑢说道:“要不是念着兄弟手足之情,也不把你叫来这里训诫......”说到这里挥挥手,“你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再来见孤。”
“是。”李瑢恭恭敬敬叩了三次首,然后起身失魂落魄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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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该你落子了。”南美贞见杨牧云怔怔出神,便提醒他道。
南美贞执白,杨牧云执黑。经过一番博弈,南美贞渐占优势。
“唔......”杨牧云的目光这才回到棋盘,凝思片刻,落下一子在棋盘的右下角。
“杨大人,”南美贞秀眉微微一蹙道:“你这么落子,是自蹈死路,等于自己封死自己一大片棋子,下棋如何有这般下法?”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杨牧云淡淡一笑,“棋局未了,输赢还未可知啊!”
“哦?是么?”南美贞秀眉一挑,纤手拈起一子落下,登时杀死他一大片棋子,睨了他一眼道:“杨大人还有何法子反败为胜呢?”
杨牧云一言不发,信手落下一子。谁知局面顿呈开朗,南美贞这边虽然大占优势,可杨牧云一边却也有了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
南美贞本来舒展的眉角又凝结起来,思索片刻,方落下一子。
又经过一番交替落
子,局面并未以南美贞所想而逐步占优,反而杨牧云越走越得心应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南美贞微摇螓首,手中捏的棋子不再落下,“我输了......”
杨牧云淡然一笑,“承让!”
“也只有杨大人才会有这般下法,”南美贞输了这一局,俏脸并未显露出一丝不快,“与杨大人对弈,真是让人受益良多啊!”
“美贞小姐过奖了,”杨牧云说道:“杨某赢的侥幸,实在未料到最后能够赢下这一句。美贞小姐的棋艺如此精进,如再与你对弈,怕是输的局面居多了。”
“杨大人太过谦虚,”南美贞嫣然一笑,“不如你我再对弈一局,如何?”
“这......不好再叨扰下去了,”杨牧云道:“美贞小姐从未向杨某要过贽仪,杨某纵然脸皮再厚,也不好在此多耽,告辞!”
见他站起身,南美贞又叫住了他,“杨大人。”
“美贞小姐还有事?”
“杨大人可随时到我这里来,”南美贞一脸认真的说道:“美贞随时欢迎。”
“看来美贞小姐的气消了,”杨牧云道:“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不必再提,”南美贞道:“杨大人如有什么难事尽可以向我诉说,美贞在这汉阳城里还算有些人脉,办起事来比杨大人要方便上很多。”
“多谢!”杨牧云朝她拱了拱手,“杨某身为大明官员,是不能在这汉阳城里久待的,美贞小姐的好意杨某心领了。”说着又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美贞送送杨大人。”南美贞站起身送他至门外,直至他人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回来。
“小姐,”璟雯嘻嘻笑道:“婢子从未见你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过。”
“也从未有过一个男人这般拒绝过我,”南美贞的眸光微闪,“他跟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璟雯眨了眨眼。
“他没有一直盯着我看,”南美贞叹道:“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彬彬有礼,心里从未生过邪念。”
“这便是小姐对他感兴趣的原因么?”璟雯笑道:“不过让安平大君出面将他拉了回来,这个人情不知要怎样还给大君呢?”
“安平大君那里倒好应付,”南美贞说道:“大不了与他见上几面也就是了。”
“小姐真觉得事情这么简单么?”璟雯说道:“要是安平大君要将小姐收入他的府中为妾,小姐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唔......”南美贞沉吟不语。
“小姐,”璟雯接着说道:“我听说安平大君府中的对御香便是之前汉阳城里的名妓,他是不会介意多收纳小姐一个的。”
南美贞的眼眸中流露出复杂之色,“要是安平大君真有这个心思,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小姐不愿意跟着安平大君么?”璟雯道:“他出身王室,授封大君,现在又掌握实权,等闲人见他一面都难呢!”
“那又如何?”南美贞说道:“我跟着他不过是让他府内多增添一件玩物罢了。”
“可跟着杨牧云又能怎样呢?”璟雯缓缓道:“你别看他年轻,婢子可是听说他在大明是有妻妾的,小姐就算是跟他也是做妾的命。”
南美贞俏脸微微一红,“死丫头,谁说要跟着他了。我不过是对他有些好奇,跟他下了几局棋而已。哪里有别的意思?”
“小姐心里真的这么想吗?”璟雯促狭似的挤挤眼笑道:“临别时看你对他一往情深的样子,婢子还以为小姐把终身都托付给他了呢!”
“胡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南美贞说着伸手朝她嘴上拧去。
璟雯连忙躲开,“小姐,我可没有胡说,你那深情的样子可没对第二个男人流露过,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出来的......哎哟!”原来是南美贞在他身上狠狠拧了一把。
“小姐,饶了我吧!”璟雯一边告饶一边一溜烟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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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瑢惊魂未定的回到自己府中,对御香过来请安,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问道:“君上,是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没有,”李瑢不想跟他多说,摆摆手,“本君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下去吧!”
对御香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李瑢背负着双手在房内不住的来回踱步,心里很是烦乱。
“君上......”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谁?”李瑢抬起头问道。
“是我,李贤老。”
“唔,是李先生,请进!”
门一开,李贤老走了进来,朝李瑢施了一礼,“小人听说君上心绪不宁,是朝内出了什么变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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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瑢犹豫了一下,便将李珦对他的一番训诫述说了一遍,
“君上,”李贤老沉思片刻说道:“王上定然听了他人的谗言而对君上产生了疏离之意。”
“哦?”
“君上,出入风月场所不是什么大事,王上犯不着为此将君上叫去训诫一番,”李贤老替他分析道:“除非是有人想扳倒君上才向王上进馋的。”
“你说的有些道理,”李瑢沉吟道:“你说是何人在王上面前说本君的坏话?”
“这个......小人不敢说,”李贤老垂首道:“小人身份卑微,不敢指摘他人,只请君上想一想,君上若是不再受王上信任,究竟谁会得利最大呢?”
李瑢目光一转,脱口而出,“皇甫仁!”
李贤老摇摇头,“皇甫仁虽身为领议政,但资望不够,朝中不服他之人甚多。纵然扳倒君上,他也镇不住局面,这一点王上想必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会是谁?”李瑢看了他一眼道:“该不会是你原来的老东家金宗瑞吧?”
李贤老笑了笑,“君上说笑了,金宗瑞年事已高,经过那一番变故,早已不作他想。如今当了一名田舍翁,倒也其乐融融。”
第一千零八十章 公子郑悰
“昔日权倾一时的金议政果如是想么?”李瑢有些不信。
“形势比人强,”李贤老淡淡道:“金宗瑞大势已去,他若再作非分之想,岂不自蹈死路?”
“唔,有理,”李瑢目光一闪,“现在朝中最具有实力的人物是首阳大君李瑈,你所指的人不会是他吧?”
“君上认为还会有谁呢?”李贤老道。
李瑢脸色微微一沉,“他可是本君的二哥,王上已将朝鲜各道的军权交予他,还会在乎本君掌握的这点儿权力么?”
“君上所言甚是,”李贤老面色平静的说道:“不过君上别忘了,我朝向来是以文制武。看似首阳大君抬升了地位,但却失去了咸吉道的兵权,而其它各道兵马节制使并不是他的旧部,只是表面上听从首阳大君节制而已......”顿了顿,放缓了语调,“要知道首阳大君可是比君上您勤政多了,连王上都对其颇为赞赏呢!”
李瑢浑身一震,默然不语。
“君上,”李贤老继续说道:“朝内对你不满的朝臣大有人在,如今王上也对你颇有微词,你可要步步小心啊!”
李瑢叹息一声,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小人告退!”李贤老不再多说,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
汉阳城外的一处庄园,金宗瑞头戴程子冠,一身白色儒服,手持一本《朱子语类》,一边翻看一边对站立在自己面前的李贤老说道:“这么说,李瑢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妙了?”
“是的,大人,”李贤老说道:“王上让其闭门思过,暂停处理政事,领议政皇甫仁、右赞成李穰、兵曹判书赵克宽等人正酝酿向王上陈请让大人您复出......”
“不可,”金宗瑞放下手中书卷,皱起眉头说道:“这样一来岂不让王上认为是我在幕后操纵以谋求复出?不可,万万不可!”
“可是如果王上将国政再交予首阳大君处理的话......”
“不会,”金宗瑞很肯定的摇了摇头道:“王上是不会这样做的,他是不会让李瑈一个人坐大。”
“但安平大君已失去了王上的信任,”李贤老蹙起额头说道:“能够有资格代替王上处理国政的只有李瑈和大人您了,您如不出面,那么李瑈就将独揽大权,到时一切可都晚了。”
“贤老啊!”金宗瑞叹道:“王上的心思你到现在还没揣摩透么?纵然是自己的亲兄弟他也是不会完全信任的,否则就不会让首阳大君和安平大君同时位列朝堂了。李瑢是什么人,是一个只会寻花问柳、纵情山水的浪荡宗室子弟,却被委以处理国政的大权,分明就是借他来分李瑈之势。王上用言语对其进行敲打,再冷落上几天,还会重新对他委以重任的,这一点你不必有丝毫怀疑。”
“那大人您的复出岂不遥遥无期了么?”李贤老忧虑道。
“贤老,你太心急了,”金宗瑞微微摇首,“你能设身处地为老夫着想,老夫很是感激。不过你也要学会审时度势才是,老夫是待罪之身,不好好隐没一段时日,怎能消除王上的戒心?至于国政大事上
,就让李瑢去折腾吧,待局面不可收拾时,便是老夫复出的机会。不过老夫复出的事你不能提,皇甫仁、李穰、赵克宽也不能提,其他朝臣更不能提,否则便是害了老夫。”
“这......”李贤老不解,“大人您这是何意?”心说朝内没有人替你说话,岂不堵死了你的复出之路么?
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神情,金宗瑞嘴角微微一掀,“贤老啊!你要知道,在王上面前提议让老夫复出的人除了安平大君之外,别人都不合适。”
李贤老闻听瞪大了眼,“李瑢?他会在王上面前替大人您说话吗?”
“以前不会,可今后就难说了,”金宗瑞乜了他一眼道:“之前他虽对老夫深恶痛绝,但老夫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至于他会不会在王上面前替老夫说话,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大人的意思是让小人去影响李瑢?”李贤老目光一亮,“并让他向王上开口提议大人您复出的事?”
金宗瑞微笑不语。
“小人明白了,”李贤老道:“小人知道该去怎样做。”说着深施一礼,转身欲走,又被金宗瑞叫住。
“贤老......”
“大人还有何事?”
金宗瑞将手中那本《朱子语类》递向了他,“这本朱子的书你拿去好好研读一下,对你是很有好处的。”
“是。”李贤老珍而重之的接过。
“上面所讲格物致知何解?”金宗瑞问道。
“回大人,便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李贤老自小读圣贤书,对程朱理学一类的儒家经典烂熟于心。
“嗯......”金宗瑞点点头,“读圣贤书,最重要的便是要通事故,学不能致用的话,书又读来何益呢?”
“大人说的是,小人铭记于心。”
“记住!”金宗瑞又告诫道:“过犹不及,做事要恰到好处,不然就会害人害己。”
“是。”
金宗瑞摆摆手,“去吧,回去后不要将我的名字随意在李瑢面前提起,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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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汉江码头。宁祖儿正逐一打听各船船主以及船行信息时,一名仆役打扮的人过来问道:“请问您是宁祖儿宁公子么?”
宁祖儿一怔,随即道:“正是,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没有多说,只道出一局,“请宁公子随小人来,有人想要见您!”不待他再问,转身便走。
宁祖儿犹豫片刻,便跟了过去,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
那人步履沉重,不像是身有武功的样子,但宁祖儿仍然不敢大意,仔细观察过往行人以及周围情势,以免遭人暗算。
那人领着宁祖儿转过几道窄窄的巷子,来到一间茶寮里,这里人来人往,多是码头上讨生活的人。可角落里坐着的一人吸引了宁祖儿的目光。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面皮白净,头戴黑笠,身上的长衫是用细绸做就,与其他人
的粗布短衣形成极大反差。
只见领着宁祖儿进来的那人径直走到他面前,深深一躬,“公子,他来了。”
那公子点点头,向宁祖儿颔首致意,宁祖儿行至他面前坐下后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为何让人带我前来?”
那公子拱了拱手道:“我姓郑,单名一个悰字......”
“郑悰?”宁祖儿一愕,当即明白了,这或许是跟平昌郡主有关。
郑悰见他脸上微微变色,遂道:“宁公子想必也明白我命人请你前来的原因,不错,我正是平昌郡主未来的夫婿郑悰。”
饭团探书
“郑公子,”宁祖儿收摄心神,平心静气的说道:“我与平昌郡主之间没有什么,请你不要误会!”
郑悰眼角微微一翘,“看来宁公子知道我想要问你什么,所以才急于解释的吧?”
“宁某问心无愧,”宁祖儿眉宇微皱了一下,“如果郑公子没有别的事,宁某这就告辞。”说着站起身欲走。
“宁公子且慢,”郑悰叫住了他,“我此番把你请来并不是兴师问罪的,你不必急着走。”
“那郑公子究竟何意?”
“宁公子这几日一直在码头上转悠,可是想寻船出海?”
“唔......郑公子早已注意宁某的行踪,不知意欲何为?”
“宁公子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郑悰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我不过是想帮你罢了。”
“帮我?”
“不错,”郑悰点点头道:“宁公子如想乘船出海,我或许能够帮你这个忙。”
“你为什么要帮我?”宁祖儿目光盯着他道。
“为了平昌郡主,”郑悰说道:“她现在已被王上禁足在宫中,形同囚禁,这其中原因,想必宁公子比谁都要清楚吧?”
宁祖儿默然。
郑悰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或许宁公子与郡主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但因为宁公子,郡主与王上之间已生了嫌隙,这应该也不是宁公子想要看到的。”
“所以郑公子想要帮我,”宁祖儿看着他道:“只要我乘船出海,从此离开朝鲜,就会绝了郡主之念,是么?”
“不错,”郑悰说道:“如此一来,对王上、对郡主、对我、对宁公子都好,不是么?”
“你不恨我?”
郑悰吐出一口气,“纵使我恨你,也是要帮你的。郡主要是因为你闹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不但让王上蒙羞,我郑家也无颜立于朝堂之上了。”
“有道理,”宁祖儿目光一霎,“郑公子想要如何帮我呢?”
郑悰声音微微一沉,“我可以帮你找一条船,但你必须答应我三天之内离开朝鲜。”
“三天?这未免太仓促了些。”
“宁公子难道想要长久待在朝鲜么?”郑悰脸色一变。
宁祖儿摇摇头,“我是一定要离开朝鲜的,不过三天太急了些,乘船沿汉江而下,要路过江华岛,如何通过是一件难事。”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人心取舍
“这个你不必担心,”郑悰说道:“江华岛水军节制使赵允成和我父亲是至交,我可以让父亲写一封信带给他,保准让你顺利通行。”
“如此多谢郑公子了。”
“你不必谢我,”郑悰淡淡道:“你如早日离开,对你、对我、还有郡主都是有好处的。”
“我明白,”宁祖儿沉吟片刻,“我如定好了日期,一定通知郑公子。”
“那好,”郑悰的目光一闪,“我会让仁泽守在这里,你可以随时来找他。”说着扫了领他过来的那个下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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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华馆,杨牧云在听了宁祖儿的一番话后,想了想道:“那位郑公子可真是有心,居然找上你了。”
宁祖儿叹了口气,“他没有向我兴师问罪,就已经不错了。毕竟如果没有我出现的话,他说不定现在已经和平昌郡主完婚了。”
“所以他希望你早日离开,以便绝了平昌郡主的念想。”杨牧云看着他笑道。
“杨兄就不要取笑我了,”宁祖儿微微摇头,“与平昌郡主的事非我所想,能够早日离开这里也是我一直盼望的。”
“若船的事能够解决,那么如能将太上皇、原香和芷晴郡主从景福宫里接出来,就可以定离开的日期了。”
“这件事需得好好谋划一番,”宁祖儿说道:“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才成,等他们发现的话,我们已经乘船走了。”
杨牧云悠悠一笑,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宁祖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道:“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景福宫虽然不比大明京师的皇宫,但也不小,里面房屋院落众多,要找到太上皇的所在很难,”杨牧云眨了眨眼,“我在想,打听太上皇被关在哪里这件事还得落在宁公子你身上。”
一听这话,宁祖儿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是想让我去找平昌郡主想办法么?”
“这可是你说的,与我无关,”杨牧云笑道:“若想早日救出太上皇并安然离开,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宁祖儿绷着脸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事实在难为了宁公子,”杨牧云敛去笑容说道:“可宫中除了平昌郡主,还有谁会帮忙呢?”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郡主会帮忙?”
“这还用说吗?”杨牧云似笑非笑道:“平昌郡主对宁公子是一见倾心,无论宁公子托她办什么事,她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宁祖儿咬了咬嘴唇,“纵然如此,我也不会利用平昌郡主去做任何事。”顿了顿,“欺骗女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非大丈夫所为。”
见他一脸毅然的神情,杨牧云不由肃然起敬,“宁公子高义,在下佩服。既然你不屑于此道,那我们只得另寻他法了。”
两人相视无言,过了一会儿杨牧云开了口,“世子年幼,也不适合卷入这件事中。”
宁祖儿皱了皱眉,“此外你我再不识得宫中其他人了。”
“
鱼有沼身为宫中内禁卫,或许知道太上皇关在哪里,”杨牧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过他是首阳大君的人,不好去他那里打听。”
“杨兄不信任首阳大君么?”
“不,我只是不想让他牵扯进来。”杨牧云说完脸色略显疲惫,“不说了,你我早些休息,有什么主意明日再想吧!”
“明日杨兄还去梨香院么?”
“宁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宁祖儿淡然一笑,“我只是怕累着杨兄,既要操心大事,还要去陪佳人......”
“宁公子,”杨牧云沉声打断了他的话,“有时我与你一样,做事身不由己,你我之间就不必相互取笑了,还是谋划大事要紧。”
“看来是我顾虑的有些多了,”宁祖儿拱手道:“抱歉抱歉!”
杨牧云苦笑摇头,“现在我真想喝个酩酊大醉,然后蒙头大睡一场,什么事都不去想。”
“杨兄如有此意,宁某定当奉陪。”
杨牧云摆摆手,“罢了,还是歇息去吧,明日还有头疼的事去做,放纵不得。”
“杨兄,”宁祖儿踟蹰了一下道:“皇上是不希望太上皇回去的,因此千方百计阻塞太上皇的回国之路。杨兄这样做,是有违圣意的。”
“宁公子何尝不是?”
“我与杨兄不同,”宁祖儿道:“太上皇在位时一再冷落杨兄,将杨兄一贬再贬。还是皇上即位后重新重用杨兄,升杨兄为正三品兵部右侍郎......”
“宁公子对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我只是想提醒杨兄而已,”宁祖儿道:“是不必殚精竭虑助太上皇回京的,或许你这样做会断了自己的仕途。”
“宁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杨牧云缓缓说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可皇上这样做有违人伦。我这做臣子的不能眼睁睁的任由皇上做这样的错事,否则读那些圣贤书又有何用?不错,我一心助太上皇回京是有违圣心,皇上会因此冷落并罢黜我......”微顿了一下,“我做事但求心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宁祖儿听了不由肃然起敬,“杨兄高风亮节,宁某实在钦佩!”
“那宁公子你呢?”杨牧云看着他道:“你身为锦衣卫千户,应该谨遵皇命行事,为何也与杨某一般呢?”
笔趣阁
宁祖儿笑笑,“我讲不出杨兄那样的大道理,只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看来你我行事皆因志同道合,”杨牧云道:“但愿今后一番风顺,让太上皇平平安安回到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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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安堂,李秀伊坐在灯烛前一动不动,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孝珠伸臂打了个哈欠,“郡主,太晚了,奴婢还是服侍您去歇息吧?”
“我不困,”李秀伊白了她一眼道:“要睡你去睡便了,不用管我。”
孝珠苦笑着摇了摇螓首,“奴婢如何敢去先睡?郡主不睡
,奴婢陪着您便了。”
“不用,”李秀伊皱了皱眉,“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治你的罪。”
“可奴婢的心不安呐!”孝珠说道:“一想到郡主您还在灯下端坐,奴婢如何合得上眼?”
“你呀,愿意跟着我受这份罪,也由得你了。”
“郡主,”孝珠说道:“你又何必非得跟王上硬顶呢?你要嫁到郑家的事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知晓,王上是不会收回成命的。而且宁公子迟早是要离开朝鲜,你与他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不听,”李秀伊捂着耳朵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要再说我就把你撵出去,从此不让你伺候了。”
孝珠吓了一跳,垂下头去不敢再说。
这时一阵风吹来,刮开了窗户,孝珠起身欲关,忽然一个人影自窗外蹿了进来,她大惊失色,还未惊叫出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李秀伊也发觉不对,站起身想要喊人。只见那人“嘘——”的一声,“是我。”
李秀伊听出是宁祖儿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宁公子,你怎么来了?”
“唔......我只是来看看郡主,”宁祖儿道:“是我连累了郡主。”
“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想嫁给那郑悰,与你无关。”
“可是害的郡主被王上禁足于此,却是我的罪过。”宁祖儿脸带歉意的说道:“如果我不曾与郡主相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说过,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李秀伊抿了抿嘴唇握住他的手,“你能来看我,我心里欢喜得紧。”
“郡主不恨我怨我,我的心也就安了。”宁祖儿缓缓抽回了手道。
“我为何要恨你怨你?”李秀伊的眸子深情款款的凝视着他,“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你,是父王他为了不让我见你才把我禁足在此的。”
“其实王上没有做错,”宁祖儿说道:“我迟早要离开朝鲜,回到大明的。不应该与郡主之间产生任何瓜葛。”
“你为什么不能留下呢?”李秀伊说道:“如果留下来,以你的本事,是不愁父王不重用你的。”
宁祖儿淡淡一笑,“我是大明的锦衣卫千户,又怎能留在这里?”
“为何不能?”李秀伊贴近他身边道:“为了我你就不能留下来么?”
宁祖儿微微摇头,“今晚我是来与郡主见上最后一面,从此以后......”
“不,”李秀伊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怕他凭空消失一般,“你要走的话,就把我一起带走,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这又是何苦?”宁祖儿摇头苦笑,“你是金枝玉叶,一旦离开这景福宫,跟着我去受奔波劳顿之苦,何必呢?”
“我愿意,”李秀伊一脸坚毅,“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受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只是不要撇下我。”
“你会后悔的。”
“我绝不后悔!”
“我还有事去办,”宁祖儿想要拨开她的手,“你先松开我吧!”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江边船影
“不,”李秀伊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我不松开,一松开你就会离开我的,除非你答应带我走。”
宁祖儿无奈,“就算我带你走,也得先救出太上皇。”
“你进宫是为了找太上皇,是么?”
“嗯,”宁祖儿点点头,“要是能带太上皇离开景福宫,我便离开朝鲜,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我帮你找到太上皇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带我走?”
“你知道太上皇在哪里?”
“不知道,”李秀伊说道:“但是我可以去打听一下,比起你来我要方便得多,你信不信?”
宁祖儿相信,因为没有谁比李秀伊更熟悉景福宫里的每一处地方。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李秀伊很快帮宁祖儿找到了朱祁镇的所在,他和原香,还有朱芷晴被软禁在了香远亭,这是一座湖心亭,有山有树有水,只要把守住唯一通往香远亭的桥,外面的人别想进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因为朱祁镇的身份,周围的守卫很是森严,但这些内禁卫谁都没有对李秀伊的到来产生警惕——从小到大,香远亭就是这位平昌郡主玩耍的地方。就在她跟守卫在这里的内禁卫交涉要过去香远亭游玩时,在她身后的宁祖儿忽然出手,将这些毫无防备的内禁卫一一放倒。
两人很快通过桥梁来到香远亭,并打开了亭上的楼阁,朱祁镇就关在上面。
见到宁祖儿的到来,朱祁镇很是惊讶,但却没有多说。李秀伊给他和宁祖儿换上内禁卫的服饰,而原香和朱芷晴穿上了内官的衣裳。
五个人趁着夜色自后山的神武门出了景福宫。
又奔走了一阵,朱芷晴松了一口气,看看李秀伊,“平昌郡主不回去么?”
不待李秀伊开口,宁祖儿道:“她跟我们一起走。”
“一起?去哪里?”朱芷晴惊讶道:“她该不会和我们一起回大明吧?”
宁祖儿没有回答她的话。
李秀伊道:“宁公子说了,要带我一起走的。”
一听这话,朱芷晴差点儿没有跳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宁祖儿,“什么?你要带她走,莫非你们......”
“芷晴,”朱祁镇沉声道:“要不是平昌郡主,我们如何能够安然离开景福宫?不要多问了,赶路要紧。”
“是呀,”原香也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问宁公子不迟。”
朱芷晴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们和杨牧云会合后出了汉阳南门,来到汉江码头上,那间茶寮的灯还亮着。郑悰的手下仁泽还等在里面。
“宁公子您来了?”一见到他仁泽便迎了上去。
“嗯,船在哪里?”宁祖儿迫不及待的问道。
“宁公子现在便走么?”仁泽瞥了他身后的杨牧云朱祁镇等人一眼。
宁祖儿点点头,“你快领我们到船上去。”
“宁公子请稍待,”仁泽道:“我去看看船停在何处,很快便回。”说着匆匆去了。
“太上皇请先坐下来喝口茶吧!”宁祖儿招呼老
板娘给朱祁镇上茶。
看着仁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杨牧云收回目光问宁祖儿道:“他便是郑悰的手下么?”
“不错,就是他领着我到这里见郑悰的,”宁祖儿道:“郑悰让我有什么事便来这里找他。”见他脸色有些异样,便问:“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杨牧云不答,转向李秀伊,“郡主,你可见过这个人?”
李秀伊微摇螓首,“没见过。”
“那郑悰呢?你有没有见过?”杨牧云接着又问。
“当然没有,”李秀伊不悦道:“我是不能见他的,而且也不想见他。”(朝鲜风俗,新娘在未嫁之前都不能与自己未来的夫婿见面)
“这么说宁公子所见的那个自称是郑悰的人以前也并未谋过面?”
宁祖儿的蓦然一沉。
见他没有答话,杨牧云道:“宁公子,我们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就迟了。”
......
一行人出了茶寮沿着汉江下游向东而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朱芷晴忽然伸手一指,“你们看。”
众人回首远远望去,只见无数火把围住了他们先前所停留的那间茶寮。
“果然有诈,”宁祖儿吸了一口凉气,“还好杨兄提醒的及时,不然我们现在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我不过是猜测罢了,”杨牧云说道:“总觉得那个叫仁泽的人透着一丝古怪,而宁公子之前与郑悰的会面又有些蹊跷,所以还是小心些为妙。”
“你是怎么觉察出来其中的蹊跷呢?”朱芷晴好奇的问道。
杨牧云笑笑,“首先宁公子之前并没有见过郑悰,因此也就不能肯定在茶寮里所见的人就是郑悰。而且这个郑悰要资助宁公子一条船离开朝鲜,他是怎么知道宁公子要走海路的呢?”
“有道理,”朱芷晴点点头,转向宁祖儿道:“亏你也是一位锦衣卫的千户,还这点儿异样都没有觉察出来,差点儿又让人将我们抓回去。”
宁祖儿苦笑,“杨兄也是锦衣卫,他的警惕性比我要强多了。”
“我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杨牧云说着抬头看看逐渐消褪的夜色,“天快亮了,我们得隐蔽起来,不要被人发现的好。”
“杨兄,现在怎么办?”宁祖儿问道:“如今乘船离开汉阳的事已经行不通了,我们还要往东行么?”
“我们先找个地方停下来再说,”杨牧云沉吟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躲过朝鲜人的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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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李珦拍案怒道:“太上皇不见了,连郡主也失踪了?你们......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心急之下,连连咳嗽起来。
下面内禁卫都提调、提调、守御使等人纷纷垂下脑袋,不敢抬头。
“王上,切勿气坏了身子,”朴内官在一旁说道:“现在得赶紧找到太上皇和郡主......”
“嗯,”李珦点点头,瞪视着那些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要是找不回来,就提着脑袋来见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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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内禁卫军官慌忙退了出去。
“饭桶,真是一群饭桶,”李珦气犹未消,“孤养着他们干什么?连几个大活人也看不住,要是有人摘取孤的头颅,他们也是这般束手无策么?”
“王上,”朴内官劝慰道:“您可不能再动气了,还是让人去知会首阳大君,让他来办这件事吧?”
“怎么?孤现在身边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让首阳去办么?”李珦呼呼喘着粗气,“孤身边除了他之外就没一个可用之人?”
见他说话越来越大声,朴内官也不敢再开口了。
李珦沉着脸瞪视着他道:“也罢,你现在就去首阳大君府上,让他出面,务必将太上皇和郡主给孤找回来。”
“是。”
......
清晨的薄雾飘荡在汉江江面上,使得江上岸上一片朦胧。杨牧云一行人在岸上行走,忽然隐隐约约见江边有一条大船在向前行驶。
“你们先不要动,”杨牧云对宁祖儿道:“你守护好太上皇他们,我过去看看。”
“杨兄,切不可冒险。”宁祖儿劝阻他道。
“没事,”杨牧云笑笑,“我只是过去问问而已,万一能搭上这条船的话,也胜过一路奔行。”说着起身向江边奔去。
“那条船上不会是追捕我们的朝鲜官兵吧?”朱祁镇有些担心的问道。
宁祖儿心一紧,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带,目光紧紧盯着杨牧云的身影。
......
杨牧云奔到江边,冲那条大船喊道:“喂——,请问船上能搭载人么?”
一阵水流声荡过,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是杨大人么?”
“璟雯?”杨牧云一怔,辨出了那是璟雯的声音,眯起眼睛看去,果然,那条船看起来有些熟悉,便是喜雨亭边南美贞的那艘花船。
“难道南美贞也在船上?”杨牧云心中有些疑惑,“怎么南美贞的船清晨会出现在这里?”见船上的人发现了自己,无暇细想,便高声道:“正是,美贞小姐也在船上么?”
船透过薄雾逐渐靠近,在离岸边还有数丈时停了下来。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俏立在船头,果然是璟雯。
“还真是杨大人呢?”璟雯感紧吩咐船上的水手,“快,搭一块船板过去,请杨大人上船。”岸边水浅,船体无法靠过去。
杨牧云踩着船板上了船,此时南美贞也自舱内聘聘婷婷的飘然而出。
美眸朝着杨牧云霎了霎,“真巧,在这里也能碰见杨大人。”
“是呀,可真巧,”杨牧云笑笑,“不知美贞小姐为何清晨行船至此?”
南美贞浅浅一笑,百媚丛生,“杨大人清晨一人行此,也很是奇怪呢?该不会是料到我行船至此,特地来看一看吧?”
“唔......”杨牧云不知该如何解释。
南美贞眸波一转,“我欲乘船到江华府去,如果杨大人顺路的话,不妨同行,如何?”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神思不属
“唔......甚好,”杨牧云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还带了几位朋友,希望美贞小姐也能允许他们上船。”
“哦?他们在哪里?”南美贞的目光向岸上看去。
“他们......他们不在此处。”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方道。
南美贞闻听微微一笑,“既然是杨大人的朋友,那就请杨大人让他们出来上船吧!”
......
杨牧云朝岸上发出一声暗号,宁祖儿方领着朱祁镇自藏身之地出来,向船停靠的岸边行去。
上得船来,杨牧云只是含糊介绍道:“这是宁公子,朱公子,李姑娘......”
南美贞微颔螓首,向璟雯使了个眼色。璟雯会意,叫来车管事道:“这几位是小姐的朋友,你带他们下去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
“是。”车管事应了一声,“请诸位随我来。”
......
“这便是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么?”李秀伊不由赞道:“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朱芷晴瞥了她一眼道:“她可比你这位堂堂郡......可漂亮多了。”
“你......”李秀伊气极,“你难道比得上人家么?还说我?”
“行了,”宁祖儿看看前边领路的车管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都少说两句。”
“这两位姑娘说的没错,”车管事脸有得色,“别说在汉阳,就是整个朝鲜,也再没有人比我家小姐更美了。”
原香在朱祁镇耳边低声道:“这杨大人真有本事,竟然结识到这样的女子。”
朱祁镇默不作声。
......
南美贞看着众人逐一步入船舱后,方对杨牧云笑道:“杨大人的这些朋友可真有趣,既有俊俏的公子,还有漂亮的姑娘,莫非他们都是天不亮随杨大人出来踏青游玩的么?”
“哦,我们......我们是昨日出城游玩,错过了回去的时辰。”
“杨大人的这番解释就更有趣了,”南美贞眨眨美眸,“照你这么说,应该是回汉阳城了。我这船可是要去江华岛的。”
“唔......”杨牧云不知说什么好。
南美贞“噗嗤——”一笑,眸波流转,“杨大人如果有兴的话,就和你的朋友陪我去一趟江华岛吧?那里的风景要好得多,不去就可惜了。”
“嗯......美贞小姐说的不错,”杨牧云连忙顺着她的话道:“我正有此意,多谢美贞小姐伸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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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美贞笑得眸子眯了起来,“莫非杨大人和令友是逃难至此么?需要有人施以援手,我可是不敢当呢!”
杨牧云才知又说错了话,脸一红道:“是,是,美贞小姐说的是,杨某用词不当,让你见笑了。”
南美贞笑容一敛,“看来杨大人是连夜奔走,有些累了,这就下去休息吧?”说罢转过身回舱去了。
“杨大人,请跟我来吧!”璟雯似笑非笑的对他道:“先洗漱一下,再睡个好觉。说不定我
家小姐还要你与他对弈一番呢?”
“喔,那就麻烦璟雯姑娘了。”
“不麻烦,”璟雯眸波一转,“你与我家小姐相识一场,怎么也得尽心招待才是。”
......
璟雯领着他来到一独立的舱间,杨牧云疑惑地问道:“璟雯姑娘,我的那些朋友呢?”
“他们在别的船舱里歇息,”璟雯道:“这是我家小姐专门给你安排的地方,杨大人觉得还好吗?”
“嗯......不错,”杨牧云点点头道:“可是我更习惯跟他们在一起。”
璟雯掩嘴一笑,“宁公子和朱公子住一间舱房,那三位姑娘住的房间里还有空余的地方,莫非杨大人想跟她们住在一起?”
“那......就不必了,”杨牧云说道:“请璟雯姑娘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你都不知道了多少句谢了,”璟雯吃吃笑着说道:“这空口白舌的,还是省省吧!”
杨牧云脸色通红,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只有背上包裹中那两把从虾夷岛带来的倭刀了。便解下包裹取出一把递了过去,“杨某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两把宝刀,这一把就送与小姐。”
璟雯秀眉微蹙了一下,“我家小姐可不喜这等凶器,杨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顿了顿,“璟雯方才不过是说笑一番,杨大人不必往心里去。不打扰杨大人歇息了,璟雯去了。”说完转身出了舱门。
杨牧云长长吁了一口气,“这要是跟着南美贞到了江华岛,下一步该怎么办?”想了想顿觉头痛,“罢了,想多了也是无用,走一步说一步便了。”
......
另一间舱房中,朱祁镇和宁祖儿窃窃私语。
“这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是什么来路,她要将我们带到何处去?”朱祁镇问。
“她是汉阳城里梨花院的头牌,”宁祖儿道:“听说是乘船往江华岛去的。”
“哦,牧云与她关系如何?”
“听杨兄说只是跟她见过几面,”宁祖儿说道:“至于两人发展到哪一步,只有杨兄自己知道了。”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杨兄对女人一向是很有办法的。说不定与这美贞小姐真的很投缘也说不定。”
朱祁镇点点头,话音一转,“那位平昌郡主呢?她一路跟着你,不再回去了吗?”
“哦......”宁祖儿脸色变得有些异样,“臣会劝她回去的,太上皇不必多虑。”
“宁千户,”朱祁镇目光看着他说道:“平昌郡主冒着风险帮我们出宫,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
宁祖儿一怔,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的出来,她很喜欢你,”朱祁镇说道:“不然的话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帮你。宁千户,莫怪我多嘴,你打算如何报答人家呢?”
“这......”宁祖儿说不出话来。
“她若一心跟你的话,你就带上她一起回大明吧!”朱祁镇道:“这世上,女人恩是最难还的。一定不要辜负了人家,让她伤心。”
“是,太上皇。”
朱祁镇拍拍他的肩膀,“你和牧云这一路上为我排除万难,真是辛苦了。就算回到京师,我未必能重登皇位。你们这么做又违逆了当今皇上的心思,要是因此断了仕途,可谓得不偿失。你们这么做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太上皇,”宁祖儿一脸正色说道:“臣与杨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大义所在。太上皇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待遇。”
朱祁镇长叹一声,“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早就该死了。回到京师也好,留在异邦也罢,又有什么分别?你们何必如此执着呢?”
“太上皇,”宁祖儿道:“您切不可说这样的话,太后在京师对您是望眼欲穿,还有太子殿下。您舍得抛弃他们么?”
朱祁镇身子剧震,默然不语。
“臣与杨兄所做的这些并不图您回报,”宁祖儿言辞恳切,“只是希望帮助太上皇早日脱离苦难,与太后太子团圆。”
朱祁镇眼眶变得潮润起来,嗓音哽咽,“如我真有重新掌权的一天,必不负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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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韩明浍与洪允成双双来见李瑈,“杨牧云与宁祖儿并不在慕华馆中。”
“果不出我所料,”李瑈面色平静的说道:“看来太上皇与平昌郡主的失踪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洪允成道:“现在应赶紧关闭城门,大搜全城......”
李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晚了,他们应该已经逃出了城去。”
“君上,”韩明浍说道:“那就赶紧派人去追,汉阳距离大明边境最近的义州有数百里路,只要通知沿途各道府的关卡,他们一定逃不了的。”
“你认为他们会循陆路回大明?”
“难道不是?”洪允成道:“不走陆路,他们还会飞吗?”
韩明浍忽然想到了什么,“君上是担心他们走海路?不过乘船顺汉江而下要经过江华岛,那里可是驻扎着一支水师,轻易不会让过往船只通过的。”
“不实际探查一番,又如何知道他真正走哪条路呢?”李瑈说道:“杨牧云可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可不能掉以轻心呐!”
“君上说的是!”
这时一人进来禀道:“君上,有人在城南的汉江码头发现杨牧云等人的踪迹。”
“看看,”李瑈瞥了韩明浍与洪允成一眼,“杨牧云真的打算走水路。”说着站起身来,“走,去汉江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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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上,梨花院的花船在江面上缓缓行驶,杨牧云眼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思绪万千。
“杨大人怎么还不落子,”南美贞瞄了一眼神思不属的杨牧云,“莫非你有什么心事?”
“唔......没有,”杨牧云眼神有些飘忽,拈在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我只是在想这一步该如何走罢了。”
南美贞轻笑一声,“杨大人想了半天就是这样落子么?”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水师拦路
杨牧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一落子是将自己这一方的棋子完全堵死。
“杨大人不会是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吧?”南美贞笑道。
杨牧云叹了口气,弃子认输。
南美贞手摇团扇,盈盈然站起身来。
“美贞小姐不再手谈一局么?”杨牧云讶异道。
“杨大人心思不在棋局上,再下便无趣了。”
“未能让美贞小姐尽兴,杨某有愧。”
南美贞眸光一扫江面,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今后还会有尽兴的机会么?”
杨牧云微微一怔。
南美贞款款行至船头,侧目瞥了他一眼,“杨大人是准备离开朝鲜了么?”
杨牧云微微颔首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位姓朱的公子应该就是大明的太上皇吧?”
杨牧云心中一动,脸上微微变色。
“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南美贞眸光一转,“我这船只能行到江华岛,后面的路就得靠杨大人自己了。”
“尽管如此,杨某也感激不尽,”杨牧云说道:“美贞小姐的恩情,只能容后再报了。”
“哦?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杨大人准备如何报答呢?”南美贞的美眸霎了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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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杨牧云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南美贞轻轻一笑,“如若哪一天我在汉阳待不下去了,要去大明找杨大人,你可不能闭门不纳啊!”
杨牧云心口一跳,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美贞小姐说笑了,以你的才貌,终究会入豪门大户的,如何能沦落到来大明去找杨某?”
南美贞如花般的笑容一敛,叹道:“莫非杨大人也认为我是给人做妾的命?”
杨牧云这才知道说错了话,可话已出口,只得拱手作揖道:“杨某失言,望美贞小姐莫怪。”
南美贞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杨大人说这样的话,是认为我身份低贱,这怎么能怪你呢?”
“杨某没有看不起美贞小姐的意思,”杨牧云一脸正色解释道:“人行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美贞小姐洁身自好,杨牧云对你很是尊重。”
“是么?”南美贞眸波流转,“那杨大人肯娶美贞为正室么?”
“这......”杨牧云一愕,随即道:“杨某已经娶妻,无缘与美贞小姐喜结连理了。”
南美贞眸中微露失望之色,“如果杨大人未曾婚配,肯迎娶美贞么?”
面对她如此大胆的发问,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
“莫非她真对我有意?”杨牧云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心头微微发热。她真的很像紫苏,不甘心受自己身份的束缚,大胆追求自己向往的人与生活。
“怎么?我问的话很难让杨大人回答么?”见杨牧云迟迟没有回应,南美贞问道。
“美贞小姐貌若天人,杨某从未想过能够一亲芳泽,”杨牧云老老实实回道:“能够娶到美贞小姐,是一个男人天大的福分。只是可惜
,杨某没有这个福分。”
听了他这一番话,南美贞轻叹一声,“杨大人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过是不想让美贞难堪罢了......也罢,方才的话就当我从未说过吧。”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如果美贞小姐能来大明,杨某一定奉为座上宾,尽心招待的。”
南美贞微微一笑,“就怕到时被尊夫人给赶了出来,让杨大人面子上难堪。”
“唔......不会,”杨牧云道:“美贞小姐多心了,我家娘子再仁厚不过,决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如此,我便放心了,”南美贞淡淡笑道:“杨大人一走,真不知再找何人手谈了。”
杨牧云怔了怔,默然不语。
......
船顺流西行,在天将傍晚的时候,便逐渐接近了江华岛。
这时一条朝鲜水师的巡检船驶了过来,船头一名大胡子的水师统领大声道:“来船停下,接受检查。”
杨牧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南美贞却显得很镇定,对他轻声道:“别担心,不过是例行检查而已,是很容易打发的。”
待两条船堪堪靠近,那名水师统领带着一队水师官兵纵身跳上花船。
“所有人统统出来,”那水师统领大声叫道:“接受检查。”
船舱里的宁祖儿和朱祁镇听后心中一紧,宁祖儿道:“太上皇,您先待在这里别动,臣出去看看。”说着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车管事满脸堆笑的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过去,“大人,我们这是梨花院的船,经常往来汉阳与江华府的,还望您行个方便。”
那水师统领伸手捏了捏那个袋子,冷冷一笑,“所有人都集中到甲板上,听明白了么?”
“是,大人。”车管事躬身应道。
看着一群男男女女都站在了甲板上,水师统领乜着眼问道:“船上的人都到了么?”
“都到了,都到了,”车管事陪着笑脸,“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不能出来见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哦?”水师统领眯起眼,“她在哪里?本官去看看。”
“这......不方便吧?”车管事有些不安的回首看了看上首的一间舱房。
“有什么不方便?”水师统领沉声道:“过往船只人等一律接受检查,谁敢违抗法令?”
车管事苦着脸道:“可是......”
“闪开!”水师统领一把推开了他,大踏步走向南美贞的舱房。
刚走到门前,一个倩影闪身而出,拦住了他。
璟雯板着脸冲向水师统领道:“这是我家小姐的闺房,你也敢往里闯么?”
“检查一切过往船只人等,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水师统领的络腮胡子微微扬起,“无论什么地方,本官都要查看。”
“好大的官威啊!”璟雯冷笑,“我家小姐可是汉阳第一美人,见她一面是需要贽仪的。就是江华府的申府使对我家小姐也是客客气气的......”美眸一翻,“实话告诉你,我家小姐认识朝中许多贵人。”
“
你想吓唬本官不成?”水师统领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婊子,也敢在本官面前摆谱?都是男人,她还怕见吗?”
他身后的一水师官兵打趣道:“我们统带大人在此,你家小姐不出来侍候么?”
其他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你......”璟雯气极,欲待怒斥几句。只听一声轻咳,杨牧云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何人在这里喧哗?”
“杨大人,他们......他们非要闯进来。”
“哦?”杨牧云的目光朝那水师统领看去,“你是何人?”
那水师统领见这个年轻人虽一脸病容,但气度不凡,这小丫头又称其为大人,当即道:“本官乃江华岛水师一营统带姜恩赫。请问阁下是?”
“一小小水师统带,也敢在这里猖狂,”杨牧云面色一寒,“本官与美贞小姐在此把酒言欢,你也来搅扰么?还不滚开!”
“你竟敢对我们大人无礼?”一水师官兵上前用刀指向杨牧云。
杨牧云看也不看他,伸手一探一拨,那名水师官兵便飞出了三四丈远,重重摔在了甲板上。
其余人大惊,欲一拥而上,却被那水师统领喝止。
“怎么?你们还想纠缠么?”杨牧云冷然道:“申叔舟呢?让他来见本官?”
“大人认识我们申节制使?”姜恩赫目光闪烁。
杨牧云冷笑一声,“凭你还不配与本官说话,让申叔舟来。他要是还不露面,我就将你们一个个都扔到江里去。”
水师官兵们面面相觑,目光都看向他们的头儿姜恩赫。
姜恩赫被杨牧云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又见他身手不凡,自己不一定是他对手。而他又直呼自己顶头上司申叔舟之名,心中便打起鼓来。僵持片刻,便朝着杨牧云一拱手,“大人莫怪,下官只是按例行事而已。”
“那你要不要将本官带走,好好查一查?”
“不敢不敢,”姜恩赫被杨牧云眼中的厉色一扫,登时馁了,“搅扰了大人行乐,还请大人恕罪!”一摆手,和他一众手下退去了。
眼看着姜恩赫等人都下了船,杨牧云和璟雯方松了一口气。
“杨大人好厉害,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璟雯拍拍胸口,“婢子还真以为他们会闯进来呢!”
杨牧云笑笑,“有杨某在此,决不会让他们唐突了美贞小姐。”顿了顿,“这帮水师官兵还真凶,你们之前没有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么?”
璟雯微微摇头,“我与小姐之前来过几次江华岛,没有碰见过水师官兵登船搜检的。”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时南美贞走了出来,美眸微眨,“他们都走了吗?”
“都被杨大人打发走了,”璟雯胸中的气犹未消,“这些人对小姐口出污言,真希望杨大人当时将他们一个个都扔进江里。”
“那可不成,”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样的话再将他们打捞上来就太麻烦了。”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南都故旧
南美贞与璟雯听了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杨大人倒是镇定得很,”南美贞笑道:“我方才着实为你捏了一把汗呢!”
杨牧云笑笑,“你越拿捏得大,他们就越摸不清你的底细。若是你一心虚,他们就有恃无恐了。”
“也是,杨大人混迹大明官场,对人心的把握是十分精准的,”南美贞眼露敬佩之色,“吓唬走那几个小喽啰自然不在话下。”
“小姐对杨大人很欣赏么?”璟雯乜着眼笑道。
“那是,”南美贞小巧的下巴微微一扬,毫不避讳的说道:“像杨大人这样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天下又能有几人呢?”
“只是可惜,”璟雯却微摇螓首叹道:“杨大人已然有了家室,这就让倾慕他的女子没了盼头了。”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南美贞俏脸一红,伸手朝她打去。
璟雯格格一笑,闪身避开,“我随便说笑,小姐心虚什么?”
“你还说......”南美贞偷眼看向杨牧云,却见他转身行至一边,心中稍定,却微感一丝失落。
......
这边宁祖儿眼望朝鲜水师的巡检船驶远后,方回到船舱。
“太上皇,他们走了。”
宁祖儿从藏身之处站起身来,一脸迷茫,“奇怪,他们怎么没有搜查舱房就走了?”
“方才臣也很紧张,”宁祖儿吁出一口气,“以为他们真的是冲太上皇您来的......还好,他们看上去来势汹汹,却不声不响的又走了。”
“前方是什么所在?”朱祁镇问。
“船就要靠近江华岛了,太上皇还是小心为是。”宁祖儿叮咛道。
......
前方一片陆地山峦起伏,时值春天,满眼皆是苍翠之色。可船上的人无心欣赏春色,宁祖儿等人一脸警惕。这边车管事喊叫着让船上的水手降下风帆,靠向江华岛码头。
杨牧云眯着眼睛看去,靠在码头上的船只并不多,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兵丁还有一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
看到这些,杨牧云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时节停靠在江华岛上的船不多么?”
“从海上来的船都是驶向汉阳府卸货的。”南美贞解释道:“除了太大的船需要在江华岛换乘小船外,其余的船一般并不在这里停靠。所以水师的巡检船才会拦截检查,不过他们主要检查海上来的船,很少为难自汉阳府的来船。”
“唔......”杨牧云陷入了沉思。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南美贞的美眸霎了霎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总觉得怪怪的。”
“或许杨大人第一次来江华岛,有些疑心过重了。”一旁的璟雯说道:“我与小姐来过几次,江华岛的码头向来船只不多的。”
这边船已缓缓靠岸,宁祖儿的目光警惕地逡巡了一圈,对朱芷晴和原香说道:“待会儿你们跟太上皇一起下船,一定要护好他。”
两人点点头。
看向李秀伊时,这位平昌郡主已贴近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
朱芷晴怒道:“你拉着他干什么?还不放开?”
李秀伊笑道:“我高兴!”转向宁祖儿,“这岛上风景好的很,你可得陪我好好逛一逛。”
宁祖儿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就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杨牧云走上来道:“郡主如此有兴致,还是找别人相陪好了,宁公子身负要事,抽不得身陪郡主的。”
“嗯,”宁祖儿忙道:“我看不如让美贞小姐找几个人陪郡主去岛上逛便了。”
“我才不要,”李秀伊嘟起小嘴,“你不去我也不去。”
宁祖儿苦笑摇头。
“杨大人,”南美贞行至杨牧云身边轻声道:“我先找个地方将你们安顿下来,然后再帮你们寻一条出海的大船......”
一阵风吹过,码头上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杨牧云咪起眼叹道:“不用了,已经有人帮忙打理好了一切。”
“谁?”南美贞惊讶问道。
这时码头外闪现出无数条身影,迅速朝他们这边涌来。
“是水师官兵,”璟雯瞪大了眼,“小姐,坏事了,他们一定是来找杨大人算账的。”
“不要慌,”南美贞面色镇定的道:“告诉其他人,不得乱说。”
还未吩咐下去,那群水师官兵已围住了他们。
“怎么办?”宁祖儿一脸紧张的贴近杨牧云问道。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实在不行,你带着太上皇走,我来拖住他们......”
“来不及了。”宁祖儿目光一瞥,发现一些官兵已跳上了船,防止他们退到船上,解缆脱身。
众人脸上不禁变色。
这时一名顶盔掼甲的将官陪同着一头戴大帽,一身文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那人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相貌。
那将官目光如电,一脸威严,不怒自威。他的目光一扫从船上下来的诸人,高声道:“把他们都带回去,关起来。”
“大人,”南美贞昂然上前,面无惧色的问道:“请问我们犯了什么罪?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
“你就是汉阳第一美女南美贞?”那将官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果然人间绝色,你不在汉阳梨花院的风月场里待着,却与他们搅和在一起,实为不智。”
南美贞俏脸微微变色,听他的口气,似乎已知道杨牧云等人的身份。
“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将官唇角微微一勾,“本官江华岛水师节制使申叔舟。”
所有人听了不禁一惊,没想到江华岛水师最高统兵官会亲自到场。
杨牧云急忙朝宁祖儿失了个眼色,宁祖儿身形暴起,手腕微动,已操剑在手,疾向申叔舟冲去。他想先劫持这位水师一把手,那他手底下的官兵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眼见已接近了申叔舟,忽然一条人影拦在了自己面前,对方出手如电,抓向宁祖儿的咽喉。
宁祖儿一惊,手腕翻转,剑锋削向那人五指。那人不闪不避,伸指在剑锋上一弹。
只听“铮”的一声,一股大力袭来,宁祖儿手中的剑几乎脱手。他吃惊更甚,连忙退后几步,持剑封住门户,以防对方欺近身来。
思路客
那人也不未再出手,而是定住身形,微微抬起面孔。
宁祖儿惊叫出声,“义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那人便是南都城锦衣卫南镇抚司镇府使沈荣。杨牧云仔细看去,数年不见,沈荣风采如昔。
他朝着宁祖儿微微一笑,“没想到吧?你我会在这里相见!”
宁祖儿脸色数变,收剑回腰。上去深施一礼,“祖儿见过义父。”
“很好,”沈荣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大人,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原来是你,”杨牧云眯起了双眼,“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金宗瑞、还有朝鲜王李珦,他们先后软禁太上皇,都是你指使的。”
“错!”沈荣说道:“本官是奉皇命来此,金宗瑞还有朝鲜王也都是听从皇命行事。”说罢目光一扫,“太上皇,请您出来吧!”
朱祁镇分开原香和朱芷晴,一脸平静的走了出来,“沈大人,你到现在方现身出来,可真沉得住气啊!”
“太上皇过奖了,”沈荣微微笑道:“臣本不想现身,可为了绝他们的念头,也只好出来一见了。太上皇受惊了。”
“还好,”朱祁镇淡淡道:“多少刀光剑影我都见识过了,沈大人摆的排场还惊不到我。”
“臣得罪了,太上皇莫怪!”
“你不必口中称臣,”朱祁镇乜了他一眼,“你是当今皇帝的臣子,与我无关。我既落到了你的手里,就任凭沈大人处治了。”
“臣不敢,”沈荣转向申叔舟,“申大人,这是你的地盘,如何处置他们还请你说句话。”
申叔舟呵呵一笑,“太上皇既然到了这里,敝人决不敢怠慢,一定摆酒为太上皇接风,至于杨大人和宁公子,只要你们不与敝人为难,敝人也会以礼相待。”又看向南美贞,“美贞小姐,如若你肯为本官献上一曲的话,本官也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南美贞神情淡然,盈盈一礼,“大人有命,美贞安敢不从。”
杨牧云长叹一声,“沈大人处心积虑联合申大人摆了这么大一个阵势,杨某只有束手就缚的份了。”
“杨大人客气了,”沈荣轻笑一声,“南都一别,已然四年,杨大人飞黄腾达,沈某已难望你项背,又如何敢对你无礼呢?只要你不一意孤行,沈某自当向你赔罪!”见他缄默不语,转向申叔舟,“申大人,怕是要叨扰你一顿酒了。”
申叔舟捋须笑道:“能与这么多大有身份的人物同坐一处饮酒,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申某怎能放过?沈大人,请!”
沈荣目光一转,“太上皇,芷晴郡主,杨大人,请吧!”
剑拔弩张的场面立刻缓和了下来,申叔舟手下的水师官兵们拥着他们离开了码头,向着江华府而去。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义父教诲
江华府不大,但城墙坚固,城中还修有一座离宫。是前高丽王朝时修建,作为阻挡蒙古铁骑的避难所,因此江华府在前高丽王朝时曾被称为江都。
申叔舟便在这旧高丽王宫中摆下了宴席,款待朱祁镇一行,作陪的还有江华府使赵金哲。
席上,朱祁镇面色复杂,杨牧云、宁祖儿闷闷不乐,倒是南美贞,神色如常的献歌献舞,令在座的申叔舟和赵金哲还有江华岛上的一众大小官员都甚为惊艳。
“太上皇,”申叔舟向朱祁镇遥相劝酒道:“这里可是前高丽王宫,前高丽王室曾在此居住过。太上皇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言下之意,是准备将朱祁镇软禁于此。
朱祁镇微微一笑,“沈大人也要留在这里么?”
“如果太上皇有命,臣自然陪侍左右。”沈云淡淡道。
“不敢当,你还是去陪你真正的主子吧!”朱祁镇瞥了他一眼,站起身道:“我累了,想去休息,你们自便吧!”
“来人呐!”申叔舟瞥了一眼侍立于一旁的婢女,“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扶太上皇去歇息!”
“不必了,”朱祁镇看向原香,“有她在我身边就行了。”
“我也跟你一起走。”朱芷晴起身和原香一起来到朱祁镇身边。
......
看着她们扶朱祁镇离去后,申叔舟接着道:“大家接着饮酒,一醉方休!”睨了一眼端坐不动的杨牧云,“杨大人不喝一杯么?”
杨牧云依然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申大人不送我们回汉阳交予王上发落么?”
申叔舟哈哈一笑,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沈云,“王上在未下王命之前,你们就暂时安顿在这里......其实,只要不回大明,太上皇和杨大人可以待在朝鲜任何地方。”
“如此就多谢申大人盛情款待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杨牧云不胜酒量,就不奉陪了,告辞!”说完站起身,扬长而去。
申叔舟脸上有些挂不住,目光看向坐于一旁的宁祖儿,“宁祖儿也要走么?”
不待宁祖儿开口,沈云笑道:“他自然是要留下来和申大人共饮的。”
“好,好,”申叔舟高举酒杯,目光逡巡了一圈,“今日诸位立下大功,我会上书王上,为大家请功,干!”
“干!”宴会厅中的大小官员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宁祖儿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看到沈云的目光向自己射来,只得无奈的端起酒杯虚应一下。
......
宴席散后,沈云来到宁祖儿面前说了一句,“你跟我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宴会厅。
穿廊过院,走了好一会儿,宁祖儿跟着沈云走进一座僻静院落。
沈云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宁祖儿也随着跟入。
屋内的亮了起来,沈云指着一副木椅说道:“坐吧!”
“多谢义父,孩儿站着就可以了。”宁祖儿站定了身子。
沈云叹道:“看来你还是跟我生分了。”
“孩
儿不敢!”宁祖儿垂首道。
“四年,”沈云沉吟道:“你我有四年没有见面了吧?杨牧云是正统十二年离开南都,后来你为了去苗地救他,也走了。你们都去了京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只不过他后来没在锦衣卫中任职。”
“孩儿应该早就回南都来拜见义父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沈云看了他一眼道:“你在京师这几年,还好吧?”
“承义父过问,孩儿一直很好。”
沈云点点头,话音一转,“那位周王府的芷晴郡主倒是对你有意,你是怎么想的?”
“孩儿不敢高攀,因此对郡主一直以礼相待。”
“那后来的这位平昌郡主呢?”沈云嘴角一勾,“她对你都豁出一切了,哪怕跟她父王决裂都在所不惜。”
“孩儿......孩儿并没有想利用平昌郡主的意思。”
“可她却为你付出了很多,”沈云说道:“在感情方面你要把握好才是,不能因此伤到了人家,又拖累了自己。”
“义父教训的是,孩儿谨记!”
“你大了,义父该教授的都教给了你,后面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沈云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未来的路一定要走好,需知踏错一步就可能永世不得翻身。”见他默然不语,接着道:“你和杨牧云都是从锦衣卫南镇抚司出来的,义父希望你们都能在京师立住脚,今后飞黄腾达,义父面子上也有光彩。”
“是。”
“杨牧云这个人之前跟我时日尚短,不像你......”沈云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可是从小将你带大的。”
“义父之恩,孩儿永生难报。”
“你知道就好,”沈云凝视着他,“可不要听了他人蛊惑任性妄为,到头来害人害己。”
“孩儿......”宁祖儿深深垂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目光。
“祖儿,”沈云说道:“现在大明朝的皇帝已经换了,不再是身在这里的那一位了,这个你要明白。”
“是。”
“你真的明白?”沈云眉毛微微一挑,“义父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惜违背圣意和杨牧云执意要将那个人护送回大明京师?”
“我......”
“你说不出来,还是有难言之隐?”
宁祖儿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孩儿只是觉得,皇上不应该这样对待太上皇,毕竟他们是亲兄弟,这样做有失天理人伦。”
“这便是你的理由?”沈云失声笑道:“这套歪理是杨牧云讲给你听的吧?”
“不是,这跟杨兄他无关,”宁祖儿忙解释道:“是朱副指挥使嘱托我将太上皇接回大明的。”
“朱副指挥使?是朱骥么?”沈云皱了皱眉,“那他就更没有理由了,要不是郕王登基坐了皇帝,怎会有他和他的岳丈于谦今日的风光?”
“可朱副指挥使说,任由太上皇流落异邦遭人羞辱,是我大明之耻。因此让我务必将太上皇接回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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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沈
云冷笑,“他怎么不亲自去迎太上皇回来,而是怂恿你去?”
宁祖儿默然。
“祖儿,你要明白我们锦衣卫的职责所在。”沈云目光瞪视着他道。
“孩儿没有一时或忘,我们锦衣卫的职责是忠君护国,诛奸佞,保皇上。”
“很好,”沈云道:“我们锦衣卫存在的价值便是为皇上而生,如果不能唯皇命是从,那我们锦衣卫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见他不说话,接着道:“你和杨牧云保的那个太上皇,他已经不再是皇上了。也就没有了我们锦衣卫效命的价值。我们锦衣卫如今誓死捍卫的,是如今的大明朝皇帝。”
“义父......”
“你不要插话,听我说,”沈云意味深长的道:“锦衣卫自成立那一天开始,就绝对秉承皇上的意志行事。换句话说,我们就是皇上的影子,除了皇上,谁都不能左右我们。”
“是,义父。”
“至于朝中某些人说什么皇上不让太上皇回来有失天理人伦,这都是屁话!”沈云说道:“只要皇上有旨,我们就遵从皇上的旨意行事。”
“可皇上并未正式下旨不让太上皇回京。”
“皇上有他的难言之隐,”沈云道:“我们遵从皇上的意志行事便是,不能揣摩圣意的话,这锦衣卫也就不用做了。”
“义父教训的是。”
“祖儿,”沈云饱含深意的说道:“义父老了,有生之年不想看到你做错什么事,你可不能让义父失望。”
宁祖儿身子一颤,缄默不语。
“那个杨牧云也不知怎么想的,”沈云说道:“是当今皇上封他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员,靖昌伯。他却忤逆皇上,一心想着把那个冷落他的太上皇接回京师......”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义父,皇上为什么不愿意太上皇回京呢?他已经登基一年多了,地位逐渐稳固,还怕太上皇归来夺回皇位么?”
“圣意难以揣测,”沈云目光一闪,“不过你要记住,为了皇位,父子兄弟之间是没有亲情的。朝中有人想太上皇回去,便是想借太上皇的名义图谋不轨,你可不能上了他们的当。”
宁祖儿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义父说的话......”沈云深深望着他,“义父也都是为了你好。”
“孩儿明白义父的苦心,”宁祖儿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您打算怎样处置他们?”
“太上皇当然是不能让他回去的,”沈云沉吟片刻说道:“只要将他滞留在朝鲜,无论何处都行。杨牧云和朱芷晴留下来甚是麻烦,就押送回大明交予皇上处置,至于你......”说到这儿笑了笑,“那位朝鲜的平昌郡主对你颇为有意,不如义父去向朝鲜王说,将她许配给你,在朝鲜做个郡马便了。”
“义父就不要取笑孩儿了。”宁祖儿脸色微微一红。
“怎么?堂堂郡马你也不看在眼里么?”沈云笑道:“朝鲜虽是一小邦,但久沐我中华文化,衣冠典籍皆与我大明相类。”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雨夜相聚
沈云顿了顿续道:“若你成为朝鲜王的郡马,至少在朝鲜国那是前途无量了。”
“我与平昌郡主注定无缘,”宁祖儿一脸认真的说道:“义父不必再说。”
“也罢,”沈云叹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大明?”
“孩儿未能完成朱副指挥使下的使命,是无颜再回京师了。”
“那好,”沈云道:“你就随我再回南都好了,在义父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宁祖儿沉默不语。
沈云瞥了他一眼,“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希望你与义父之间不要产生什么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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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飘起了雨滴,紧接着雨越下越大。朱祁镇听着外面的雨声,叹息一声,“春天少有下这么大雨的时候,看来将我留在这里是老天的安排。”
“或许此处往年这个时候都下这么大雨,”原香宽慰他道:“你不要想得太多。”
“沈云这个人我了解,”朱祁镇道:“为人极精明干练,而且武功深不可测。祁钰将他派到这里来很显然是针对杨牧云和宁祖儿的。”
“那他难道就对你就没有一丝昔日情怀么?”原香道:“毕竟他曾经是你的臣子。”
“你都已经说是曾经了,我与他还有什么话好讲?”朱祁镇摇摇头,“我现在不名一文,早已没有他效忠的价值。现在大明已有了新君,他如何能不好好表现一番?”
“也不见得,”原香说道:“杨牧云和宁祖儿也受过新皇的恩惠,现在不还是向着你么?”
朱祁镇苦笑一声,“人和人是不同的,沈云久在官场,惯会见风使舵,什么旧情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目光凝视了她片刻,“你还是走吧,不必一直跟着我。如果沈云在这儿,我是没有半分脱身回大明的机会了。”
原香淡淡一笑,“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今生今世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朱祁镇摇摇头,目光看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只闻潇潇雨声。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一直跟着我,但现今这个情势你再守在我身边无疑是不明智的。”
“你认为我对你怀有目的?”原香咬着嘴唇,“你杨牧云对你说什么了?”
“何必要他说给我听?”朱祁镇道:“我已经看出你不是个一般的女子,在别失八里城发生在事当真是偶然么?”
“你在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原香俏脸微微变色。
“不是怀疑?”朱祁镇淡淡道:“而是我不明白你一直跟着我的原因。”
原香眼眶中闪着莹莹泪光,“我一心对你,别无所求,你定然是不信了?”
朱祁镇没有说话。
原香擦拭了一下眼角,勉强一笑,“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在这里被软禁到老,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朱祁镇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吭声。哐啷一声,门被风刮开了,他皱了皱眉,走过去关门时,忽然发现面前出现
一条人影。
“谁?”朱祁镇悚然一惊,退后几步。原香冲向前来,挡在了他面前。
“太上皇不必害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朱祁镇又惊又喜,“牧云,是你?”
那个黑影闪进屋内,朝朱祁镇深深一躬,“臣杨牧云见过太上皇。”
“原香,快关上门,”朱祁镇吩咐道,拉住杨牧云的手臂,“来,坐下说话。”
“谢太上皇。”
“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大雨,”朱祁镇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臣只是想看看他们把太上皇关在哪里?”杨牧云说道:“太上皇不必忧心,臣会尽快想出办法救太上皇离开这里......”
“谈何容易?”朱祁镇打断他的话道:“你最早是在沈云手下当差的,应该比我更了解他......”顿了顿叹道:“你还是绝了这个念头吧!”
“太上皇,臣护送着你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的,你可千万不能气馁啊!”杨牧云劝道:“我们总会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牧云,”朱祁镇摇头道:“沈云既然在此,他带来的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好手应该不少,而且......宁祖儿是不会再和你联手了,仅凭你一人,是斗不过他的。”
杨牧云一脸坚毅,“事在人为,只要我们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朱祁镇摆摆手,“牧云,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回大明吧!”
“太上皇是让臣一个人走么?”杨牧云双眉一挑,“太上皇如果脱不了身,臣是决不会离开这儿的。”
“因为我已经连累你太多,”朱祁镇目光凝视着他,“你在大明有着大好前程,不用日复一日的把光阴耗在这里,我不过是个没用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太上皇如何说出这等话来,”杨牧云一脸肃然,“臣为太上皇做的这一切出于本心,从未想有所回报。”
“所以我才劝你不必管我,”朱祁镇说道:“你是大明的臣子,不是我朱祁镇的家奴,你效忠的应该是当今大明皇上,而不是我这个徒有虚名的太上皇。”
“臣自幼读圣贤书,明白忠孝节义,”杨牧云大声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臣了然于心。太上皇是我大明的太上皇,是不应该一直被弃于异域而不闻不问的。”
“这是我个人的事,就不劳你杨大人操心了,”朱祁镇道:“你这个兵部右侍郎,靖昌伯并不是我封的,你不必心中对我有愧疚感!”
杨牧云一脸凛然,“公道自在人心,臣虽不才,但也有一腔赤诚之心,请太上皇诚成全臣的这颗诚心。”说着跪了下去。
“牧云,你这是何意?”朱祁镇连忙扶起他,“我不过是不想拖累你,并无他意。”
“臣愿为太上皇肝脑涂地,”杨牧云正气凛然,“太上皇不要再对臣说那些话了。”
朱祁镇苦笑,还未开口,就听外面一个悠长的声音传来,“你为了他而肝脑涂地,那对当今圣上呢?岂不怀了二心?”
声音由远而近,瞬间便到了门口。
“沈云?”杨牧云和朱祁镇同时道出了那个名字。
沈云一袭道袍,虽自风雨中穿行而来,但衣服上并未湿得半分,可见其功力之深。
他微微一笑,“看来杨大人已先我一步来见太上皇了。”
“沈大人,”杨牧云向他拱手一礼,“敝人这厢有礼了。”
“不敢当,”沈云点点头,“现在杨大人的官阶可比我高,这份礼我如今可是受不起了。”说着拱手还了一礼。
“沈大人,”朱祁镇声音平淡的说道:“你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太上皇,”沈云目光微转,“杨大人能来这里,臣也是要来向太上皇请安的。”
“请安就不必了,”朱祁镇斜了他一眼,“你是怕我偷偷跟人走掉,是么?”
“太上皇言重了,”沈云唇角微微一撇,“臣只是过来看看,别无他心。”
“你既然看过了,那就请回吧!”朱祁镇转过去身道。
沈云看了杨牧云一眼,“这么晚了,杨大人回去休息么?”
“沈大人请便!”杨牧云淡淡道:“敝人还要在太上皇这里多待一会儿。”
沈云叹了口气,“太上皇厚此薄彼,臣心中不平啊!”
“哦?”朱祁镇侧过脸来,“沈大人何出此言,杨牧云不识时务,才说出这等话。而你如此聪明,又何必在我这样一个废人面前与人争一时之长短呢?”
“太上皇,”沈云听了这一番嘲讽之语,话里软中带硬,“这里不是大明,臣依照臣礼来拜会太上皇,怎能出言相逐呢?”
“沈大人错了,”杨牧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鲜王是我大明皇帝敕封的郡王,因此举国上下也是我大明臣民,怎能说这里不是大明呢?沈大人口口声声说是依照臣礼拜见太上皇,太上皇自然也可以让沈大人回去的。”
“杨大人,”沈云目光微闪,“你方才说愿为太上皇肝脑涂地,不知你将皇上置于何地?”
“沈大人来罗织敝人罪名了么?”杨牧云笑笑,“太上皇与皇上本为一体,效忠太上皇便是效忠皇上,难道你存心让皇上与太上皇之间生有嫌隙不成?”
“杨大人舌灿莲花,我是辩不过你的,”沈云脸上肌肉微微一耸,“杨大人不如回京向皇上陈明心迹,岂不远胜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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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人是一定要回京面圣的,”杨牧云正色道:“不过敝人要护太上皇一同回去,以免受人欺虐,皇上面子上也不好看。”
“哦?”沈云眉梢向上一挑,“可皇上如果有心要让太上皇留居于此呢?”
杨牧云向他伸出了手去,“拿来!”
“什么?”沈云一怔。
“圣旨呀,”杨牧云说道:“皇上若真心留太上皇于此,必定会下一道圣旨,想必沈大人定然是手持这道圣旨喽!”
“这......”沈云错愕片刻随即道:“皇上并不曾写下圣旨。”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分道殊途
杨牧云脸色微微一沉,“沈大人,你可不能妄揣圣心,要是被人在朝中奏上一本,那可就不妙了。”
沈云心中一寒,脸上却不动声色,“杨大人不必巧言令色,本官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私自扣留太上皇于此的。倒是你,一旦回朝的话,怕是仕途就要走到头了。”
“敝人做事无愧于心,至于前途如何,就不劳沈大人操心了。”
“那本官就尽快安派杨大人回朝,”沈云冷笑一声,“杨大人,你半夜里私自跑来太上皇这里,是欲图谋不轨么?”
“是非自有公论,沈大人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眼看两人之间的话语欲发剑拔弩张,朱祁镇拿起房中一把油纸伞递给杨牧云道:“牧云,夜里雨大不好走,这把伞你拿上。”
“谢太上皇。”杨牧云接过来躬身道。
朱祁镇转向沈云,“沈大人,牧云年轻气盛,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况且他最初是跟着你当差的,沈大人就一点儿也不念昔日的旧情么?”
沈云冷冷道:“太上皇这偏架拉得好,这杨牧云一上来便言辞激烈,倒显得是臣的不是了。”
“沈大人浸淫宦海数十年,怎能与年轻人逞一时之口快?”朱祁镇声音和缓的说道:“申大人将我安置这旧高丽行宫中,是很看得起我这太上皇了。放心,我是不会离开的。”
“哦?”沈云不自禁的瞥了杨牧云一眼。
“太上皇请早些安歇,臣就不打扰了,”杨牧云向着朱祁镇拱手一礼道:“臣告退!”说完慢慢退到门口,撑起油纸伞,没入了潇潇雨声的夜幕中。
见杨牧云离去,沈云拱手道声告辞,言语礼节显得颇为敷衍,转身出了房门。
原香过去将房门关上,对朱祁镇道:“这个沈云,对你没有一丝尊敬,都曾是你的臣子,倒是杨牧云更懂得礼数。”
朱祁镇叹息一声,“我现在不过是他的阶下囚而已,难道还奢望他以礼相待么?”
“尽管如此,也不能对你这样啊!”原香忿忿道:“你原来当皇帝时,他便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现在新皇已登基一年多了,他的官阶品秩依旧原封未动,如果念及这些,他也不能对你那样刻薄。”
朱祁镇摇摇头,“如果仔细说起来,我在位时更对不住杨牧云一些。他跟着沈云时,就已经是锦衣卫百户了,可我将他一贬再贬,最后贬到礼部会同官当了一个不入流的大使。可他却甘愿冒着违逆圣意的风险,舍命帮我回京......”叹了口气,“想起来我心里满是愧意。”
“我也觉得奇怪,”原香眸子一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为了永清公主?”
“我也不明白,”朱祁镇叹道:“他对熙媛并无非分之想。一直以来,是熙媛对他纠缠不休。唉......我对不住他啊!”
“那他究竟所图为何呢?”原香思忖道:“莫非护送你回京让你重登皇位,好提拔重用他?”
“但他已经是兵部右侍郎,靖昌伯了,”朱祁镇道:“祁钰待他比我要厚道得多,跟着祁钰,他同样可以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又何必为了我而一路上冒这许多风险?”
“那就真的太奇怪了?”原香手托粉腮,“是什么原因使他奋不顾身这样做呢?”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道理,不是谁都能想的通的。”
“哦......”原香话音一转,“你曾说杨牧云一开始是跟着那沈云的,那么他二人的关系应该非常好才是,可他们方才的一番唇枪舌剑,倒似很多年的冤家对头一般。”
“这个......我也不好解释,”朱祁镇沉吟道:“只能说他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咂落在屋檐上有如敲鼓一般。
原香微微抬起螓首,眼望屋顶,“这么大雨,在春天里倒是很罕见呢!就算没有沈云横出来截下咱们,怕是连续几天也走不了呢!”
————————————
汉阳,景福宫。虽然已是清晨,但雨未停
歇,夜色仍未退去。
朴内官冒雨一溜小跑来到了康宁殿外。
“王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隔着门板轻声唤道。
里面响起了一阵咳嗽声,“......进来吧。”
“是。”朴内官推门走进了康宁殿。
李珦被宫女们服侍着换上了衣服,看到朴内官时微微抬了抬眼皮,“你一大早过来,你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回王上,”朴内官深深一躬道:“太上皇和杨牧云等人已被申节制使给拦下,暂时安置在了江华府的高丽行宫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平昌郡主找到了,是跟他们一起。”
“唔......”李珦的表情显得波澜不惊,“看来申叔舟是得到了沈云的消息,才能先一步截住他们......对了,李瑈呢?他现在哪里?”
“首阳大君因为大雨阻隔,所以行程慢了些,”朴内官想了想说道:“不过应该也快到江华岛了。”
“哦,”李珦沉吟片刻说道:“赶快派一匹快马过去,命李瑈带秀伊回来。”
“是,”朴内官犹豫了一下问道:“不让大君将太上皇和杨牧云等人也带回汉阳么?”
“他们就留给沈云处置吧,”李珦说道:“这本是明人之间的事,孤也不便插手。”
“是。”
“还有,”李珦又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郑家,看郑忠敬布置得如何了。”
“是。”朴内官眉峰微微一动,明白李珦这是要准备李秀伊与郑悰的婚事了,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婚期很可能要提前。
说完这些,李珦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上,要不要请内医过来?”朴内官忙问。
“不必......”李珦待咳嗽声稍止,喘息着说道:“孤没事,等一会儿你把世子叫到孤这里来,孤要考较一下世子的功课学的如何了。”
“是。”朴内官应道。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自打金宗瑞离开后,李珦的病情越发的重了,昨晚甚至咳出了血来。
“但愿王上的病情早日痊愈。”朴内官心中默默祷告着,“不然一旦王上不在了,世子又年幼,恐怕整个朝鲜的权力层将要面临重新洗牌。不知什么人会上位呢?”想到这里,朴内官忧心忡忡起来。
————————————
大雨下了很久方才止歇了下来,但天色还是一片晦暗。
杨牧云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这天色一般阴暗,他被单独关在一个院落里。周围角落里人影绰绰,显然有不少人在暗中盯梢。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心情显得有些焦躁。
“笃笃——”有人敲门。
杨牧云止住脚步,抬起眉梢道:“请进。”
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宁祖儿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他冲着杨牧云微微一笑,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把里面的酒菜一一摆放了出来。
“这是在给我送的断头酒么?”杨牧云目光一闪问道。
“杨兄开什么玩笑,”宁祖儿笑道:“难道我就不能过来与杨兄喝一杯酒么?”
“也好,”杨牧云走了过来坐下,“我也有些饿了。”
宁祖儿拈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随后端起酒盅,“杨兄,来,咱们干一杯!”
“干!”
......
几杯酒下肚,两人之间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是沈大人让你过来的么?”杨牧云乜着眼睛问道。
“杨兄多心了,以你我的交情,便不能过来看看杨兄么?”
杨牧云嘿嘿一笑,“如此我便多谢宁公子的好意了。沈大人如果知道了,不会责怪你吧!”
“不过是过来与杨兄喝一顿酒而已,”宁祖儿淡淡道:“我义父这点儿气量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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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杨牧云抄起一筷子菜肴放至嘴
里慢慢咀嚼起来,“昨晚我与沈大人之间的言辞激烈了些,怕他会因为你我在一起饮酒而心中不快。”
“杨兄昨晚的言辞确实过激了些,”宁祖儿说道:“你毕竟跟过我义父一段时间,怎么说他还曾是你的老上司,怎能如此当着太上皇的面让他如此下不来台?”
“嗯......”杨牧云目光微微闪烁,“看来沈大人已经对我怨恨在心了,宁公子的这顿酒怕是另有深意吧?”
“怎么?杨兄不敢喝了么?”
杨牧云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说道:“纵然是断头酒,我也照喝不误。能有宁公子为我送行,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了!”
宁祖儿目光凝视着他,“杨兄真的不怕死?”
“怕死早就回京师了,还会为了护送太上皇而一路奔波赴险?”杨牧云与他目光对视,“什么时候,明日么?”
宁祖儿点点头。
“好,痛快!”杨牧云抓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酒,“希望明日为我行刑的是你,这样我会死的更痛快些!”
“不不不......”宁祖儿摆摆手说道:“你是大明兵部右侍郎,靖昌伯。是轮不到我义父对你定罪行刑的。”
“哦?”杨牧云眉毛一挑。
“你是朝廷正三品大员,而我义父这个锦衣卫南镇抚使只是从四品,如何能擅自处置杨兄这样的大官?”
“沈大人真是如此看重我么?”杨牧云一笑,“别说我这正三品官员,就是朝廷一二品大员被锦衣卫抓入诏狱并处死的也为之不少吧?”
“杨兄,你也曾是锦衣卫,别把我们说的如此不堪,”宁祖儿说道:“锦衣卫行事奉的都是皇命,而杨兄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不发话,义父怎能私下处置你呢?”
“嗯,沈大人严于自律,佩服!”
“杨兄在南都时也曾跟过义父,难道还不明白义父的为人么?”宁祖儿一脸正容的说道:“他来此是奉皇命行事,并不是要跟太上皇和杨兄过不去。”
“哦?这么说我是误会沈大人了?”
“杨兄,”宁祖儿看着他道:“现在皇上的地位逐渐稳固,就是将太上皇护送回京师,也恢复不到过去的身份和地位了,你又何须如此执着呢?”
“什么?”杨牧云“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双眼一瞪,“你是说我想借着护送太上皇回京来为自己谋利?”
“我没有这个意思,”宁祖儿神色平静的道:“回不回京,太上皇都是一个闲散的人,在这里和在大明京师又有何分别呢?”
杨牧云眯起了眼,“看来沈大人给你灌输了不少大道理,才让你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宁祖儿道:“杨兄不必激动。”
杨牧云目光瞥至一旁,不去看他,抓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话不投机半句多,宁公子,这是你我之间喝的最后一顿酒了。”
“听杨兄这话是要与我绝交么?”
杨牧云没有吭声。
“其实我是不愿失去杨兄这个朋友的,”宁祖儿缓缓说道:“在南都、在苗地、开封、京师......这一路与杨兄并肩走到这里,极为不易。”
“可你却不愿再与我一起走下去了,”杨牧云的目光微微抬起,流露出一丝伤感,“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宁公子,不知你与沈大人要如何处置我呢?是要将我与太上皇一起软禁在这江华岛么?”
“不,”宁祖儿摇了摇头,“义父想要派人将你送回大明京师,交予皇上发落。”
“嗯,不错,”杨牧云嘴角微微一掀,笑了笑,“看来沈大人对我还是念着昔日旧情的。”
“义父他本来就待人宽厚,虽然昨夜你用言语深深刺激了他。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记恨你。”
“好,那什么时候送我走?”
“明日。”
“明日?”杨牧云皱了皱眉,望了外面还在下着疏疏落落的小雨,“为何这样急?”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醉卧海上
宁祖儿没有言语。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这件事也不是你所能决定的。”
“所以我带了酒菜来,”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说道:“其意便在于给杨兄你送行。”
“那我得多喝几杯,”杨牧云笑了笑,抓起酒壶又灌了几大口酒,然后晃了晃,“还有酒么?这壶里已经空了。”
宁祖儿略感惊讶,“杨兄可不是个贪杯的人。”
“嗯......宁公子难道不希望我多喝几杯么?只要我喝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知,你和沈大人不都放心了?”
宁祖儿目光一闪,“杨兄倒是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杨牧云哈哈一笑,“俗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天最需要的醉的人就是我了。”
“杨兄需要酒,好说!”宁祖儿击了击掌,有人捧着一个酒坛子走了进来。
“杨兄,这坛子酒都是你的。”
“好!”杨牧云拍开坛口上的泥封,也不往酒壶里倒,举起酒坛子咕咚咕咚一气喝完。
“好酒!”杨牧云擦拭了一下嘴角,睨了宁祖儿一眼,“还有么?”
“唔......看来一坛酒未能让杨兄尽兴。”宁祖儿又击了击掌,便有人又抱了两坛子酒进来。
杨兄很快又喝完一坛,待喝到第三坛时,终于立足不稳,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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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兄......”宁祖儿轻轻唤了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不由摇了摇头。
此时门口人影一闪,一人悄无声息的进了来。
“义父。”宁祖儿转身向来人行礼。
沈云点了点头,看了看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的杨牧云,“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酒量。”
“杨兄是心情郁闷才会如此的,”宁祖儿问道:“义父,你当真明日要把他送走么?”
“我也是为他好,”沈云说道:“他留在这里还会千方百计带走太上皇,只有让他离开这里,才会绝了这个念头。”说着凝视着他,“你呢?是否考虑好了?留下来还是和他一起走?”
“孩儿愿听义父的安排。”宁祖儿垂首道。
“你还是不要和他一起了,”沈云道:“回京后还不知皇上如何发落他,义父怕你受他的牵连。”
“是。”宁祖儿抬起眼帘,“义父,皇上会要杨兄的命么?”
“应该不会,”沈云沉吟道:“毕竟当年杨牧云曾救过皇上,皇上感念旧日恩情,不会下杀手,不过......丢官罢爵怕是免不了的。”
宁祖儿叹息一声,“杨兄这般大才,要吃一番苦头了。”
“能留得命在就不错了,”沈云道:“他这么年轻便做到了正三品的高官,朝中眼嫉他的人应该不少。一定会有人借此参他的......年轻人受些挫折也未始不是一件坏事。”
“看来义父并不记恨他。”
“我为何要记恨他?”沈云淡淡一笑,“就因为在太上皇面前他对我的一番嘲讽么?我不至于连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
“那孩儿就放心了,”宁祖儿的神情轻松了不少,“我还在想着,如果皇上真将杨兄罢官免职,孩儿就劝他一起回南都重新为义父效力。”
“哦?”沈云望着他道:“怎么?不愿留在京师了?”
“京师贵人多,规矩多,没有南都待的自在,”宁祖儿笑道:“跟着义父,要轻松得多。”
沈云嘿嘿笑道:“如果你回来,义父高兴得很,不过这杨牧云嘛......”
“到时义父不想收留他么?”
“那倒不是,”沈云目光转了转,“义父只是觉得南镇抚司这座小庙怕是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了。此人目光远大,不会像你一样只求过个安稳日子的。”
“听义父这话,是在说我没出息了?”
“人各有志,又岂能放在一起简单比较?”沈云呵呵笑道:“人处高处不胜其寒,年轻人在官场升得太快未必是件好事。就像义父,当这个镇抚使十几年了,心里也没觉
得有什么不平。”
“像义父这样活得超然物外的人世上又能有几人呢?”
“你这是在夸义父么?”沈云捋了捋胡须,“怎么我听着不像是句好话?”
宁祖儿掩嘴笑道:“义父莫要听偏了,我是真心夸赞义父的。”
“真是近墨者黑,”沈云微微摇了摇头,“跟着这个杨牧云,你连说话都学着拐弯了。”话音一转,“不要叫醒他,待外面风雨稍歇,夜里就送他上船。”
“这么急?”宁祖儿惊讶道。
“总是要送他走的,无声无息要好些,”沈云目光看向门外,“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置身于茫茫大海上,就一切都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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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伊骑在马上,回首凝望着已渐行渐远的江华府城,颇有些恋恋不舍。
“走吧!”李瑈过来劝道:“他是不会来的。”
李秀伊眼圈一红,垂首轻轻抽泣了几声。
李瑈来到江华府要带她回去时,李秀伊心里是很抗拒的,他想去找宁祖儿,想和他商量偷偷离开这里。可宁祖儿避而不见,这让她整颗心都变凉了。
“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的话,早就出来见你了,”李瑈说道:“可见他对你并没有半分情意,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
“可是,我为他做了那么多......”
“那是你心甘情愿那么做的,他没有逼你,也没有利诱你,”李瑈道:“你现在没了用处,他不想见你,已经说明了一切,你还不醒悟么?”
“二叔......”李秀伊眼中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淌了出来。
李瑈叹息一声,伸手揩了一下她脸上的泪水,“秀伊,不要哭了,我们得赶紧回汉阳,我来时听说王上病重,希望你尽快赶回去,王上早一点儿看到你,心情也会早一点儿变得好些。”
“父王又病重了?”李秀伊心中充满了担忧,一咬牙,使劲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马儿“唏律律——”一阵嘶鸣,扬起四蹄如飞而去。
“君上,”韩明浍在李瑈身边说道:“申叔舟托我带话给君上,他愿意为君上效力。”
“嗯,”李瑈点点头,眯起眼看着李秀伊远去的身影,“派人跟上去,路上可不能让这丫头再出什么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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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云端,踩在白如丝棉的云朵上一晃一晃的,不禁觉得好玩,便一路踩了过去。眼前亮光一眼,抬头一看,见不远处有一颗璀璨的星星闪着耀眼的光芒。快步行去,伸手想去摘下它,却没够着,他踮起脚尖,还是差了一点点。他深吸一口气,猛然一跳,终于把那颗星星抓在手中,还没来得及高兴,猛然觉得脚下一空,自云端直坠下来。
他忍不住开始大喊大叫,眼前一黑,坠入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
他大叫一声,睁开眼时,发现一缕强光钻入自己的眼中。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杨牧云喃喃道:“难道现在天亮了?”
“大人,您醒了?”杨牧云看时,发现是一个熟悉的脸庞,“段成,是你?”
眼前的人是南都时一直跟着他的段小旗段成。
“没想到大人还记得小人,”段成笑了,接着问道:“大人做了噩梦么?”
“唔......”杨牧云摇了摇头,只觉得身子躺在床上一晃一晃,忍不住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在海上。”段成回道。
“海上?”杨牧云一惊,从床上跳下,顾不得穿鞋子,朝外跑去。
眼前水天相接,周围看不到一片陆地的影子,天上几只海鸟在翱翔,自己置身于一艘海船上。
“我是什么时候上船的?”杨牧云激动地抓住段成的双肩问道。
“大人,你松手,疼!”
原来杨牧云激动之下力透指尖,几乎嵌入段成肉中。
杨牧云松开了手,段成伸手揉了揉被他抓痛的肩头说道:“昨日大人喝醉了
,沈大人便让我们将您抬到了船上,船是昨晚二更时开的,现在早已离开江华岛百里开外了。”
“啊?”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不等我醒了再走?”
“这是沈大人吩咐的,小人也不明白,”段成说道:“本来江千户是准备天亮时再行船的,可二更时雨就停了,沈大人就吩咐江千户立刻开船,不得延误......”
“他这是怕我醒来再生事端,”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宁公子也不厚道,就这样眼看着我被装船走了。”看了段成一眼,“你不是在安南追随何启秀么?怎么又跟着沈大人又来了朝鲜?”
段成笑道:“小人是一年前被调到朝鲜江华岛的,没想到又遇见大人。”
“哦,”杨牧云点点头,“你说押送这艘船的是江千户,哪个江千户?”
段成还未回答,便听到一个豪迈的声音笑道:“杨大人好健忘,在南都时你我一起在南镇抚司当值,不过几年时间就把我江某忘了么?”
杨牧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精壮汉子向自己走来。
“江伟?”杨牧云认出了他,四年前在南都时,江伟是沈云身边的一个百户。
“杨大人还是认出我了,”江伟开怀笑着,一把抓住杨牧云手臂道:“走,跟江某喝酒去。”
杨牧云只觉脑袋一阵阵晕眩,便推脱道:“我这酒刚醒......”
“喝醉了再睡也就是了,”江伟笑道:“反正待在船上也是无聊,干脆再喝个一醉方休。”
江伟将杨牧云拉到一间舱房里,让人端上酒菜,便关起舱门畅饮起来。
“听说杨大人昨晚连干了三坛子酒,”江伟抓起一坛子酒在桌上重重一顿,“这份豪气当真难得,不如我们一人一坛喝个痛快!”
“我现在酒劲未过,怕是不能如此豪饮了,”杨牧云摆摆手,“不然还没喝就得醉趴下。”
“嗯,既如此,那就一人一碗。”江伟把两只大碗摆在自己和杨牧云面前,然后抓起酒坛倒了满满两碗。
“江百......哦不,江千户,”杨牧云说道:“你我四年未曾谋面了,不如一边聊一边喝,如何?”
“甚好!”江伟说道:“你当年在南都没过多久便去京城了,私下里没能聚聚,这下正好补上。来,你我先干一碗。”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唔......江千户真是海量,我不能及。”杨牧云说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杨大人是看不起江某么?”江伟脸色不悦。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昨晚酒劲未过,肚里翻腾不止......也罢,难得与江千户见上一面,就舍命陪一回君子。”杨牧云一咬牙,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江伟竖起大拇指,“好,杨大人真够意思。”端起酒坛又将两只碗满上,“既然杨大人感到不适,后面的酒就随意好了。”
“多谢将千户,”杨牧云叹道:“四年不见,江百户就已经升为千户了。”
“那也没你的官升得快,”江伟说道:“你我这千户不过是五品,而你是三品,还有爵位。我是远远不能及啊!”
“江千户说笑了,”杨牧云摇摇头道:“等一回到京城,恐怕我这官职和爵位都保不住,连这性命......唉,也是难说啊!”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江伟一摆手,“事情未必会像你预料的那样,皇上一直对你甚为倚重,不会拿你与太上皇的事大作文章的。”
“但愿如江千户所说,”杨牧云道:“反正我是做好丢官罢爵的准备,说不定还要被关到锦衣卫的诏狱里,倒时江千户可不能对我避而远之啊!”
江伟哈哈一笑,“放心,你要真被关进了诏狱,我也会找你喝酒的,因为咱们都是南镇抚司出来的。”
“沈大人和宁公子都要一直待在朝鲜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江伟道:“他们的事我不便打听,也不便说。”
第一千零九十章 官船私商
“算我失言了,”杨牧云毫不在意的一笑,“忘记了锦衣卫里的规矩。”
“杨大人是文人,应该不会在锦衣卫里长久待下去的,”江伟笑道:“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
“哦?”杨牧云看了看眼前这位相貌粗豪的汉子,他的心思远比外表来的细腻。
“你现在就已经是正三品的品秩了,与京师的卢指挥使平阶,要是继续待在锦衣卫衙门,想必是不会升得这么快了。”
“有理。”杨牧云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不过我就算官阶再高,也没有锦衣卫威风,只听说锦衣卫拿人,没听说过谁拿锦衣卫的。”
“杨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江伟哈哈一笑,“要说拿人,我锦衣卫从未含糊过。不管多大的官儿,哪怕是皇亲国戚,只要皇上有旨,我们也照拿不误。”
“也不知现在朝中情势如何了,”杨牧云若有所思,“离开朝堂许久,也不知变化如何?”
“人呢?还是那几个人,皇上未做大的人事调动,”江伟说道:“不过听说要派你的顶头上司亲自去督剿苗地了。”
“哦?”杨牧云上了心,“皇上要让于大人去督剿苗地?莫非那里出了什么大的乱子?”
“嗯,”江伟说道:“现在苗人逐渐势大,已成朝廷心腹之患。更甚的是,他们还将太子劫持到了苗地。”
“啊!”杨牧云惊道:“那太子呢?救出来没有?”
江伟摇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好几个月来,未了救出太子,我锦衣卫南镇抚司可折了不少好手。”
“苗人有这么厉害么?”
江伟点点头,面色沉重,“现在苗人的首领是一对姐妹,她们掌握着一座神宫,苗人都是信神的,因此都拜那对姐妹为首领,期望在她们的领导下对抗朝廷。”
杨牧云心头一紧,“那对姐妹是谁?”
“杨大人也对她们感兴趣么?”江伟并不知道杨牧云与傩神宫之间的纠葛。
“唔......我现在还是兵部右侍郎,像江千户打听这些事不过分吧?”
“这个当然是可以告诉杨大人的,”江伟说道:“那对苗人姐妹姐姐叫姵妦,妹妹叫嫚妮。听说她们都十来岁年纪,生的貌美如花......”
杨牧云的心乱了起来,“那朝廷与苗地之间的战事如何了?”
“还在对峙之中,不过朝廷大军小胜了几场......”江伟顿了顿道:“苗地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大军行进不易,因此未有大的进展。”
“噢,”杨牧云心弦稍松,“皇上这样做难道不顾太子的安危了么?”
“太子又非皇上亲生,”江伟嘿嘿笑着说道:“苗人以为劫了个宝,其实搬去了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太子一被劫去苗地,皇上立刻便封懿贵妃之子为太子。”
“懿贵妃?”杨牧云离开大明日久,并不知道李惜儿被封为懿贵妃的事。
“杨大人还不知道吧?那个被皇上纳入后宫的李惜儿为皇上生了一个儿子,因此被封为了懿贵妃。”
“哦,原来是这样......”杨牧云想起了周梦楠和紫苏,她们应该也生了,但不知是男是女。
“杨大人想念远在京师的家人了吧?”江伟睨了他一眼道:“不要紧,你很快就能跟他们见面了。如果一路顺风的话,大概十天半月就可以抵达天津了,从那里上岸,骑快马不到一天便到京师。”
“听江千户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望眼欲穿了。”
江伟哈哈大笑,为他的碗里满上了酒,“你我好好大喝上几顿酒,再蒙头睡他个昏天黑地,一睁眼,便到大明,岂不痛快。”
“江千户说笑了。”
“非是说笑,”江伟一拍酒坛子,“这次去朝鲜,事先在船上装了许多酒,就算敞开了喝,每天喝上几坛,到天津也是喝不完的。”
“哦?”杨牧云惊讶道:“船上的酒是江千户从大明带来的,非是购自朝鲜?”
江伟摇摇头,骂了一句,“这鸟地方,居然推出禁酒令。连找个喝酒的地方都难,更别说买酒了。”
杨牧云默然,朝鲜是个小国,所产粮食有限,而酿酒是需要大量粮食的。一旦闹了灾荒,粮食歉收,民间就会饿倒许多人,影响国家稳定。因此推出禁酒令是很必要的,不过不过禁酒令虽能限制民间酿酒卖酒,可却管不到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他们都藏有不少好酒。
说到这里江伟得意的一笑,“我将许多坛酒卖到朝鲜汉阳的黑市,很是抢手呢?许多买家愿以高价买酒,一坛普普通通的黄酒在南都卖三两银子,可运到汉阳,能卖到十两呢?”
杨牧云一笑,“江千户这一趟赚了不少钱吧?”
江伟却摇摇头,“大部分酒是沈大人购置的,我不过管运置朝鲜而已,算起来这钱还是沈大人占了大头。”
“跟着沈大人倒是发财得紧呐!”杨牧云笑道。
“那是,沈大人何时曾亏待了弟兄们?”江伟大笑着说道:“沈大人在朝鲜又低价够置了不少人参,卖到大明,又能赚不少银子。朝鲜这地方没什么别的值钱的东西,就是上等人参不少,这东西在大明可紧俏着呐!”
杨牧云听了心中暗自佩服,没想到沈云除了做官之外,经商也很有天分,跟周梦楠有的一比。
“你是不知道,这海上的生意最是挣钱,”江伟侃侃而谈,“周围的朝鲜、日本、琉球诸国都需要大明的东西,只要能够做大,保证南镇抚司的每个弟兄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杨牧云心说怪不得沈云会出现在朝鲜,封皇命截住朱祁镇倒是其次,更大的原因恐怕就是这海上的走私生意。自朝廷将都城迁至北京后,南都的地位便不如开国时重要。南都城虽还有一套官僚体系,与京师相类,但大都是闲职。就连南都的锦衣卫都闲得无聊开始做走私生意了。有锦衣卫的身份掩护,又有谁敢来查?沈云这海上生意自然做的是风生水起。
“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哪个清流御史参上一本的话......”
江伟满不在乎的一摆手说道:“朝中谁敢寻锦衣卫的晦气?除非他是活腻歪了。”
杨牧云一笑,“听江千户这么一说,我也不想继续待在京师做官,干脆回南都重新跟着沈大人。”
“也是,”江伟笑道:“当官不就是求一份俸禄么?在京师哪里像待在南都这样自在?沈大人对你可是欣赏得很,想将你和宁祖儿一样留在身边好好培养,谁知皇上的一道圣旨就把你给调到京师了。”
......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很多话,就像许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天色渐渐暗了,两人依然谈兴盎然,江伟大声叫道:“来人,掌灯!”
杨牧云又有了醉意,摆摆手,“江兄,不能再喝了。”话一多,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亲近起来,江千户也变成了江兄。
“怕什么?”江千户嘴里喷着酒气,“在海上左右也是无事,不喝酒还能做什么?喝醉了去睡便是,难道还在船上枯坐无聊不成?”
杨牧云想想也是,便随他吩咐去了。
两人又喝了许久,眼皮都睁不动了。杨牧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见过来一人将他扶住。乜了一眼,是段成。
“段成啊!你也来喝一碗......”杨牧云大着舌头说道。
“这酒可金贵得很,哪里轮到小人喝了?”段成笑道:“小人扶大人回去休息。”
两人刚出了舱门,就见一人匆匆进了船舱。
“江大人,有船向咱们这边靠过来了?”那人向江伟禀道。
“哦?”江伟朦胧的醉眼变得清醒了几分,“是什么人?”
“从他们打的信号来看,应该是汉阳大商尹氏的船!”
“是他们?”江伟皱了皱眉,“他们怎么现在才来?”抓起舱壁上挂的刀,“走,去看看。”刚走到舱门,一阵风吹来,他头脑一阵晕眩,身子一歪。
“大人小心,”那人忙上前将他
扶住,“要不小人去请任副千户过去与他们洽谈?”
“不用!”江伟伸手将他推至一边,“我没喝多,我现在头脑清醒得很呢!你要是敢叫上任柄辉,小心我捏碎了你的脑袋!”
“是是,小人失言!”
......
汉阳尹氏是汉阳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商户,除了做各种生意之外,还兼做海上走私。大明是严禁海上贸易的,许多大明紧俏的商品无法自正归渠道购得,便只能靠走私偷偷交易。这一次他们向江伟商谈购进一批酒水,怕被官府发现,便移到海上交易。
江伟眯着眼看去,果然在火光映照下,来船的旗幡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尹字,是尹氏商户是旗号没错。不由骂了一句,“他妈的,这个时候才来,老子还以为他们不要了呢?”吩咐手下,“靠过去。”接着又喃喃自语了一句,“待会儿非再加他们三成价不可!”
......
“段成,”杨牧云也看到了海上来船,“这也是南镇抚司的船么?”
“不是,”段成摇摇头道:“那是汉阳尹氏商户的船。”
“哦......”杨牧云不言语了,眼看两条船越靠越近,忍不住又问:“那条船怎么靠过来了?”
“他们向江千户购了一批酒水,约定了在这海上交货的。”段成解释道。
“唔......怪不得。”杨牧云心说这船上酒水不少,江伟应该不会把这些酒水再运会大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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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杨牧云移开了目光,在段成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大人,如果没别的事,小人告退!”段成正欲退下,却被杨牧云叫住。
“段成,你我有缘又在这里相见,”杨牧云说道:“你可愿意随我回京城?”招揽之意溢于言表。
“这......”
“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杨牧云声音和缓的说道:“你我在南都时相识,说起来也算是老交情了。如果回京之后能够不得皇上怪罪的话,我还是很想你留在我身边的。”
段成脸色一阵激动,“能得大人照顾,是段成的福分,如蒙大人不弃,小人愿跟随左右。”说着扑通跪了下来。
在跟随杨牧云的那段日子,他对这位年轻的上司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杨牧云离开南都时,他颇有些恋恋不舍,如今见杨牧云飞黄腾达,他是很愿意重新投效的。从心底里,他不认为杨牧云回到京师会得到皇帝的严惩,不然自沈大人到江千户,也不会对他客客气气的了。自己在锦衣卫这么些年来,一直是个小旗,如果能攀上杨牧云这棵大树,前途可就......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两眼放光。
杨牧云笑着将他搀起,“你我之间用行得如此大礼么?赶快起来。”突然头感到一阵发晕,身子一晃。
“大人,您没事么?”段成忙扶住他,“小人给您端一碗醒酒汤来。”
“不用了,”杨牧云摆摆手制止他道:“这点儿酒算不了什么,睡一觉也就好了。”
“那小人扶您歇息,”段成小心扶着他躺到床上,“几年未见,大人的酒量涨了许多呢?”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大人以后还是少饮些酒的好,”段成劝道:“酒喝多了会伤身的。”
“你能跟我说这些,看来平常不怎么贪杯!”杨牧云看了他一眼。
“大人说对了,”段成有些局促,“小人不喜此道,大人不会见怪吧?”
“不会,”杨牧云笑道:“你要是个酒坛子,我也不敢让你跟在身边的。”
“自大人离去后,小人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大人,”段成一脸至诚,“听说大人在京师加官晋爵,小人心里着实替大人欢喜得紧。”
听他说了这些,杨牧云也有些动情,“说实话,我这几年起起伏伏,经历了不少坎坷......好在都熬过来了。”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又陷囹圄
“只要大人不再忤逆圣意的话,今后一定会平步青云,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你也认为我不该护送太上皇回京么?”杨牧云眉梢微微一挤。
“请恕小的多言,”段成有些诚惶诚恐,“天下谁再大也大不过皇上,这一点大人应该比小人更明白。”
杨牧云神色流露出一丝不悦,向段成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人告退!”段成向他深深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杨牧云感觉脑筋晕得越来越厉害,便吹熄了灯烛,躺了下来。
......
睡梦之中,杨牧云隐隐听到一阵打斗之声,心中一惊,“难道碰见了海盗?”江伟所驾驶的是大明官船,朝鲜水师都得避让三分,能够在这艘船上大打出手的,除了倭寇海盗,再无旁的人有这么大胆子。
杨牧云想要起身,头晕得厉害。心中微觉奇怪,他喝的酒并不很多,怎么酒劲还丝毫未退?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握住一把刀鞘,还好,从虾夷岛带来的那两把宝刀还在。
他拔出刀来,一阵头重脚轻,踉踉跄跄的来到门前。忽然,“砰——”门被撞开,几条黑影冲了进来。
“不好!”杨牧云深吸一口气,挥刀劈去,却劈了个空,“嚓——”刀锋砍在了舱壁上。他慌忙抽刀,忽然手腕一麻,拿捏不住,撒手后退,眼见一条黑影向自己扑来,避无可避,身子一缩猛朝他胸口撞去。可触碰到的是极为绵软之处,不由一愕,原来是个女人。对方被他撞至一旁,杨牧云不及细想,借着他闪开的缝隙冲出了舱门外。
蓦然身子一紧,却是全身被一张渔网给紧紧罩住,动弹不得。紧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悠悠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身处哪里,是何时辰。
头脑还是一阵阵的晕眩,他一咬牙,双手撑在地上,一使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走了几步,没有感到脚下有一丝晃动。
“这不是在船上?”杨牧云心中有些疑惑,俯下身子朝地上摸去,手触碰之处,是冷冰冰的地面。而不是木制船板。
难道自己是在陆地上么?杨牧云心中带着这个疑问双手平举,一边探索一边向前走去,没多远,便触碰到一面凹凸不平的石壁,然后再折向另一边继续走......
不大会儿工夫,杨牧云便心里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他是身处于一个山洞之中,很可能是在自己被擒后被那伙人关在了这里。
“这是些什么人呢?连锦衣卫的官船都敢打劫?”杨牧云拍拍额头,理了理思绪,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记得他被段成搀扶着回去休息时,看到一艘船靠了过来。据段成讲,那是汉阳尹氏商户的船,难不成是与自己交手的是尹氏商船上的人?他摇了摇头,一个商人能有多大胆子,敢向大明锦衣卫的官船动手?
也不知江伟他们怎么样了?虽然他对江伟了解不深,可也明白这个能做到锦衣卫千户的人武功不俗,不可能轻易被人所执。但既然自己已被人擒至这里,那么江伟等人也是凶多吉少了。由此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对江伟的行踪了解的一清二楚,一俟他远离海岸,便即动手。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呢?杨牧云的头又开始晕了起来,他悚然一惊,难道酒里被人下了药?对,一定是这样,自己纵然醉酒,也不至于晕成这样,而且功力不开,使武功大打折扣。就像之前在船舱里劈出的一刀,若是平时,那人定然躲不开。唉!还是不应贪杯啊!自己平时很少喝酒的,最近喝醉的两回,第一回在自己醉的人事不知时被沈云和宁祖儿扔上了海船,这一回又被扔回了岸上。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迫使自己清醒一些,耳朵贴上石壁仔细倾听,却什么也没听见,只隐隐听到了一阵浪涛声。这说明自己所处的山洞离海边不远。
他在黑暗中又仔细摸索了一阵,却没能摸到山洞的出口,想来自己是被关在
这里了。
“他们会如何处置我呢?”杨牧云心里有些忐忑,如果要杀的话,在船上时就可以把自己一刀给砍了,然后扔进海里。想到这儿,杨牧云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对方劫江伟的船,应该为的是求财。江伟此番押送自己回大明,一定还装载了不少财货,沈云私下里进行海外贸易,赚的盆满钵满,定引起不少人眼红,因此出手劫上一票也很是正常。
他一阵胡思乱想,头脑又变得晕晕沉沉起来。
“我一定不能再睡了,”杨牧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看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奇怪,他们里面怎么还会有女人呢?”想起撞向对方时软绵绵的触感,一定是女人的胸部无疑。劫船的人里有女人,是很罕见的事。这样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他身子倚着石壁,眼看再也支撑不住,又咬了咬嘴唇,后脑重重撞击了几下石壁,疼痛的感觉使他逐渐麻痹的神经又变得活跃了起来。
“一定会有人来的,”他心中秉持着这个信念,“一有人进来就有了出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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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景福宫。
李瑈送李秀伊入康宁殿后,见她扑入李珦怀里痛哭时,便默默的退了出来。
他在殿外静立了一会儿,正欲离开时,却被朴内官叫住。
“大君,”朴内官满脸堆笑的道:“您先别急着走,王上还有事与您商量。”
“哦?”李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王上不歇息么?”
“自金宗瑞离开后,王上经常忙到三更以后,”朴内官道:“不知都劝了多少次了,王上执意不听,唉......”说着摇了摇头。
“王上如此勤政,乃国家之福,”李瑈笑道:“不过也得保重身体才好。”
“大君说的是......”朴内官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王上昨晚又咳出血了呢?”
“哦?”李瑈目光一闪,“当真有如此严重?”
“奴婢一直服侍在王上身边,这事千真万确!”
“多谢朴内官告知,”李瑈说着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了过去,“内官辛苦了,一点意思而已,拿去喝茶。”
“多谢大君,”朴内官眯起了眼,捏了捏那钱袋子,珍而重之的揣入了袖子里,“大君请稍待,等平昌郡主离开后,您就可以进去了。”
“有劳内官了。”
......
李瑈进入康宁殿后,见李珦正襟危坐,一脸肃然的看着自己,不由心里一凛。
“二弟,”李珦目光凝望着他道:“这趟辛苦你了。”
“为王上分忧,乃是为臣之道,”李瑈垂首道:“臣弟不敢居功。”
“嗯......”李珦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行事也一直很低调,希望在其他方面也不要出什么乱子。”
李瑈心中微微一怔,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能做到心口如一的人,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李珦道:“君臣相携能走的长久之道,便是相知相信,你能让孤信任你么?”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拉得很长。
“臣弟......”李瑈额头渗出绵绵的细汗,俯身跪倒在地,“臣弟不才,愿听王上教诲!”
李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是孤身边最为倚重之人,一定要正人正己,这样才能不辜负孤对你的期望!”
“臣弟从不敢有所懈怠,”李瑈以额触地,“如有不到之处,还望王上明言。”
李珦看看他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尹多勋是谁?”
“尹多勋?”李瑈脸色微变,手指抠着地缝说道:“他......他是臣弟的内弟。”李瑈的夫人尹氏,是尹多勋的姐姐。
“哦......”李珦点点头,“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他......不过协助
内人打理一些内务而已。”
“当真如此么?”李珦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的内务打理的有些过于宽泛了。”见他没有说话,继续道:“孤自继位后,天降灾像,各道旱涝频仍,一些地方粮食绝收,百姓卖儿卖女,这些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臣弟......臣弟当时主持咸吉道军务,对地方民生之事不甚了解。”
“哦......”李珦目光瞪视着他,“但孤下了禁酒令这事你知道吧?”
“臣弟严令军中之人饮酒,绝不敢犯禁!”
“但是有人奏称说你卖酒给女真人,这是真的么?”
李瑈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有丝毫犹豫,忙道:“回王上,这不过是臣弟对付女真人的一种策略罢了。”
“军中的事,孤不宜多问,”李珦加重了语气,“孤只是想知道,你卖给女真人的酒是哪里来的。”
“酒是从大明商人处购来,臣弟不敢卖入民间。”
李珦唇角微微一掀,“这个生意很赚钱吧?”
“回王上,当时金宗瑞当政,一再克扣咸吉道军饷,臣弟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如今臣弟得王上信任,执掌中枢要务......”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李珦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孤出这禁酒令是希望我国朝野能够上下一心,共渡难关。你作为王室重臣,更应该深体孤意才是。”
“臣弟回去后一定重重惩治尹多勋,”李瑈连忙表态,“臣弟管教不严,请王上治罪!”
“二弟,”李珦深深道:“我李氏能够当政朝鲜,乃上天眷顾。你我兄弟君臣一心,万事可为!咳......”说到这儿咳嗽起来。
李瑈见他咳得满脸通红,有些不安的道:“王上,臣弟去请内医来。”
“不必,”李珦待咳嗽稍歇,喘着气道:“孤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你不必大惊小怪。三弟为人放荡,朝中很多事需要你来帮衬孤了......”
“臣弟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李珦的咳嗽声平息下来,看了他一眼道:“如今我国内官商勾结,走私成风,不可不查,此事孤就交给你去办吧!”
“此事关重大,臣弟怕力不从心。”
“有孤在你背后支持,还怕什么?”李珦道:“尹多勋的事你自己处理干净,千万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李瑈抿了抿嘴唇,面露难色。
“怎么?你还有何难处?”
“回王上,”李瑈说道:“如果真要出重手打击走私之风的话,恐怕国内无人能够应这差事!”
李珦眉毛一挑,“难道要孤亲自出面么?”
“王上......”李瑈踟蹰了片刻,“怕是您亲自出面也是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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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李珦脸色一沉,“如今权臣已倒,还有谁敢无视王命么?”
李瑈不答,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李珦看出他比划的是日月形状,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天朝不也是严禁海外走私贸易么?”
“如今形势不同以往了,”李瑈说道:“大明新帝即位,雄心勃勃,欲重开海上通路,以期永乐朝时万国朝供的盛况,而主持与我国贸易的,是大明南镇抚司镇抚使沈云,王上欲将走私贸易断绝,就要先动此人。”
李珦哼了一声,“狐假虎威,不过一小小的从四品镇抚使,也敢干涉我国朝政么?”
“王上,您当然可以不把这个人放在眼里,”李瑈说道:“可是世子还未得到大明的册封,有些事还是放在一旁缓一缓再去办的好。”
李珦身子一震,每一位朝鲜国王和世子都要得到大明的册封,这已成为定例,如果得不到天朝的支持......也沉吟良久,方长叹一声,“就如你所言,查禁海上走私一事,就先放一放吧!”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洞窟训话
李瑈小心的说了一句,“如果王上真的想杜绝海上走私贸易,就得想个法子将沈云支走。”
“哦?”李珦额头微抬,“你可有法子?”
李瑈微微摇头,“海上贸易是杜绝不了的,王上与其想着如何禁绝,不如彻底放开,派专职官员监管,还能增加财税收入。”
李珦目露复杂之色,思忖良久方道:“你说的孤会好好考虑,你去吧!孤累了......”
“臣告退!”
————————————
在黑漆漆的洞窟里,杨牧云又冷又饿,蜷缩在洞窟一角似睡非睡。
朦朦胧胧中,杨牧云只觉一道微弱的光线穿透进来,睁开眼看去,不知何时洞窟一边打开一道石门,光线是从石门外透了进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两道人影朝杨牧云走来。
杨牧云站起身子,见那两人在距离自己丈许处站定。
其中一人说道:“杨牧云,请跟我们来吧,我们少主想要见你。”是个女子的声音,还颇为熟悉。
“咦?”杨牧云惊讶出声。抬眼看去,那两人脸上都蒙着黑巾,看不到本来相貌。
“怎么?”那人目光一闪。
“我与姑娘定然相识吧?”
那人却冷冷道:“你还没有睡醒么?还不快走!”
......
杨牧云跟在那两人的后面走出了石窟,外面耀眼的阳光刺得他两眼都睁不开,他手搭凉棚眯着眼朝周围看去,却见自己身处一崖壁上,一边是石窟洞口,另一边是悬崖,崖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不断卷起几丈乃至几十丈高的巨浪,咆哮着拍打着崖底。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看向两边,一条崖壁上的山路弯弯曲曲的通向山顶。
那两人沿着山路向上走去,杨牧云在后面跟着。
两人体形婀娜,走的不紧不慢,显然都是女子。
“她们嘴里说的少主是谁?”杨牧云心中充满了疑问,“难道是朝鲜国内的哪个帮派?这个少主的胆子可真大,连大明锦衣卫的官船都敢打劫。”
三个人两前一后,到了山顶。
山顶是一块平地,再向前走被一堵石壁挡住了去路。那两个蒙面女子定住了脚步,转向杨牧云,其中一名女子说道:“杨牧云,你把眼睛闭上。”
“唔......做什么?”
“让你闭上就闭上,哪儿那么多废话。”那女子有些不耐烦。
杨牧云只得听她的话闭上了双眼。
额头一紧,他的双眼被一条丝巾蒙住,紧接着一根木棒戳到他的手心里。
“攥紧了,”那女子冷冷道:“跟着我们走,不要停。”
......
杨牧云像瞎子一样被两个蒙面女子拉着走了许久,最后停下脚步,摘去蒙巾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石室中。
石室四周的石壁上燃着数十跟巨大的火烛,照得整间石室如同白昼一般。
石室正中是一张石榻,一个人坐在石榻上正看着自己。
那人身穿一身白色儒衫,白皙的面庞俊秀之极,乌黑的秀发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子挽住,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毛绒绒的东西,仔细看,居然是一只狐狸,它双目一瞬不瞬的瞪视着杨牧云。
“是你?”看到他时杨牧云大骇,有如见到了鬼一般。
那人却淡淡的一笑,“杨大人,你我可真有缘,竟然在这个地方又见面了。”
“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眼神飘忽不定。
那人唇角微微一掀,“这都是拜大明朝廷所赐,对我圣教百般打压,不得已,便来朝鲜避避风头。”那人口中的圣教便是观音教,而他便是观音教的少主。
“江千户的船便是你带人劫的?”杨牧云脸上阴晴不定,想起过去几年在庐州的山中古宅里,开封城的周王府,居庸关城内,都少不了观音教的影子,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你说呢?”少主目光一闪,“不然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那江千户呢
?他们又在哪里?”杨牧云又问。
“你可真有趣,”少主目光带着一丝戏谑打量了杨牧云一眼,“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去问别人。”
“唔......少主如想杀我当时就将我扔到海里去了,又何必把我关在这里呢?”
少主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你想知道原因么?”轻轻抚摸着白狐的皮毛,“留你性命不代表我不想杀你,而是慢慢折磨你,让你受尽了苦楚之后再取你性命。”
杨牧云心中一寒,“看来少主对我的印象深得很。”
少主冷笑一声,“那是当然,你纵然化成了灰,我也是要挫上几把的。你坏了圣教的不少大事,我圣教上上下下都恨你入骨。”声音微顿了一下,“说吧!你想要个怎样的死法?”
“我有的选么?”杨牧云叹道:“只求死得不太难看就好!”
“我倒有一法子,你想听么?”少主目光一转,“就是让我怀里的小白将你慢慢咬死,你觉得如何?”
白狐瞪着杨牧云的目光眨了几下,发出吱吱的叫声,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像是要择人而噬。
杨牧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看着他流露出恐惧的样子,少主得意的一笑,“你怕了么?怕了的话可以开口求我,我可能会考虑饶你一命。”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少主为杨某选的这种死法倒有趣得紧。”
“是很有趣,我真想看看小白会几口将你咬死,”少主抚摸着白狐的皮毛,“我会让他慢慢咬,咬上个几天,再将你咬死。”
杨牧云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斗颤起来。
少主眯起了眼,那目光就像猫看着自己爪下的老鼠一样。
杨牧云叹了口气,“少主杀杨某容易,可杨某未能办成一件事,未免心中遗憾。”
“你想办的事,与我何干,”少主冷冷哼了一声,“还是乖乖受死的好。”
“我与少主相识四年,自南都到开封,再到居庸关,又来到这里,发现少主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怎样颠覆大明王朝,是么?”
“你是想跟我叙旧?”少主冷然道:“这只能让我更加恨你,在庐州的圣教总舵,你居然......”说到这里目光变得冷厉起来,就像是两把无形的刀锋扫向杨牧云。
杨牧云一怔,忆起那日观音教总舵里这位少女沐浴时的香艳场景,不由打了个哆嗦,“当时杨某是无心之失,绝非有意。”
少主哼了一声,“比起取你的命,我更想把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
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忆深刻,可见是多么在意那件事。杨牧云恐惧略带尴尬,“杨某的性命和眼珠子都握在少主手里,少主如高兴的话,可随时取走。只是少主能让杨某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么?”
“你这算是在求我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
“你的心愿与我何干?我为何要答应你?”少主冷冷道:“也罢,你讲出一个我能答应的理由,要是讲不出,就别再提了。”
“杨某办完这件事,纵然少主不杀我,我也命不久矣!”
“哦?”少主的一对秀眉略向上挑了挑,“此话怎讲?”
“杨牧云是一路护送太上皇回大明的,”杨牧云说道:“少主消息灵通的话就应该知道,皇上并不希望太上皇回去。”
“怎么说你是在违抗圣意办这件事?”少主额头微蹙,“那你究竟所图为何?”
“如果说出这个理由少主会觉得很可笑,不说也罢,”杨牧云道:“如果我办成了这件事,皇上肯定会降罪于我,说不定还会将我赐死!”
“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果让你办成这件事。纵然我不杀你,大明皇帝也不会饶了你?”
杨牧云点了点头。
“有意思,”少主悠悠笑道:“这个世上还真有人挖空心思去自寻死路的。”
“请少主成全!”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
少主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你编造这么一个理由想骗我脱身,不觉得可笑么?”
“杨某句句是实,
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行了,”少主打断他的话道:“发这样无聊的誓有什么用,不过是唬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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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神通广大,算无遗策,”杨牧云淡定的说道:“能够算准江千户的船何时启程,还能顺利将船劫下。杨牧云的话是真是假,还能瞒得过你么?”
“你死到临头,拍几句马屁就能蒙混过关么?”少主乜了他一眼,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先抽他一百鞭子!”
“是!”两名蒙面女子上前欲要脱他。
杨牧云一甩手,“我自己会走!”说罢转过身一步步离去。
......
石室外传来了响亮的皮鞭声,却没听到一声惨叫。
“这个家伙,骨头倒硬!”少主心中暗道。
石室内一名蒙面女子盈盈来到她面前,“少主,不要再打了,这一百鞭子下去,他哪里还有命在?”
“怎么?你心疼了?”少主瞄了那女子一眼,“你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而已,就值得你为他求情?”
“少主,”那女子道:“我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并没有蒙骗少主。”
“哦?”
“杨牧云确实一心护送朱祁镇回大明,这中间经历了很多坎坷,”那女子道:“而大明皇帝千方百计阻止朱祁镇回京也是真的,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沈云便是暗地里受了大明皇帝的指派才阻住杨牧云一行,这是我亲眼所见。”
“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让我饶了他么?”
“不,我只是觉得他所行之事少主如果能够加以利用的话,或许是我教的一个机会。”
“哦?说来听听。”
“杨牧云所行之事有一个结,那就是为什么大明皇帝不希望朱祁镇回去呢?”
“朱祁镇原本是皇帝,是因为土木堡之败被俘才给了朱祁钰登基的机会,如果朱祁镇回京后,那么朱祁钰的皇位让是不让呢?”
“少主真厉害,一下子就说出了症结所在,”蒙面女子赞了一句,“但如果朱祁镇真的回了京,朱祁钰甘心让出皇位么?”
“当然不甘心,”少主撇撇嘴,“换成是我也不会让的。”
“那朱祁钰究竟怕的是什么?是怕有人打着朱祁镇旗号作乱,”蒙面女子说道:“毕竟朱祁镇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其影响力还在,他留在京中,对朱祁钰实终是个威胁。”
少主目光凝视着她,忽尔一笑,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蒙面女子又向前挪了几步,离她更近了些。
少主伸手摘下了她脸上的蒙巾,露出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面容。杨牧云要是在旁边的话,定会大为惊异,因为这个蒙面女子不是别人,而是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
少主轻抚着她的脸颊,叹道:“你可真美,连我都被你迷住了。”
南美贞俏脸一红,“少主说笑了。”
“我说的可是心里话,”少主叹息一声,“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人,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搂在怀里了。”
南美贞的脸更红了。
“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不少,可像你这样既美貌又有见识的女人就如那凤毛麟角一般了,”少主说道:“让你待在梨花院里,真是可惜了。”
“多谢少主夸赞,”南美贞被她抚摸得脸上痒酥酥的,咬着嘴唇说道:“那杨牧云他......”
“来人,”少主大声道:“去告诉外面,不要再打了。”
......
杨牧云浑身已是遍体鳞伤,被托回了洞窟后,他只觉浑身皮肤有如断裂般剧痛。
正强忍痛楚时,忽然感到背后一阵清凉,一脸讶异的侧目看去,之见一蒙面女子正用手在自己背上涂抹着什么。
“多谢了......”这句话他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
“疼吗?”蒙面女子关心的问。
“还好!”杨牧云想笑,但却看起来比哭还难看,“总比被她养的狐狸咬上几口要好些。”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洞窟春色
“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贫!”蒙面女子瞪了他一眼,“看来抽得你还不够!”
“不过才抽了三十四鞭而已,”杨牧云笑笑,“也多亏了你求情,要是真抽足一百鞭子,我恐怕已经晕过去了。”
蒙面女子眨了眨眸子,“你怎么知道是我为你求的情?”
“猜的,”杨牧云强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你呀,再聪明也躲不过这一顿鞭子。”蒙面女子的纤手抹在一处很深的鞭伤上,杨牧云忍不住呻吟一声。
蒙面女子秀眉一蹙,“你倒底做了什么事让少主这么恨你?”
“很多,”杨牧云悠悠道:“足以让她恨不得杀死我十回。”
“有这么严重么?”蒙面女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色。
“在这里遇见她是我命中一个劫数,”杨牧云叹道:“看来我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蒙面女子沉默不语。
“如果我死在了这里,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蒙面女子默默道。
“把的骨灰带回大明,”杨牧云说道:“念着你我在汉阳相识一场,这个要求不为难你吧?”
“你......”蒙面女子一怔,“你知道我是谁?”
“美贞小姐的风情,不同于世上任何一个女子,”杨牧云道:“纵然遮住面容,我又如何瞧不出来呢?”
蒙面女子双眸直勾勾的盯了他一会儿,摘去自己面上的蒙巾,露出了绝美的姿容。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南美贞轻叹一声,“你不该在那艘船上的。”
“看来那日你行船去江华岛,也不是偶然,”杨牧云道:“那时我已经预料到了,还以为你是冲着太上皇来的。”
“少主要对付的人是沈云,”南美贞说道:“没想到他不在那艘船上......”涂抹完他身上的伤口,站起身来,“你好好歇息,我会随时来看望你的。”说着转身离去。
......
南美贞独自一人行走在暗黑的甬道中,心中砰砰乱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杨牧云这个样子,心里分外难过。难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吗?对这个男子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没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产生过,无论对方身份多么高贵,有多么的睥睨不可一世,在她的心里都没有留下半分印记。但杨牧云不一样,这个男子一露面就使沉寂已久的芳心活泛起来......这就是人常说缘分么?
蓦然一条影闪现在她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是璟雯,她顽皮地一笑,做了鬼脸。
“死丫头,你做什么?”南美贞佯怒。
“你去了哪里?”璟雯目光盯着她问。
“我去哪里与你有什么相干?什么时候轮到你问了?”南美贞故作镇静。
“你去看她了吧?”璟雯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我可什么都看到了。”
“你......”南美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淡淡道:“你想怎样?”
“你说呢?”璟雯嘴角微微一翘,“如果我要把方才的事告诉少主的话......”
“你去说好了。”南美贞俏脸一板。
璟雯的两眼眯了起来,“师姐,要去说的话我早就去了,还在这里跟你废什么话?”
“那你是什么意思?”南美贞秀眉微蹙。
“我不过是在提醒师姐,”璟雯说道:“少主心里是很在乎你的。”
“那又如何?”
“师姐,你别不在意,”璟雯面容一肃说道:“现在少主身边献媚的人多了去了,特别是那花若香,简直能媚到人的骨子里去。你真不怕她将你在少主心里的位置给夺了去啊?”
“她喜欢的话尽管去夺好了,”南美贞像是毫不在意,“我不会跟她争的。”
“师姐,你......”璟雯摇了摇头,“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不知么?那个美黛子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你难道忘了吗?”
南美贞娇躯一震,默然不语。
“少主喜欢的人是不允许她再爱上其他人的,”璟雯告诫道:“不然会害了别人,还会引火烧身,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姐妹,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南美贞咬了咬嘴唇,睨了她一眼道:“你打算怎样?”
“我不过是告诫师姐一声罢了,”璟雯一脸诚恳,“你千万不要再私底下去见那个杨牧云了,这里到处都是少主的耳目,不定谁就把这事捅给少主,倒时......”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南美贞道:“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不会让人拿住把柄。”
......
一间豪华的石室内,锦帐簌簌抖动,里面还响起了女子的娇吟声。
这个声音传入南美贞的耳中,不禁使她的俏脸微微一红。
“宝贝儿,舒服么?”这是少主的声音。
“嗯......”女子的声音充满磁性,让人听了不由心里一荡。
紧接着锦帐又是一阵抖动,女子开始喘息起来。
待喘息声稍些,就听少主道:“你走吧!”
“不......”女子的声音发嗲,“少主,你就让我留下吧!”
“今晚我要留下的人不是你,”少主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走!”
帐帘一掀,一个女子满脸不情愿的一边穿衣一边从榻上站起身来,她美丽之极的容颜带着一种风骚入骨的魅惑。轮相貌,她只比南美贞稍逊,但妩媚犹有过之,让人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到肚子里。
当她看到南美贞时,妩媚的眼神变得冷厉起来。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肢来到南美贞身边,轻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你可要小心,少主有话要问你的。”见南美贞脸色微变,一声媚笑,款款去了。
“美贞,你来了,过来。”少主隔着锦帐对南美贞说道。
南美贞犹豫了片刻,缓步上前掀开锦帐坐在了榻上。
少主见她并没有宽衣解带,眯起了眼,“你去看他了。”
“嗯。”南美贞回应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一丝犹豫。
“你喜欢他?”少主又问。
南美贞微摇螓首。
少主一声叹息,“我现在真想被人抽一顿鞭子,好享受一下你涂抹药膏时的感觉。”
南美贞抿了抿嘴唇,一声不吭。
少主看着她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么?”
南美贞又摇了摇头,“我对少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少主笑了笑,目光凝视着她道:“可我要的不仅仅是你的忠心,还有一颗心你会给我么?”说着伸手向她胸口摸去。
南美贞身子稍稍向后一缩,少主摸了个空。
“怎么?这么快你的心思就变了么?”
“美贞对少主的心思从未变过,”南美贞面色淡然的说道:“只是就这样与少主同榻而眠的话,未免心不诚了。”
“哦?”少主的眉毛向上挑了挑。
“我刚去看过了那个杨牧云,需要沐浴更衣,这样才显得尊重少主。”南美贞神情很自然的说道。
“那你为何不沐浴更衣后过来呢?”
“因为心情很不爽。”
“哦?是因为我把你叫来这里么?”
“不是,”南美贞抬起眼帘,很认真的说道:“因为我在少主的床上看到了花若香那个贱人。”
思路客
少主笑了,她对南美贞的话感到很满意,看着自己身边的女人吃另一个女人的醋,这让男人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虽然这个少主并不是男人,但她像男人一样喜欢并拥有女人,而且不容许自己喜欢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南美贞这样回答,证明了她在情感上也是忠于自己的。
“你要是不想我身边有其她女人的话,”少主拉着她的手说道:“就乖乖的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那可不行。”
“嗯?为何不行?”
“那样的话我如何为少主办事呢?”南美贞淡淡道:“难道少主希望美贞像那个花若香一样终日在少主身边献媚么?”
“唔......有理。”少主点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让美贞去梨花院不就是少主吩咐的么?”南美贞道:“美贞决不负少主的期望。”
“我相信你,”少主挑逗似的勾起她的下巴,“不知我吩咐的事你办得如何了?那个李瑈有没有到你那里去。”
南美贞微摇螓首,“李瑈不是李瑢,他轻易不近女色。”
“要是很容易得手,我也不让你出面了呢!”少主目光凝视着她,“让你这么美的人去接近其他男人,我怎舍得?”
“我是为了摆脱李瑢的纠缠才去故意去和杨牧云亲近的,”南美贞说道:“这件事美贞必须要给少主解释清楚。”
“你不必解释,我心里明白,”少主目光一眨不眨的说道:“只是你可不能动了真情,这样我会吃醋的。”
“我只是怕杨牧云死掉才过去看看的,”南美贞缓缓说道:“这个人对少主还有用处,死了就可惜了。”
“这个道理你已经跟我说过,不必再说,”少主唇角微微一掀,“你还是第一次为一个男人的伤处涂抹药膏的吧?”
南美贞没有作声。
“其实这件事你让璟雯替你去办就好了,”少主道:“我吩咐过让她一切听你的。”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以免传给少主产生误会,”南美贞道:“所以才亲自去那里。”
少主轻笑一声,“放心,我是不会吃醋的。”
南美贞眸波流转,眼中也逐渐露出一丝妩媚,“可是我希望看到少主为我吃醋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我明白少主是多么在乎我?”南美贞说着眸子霎了霎。
少主大笑,在她玉颊轻轻一吻,“你已经让我吃醋了,比起花若香,我还是更在乎你一些。”
“我知道,”南美贞浅浅一笑,“在少主赶她走的时候,我便已经明白少主的心意了。”
“我这么看重你,你该如何报答呢?”少主笑问。
南美贞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少主轻抚着她的玉颊说道:“在梨花院这么些日子,可有男人碰过你?”
“没有,”南美贞说道:“美贞的身子是少主的,没有谁能碰美贞一个指头。”
“好,你很好......”少主说着一声长叹,“为什么我不是个男人呢?这样我就可以好好怜惜你一番了。”
“少主一直怜惜着我,”南美贞深深望着她道:“在美贞眼里,少主胜过世间的一切男人。”
“你这张小嘴可真会说话,”少主说着轻轻捏了一下她的粉腮,“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只可惜我没能帮少主除掉沈云,”南美贞俏脸微现歉意,“少主不会怪罪美贞吧?”
“这不是你的过失,而是沈云太狡猾了,”少主说道:“我们还有机会,他逃不掉的。这里是朝鲜,不是大明......”说到这里顿了顿,“比起除掉他,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见南美贞很认真的看着自己,续道:“朝鲜王李珦的时日不多了,如果我们能趁此机会掌握朝鲜大局,则会光大我圣教。”
“那......少主,我们该当从何处着手呢?”南美贞问道。
“我还没有想好,”少主沉吟片刻,“现如今在朝鲜,首阳大君李瑈逐渐势大,所以我才让你接近他。可这个人不容易掌控......”
“朝鲜王李珦一死,按例是世子继位的,”南美贞说道:“可世子李弘暐才刚十岁,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很难色诱。”
少主笑着拍了一下她的美 臀,“就算他不是个小孩子,我也不舍得让你出面色诱的。”叹息一声,“相信沈云也关注到了这个状况,如何布局还得好好思忖一番。”
“如果把那个沈云支走呢?”南美贞秀眉挑了挑说道:“这样少主布起局来是不是就方便了一些。”
“还不够,”少主目光一闪,“还需要一个人,一个能与李瑈分庭抗礼的人。”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退让进取
汉阳首阳大君府,李瑈与尹氏的面前垂首肃立着一人,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露着一丝精明。他便是汉阳尹氏商户的当家人尹多勋。
“汉阳你不要再待了,”李瑈阴沉着脸对他说道:“你去咸吉道咸兴府去避一段时间。”
“君上,出了什么大事了?”尹氏忍不住问道。
“他做的事他自己清楚,”李瑈哼了一声,“在海上走私大明的酒来贩卖,对王上颁布的禁酒令置若罔闻,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啊?”尹氏惊道:“难道多勋被什么人给查了?”
“是王上,”李瑈沉声道:“在宫里,王上当着我的面提了多勋的名字,要我好好约束他一番......不必多说,明日就让多勋离开汉阳。”
“君上......”尹多勋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汉阳府里走私的大明酒的人多了,赵元玕、金洺晖他们的买卖做的比我还大......”
“闭嘴!”李瑈喝道:“你个蠢人,难道还看不出来王上是在借你来敲打本君么?你要是不听劝,我就命人押你走。”
“多勋,”尹氏也开口说道:“你就听君上的话,去咸兴府避一避风头,也当是让君上在王上面前有个交待。”
“姐姐,”尹多勋道:“咸兴府那地方危险得很,女真蛮子时不时就打过来,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多勋,不要再说了,”眼看着李瑈脸上升腾起两团黑气,忙制止他再说下去,“咸吉道有君上很多旧部,他们都会照顾你的,好了,你下去吧......”将他劝了出去。
尹氏回过身来对李瑈说道:“君上,妾身会劝他尽快离开汉阳的。”
李瑈长叹一声,“本君迟早要被他拖下水去。”
“君上这话重了,”尹氏道:“你在咸吉道领兵时,多勋可帮过你不少,你可不能都忘了啊!”
李瑈黑着脸道:“要是念着他是你弟弟,本君早就将他五花大绑送到宫里交予王上发落了。”
“王上也真是会小题大做,”尹氏抱怨道:“多勋说的没错,走私明酒的商户不少,为什么王上单单提起他呢?”
“那是王上故意说给我听的,这你还不明白么?”李瑈看了她一眼,“亏你还是出身尹氏大族,又跟随本君这么多年......”
“王上是什么意思?”尹氏脸上显露出不满之色,“君上劳心劳力,帮助王上处理军政国政,王上不奖赏也就罢了,反而因为一点点小事来挑君上的刺儿么?”
李瑈微微摇头,“你不知道,王上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所以他要借此重新布局......”叹息一声,“世子还小,怕是要提前上位了。”
“啊——”尹氏惊叫一声,明白李瑈暗指李珦命不久矣,为了年幼的儿子会顺利继位,恐怕要对权力层重新洗牌。
“那......王上会罢免君上的统兵使之位么?”尹氏随即又说了一句,“不会的,君上是王上的亲弟弟,王上不信任你还会信任谁呢?”
“可我手里的权力太大了,”李瑈说道:“不但掌握八道的马步水军兵权,还把老三手里的政事也抢了来,王上怎会对我放心?”
“那是老三他自己不挣气,”尹氏哼了一声,“惯会附庸风雅,寻花问柳,一副心思都放在了那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身上,辜负了王上的信任,怎能说君上抢了他的差事呢?”
“夫人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树大招风么?”李瑈眯起了眼,“不行,明日我要去见王上,请辞手里的差事......”
“君上不可,”尹氏急道:“你能有今日的地位全是起兵靖难帮王上除掉权臣得来的,怎么能轻易让出去。”
“我要是不让,自己也成权臣了,”李瑈乜了她一眼,“你一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妾身是不懂,可也明白君上对王上是一片忠心,怎能无端遭到猜忌?”
“忠心?”李瑈苦笑一声,“本君要想表露忠心,就先得让王上放心,否则王上就会将你视成他的威胁。”摆摆手,“好了,我累了,你下
去吧!”
“妾身告退!”尹氏不再多说,默默的退了出去。
见尹氏退下,李瑈让人把韩明浍叫了来,把李珦对他说的一番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韩明浍良久不语,末了道:“君上真的决定了么?”
李瑈点点头,“如今只能以退为进,让王上消除对本君的顾虑。”
“嗯,君上的决定没有错,”韩明浍表态支持,“只是这样会削弱君上的权力。”
“主动奉上总比他来拿去要好得多,”李瑈说道:“王上能够赐予你的,同样可以收回去。王上已经借尹多勋的事来敲打我了,再不识相一些,怕是失去的会更多。”
“只要王上离不开君上,那么君上总还有重新掌握大权的时候,”韩明浍道:“君上不必过于忧心。”
李瑈淡淡一笑,“本君都想好了,如果这里待不下去,就回咸吉道领兵去......到时韩先生还会跟着本君么?”
“只要君上不弃,小人愿赴荡蹈火,在所不辞!”
“好!”李瑈一阵感动,与韩明浍的手握在了一起。
————————————
澹澹亭内,李瑢正在抚琴,琴音略显凌乱。
忽然“铮——”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他生气的将琴扔了出去。他的宠妾对御香默默的将琴抱了回来,又将琴弦续上。
“君上,还是臣妾为你弹奏一曲吧!”
“滚,都给我滚!”李瑢咆哮道。
对御香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去。
李瑢像一头困兽一样在亭内走来走去。
“不用本君了,那好啊!我现在就离开汉阳......”李瑢嘴里自言自语,“再不回来了。”
“君上是要到哪里去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李瑢抬首看去,见李贤老站在亭外,不禁皱了皱眉头,“本君都已成这样了,你还不走么?”
“君上不过是略受挫折,便要自暴自弃么?”李贤老笑着步入亭中,“这未免有些太短视了。”
“本君用不着你来教训。”李瑢脸一沉说道。
“小人没有要教训君上意思,”李贤老说道:“只是想劝君上沉住气,王上还会重新起用君上的。”
“是么?”李瑢哼了一声,“本君现在可没这个兴趣了,从明日起便离开汉阳去游历名山大川!”
“好,”李贤老拍手笑道:“到时君上可别忘了带上小人。”
“你?”李瑢乜着眼道:“你甘愿跟着本君去游山玩水,别说笑了。”
“小人是认真的,”李贤老脸色一正,“其实陪君上出去散散心也好,等君上气顺了,再回来也不迟。”
“本君要是不回来呢?”李瑢目光一转说道。
“那小人就一直陪着君上。”
“你不后悔?”李瑢道:“李先生可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呐!”
“不甘又能如何呢?”李贤老叹道:“原来依附君上的人都一一离去,小人怎忍心抛下君上?”
“去另谋高就啊!”李瑢下巴微微一扬,“现在首阳大君那里急需先生这样的人,先生何不投奔于他呢?”
“不不不,”李贤老摇了摇头,“小人既然已跟了君上,就绝无再投他人的道理。”
“先生原先是跟着金宗瑞的,”李瑢道:“既然能够舍弃金宗瑞投奔本君,又如何不能转投首阳大君呢?”
“首阳大君那里人才济济,不缺我李贤老一个,”李贤老淡淡道:“倒是君上您这里,没有我不行。”
“本君都已经赋闲了,先生留下来又能有什么用武之地呢?”
“王上一定会重新起用君上的,”李贤老说道:“倒时君上可不能再将这机会拱手相让了。”
“何以见得?”
“请恕小人卖一个关子,”李贤老一脸神秘,“到时再解释给君上听。”
“你呀,总是神神秘秘的,”李瑢目光一闪:“莫非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君上别再问了,小人要真说出来便是泄露了天机,是要遭天谴的。”
李瑢哼道:“故弄玄虚。”
李贤老微微一笑,“君上,小人陪你下一盘棋吧?”
李瑢摇了摇头,“要是美贞小姐在这里的话,本君倒是有兴趣陪她下一盘的。”
“君上心里还是对那汉阳第一美人魂牵梦绕,”李贤老道:“既然如此,君上为何不去梨香院寻她呢?”
李瑢的脸色一黯,“本君倒是去过几趟,赵妈妈说美贞小姐出门了,不在梨香院里。”
“哦?美贞小姐去哪儿了?君上不打听一下么?”
“赵妈妈说不清楚,院子里的其她人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李瑢一声叹息,似不胜唏嘘。
李贤老目光一闪,“如果美贞小姐希望君上能够振作,那么君上是否会为了她而去王上那里诚心悔过呢?”
“唔......”李瑢一怔,“你见过她了,她在哪里?”
李贤老轻轻一笑,将一封书信递了给他。
李瑢连忙接过细细看去,脸色变得激动起来,“不错,是她的字迹,她人在哪里?”声音发颤。
“小人也不知道,”李贤老眼角微微一翘,“不过美贞小姐能写书信给君上,说明她心里还是有君上的。”
“嗯......”李瑢拿着书信的手也发起抖来。
“君上,恕小人直言,”李贤老说道:“这位美贞小姐虽出身妓馆,但眼界甚高,君上如果不思进取,是很难得到美贞小姐的芳心。”
李瑢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忍了下来。
“君上,”李贤老放低了声音,“小人听说美贞小姐最希望见的人是首阳大君李瑈......”
“什么?”李瑢一愣,“二哥他也去过梨香院么?”
“首阳大君是是从不到那种地方的,”李贤老说道:“女人么,心里都盼望着能够寻到一个英雄人物,那么自己也好有个寄托。”
“可二哥是个武人,美贞小姐当真青睐那样的人?”李瑢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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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君上不相信,小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李贤老道:“但有一点君上是无法比拟首阳大君的。”
李瑢眉毛一挑,“那一点?”
“首阳大君大权在握,能够保护自己的女人,而君上你......”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啪——”李瑢一拍桌案,“二哥能保护她,本君便保护不了她么?”
李贤老悠悠道:“可君上现在已失去王上的信任,大权旁落,要是与首阳大君争竞起美贞小姐来,倒底谁会能胜出呢?”
李瑢默然,要是李瑈存心与他争夺南美贞的话,自己怕是没有半分胜算。
李贤老笑了笑,拈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君上,别想这些了,小人明日就要随你离开汉阳去游历八道的山水,旁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不行!”李瑢霍的站起身来,“我就入宫去见王上,求他原谅我......王上要是不见我,我就跪在那里一直等下去。”说着转过身,离开了澹澹亭。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李贤老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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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在漆黑的洞窟里过了多少日子,杨牧云身上的鞭伤渐渐痊愈了,观音教少主也没再折磨他,而南美贞也没出现过。
百无聊赖之际,杨牧云在地上,石壁上划起了字。洞里黑暗无光,他便摸索着写,直到将满地满石壁都写满了字。
这天,他又将于谦的诗在石壁上刻划了一遍,心中暗叹,“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去,回到大明去见于大人。”想到这里不由黯然神伤。
一个人被困在这里是寂寞的,尤其是他想到远方的故人与亲人,更加深了这种寂寞。他想过逃走,可堵在石窟洞口的石壁外面的机关相连,自己就是使尽吃奶的力气也别想撼动分毫。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郡主出嫁
抚摸着石壁上的刻痕,杨牧云的心反而沉静了下来,他知道再怎么焦急彷徨也是无用,于是倚靠着石壁盘膝而坐,默默运起功来。迦罗经被元琪儿拿去了,他只有凭着记忆苦苦思索后面的运气法门,尽管这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他也不管不顾了。这个时候如能让自己的武功更进一层,将是有极大助益的。
就在他物我两忘时,石壁的洞口又缓缓打开了。
他睁眼看去,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
“璟雯?”他微微一怔。
璟雯快步来到他面前,“你现在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已基本上痊愈了,”杨牧云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是师姐叫我来的,”璟雯道:“她放心不下你,就让我过来看看。”
“多谢她心里还念着我,”杨牧云道:“你回去后替我谢谢她。”
“嗯,”璟雯颔了颔首,压低声音道:“师姐她让你不要多想,过些日子会想办法让你出去,你千万要沉住气。”
杨牧云目光一亮,“她真的有办法么?”
“嘘——”璟雯让他噤声,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声点儿,让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唔......”杨牧云含糊道:“她现在还好吧?”
璟雯点点头,拿出一个食盒递了过去,“这是师姐为你做的糕点,你尝尝。”
“谢谢,”杨牧云心中一暖,“美贞小姐对我这么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她。”
璟雯嘻嘻一笑,“你记得就好,师姐她从来没对一个男人这样好过,你可不能辜负了她。”
这番话说的杨牧云心里咯噔一下,美人恩是最难消受的,特别是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难以承担的重担。
“怎么了?”璟雯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忍不住问道:“你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大好。”
“噢,”杨牧云搓了搓脸,“脸上有些痒,让璟雯姑娘见笑了。”
璟雯一笑,“我不能在这里多耽,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师姐的?我可以替你转告她。”
“她不在岛上,是回汉阳了么?”杨牧云问道。
“嗯。”
“那你替我告诉她,请她小心一些,”杨牧云道:“整天周旋在勋臣权贵之间,也真是难为她了。”
“这对师姐来说不算什么,”璟雯笑道:“她现在跟安平大君之间来往甚密,很多有头有脸的的人物都想通过她求见安平大君呢?”
“哦?王上又启用安平大君了么?”
“嗯,首阳大君府的人作奸犯科,王上对他很是失望。安平大君趁机复出了。”
“那太上皇呢?还在江华岛的高丽行宫里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璟雯说道:“你现在自身难保,还能顾得了他么?”
两人正在说话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来到他们身后。璟雯霍然转身,“谁?”
一个妩媚入骨的娇笑声响起。
璟雯脸色微变,“花若香,是你?你来这里作什么?”
来人正是花若香,她销魂蚀骨的双眸在两人身上略扫了一下,然后落在璟雯身上,“怎么?你能来这里,我反而来不得?”
“你跟踪我?”璟雯手缩至身后,“是少主让你来的么?”
“璟雯,你想对我出手么?”花若香笑道:“南美贞都不一定是我对手,更不用要说你了......”顿了顿,“不妨告诉你,我来这里,少主可是知道的。”
璟雯脸色又是一变。
杨牧云看着这个妖艳之极的女子,心里极不舒服,眼中闪出一丝厌恶之意。
见璟雯没有说话,花若香笑道:“南美贞回了汉阳,心里还是割舍不下他,居然派了你来。真是一往情深
呐!要不我助她一臂之力,把这个男人给他送过去?”
“你......”璟雯气道:“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了么?”花若香眸波一转,“这个男人是她向少主开口求情才保下的,又为他涂抹伤药。怕是对少主她都没有如此尽心过吧?”
璟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偏偏又无法驳斥。
“你敢不敢随我去见少主?”花若香的眸子眯了起来,“在他面前仔细分说分说?”
“我......”璟雯正心中忐忑之时,忽然见杨牧云朝花若香扑了过去。
花若香猝不及防,被他压在了身下。
“美人儿,你总算来了,”杨牧云一脸奸笑,“咱们可得好好快活快活。”说着向璟雯使了个眼色。
璟雯会意,连忙借机离开了。
花若香被一个男人压在身底,又羞又怒,抽出手来朝杨牧云颈侧劈去。却被杨牧云伸手捉住。
两人在翻滚扭打中,只听“嗤——”的一声,花若香胸前的衣衫被撕扯开,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花若香好不容易推开杨牧云的纠缠,羞怒之极,整理了一下被撕裂的衣衫,尖声叫道:“我杀了你。”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朝着杨牧云狠狠刺了过去。
“哎呀,美人,方才你还跟我卿卿我我,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杨牧云躲开她这一击,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花若香发疯似的一刀又一刀的朝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却被他一一躲过。
跟她周旋了一会儿,杨牧云觑准机会冲了出去,刚一出洞口,忽然迎面劲风拂来,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格,“啪——”的一声,他只觉身子剧震,又被逼进了洞中。
这时花若香又欺近身,雪亮的匕首如疾风般划向他的太阳穴。
“住手!”
一声断喝生生止住了花若香的杀招,匕首的锋芒停在了距离杨牧云太阳穴不到寸许的地方。
杨牧云不用去看,便知来人是观音教少主。
“少主,”花若香遽然一惊,连忙俯身一礼,“若香见过少主。”
“嗯......”少主冷冷的瞪了她一眼。
花若香被他瞪得心中一寒,忙道:“是他存心轻薄我,我......我真想杀了他。”
“真是最毒莫过妇人心,”杨牧云摇头叹道:“说翻脸就翻脸,还下死手,过去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都忘了么?”
“你......”花若香怒及,恨不得一匕首下去,将他斫成碎片。转向少主,“少主,你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我心里只有少主,再无他人。”
少主的目光凝注她身上,缓缓说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花若香一时语塞,连忙辩解道:“我看到璟雯偷偷来见他,便跟过去看他们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璟雯呢?”
“璟雯......”花若香茫然四顾,哪里有璟雯的影子。
“璟雯来找你了?”少主目光转向杨牧云问。
杨牧云嘿嘿一笑,瞄了一眼花若香道:“美人儿,这里至始至终只有你和我两人,哪儿有什么别人?”
“你还有什么话说?”少主冷冷的对花若香说道。
花若香悚然一惊,连忙跪了下来,珠泪夺眶而出,“若香......若香所说句句属实,少主要是不信,若香愿一死以正清白。”说着举起匕首,朝着自己心窝狠狠戳了下去。
“当——”的一声,花若香手臂剧震,手中匕首掉落地上。
“有话好好说便是,寻死觅活作甚?”少主侧眼看了看肃立身后的一众蒙面女子,“让她人看了成何体统?”
花若香
咬了咬嘴唇,垂下螓首。
“你喜欢她?”少主看向杨牧云道。
杨牧云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便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把她给你,”少主说道:“从今往后,你们两人就在这里面待着吧!”
话未说完,花若香顿时脸色惨白,差点儿晕了过去。
杨牧云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只是因为想帮助璟雯脱身才出此下策。谁知弄巧成拙,要是整天跟这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关在一起,他宁可上吊算了。
“少主,不可......”花若香哭着抱住了少主的腿,“若香生是少主的人,死是少主的鬼,少主要是不要若香了,若香决不活在这世上。”
杨牧云也苦着脸说道:“我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而已,少主不必当真,要是因我而闹出了人命,那就不好了。”
“怎么?你方才的话不是真的?”
杨牧云尴尬的一笑,“若是真的她也不会一心要我的命了,跟这个女人待在一起危险得很,不知什么时候命就没了......”
看着一副急惶惶的解释的样子,少主身后的几个蒙面女子忍俊不禁,垂首偷笑起来。
“你真这么想?”少主目光一转。
“我愿对天发誓,”杨牧云使劲点了几下头,“还请少主约束好她,不要让她再不明不白的闯到我这里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又有几名蒙面女子笑出声来,少主狠狠瞪了她们几眼,对花若香说道:“走吧!回去跟我好好解释一下,倒底怎么回事?”
“若香多谢少主信任!”花若香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眼见她们离开,洞口重新关上,杨牧云方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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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祖儿走在汉阳的街道上,忽然听到锣鼓喧天,鞭炮轰鸣。一支送亲的队伍在自己面前走过。
一身穿青蓝色官服的年青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昂然前行,身后是十二人抬的一顶敞帘大轿,轿里坐在一新娘妆容的少女。
“秀伊?”他见了不由微微一怔。
李秀伊也看到了他,娇躯微震,红唇轻启,欲言又止,眼中的哀怨溢于颜表。
宁祖儿连忙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这王上嫁女就是风光,十二抬大轿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排场?”行人纷纷议论。
“郡主可是王后亲生,跟那些妃嫔们生的翁主能一样么?只不过可惜王后早逝,不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说这话的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你看,郡马年轻才俊,前程似锦呐!”
“那可不,这郡马可是王上的女婿,王上能不另眼相看么?他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郡主好像看起来并不高兴。”
“女人嘛,刚出嫁大都是这样,在夫家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
周围人的议论声宁祖儿恍若未闻,他只盼望着送嫁的队伍能够快些过去。他不敢看李秀伊那哀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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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她早些忘了我,”宁祖儿心中默默祷告,“过去事便过去了,永不再提起。”忽然感觉身边有些异样,霍然转身,见一戴斗笠的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边,笠沿微微抬起,露出一对如电般的双目。
“海东君?”宁祖儿一愕。
“宁公子,借一步说话。”海东君低声了一句便走开了。
宁祖儿犹豫片刻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一僻静之处,海东君转身问道:“杨牧云在哪里?”
“他?他离开朝鲜,回大明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尹氏商主
“他走了?”海东君脸上流露出失落之意。
“海兄找他有什么事么?”宁祖儿问。
“唔......我想跟他喝酒,”海东君摇摇头,叹息一声,“为什么他不跟我喝一杯就走了呢?”离开时没再看宁祖儿一眼。
看着海东君没入人群中的身影,宁祖儿同他一样有种失落感,杨牧云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不但能赢得女人的好感。同样能获得一些肝胆相照的朋友。
“或许还能跟他再次见面的机会,”宁祖儿想到这儿时眼神有些黯淡,“不过我已经不配和他成为朋友了。”
......
“宁大人么?里面请!”在宁祖儿来道一大户人家门前时,里面的人满脸堆笑的将他迎了进去。
他来到一间正厅里坐定,下人们连忙端上茶水点心。
“尹多勋呢?他怎么不来见我?”宁祖儿开门见山的问道。
接待他的管事一脸为难,“我家老爷去了咸吉道,现如今并不在汉阳。”
“他躲着就不用给那批酒的钱了么?”宁祖儿冷冷道:“连沈大人的货也敢私吞,他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
“宁大人息怒,”那名管事苦着脸道:“那批酒钱的事小人并不知晓,是否等我家老爷回来后再......”
“啪——”宁祖儿一拍桌案霍然站起,“你替我转告他,三日之内不把酒钱结了,到时他丢的不仅是财,还有命。不要以为他有首阳大君庇护就无人敢动他,在我们沈大人眼里,取他性命就跟碾起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是是是......小人一定转告我家老爷。”那管事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
“这就奇怪了,”在听完宁祖儿的话后沈云一脸疑惑,“我与这尹多勋做买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每次交完货后他很快就会把帐结清,这次怎么会拖着不给,而且还避而不见呢?”
“或许是出了什么状况?”宁祖儿道:“朝鲜王颁布了禁酒令,难道他被查了?”
沈云微微摇头,“禁酒令早就颁布了,只能限制民间造酒贩酒,却管制不了上层,那些大人物都可以通过海商从大明走私酒水。这是公开的秘密。再者说了,尹多勋是首阳大君的妻弟,就是捕盗厅也轻易不敢搜查他的店铺和仓库......”顿了顿,“江伟这批酒数额并不太大,不至于让他结不了货款。”
宁祖儿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事只能问江伟了,他应该已到了天津,将杨牧云押送回京再返回来后,仔细问一问了。”
“那又得耽搁不少日子,”沈云思忖片刻道:“你带人把尹多勋找出来,详加问讯一番。”
“是。”
......
大明锦衣卫在朝鲜布置了不少探子,沈云的官阶最高,可以轻而易举的动用他们。
在汉阳第一大妓院梨花院中,一个中年男人在一间厅室内左拥右抱,喝酒寻欢。他便是尹氏商户的大老板尹多勋。
他正喝得痛快时,忽然冲进来一群蒙面人,将他绑缚了去。厅室内尖叫声阵阵,顿时一片狼藉。
尹多勋被被装进了一个口袋里,也不知被人扛着跑了多远,在被重重顿在地上时,他不禁大喊:“姐夫,我知道错了,现在马上离开汉阳,到咸兴府去,你就饶了我吧!”这时他还以为绑架他的是李瑈手下。
喊了一阵,没人应声,他便换了另外一番说词,“各位好汉,你们要钱的话,我有,只求你们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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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久在江湖上行走,曾被强人打劫过,知道这些人多是为财,只要好好配合他们,他们是极少伤人性命的。
外面有人重重哼了一声,他不由心中一喜,“好汉,你们要多少钱,不妨说个数目,我好让人去取。”
“尹多勋,”只听有人阴恻恻的说道:“你既然这么怕死,怎么敢私吞沈大人的那批货呢?”
“沈大人的货?”尹多勋一愕,“你们是沈大人的手下?”随即道:“冤枉啊!沈大人的货款我一文都没少过,怎会私吞他的货呢?”
“半个多月前,在江华岛外的海上,你收了江伟的一批酒,难道忘了?”
“半个多月前?江华岛外海?”尹多勋苦苦思索,“这个月我从未购买过酒,怎么会收取江伟的一批酒呢?这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有人冷笑一声,“江伟的那一船酒已经开始在黑市上流通了,你还装聋作哑?买酒的人已承认酒确实从尹氏商户购进,你怎么说?”
“这......”尹多勋感觉头脑一阵发晕,“这一定是我手下人私底里交易,我并不知情。我要见沈大人,详细跟他说明情况......”
沈云和宁祖儿对视一眼,皱了皱眉,然后挥挥手,“带下去,先关起来。”
尹多勋被扛下去时兀自在袋中大叫,“我要见沈大人,我会跟他讲明一切......”
待屋内静了下来,沈云凝起眉头,“难道他的话是真的,江伟的这桩交易他真的不知道?”
“之前江伟飞鸽传书,说已与尹氏商户交易完毕,”宁祖儿说道:“到了天津后,会再进一批酒水。这中间难道出了什么乱子?”
“再过半个多月江伟就会回来,”沈云说道:“到时问他便清楚了,不过这段时间你也别闲着,好好查一查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是,大人。”
......
李瑈正在御营巡视练兵时,忽然有手下过来禀报,“君上,夫人到了。”
“她来这里干什么?”李瑈一怔,不及多想,一摆手道:“走。”
尹氏一见到他便急忙迎上来哀求道:“君上,你快救一救多勋吧!”
“多勋,他怎么了?”
“多勋他......”尹氏声音一阵哽咽,“他被人给掳走了。”
“哦?什么时候?在哪里?”李瑈感到惊讶,“怎么咸兴府那里并没有消息送来?”
“他是在
汉阳梨花院中被人给掳走的。”
一听这话,李瑈的脸登时沉了下来,“我不是半个月前就让多勋离开汉阳,去咸兴府了么?怎么如今还在汉阳?”
“多勋说他要将家里好好安顿一下,所以慢了些......”
李瑈哼了一声,打断尹氏的话道:“我看他是舍不得汉阳的花花世界,故意滞留于此的吧?”
尹氏语塞,抽抽噎噎道:“多勋没有听你的话,是他不对。可他现在已落了难,还请君上救他一救。”
“我如何救他?”李瑈没好气的道:“我说过,王上的耳目已盯住他了,这才让他出去避避风头。他不听话,出了事,我也没有办法。”
“君上难道当真见死不救么?”尹氏又哭了起来。
“哭,你就会哭,”李瑈斥道:“他任意妄为,就该知道有人会整治他。我已向王上保证,要对他进行约束,是他自触霉头..... .”摇摇头,“还是让他多吃些苦头吧!我正在练兵,过些日子去宫里向王上求情......”
尹氏哭着打断他的话,“到时多勋还不知有没有命在,他如果有了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李瑈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只得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把你那宝贝弟弟捞出来。”
“多谢君上。”尹氏止住了哭泣,“多勋如果能够无恙,我定让他离开汉阳,决不再给君上添乱了。”
“唉......”李瑈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
“君上,”韩明浍匆匆过来禀道:“内禁卫,捕盗厅,还有还有汉阳府狱我都派人打听过了,没有尹多勋的消息。”
“哦?”李瑈眉毛挑了挑,“难道他被关进了宫里?”
“决无可能,”韩明浍道:“尹多勋的事不算太大,王上纵然因为他触犯禁酒令而将他囚禁起来,也不会关进宫里。”
“嗯......”李瑈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了几个圈子,忽然抬起头,“我还是进宫去见见王上。”
“君上,”韩明浍道:“据我所知,绑走尹多勋的那伙人未必与王上有关。”
“哦?何以见得?”
“王上借尹多勋来敲打君上,不外乎让君上交出来一部分权力,”韩明浍说道:“如今安平大君重新上位,王上就没有再为难君上的必要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李瑈沉吟道:“那......绑走多勋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与尹多勋有隙的,无外乎两种人。”韩明浍分析道:“其一,他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其二,绑架勒索的强人。不过尹多勋是君上的妻弟,以君上您的权势,寻常人是不敢打他的主意的。”
“这么说敢动他的定然不是寻常人了?”
“君上,”韩明浍缓缓说道:“尹多勋很多生意是通过海上走私来的,那边的人是比君上更有背景,不妨上门去仔细问一问。”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浮出水面
“大君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沈云笑着调侃李瑈,“怎么今日有暇寻到我这里来了?”
“沈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李瑈瞥着眼睛说道:“要见你一面,难呐!”
两人在一座深宅大院里碰面,互相寒暄了一阵,李瑈便开门见山的道:“本君来找沈大人,想必您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沈云呵呵一笑,“唔......在下愚钝得很,还请大君明言。”
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李瑈的心便定了下来,“多勋与沈大人也算是老交情了,若是他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看在本君的面子,高抬贵手饶他一次。”
“大君如何知道尹多勋在我手里呢?”
李瑈向韩明浍使了个眼色,韩明浍会意,让人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打开一看,全是明灿灿的银锭。
“大君这是何意?”沈云讶异道。
“这是上次交易的货款,请沈大人点一下,是否短少了?”
沈云脸上洋溢出满意的笑容,“不必点了,既然大君亲自前来,就是没有银子,在下也会放人的。”高声道:“来人,去布置一下,我今日要与大君好好喝一杯。”
“不必了,”李瑈说道:“本君还有要事,改日再来叨扰。”
“大君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沈云亲热的上前拉住他的袖口,“择日不如撞日,放心,不过小酌几杯,耽误不了大君多少时辰的。”
李瑈见推脱不得,只好应了。
沈云在内院的一间阁楼摆下宴席,命人将惊魂未定的尹多勋也放了出来,一时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
宴席散了以后,尹多勋随李瑈骑马离开了沈云的居处。
“姐夫......”
“叫君上。”李瑈黑着脸纠正道。
“是,君上,”尹多勋满腹冤屈,“我可以对天发誓,真的没有收他那批酒水,这姓沈的不能倚仗身份,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啊!”
“闭嘴!”李瑈寒着脸说道:“半个多月前我就让你去咸兴府,你为何至今还待在汉阳?”
“我......”尹多勋为之语塞,半晌方道:“我还要交待一些商业上的事务,所以慢了些。”
李瑈哼了一声,“什么事需要在梨花院里交待?结果被人不明不白的绑了,要不是我出面,你还有命在么?”
尹多勋被他数落了一顿,只得闭上嘴。
“允成,”李瑈吩咐他身边的首席武士,“你现在亲自将他押送至咸兴府,不得有误!”
“是!”洪允成骑在马上躬身应道,转向尹多勋,“尹商主,请吧!”
尹多勋无法,只得忿忿的跟洪允成去了。
回到府中,李瑈一脸疲惫的将尹多勋的事告诉了夫人,又引来一番哭闹,惹得李瑈怫然而去。
他一个人正欲在自己房内歇息时,忽听一阵敲门声。
“谁?”李瑈警惕地问道。
“君上,是我。”
“是韩先生,快请进!”
屋内的灯火又亮了起来,李瑈将韩明浍请进了屋内。
“君上,”韩明浍一脸郑重的说道:“我已经查清楚了,您的妻弟真没有收沈云那批货。”
“哦?”李瑈闻听眉毛一挑。
“那天尹氏商户丢了一艘船,后来又找到了,”韩明浍道:“或许跟接收沈云那批货有关。”
“你详细讲一下。”
“是,君上。”韩明浍娓娓道来。
屋内的灯火照着两人的影子一晃一晃。
......
沈云这边也一夜未眠。
“义父,”宁祖儿说道:“或许尹多勋说的是真的,他没有私吞那批货。”
“没有么?”沈云唇角微微一勾,摇了摇头道:“那为何李瑈带了银子过来赎人,分明就是心虚。”
“可其中有一些可疑之处让人费解。”
“有何可疑之处?”
“尹多勋与义父交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都是银货两讫,为何这一次无故没有交付银子呢?”宁祖儿说道:“而且数额并不大,他没有诬赖的理由。”
“嗯......”沈云微微蹙起了额头。
“首阳大君已经带来了银子,尹多勋依然口口声声说没有收到那批酒水,他应该不是故意跟义父过不去吧?”
“此人甚是奸滑,不可以常理度之,”沈云说道:“可市面上出现的那批酒水又如何解释?”
“我已经查过了,”宁祖儿说道:“他们并非从尹氏商户处购得,只怕其中另有蹊跷。”
“有何蹊跷?”
“会不会江伟的那批酒被别人给吞掉了,而尹多勋并不知情。”
沈云眉毛一扬,“谁那么大胆,敢对我的船动手?”
“这里不是大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宁祖儿道:“海上有倭寇游弋,也许是他们劫了这批货也说不定。”
“但江伟的飞鸽传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交易顺利......”沈云皱起了眉头,“一切等江伟回来便见分晓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一脸惊惶的进来禀道:“沈大人,宁公子......”
“何事如此惊慌?”
“江千户他......”
“他怎么了?”沈云和宁祖儿同时一惊。
......
江伟是被人抬进来的,浑身是伤,两眼禁闭,不知是生是死。
沈云伸出手指在他鼻端探了探,又摸了摸他胸口。
“义父,他怎么样了?”宁祖儿紧张的问。
“还有点儿热气,”沈云吩咐道:“赶快去请最好的大夫来。”
有人应声匆匆去了。
“你们是从哪儿找到他的?”沈云目光盯着来禀报的那人道。
“小人去码头接一批货,”那人解释道:“突然见到有很多人在围观什么,过去一看,才发现是江千户,那个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知了,所以赶紧带他来见大人。”
沈云看了宁祖儿一眼,“看来真被你料中了,江伟真出了事。”
“那杨牧云他......”宁祖儿赶紧又问那人,“其他人呢?”
“不知道,小人只发现了江千户一人。”
“走,去码头看看。”宁祖儿转向沈云,“义父......”
沈云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江伟。”
......
江华府,高丽行宫。
申叔舟正在训练水师时,忽然有人禀道:“赵府使来了。”
“他来这里作什么?”申叔舟闻听眉头一皱。
回到自己的军帐,就见江华府使赵金哲一脸惊慌的迎了上来,“申大人,不好了,太上皇他不见了。”
“什么?太上皇不见了?”申叔舟一惊,忙道:“怎么回事?”
赵金哲喘了口气,“今日一早本官去高丽行宫里去拜会太上皇,谁知人没影了。”
“怎么会?”申叔舟倒吸了口凉气,“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失踪?难道没有什么异常?”
“真没有,”赵金哲苦着脸说道:“我都问遍了,没有人知道太上皇是何时失踪的,服侍他的人说昨晚太上皇像往常一样不到二更就休息了,没有什么异常现象发生。”
“那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呢?”
“申大人是说原香和朱芷晴?她们并不知情,和本官一样焦急,在行宫里到处寻找太上皇呢!”
“真是怪了,”申叔舟一摆手说道:“走,带我去看看。”
————————————
杨牧云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花若香,花若香眼中妩媚的眼神不见了,像刀锋一样狠狠瞪视着他。
杨牧云感觉背脊一阵发凉,脸上不自然的笑笑,“花姑娘是来找杨某晦气的么?”
花若香冷冷的说了一句,“如果真找你晦气的话,现在我已将你大卸八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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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身子一抖,禁不住后退一步。
“你怕了?”
“嗯。”
“那就跟我走吧。”花若香睨了他一眼说道。
“去哪里?”
“问那么多做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花若香怕他心有顾虑,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
“哦......”
杨牧云跟在她身后,看她扭动的纤细腰肢和浑圆的臀部,还有一对修长的美腿,不由心中一荡,心说怪不得她会得到少主的宠爱。光看这背影,别说男人,就连女人也要忍不住心动了。
花若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首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杨牧云连忙垂下头不敢看她。
花若香盯了他一会儿道:“我问你,我好看么?”
“好看。”
“那我比起南美贞来,谁好看?”她追问道。
“嗯......”杨牧云踌躇片刻答道:“当然是你好看。”
“真的?”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花若香罩了一层寒霜的俏脸有了些许暖意,“那你说,少主是喜欢她多些,还是更喜欢我?”
这个问题问的杨牧云有些头皮发麻,一个女人问一个男人另一女人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别的女人,这本身就让人觉得瘆得慌。可见她有些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杨牧云不好不答,只得清了清嗓音,缓缓道:“这个嘛......不好说。”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少主算计
“你不是说我比南美贞好看么?”花若香目光紧盯着他问道:“难道少主不喜欢更漂亮的女人?”
“我不过是哄哄你而已,你还当真了。”杨牧云心中嘀咕了一句,但脸上带着笑说道:“你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又何必问呢?最起码留在少主身边的是你,而不是南美贞。”
花若香眸子一亮,“对呀,留在少主身边的是我,而不是她。”
见她一脸满足的神情,杨牧云忍不住要问她,被一个女人喜欢,真的有那么幸福么?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花若香道:“你想说什么?”
“唔......没有,”杨牧云吞吞吐吐地道:“我想说的是,你们少主明明是一个女人,怎么喜欢的却不是男人。”
花若香狠狠瞪了他一眼,“少主比你们这些男人强多了,你拍马都比不上上他。”
“是么?”杨牧云心里有些不服气,在床上,她会像一个男人满足你么?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花若香唇角一翘,“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也会喜欢上她的。”
这句话把杨牧云吓了一跳。
......
两人来到一个园子,这里种着各色鲜花,五彩缤纷。园子中间有一座凉亭,亭内一人正怡然自得抚琴。琴音如汩汩流淌的清泉水,充溢着园子里的每个角落。
“原来她也会弹琴。”杨牧云见这位少主一袭青衫,仍然是一副男子打扮,在这鲜花满园的亭内抚琴,真有一飘然出尘的逸境。
“少主。”花若香上前施礼道。
少主没有理她,依然埋首弹琴。
花若香抿了抿嘴唇,静立一旁。
“你们少主琴弹的真好!”杨牧云在她耳边轻声赞道。
“我们少主什么都好,岂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比的?”花若香乜了他一眼。
杨牧云接着叹道:“要是她换上女装,在汉阳梨花院弹上一曲,保准比南美贞还要轰动。”
“你......”花若香俏脸一沉,正要准备叱他,忽听“铮——”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少主缓缓站起身来。
“少主,”花若香铁青着脸向她禀道:“杨牧云私下里诽谤少主,少主万不可饶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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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心中好生后悔,方才逞的这口舌之快要是尽数被她听了去,怕是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
谁知少主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杨牧云,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杨牧云微一沉吟说道:“在下没有贬低少主的意思,南美贞虽被誉为汉阳第一美人,但比起少主,还是逊色得多。别的不说,就刚才的琴乐,少主就把她比下去了。”
“你听过她弹琴么?”少主目光一闪,“她跟我说只与你下过棋。”
“在下并没有机会单独听她弹奏过,”杨牧云老老实实回答,“只远远听闻过一两曲,确实比不上少主所奏。”
少主唇角微微一翘,“在你眼里,我跟她一样都是专门取悦男人的青楼歌姬么?”
杨牧云心中一跳,“在下失言,请少
主恕罪。”
“既然知罪,那就该当认罚,”少主的目光瞥向花若香,“香儿,替我掌嘴!”
“是!”花若香眸中难掩兴奋之色,当即上前。
“慢!”
“杨牧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既然少主要罚我的话,我无话可说,”杨牧云道:“我有一小小请求,务必请少主成全。”
“什么请求?”
“能不能请少主亲自行刑,”杨牧云道:“哪怕被少主掌掴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就凭你,也配让少主亲自动手么?”花若香叱道。
“慢着,”少主目光闪烁,“你真的心甘情愿被我掌掴么?”伸出了手,“怕是我几掌下去你的命就没了。”
“能死在少主掌下是在下的荣幸,”杨牧云高声道:“因为男人都喜欢死在世上最美的女人手上。”
“唔......你说什么?”
“我说少主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能死在你手里是在下的荣幸。”
“哦?你认为这么说我便会饶恕你么?”少主目光一闪。
“这是在下的肺腑之言,”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一般的美人只会魅惑男人,而少主能让女人也对你死心塌地,难道不是这世上最美、最有魅力的女人么?”说着看了花若香一眼。
“你巧言令色,少主不可对他手下留情!”花若香叫道。
少主一笑,“你这张嘴可真了得,怪不得很多女人都会喜欢你。我本想把他打烂的,罢了,就先寄下吧!等什么时候我想起来再补上。”
“谢少主!”杨牧云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杨牧云,”少主说道:“我此番让你来可不是听你油嘴滑舌的,”目光一转,“带上来!”
只见两位蒙面女子带来一个人。
杨牧云见了不禁惊道:“太上皇?”
被带上来的人正是朱祁镇。
“杨牧云,没想到吧!”少主笑道:“他也会落到我的手里。”
“少主,”杨牧云脸上变色,“他现在对你已没有了任何价值,你不可伤害他。”
“我想要他的命,是很容易的事。”少主说道:“如你所说,他的命已经不值钱了。”
“那你想要怎样?”杨牧云疑惑道。
少主浅浅笑道:“我想将你和他一起送回大明,如何?”
“真的?”杨牧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什么这样做?”
“不为什么?”少主扫了朱祁镇一眼,“我只是想看看,把他放回去后是不是比我杀了他的价值要大些?”摆摆手,“好了,带他下去吧!”
“是。”两位蒙面女子把朱祁镇押了下去。
正在杨牧云惊疑不定时,少主的目光看向花若香,“香儿,我想让你押送他们回大明。”
花若香一惊,忙道:“少主,我......”
“怎么?你不愿意?”
“不,”花若香微摇螓首说道:“香儿只是想留在少主身边,不然香儿不放心,送他们回大明的事请少主交给别人好了。”
“你是怕离开后南美贞会趁机回到我这里么?”少主笑道:“你放心,她有她的任务,我是不会专宠她一个的。”目光又落在杨牧云身上,“你把他替我给看好了,这个人不是一般人能够降伏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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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宫康宁殿,李珦的咳嗽声一直没有止歇。朴内官看着为王上把完脉的金内医道:“如何?”
金内医摇了摇头,“王上的病乃是积年沉疴,很难治愈,臣只能尽力而为。”
“说吧,”李珦一脸安详,倒是很看得开,“孤还能活多久?”
金内医胡须一阵抖动,欲言又止。
“说,孤赦你无罪!”李珦又道。
金内医忽然跪了下来,“王上,臣无能,无法治愈王上的病。”
“你去吧!”李珦长叹一声。
金内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王上,”朴内官道:“不如您下一道令旨,在八道各府县张贴榜文,相信一定能够寻到名医。”
“人之生死如天道轮回,孤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眷顾了,”李珦微微摇头,“何必多此一举呢?”
“王上,”朴内官说道:“郡主已经出嫁,世子还年幼,你可千万不能说这话啊!”
李珦沉默了下去,半晌放道:“你去和安平,还有皇甫仁共同去拟王旨......”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奴婢领命。”朴内官连忙应道。
......
“这么说王上已经病入膏肓了?”安平大君府内,对御香一边替李瑢宽衣解带一边问道。
“朴内官方才过来是对我这么说的,”李瑢叹道:“这么晚了,要不是王上真的病重,他又怎会出宫?”
“现在遍寻名医,有用么?”对御香道:“只怕名医没有寻到,王上他已经就......”
“闭嘴!”李瑢脸色一沉,“这种话也是你可以说的么?”
“妾身不过是替君上着想罢了,”对御香一脸委屈,“君上如今的权力地位都是王上赐予的,一旦王上......妾身真替君上担心呐!”
“担心什么?”李瑢斥道:“王上一定会好起来的,不得胡说!”
“是!”对御香垂首道。
李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去,把李先生叫来。”
“都这么晚了......”
李瑢不容她多说,面色一沉,“快去!”
......
听了李瑢的一番述说,李贤老沉吟不语。
“如何?李先生,”李瑢看着他道:“王上命朴内官让本君与皇甫仁一同拟旨,在八道各府县遍寻名医,此事可行否?”
“王上的病情很可能已病入膏肓,”李贤老皱着眉头说道:“这般大张旗鼓,恐收效甚微。还未寻到名医,王上就已经......”后面的话未再说下去。
“那还能怎样?”李瑢没好气的道:“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小人还真识得一位医术高明的人。”李贤老神秘的一笑。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神秘医士
李珦的病似乎更重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召见群臣,朝鲜大臣们都议论纷纷。每天都有人打听李珦的病情,可却得不到一点儿消息。
一些人来探视都被挡下了,包括首阳大君李瑈和刚刚出嫁的平昌郡主李秀伊。
李秀伊更是径直来到康宁殿外,声称不见到父王决不会走。
“王上,”朴内官有些不忍的对躺在榻上的李珦说道:“郡主可是跪在外面一天一夜了,您真的忍心让她一直跪下去么?”
李珦叹息一声,虽满脸病容,但目光还未涣散,“孤还死不了,你传孤的旨意让她回去吧!”
“郡主是不会听的。”朴内官摇了摇头。
“孤不想见任何人,”李珦喘息着说道:“她再跪下去孤也不会见她......”顿了顿续道:“希望她能明白孤话里的意思,不要受人利用。”
“是。”朴内官退下后不一会儿又进了来,在李珦耳边轻轻道:“王上,郡主已经离去了。”
“嗯......”李珦缓缓阖上了双眼。
“王上......”朴内官欲言又止。
“你想说就说,不必吞吞吐吐的。”李珦的双眼睁开一线。
朴内官迟疑了片刻,“王上这样对待郡主,太......”
“太无情了,是么?”李珦轻轻吐了口气,“孤不想让人把孤的这副样子说出去,有人正盼着孤死呢!”
朴内官心口一跳,脸色不大自然起来。
李珦瞥了他一眼,“一定有不少人在向你打探孤的病情吧?”
“唔......大臣们都很关心王上。”
“是么?”李珦唇角微微一掀,“你跟他们都说什么了?”
“王上,”朴内官身子一颤,“奴婢整日整夜的留在王上身边,不曾离开一步啊!”
“没人给你送钱么?”
朴内官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奴婢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么?”李珦虽然语气平缓,但字字如刀,“轻描淡写几句话,便有人把钱奉上,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么?”
朴内官浑身直抖,已不敢吭声。
“你现在明白孤为什么不让你离开这康宁殿了吧?”李珦说道:“孤可以告诉你,为了几个钱,把命丢了,不值!”
朴内官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奴婢糊涂,不该收首阳大君的钱。”
“你起来吧,”李珦淡淡道:“孤要存心治你罪的话,你早就不会在这里了。记住,口风把的紧一些,有时是会保住性命的。”
朴内官面色如土,“奴婢......奴婢多谢王上不杀之恩。”
李珦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闭上了双眼。而朴内官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再不敢移动一步了。
......
“王上......”有人在李珦耳边轻声呼唤着,他又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位极为俊俏的年轻人时,不禁一怔。
“王上,”朴内官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大明来的文公子,医术精湛,特来医治
王上的病。”
“哦......”李珦见这位文公子不到二十岁的模样,摇了摇头,“带他下去吧!”
“王上,这......”还未等朴内官说话,那位文公子开口道:“王上是否认为我年轻,所以要撵我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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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的病你是治不好的,”李珦道:“朴内官,给他一份赏钱,送他出去吧!”
“是。”朴内官正待再说,就听那位文公子道:“若我医治不了王上的病,愿听凭王上处治。”
“你不怕死?”李珦目光落在他身上道。
“我只知救人,没有顾虑其它。”
“年轻人真是不知进退啊!”李珦微微摇了摇头,“也罢,你若能说出孤病在哪里,孤就让你诊治,要是说不出来,就别怪孤没给你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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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这些日子海上风浪很大,是没办法出海行船的。”
听到这些禀告后,观音教少主的一对秀眉拧在了一起。
“汉阳有什么消息么?”
“禀少主,似乎李瑈和锦衣卫的人都已觉察到江伟和尹氏商户的事。”
“哦?”
“不过少主放心,这里隐蔽得很,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
“杨牧云和朱祁镇呢?”
“若香师姐将他们看得牢牢的,没有什么异样。”
少主点点头,“继续打探,有什么事随时禀告我。”
“是。”
......
“她们都是些什么人?”朱祁镇向杨牧云问道。
“太上皇还记得四年前南都的一件案子么?”杨牧云说道:“当时郕王和永清公主都被人所掳......”
“她们是观音教的人?”朱祁镇惊道。
“嗯,”杨牧云颔首道:“当年周王府和居庸关的案子也是她们所为。”
“怎么她们会在这里?”
“是为了躲避风头,”杨牧云说道:“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全力打击下她们才不得不来到朝鲜。”
“既然落在她们手里,我这一次凶多吉少了。”
“太上皇勿忧,我观她们并没有要杀您的意思。”
“那她们把我掳到这里来是何用意?”
“她们的少主说了,要把您送回大明。”
“哦?”朱祁镇不由一怔。
杨牧云正想再说下去,见花若香扭动着水蛇一样的腰肢妖妖娆娆的走了过来,便闭上了嘴。
“你们在说什么?”她魅惑的双眸一眨一眨的问道。
“不过是闲聊几句而已,”杨牧云岔开了话题,“若香姑娘是要押送我们出海么?”
“哪儿有那么快?”花若香叹道:“这些日子海上风浪大得紧,要是一出海,怕是要先喂了鱼不可。怎么?你们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么?”
杨牧云嘿嘿一笑,“这海上的风浪我也经历过,那一年船快行到安南国时,也是遇见了暴雨巨浪。还被浪给打下了海......”
“那你的命可真大,”花若香乜了他一眼道:“就这样你都没有死成。”
“若香姑娘这么盼着我死么?”杨牧云笑道:“其实我还真想尝试一下,此时出海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命大。”
花若香冷笑,“我也想现在把你丢出去,可少主舍不得你,不然的话我真的将你扔进海里去喂鲨鱼。”
“是么?”杨牧云笑了笑,“你们少主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胡说!”花若香冷冷道:“小心这话传到少主耳里,他把你的舌头割掉。”
“唔......”杨牧云连忙捂住了嘴。
花若香在他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你怕了么?放心,这个时候我是不会动你的,等到了大明......”说到这里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挑逗似的勾了一下的下巴。
“你会杀了我?”
“不,”花若香微摇螓首,纤细的手指在他脸上比划了几下,“我会先把你的脸划花了,然后让南美贞看一看,她心里喜欢的男人成了一副什么样子。”
杨牧云心中一寒,退后几步,尽量离她远远的。
花若香的目光转向朱祁镇,“太上皇,如果真把你送回了大明京师,你会怎么感谢我们少主?”
朱祁镇却是淡然一笑,“如果我还是皇帝的话,还能满足你们的一些要求。可我现在不过是一徒有虚名的太上皇,连自保都不可得,又能兑现什么承诺呢?”
“那你要是重新登上了皇位呢?”花若香目光盯着他问。
“不可能的,”朱祁镇摇摇头,“你们想利用我打自己的盘算是行不通的,注定会让你们少主失望。”
“是么?”花若香浅浅一笑,“我们少主不会利用一个废人,就如同他......”瞥了杨牧云一眼,“他一再不惜性命护送你回京,怕是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丰厚的回报吧?”
朱祁镇哈哈一笑,“牧云,你真的是如此打算么?”
“她把我想得太聪明了,”杨牧云叹道:“这么绝妙的逻辑也只能从她们少主的脑袋里想出来。”
“你......”花若香俏脸一沉,“杨牧云,你敢对我们少主不敬?”
杨牧云摇头道:“若香姑娘提醒了我,原来太上皇是如此一件奇货,而我却一直没有想到这些。”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花若香哼了一声,“你若不是图更大的回报,会历尽艰辛一路护送他到此么?杨牧云,你这点花花肠子就别在我们少主面前装了。”
“你们少主要这么认为的话,那若香姑娘你呢?”杨牧云朝她眨眨眼,“若太上皇真有一天重登皇位的话,若香就不想为自己图点儿好处?你这么美,太上皇到时一定会将你纳入后宫,封为嫔妃的。”
一番话说得她心中一动,嘴里却道:“胡说!我这辈子跟定了少主的,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你不信?”杨牧云目光看向朱祁镇,“太上皇,像若香姑娘这么美的女子,你当真不心动么?”
朱祁镇还未说话,花若香垂下螓首,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第一千一百章 元氏兄妹
李珦感到身上一股暖流涌动,说不出的舒服,睁开眼的时候,见那位姓文的年轻医士将扎在他穴位上的针一一拔出,收回到针盒里。
之前见他拿出一根根三寸长的钢针往自己身上扎时,李珦怀疑他是来谋害自己性命的。
连朴内官都在一旁惊叹,之前李珦还惨白如纸的脸色现在变得红润起来,咳嗽声也大大减轻了。
年轻医士取出李珦身上最后一根钢针时问道:“王上感觉如何?”
“嗯,好多了,”李珦颔首道:“文公子真是妙手,这细细的一根针就能医孤的病,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我不过是用针刺穴位打通一下王上身上的血脉罢了,”年轻医士说道:“王上的痼疾积年已久,不是轻易能够治愈的。”
“唔......”李珦叹了口气,“孤对治好自己的陈年旧疾已不报什么希望,如果文公子能够让孤多活几年,孤已感激不尽。”
“王上不必悲观,”年轻医士淡淡笑道:“您的病虽然很难治愈,但也并非全无办法,只要您经过一段时日治疗再好好调理,还是能够医治好的。”
“当真?”听他这么说,李珦脸上露出些许激动。
“王上春秋正盛,”年轻医士说道:“只是因为郁结难疏,才积而成疾,本非顽症......”
听了他这一番述说,李珦听的连连点头,“如此孤就拜托文公子了。”
“王上需好好休息,不可累着了,”年轻医士说道:“明日我还会再来。”
“好......”李珦目光转向朴内官,“你带这位文公子下去休息。”
“不必了,”年轻医士说道:“我还有几个伙伴在外面,不能撇下他们。”
“不过是多几个人而已,”李珦淡淡笑道:“一起安顿了也不是难事。”说着向朴内官使了个眼色。
“文公子,请随我来吧!”朴内官笑道:“你明白一早还要为王上诊治,不安排一个方便的住处又怎行呢?至于你的同伴,还会与你一起,不必担心。”
这姓文的年轻医士便是玟玉,她听到朴内官这么说,也只得说道:“如此便多谢王上了。”
......
“玟姐姐......”朱熙媛一看到玟玉兴奋的迎上来,瞥了一眼一旁的朴内官,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人都身着男装,这才改口道:“文哥哥,你没事么?”
“我又能有什么事?”玟玉笑道:“一切顺利,不过王上的病有些棘手,非一日能够治得好,看来得多耽些时日了。”说着看了看朱熙媛身后的元兴裕。
只见元兴裕笑了笑,“文兄的医术是很高明的,如果能够治好王上的病,定会得到大大的封赏啊!”
朴内官看看这几人,“诸位,文医士明日一早还要给王上看病,你们就一起随我来吧!”
元兴裕拱了拱手,“如此麻烦内官了,就安排她二人的住所,不必管我。”
“哦?你不与他们一起么?”朴内官眉毛一挑,
“也罢,你们两个就跟我来吧!”
......
朴内官领着?玟玉和朱熙媛来到宫门外的一处馆舍住下,还专门拨了一群内禁卫守卫在馆舍周围,可谓十分周到。
待朴内官走后,朱熙媛迫不及待的关上门问玟玉,“玟姐姐,你进宫给朝鲜王治病,见到牧云了么?”
“你想牧云都想魔怔了吧?”玟玉伸出柔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哪儿有那么巧的?”
“那你有没有问他牧云在何处?”朱熙媛又追问道。
“哪儿有一上来就问人这问题的?”玟玉道:“你不用着急,等过几日朝鲜王的病大好了,我再问不迟。”
“还要再等几日啊......”朱熙媛抿了抿嘴唇,不言语了。
“熙媛,”玟玉握住她的手道:“这事急不得,还有人更急切知道他的下落,要是一个不小心,牧云就又要被她带回塞北草原了。”玟玉口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元琪儿。
自从杨牧云偷偷离开后,元琪儿发疯似的到处找他,后碰见元兴裕和玟玉一行人。她向兄长提出不找到杨牧云就决不离开朝鲜。
元兴裕无法,便找到金宗瑞这里。他跟金宗瑞以前便相识,金宗瑞便提出要元兴裕帮他重返朝堂,夺回失去的权力,然后帮他们找杨牧云。两人一合计,由金宗瑞荐人给李珦治病为由,重获王上好感,为重返朝堂铺平道路。于是重任便落在了玟玉身上。
金宗瑞知道了玟玉此来朝鲜的目的后,便与他约定,如果治好了李珦的病,他便将杨牧云的下落告诉她。玟玉便答应了。
这样通过李贤老把玟玉介绍给李瑢,李瑢又将她交给了朴内官,最后见到了李珦,便有了给李珦治病的那一幕。
听到玟玉这么说,朱熙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些,“玟姐姐,你说牧云他真的在朝鲜么?”
“元琪儿已经说了她跟牧云乘船在朝鲜的江陵郡登的岸,应该不假,”玟玉说道:“金宗瑞也承认见过他的,你还怀疑什么?”
“可他人会在哪里呢?”朱熙媛秀眉微蹙,“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你这么担心他么?”玟玉笑道:“牧云本事大得很,不会有事的,明日我会找机会向朝鲜王询问牧云的下落,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我又怎能不担心呢?”朱熙媛说道:“那对鞑子兄妹想要对牧云不利,可不能让他们先探知到了牧云的所在。”
“要是那么容易的话他们又何必找到金宗瑞那里呢?”玟玉道:“牧云应该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就算是朝鲜王也未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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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朱熙媛瞪大了双眸说道:“姐姐给他治病,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日子呢!”
“你看你,不过是随便说说,那么激动作什么?”玟玉睨了她一眼安慰她道:“李珦可是一国之君,就算他不知道牧云在哪里,但如果想要帮我们去找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姐姐说的很对,”朱熙
媛抱住她的手臂,“你说那个朴内官会知道牧云在哪里么?”
“你可真是意乱情迷,什么人都敢问,”玟玉微摇螓首,“真当自己是大明的公主啊!”
“我本来就是大明的公主,”朱熙媛目光一转,“姐姐,你说我亮出身份,朝鲜王会不会隆重的把我供起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玟玉笑道:“我若是朝鲜王,肯定会派人把你遣送回大明交给皇上的。”
朱熙媛吓了一跳,“那算了,姐姐你千万不可道出我的身份。”
“好,”玟玉笑着说道:“那你就乖乖的听话,不能给我惹出什么乱子。”
“这一路上我还不够听话么?”朱熙媛皱皱眉说道:“还好不用跟那个讨厌的元兴裕在一起了,他也蛮知趣的,没有跟着咱们。”
“他不是知趣,而是要看着元琪儿,”玟玉说道:“因为他的使命便是要带自己的妹妹回去。”
“那可太好了,”朱熙媛拍着手说道:“他们兄妹已然会面,为何还不走呢?”
“那是因为还少一个人。”
“姐姐是说牧云么?”
“嗯。”玟玉点点头,“元琪儿这个人是很执着的,不找到牧云她誓不回去。”
“就算找到了牧云,他也不会跟那个鞑子郡主回去的。”朱熙媛撇撇嘴说道:“不然牧云也不会想尽办法离开她了。”
“所以我们不但要找到牧云,还要避免让元琪儿知道,”玟玉看着朱熙媛,“你明白么?”
“嗯。”朱熙媛使劲点了点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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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儿望了一眼景福宫外那处有内禁卫守卫的馆舍,对身边的兄长说道:“你怎么没跟她们一起呢?就不怕你心爱的公主跑掉?”
元兴裕摇摇头笑道:“比起她,我更怕你跑掉。”
“是么?”元琪儿的唇角微微一翘,“我会跑到哪里去?跟着杨牧云回大明么?”
“琪琪格,”元兴裕笑容一敛说道:“父王与母亲都想念你得很,你当真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他们么?”
元琪儿默然半晌方道:“要不是父王非逼着我嫁给阿噶多尔济,我又如何能到这里来?”
“父王也是为你好,现在阿噶多尔济是大汗了,你嫁给他......”元兴裕还未说完就被元琪儿打断。
“不要说了,我的这颗心和身子都交给了一个男人,”元琪儿说道:“是不可能再嫁给阿噶多尔济了。”
“你跟杨牧云已经......”
“不错,”元琪儿很平静的说道:“我与杨牧云除了没有夫妻的名分,别的跟真正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我改变主意,阿噶多尔济还会接受我么?”
“你......”元兴裕脸色一变,“你也太任性了。”
“大哥,”元琪儿目光凝视着他,“用汉人的话说,我与杨牧云木已成舟,难道父王还会阻止我跟他在一起么?”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顺藤摸瓜
元兴裕用一种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你......你真的跟他已经......”
“你再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样,”元琪儿平静的说道:“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元兴裕跺了跺脚,“你会害死他的。”说完转身走了。
元琪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送自己的兄长远去后,方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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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宁殿中,李珦已经能够起身走动了。
朴内官在一旁满脸堆笑的说道:“王上,您看起来好多了。”
“嗯......”李珦目光转向他,“这个文公子是谁推荐来的。”
“回王上,他是安平大君找来的。”
“哦?”李珦目光微闪,“三弟的本事倒是不小,不过这个文公子怎么会来到朝鲜,三弟是怎么跟他结识的?”
“这个......”朴内官笑了笑,“奴婢就不知道详情了。”
“去,宣安平大君入宫,孤要见他。”李珦看起来兴致很高。
......
“王上安康,臣弟不胜欣喜。”李瑢入到康宁殿中跪贺道。
“起来起来,”李珦笑着将他扶起,“这里没有外人,就不必多礼了。”
“谢王上。”
“你推荐的这位文钰虽然年轻,但医术着实高明,”李珦笑道:“你是如何寻到这样一个人才,孤想听听。”
李瑢慌忙又跪了下来。
“三弟你这是何意?”李珦脸上微露不悦。
“臣弟......臣弟不知该如何向王上述说。”李瑢垂首道。
“实话实说即可,”李珦凝眉说道:“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瞒王上,”李瑢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人实是由金宗瑞推荐。”
“什么?”李珦一惊。
康宁殿热烈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
“王上,”李瑢说道:“金宗瑞他一直忏悔以前的所作所为,因此......”
“不要再说了!”李珦打断他的话,“你下去吧!”说完背转了身去。
“是!”李瑢不再多说,磕了一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李珦矗立殿中一动不动。
“王上,”朴内官小心的说道:“安平大君已退下了,您该歇息了。”
李珦长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喃喃自语道:“这个金宗瑞,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王上不必多心,”朴内官说道:“只要这个文钰能够医治好王上的病,王上又何必想太多呢?”
“嗯......”李珦沉吟片刻,“宣李俊熙过来见孤。”
“是。”
李俊熙是王族中人,武功高强,之前一直在内禁卫中任职,后遭金宗瑞排挤。李珦掌权后,重新任命其内禁卫大将,守护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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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老来到汉阳一处偏僻的小院落里,见金宗瑞正在屋内看书,便上前躬身施礼道:“贤老拜见主翁!”
“哦,贤老啊!”金宗瑞起身道:“这么晚来见我有何要事?”
“您推荐的人果然医术高明,宫里有消息传来,说王上的病好多了。”
“噢......”金宗瑞放下书本,表情淡然。
“李瑢也进宫了,在王上面前提到了主翁。”李贤老抬起眼帘,仔细看他脸上变化。
金宗瑞很是平静,仿佛对他的话不感什么兴趣。
“主翁不想知道王上的反应么?”李贤老有些讶异。
“王上是不会很快重新起用我的,”金宗瑞淡淡道:“只要李瑢提了我的名字,也就够了。”说着收拾起屋内的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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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翁这是做什么?”
“我得离开汉阳了,”金宗瑞说道:“要是被王上的人查出我还在汉阳的话,便是大罪。”
“可李瑢已对王上说了,文钰是您推荐的。”
“所以我更得走,”金宗瑞道:“我得让王上对我放心,这样才能一步步再返回来。”
李贤老想了想赞道:“主翁高明。”
金宗瑞叹了口气,“让他们李家人自己去斗吧,待斗个两败俱伤,便是我的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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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公子,我们是在这里发现江千户的。”在离汉江码头不远的一处江滩上,几个人对宁祖儿说道。
宁祖儿仔细勘察了一番,问道:“你们除了发现江千户外,还看到了别的什么没有?”
这几个人一齐摇头。
宁祖儿沿着江的上游走了一会儿,并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只得返了回来。
江伟依然没有苏醒,沈云也不知去了何处。宁祖儿围绕着江伟的床榻来回踱步。
“江伟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他陷入了沉思,“按照日子,江伟现在应该已到了大明,押送杨牧云进京。可却身负重伤到了这里,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苦苦思索时,忽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时,发现却是元琪儿,大惊之下连忙退出几步,离她远了些。
“怎么?我是鬼怪么?你这么害怕我?”元琪儿调侃道。
“你......你怎么在这儿?”宁祖儿惊疑不定。
“很奇怪,是么?”元琪儿笑道:“在这里见到你可真不容易,牧云呢?他在哪里?”
“他......”宁祖儿摇摇头,“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元琪儿眨了眨眼,“你可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哦?”宁祖儿摸了摸自己的脸。
元琪儿嘻嘻一笑,“说吧,可不许瞒我!”
“他回大明了。”
“不对吧?”元琪儿目光转了转说道:“你们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被人劫走了。”
“是你!”宁祖儿瞪大眼睛盯着她道:“是你把江伟放在这处江滩上,好让我们的发现,是么?”
“看来你这个锦衣卫千户没有白干,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元琪儿笑道:“可惜他伤太重,问不了几句话。他中间一直没有醒么?”说着看了看紧闭双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江伟。
宁祖儿摇摇头。
“牧云他人应该还在朝鲜,”元琪儿说道:“你说谁会知道他的下落呢?”
“这只能等江伟醒了才能知晓,”宁祖儿目光凝注在她身上,“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身上的伤与我无关,”元琪儿道:“事情要是我做的,就不会在这里问你杨牧云的下落了。”
“唔......”宁祖儿皱了皱眉头,目光在她身上移开。
“他的伤那么重,怕是短时间内很难苏醒了,”元琪儿说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宁祖儿面色凝重,“你找到他时还遇见过其他人么?”
“没有,”元琪儿说道:“当时他已身负重伤,只说了一句去汉阳找沈云和你,我便让人送他过来了。怕被朝鲜的差役发现,便丢在码头附近的江滩上,直到你们的人把他带走。”
“这么说是你救了他?”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谢我。”元琪儿笑道。
“江伟是带人驾驶着海船押送杨牧云回大明的,”宁祖儿说道:“按日子来算他应该已经停靠在天津卫,带杨牧云进京了。可却身负重伤出现在这里......”
“按照你的说法那艘船应该早就出事了,”元琪儿说道:“而这江伟是从关押的地方逃出来的。”
“他身负这么重的伤还能遇见你,说明关押他的地方并不远。”宁祖儿沉吟道。
“有道理,”元琪儿微颔螓首,“不过要想找到这处地方也不容易,说不定牧云也被关在那里。”看着兀自未醒的江伟,“他要是醒不过来,我们就只能自己找寻了。”
“看来你是因为一无所获才来找我的,”宁祖儿说道:“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沈云呢?”元琪儿问道。
“义父去江华岛了,”宁祖儿道:“太上皇不见了,他得亲自去一趟。”
“是这样......”元琪儿眸子霎了霎,“你觉得这两件之间有联系么?”
“不好说,”宁祖儿想了想说道:“这世上敢对锦衣卫动手的人不多。”
“可这里是朝鲜,不是大明,”元琪儿道:“到了海上风险就更多了,那些倭寇和海匪可不管是谁的船。”
“可看样子应该不是倭寇和海匪,”宁祖儿看着昏迷不醒的江伟,“他们杀人劫财不会留活口,而且一般的倭寇海匪足够江伟应付。”
“由此可见动手的是一群非同寻常的人,”元琪儿目光转了转,“他们既然能够得手,应该早有准备,都有谁能够得知这艘船的行踪呢?”
“江华岛上的水师是不可能的,”宁祖儿忽然眼睛一亮,“难道会与她有关?”
“谁?”
宁祖儿不答,转身便走,元琪儿紧紧的跟了过去。
......
梨花院是汉阳最大的妓院,来这里行乐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汉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们要见我们美贞姑娘啊?”赵妈妈打量了一下宁祖儿与元琪儿两人,乜着眼笑道:“要见她的人可多了去了,现在她正陪着安平大君喝酒呢!不如我介绍几个别的姑娘给你们?”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美贞心思
“哦?”元琪儿与宁祖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赵妈妈只觉眼前一花,眼前的两人已杳然无踪。她不由张大了嘴,“这两个人跑得可真快。”摇了摇头,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
南美贞的俏脸微带疲倦之意,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怔怔出神。
李瑢刚刚离开,她觉得心里有些累,毕竟与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是很耗神的。看得出,这位安平大君很是迷恋自己,他说自己无论相貌才艺都远胜府里的爱妾对御香。
她听了只是心里冷笑,大多数男人就是这样,一旦对一个女人腻歪了,注意力便会转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李瑢想替她赎身,并纳为妾室,被她婉拒。一方面是她心里实在不愿意给高官显贵做妾,另一方面她心里也深深明白,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一旦攥在了手里,便不会去珍惜。
她又想到了杨牧云,那日她乘船江华岛,是去见少主。不想遇见了他,还有朱祁镇等人。
当她把杨牧云和朱祁镇被申叔舟等人扣下的消息告诉少主时。那位总是男人打扮的女人心里已有了计议。
少主利用一条尹氏商户的船成功劫下了江伟驶向大明的海船。船上的人被统统干掉,只剩下江伟、杨牧云等少数人被俘。
尹氏商户里也有观音教教众,而尹多勋一无所知。同样,锦衣卫里也出了内奸,他便是江伟一直防范的副千户任柄辉。酒里被下了药,江伟和杨牧云却浑然不知,少主领着观音教教众乘尹氏商户的商船接近江伟的船时,船上的人没有一点儿防范。
等发现不对时,已来不及了。江伟身上药力发作,与人交手没几个照面便被砍伤生擒,船上的人没有首领便如一盘散沙。很快便被一一解决了。
自己和璟雯急着去找杨牧云,怕他被人伤害。可他虽喝了药酒,可动起手来依然不含糊,自己胸口被他撞了一下。想到这里,她的俏脸微微发红,自己的身子从未被男人碰过。可胸部被他撞了一下,却一点儿也不着恼。
待杨牧云被擒住后,她明白了少主劫船的原因。原来杨牧云和少主之间有那么大的过节。少主拿住了杨牧云,想要活活折磨死他,是自己苦求才打消了少主心中的恨意。不,或许少主有其他的目的吧?不管怎样,杨牧云暂时安全了。
她忍不住偷偷去见杨牧云,还为他疗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毕竟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他不过陪自己下了几盘棋而已,严格上连棋友都算不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么?她也说不上来,总之自己的心思已深深牵连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不想这个人受到什么伤害,纵然引起少主的不快也顾不得了。
少主这个人有个奇怪的嗜好,这个嗜好会让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她明明是个女人,却喜欢女人,她像一个男人一样会把喜欢的女人留在自己身边。想到这儿,南美贞的俏脸感到有些发烫。
自己作为女人却像侍候一个男人一样侍
候另一个女人,这本身就是一件让她觉得心里很抵触的事。但却不得不从,作为观音教的弟子从发誓入教的那一日起就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教主,可她从未见过教主,主持教务的是跟她岁数相仿的少主。见少主如同见教主,这是教里不成文的教规。
自己心里抵触,可教中许多年青美艳的少女却对这位少主趋之若鹜。少主选上了自己做她的女人,她却感受不到一丝荣幸。
在这梨花院里反而觉得比在少主身边更加轻松自如一些,尽管自己身上背负着某些使命。
梨花院是汉阳最大的妓院,来这里的多是达官显贵。一些朝鲜官场上的秘密通过这里源源不断传递给少主。
观音教想要发展壮大,并将势力深入朝鲜上层,就离不开梨花院这个平台。梨花院里很多都是观音教的人,包括老鸨赵妈妈。
她受命去接触李瑢,毕竟安平大君现在是王上身边一位炽手可热的人物。但是她感到厌倦了,可以的话,她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这一切还能由得自己么?
“不知牧云现在怎样了?”她的眼神有些飘忽,自从上次自己让璟雯回去看望杨牧云,却被花若香抓住了。这个可恶的女人......她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这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处处在少主面前跟自己争宠也就罢了,还时时跟她过不去,南美贞恨不得捏死这个女人。
“璟雯。”她轻声唤道,可却没有任何回应。
南美贞警惕地站起身来,她嗅到了一丝不对,女人通常都是很敏感的。
一声轻咳,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是个俊美之极的公子。
南美贞眯起了眼,“是你?”
那人是宁祖儿,他微微一笑,“美贞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南美贞的纤手背在身后,“璟雯呢?”
“我把她支开了,”宁祖儿笑道:“要见美贞小姐一面可真难,不但要绕过赵妈妈,还得支开你的贴身丫鬟璟雯姑娘。”
“是么?”南美贞目光转了转,“见我一面真那么难么?只要报上宁公子你的大名,我又怎能不见?”
宁祖儿叹了口气,“美贞小姐或许还不知道,你已经被安平大君给包场了,等闲人又如何能接近你呢?”
南美贞一笑,悠悠道:“如果宁祖儿出的见面礼比安平大君还要高的话,谁也不会拦着你来见我的。”
“在下囊中羞涩,惭愧惭愧......”
“宁公子,”南美贞面容一肃说道:“你来费尽心机见我,究竟何事?”
“既然美贞小姐开门见山,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宁祖儿面色也是一正,“我此来是向美贞小姐打听一个人。”
“谁?”
“杨牧云。”
南美贞秀眉微蹙,“你要打听他,为何来找我?”
“杨牧云的交情与美贞小姐非同一般,”宁祖儿说道:“不找你问,我又能找谁呢?”
“笑话!”南美贞冷冷道:“我不过跟他见过几次面,下过几盘棋而已,他在哪里,干我甚事?我为何要知道呢?”
“可上次乘船去江华岛未免太巧了,”宁祖儿缓缓说道:“美贞小姐当真是去那里看风景的么?”
“宁公子以为呢?”南美贞反问道。
“我觉得美贞小姐应该另有目的才是,”宁祖儿眨眨说道:“杨牧云现在下落不明,美贞小姐难道一点儿也不奇怪么?”
“我每天见的男人多了,”南美贞冷笑,“总不能一一去了解他们都在哪儿吧?”
“也是,”宁祖儿点点头,“美贞小姐说的很有道理,可杨牧云和太上皇等人被申叔舟留下的那个晚上,美贞小姐又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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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是回汉阳了,”南美贞道:“宁公子还要详细审问我不成?这里不是大明,锦衣卫权力再大也管不到这里吧?”
“很对,”宁祖儿笑道:“美贞小姐怼得我都不好再问下去了。不过杨牧云是我大明的官员,他的失踪跟你密切相关,如果美贞小姐不想在这里跟我说的话,我会找个地方让你慢慢讲!”
“怎么?你想用强么?”南美贞目光一闪,“这要是让安平大君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宁祖儿截住她的话说道:“如果美贞小姐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杨牧云的下落,我很快就走,决不为难你,如何?”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下落,”南美贞不悦道:“宁公子,你要是再无礼取闹的话,我就要喊人了。”
“那你喊喊看,”宁祖儿踏前一步,似笑非笑的道:“我保证你一声也喊不出来。”
南美贞俏脸微变,“你想干什么?”退到梳妆台前。
“美贞小姐,你......”宁祖儿话还未说完,就见南美贞身形一闪,梳妆台的抽屉已然打开,一蓬厉芒朝自己飞来。
“不好!”宁祖儿闪身躲至一边。那蓬厉芒尽数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原来是数十根钢针。此时南美贞人已飞起,朝着窗户跃了出去。
宁祖儿想去拦却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南美贞的倩影又翻身飞回了房内,转眼间屋内又多了一个人。
是元琪儿,是她出手将南美贞又逼了回来。
“一个青楼女子有这样的身手,可真不简单,”元琪儿冷笑,“看来你的才艺可不止琴棋书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南美贞咬了咬嘴唇,“璟雯呢?是不是你们已经把她......”
“我们没有将她怎么样,”宁祖儿说道:“只要你说出杨牧云在哪里,我们就放了她。”
南美贞轻叹一声,“你们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知道杨牧云的下落?”
“你不说,我会让你身边的那个丫头说出来,”元琪儿道:“看看你们谁的嘴更硬一些。”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扬帆起航
“你们不要动她,”南美贞失声道:“你们找杨牧云,我带你们去。”
......
李珦长出了一口气,望了一眼为他施过针的玟玉。
“你的医术是在哪里学的?”
玟玉沉吟片刻回道:“家师是位隐士,从不在外显露声名,说出来王上也不会知道。”
见她不肯说,李珦也不勉强,话音一转,“孤想让你在内医院做一位医正,你意下如何?”内医院医正是正六品,很多人穷尽一生而不可得,李珦正准备等待这个年轻人谢恩,谁知玟玉却道:“多谢王上,小人自在惯了,受不得约束,还请王上见谅。”算是谢绝了李珦的好意。
李珦眉峰微皱,“那你为孤治病,希望得到什么赏赐呢?”
“小人什么也不要,”玟玉说道:“只是想向王上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谁?”
“杨牧云。”
李珦微怔,“你是他什么人?为何要打听他的消息?”
“我......”玟玉咬了咬嘴唇,“我是他的妻子。”
“什么?”李珦一惊,就见玟玉摘去头上的笠帽,露出一头瀑布般乌黑的秀发。
“没有一开始向王上亮明身份,还请王上恕罪。”玟玉欠了欠身。
“哦......”见一俊秀的年轻医士瞬间变成一极美丽的女子,李珦愣怔片刻方缓过神来。
“你......真是他的妻子。”
“小女子从大明到塞外,又来到朝鲜,就是为了寻他,”玟玉说道:“如王上能告知他的下落,小女子感激不尽。”
“你迟来了一步,”李珦叹道:“他已离开汉阳,或许现在已回到大明了。”
“唔......”玟玉微感意外。
怕她不相信,李珦继续解释道:“是锦衣卫的人将他带走的,你不必担心,等你医治好孤的病,孤会派人送你回大明的。”
一听杨牧云人已不在汉阳,玟玉的心都有些乱了,对李珦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你还是这身男儿装扮吧,”李珦想了想说道:“就暂时在内医院供职,孤不会亏待你的。”
玟玉听了只能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此多谢王上。”
......
“什么?牧云不在这儿?”朱熙媛听了玟玉的一番讲述差点儿没跳起来,“那咱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王上的病还没有医治好,他是不会放我走的。”玟玉摇了摇头。
“他的病好不好关咱们什么事?”朱熙媛说道:“还是想个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你想的倒简单,”玟玉看了她一眼道:“内禁卫已将这里团团围住,我们又不会武功,怎生离开这里?”
“或许有个人能够帮咱们。”朱熙媛目光转了转说道。
“谁?”玟玉脸色一变,“你是说元兴裕?”
朱熙媛点点头,“他不是一直想让我
嫁给他么?我让他想办法帮咱们离开这里,他一定能够办到的。”
“那他办到了呢?然后你对他以身相许?”玟玉揶揄道。
“我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朱熙媛道:“等离开这里再说。”
“你呀,真是异想天开,”玟玉伸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元兴裕聪明得很,你利用他?别真把自己搭了进去。”
“那你说怎么办?”朱熙媛嘟起嘴,“咱们就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么?”
“稍安勿躁,”玟玉笑着劝道:“等我把王上的病治好,他就会放我们走了。”
“那得多久啊!我听说他的病发了几十年都没治好,你真的有把握么?”
“当然,”玟玉的眼中充满了自信,“不过得多花费些日子罢了。”
“可我不想待下去了,”朱熙媛抿了抿嘴唇,“说心里话,我并不希望牧云回大明去......”顿了顿接着说道:“回到大明,我就没有机会跟他在一起了。”说到这里眼眶有些潮润。
玟玉揽住她的柔肩轻声细语的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可牧云是被锦衣卫带走的,王上也无能为力。说不定他现在已回到大明了呢!”
朱熙媛扑进她的怀里,“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公主......”玟玉劝道:“你出来的日子已经够长了,也应该回去了,总不能一直在外流浪。”
“可我不想回去,”朱熙媛含着泪说道:“宫里已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了,还回去作什么?玟玉姐,我真想和牧云......还有你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住下来,三个人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哪怕吃糠咽菜我都愿意。”
“你堂堂一金枝玉叶却要去吃糠咽菜,”玟玉微摇螓首,“纵然你如此想,可你考虑过牧云么?他可否愿意跟你一起去过隐居的生活?”
朱熙媛一怔,默然不语。
“他是个有抱负的人,皇上又如此看重他,”玟玉说道:“他是不会舍弃大好前程而去做个田舍翁的。”
朱熙媛咬着嘴唇,“那我就说他已经......已经成为我的男人了,要是被皇上知道,他就再也不能当官了。”
“你一个大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害臊!”
“怎么了?难道玟玉姐希望他回京么?”朱熙媛反问道:“他家里妻妾一大堆,哪里还有玟玉姐你的位置?到时不天天受气才怪。”
这句话像一支箭戳在了玟玉的心坎里,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围绕着自己一个人转。不想让别的女人插进来与自己分享这个男人。杨牧云在认识自己之前就已有了妻室,为此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他的妻子能够容得下自己么?
见她脸色变了变,朱熙媛说道:“我知道玟玉也不甘心的,那个元琪儿也不希望杨牧云回大明,她要是知道了,也会想方设法阻止牧云回大明,不如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元兴裕知道,再让他转告给元琪儿......”
“他是不会告诉元琪儿杨牧云被锦衣卫带回大明的事,”玟玉摇摇头说道:“他的目的是带元
琪儿回草原,然后让她嫁给蒙古大汗阿噶多尔济,又怎会将杨牧云的消息转告给她?”
“那怎么办?”朱熙媛蹙起秀眉。
“别想那么多了,”玟玉倒很能看得开,“如果他真与公主有缘分的话,老天一定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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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风浪渐渐止歇,一艘海船离开了海岸向东驶去。
杨牧云站在船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中一阵感慨。
“真没想到,送我回大明的竟然是一群乱党。”朱祁镇看看花若香正指挥船上的人升帆启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是有着自己目的,”杨牧云说道:“总之不管怎样,太大皇您终于不必再寄人篱下了。”
“等回到京师再说吧,”朱祁镇一脸苦笑,“这一路上不知还会闹出什么呢?”瞥了他一眼,“按说她们的少主恨你入骨,怎么也会放你走呢?”
“或许在她眼里,我还有点儿价值,”杨牧云说道:“她们既然反对朝廷,就会去做皇上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有理,”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她一定认为我回去后会与祁钰因为皇位的事而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摇了摇头,“他高估了我,我已经没有夺回皇位的实力了。我会告诉祁钰,好好做他的皇帝,我是不会跟他抢的,让他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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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能如此表态,皇上也就放心了,”杨牧云看看远处的花若香,“她们的阴谋决不会得逞。”
“喂——”花若香朝他们走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啊......”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与太上皇在看海,太上皇说这海太大了,怕船驶着驶着就迷失了方向。”
“真的?”花若香的眸子看了看他,“你这人狡猾得很,说话口是心非,想糊弄我么?”
“不敢不敢,”杨牧云摇摇头笑道:“若香姑娘聪明得很,无论我做什么都是瞒不了你的,况且我现在已被药物暂时废去了功力,连武功都施展不开,在你眼里,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花若香妩媚的一笑,“你还算识相,不过实话告诉你,如果你答应加入我观音教的话,我就会给你解药,让你恢复武功,如何?”
“这个......”杨牧云一脸为难,“我一堂堂朝廷命官,如果被人知道加入邪教乱党的话,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花若香哼了一声,“就是你不答应,难道还想活么?这药是少主配制的,不但可以废去人的功力,还能要了人的性命,到时你死到临头,还嘴硬么?”
杨牧云脸色一变,“那太上皇他......”
“他也服下了少主的药,”花若香说道:“你们以为在少主那里转了一圈,还想全身而退么?”
“那太上皇要是毒发的话怎么办?”
“放心,”花若香乜了他们一眼说道:“在药物发作之前有人会给你们带来解药的,不过你们得先做好少主交待给你们的事。”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私下盘算
杨牧云与朱祁镇的身子俱各一震。
看着他们脸色变幻不定,花若香愈发得意,“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是不会有事的。”
这时一名蒙面女子上来对花若香说道:“旗主,有少主飞鸽传书。”
“嗯。”花若香瞄了杨朱二人一眼,转身去了。
“这花若香在观音教中地位不低,”杨牧云叹道:“竟然是一名旗主。”
“牧云,”朱祁镇面色有些沉重,“你怕死么?”
“太上皇何出此言?”
“我不想受人摆布,”朱祁镇说着看了一眼烟波浩渺的大海,“或许这里便是我的归宿。”
杨牧云一惊,“太上皇,您千万不要想不开。”
“我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怎能受邪教妖人的胁迫而做出对不起祖宗基业的事?”朱祁镇眼中泛着泪光,“祁钰已继承大统,这世上有没有我已经不重要了。”说着向船边走去。
杨牧云连忙上前拉住了他,“太上皇,不可如此啊!”
“我已被她们下了药,与其受尽苦楚,不如现在来个痛快。”
“只要您回到大明,一定会有办法解开身上的毒......”杨牧云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这里,便压低声音道:“你难道忘了玟玉么?她医术高超,一定有办法帮您化解身上的毒的。”
“玟司药?”
“对。”杨牧云点点头说道:“等到了大明地界,臣会想办法摆脱这些人的控制,太上皇要沉住气。”
“嗯......”听了他这番劝解,朱祁镇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了下来。
......
在一间装饰华丽的舱室内,花若香对着铜镜一番梳妆,又细细端详几遍,方觉满意。对身后侍立的几位蒙面女子说道:“你们觉得我美么?”
“美,”一名蒙面女子抢着说道:“在整个圣教里,没有比花旗主更美的女人了。”
“是么?”花若香浅浅一笑,“你的意思是我比少主还要美了?”
那名蒙面女子自觉失言,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旗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你不用害怕,方才的话就当我没问,”花若香话音一转,“我与南美贞比,谁漂亮?”
那几名蒙面女子都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花若香缓缓站起身来,来到一名蒙面女子跟前,“怎么不说话?难道南美贞比我漂亮?”
那名蒙面女子不敢看她,“不不不......”
“不什么?我不比她漂亮么?”
“不是,旗主......旗主比她漂亮。”那名蒙面女子战战兢兢的说了出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属下不敢撒谎!”
“好!”花若香下巴微微一扬,“我再问你,少主更喜欢谁一些?是我还是南美贞?”
“当然是旗主您,”那蒙面女子道:“南美贞如何能与旗主您比?”
“那为什么少主会说南美贞比我要美呢?”
“这......”那蒙面女子为之语塞。
“你这个人很不老实,
”花若香眯起了眼吩咐道:“把她给我丢到海里去。”
那蒙面女子大惊失色,“旗主饶命!”但无论她如何求饶,终被拖了出去。
花若香又来到另一个蒙面女子面前,“你说,少主为什么会说南美贞比我美?”
蒙面女子吓得牙齿格格直响,“少主......少主一定是骗旗主您的......”
“你的意思是少主说的是假话?”花若香唇角微微一翘,“你敢诽谤少主?”
蒙面女子扑通跪了下去,连连叩首,“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少主对您宠爱有加,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属下糊涂,没能听出旗主您的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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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弦外之音?”
“在少主的心里,旗主是无人能够代替的,所以少主决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么便是我说谎了?”
“不,”蒙面女子说道:“旗主是在试探属下,属下愚钝,一时没有听明白旗主话里的意思。”
花若香乜了她一眼笑道:“你的脑子转得倒快,罢了,起来吧!”
“谢旗主。”蒙面女子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你们说,”花若香凝视着面前的那几位蒙面女子,“我有没有当皇后的命?”
那几名蒙面女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呀!”花若香秀眉微挑。
“回旗主,”一名蒙面女子大着胆子说道:“旗主的命贵不可言,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哦?”花若香的目光转到她身上,“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蒙面女子眸子一转,低声说道:“要是旗主对船上那个姓朱的人感兴趣,属下便把他送到这里来。”
花若香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很好,这件事我便交给你办了。”
......
傍晚夜色降临,朱祁镇被送入了花若香的房中。
花若香的身上只罩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衣裙,里面的躯体若隐若现,展露出诱人的曲线,任何人见了都会血脉喷张。
可朱祁镇头垂得低低的,压根儿不去看她。
“抬起头来。”花若香用她那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
但朱祁镇像没听到般头垂得更低了。
“怎么?你不敢看我?”花若香媚笑着来到他跟前,眨了眨眸子,“你原先在宫里的女人可有比我美的么?”
朱祁镇没有说话。
花若香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你有好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吧?今天我就让你解解馋,如何?”说着伸出两只柔软的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谁知朱祁镇却推开了她。
“怎么?你不喜欢我么?”花若香微觉诧异,觉得以自己的魅力这世上没有男人能够抗拒。
“你是观音教少主的女人,”朱祁镇转过了身去说道:“你这样做不怕对不起少主么?”
花若香笑了,笑的花枝乱颤。
“你难道不知道少主是个女人么?假凤虚凰的事也能当真?”
“但如果少主知道了......”
“知道
了又能如何?”花若香浑不在意,“他那么喜欢南美贞,不也让她去勾引安平大君李瑢么?她让我押送你回大明,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就慢慢讲给你听,”花若香一脸媚笑的说道:“少主让我和你回大明,便是将我这个人给了你了。”
“唔......”朱祁镇沉默片刻,“你们少主的这番好意我可不敢领受。”
“领不领受还能由得你么?”花若香笑着把自己的俏脸贴在他的背上,“我会帮你夺回皇位,你觉得如何?”
“这皇帝我已经不想当了,”朱祁镇说道:“再说大明已有了皇帝,这皇位岂能想夺便夺的过来?”
“怎么夺不过来?”花若香说道:“这皇位本就是你的,郕王不过暂时替代你而已,只要你回去了,他便会退位的。”
“不会的。”
“怎么不会?”花若香眸子一霎,“你可是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很多朝臣的心都是向着你的,只要你联合他们,他们就一定会帮你重登皇位的。”
“真的有这么容易?”
“不试试又怎能知道行不行的通呢?”花若香吃吃笑着伸出双臂从背后缠住了他的腰,“要是成了,你就重新君临天下,不比现在要强得多么?”
“哦?”朱祁镇似乎有些心动了。
“我会全力帮你的,”花若香说道:“你不用担心。”
“然后呢?”朱祁镇道:“如果我重新成为皇帝后,你们想怎样?”
“少主那里我不知道,”花若香紧紧搂着他,“你能封我为皇后么?”
“你想当皇后?”
“怎么?不行么?”花若香抬起下巴,在他颈后轻轻一吻,“我当皇后难道辱没了你?”
朱祁镇挣脱了她的搂抱,“你不行。”
“为何不行?”
“因为我永远不会去当皇帝的,所以你就不要做梦当皇后了。”说着转过身来。
“是你?”花若香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杨牧云?”
她倾诉了半天的对象根本不是朱祁镇,而是杨牧云。
“若香姑娘,”杨牧云笑道:“真没想到你有如此抱负,一个邪教妖人想当我大明朝的皇后,别做梦了。”
“你......”花若香咬了咬牙,“怎么会是你?”
“我只是跟太上皇换了换衣服,”杨牧云笑道:“你的属下也太粗心了,看也不看便把我带到你这里来,所以才有幸听到你方才这一番话。”
“杨牧云,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花若香话未说完便屈指成爪,向杨牧云抓了过去。
这一抓她使了九层功力,似要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杨牧云的武功无法发挥出来,肯定抵受不住这一抓。可指尖还未触及杨牧云的身子,便感觉身后劲风拂体,她想也不想便拧身一转。
“啪、啪——”两掌,舱室内劲风鼓荡,三个人影乍合倏分。
花若香娇躯一震,眯起了眼,舱室内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蒙面女子。
“这是从哪里冒出的两个高手?”她心中暗道:“怎么我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拨云见雾
花若香正思忖间,那两名蒙面女子一左一右又向她发起了攻势,三人迅速战成一团。
其中一名蒙面女子武功奇高,几个照面之后花若香渐觉吃力,更不用说她还有个帮手。
“欻——”花若香被那两名蒙面女子逼退到舱壁边时,蓦然转身拔出了一柄刀,刀身笔直,刀刃极薄,是一把倭刀。刀锋挟持着劲风划了出去。
其中武功较弱的一名蒙面女子被逼退,而那武功奇高的蒙面女子避过刀锋,手腕甩出两道厉芒瞬间欺至花若香近前。
花若香大惊,身子一转,对方手中的厉芒堪堪在她颈侧划过。
“叮叮当当——”一连串爆响,两人一口气连过七八招,花若香手中倭刀虽长,相较对方手中一对短刃,竟然占不了丝毫便宜。
眼见对方的帮手又迅速靠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手中倭刀厉芒暴涨。
“铿——”的一声,武功较强的女子身形一滞,就见花若香整个人已飘至舱门口。
“快,拦住她。”要是让花若香冲出舱门,纠集起她的手下,那么事情就棘手了。
但要拦阻她已经来不及了,花若香正欲夺门而出。忽然“咻——”劲风拂面,一支利器直扑她的面门。
她不由一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手臂一抬,“当——”的一声,将那利器磕飞,她的身子也不由一晃。
正在这时,花若香直觉脑后一麻,身子已不听使唤,便知被人点了穴道。紧接着一口气上不来,身子慢慢软倒。
一旁的杨牧云长出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放才若不是他发出一支袖箭,花若香已夺门而逃了。正是这支袖箭阻了一阻,方让那武功高的蒙面女子追上点了她的天柱、玉枕两处穴道,从而将她制住。
“姑爷,”其中一名蒙面女子扯下脸上蒙巾,来到杨牧云面前,“你怎样,被她伤到了没有?”是素月,她见杨牧云离花若香较近,怕伤着他,所以忙过来问。
“我没事。”杨牧云摆摆手,“她怎样了?”
另一位蒙面女子也扯下了脸上蒙巾,是林媚儿,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花若香,转向杨牧云道:“放心,我没取她性命,怎么?你心疼了?”
“你胡说什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吃醋?”
“我好心留了她性命,你非但不领情,还......”
素月怕两人吵起来,连忙道:“三夫人,外面的还有她的手下没有解决,我们得赶快,不然让她们听到动静就不好了。”
林媚儿哼了一声,不再看杨牧云,与素月迅速出了舱门。
船上的观音教人虽多,但没有高手,没有防备之下被林媚儿和素月两人一一制住,和她们的旗主花若香一起丢进了一间舱房内。只留下一众水手掌舵行船。
......
“太上皇,已经没事了,”杨牧云对朱祁镇说道:“所有观音教乱党已被制住。”又向他介绍道:“这是林媚儿与素月......”使了个眼色,“快来拜见太上皇。”
两人上前与朱祁镇见礼。
“唔,她们
是......”朱祁镇说着向杨牧云看去。
“哦,媚儿是臣的第三位夫人,素月是臣夫人的贴身丫鬟。”
“嗯,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朱祁镇赞了一句,“要不是你们,我恐怕就要一直被乱党所持了。”
“媚儿,素月,你们辛苦了。”
见杨牧云一脸关怀的话语,素月甜甜一笑,“只要姑爷没事,素月也就安心了。”
“你呀,心里一直念着他,”林媚儿瞥了素月一眼,“可真有心呐!”
素月俏脸一红。
朱祁镇见她们要与杨牧云说一些私底下的话,便识趣的离远了些。
“刚见到你们在船上时,可把我吓了一跳,”杨牧云说道:“要不是你们,我与太上皇都脱不了她们掌握。”
“我与三夫人到处找你,”素月说道:“来到朝鲜后,方打听到你的一点儿音讯,好不容易摸进这里,才发现姑爷被这些观音教的人拿住了。三夫人和我便化装成她们的人潜伏了下来。趁船出海时动手,好在有惊无险......”
“真是难为你们了。”杨牧云叹道。
“那些人怎么处置,”林媚儿道:“要不要把她们一一都扔到海里去?”
“不可,还是留下她们性命,等回到大明交于有司处治吧?”
“那个花若香呢?”林媚儿秀眉挑了挑,“你打算如何安置她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媚儿唇角一勾,“那么妖媚的一个美人,你真忍心天天关着她?”
“你又来了,”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来由的乱猜度你的心思。”
“我可没有乱猜,”林媚儿笑道:“方才看她对你那副风骚入骨的样子,怕是你早就把持不定了吧?”
“她是把我当成太上皇了,”杨牧云解释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呀,三夫人,”素月在一旁说道:“姑爷可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林媚儿瞪了素月一眼,“见一个爱一个,过不了多久,怕是他把你也收了。”
素月咬了咬嘴唇,垂下螓首。
“许久不见,你就不能给我留个面子么?”杨牧云有些不悦,“偏偏让我下不来台,你才高兴?”
“哟,生气了,”林媚儿眸子一转,“早知道方才我就不出手,看你怎么收场?”
“你......”杨牧云气得为之语塞。
“姑爷,三夫人,你们别吵了,”素月道:“姑爷你不知道,三夫人与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她整日整夜都休息不好。方才那一番话,只是气不过你与那个女人卿卿我我罢了。”
“不过是演戏,你也气不过么?”杨牧云拉住林媚儿的手,“如果你还没解气的话,等回到房里我再向你慢慢赔罪。”
林媚儿脸一红,甩开了他的手,“真是油嘴滑舌,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对了,”素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姑爷,你说你被下了药,要不要紧
?”
林媚儿一惊,不再讥刺他了,“素月,快把那个女人带到舱房里来问一问。”
......
花若香悠悠醒转,见到林媚儿、素月和杨牧云瞪着自己,连忙把脸转至一边,不去看她们。
“你给牧云下了什么药,”林媚儿抓住她的肩头,微一用力,“快把解药拿出来。”
花若香秀眉微皱,并没有叫出声来,只是冷笑着说道:“我没有解药,这药是少主下的,解药也只有少主有。”
“你当我三岁小儿么?”林媚儿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大海茫茫,要是牧云毒发,又如何化解?要是你不说实话,我就让你多尝些苦头。”
“你杀了我吧!”花若香干脆闭上了双眼,“没有就是没有,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素月正欲换个法子拷问,却听杨牧云道:“她或许真的没有解药,你不用再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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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狡猾得很,不给她些颜色看看是不会老实的。”
“就算她不说,我也有办法,”杨牧云说道:“等回到京师找到玟玉,她一定有化解妙法。”笑了笑续道:“逼一个女人实在没什么意思,素月,带她下去吧!”
素月看看林媚儿,见她没有吭声,只得道:“是。”
......
素月出去后,舱内就剩下了杨牧云和林媚儿两人。
林媚儿忽然感到有点儿紧张,心头有如一头小鹿般乱撞。她和杨牧云虽然已是夫妻,但许久未见,独处一室还是感到有些羞涩。
“媚儿,”杨牧云拉着她坐了下来,“真没想到我还能与你相见,这一路走来,很辛苦吧!”
林媚儿心头一暖,“只要你一切平安,我就算吃再多的苦也心甘情愿。”
“你瘦了......”杨牧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你也憔悴了许多,”林媚儿握住他的手,含情脉脉的道:“看来你这一路上更加艰辛。”
“还好,”杨牧云笑笑,“总算可以回大明了。见到你,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真的么?”
“难道还有假?”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自我娶你过门,就没能好好相处过几天,我......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林媚儿心里颇为感动,这许多天来艰辛与思念登时变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夫君是个做大事的人,怎能天天守在妾身身边呢?”
杨牧云一阵苦笑,欲言又止。
“夫君可是有什么顾虑?”
“夫人你是不知道啊!”杨牧云说道:“皇上是不希望太上皇回京的,可我偏偏要将太上皇带回去,皇上肯定会不高兴的。”
“朝廷大事妾身不懂,”林媚儿说道:“只要夫君认为是对的,妾身就支持你,若果皇上怪罪,妾身就跟你一起承担。”
见她一脸深情的述说,杨牧云很是感动,将她揽在怀里,“夫人,听你这么说,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回到大明
林媚儿伏在他的怀里,甜甜一笑,“说这话不嫌太见外了么?谁让我是你的妻子呢?”
“嗯,”杨牧云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今晚我会好好疼你的。”
林媚儿的俏脸红扑扑的,睨了他一眼,“你又要使坏么?”
杨牧云笑道:“男人不坏又怎会讨女人喜欢呢?”在她唇上一吻,伸手去解她的衣衫,却被林媚儿伸手打开了。
“这么些日子里你对多少女人使过坏?”
杨牧云脸上的笑意一滞,他想到了元琪儿,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天两人虽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
“我说到你心坎里了?”林媚儿坐起身子。
杨牧云默然不语。
林媚儿抿了抿嘴唇,“我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
杨牧云摇摇头。
“我不该说这话的,”林媚儿叹息道:“其实我也不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对吧?”
“或许你认为我花心,”杨牧云抬起眼帘凝视着她,“可是有些事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你既然把一切都给了我,我会怜你爱你的。至于别的,又何必问那么多呢?”
“你说的对,女人嫁给了男人,守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男人在外面的事情,是不能探究的。”林媚儿咬着嘴唇说道。
“跟元琪儿的事,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杨牧云说道:“但我现在跟她分开了......注定不会再走到一起......”
“你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林媚儿伸手捂着了他的嘴,“我应该开心现在跟你一起,这就足够了。”
“媚儿......”
舱房内的灯熄了,站在门外的素月倾听了一会儿,默默的离开。
“小姐,我总算找到姑爷了,希望姑爷以后不再多灾多难,回去后能够好好陪着小姐。”
素月站在船边,仰望夜空,在没有风雨的日子里,漆黑的天幕上缀满了晶光闪闪的星星,与倒映在海水中的影子一起。让人分辨不出船究竟是行驶在海里还是天上。
————————————
船在海上行得异常顺利,半个月后,便停靠在了天津卫港。
天津卫指挥听说来船上的人有太上皇和大明兵部右侍郎,不由大吃一惊,立即快马入京禀报。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愤怒的朱祁钰将面前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成敬让一众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和宫女收拾好地上的东西,摆摆手让她们退了下去。
朱祁钰将一封奏疏扔到了他面前,“这是天津卫指挥的奏报,杨牧云带着太上皇回来了。”
“什么?”成敬吃惊的捡起地上的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沈云是干什么吃的,整个锦衣卫南镇抚司是干什么吃的,”朱祁钰咆哮道:“你不是替朕命他们将太上皇拦在海外么?可太上皇居然回来了......”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还有那个杨牧云,原先
太上皇怎么对待他的,难道都忘了么?是朕......是朕把他提拔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但他一点儿也不念朕恩,却给朕作对,朕真应该把他一贬到底。”
“皇上息怒,”成敬在一旁劝道:“事已至此,得赶快想个应对之策才是。”
“太上皇都快进京了,还想什么想,”朱祁钰气急败坏的说道:“朕这个皇帝不当了,还给太上皇就是。”
“皇上,您可不能意气用事啊!”成敬想了想,“太上皇乘船在天津卫登岸一事,不知都有谁知道?”言下之意是如果消息还没有散布出去的话,其中便可操控了。
“你掌管着东厂和锦衣卫,还要问朕么?”朱祁钰瞪着他道:“这份奏疏是通过兵部呈递到朕这里来的。于谦要是知道了,朝臣还有谁能不知道?”
“唔......”成敬深深皱起了眉头。
发了一通怒火后,朱祁钰颓然地坐了下去,“朕现在才发现,谁也靠不住,罢了罢了,你去收拾一下朕从前的藩邸,等太上皇一回京,朕就搬回去。”
“皇上,事情还未到这地步,您可千万不要乱了方寸啊!”成敬在一旁劝道:“老奴这就去一趟天津卫,见见太上皇......”
“你想做什么?”朱祁钰眉毛一挑,“京畿重地,你可不能乱来,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陷于朕不义......”
“皇上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成敬笑了笑说道:“是不会做出让皇上为难的事。”
“嗯,你明白就好。”
“这太上皇冷不丁的从海外回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成敬神秘的一笑,“就算是真的,老奴也得探探他的口风,看他回京有何打算。”
“还能有何打算?”朱祁钰没好气的说道:“自然是收回他的皇位,把朕撵回去。”
“未必,”成敬摇摇头,“土木堡之败差点儿让鞑子颠覆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这太上皇还有脸来与皇上争这皇位么?”
“就怕朝中有人鼓噪起哄,”朱祁钰道:“太上皇再来个顺水推舟,到时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所以老奴先去见见这太上皇,”成敬声音越说越低,“如果他有意与皇上争位的话,那就......”说着右手向下一劈,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朱祁钰脸色为之一变,“你......当真要陷朕于不义么?”
“皇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您可不能心软啊!”成敬说道:“一旦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么一切就都晚了......”顿了顿续道:“难道您就不替懿贵妃与太子殿下想想?如果您不再是皇帝,别说自己,就连他们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
听了这番话,朱祁钰身子一颤。
“老奴会把事情做的干净利落,”成敬说道:“就算消息走漏,就说有人假冒太上皇,被揭露后当场格杀。”
“这......能成么?”
“怎么不成?”成敬道:“天津卫指挥之前未必见过太上皇,否则就应当直接派兵护送他回京,而不是派人呈上这封奏报请皇上定夺了。”
“嗯......你说的有理,”朱祁钰点点头道:“事不宜迟,你这就亲自上路吧!”
“是。”
朱祁钰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多带些好手过去,事情务必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皇上放心好了,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
看着周围布满天津卫的官兵,杨牧云一脸严峻,对着身边的林媚儿与素月说道:“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见丈夫面色凝重,林媚儿心里微微一紧。
“你们赶紧带太上皇走,到京师去找于大人。”
“为什么?”林媚儿不解:“天津卫指挥不是说了么?京里会派人来接太上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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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天真了,”杨牧云摇了摇头,“哪儿有他们这样如临大敌的?”
“天津卫指挥不是说了要保护太上皇安全么?”素月也有些不明白,“自然要严阵以待。”
“你们呀,真是......”杨牧云不知说什么好,“要知道,天津卫指挥和这里的所有官兵都是没见过太上皇的。”
“那又如何?天津卫指挥官阶低微,没见过天上皇也没什么稀奇?”林媚儿更不解了。
“就因为这样,才可能会给人以可趁之机,”杨牧云放慢语气说道:“要是心怀叵测的人欲对太上皇不利,得手之后再宣称太上皇是假的......”
“啊——”林媚儿与素月同时惊叫出声,“天津卫是京畿重地,怎么会有人敢做这样的事?”
“要是偏偏有人敢呢?”杨牧云瞥了一眼远处的天津卫官兵,压低声音说道:“这后面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不能让太上皇冒这个风险。你们赶紧去简单收拾一下,悄悄带太上皇走。”
“那姑爷你呢?”素月担心的问道。
“要是真有人对太上皇不利的话,他们的目标不会在我身上,我不会有事的。”
“不,”素月摇摇头,“我不离开姑爷,婢子要在这里保护姑爷。三夫人武功高,就请三夫人护送太上皇回京吧!”
“不,我留下......”
“你们不要再争了,”杨牧云打断她们的话,“你们一起带太上皇走,京师离这里不算太远,只要路上不停,很快就会到的。至于我,过几日就会回京与你们会合。”
“不行,”林媚儿皱着眉头,“你现在功力未复,与一个普通人无异,要是遇见危险的话怎么办?”
“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杨牧云说道:“不必多说,还是赶紧带上太上皇走。”
“我是不会走的。”
杨牧云、林媚儿和素月吃惊的回过头,只见朱祁镇缓缓的走了过来。
“到了大明的土地上,我还要东躲西藏么?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祁钰会如何待我?”
“太上皇,你可不能任性啊!”杨牧云劝道。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撕破脸面
“我意已决,你走吧,免得被我连累。”
看着朱祁镇一脸坚决的表情,杨牧云不再跟他多说,向素月使了个眼色。
素月一怔,正踌躇间,却见杨牧云挥掌朝朱祁镇颈侧劈了下去。
“你......”朱祁镇眼一翻,仰天便倒。
杨牧云连忙扶住他,冲林媚儿和素月道:“快,你们快带他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嗯,”林媚儿瞥了素月一眼,“我们还是听夫君的,带太上皇离开这里。”
————————————
“成公公,”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对站在天津卫衙门外的成敬说道:“人手小人都已布置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嗯......”成敬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待会儿见到太上皇......”
“里面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瘦削男子说着用手掌比划了一个下劈的姿势。
......
“下官拜见成公公。”天津卫指挥覃威人如其名,长得威风凛凛。
“太上皇在哪里?”成敬也不跟他客套,说话单刀直入。
“就在里面。”覃威向衙门后院一指。
成敬的双眼微眯了一下,对身边的瘦削男子使了个眼色,“走!”
天津卫指挥衙门的后院很是幽静,感觉仿佛没有住人。
成敬目光凝注着后院唯一的一幢房屋,房门禁闭。他正要说话,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原来是成公公,好久不见,失敬失敬!”一出房门杨牧云便朝着成敬拱手作礼。
“哦,杨大人,”成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自从去年宣府一战你被鞑子掳走,皇上可是担心得你紧呐!没想到你终于安全回来了。”
“全仗皇上洪福,本官才得脱危难,”杨牧云看了看他说道:“成公公这是......”
“咱家是接太上皇回去的,”成敬目光瞄向他身后,“太上皇呢?”
“太上皇正在休息,”杨牧云不紧不慢的说道:“成公公要是想见太上皇的话,还是晚点儿再来吧!”
“是么?”成敬眉毛微挑,“皇上急于跟太上皇相见,在京城望眼欲穿,还是请太上皇早些出来,随咱家上路吧!”
“成公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杨牧云面色微微一沉,“太上皇虽然已经退位,但毕竟是主子,你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大合适吧!”
“让开!”成敬身边的瘦削男子突然上前将杨牧云一把推开,闪身进屋。不一会儿出来对成敬道:“禀公公,屋里美人。”
“哦?”成敬的目光向杨牧云看去,只见他只是冷笑。
“杨大人,太上皇呢?”成敬背起手问道。
“成公公的眼里难道还有太上皇么?”
成敬不再说话,对瘦削男子道:“带他进去。”
瘦削男子上前抓住杨牧云的手腕,将他扯进了屋内。
成敬侧过脸看向覃威。
覃威心突地一跳,双膝一软,
跪了下去。
“覃指挥,太上皇呢?”
“他......他就在这屋里啊!”覃威磕磕巴巴的说道:“杨大人一直陪着他的,怎么......怎么就会不见了呢?”
“真是废物!”成敬骂了一声,不再理他,抬脚进了屋子。
......
“杨大人,你现在就让太上皇出来吧!”屋内,成敬语气和缓的对杨牧云说道:“皇上还在京里等着太上皇呢!让皇上等得久了可不好!”
“成公公真的是想带太上皇去见皇上么?”
“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只是觉得成公公过于草率了,”杨牧云慢条斯理的说道:“迎太上皇回京这么大的事,就成公公一个人来是否显得太过于不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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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大人想怎样?难道让文武百官都放下手中的差事来天津卫恭迎太上皇回京么?”
“成公公言重了,本官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说道:“太上皇身份尊贵,至少礼部的官员要陪同成公公一起来吧?”
“杨大人,你可真会说呀!”
“不敢,朝廷的礼制本官还是略懂一二的。”
成敬眯起了眼,冷笑一声,“那好,就请杨大人把太上皇请出来,咱家这里不会少了朝廷的礼制。”
杨牧云干脆把脸扭至一边,不去看他,忽然手腕一阵剧痛,杨牧云这才发现那瘦削男子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紧。
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上心头,又渐渐弥漫了他全身。
豆大的汗珠自杨牧云的额头渗出,他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杨大人,”成敬尖尖的下巴稍稍向上扬了扬说道:“你我无冤无仇,咱家是来接太上皇回京的,只要你说出太上皇在哪里,咱家就不为难你!”
杨牧云哈哈一笑,“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迎太上皇回京只让你一个内监过来?你......”话未说完,身上骨节一阵格格作响,疼得他脸上肌肉一阵扭曲,再也说不下去。
“杨牧云,”成敬也不再客气,“咱家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要知道你能有今日的地位,全是皇上的恩典?太上皇他能给你什么好处呢?”
“成公公是在教训本官么?”
“谈不上教训,咱家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为臣的本分,”成敬唇角微微一勾,“皇上能给予你的,也能全部收回去,甚至你的性命也掌握在皇上手里。”
“成公公所言甚是,”杨牧云惨笑一声,“本官太不识时务了,这就回京向皇上请罪。”
“你还想见皇上?”成敬嘿然道:“咱家老实告诉你,皇上对你失望得很,若你再不识相......”压低了声音,“就让咱家处治了你。”
“哦?”杨牧云眉毛一挑。
“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成敬给瘦削男子使了个眼色,“太上皇在哪里?”
“他回京了,”杨牧云嘴角挤出一丝神秘的笑意,“要是成公公现在快马加鞭的话,说不定能赶上太上皇。”
“你......”成敬脸色一变,半天才从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
,“杀了他!”
“是。”瘦削男子伸手捏住了杨牧云的喉咙,刚要用力。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泥沙纷纷而下,屋顶上已穿了一洞,人影晃动,一人直堕而下,手持两把精钢峨嵋刺,疾向瘦削男子扑去。
“欻欻欻——”厉芒闪耀,精钢峨嵋刺瞬间刺向瘦削男子全身各处要害。猝不及防之下,他放开杨牧云连连后退。
来人并无恋战之意,逼退瘦削男子后,一把抓住杨牧云肩膀,陡然间身子拔起,又从屋顶的破洞窜了出去。
“追——”成敬大叫一声,“不要让他跑了。”
只听外面一阵兵刃交击之色伴随几声惨叫,等瘦削男子冲出去时,来人早抓着杨牧云跑远了。
......
杨牧云只听耳边呼呼风响,身子悬空蓦然坠落,落在一匹马的背上。
只听马儿“唏律律——”一声嘶叫,扬起前蹄狂奔起来。后面一群人呼喝着追来,却被远远甩开。
杨牧云伏在马背上也不知狂奔了多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待马蹄放慢扭头看时不由一怔,救他的是林媚儿。
林媚儿策马进入一处密林,方一勒马缰,一脸关怀的道:“你怎么样?还好么?”
“死不了,”杨牧云哼了一声,“太上皇呢?”
“我让素月带着太上皇先走了,”林媚儿说道:“因为不放心,才返回来找你。”
“什么?你让素月一个人?”杨牧云皱起眉头,“她如何能护得了太上皇周全?”
“素月武功不弱,一个人护太上皇回京绰绰有余,”林媚儿道:“倒是你,被观音教少主下了药,功力暂失,如何应付得了那些人?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你遭了他们的毒手!”
“那我在此多谢夫人了,”杨牧云叹道:“真没想到皇上会派成敬来,在这天津卫对太上皇动手。”
“事情真是被你料对了,”林媚儿抚摸着他已经发紫肿胀的手腕,心疼地道:“他们还真下得了手,都肿起来了呢!我看看......”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儿药膏在上面,轻轻揉搓起来。
“哎哟——”杨牧云忍不住呼痛。
林媚儿白了他一眼,“方才手都快被人家捏断了你都不哼一声,怎么现在叫起疼来?”
“那能一样吗?”杨牧云晃晃脑袋说道:“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还装什么装?”
林媚儿甜甜一笑,“我还以为夫君是个硬汉子,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我又不是铁打的,”杨牧云道:“怎么会感觉不到疼呢?只是在有的人面前我再疼也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为什么在我面前就不装了呢?”
“因为夫人会疼我,”杨牧云笑道:“不叫的声音大一些夫人又怎会对我关心备至呢?”
“好哇,原来你是逗我来着。”林媚儿说着在他手腕上拍了一下。
“哎哟——”杨牧云大叫一声,这一次是真的痛了。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救兵驰来
“前面应该就是通州了。”
看到运河上的一道灰色城墙,素月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太上皇,”素月转向身边的朱祁镇道:“过了通州就是京城了。”
“哦?”朱祁镇一脸疲惫,他很少骑马,如今骑着马狂奔上百里,整个身子骨都感觉被颠散了架。
“太上皇,你没事么?”见他趴在马背上,素月皱了皱眉问道。
朱祁镇勉强报以一笑,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素月踌躇片刻,说了一句,“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按她的本意,想要一气跑到京城,高兴的找到小姐,说她把姑爷带回来了。可是带着这位太上皇,就只能暂时改变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点点头,用尽力气说了一句,“是我拖累素月姑娘了。”
......
前面路口出现了一间茶水铺,里面好像人不少。
素月扶朱祁镇下马,走进茶水铺里坐下。
店主连忙端上一壶粗茶,还有几盘点心。
“太......”这个字刚一出口,素月便觉不妥,看看铺子里的人,改口道:“朱公子,你将就着喝点儿吃点儿,我们还得赶路呢!”
“嗯。”朱祁镇垂下头,尽量不被人注意到。
素月刚倒了一碗茶端至他面前,就见一个身材粗壮,颔下无须的汉子自一旁站起,来到他二人对面坐下。
“二位是从天津卫过来的么?”
“不是,”不待朱祁镇开口,素月抢着说道:“我们是从永平府来的,要去京城投亲。”
“哦?”那人眉毛挑了挑,“小兄弟贵姓?”
素月一身男装,所以那人这般称呼。
“我......我姓周,”素月用了小姐的姓氏,看了一眼朱祁镇,“他是我哥哥。”
“你们可是亲兄妹?”那人又问。
“嗯。”
那人笑了笑,“不对吧?我方才听你称呼他为朱公子,你姓周,他姓朱,怎么会是亲兄妹?”
素月自知失言,不由恼怒道:“我姓什么?他姓什么?关你什么事?没来由的问个不停。”
那人哈哈一笑,向周围几张桌子坐着喝茶的人使了个眼色。
“二位形迹可疑,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素月一惊,见十几道目光向这边扫射过来,暗道一声不好,手一抓剑柄,“呛——”的一声,青锋出鞘,削向那人额头。
那人似是早有准备,仰身避过。
茶水铺中人影晃动,“呛啷啷——”一阵兵刃声响,十几道寒光朝素月招呼过来。
“你快走!”素月一把拉起朱祁镇,将他推出了茶水铺子。手中剑疾挑过去,只见冲在最前面一人惨叫一声,颈侧鲜血狂喷。
铺子内大乱,朱祁镇看得心惊肉跳,不敢再耽搁,连忙冲出去爬上马背。
“驾——”他狠狠抽了一下马臀。
马儿一声嘶鸣,摇晃着脑袋却不动步。原来绑在树干上的马的缰绳未解。
朱祁镇慌忙下马去解缰绳,这时一个大汉冲了过来,伸出一双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拖着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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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还未喊出声,就听那大汉一声嚎叫,仰天便倒。血水自他背后的创口汩汩流出。朱祁镇看呆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上马!”素月在他胁下一托,朱祁镇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到了马背上。
“嚓——”寒光一闪,马的缰绳被素月一剑斩断。
马儿扬起四蹄,便欲飞奔。
朱祁镇见素月被好几个人围住厮杀,已来不及牵自己的
马。便一勒缰绳,马儿想着正厮杀的人群冲去。
“铿——”素月一剑劈飞了一人手上的单刀,力道未衰,“噗——”地刺入对方胸口。其余几人一惊,退后一步。
这时朱祁镇已策马驰至素月面前。
“素月姑娘,快上马!”
素月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一个转身,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朱祁镇身后的马背上,姿态优美之极。
眼看着两人就要跑远,那颔下无须汉子大声吼道:“追——”
......
素月和朱祁镇骑在马背上慌不择路,也不知往哪里跑,只觉两边的树木飞一般向后退去。
后面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素月侧目看去,只见十几匹马在后面紧追而来,当先一人颔下无须,像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一见面便下杀手?”
这个问号一齐萦绕在两人脑海里,可是容不得他们细细思索了。因为马儿驮着两人,渐渐被后面的那群人追上。
素月眼看不妙,在朱祁镇耳边低声道:“太上皇,我下去拦住他们,你赶快跑,不要管我!”
“不他们人多,”朱祁镇担忧道:“你一个人对付他们那么多人,太危险了。”
素月急道:“你再啰啰嗦嗦下去,我们两个人就都走不了了。”
两人正争执间,只听一阵“咻咻——”的破风声自耳边响起,原来对方在后面发射了弩箭。
素月急忙挥剑,剑光自身后划过一道耀眼的光弧,“叮叮——”几声,一些箭被磕飞。
“唏律律——”马儿一声悲鸣,原来后腿中了一箭,再也撑持不住,前扑倒地,把两人掀了下来。
素月早就有备,在马倒地之前便腾身而起,凌空一个筋斗,落下地来。
相比起她的飘逸,朱祁镇就显得狼狈得多,在地上连翻了十几个滚,才爬了起来。
抬眼看去,对方十几骑已围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素月挺剑护在了朱祁镇面前。
无须汉子骑在马上,瞅着素月冷笑道:“你们还想跑么?放在兵刃,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你做梦!”素月叱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难我们?”
“为什么?”无须汉子嘴角一勾,“想知道的话到厂狱里面去想吧!”
“厂狱?”素月一惊,“难道他们是东厂的人?”
“怎么?还不束手就缚么?”无须汉子眯起了眼,“再不放下兵刃......”话未说完素月身形暴起,剑锋直指自己咽喉。
“锵——”,有如金铁交鸣,无须汉子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尖。
素月大惊,“难道他的手是铁做的?”
“喀——”的一声,剑尖被无须汉子的手指生生夹断。
素月跃下地来,一脸惊骇之色。
“怎么样?还要打么?”无须汉子有些得意的说道。
素月自知不敌,却不肯弃剑,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打算抢下一匹马好让朱祁镇脱身,自己能抵挡一刻是一刻。
正盘算间,忽觉地面微微颤抖,是隆隆的马蹄声。
那些人脸色俱各一变。
其中一人对着无须汉子低声道:“左公,是锦衣卫。”
“慌什么?”无须汉子斥道:“难道我们还怕他们?”
侧目看去,只见尘土飞扬,来人至少有百余骑,脸上也不由微微变色。
这群人很快飞驰而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一青年男子策马而出,身穿红色飞鱼服。
“朱大人......”素月像是见到了救
星一样飞奔上前。
“你是......”
“朱大人或许不认得我,但你认得我家姑爷,”素月一口气说道:“我家姑爷是杨牧云。”
“哦。”青年男子点点头,他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朱骥。
朱骥策马上前,看着那无须汉子道:“这不是东厂的左公公么?怎么今日有暇到这里来了?”
“朱大人,”无须汉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带着这么多人是出来巡视么?”
“哪里?我不过是来接一个人。”
“谁?”
朱骥不答,目光向朱祁镇看去。
无须汉子心一沉,但脸上不动声色,吩咐左右,“把他带走。”
“是。”当即有两人下马向朱祁镇走去。
“慢!”朱骥喝住了他们,“这个人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能动。”
“朱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无须汉子沉着脸道。
“此人身份可疑,我得带他回去。”
“巧了,”无须汉子眉毛挑了挑,“他是我们东厂追捕的要犯,既已拿获,就不劳朱大人了。”
朱骥微微一笑,“左公公,你要跟我抢人么?”
“朱大人这话言重了,”无须汉子道:“这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东厂拿获的人,朱大人也要插上一手么?”
“左公公拿获的人,本官自然不便插手,”朱骥说着目光一扫,“只是左公公身边的人手单薄,即便把人拿了,怕是也不安全吧?”
无须汉子脸色一变,“朱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不过是为左公公着想罢了,此去京城还有数十里,中间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的话......”朱骥悠悠笑道:“就不好了。”
“朱大人这是在威胁我么?”
“岂敢岂敢,”朱骥笑道:“锦衣卫与东厂井水不犯河水,你与我方便,我放你一马,如何?”
“你......”无须汉子目光向他身后扫去,只见百余道目光盯着自己,很多人还握住了刀柄。
“左公,他们人多......”
无须汉子一摆手,止住了手下要说的话,冲朱骥说道:“朱大人,我左乾这个人虽微不足道,但成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人,连他的面子你也不给么?”
“如有得罪之处,本官自会去向成公公赔罪,”朱骥声音虽缓,但语气颇重,“这个人本官今天要定了。”
“好好好,”无须汉子连说了三个好字,话音一转,“你可不要后悔。”
“本官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别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无须汉子眯起眼凝视了他一会儿,一勒缰绳兜转马头,“我们走。”
围在他们身后的锦衣卫哗啦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朱骥目送他们走远后,这才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朱祁镇面前深深一躬,“臣锦衣卫副指挥使朱骥拜见太上皇。”
“朱大人不必多礼,”朱祁镇扶住他的手臂,“我见过你,当时你还是锦衣卫的千户。做事很是精明干练。”
“难得太上皇还念着臣的过往......”朱骥眼中露出一丝激动之色,“请太上皇上马,臣护送你回京!”
“是谁派你来的?”朱祁镇心道:“肯定不是朱祁钰,他恨不得我死,但是谁能调动他这位锦衣卫副指挥使带这么多人前来呢?”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朱骥实话实说,“是于大人让臣带人前来迎太上皇回京的。”
“于大人?难道是于谦?”朱祁镇恍然大悟,他差点儿忘了朱骥是于谦的女婿,只有于谦这位岳丈才能指派身为锦衣卫高官的女婿带人前来。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京城万象
傍晚,夜色刚刚降临,京师九门就开始在隆隆声中关闭了。
“快开城门!”崇文门外,有人大声喊道。
“城门已关,没有圣旨不得开启,”一名将领见下面影影绰绰的似有不少人,便在城门楼上叫道:“明日一早城门自会打开,休得在此聒噪。”
“大胆,竟敢这样说话,”下面一人骂道:“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朱大人在此,还不快开城门!”
守门将领吓得哆嗦了一下,“是副指挥使朱大人么?”
“正是本官,”朱骥策马上前高声道:“本官身负皇命,需要立即进城,要是耽误了要事,小心你的脑袋。”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色俱厉。
守门将领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脖颈,吩咐左右,“快,赶快开城门。”
崇文门在关闭了不到半个时辰后,又在隆隆声中打开了。
百余骑鱼贯而入,迅速消失在了崇文门大街上。
待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后,守门将领才命令手下兵丁再次关闭城门。
......
兵部衙门,于谦在自己的官署里背着手来回踱步,似乎满怀心事。
“大人,”一名属官进来禀报道:“锦衣卫朱大人来了。”
“哦,快让他进来。”于谦额头一抬,绷紧的面容仿佛舒展了些。
“岳父大人,”朱骥一进于谦的签押房,见没有旁人便躬身一礼道:“人我已经带来了。”
“哦,在哪里?”于谦道:“快带我去。”
......
兵部东南角的一间房舍外,守护着百余名锦衣卫,人人神色凝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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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见朱骥领着于谦到来后,便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进去。
房门开了,于谦见到朱祁镇神色激动,双膝跪地,“臣拜见太上皇。”
“唔......于大人,不必多礼。”朱祁镇连忙上前扶起了他。
“太上皇,您受苦了。”
听到他发自肺腑的一句话,朱祁镇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儿没有流下来。
“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安然到达京城,”朱祁镇感叹道:“两年了,我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骥儿,”于谦转身对朱骥道:“你去外面守着,我跟太上皇说几句话。”
“是。”朱骥躬身退了出去。
......
“太上皇,”于谦对朱祁镇道:“你在此的消息还不能马上告诉皇上,这几日您就......”
“我明白,”朱祁镇苦笑一声,“祁钰他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如果听到我回京的消息,他一定会很不高兴吧?”
“太上皇此话言重了,”于谦说道:“您与皇上同出于先帝,有兄弟之谊,怎会容不下您呢?”
“你不必说了,”朱祁镇摆摆手,“要是于大人觉得为难,就送我出城,我今生今世再不踏入京师半步。”
“太上皇,您误会皇上了,”于谦道:“之前种种都是皇上身边的小人所为,并非出于皇上本意,您可不要记恨皇上啊!”
“我现在还有资格记恨别人么?”朱祁镇的话听起来有些伤感,“土木堡一战,我就应该随那些战死的将士们而去,能活到今天是上天对我的惩戒。”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于谦劝道:“太上皇您要想开些。”
“于大人,”朱祁镇看向他道:“你替我转告祁钰几句话,我此番回来不会抢他的皇位,他安心当他的皇帝好了,如果能让我做一寻常百姓,于愿足矣!”
“臣明白,”于谦说道:“太上皇放心,臣会找机会禀报皇上,迎您入宫的。”
......
紫禁城,长宁宫。
朱祁钰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坐卧不宁。
“皇上,”李惜儿在旁奇怪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朕没事。”朱祁钰拍拍额头,尽量让自己镇定一些。
“是太上皇要回来了吗?”
朱祁钰霍然抬起头凝视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谁告诉你的?”脸上肌肉因为扭曲而变得有些狰狞。
李惜儿吓得退后一步,“臣妾只是随便猜的。”
“唔......”朱祁钰长长吐了一口气,喃喃道:“成敬去了这么久,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朕怕他......”
“皇上是派他去解决掉那个人么?”
朱祁钰身子一震,没有说话。
“皇上非得要出此下策么?”李惜儿叹道:“这要是被人知道了,皇上该如何面对天下臣民呢?”
“难道朕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京,然后再夺走朕的一切?”
“皇上......”李惜儿说道:“皇上登基快两年了,还这么惧怕太上皇回来么?”
“你不明白,”朱祁钰缓缓摇了摇头,“在很多人眼里,朕的皇位本就是他的,如果他回来,朕该如何与他相处呢?”
“那还不简单,”李惜儿说道:“皇上将他好生安顿不就成了?您有功于江山社稷,天下臣民有目共睹,就算您将皇位让给他,他也是万万不敢受的。”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朱祁钰摇头苦笑,“只要他活着回到京师,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一些心怀叵测之徒一定会兴风作浪,撺掇他夺回皇位。”
“不会的,”李惜儿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皇上为大明朝做了这么多事,朝臣们都知道,纵然有些许宵小之徒,也成不了气候。只要皇上勇敢面对,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嗯,”朱祁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这世上只有你心里还向着朕。”
“皇上不必这么悲观,”李惜儿道:“朝臣中很多人都是明事理的,断然不会因为太上皇的回来而做出逼宫之举......”淡淡一笑,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皇上说过,要保护臣妾和济儿一辈子的,怎能说了不算。”
朱祁钰身子一震,似乎被李惜儿这番话激起了勇气,“你说的对,朕既然做了皇帝,就要做下去。断无让出之理。朕在也先兵临城下时都没有怕过,又怎能怕区区一个太上皇?”
“皇上终于有信心了么?”李惜儿笑道:“您能振作起来臣妾也替您高兴呢!太上皇威风的日子早就过去了,您怕他做什么?”
“也是,朕怕他做什么?”听了她这一番话,朱祁钰的心有如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将她拦腰抱起,“天色已晚,你与朕早些歇息吧!”
————————————
夜色下的京师,一个娇小的身影飞一般奔行在没有几个人的街道上,要是迎面过来一队官兵,她就闪身一躲,避了开去。
京师保卫战后,京城宵禁了整整一年。以前逃出京城的达官显贵和富商巨贾又都慢慢回来了。北京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最近几日,不知怎么又宵禁了,为此京城里的人议论纷纷。
那个娇小的身影来到一座大门前,门上牌匾上赫然写着靖昌伯府几个大字。
她走上前想要敲门,可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来到墙根下,纵身一跃,跳入伯府,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
宁馨打着哈欠来到自己房中,正准备吹熄蜡烛入睡,忽然一个黑影跳入她的眼帘,吓得她刚要惊叫出声,对方便捂住了她的嘴。
她不停的挣扎,只听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是我,素月。”
“素月?”宁馨一怔,不断挣扎的身子静了下来。
素月松开了手,宁馨瞪着圆圆的眸子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喜道:“真的是你,你走这么久总算回来了,我与小姐不知有多想你呢?”说着朝她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么?姑爷呢?”
“姑爷他......”素月踌躇片刻说道:“他现在应该跟三夫人一起,我先回来向小姐报个喜,小姐呢?”
“小姐抱着哥儿睡下了。”宁馨说道。
“小姐生了?”素月眸子一亮,“还是个哥儿。”
“嗯,”宁馨使劲点了
点头,“?萝院那边也生了,是个姐姐儿。”接着说了一句,“看她还拿什么跟小姐争。”
“唔......”素月睨了她一眼,“看你得意的。”
“我当然得意了,”宁馨说道:“都是那个女人,让姑爷冷落了小姐,现在总算遭报应了。”顿了顿,“今晚就不要打扰小姐了,明日一早告诉她不迟,你也别再惊动他人,就留在我房里睡吧!”
“嗯,也好!”
“姑爷跟三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是明天吧?”
“或许?”宁馨听了秀眉一蹙,“那他们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素月不想跟她说关于太上皇的事,便道:“姑爷和三夫人在路上有事耽搁了,所以晚了些。”
宁馨显然对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姑爷也真是的,都快到京城了还不赶紧回来,还跟三夫人缠在一起,难为小姐为她辛辛苦苦生了一个哥儿。”她觉得是杨牧云因为和林媚儿路上卿卿我我,所以才没急着赶回京城。
“你可别想歪了,”素月伸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姑爷和三夫人是因为正事耽搁了,他们......”欲言又止,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踏实。当时林媚儿将朱祁镇丢给了他,自己返回去找杨牧云。
“他们应该没事吧?三夫人武功那么高,一定会把姑爷安安稳稳带回来的。”
见素月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宁馨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素月勉强一笑,“我在想姑爷和三夫人明日什么时辰会到。”
“你都回来了,他们纵然路上有什么耽搁也不会回来太晚,”宁馨说到这里嘟囔了一句,“姑爷可别一到京城就到那个女人处去。”她嘴里的那个女人指的就是紫苏。
“她还在?萝院么?”素月问道。
“她不在那里还能在哪儿?”宁馨没好气的道:“仗着自己那几分姿色,迷的姑爷一愣一愣的,老往她那里跑。”
“谁让她是南都第一美人呢!”素月叹了口气,“没见到她之前,我也没想到一个女人能够长得那么美,别说男人,连女人见了都会心动呢?”
“你心动了么?”宁馨朝她眨眨眼笑道:“你要是心动了就把她收了吧?免得祸害姑爷。”
“你胡说什么呢?”素月俏脸一红,“她身份再怎么低贱也是姑爷明媒正娶来的,还排在三夫人前面呢!我怎么收得了她?”
“说的也是,”宁馨叹息一声,“姑爷与小姐成亲没多久就在南都偷偷把她娶了,谁也没说,这男人呐......”说着摇了摇头,似乎一言难尽。
“男人娶个三妻四妾很正常啊,姑爷受皇上看重,官越做越大,不收那个女人也会收别的女人。”
“看来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不花心的......还好小姐生了个哥儿,不然面对那女人可就被动了。”
“就算她生个哥儿也不会对小姐的地位构成威胁,”素月分析道:“就她那个身份也坐不到正室的位子上去。”
“那三夫人呢?好像你对她不那么排斥。”
“你对三夫人也不排斥么?”素月瞪了她一眼,“三夫人怎能跟那个女人一样?她武功那么好,又对姑爷情深义重,更难得的是,她对小姐还很尊重。”
......
两个女孩儿正在床上窃窃私语时,忽听外面有人说道:“宁馨,你睡了么?”
“是小姐。”宁馨与素月对视一眼,慌忙从床上挑下去开门。素月也下了床。
“小姐,你还没睡么?”宁馨开了门问道。
“我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周梦楠淡淡一笑,“希望没扰了你的清梦。”忽然看到她身后的素月,不由一怔,“素月,你回来了?”
“素月见过小姐,”她连忙上前解释,“素月来时天色已晚,怕打搅小姐休息,便来到宁馨这里。等明日一早就过去给小姐请安。”
“相公呢?”周梦楠看看她身后问道。
“他......他跟三夫人在一起,应该明日就会到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皇威浩荡
“唔......我明白了,”周梦楠目光微微一黯,“好了,你们休息吧,我回去了。”
“小姐,”素月赶紧上前扶住她道:“我陪您过去吧?”
“不用,”周梦楠缩回了手臂,“你跟宁馨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好好聊聊吧!”
“小姐......”
周梦楠摆摆手,没让她再说下去。
看着小姐有些孤单的身影,素月咬了咬嘴唇,“我一定把姑爷带回来。”
————————————
看到京城高大灰色的城墙时,杨牧云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终于又回来了。”他感慨的说了一句。
“喂,”林媚儿瞥了他一眼说道:“等进城后你打算去哪儿?”
“你说什么?”
“你在跟我装糊涂么?”林媚儿白了他一眼,“你是打算回府呢?还是去?萝院?”
“唔......这我得好好想想。”杨牧云目光转向一边。
“那你好好想吧,我走了。”林媚儿说道。
“你去哪里?”杨牧云一怔。
“去见我师父呀!怎么?这你也要过问?”
“哦,你见到她老人家替我向她问好。”
“我师父有那么老吗?”林媚儿没好气的道:“你一句一个老人家的,不怕她听到了找你算帐?”
“那算了,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杨牧云笑笑,“夫人请自便。”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林媚儿目光一转追问道:“说呀,进城后你会去哪个地方?”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先去兵部衙门报到。我离开那么久了,总得去见见于大人。”
“那......然后呢?你总不能一直待在兵部衙门里不出来吧?”
杨牧云嘿嘿一笑,“然后我会去找你。”
“你找得着我么?”林媚儿的下巴轻轻一挑。
“找不着就慢慢找,”杨牧云悠悠道:“总不能把你丢下了。”
“算你有良心,”林媚儿唇角勾起一抹愉快的笑意,“见过于大人后不用找我,我自会回府和你相见的。梦楠姐应该已经诞下孩儿了,你就不想去看看么?”
“想,当然想,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你们男人都会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林媚儿哼了一声,“我脾气有些不大好,你别让我寻到了?萝院去。”
杨牧云身子一颤,没有说话。
......
兵部衙门。
于谦一见到杨牧云便激动不已的迎了过去,“牧云,你可回来了。”
“大人......”杨牧云欲躬身下拜,“下官拜见大人。”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多礼么?”于谦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走,里面说话。”
......
“太上皇安然回来了么?”一进兵部内厅见左右无人杨牧云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嗯,”于谦点点头,“我已将他秘密安置在一个地方。”
“那就好。”杨牧云的心放了下来。
“也多亏了牧云及时把信送到,”于谦说道:“我赶快让骥儿带人过去,还好把太上皇有惊无险的带了回来。”
“真是辛苦朱骥兄了。”
“都是为了朝廷,说这些做什么?”于谦道:“你离开这么久,兵部侍郎这个职位一直都空缺着,看来皇上还是很在意你的。你现在便进宫去谢恩吧!”
“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说道:“下官这便进宫。”
“我陪你一起去,”于谦想了想说道:“谁让我是你的顶头上司呢?”
————————————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瞥了一眼面前有些惴惴不安的成敬和左乾,“你们都说完了?”
两人跪了下来,成敬额头触地,“老奴有负皇上,请皇上降罪!”
“不该来的人都进京了,朕降罪于你们还有什么用?”朱祁钰话虽说的轻描淡写,但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那朱骥带着太上皇一定不敢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左乾说道:“定是交给了于谦。”
“那就让于谦跟朕说吧!”朱祁钰摆了摆手,“你们退下!”
“是。”两人叩首起身退了出去。
朱祁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皇上,”一名小太监进来禀道:“于大人带着杨大人来了。”
“他们来的倒挺快么?”朱祁钰挑了挑眉毛,“让他们先在外面候着,一个时辰之后再唤他们进来。”
“是。”
......
“大人,皇上是不打算召见我们了吗?”在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牧云稍安勿躁,”于谦安慰他道:“无论皇上出什么难题,你都不要乱了阵脚。”
“嗯。”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让心平静了下来。
“于大人,杨大人,”方才那位传话的小太监过来道:“皇上传二位进去。”
......
“臣叩见皇上。”一进到西暖阁,两人便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平身。”朱祁钰淡淡的说了一句。
“谢皇上。”两人这才站起身。
“杨卿总算回来了,”朱祁钰看着杨牧云微微一笑,“你落到鞑子手里,朕担心得很,如今见你平安回来,朕很是高兴。”
“臣多谢皇上关心,”杨牧云垂首道:“臣为人不慎,惭愧得很。”
“多亏了你,宣府才未遭鞑子蹂躏,”朱祁钰道:“你不顾个人安危出城劝也先退兵,以致被鞑子扣押,这样的勇气在整个朝廷里也找不出几人。”
“皇上过奖,臣不胜惶恐。”
“你被也先掳至草原,可见到太上皇了。”
杨牧云鼻子一酸,“太上皇在塞北苦不堪言,让人不忍卒睹,臣......”
“你这么同情太上皇的遭遇,定是把他带回来了吧?”朱祁钰打断他的话道。
不待杨牧云杨牧云回答,于谦说道:“太上皇回京的路上迭遭凶险,牧云一路守护,却势单力孤,以致与太上皇暂时失去了联系。”
“哦,这么说杨卿将太上皇弄丢了,是么?”
“臣正派人寻找,相信不久就会有太上皇的消息。”于谦道。
“于卿,”朱祁钰目光转向他道:“你都派了什么人去寻找呢?”
“臣从京营中抽调了一些精锐之士,他们会陆陆续续回报消息的。”
“是么?这些人少了点儿吧?”朱祁钰唇角微微翘起,“我听说你的女婿朱骥也被你调去了。”
“唔......臣出于公心,是为太上皇安危着想。”
“于大人、于少保,”朱祁钰脸上肌肉一动,“你这个兵部尚书的权力可真不小啊!连锦衣卫都被你握在掌股之间,可以随意调遣。”
于谦心里微微一惊,“臣有罪,望皇上惩治。”
“你有什么罪?”
“臣不该私自抽调京营兵马,更不该支派锦衣卫。”
“看来你心里还是很明白的,”朱祁钰眼角一斜,“你是兵部尚书,京营里五百人以下的调动朕可以不管,可锦衣卫是朕的亲卫,除了朕,别人还能指挥动的话,朕还要他们做什么。”顿了顿,“朱骥虽是你的女婿,但毕竟是朝廷命官,任锦衣卫副指挥使一职,你把翁婿这层关系弄到朕的身边就不好了。”
“皇上说的是,臣会反躬自省。”
“好了,你回去吧,”朱祁钰说道:“朕想跟杨卿单独说会儿话。”
“是。”经过一番言语敲打的于谦怏怏离去了。
......
朱祁钰没再说话,也不看杨牧云一眼,竟然翻阅起桌上的奏章来。
似是当杨牧云这个大活人不存在一般。
杨牧云暗暗摇头,心说于大人还不如不来,免得遭受这一番数落。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朱祁钰方放下手里的奏章,目光凝视着杨牧云道:“杨卿,你我相识有四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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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皇上。正统十二的时候,臣在南都第一次与皇上相识。”
“朕那时还不是皇帝,也从来没想过能够当上皇帝,”朱祁钰道:“你说朕配当这个皇帝么?”
杨牧云一惊,“皇上何出此
言?”
“朕是想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朱祁钰说道:“朕待你如何?”
杨牧云老老实实答道:“臣能有今日多亏皇上一再拔擢。”
“原来你还知道,”朱祁钰笑了笑,“朕未登基之前你官居何职啊?”
“臣......臣只是礼部会同馆的一个大使。正九品。”
“现在呢?”
“兵部右侍郎,正三品。”
“照你所说,朕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朱祁钰淡淡道:“可你为何一再忤逆朕的心意呢?”
“臣......臣不敢。”
“你是真不敢,还是口是心非?”朱祁钰目光紧紧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透,“你千方百计把太上皇弄回来,是想让他重新登皇位后再把你贬回会同馆么?”
“臣没有私心,请皇上明鉴。”
“人的心是最难看透的,”朱祁钰缓缓说道:“朕登基后自认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当年救过朕,朕很感激,所以对你另眼相待,可你呢?为什么一心想着把那个刻薄对你的太上皇弄回京城?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听他语气越来越重,杨牧云俯身伏在地上,“皇上问这话臣不知该作何回答,臣不过是个外人,而太上皇跟皇上是血肉至亲呐!”
“这个不需要你提醒,”朱祁钰沉着脸说道:“你可要知道他一回来朕这个龙椅可就坐不成了。”
“不会的,”杨牧云大声道:“太上皇亲口说过,他回到京城决不会跟皇上争抢皇位,哪怕做一寻常百姓也于愿足矣!”
“足矣?”朱祁钰冷笑,“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么?当一寻常百姓何出不能当,为什么非来京城不可?”
“太上皇说他的亲人在这里,先帝的陵寝也在这里,他不能忍心不顾。”
“巧言令色,”朱祁钰冷冷道:“他想要回皇位朕可以还他,何必惺惺作态?”
“太上皇并非皇上所想。因为土木堡之败,太上皇心里愧疚得很,那么多人血染沙场,全都是他一个人的过失。”杨牧云说着顿了顿续道:“皇上在保卫京师一战中重创鞑子,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大明江山自此转危为安。纵然皇上让出皇位,他也无颜再接受了。”
“他真这么想?”
“太上皇无时无刻不再忏悔,”杨牧云说道:“皇上现在的声望如日中天,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就算太上皇回到京师,也对您产生不了威胁,怎能因为无端猜测而伤了您的声望呢?”
一席话说的朱祁钰怔了怔,默然不语。
“皇上,”杨牧云趁热打铁,“太上皇心灰意冷,只求您给他一席之地以度过余生,您当真容不下他么?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还望您三思。”
朱祁钰沉默半晌方问了一句,“他现在哪里?”
杨牧云见他似乎被说动了,于是不再隐瞒,“太上皇就在京师,皇上问于大人便知。”
“唔......”朱祁钰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杨牧云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方退了出去。
......
出了宫门,杨牧云心里感到一阵畅快,他把心中想说的话全部倒了出来,感觉轻松了很多。
“皇上是个明理之人,定会善待太上皇的。”他边走边想。
突然,一股花粉的香气钻入鼻孔,紧接着自己的手臂被人挽住,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子,进来玩玩吧!”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一脸媚笑的贴了过来。
当她看清杨牧云相貌时不禁一愕,松开了手,“是你?”
“你认识我?”杨牧云也是一怔,这个女人陌生得很,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公子,这么久没过来了,我们姑娘想你想得人都憔悴了......”
一番话说的杨牧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见那女人喊道:“姐妹们,快来呀!姑娘的夫婿来了。”
“姑娘?什么姑娘?”
只见出来七八个女子,一见杨牧云不由分说往里拖。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襁褓千金
“你们这是干什么?”杨牧云刚想挣扎,目光一扫却怔住了,?萝院这三个字闪入了他的眼帘。
“难道这是天意么?”杨牧云喟然一叹,放弃了挣扎,任由这帮女子将自己拖了进去。
......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一个大约四五岁的男孩正一本正经的站着背书,这是儒家经典《大学》里的一段,在背到欲治其国者时便顿住了,半天没再继续。
“又忘了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妇脸上罩了一层寒霜,训叱道:“背了这么多天都背不下来,一定是偷懒了。我不在你身边监督着,你的心就飞了么?”
男孩脸色涨红,垂下了头不敢分辩。
“好了,姑娘,”少妇身边一位极为美艳的女子说道:“圣文能背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才四岁,你就别再难为他了。”
“你又来做好人是不是?”少妇瞪了她一眼,“牧云说他四岁的时候《大学》、《中庸》、《论语》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像你夫君那样的神童这世上又能有几人呢?”美艳女子笑道:“再说了,圣文又不是你跟他......”自觉失言,顿口不语。
男孩奇怪的问道:“嫦曦姑姑,我不是父亲与母亲的什么?”
“没什么,”美艳女子不自然的笑笑,“你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听你母亲说他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跟举人,你可不能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啊!”
男孩咬了咬嘴唇,“比起父亲,我是不是太笨了?”
“说哪里话?很多孩子在四岁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呢!”美艳女子笑着安慰他道:“只能说你母亲要求你太过于严苛了。”说着看了少妇一眼。
“要你多什么嘴,”少妇一脸不悦,“我管我们家圣文,碍着你什么了?院子里现在闲得很么?赖在我这里不走?”
“我是来看看姐儿,”美艳女子遭她一顿奚落,一点儿也不生气,看着床上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别忘了我可是她干娘,要不是因为我这干女儿,我才懒得登你的门儿呢!”
“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少妇狠狠瞪视着她,“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姑娘要是不满意的话,可以免了我,”美艳女子轻叹一声,“这?萝院里每天大大小小的事那么多,就没有不操心的地方,一一管起来,累也累死了。”
“你不想干了?”少妇目光斜睨着她道。
“还请姑娘成全。”美艳女子欠了欠身。
“想撂挑子,没门,”少妇哼了一声,“我让你扛着你就得扛着,累死活该!”
“姑娘,你也太霸道了。”
“我就这么霸道,怎么着?”少妇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你有心上人了?”
“没有。”
“还不承认?那位定国公府的徐公子天天往你这儿跑,听说你们两个打的火热。”
“没有的事,我不过是跟他逢场作戏罢了,”美艳女子说道:“一个绣花枕头,靠着祖荫在五军都督府混了个差事,只会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的......”看了看少妇,“要是碰到姑娘夫婿那样的男子,我也就嫁了。”
“你喜欢他那样的人?”
“怎么,不可以么?”美艳女子眨眨眼。
“那你就等着吧,”少妇没好气的道:“看看我这日子过的,跟王宝钏苦守寒窑有什么区别?”
“至少他把你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美艳女子说道:“能遇见能够包容你的男子,不是姑娘的福气么?”
那少妇便是紫苏,与她说话的美艳女子是?萝院的头牌嫦曦,背书的男孩是杨牧云与紫苏四年前收养的孩子,取名叫杨圣文。
“福气?”紫苏微摇螓首,“你看我是像有福气的人么?他身边的女人一大堆,娶一个爱一个,心里哪儿还有我的位置?”
“可他并没有把姑娘关在深宅大院里,”嫦曦说道:“姑娘依然可以留在这儿,他却一点儿都不介意。”
“那是因为靖昌伯府是他正室夫人出钱修建的,
他也没有底气让我搬过去吧?”紫苏的目光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等姐儿稍微大些我就搬出去。”
“姑娘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你想怎样便怎样,还用我替你操心么?”紫苏乜了她一眼,“我可不能让我的女儿待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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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韵儿和茗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小姐......”
“干什么跟丢了魂儿一样,”紫苏叱道:“有人打起来了?”
“不是的,小姐,”茗儿说道:“大人他......他回来了。”
“什么?”紫苏一惊,愣住了。
“还不快把杨大人请进来。”嫦曦冲她二人说道。
......
当紫苏看到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杨牧云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
旁边的人见了不由窃窃私语。
“你们做的很好,”嫦曦对把杨牧云拉进来的那群女子说道:“一会儿过去我那里领赏吧!”
“谢嫦曦姑娘。”那群女子喜孜孜的去了。
“姑娘,嫦曦告退!”嫦曦看看紫苏,又看看杨牧云,不待紫苏发话,便离开了。
“母亲,”杨圣文也有些心怀忐忑的上前道:“孩儿告退!”
“你慌什么,好长时间都没见你父亲了,不跟他说说话么?”紫苏叫住了他。
“是。”杨圣文看看杨牧云,感觉有些陌生。
“还不快跟你父亲见礼!”紫苏提醒他。
“是。”杨圣文向着杨牧云一揖,“孩儿见过父亲。”
“嗯......你长高了,我记得离开京师时,你还只到这儿,”杨牧云比划着,突然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你看的是什么?”
杨圣文将书举过头顶。
“《大学》?”杨牧云有些惊讶,“你都念到这本书了么?里面的语句可会?”
“唔......”小圣文不知该如何回答,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
“刚读着,还生得很,”紫苏说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教他,正好你来了,可以多指点着他些!”
“你没给他请先生么?”杨牧云问道。
“请了,不过先生教的他很多都听不懂!”
“这么小能懂得多少呢!”杨牧云笑着摸了摸小圣文的头,“好了,你也不容易,先下去吧!等会儿我再考较你功课。”
“是,父亲。”小圣文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出门时脸上忍不住绽露笑意。
屋里只剩下了杨牧云和紫苏,还有床上的那个女婴。
杨牧云走到床前看着这个女婴,她也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盯着杨牧云看,还张开小嘴呀呀叫了几声。
“这便是咱们的女儿么?”杨牧云扭头看看紫苏,“长的可真像夫人,等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女。”
紫苏默然片刻,“你是被人硬拉进来的,是么?”
“夫人何出此言?”
“那么多女人去领赏了,真是沾了杨大人的光呢!”
“夫人,”杨牧云听她话音有些不对,站起来说道:“这么久没见面了,你是心里在怨我么?”
“我可不敢,”紫苏说道:“我这样身份的人有什么资格埋怨杨大人呢?”
“我也是刚到京城,回了一趟兵部便紧跟着于大人进宫去面圣了,”杨牧云解释道:“出来后便到了这里......”
“哦,”紫苏的脸色好看了些,“你不赶紧回去么?不然的话你那正室夫人心里又该怨我了。”
“梦楠的心胸宽得很,不会是你想的那样,”杨牧云走近她身前,“你执意要住在这里,我便来看你了。”
“是呀,在你们眼里,我是有多么的不识时务,”紫苏说道:“我出身低贱,心眼儿又窄,实在不值得你杨大人心里挂念。”
听了这番话杨牧云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紫苏
想要挣脱,但没挣动,只得任由他的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我们已经有了女儿,你就别在使小性儿了。”杨牧云垂眼看去,见几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她的腮边,心里一软,“你怎么了?如果气不过,就打我几下。”
紫苏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恨自己,怎么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怎么了?女儿也很好啊!”杨牧云笑着宽慰她道:“我心里喜欢有个女儿,你生了个女儿我再高兴不过。”
“真的?”紫苏眸子一亮。
“嗯。”杨牧云点点头,“你长得这么美,生的女儿也一定美若天仙,到时你教她声乐歌舞,琴棋书画......”
“别说了!”紫苏俏脸变色,打断他的话道:“你是想让我们的女儿重新走我这样的路么?也亏你这个当父亲的说的出来。”
杨牧云自知失言,便笑着哄她道:“你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让你把咱们的女儿教成一个才女,这样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你我脸上不也有光彩么?”
紫苏狠狠白了他一眼,“我才不会教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家学那些做什么?你想教你去教好了。”
“夫人生气的样子真好看,”杨牧云笑笑,“好久没见夫人生气的样子了,还挺让你怀念的。”
“你呀......”紫苏叹了口气,“其实你应该赶快回府去的,梦楠姐为你生了个儿子,你应该去陪她的。”
“可我就想留在你这里,”杨牧云笑着说道:“除非你赶我走。”
“那我就赶你出去。”紫苏说着便伸手去推他。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杨牧云笑嘻嘻的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就是赶我,我也不走的。”
“你呀,真是个无赖!”紫苏斜睨了他一眼,心里甜甜的。
“我们的女儿起名字了么?”杨牧云问道。
“没有。”紫苏乜着眼眸说道:“我才疏学浅,不如就请杨大人为咱们的女儿起个名字吧!”
“夫人,你这可是真难住我了,”杨牧云想了想,“我与夫人一见钟情......咱们女儿就叫依伊吧!”说着走到桌前,用蘸满了墨汁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了杨依伊三个字。
“杨依伊......”紫苏念了几遍颔首道:“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夫君就是有才华,起的名字也很有深意。”
“能得夫人夸奖真不容易啊!”杨牧云放下毛笔说道:“夫人能够喜欢就好。”顿了顿,看着她道:“夫人,这么久不见,你越发的好看了。”
“又胡说,”紫苏俏脸微微一红,“都成黄脸婆了,还哪里好看?”
“我可没胡说,”杨牧云笑道:“你要是黄脸婆的话,我就是糟老头子一个。”
紫苏“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你呀,还这么贫嘴贫舌。”
“我这可是肺腑之言,”杨牧云一本正经说道:“夫人要不是因为嫁给我,一定会艳压群芳,红遍京城的。”
“你呀,越说越不像话了,叫别人听了成什么样子?”
“夫人,我说的不对么?四年前,你就是南都第一美人,现在放在京城,那也是首屈一指啊!”
“好了,好了,”紫苏眼中带着笑意,“天色晚了,杨大人当真不回去么?”
杨牧云摇摇头,“今晚我想让夫人陪我。”
紫苏咬了咬嘴唇,睇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躺在床上呀呀学语的杨依伊被奶妈悄无声息的抱了出去。
“这么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得跟我好好讲一讲。”
“只要夫人愿意听,我知无不言!”
屋里的灯熄了,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女子的呻吟声。
韵儿和茗儿俯在窗前听了一会儿,小脸都羞的通红,干脆到了院子里。
“小姐虽然生的是个女儿,但大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
“那是因为大人心里最喜欢的便是小姐,如果小姐再生个男孩的话,一定会加重在大人心里的份量。”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女人心思
无名府邸的一座红楼上,林媚儿和师父欧阳伊然说着什么。
“我在朝鲜又找到了牧云,他当时被观音教的人控制了......”林媚儿滔滔不绝述说着,“......等出了海,才觑准一个机会救下他的。”
欧阳伊然很平静的听她说完,方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那个观音教的女人武功虽高,但不是我的对手。”
“你没事就好,我可不希望你受哪怕一点点的伤。”
林媚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谢谢师父关心徒儿。”
“你是我的弟子,我不关心还会有谁关心你呢?”欧阳伊然说着静静地看着林媚儿,一言不发。
林媚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师父,你在看什么?”
欧阳伊然微微一笑,“我只是看自己的徒儿在嫁人后有没有变化。”
“有什么变化?”林媚儿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变得更有女人味了,”欧阳伊然一叹,“其实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来的。”
林媚儿一怔。
“你应该把他也领到这里来,让我好好问问他有没有亏待你。”
“他......对我很好。”
“真的么?”欧阳伊然目光一闪,“在我看来未必吧!”
“师父为何要这样说?”
“因为他的心并没有放在你一个人身上,”欧阳伊然说道:“不然你也不会一个人来见我了。”
“他得先回兵部报到,再进宫面圣......”
“你都替他来编造借口了,”欧阳伊然打断了她的话,“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女人可以痴情,但不能犯傻。”
“是真的,”林媚儿辩解道:“我亲自送他到兵部衙门门口,又亲眼见他和于尚书一起进宫。”
“那之后呢?”
“之后我就来见师父了。”
欧阳伊然叹息一声,“你不应该急着来见我,而是把你的男人盯紧。”
“唔......”林媚儿垂下螓首,细细咀嚼师父的话。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萝院看看,你的男人是不是和别的女人相拥而眠。”
林媚儿俏脸微变。
欧阳伊然缓缓摇了摇头,“或许我允许你嫁给他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你不应该嫁给一个有妻有妾的男人。好了,你回去吧,想想我的话,如果你哪一天后悔了,可以回到师父身边。”
林媚儿咬了咬嘴唇,向欧阳伊然欠了欠身,“师父保重,徒儿去了。”
————————————
一阵缠绵,杨牧云觉得浑身都跟散了架一般,身边的这个尤物真是迷死人不偿命,让自己欲仙欲死。
“你走吧!”紫苏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你说什么?”杨牧云一愕。
“我说你可以走了,”紫苏抿了抿嘴唇,“你还没有快活够么?”
“我......”杨牧云抱紧了她,“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呢?”
“因为你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紫苏说道:“我可不希望有人背后骂我。”
杨牧云笑了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你想多了,谁会在背后骂你?”
“当然是你身边的其她女人,”紫苏推开了他的手臂,“你已经陪过我,这就已经够了,还一直留在这里干什么?”
“可我心里最喜欢的人是你,”杨牧云道:“假如能重新再来的话,我会选择和你一个人在一起。”
“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紫苏微摇螓首,“你我都只能承认现实......你去吧,如果你还念着我们娘儿俩,时常过来看看也就是了。”
“我......”
“别说了,”紫苏坐起身穿上衣衫,瞥了他一眼道:“你要让我送你回府么?”
“难道你就不能等到天亮再让我走?”杨牧云求道。
“不能。”紫苏很毅然决然的说道:“你是要让我帮你穿上衣服么?”
“我自己来......”杨牧云苦笑着边穿衣服边说:“你们女人啊,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缠绵悱恻,现在就要
撵人走了。”
紫苏板着脸说道:“所以你们男人就不应该招惹女人的,如果专一一些,我也不至于对你这样。”
“夫人说的有理,”杨牧云叹了口气,“是我太花心了,对不住夫人。”见紫苏也下得床来,不由一怔,“夫人你......”
“我送你,”紫苏微微一笑,“你好歹也是我的男人,总不能眼看着你一个人离开。”
......
杨牧云是从?萝院的一个侧门出去的。他走出老远回头看了看,紫苏还是站在门前凝望着自己。
一股暖意冲走了心头的不快,“她只是心里怨我,而不是真的对我无情。”杨牧云摇了摇头,“其实不能怪她,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整那么多女人在身边,还把自己弄的很累。”一想到紫苏那有些哀怨的眼神,杨牧云心里便越发不忍,“那座府邸是梦楠出钱建起来的。也难怪紫苏不愿意住进去,唉,总之是我没用,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受委屈......”忽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看四周,“是谁,出来!”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一条倩影鬼魅般闪现在自己面前。
“媚儿......”杨牧云惊愕住了。
“没想到吧!”林媚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不是去你师父那里了么?”
“师父我见过了,总不能一直在她那里待着,”林媚儿目光转了转,“你去了哪里?”
“我......”
“怎么?也是明媒正娶的人,就那么让你难以启齿么?”
“你既然已知道,干嘛还要问我?”
“我就是想让你说出来,”林媚儿笑道:“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这么快便出来了,就算是嫖客也没你动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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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杨牧云脸色一沉。
“哦,惹你生气了?别见怪,因为刚刚看到了门上的招牌才这样说的。看我这嘴......”
杨牧云一言不发,扭头便走,走了没几步,就见林媚儿笑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再换个方向又碰见林媚儿的拦阻......
几次三番,杨牧云沉着脸道:“你今日非要跟我过不去么?”
“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夫君,”林媚儿笑着说道:“把我扔在一边,你就那么心安理得么?”
杨牧云一声叹息,“你想如何?我想一个人静静,不行么?”
“那我帮你找个地方,”林媚儿笑道:“保证很安静。”
“唔,我只想一个人。”
“不行。”林媚儿也毅然决然的说了一句。
杨牧云摇头苦笑,“我今晚不想睡。”
“我也不想啊!”林媚儿白了他一眼。
“那......咱们两个干什么?”杨牧云一怔。
“你跟着我来就了。”
......
夜色下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个小酒馆还亮着灯。
杨牧云和林媚儿面对面的坐在这小酒馆里,一起端起了酒杯。
“夫君,来,咱们先喝个交杯酒吧。”林媚儿一脸娇笑的说道。
“难得你这么有兴致。”杨牧云伸出胳膊,两人手臂交在一起,将杯中酒同时饮尽。
“来,咱们再干一杯。”林媚儿给杨牧云的酒盅里满上了酒。
“夫人,少喝一点儿吧?”杨牧云道:“不然咱们都得醉了。”
“醉了好呀!正好趴在这儿睡!”林媚儿笑着说道:“你不喝,我先干了。”说完真的一饮而尽。
“夫人,不要再喝了,”杨牧云觉察有些不对,便握住了林媚儿的手臂,“你是因为心里不高兴才这样的么?”
林媚儿微摇螓首,“夫君,你想多了,我就是想来这里痛痛快快喝一杯的。”
“你很少喝酒的,为什么要这样?”
“你想知道?”林媚儿的眼眸有些湿润。
“你本事大得很,我......在?萝院和她在一起,你应该都看到了......”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林媚儿摇头说道:“陈紫苏是你迎娶的第二个女人,还在我之前,我有什么资格埋怨你们呢?”
“那你这
是......”
“我只是心里怨我自己罢了,”林媚儿叹道:“她们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供你来栖身,而我......却只能拉你过来这里喝酒。”
“你是因为这个心里不痛快?”杨牧云道:“梦楠出身于商贾之家,她又善于经营,盖一座府邸不是难事。而?萝院是紫苏的产业,她当然舍不得离开那里。”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最没本事,比不了她们?”林媚儿看着杨牧云说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武功高强。要是没有你,我和太上皇又如何能从观音教手里脱身呢?”
“在你心里我不过是好勇斗狠的女人罢了,”林媚儿唇角漾起一丝苦笑,“你娶我其实并不情愿,对不对?”
“你别胡说,”杨牧云道:“你我曾不止一次生死与共,能娶你,是我的福气。”
“真的?你不是在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杨牧云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想喝酒的话,我陪你。”
“其实我也想找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男人,”林媚儿默默的说道:“为什么我遇见你时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呢?”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没有说话。
“好了,不说了,我们喝酒。”林媚儿端起酒杯。
“嗯。”杨牧云也端起了酒杯。
......
一坛子酒还未喝完,不胜酒力的林媚儿已趴在了桌子上。
“夫人......”杨牧云轻轻唤了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轻叹一声。刚要起身,忽然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师父......”待看清楚那人面容时,杨牧云惊呆住了。
来人正是他的师父朱文奎,他冲着杨牧云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怎么?不给师父倒杯酒么?”
“哦。”杨牧云忙满上一杯酒呈了过去。
朱文奎伸手接过,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事情办得很不错,总算把朱祁镇有惊无险带回京城了。”
“师父,你也觉得我做的对么?”
“当然,”朱文奎道:“撇去身份不谈,朱祁镇毕竟是朱祁钰的哥哥,他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哥哥,未免太刻薄了些。”
“徒儿也是这么想的,”杨牧云说道:“所以才不顾一切把太上皇护送回京城,这一路上......”说着说着便侃侃谈了起来。
朱文奎听着,听得很仔细。
“看来为了阻止他的亲哥哥回京,这个朱祁钰可算是用尽一切手段了。”
“我觉得皇上此举不妥,才不顾一切送太上皇回来的,”杨牧云说道:“为此皇上还把我训斥了一顿。”
“他也只能在嘴上对你发泄一通了,”朱文奎笑道:“只要你觉得做的是对的,就不用害怕后果。”
“师父,我也想过了,”杨牧云道:“要是皇上免了我的官职,我就回家乡去,当一寻常百姓,开私塾教书。”
朱文奎却摇了摇头,“这大梁柱做了擀面杖,不觉得可惜么?你这么年轻,稍遇不顺心的事便萌生退意,我是这样教导你的么?”
“师父......”
“牧云啊!人这一辈子要走的路很长,你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而放弃了初衷啊!”
“师父教导的是,您的话徒儿谨记。”
朱文奎看着他,突然眉头一皱,抓住他的手腕,“你这是怎么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出海之前,观音教的少主让人强喂了我一颗药丸,我身上的功力便暂时消失了,”杨牧云说道:“现在我等于是一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哦......”朱文奎点点头,“除此之外,你还觉得有何不适?”
“除了胸口隐隐作痛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这药物有些霸道,不但能化去功力,还会致人性命!”朱文奎话音一转,看看趴在桌上的林媚儿,“她制住了观音教的人,没有找到解药么?”
“没有,”杨牧云摇摇头,“观音教的人说这是他们少主专门配的药,解药也只有她们少主有。”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府内家宴
朱文奎皱了皱眉头,沉吟不语。
“师父......”杨牧云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杨牧云摇摇头,“师父在京城过得可还好么?”
朱文奎目光微闪,“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杨牧云抿了抿嘴唇,“只是有点儿担心师父。”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朱文奎笑了笑,“你是在担心我横尸街头还是下锦衣卫大狱?”
杨牧云没有吭声。
“我明白你的心思,”朱文奎叹道:“在你眼里,我怕是跟观音教的乱党没什么区别吧?”
“不,我只是希望师父能好好的。”
“我当然很好,”朱文奎说道:“朱祁钰并不知道我的身份,而我也并没有想取他而代之。”
“唔......”杨牧云眼神闪烁,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朱文奎道:“如果你带人来抓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徒儿不敢,”杨牧云说道:“我宁愿辞官归乡也不愿做对师父不利的事。”
“是么?”朱文奎笑了笑,“你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我教过你武功么?”
“也不完全是,”杨牧云一脸正色,“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好好侍奉师父的。”
“哦?”朱文奎眉毛微挑,“但如果我真的想夺取皇位的话,你会不会帮我?”
杨牧云目光一凝,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如何?我的话很难抉择,是不是?”朱文奎唇角微微一勾,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回答我,我也不想知道。”
“若真有那一天,徒儿说不定真的就得罪了。”杨牧云目光微扬。
“唔,很好,”朱文奎脸上没有丝毫不快之色,“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很高兴,毕竟我没有看错你。”
“师父,”杨牧云说道:“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遗忘掉的好。”
“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来过问,”朱文奎淡淡道:“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如果皇上不再信任你,在这个朝堂上你还待的下去么?”
“徒儿做事只求无愧于心,至于其他却从未想过。”
“嗯......”朱文奎的目光一凝,脸色微变。
杨牧云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头戴帷帽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边。只见伸出一只素白的纤手,轻抚着林媚儿的秀发叹道:“一个女孩子怎么学人家喝酒了?还喝这么多?”
“原来是媚儿的师父。”杨牧云忙朝她一礼,“晚辈拜见前辈。”
“罢了,”欧阳伊然叹道:“媚儿遇见你,是她的孽缘。果不其然。”说着摇了摇头。
“晚辈这就带她回去。”
“不用,”欧阳伊然道:“我会带她走的,你不用管她。”
杨牧云闻听眉峰微皱,“媚儿是晚辈的妻子,晚辈怎能置之不理?”
“你的妻子又不止媚儿一个,”欧阳伊然的话语中微含怒意,“而且她们为你诞下子女,和你一起其乐融融,媚儿又何必在一旁碍眼呢?”
杨牧云还想分辩,却被朱文奎打断,“牧云,你作为一个晚辈,非要与前辈争辩么?”
杨牧云身子一震,“师父说的对,是徒儿的不是。”转向欧阳伊然,“前辈勿见怪。”
欧阳伊然的目光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牧云,你去吧,”朱文奎道:“我与她说会儿话。”
“可是......”杨牧云看了看仍然趴在桌上沉醉未醒的林媚儿,没有挪动脚步。
“她师父在这里,还用的着你担心么?”朱文奎道:“媚儿醒了自会去找你,你勿需多虑。”
“是,”杨牧云躬身作了一揖,“师父,前辈,牧云去了。”
......
“你是怕我难为你这个宝贝徒儿么?”待杨牧云走后,欧阳伊然瞥了朱文奎一眼说道。
朱文奎笑笑,没有说话。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欧阳伊然叹道:“你是想看朱
家兄弟自相残杀,对不对?难道你就不怕自己的徒儿卷入这漩涡中,难以独善其身么?”
“牧云福大命大,是不会有事的,”朱文奎说道:“其实以他的性格,即使我不说,他也会去做的。”
“现在太上皇已经回京,你打算如何?”
“大戏刚刚开场,只须在一旁观看就是了。”
“戏要演完了呢?你是要离开?还是登场?”
“你说呢?”朱文奎含笑道。
“奎哥,”欧阳伊然一脸深情的说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幻想着要把这皇位夺回来么?”
“这皇位本来就属于我懿文太子一脉,”朱文奎脸色一沉,“是燕王生生夺走,我只是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你觉的能拿回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
欧阳伊然微微摇头,“奎哥,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事情已经过去五十年,天下的臣民都已接受太宗的子孙为天子,你何必硬要与天抗衡呢?”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非要拦阻我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若执意为之,是会后悔的。”欧阳伊然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着拉起林媚儿,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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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梆梆——”梆子声连敲了五下,五更了。
素月一夜都没睡好,听到梆子声响,便悄悄起身。
“喂,你要去做什么?”宁馨睁开眼问道。
“你怎么醒了?”素月一愣。
“我睡不着,当然就醒了,”宁馨跟着起身,“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宁馨说着已穿上了鞋子。
“你不用陪我,还是接着睡吧,这天还没有亮呢!”素月劝道。
“不,”宁馨微摇螓首,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去找姑爷,是不是?”
被她戳中了心事,素月不再隐瞒,“姑爷应该到了,我想去城门那边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宁馨拉住她道:“你不带我去你也别想走。”
“可小姐那边怎么办?”
“伺候小姐的人多了,”宁馨撇撇嘴道:“黛羽每天一早都会过去的。”
“那好吧,”素月无奈,“小姐要是怪罪起来......”
“这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
......
杨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素月向外看看,街道上空旷无人。
“走。”素月又将门打开了一些,朝宁馨招了招手,两人出了大门。
“哎哟——”宁馨感觉脚下被什么拌了一下,垂下头看时,惊呼出声。
“怎么了?”素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原来差点儿绊倒宁馨的是一个人,这个人是杨牧云。
“姑爷,您怎么在这儿?”二女连忙将他扶起来。
杨牧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说道:“天亮了么?”
“姑爷,”宁馨埋怨道:“您来了怎么不进府里去,却睡在这儿?”
杨牧云笑了笑,“我来时太晚了,想天亮时再进去。”
“你这人真是,”宁馨气道:“要是被人看到姑爷睡在府门口,成什么样子?”
素月朝周围看了看,“三夫人呢?她不是跟你一起么?”
“她呀,去看她师父了。”
“是这样啊,”素月道:“姑爷,咱们赶快进去,要是被小姐知道了,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
“什么?相公回来了?”周梦楠闻听这个喜讯后再也不顾矜持,“他现在哪里?”
“宁馨已领着他去梳头换衣了。”素月说道。
“快,吩咐厨房多炒一些菜,”周梦楠一脸喜色的吩咐道:“让奶妈把哥儿也抱去。”
......
府里正厅,已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杨牧云换了一身衣服缓步入厅,周梦楠也打扮一新。
“相公。”
“嗯。”
两人在饭桌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一旁侍候的素月、宁馨、黛羽摆上碗筷。
“你们都坐下吧!”杨牧云对她们道:“这里没有外人,一起吃好了。”
“是。”三女欠了欠身。
“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杨牧云目光看向抱着哥儿的奶妈道。
那奶妈姓曹,体态丰腴,只见她笑着推脱,“这怎么可以......”
“坐下吧!”周梦楠也道:“相公既然吩咐了,你就过来坐下,你抱着哥儿离那么远,如何与相公亲近?”
“是。”曹奶妈抱着孩子也坐了下来。
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杨牧云抑制不住激动,“这孩子是何时诞下的?”
“去年十二月初八,”周梦楠说道:“妾身生下他时足足有八斤呢!”
“我看看......”杨牧云伸出手去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入手沉甸甸的。
“唔,还挺沉。”杨牧云与怀里的小家伙互相对视,那小家伙显然怕生,大大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众人登时慌了,曹奶妈连忙抱回孩子哄了哄,孩子这才不哭了。
周梦楠脸带歉意的说道:“孩子认生,刚看到你还不习惯,等过一会儿就好了。”
杨牧云摇摇头,“这小子显然不如他姐姐听话,我抱着她姐姐时就没哭。”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便怔住了。
“老爷去了二夫人处么?”还是黛羽先开了口。
“嗯,”杨牧云含糊应了声,把话题又放在孩子身上,“孩子可起名了?”
“没有呢!”周梦楠说道:“这么大事妾身可不敢做主,得等相公回来才行。”
“哦,”杨牧云看看她,“我记得娘子说过,岳父大人膝下没有子嗣,想让第一个孩子姓周,好过继给周家。”
“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周梦楠不自然的笑笑,“这孩子可是靖昌伯府的嫡长子,自然是要姓杨的。”
杨牧云点点头,“娘子真的拿定主意了?”
“妾身既嫁了相公,便是杨家的人了,第一个孩子当然姓杨。”
“既然娘子这样坚持,那我就对不住岳丈大人了,”杨牧云想了想说道:“根据族谱,我下一辈是个圣字。之前我与紫苏收养过一个孩儿,取名圣文。这孩子作为我杨家嫡长子,应秉承一贯书香传统,就取一个哲字,叫圣哲好了。”
“这个名字好,”黛羽首先开口叫好,“老爷是读书人,果然取名都带着书卷气。哦,对了,二夫人处的姐儿老爷也一定给起名字了,不知......”
“哦,叫依伊。”
“依伊?”周梦楠脸色微有一丝不悦,心里暗道:“是依依不舍之意么?”
“小姐,恭喜!”素月和宁馨齐声道:“咱家哥儿有名字了。”
“嗯。”周梦楠笑笑,对杨牧云道:“你既去了紫苏妹子处,怎么不把她娘儿俩带来这里?”
“她......有事分不开身。”
“她就那么舍不得院子里的事么?”宁馨讥嘲道:“好歹也是靖昌伯府的家眷了,一直待在烟花之地,也不怕人背地里说......”
“宁馨,”周梦楠打断了她的话,“二夫人的事也是你可以编排的么?”目光转向杨牧云,“相公不发话,有些事妾身也是不便管的,不过紫苏妹子一直待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要是被人参上一本,相公面子上须不好看。”
“此事我自有安排,”杨牧云不想纠缠这个话题,话音一转道:“我饿了,先吃饭吧!”说完埋头夹菜。
周梦楠使了个眼色,众人不再说话,埋头吃喝。
吃的差不多时,周梦楠道:“相公要不要去兵部报到,我好让人备轿。”
“不必,兵部我已去过了,”杨牧云用一块丝巾抹抹嘴说道:“皇上这几日让我待在府里。”
“哦。”周梦楠目光看向素月,却见她摇了摇头。
“相公想必是累了,”周梦楠又看向宁馨,“宁馨,你去收拾一下屋子,侍候相公休息。”
“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我想一个静静,你们去忙别的吧!”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母子连心
“吱呀——”一声门开了,朱祁镇愕然的抬起眼帘,发现来人居然是自己弟弟,当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钰。
两双眼睛互相凝视在一起,良久朱祁镇先开了口,“皇上......”
朱祁钰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你......还好么?”
朱祁镇点点头,“多谢皇上关心。”
“你能回来,朕就放心了,”朱祁钰缓缓说道:“这两年来,朕活得很累......”说着目光看看他,见朱祁镇面无表情,于是继续说道:“随朕回宫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不,”朱祁镇摇了摇头,“这里挺好,那儿已经不属于我了。”
“兄长何出此言,”朱祁钰讶然,“兄长北狩,朕不过是暂代些日子,你既然回来了,一切还是要归还兄长的。”
“不用,”朱祁镇淡淡道:“现在你是大明皇帝,而我已不是了。你做的很好,没有给列祖列宗丢脸。大明的江山社稷需要你扛下去。”
“兄长......”
“你不必多说,”朱祁镇道:“挽救大明,拯救社稷的人是你,你比我更有资格坐这个位子。”轻叹一声,“我有个请求,皇上能答应么?”
“兄长请说!”
“我是大明的罪人,本来是要随着土木堡枉死的将士一起去的,可老天很残忍,偏偏让我活着,也罢,那我就遵从天命......”抬起目光看着朱祁钰,“我希望和我的家人到南都去,为太祖守灵,以赎自己的罪过,还望皇上务必答应。”
“这......”朱祁钰沉吟片刻,“兄长的请求朕做不得主,一切还须太后定夺。”
“唔......那好吧!”
“请兄长随朕回宫,”朱祁钰坚持道:“如果兄长执意在这里,会让朕很为难的。”
“我说过,我不会回去,你放心好了。”朱祁镇道。
“难道兄长连太后的面也不见了么?”
这句话使得朱祁镇身子一震。
“太后对兄长望眼欲穿,如果兄长回来连太后的面也不见的话,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那......好吧,”朱祁镇看了他一眼,“不过我需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随你入宫。”
“哦?”朱祁钰的心咯噔了一下。
“皇上不要误会,”朱祁镇说道:“我只是想向天下人证明,无论我回来与否,你都是大明朝的皇帝。”
这句话说完,朱祁钰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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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金英一脸喜色的来到仁寿宫。
仁寿宫佛堂,孙太后一身淄衣,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
听到金英的声音,缓缓睁开眼,不悦道:“佛祖面前,不得喧哗。”
“是。”金英躬身上前,将孙太后搀扶起来。
“你这么急匆匆的来找哀家,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金英看看佛堂内侍立的宫女太监,欲言又止。
“你们都下去吧!”孙太后对那些太监宫女道。
“是。”
待她们都退了出去,金英方在孙太后耳边低声道:“太后,太上皇回来了。”
“什么?”孙太后一惊,“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老奴的那个义女亲口告诉老奴的,”金英说道:“杨牧云已经回京了,是他把太上皇带回来的。”
“那......太上皇在哪里?”孙太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他就在于谦的兵部衙门,”金英说到这里将声音压到只有孙太后能够听见,“皇上刚刚出宫,去兵部了。”
“啊!”孙太后惊道:“他去兵部做什么?”
“自然是去见太上皇,”金英说道:“太后不必担心,有于大人在,皇上是不敢对太上皇怎样的。”
“金英,”孙太后定了定神,“你快去让人准备,哀家要出宫。”
“太后不可,”金英劝道:“请恕老奴直言,此刻您不宜去见太上皇。”
“为什么?”
“皇上去兵部的事没让其他人知道,老奴也是偷偷探听才得知的,”金英道:“皇上此去是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摸摸太上皇的态度。此番回来是不是想要回皇位?”
孙太后冷笑一声,“他就这么不放心么?哀家也曾一再向他表态,无论太上皇回来与否,他都依旧是大明朝的皇帝。”
“太后是表态了,但皇上的心里还是不踏实,”金英说道:“与太上皇见见面,把事情讲明白也就放心了。”
“也罢,一切由他,谁让他是皇上呢?”孙太后明白了金英话中的意思,“哀家现在去乾清宫,等皇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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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阁老,咱家把话已经说明白了,”武英殿内,成敬把朱祁镇归来的事与陈循说了一遍,“太上皇人就在兵部,你与礼部尚书商量一下,用什么规格迎太上皇回宫。”
“嗯......”陈循沉吟良久,方缓缓说道:“太上皇回宫,须文武百官悉数到场,皇上手捧玉玺出迎。”
“皇上还得手捧玉玺?”成敬深深皱起了眉头,“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皇位还与太上皇么?”
“成公公误会了,”陈循笑道:“这不过是做个样子,太上皇是不会接受玉玺的,皇上还得劝太上皇接受,如是三次,方可礼成。”
“三推三让?”
“不错,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说起历朝掌故,陈循侃侃而言,“昔汉献帝退位,让出玉玺,曹丕坚不肯受,如是三番,魏文帝才勉强接受。自此而下,已成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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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太上皇如果收下玉玺呢?”成敬说出了心中顾虑。
“这......”陈循微一错愕,“应该不会吧?皇上已继位两年,天下臣民皆以宾服,太上皇应该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太上皇心有不甘呢?”成敬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太上皇收下玉玺重回皇位,皇上又能如何呢?”
陈循不说话了。
“陈阁老,”成敬说道:“依咱家看,这套礼仪程序就免了吧?皇上直接派人接太上皇回宫,不就行了?”
“不可,成公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陈循皓首连摇,“废礼而为,非正道。皇上若行此举,则天下臣民不免胡乱猜测,为正民心,此礼不可废。”
“陈阁老坚执为之,是不是藏有私心呢?”成敬笑了笑,“在你眼里看来,无论皇位上坐的人是谁,都跟你没关系吧?”
“成公公是来消遣老夫的么?”陈循脸露怒色,“老夫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不错不错,陈阁老之言甚是。无论皇上是谁?你都是要尽忠的。”
“你......”
两人争执半天,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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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朱祁钰一回乾清宫,便有一个小太监迎上来禀道:“太后到了。”
“太后?”朱祁钰一怔,顾不得多问,便进了宫内时常待的西暖阁。
孙太后静静的坐在里面。
“儿子拜见太后。”朱祁钰上前躬身施礼。
“皇上回来了,”孙太后微微笑道:“不知皇上去了何处?”
“唔......朕只是随便走走,太后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哀家有一件要求皇上,还请皇上务必答应。”
“太后请说。”
“哀家要出宫一趟。”
“哦?不知太后要去往哪里?”
“兵部。”孙太后说完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朱祁钰。
只见他身子一震,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太后为何要去兵部呢?”
“哀家想要去那里见一个人。”
朱祁钰脸色巨变,“谁?”
“皇上,”孙太后缓缓说道:“哀家已然风烛残年,只希望能够与亲人团聚。此外别无所求。”
“太后是怎么知道他在兵部的?”
“哀家怎么知道很重要么?”孙太后看着他,“皇上在怕什么?”
“朕有什么好怕的?”朱祁钰强自镇定,“朕只是不想什么事都被人蒙在鼓里。”
“哀家只是想见见自己的儿子,”孙太后说道:“毕竟两年了,他一直音讯全无,哀家
每日里担惊受怕,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念着他。”
“太后舐犊情深,朕深为感动。”朱祁钰道:“朕会以大礼迎兄长入宫的,到那时太后就可以见到他了。”
“皇上的意思是不让哀家与他相见?”
“太后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孙太后的嘴唇哆嗦着,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太后......”朱祁钰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你这是想让朕遭天谴么?”
“求求皇上,让哀家出宫去见见他吧!”孙太后苦苦哀求道:“哀家只是想见自己的儿子一面,见了哀家这心里也就放心了。”
“唔......”朱祁钰无法,只得道:“太后既然如此坚持,那朕就派人陪你一起去。”目光向周围看去,“成敬呢?还未回来么?”
“老奴在这里。”成敬匆匆走了进来。
“你陪太后去一趟兵部。”朱祁钰向他使了个眼色。
“老奴遵命!”成敬会意,转向孙太后,“太后,请!”
————————————
长宁宫。
“皇上,您好些了吗?”李惜儿的一对纤纤素手正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嗯,好多了。”朱祁钰长长吐了一口气,“还是你能让朕宽心。”
“多谢皇上夸奖,”李惜儿笑道:“看皇上一脸憔悴的样子,臣妾心里心疼得很呢?”
“朕还不知能够疼你多久,”朱祁钰环顾四周,“或许这里很快就不属于朕了。”
“皇上何出此言呢?”
“朕刚刚去见了太上皇。”
“他怎么说?”李惜儿眸子一霎,“他难道提出向皇上要回皇位么?”
“他倒没有这么说,”朱祁钰道:“只是他在兵部的事不知怎么让太后知道了。她来朕这里闹,非得去见太上皇,朕拗不过她,只得依了。”
“太后舐犊情深,如此失态也没什么奇怪!”
“朕是怕太上皇在京城的消息传扬开去,会在朝臣们中间引起议论。”
“臣妾明白了,”李惜儿目光一闪,“皇上是怕有人会借此图谋不轨。”
朱祁钰点点头,只说了一句,“人心叵测啊!”
“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心,”李惜儿安慰他道:“朝中拥护您的人还是很多的。”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来禀报,“皇上,成公公来了。”
“快让他进来。”朱祁钰腾的站了起来。
“妾身回避一下。”李惜儿欠了欠身。
......
“情形如何?”成敬一进来朱祁钰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他们母子两人只是抱头痛哭,倾诉一些过往的事情,至于别的就没什么了。”
“哦?”朱祁钰眉毛挑了挑。
“还有,”成敬补充道:“太后交待太上皇,今后要好好待在宫里,不要再抛头露面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老奴认为她这是在暗示太上皇不得与皇上争了。”
“嗯......”
“皇上,”成敬话音一转,“臣之前去了武英殿,与陈阁老商量迎太上皇回宫的事。”
“他怎么说?”
“陈阁老坚持依照古礼让文武百官列队,皇上捧玺出迎,与太上皇行三推三让之礼。”
“他什么意思?”朱祁钰心提了起来,“是要朕演让位的把戏么?如果太上皇当真受玺怎么办?难道朕当着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再把玉玺抢回来么?”
“皇上不用担心,老奴会妥当安排的,”成敬神秘的一笑,“太上皇识相倒罢了,如果不识相的话......”手掌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
杨牧云头戴竹笠,压得低低的,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见无人注意到他,便转入一条小巷。
走到尽头的一座院门前时,敲响了上面的铁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
“杨大人,您来了?”那老者把他让了进来,“我家姑爷已经候您多时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内宅词锋
杨牧云被那老者领着走进一间厅室内,迎面走来一人,正是朱骥。
“朱兄。”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
“杨大人,”朱骥还礼道:“坐吧!”
“如今情势如何?”杨牧云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太上皇在兵部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朱骥说道:“皇上和太后都来见过太上皇,现在就差选个日子迎太上皇回宫了。”
“哦?皇上准备如何迎太上皇回宫呢?”
“据最新探听来的消息,陈循建议皇上捧玺率文武百官列队恭迎太上皇回宫。”
“这个建议倒挺隆重的,”杨牧云笑笑,“不过按礼制也该当如此。”
“不过成敬不同意。”
“他是怕太上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收回皇上的玉玺,让皇上下不了台吧?”
“不管如何,成敬一定会暗中布置人手盯着太上皇的一举一动。”
“嗯,”杨牧云点点头,“若太上皇真有不利于皇上的举动,说不定他们还会对太上皇下手。”
“那怎么办?”朱骥皱了皱眉头。
“一切就要看太上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了,”杨牧云说道:“只要太上皇安于现状,我想他是不会有危险的。”
“唔......杨大人说的有理。”
“尽管如此,朱兄还是得未雨绸缪,挑选一些靠得住的手下,以应不时之需。”
“我会的。”
“朱兄,”杨牧云目光注视着他道:“你的所作所为怕是已在皇上心里产生了芥蒂,对你今后的仕途不利啊!”
“杨大人又何尝不是?”朱骥微微一笑,“大丈夫立于世间,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别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朱兄高义,”杨牧云赞道:“能与你为友,是杨某幸事。”
“宁千户呢?为什么没随你一起回来?”朱骥问道:“你与他可是过命的交情。”
“他呀......”杨牧云微一踌躇,“我与他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他一时应该是回不来了。”
“我明白了,”朱骥目光一闪,“是因为见到了沈云么?”
“沈云是他义父,他不能不听他的话。”
“也是,有些事对他人是不能苛求的。”朱骥笑了笑,“与杨大人好久不见了,去喝一杯如何?”
“改日吧,”杨牧云道:“等太上皇安然回宫,我定与朱兄大醉三日。”
“三日如何能够,至少五天。”
“好,一言为定。”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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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官服呢?”杨牧云一回到府中便问。
“素月,宁馨,你们快去帮相公把上朝的朝服找来。”周梦楠吩咐道。
“老爷,夫人,”这时黛羽开口道:“老爷的朝服是放在二夫人那里的。”
“是么?”杨牧云看看周梦楠,“这么久了,许是忘了。”
“妾身愿意去二夫人那里......”黛羽话未说完就见有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进来禀道:“夫人......”看到杨牧云时,后面的话便顿住了。
“有什么话快说,在老爷面前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周梦楠不悦道。
“是......”那丫鬟抿了抿嘴唇,“二夫人来了。”
“她可来得真巧,”一旁的宁馨听了忍不住说道:“姑爷需要什么的时候她就来了。”
周梦楠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请二夫人进来。”顿了顿,“素月、宁馨、黛羽,你们替我出去迎一下。”
“是。”黛羽欠了欠是,转身去了。
素月推了一下宁馨,两人随后也去了。
杨牧云也想出去,见周梦楠的目光向自己看来,便顿住了脚步。
......
“紫苏见过姐姐。”头梳高髻,身着一身紫色襦裙的紫苏一进来便向周梦楠施了一礼。
周梦楠起身一脸亲热的对她说道:“都是自家人,妹妹勿须客气,坐!”拉着她一起坐下。“姐儿呢?没有带来么?”
“她睡了,姐姐如果想见她
我改日带她过来,”紫苏说道:“圣文还要去私塾,于是我便一个人来了。”
不待杨牧云开口,周梦楠便笑着说道:“我与相公正说着妹妹呢?妹妹就登门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哦?”紫苏目光朝杨牧云看去,“不知夫君与姐姐谈论什么呢?”
杨牧云咳嗽一声,还未说话,就听周梦楠接着道:“相公是埋怨我没有容人之量,偌大一座府邸,居然还安不下妹妹,让他想见你一面都难。”
“姐姐如此心胸宽阔之人,怎能说没有容人之量呢?”紫苏美眸一霎,“夫君怕是误会姐姐了吧?没有留在府里住是我的主意,与姐姐无关。”
“妹妹真是替我解围了呢?”周梦楠笑道:“不过话虽这么说,一家人分作两处还是很不便的。要是需要个什么,还得派人去寻......”
“都是妹妹任性让姐姐犯了难,”紫苏淡淡道:“今后得多来姐姐这里请安才是。”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把杨牧云当做了空气。
“小姐也真是,跟她啰嗦这么多作什么......”宁馨刚嘟囔了一句,手臂便被素月掐了一下。
“夫君,”只见紫苏的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妾身此来为你带了一样东西。”说着向茗儿使了个眼色。
茗儿端起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绸。
韵儿揭开红绸,托盘里赫然便是杨牧云上朝时穿的朝服和官帽。
“妹妹真是与相公心有灵犀,”周梦楠叹道:“相公正想着朝服的事情,妹妹便带来了。”
紫苏微微一笑,“夫君的朝服许久不穿了,总得好好整理一下,希望拿来的不晚,没有误了夫君的事。”
“没有没有,你真是有心了,”杨牧云道:“我还暂时不用上朝,过几日便用上了。”
周梦楠向宁馨使了个眼色,宁馨会意,走过去欲从茗儿手里接过托盘。
茗儿向紫苏看去,见她朝自己微微颔首,便松开了手。
“妹妹,这可是相公回来我们第一次聚在一起,今日就不要回去了。”周梦楠笑道。
“妹妹也想好好侍奉夫君和姐姐,”紫苏唇角微微一勾,“奈何姐儿还在外面,她要是醒来见不到我,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呢?”
“把她抱来这里不就可以了。”
“妹妹也想这样,”紫苏说道:“就怕她换个地方不习惯,还是等她大一些再说吧!”
“唉......”周梦楠叹了口气,“还是我做的有些不到,不然也不会让妹妹一直在外面了。”
“姐姐说哪里话?是妹妹任性,辜负了姐姐的好意。”
“这样吧!”周梦楠见说不动她留下,便道:“现在也快近午了,相公在这儿,你我一起陪他用个饭,妹妹总不至于推辞吧!”
“姐姐既这么说,那妹妹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家宴很是丰盛,一家人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很是热络。可杨牧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周梦楠还让曹奶妈把襁褓中的杨圣哲给抱了出来。
素月宁馨夸赞孩子如何可爱如何跟杨牧云长得很像云云。紫苏在一旁却冷眼旁观。
末了,家宴散后,紫苏便起身告辞。
“我送送你。”杨牧云不让她人陪同,和紫苏两人出了府门。
扶她上了马车后,杨牧云也钻了进去。
“你该回去了,”紫苏瞥了他一眼,“别让姐姐担心。”
“担心什么?”杨牧云一笑。
“担心我把你拐跑啊!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是我夫人,拐跑我还不是天经地义么?”
“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紫苏哼了一声,“你不是说送送我么?”
“没错,可怎么送你,送你多远我说了算。”
紫苏目光一闪,吩咐道:“茗儿韵儿,走。”
马车的车轮碾过满是行人的街道,发出辚辚的响声。
“她这是什么意思,在嘲讽我没有给你生个儿子么?”紫苏没好气的冲杨牧云道。
“你想多了,作为我二夫人,不该见见靖昌伯府的嫡长子么?”
杨牧云笑道。
紫苏瞪了他一会儿,“早知道这样,我就让人把你的衣服扔到门口算了。”
“就算是如此我还是会来找你的,”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告诉你一个秘密......比起儿子我更喜欢的是女儿。”
紫苏噗嗤笑了,脸色缓和了些,但仍然板着脸道:“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搬过去与她同住的,你逼我也没用。”
“我逼你做什么?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杨牧云道:“我什么时候逼你做过自己不愿意的事了。”
“那就好,”紫苏抿了抿嘴唇,“你要是愿意到我这里来,我随时欢迎。”
“多谢了。”杨牧云叹道:“在你和梦楠眼里,我这个夫君是不是太窝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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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么?你们个个自行其是,我却一点儿也约束不了你们。”
“梦楠姐是个商界奇才,一入京城便挣下偌大家业,能娶到这么有本事的女人应该是相公的福气才是。”紫苏眨了眨美眸笑道。
“这个福气我可受不起,”杨牧云叹息一声,“依照我的本意,是想娶一个平平常常人家的姑娘,找一个小院关起门来过日子。”
“相公真这么想吗?”紫苏笑道:“那你又何必当官呢?”
“当官就要讲排场么?”杨牧云道:“你看于谦于大人,虽身为朝廷大员,可住的地方寻常之极,没有一点儿排场。和她的夫人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他没有纳妾么?”
“没有。”
紫苏目光一转,“那于大人的为人比你可强多了,你是一心在外面拈花惹草,风流快活。”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杨牧云苦笑,“其实很多时候我是身不由己,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由不得男人喜不喜欢她,而一心去霸占这个男人......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男人。”
“可你一点儿也不像倒霉的样子,”紫苏笑道:“这世上的男人巴不得都像你那样倒霉的。”
两人说着话,马车驶到了?萝院的侧门。
紫苏下车后冲杨牧云笑道:“你是随我进来呢?还是回去?”
杨牧云的目光却转向一边,“我去瞅瞅有没有合适的院子,然后租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紫苏不解。
“靖昌伯府是梦楠的产业,而这里是属于你的,我总不能一直寄人篱下吧?”杨牧云一笑,转身去了。
“喂——”紫苏叫之不及,眼见他走的远了,咬着嘴唇对茗儿韵儿道:“我们走!”
......
“公子,这里虽是城外,但离正阳门很近,”正阳门外的一处民居住着一对老夫妇,老头子对杨牧云道:“一入正阳门就正对着宫门 ,再方便不过了。”
“一个月就一两银子,公子要是觉得合适,不妨就定下来,”老婆婆笑道:“说实在的,这几日看房子的人已经有好几波了。”
杨牧云看着这座简陋的民居,沉吟不语。从这里入正阳门到兵部衙门,比靖昌伯府和紫苏的?萝院都近,而且这里远离喧嚣之地,清静得很。
这处民居虽然简陋,但还是有三四间屋子,这对老夫妇只有一个儿子,在城里的大户人家讨生活,还未娶妻。他们便想着把多余的屋子租赁出去,也好多点儿收入。
“如何,公子拿定主意了么?”老婆婆催促道。
“唔......”杨牧云想了想说道:“这间屋子我得好好收拾一下,再买一些生活用具......”
“如果公子有需要的话,尽可以从我们这里拿,”老头子倒很大方,“住在一起便是缘分,公子勿须客气。”
杨牧云还在犹豫时,忽然“当——”的一声一块银锭落在老夫妇跟前的桌子上,两双混浊的老眼登时亮了起来。
“这是三个月的租金,够么?”一个清脆的声音自杨牧云耳边响起。
他愕然看去,见是一长相极为俊俏的少年。
“媚儿?”他愣住了。
“够,足够了。”老婆婆笑着把银锭揣入怀里。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三推三让
林媚儿得意的朝杨牧云扬了扬下巴。
“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么?”老婆婆问道。
“唔......是的。”杨牧云含糊应道。
老头子拉了拉老婆婆的衣袖,“人家之间说话,你就不要凑了。”
“哦,看我......都老糊涂了。”老婆婆笑着说道:“你们聊。”和老头子转身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杨牧云和林媚儿。
杨牧云轻咳一声,“你在跟踪我?”
“怎么?我想找个地方住,不行吗?”
“你为什么不回府里住呢?”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要在这里租房子?”林媚儿反问道。
“我......就图个去衙门上朝方便,”杨牧云道:“这里路近,又清静,甚好。”
“那我就在这里陪你,”林媚儿凝视着他道:“我是你的妻子,有义务照顾自己的丈夫。”
杨牧云默然,目光扫了一遍这间屋子,阳光透过屋顶的破瓦露了下来,里面的墙壁发黄发黑,墙角布满蛛网,到处都积满了灰尘,屈指可数的几件摆设,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可以用家徒四壁来描述这间屋子。
“这里太简陋了,你住不惯的。”
“你能住,我便可以,”林媚儿说道:“收拾一下就好了。”说着挽起袖子准备打扫房屋。
杨牧云苦笑着摇摇头,和她一起收拾起屋子来。
“你陪我在这里不觉委屈么?”
“跟自己的夫君在一起,有什么可委屈的,”林媚儿嫣然一笑,“别忘了,这屋子是我租下来的。”
杨牧云叹息一声,“看来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女人握在手里。”
“为什么这么说?”林媚儿笑道:“难道你是被赶出来的?所以不得已到这里租房子?”
杨牧云摇摇头,“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是不该跟强势的女人在一起。”
“哟,你这是话里有话,”林媚儿眸子一转,“那我在你眼里算不算是强势的女人呢?”
“你......还好吧,”杨牧云笑笑,“至少你租这样一个地方让我住,我还心安一些。”
“周梦楠和陈紫苏让你不安心了。”林媚儿眸子霎了霎道。
“她们太强势了,一碰在一起便互不相让,总想压对方一头。”
“是么?”
“不然为何会分居两处呢?”杨牧云苦笑,“我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只好......”
“只好走为上,对吗?”林媚儿眨眨眼笑道:“说句实话,我也是不愿意住在周梦楠为你盖的伯爵府里,总觉得连她身边的丫鬟也不如。”
“你这话就不厚道了,梦楠对你不错,让府里所有人都称呼你为三夫人。府里上上下下都对你很尊敬的。”
“这我不否认,不过我感觉什么事都在她掌控中,心里很不爽......”林媚儿一笑,“不像在这儿,虽然简陋,但只有我们两人,做什么事都自在得多。”
“你是自在了,”杨牧云摇摇头,“我感觉又落入了你的掌握中。”
林媚儿吃吃一笑,“夫君要是觉得不爽的话,可以写一纸休书,我也就不烦你了。”
“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师父跟我算账,我可打不过她。”
林媚儿娇笑起来,“你打不过我师父,可以去找你师父呀!”
“这可不行,家丑不可外扬。要是让师父知道我连家事的无法摆平的话,我也没脸见人了。”
林媚儿格格笑得更厉害了,“看来你还不笨。”
“我不是不笨,而是无奈,”杨牧云叹道:“我虽然有不少红颜知己,却没有一个能在掌握中的。总是她们先画好了圈子,让我钻进去,然后再牢牢把我捆住。琪儿想把我带到漠北,嫚妮想让我留在苗界,梦楠和紫苏都想着让我围绕她们其中一人转......我就一个人,分不出那么多身子,想想都累!”
“我呢?为你画了一
个什么圈子捆住你呢?”林媚儿咬着嘴唇问道。
“你还好,”杨牧云瞅瞅这简陋的居室,“只不过租了个圈子给我遮风避雨而已。”
林媚儿噗嗤一声又笑了,“我可没有你其她夫人财大气粗,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能为我付房租的人,还能由得我嫌弃么?”杨牧云道:“真不知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林媚儿目光一转,“那好,我告诉你......女人的心眼其实都很小的,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的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人。”
“唔......有道理。”
“所以,我很开心在这儿,”林媚儿目光深深凝视着他,“虽然这里很简陋,但只有我们两人,在这个地方,你才完完全全的属于我。”
“哦......”听着她开心的表白,杨牧云心里有些不快,自己躲到了这里,还是没有摆脱从属于一个女人的处境。
“对了,”杨牧云转移开话题,“冷兄呢?你有没有见到他?”
“没有,”林媚儿微摇螓首,“听师父说,他去苗地解救太子,却失去了音讯。”
杨牧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林媚儿见他脸色微变,劝慰道:“你放心,冷师兄他本事大得很,不会有事的。”
“嗯......”杨牧云点点头,沉吟不语。
林媚儿散开了长长的秀发,盘起了发髻,身上的男装也换上了女子的衣裙。纤腰一摆,显得楚楚动人。
杨牧云看呆了。
“我现在的样子好看么?”林媚儿妩媚的一笑。
“好看,”杨牧云叹道:“我记得我们最开始见面时你恨不得要了我的命。”
“那是因为你动手在先,”林媚儿说道:“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指着我的喉咙。”
“也是天意弄人,想要我命的人居然会嫁给我。”
“想想当时还不如把你杀了,”林媚儿乜了他一眼道:“省的让我现在牵肠挂肚。”
“也是,”杨牧云笑笑,“这样你嫁给别人就不会受委屈了。”
“你既然觉得我委屈就对我好些,”林媚儿咬了咬嘴唇,“这个地方是我租的,我不希望你带别的女人过来。”
“遵命!”杨牧云道:“除了你,也不会有别的女人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待着。”
“我愿意,我高兴,”林媚儿眉角稍稍一扬,“只要你在这儿,我会保证你住的比哪个地方都要舒服。”
“哦......”杨牧云像是想起了什么,“夫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杨牧云用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林媚儿秀眉一挑,“这件事不难,我听你的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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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罗伞盖下,朱祁钰看向朱祁镇的目光有些复杂,文武百官站在奉天殿外的御阶下,眼睛齐刷刷的落在这两兄弟身上。
朱祁钰忽然嘴角一翘,冲朱祁镇说道:“你回来了,很好.... ..”连着说了几句很好,“我的担子也可以卸下了,从今日起,请你即刻复位,临御天下!”
“不,”朱祁镇很平静的说道:“天位已定,不可再易,多亏了你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独掌大局,驱退鞑寇,使我大明转危为安,江山社稷得以保全,皇位理应你来做。”
朱祁钰笑了笑,“我奉太后懿旨监国,臣子之职,分所当为。你既然回来了,这皇位就应该归还与你,还望大哥不要推却。”
朱祁镇微微摇头,“天位已定,不可再易,我此番回到京城。如能提供一遮风挡雨之处,于愿足矣!”
“大哥何必一再推辞,”朱祁钰再劝道:“你本为大明之主,如今复位,也是理所应当。”
朱祁镇站起身来,缓缓朝朱祁钰走去。朱祁钰脸色起了变化,目光看向成敬,成敬面色一紧,向周围看去,一些人握紧了刀鞘,目光紧盯着朱祁镇的一举一动。
谁知朱祁镇微微一笑,转向御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
“诸位臣工,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们,”朱祁镇朗声说道:“你们能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当年没有随同我一起出征......”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当年随我去的,都留在了土木堡,他们的尸体也早就化作了白骨......”他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就是因为我,数百名臣工,数万将士,全部死在了土木堡,我是万死不能赎却自己的一身罪过。”
话音一落,所有大臣不禁耸然动容。
“我在那个时候便应该死了,可老天让我活了下来,”朱祁镇的脸上不知不觉挂了两行清泪,“我眼睁睁看着鞑子的大军带着我席卷京城,如果大明因为的过失而大厦将倾,我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好在大明还有祁钰,还有无数的忠臣义士,是他领着你们打退了鞑子大军的一次又一次进攻,大明才得以屹立不倒。”说到这里朱祁镇的声音渐渐高昂,“祁钰这个皇帝比我做的好,你们要好好拥护祁钰,使我大明更加兴盛。”
文武百官静静的听着,忽然有人跪了下来,紧接着所有在场的人都跪了下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同山呼海啸。
朱祁钰也震撼得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祁钰,”朱祁镇转向他道:“你众望所归,就不要再推让了,我无颜再面对这个位子,你如再要相让,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
朱祁钰向成敬看去,见成敬朝他点点头,便清了清嗓音,高声道:“既然大哥以天下相托,我不敢不竭忠尽力,以报社稷苍生....
.. ”朝朱祁镇拱了拱手,“还望大哥今后时常提点一二,以免犯下错处而不自知。”
朱祁镇握住了他的手,“你当皇帝比我当的好,列祖列宗保佑,大明会在你治理下,物阜丰登,百姓安乐。”
成敬松了一口气,扯着嗓子高声道:“三推三让,礼毕!”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文武百官和在臣列中的杨牧云,他的手心全是汗,目光远远看过去,侍立在周围的朱骥和林媚儿神经紧绷,握着兵刃的手还没有松下来。
......
回到正阳门外的住处时,杨牧云的心还在砰砰乱跳。林媚儿也不住的拍着胸口,“你不知道,那时我紧张死了,如果有人突然发难的话,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还好太上皇深明大义,”杨牧云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不然的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争斗起来,大明的天威将荡然无存。”
林媚儿瞥他一眼道:“你说,太上皇真的不想复位么?”
“我怎么知道?”杨牧云摇了摇头,“太上皇曾明确表示了的,已无意再重登皇位。今天他也是这样做了。”
“那为什么皇上就跟如临大敌一样,”林媚儿说道:“尤其是那成敬,不断给他的党羽使眼色,像随时都准备对太上皇下手。”
“他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杨牧云道:“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我帮了你,你该怎么谢我?”林媚儿目光一转笑着问道。
“你要我谢你?”杨牧云一怔,“那你要我做什么谢你呢?”
林媚儿抿了抿嘴唇,缓缓说道:“我要你一直留在这里陪我,不准你去什么伯爵府和?萝院。”
“是这个呀,”杨牧云笑笑,“放心,我待在这里暂时不会被她们知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
“很简单,紫苏一定认为我在梦楠那里,而梦楠认为我在紫苏那里,她们之间是不会来往的。所以也就不会知道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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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太好了,”林媚儿高兴的搂住杨牧云的脖颈,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从现在起,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杨牧云苦笑,“夫人这话说的,有些太不中听了,我又不是物件,怎么还要归属你?”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属于我还能属于谁呢?”林媚儿突然感到有些羞涩,“夫君......”
“怎么?”
“咱们要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吧?”
“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情思夜话
杨牧云吃惊的嘴都合不上了。一向杀伐决断的林媚儿居然露出了如此温婉的一面,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这个......不急吧?”他嗫嚅道。
林媚儿瞪了他一眼,“再过一年我都二十岁了,你有女人为你生孩子,所以不急,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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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杨牧云有些语塞,“就算是二十岁也不算大呀?”
“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林媚儿伸手扭住他的耳朵。
“哎呀!疼,夫人快松手!”杨牧云告饶道。
“今晚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里陪我,”林媚儿松开了手,放缓了语气,“夫君,我会好好待你的。”
“唔......”杨牧云揉了揉被她扭痛的耳朵,苦笑道:“今晚于大人要我要去兵部衙门一趟......”
“你休想,”林媚儿打断他的话道:“如今太上皇都已入宫了,兵部衙门里还能有什么事?你休要糊弄我。”
“不管如何我现在还是兵部右侍郎,需要协助于大人处理军机要务,我......”话未说完嘴唇便被林媚儿一对温软的唇瓣封住了。
杨牧云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震。
林媚儿眸波似水,一脸妩媚的柔声道:“夫君,你就留下吧!求你了!”
娇柔的声音能把男人的心给化掉,杨牧云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林媚儿拖去了上衣,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
屋里闪亮的灯烛不知何时熄灭了,紧接着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女子的娇吟声。
这声音被隔壁的那对老夫妇听了去,揭开了他们脑海里那段尘封已久的岁月。
“那俊俏的小哥儿转眼就变成美貌的小媳妇了,”老头子叹道:“那后生可真有福气,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你这老头子,真是没羞没臊的,在背后议论人家小媳妇,”老婆子听了有些不满,“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害臊!”
“我不过是说说,”老头子摇摇头,“你还怕我看上人家怎地?”
“你敢!”老婆子眯缝的老眼顿时睁大了,“你要再敢背着我偷人,看我不用耳刮子抽你!”
“你呀!”老头子苦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过去再多年也改不了你这花心,”老婆子道:“我真是后悔,怎么当年嫁给了你?”
“好好好,别说了......”老头子连连摆手,“睡吧!”
“不行,当年的事我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老婆子喋喋不休起来。
老头子用被子蒙住了头。
......
这边屋里云收雨歇,激情渐渐淡了下去。一对年轻男女赤裸裸的躯体紧紧缠在一起,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
听着隔壁老婆子絮絮叨叨的声音,林媚儿轻轻一声叹息。
“你怎么了,”杨牧云安慰她道:“老人家的话向来是很多的,等她说累了也就不说了。”
“其实我挺羡慕她的,”林媚儿说道:“能和自己男人白头到老,是多么幸福的一种感觉。”
“几十年后,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的。”
“是么?”林媚儿睨了他一眼,“到时候你身边可不止一位老婆婆吧?”
杨牧云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默然不语。
林媚儿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微微一笑,“所以我想要个孩子,这样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觉得寂寞。”
“我会努力的,”杨牧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知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是女难道自己能决定么?”林媚儿笑道:“只要是我自己生的孩子,男女我都喜欢。”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杨牧云心里升起一丝歉意,“媚儿,其实你不应该嫁给我的。”
“你后悔了?”林媚儿眨眨眼,“但我不后悔,谁让我喜欢上你了呢?”
“其实你大师兄乔子良......”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林媚儿俏脸一沉,“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唔......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与他之间有过节。”
“那个人好色成性,女人对她来说不过是玩物,”林媚儿提起他时一脸不屑,“你虽然花心,但还是对每一个喜欢你的女人负责的。”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你觉得呢?”林媚儿一笑,一对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有时我是恨不得杀了你的,就像你我初次见面时那样。”
“你现在杀我,我可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杨牧云叹道:“如果无法解开观音教少主给我下的药,我不但恢复不了武功,怕是性命都活不长久了。”
“总会有办法的,”林媚儿安慰他道:“我去问问师父,看她有什么法子?实在不行去找玟玉,她是用药的行家,一定能化解你身上的毒。”
“玟玉?”杨牧云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喟然一叹,“不知她怎样了?”
“怎么?你想她了?”林媚儿话里带着一丝酸意,“对你死心塌地的女人可真不少。”
“那怎么办?”杨牧云有些无奈,“我无法阻挡有些女人喜欢我,就像你一样。”
“看把你美的,”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你不会想着也把她娶了吧?”
“她说过,不管我娶不娶她,她都会跟着我的,”杨牧云道:“但我不想委屈她。”
“那公主呢?”林媚儿道:“她可是为了你都逃出宫去了,现在都还音讯全无......要是她回来了,你也会娶她么?”
“这个嘛......我说了不算,”杨牧云不住摇头,“皇上是不会答应她下嫁给我的。”
“那你的麻烦大了,”林媚儿目光凝视着他,“忤逆圣意,执意将太上皇带回京城,还把公主也给带的下落不明。”
“公主不是我带没的。”
“有区别么?皇上一定会把这帐算到你头上,”林媚儿缓缓说道:“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如何缓和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吧?他是那么的信任你,你却一再做出令他不快的事。”
杨牧云沉默了下来。
“怎么,我的话说到你心里了么?”林媚儿的纤手抚摸着他的胸口,“你现在感到后悔了,是么?”
“就在我打算将太上皇回京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将来会面对什么了,”杨牧云默默道:“大不了罢官去职,遣送回乡而已。”
“你可真想的开,那你这几年的所有的辛苦,可就付诸东流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杨牧云苦笑,“或许这就是命吧!”
“你真的会认命么?”
“认或不认已经由不得我,我与皇上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了。”
“你是不是想着太上皇能够夺回皇位?不然的话你为何执意排除万难护送他回京呢?”
“我所作所为没掺杂任何私念,只是觉得太上皇不该被这样对待。”
“那你为何今日把我也叫过去呢?真认为有人会对太上皇下手?”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看来你心里也不太能确定,”林媚儿说道:“只要太上皇识相,不去触动皇位,皇上私下布置的人手便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要是太上皇生了一丝要回皇位的念头,他很可能就活不过今天了。”
“嗯,只是把你置于险地,是我考虑不周。”杨牧云脸带歉意。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用心里觉得对我不住。”
杨牧云紧紧搂住她,“你不知道,我当时紧张得要死,要是你真的有什么闪失,我会内疚一辈子。”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林媚儿甜甜一笑,“所以你可不要辜负我。”
“不会的,”杨牧云目光一转,“你不是想要孩子么?我们再来一次。”
“你......还行么?”林媚儿吃惊道。话未说完,一声娇呼,已被杨牧云压到了身底。
————————————
“苗地战事不利,”于谦看着军报一脸愁容,“太子还在他们手里,这仗该如何打下去呢?”
一旁的兵部属官都一言不发。
于谦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杨牧云身上
,“牧云,你认为该当如何?”
“大人,”杨牧云想了想说道:“苗地之人桀骜不驯,不服王化,自秦汉时起就一直不断作乱,历朝历代派兵弹压,但收效甚微......依下官之见,还是以招抚为上。”
于谦微微摇头,“皇上不同意招抚,执意征剿。并让兵部拿出一个新的策略。”
这时新任兵部左侍郎吴宁说道:“这仗要是打下去的话,只有再行增兵,不然以王骥现在的兵力,很难长驱直入,深入苗地。”
于谦脸上愁容不减,“一旦增兵,那么就得加派粮饷军械,恐怕朝廷会吃不消啊!”
正在议论时,忽然有人进来禀道:“大人,成公公来了。”
“成敬?”于谦说道:“快请!”
......
“成公公。”
“于大人。”
一阵寒暄客套之后,分宾主落座。
成敬开门见山,“咱家此次来是奉了皇上之命问问于大人,这平苗之策想的如何了。”
“哦,成公公,”于谦看看众人,又转向成敬,“本官召集衙内一众官员商议,觉得对苗人还是招抚为上。”
“于大人筹划了这么多日就得出这么个结论么?”成敬颇有不满,“皇上可是一心想要剿灭那些苗人,于大人此番筹议让咱家如何回复皇上?”
“成公公,本官与陈阁老,还有户部的刘大人都商议过了,之所以觉得应该招抚苗人,是因为我大明连年征战,北拒鞑靼,南征麓川,海内为之虚耗,再大张旗鼓的征剿苗地的话,会动摇朝廷的根基呀!”
“那苗人作乱便不会动摇朝廷根基么?”成敬不悦道:“堂堂兵部,连一个平苗之策都拿不出来么?”
“成公公,”于谦也不生气,“苗地的事是一定要解决的,但不是现在,还请成公公把本官的这番话转呈给皇上。”
“唔......那好吧!”成敬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杨大人,皇上想要见你,你这便随咱家入宫。”
杨牧云一怔,随即道:“是。”
......
杨牧云心里满是疑虑的随成敬来到了乾清宫门外。
“杨大人,”成敬乜了他一眼,“你就在这里候着,皇上很快就来了。”说着丢下他去了。
杨牧云怔怔的站在那里,思潮澎湃。
“皇上召见我会有什么事呢?太上皇已被安置在了南宫。不再对皇上构成威胁。应该不会再跟我提太上皇的事了吧?”
站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朱祁钰一直没有出现,他就傻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过来,“杨大人,皇上要见你!”
“皇上现在哪里!”
“你随我来就是了。”小太监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杨牧云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穿廊过院,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鼻端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跟着眼前一亮,原来到了一座御花园中。这里盛开着各色花朵,让人目不暇接。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杨牧云循声看去,在花园的一个池塘边,站着一位宫妆丽人,正挥洒着鱼食喂鱼,池塘里的锦鲤竞相争抢,荡出一圈圈的涟漪。她的身边站着一身穿龙袍的男子,赫然是朱祁钰。
“李惜儿?”杨牧云一愕,认出了那宫妆丽人。
“皇上,该你了!”李惜儿笑着将盛着鱼食的篮子递了过去。
朱祁钰一笑,和她一起挥洒起鱼食,池塘里的鱼儿抢得更欢了。
杨牧云静静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之后,方见李惜儿笑道:“皇上,有人来见你,臣妾告退!”说着欠了欠身,一路笑着去了。
朱祁钰的目光向杨牧云这边一扫,微微点头示意。
杨牧云心中一凛,忙垂首走上前,“臣杨牧云叩见皇上。”
“罢了,不必多礼!”朱祁钰淡淡道。
“谢皇上!”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偶遇絮儿
“杨卿啊!”朱祁钰说道:“朕是不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杨牧云一惊,“皇上何出此言?”
朱祁钰凝视着他道:“你心里也认为朕不该坐在这个皇位上吧?”
杨牧云心说来了,看来皇上对我误会已深,便道:“皇上,太上皇都已说天位已定,臣安敢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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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为太上皇报打不平啊!”朱祁钰瞥了他一眼道:“但朕自登基以来,便一心提拔于你。我大明朝所有官员当中,不到二十岁便能当上正三品大员的,也只有杨卿你一人吧?”
杨牧云头皮一紧,知道再解释也是无用,便道:“皇上对臣的恩德深似海,臣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如果皇上觉得臣不堪一用,就请罢免臣的官职,臣绝无怨言!”
“你这是把朕授予你官职当成儿戏么?”朱祁钰叹道:“朕无时或忘当年你曾救过朕......”顿了顿,“如果太上皇仍在位的话,他会重用你么?”
杨牧云的额头渗出了细汗,“臣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臣罪该万死!”
“杨卿啊!”朱祁钰缓缓说道:“这几日来朕一直在想,朕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朕生了成见?”
“是臣糊涂,”杨牧云垂首道:“臣只是觉得太上皇处境可怜,便想着救他脱难,不想却为此与皇上生了嫌隙!”
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你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想犯一次糊涂怕是很难,太上皇是用什么言语打动了你吗?”
“原来皇上认为我是受了太上皇的蛊惑?”杨牧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皇上明鉴,太上皇已无与皇上争位之意,臣是出于公心,没有包藏一点儿私意。”
“你既不愿与朕坦诚,也由得你,”朱祁钰微微摇头,“你若真是一时糊涂,朕还是会原谅你的。”
杨牧云心中暗叹,知道他与朱祁钰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杨卿啊,”朱祁钰话音一转,“朕自登基以来,战事不断,你得多为朕分分忧才是。”
“臣愿凭皇上驱策!”
“嗯,”朱祁钰颔首道:“现在苗人作乱,朝廷出师不利,你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做?”
“臣的看法跟于大人一样,认为应该以招抚为主,”杨牧云道:“苗人居住的地方丛林密布,山势险恶,不利于大军进剿。”
“但苗人如果不接受招抚又当如何?”朱祁钰道:“难道朝廷就任由苗人作乱下去不成?”
“皇上,”杨牧云道:“苗地穷困险僻,之所以作乱,是因为朝廷对他们管理不善。只要朝廷以怀柔手段授予苗地各部落首领官职,并赏赐一些物品,允许他们出山到汉地谋生,苗乱还是能够平息下去的。”
“你真这么认为。”
“臣曾在苗地待过,对苗人较为熟悉,他们只是一些没有开化的蛮夷,只要朝廷示以恩惠,他们便会放下武器,不再与朝廷作对,比一味进剿要有利得多。”
“朕倒忘了,你与那苗人有过交情,”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听说他们首领是个年轻的女子,还与杨卿相识,是么?”
杨牧云心一动,眼前浮现了嫚妮的娇俏的容颜。
“朕说到你心里去了,是么?”朱祁钰目光一闪,“难怪你一力主张招抚他们。”
“臣只是不想生灵涂炭,并无私心。”杨牧云解释道。
“我大明自立国时起便怀柔四夷,对苗人一力抚之,谁知他们当我大明朝廷软弱可欺,一俟大明有难,便起而作乱。朕不想再忍下去了,”朱祁钰说道:“至于招抚之策,还是暂时搁置一边吧!不把苗人打痛了,我大明国威何在?”
“皇上......”
“你不用再说,”朱祁钰打断他的话道:“朕的意见还是打,你们兵部还是拿出一个打的方略来给朕看看。”
“是。”杨牧云答的有些无奈,正想告退,忽听朱祁钰说了一句,“你回来这一路上有没有见到熙媛?”
“公主?”杨牧云惊讶道:“公主殿下难道不在宫里么?”
“她为了找你早已离开了京城,至今杳无音讯,”朱祁钰一脸担忧的
说道:“朕担心她在外面会遇见什么危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牧云急问。
“这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朱祁钰目光盯着他,“你当真没有她的一点儿消息?”
“臣但凡知道一点儿也不会隐瞒皇上,”杨牧云一脸坦诚的说道:“臣实在是不知道公主究竟在何处?”
“唉......”朱祁钰叹息道:“熙媛做事向来任性,她全是因为你而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宫里。”
杨牧云身子一震,“臣与公主绝无私情。”
“但她却一直忘不了你,难道不是么?”朱祁钰道:“当年你在南都救了她,她便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谁知到了今日她却......”说着摇了摇头。
“公主殿下要是有了什么闪失,臣万死莫赎!”杨牧云心里一紧,心说朱熙媛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离宫出走,要是追究起来,这个罪名自己怕是洗不掉了。
“你说这话又有什么用?”朱祁钰眼中带着责备之意,“朕只想熙媛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
“臣这就去找......找不到公主决不回来见皇上!”
“你一个人如何能找到她?”朱祁钰道:“朕已派人到处找寻了,希望熙媛没事才好,不然......朕不会原谅你的。”
“是,臣对不起皇上,也对不起公主。”杨牧云冷汗涔涔而下。
“你下去吧!不要再做让朕感到为难的事。”
“是。”杨牧云抬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臣告退!”
————————————
“皇上真的说要继续对苗地动兵么?”听了杨牧云的话于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事还须陈阁老出面会同户部和工部一起商量个对策来......这仗不好打啊!”
“皇上的意思是现在招抚非恰当时机,”杨牧云道:“只有把苗人打疼了,他们才会乖乖接受朝廷的招抚。”
“唔......”于谦摇摇头,“苗人常常钻入山林,化整为零,朝廷大军如何予以沉重大击?如此翻山越岭,难觅敌踪,不过是空耗粮饷罢了。”
“那太子殿下呢?有没有寻到?”
“现在朝中无人再提及他,”于谦说道:“他已降为沂王,不再是太子了。”
杨牧云心中暗自唏嘘,朱祁镇退位,他的儿子也便无人问津。
“你刚回京,诸事还不太了解,”于谦对他道:“还是回去多休息几日再来当职吧!”
“下官不敢懈怠,愿凭大人驱策。”杨牧云表态道。
“牧云如此积极,老夫甚慰,”于谦颔首道:“皇上若一心对苗地用兵,那么京营的操练就不能有一日停顿,你便出城替老夫巡视一下京营将士,看他们的操练情况如何?”
“是,大人。”
......
京师城外,军营里操练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挥舞着各色旗帜的大明将士将队形阵列演练得井井有条。
“这京营将士士气正旺,看来于大人练兵已初见成效。”杨牧云在看了京营官兵的操练之后连连点头,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
“看来不等回到兵部城门就已经关上了,”杨牧云心中暗道:“还好在正阳门外租了一间房子,不必担心去处。”想到林媚儿在那里等着自己,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离开京营,杨牧云骑马顺着官道直奔正阳门,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正奔走间,忽然见到前面有一辆马车,车内一少女说道:“小姐,城门现在应该已经关了,我们还是找个客栈住下来,等明日一早再进城吧!”
“嗯......”车内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声音说道:“那你去看看,周围可有客栈?”
“是。”车帘一掀,一个圆脸少女探出头来,看到杨牧云时眼睛一亮,“这位官爷,你这是要回城么?”
“吁......什么事?”杨牧云勒住马缰问道。
“不知可否占官爷个光,让我们随你进城?”圆脸少女眼眸中带着一丝祈求之意,“我们是叫不开城门的。”
“原来她是想借着我的官威帮她们叫开城门,”杨牧云感到一阵好笑,随即说道:“我住在城外,并不回城。”
“哦,”圆脸少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那官爷可知城外哪儿有客栈,我们初来京城,对这里不熟。”
“那不妨去前面看看,”杨牧云挥鞭指向正阳门外的一片民居,“那里住户较多,或许会有客栈。”
“谢谢官爷!”圆脸少女放下车帘,只听车内传出声音,“小姐,官爷说前面或许有客栈。”
杨牧云一笑,策马前驱。
“媚儿应该已经准备好饭菜了吧?”他想起林媚儿做饭时的样子,也真难为了她,纵横江湖的女侠,却委身下厨,真让人意想不到。
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马嘶,他扭头看去,见马车一边的轮子似乎陷进了一个泥坑里,无论马儿怎样挣扎使劲,车轮却没有移动分毫。
车夫跳下马车,去后面推。杨牧云见状,圈转马头,又回返了过来,一跃下马,和那车夫一起去推那马车。
“月桃,绿夏。”我们下车。
三位女子下了马车,车身一轻。在杨牧云和车夫奋力一推之下,车轮终于出了泥坑。
“谢谢官爷。”那车夫连忙致谢。
“官爷,真是多亏了你,”一位女子款款上前,朝着杨牧云盈盈一礼,“絮儿在此谢过。”
“絮儿?”杨牧云一怔,仔细看去,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气质不俗,抹额的一颗明珠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身着一身浅蓝色纱衣,肩上披着白色轻纱,微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抬眼看到杨牧云时也是一怔,“公子,是你?”
眼前这个女子正是紫苏在南都时的贴身丫鬟柳絮儿。
“絮儿,你怎么来京城了?”杨牧云问道。
絮儿脸现喜色,接着一红,“我......我来看看小姐,公子,你还好吗?”
“我......很好,”杨牧云叹道:“絮儿大了,长得更美了,我都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絮儿的脸更红了。
这边月桃和绿夏在窃窃私语。
“看来小姐认识这位官爷。”
”他一直盯着小姐看,之前他们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
......
“公子,小姐呢?”柳絮儿问道。
“她在城中的?萝院里,”杨牧云道:“你明日进城后便可以见到她了。”
“公子不回城么?”
“城门关了,我不好进去。”
“那公子住哪里?”
“我在前面租了一间房子,暂时住在哪儿。”
“公子没跟小姐住在一起么?”柳絮儿有些吃惊的问道。
“哦,那里离我当值的兵部衙门近些,”杨牧云解释道:“我是图方便才住在那里的。”
“原来是这样,”柳絮儿又问,“小姐没有陪着公子么?”
“她刚生产,需要将养身子,就没有跟我一起来。”
“小姐生了么?”柳絮儿高兴的问道:“不知她生的是个哥儿还是姐儿。”
“是个女孩,”杨牧云道:“长得跟她可像了。”
“是么?那她长大了一定跟小姐一样漂亮,”柳絮儿又道:“公子给姐儿取名字了么?”
“取了,叫杨依伊。”
“杨依伊......”柳絮儿连着念了几遍,赞道:“公子不亏是读书人,取的名字也这么好听。”
“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杨牧云问道。
“还好,只是想念公子和小姐。”
杨牧云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心中一动,“你嫁人了么?”
“没有,”柳絮儿微摇螓首,“我一直在替小姐打理国色馆。”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夫妻口角
林媚儿站在门口,等候杨牧云回来。
“小娘子,”老婆婆笑着问她:“你那相公是在城内的衙门里当官么?”
“嗯。”
“是在哪个衙门呢?”
“兵部。”
“哦,是管当兵的啊!”
这时那老头子插口道:“我看他的官服是红色的,这官阶可不低啊!”
“你老眼昏花了吧?”老婆婆训斥他道:“穿红色官服的可是大官,怎会在我们这里租房子住?”
老头子指天发誓,“我肯定没有看错......”转向林媚儿,“小娘子,你那相公是穿红色官服没错吧?”
林媚儿微笑着点点头。
“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老头子得意的看看老婆婆。
“怎么会?”老婆婆还是有些不相信,看着林媚儿,“小娘子,你家相公没有建造府邸么?”
“他才刚上任没多久,”林媚儿笑道:“看着虽然威风,但也是个靠俸禄过日子的。哪儿有钱造什么府邸?”
“那你们住在这里不嫌委屈么?”老婆婆说道。
“能有个遮风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林媚儿道:“我家夫君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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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老头子看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家相公还在衙门里办公么?”
“兵部事务繁多......”林媚儿刚说到这儿,声音立刻顿住了,一张俏脸也变得有些难看。
老夫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杨牧云牵着马和一极为美丽的少女并肩而行,两人言笑晏晏,像是十分熟稔。
“你相公跟一位漂亮的小娘子过来了......”老头子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婆婆打了一下。
“人家相公来了,你多什么嘴?”老婆婆叱道:“还不快进去。”
......
“这便是我住的地方,”杨牧云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民居对柳絮儿说道:“晚上京师城门是关闭的,等明日一早你再进城吧!我去问问那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多谢公子。”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杨牧云正说着话,就见林媚儿面色不善的迎了上来。
“她是谁?”林媚儿一脸敌意的看着柳絮儿。
“哦,媚儿,我介绍一下,她是絮儿。”
“絮儿?”林媚儿上下打量了柳絮儿一番,“我还以为你因为衙门里的事回来晚了,原来是去寻花问柳了。”
“媚儿,你可不要乱说,”杨牧云忙道:“她是我在南都的旧识......”
“哟,你这位旧识都追你追到这里来了,”林媚儿带着酸意横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不是一般的旧识吧?”
“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杨牧云摇摇头,“她是来看望她家小姐的......”
“公子,这位是......”柳絮儿看看林媚儿,转向杨牧云问道。
“哦,她叫林媚儿,是我的第三位夫人。”杨牧云介绍道。
“是么?”柳絮儿浅浅一笑,乜了杨牧云一眼,“公子可真有本事,来到京师又娶了一位夫人,在这里金屋藏娇,我家小姐知道么?”
“这......”杨牧云还未答话,就见林媚儿盯着柳絮儿问道:“你家小姐是谁?”
“媚儿,你不知道。柳絮儿是紫苏的贴身丫鬟,她是专门从南都过来见她小姐的。”
“你是陈紫苏的丫鬟?”林媚儿的敌意消减了些,“那你怎么会陪着我夫君到这儿来了呢?”
“现在京师城门已闭,”杨牧云解释道:“城外又不好找住宿的地方,所以我就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你不会叫开城门么?”林媚儿瞥了他一眼道:“杨大人可是兵部要员,又兼着锦衣卫的差事,想来叫开城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岂能因为我而坏了规矩?”杨牧云转向老婆婆道:“大娘,您这里可还有空余的房间么?”
“有,”老婆婆脸带歉意的说道:“不过简陋得很,怕这位姑娘住不习惯。”
“不碍事的,”柳絮儿笑着说道:“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了。月桃,绿夏,去跟这位婆婆看看住的地方。”
“是。”
“絮儿,”杨牧云说道:“你先到我屋里坐一会儿,等她们收拾好了你再过去。”
“嗯。”柳絮儿微颔螓首,对杨牧云的话竟是千依百顺。
......
“你与你家小姐多久没见面了?”进到屋里坐下后,林媚儿问道。
“大概有四年了吧?”柳絮儿想了想说道:“公子是正统十二年离开南都,随后小姐也走了。现在是景泰二年,整整四年了。”
“那当年你为何没有跟你家小姐一起走呢?”
“是小姐让我留下来的,”柳絮儿道:“小姐说国色馆不能没人打理,所以就让我留下了。”
“国色馆?”林媚儿向杨牧云看去,意在询问。
“哦,那是一个跟?萝院差不多的去处。”
“我说呢,”林媚儿轻笑一声,“果然当小姐的做什么勾当,做丫鬟的也是亦步亦趋......”
听她话里带刺,柳絮儿的脸色变得不大自然起来。
“媚儿,”杨牧云截住她的话头,“人家絮儿大老远的过来,就不要给人家难堪了。”
“好,”林媚儿起身飘至门口,回眸道:“你们聊,聊完了我在进来。”
待林媚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柳絮儿才对杨牧云道:“公子,你是不是因为她与我家小姐不睦才搬到这里来的?”
“你怎么会这样问?”
“因为她话里对我家小姐很不敬,”柳絮儿说道:“我家小姐究竟怎么惹着她了?”
“唔......你不要瞎猜,”杨牧云道:“她们之间没什么,不过是脾气不合罢了。”
“我看的出来,她是看不起小姐的身份,”柳絮儿咬了咬嘴唇,“觉得我跟小姐都是窑子里的姐儿。”
“你不要胡说,”杨牧云
摇摇头道:“在我眼里,紫苏和你再清白不过,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
“唉......”柳絮儿叹了口气,“公子这么说又有什么用呢?小姐她性子高傲,别人看她的眼色不对,她心里都是很难过的。”顿了顿续道:“如果公子的生活里掺杂了别的女人,小姐还如何跟你安安生生的在一起呢?”
对于她的这一番责问,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愣怔间,就见柳絮儿身边的那两个丫鬟进来说道:“小姐,都收拾好了,您可以过去休息了。”
柳絮儿站起身,默默的看着杨牧云说道:“小姐在南都时,追求他的人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王侯公卿之类的人物,可小姐偏偏选择了公子,就是希望与公子相濡以沫,希望公子不要负了我家小姐。”
眼看着柳絮儿离去,杨牧云一声叹息。
“你叹什么气?”林媚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一个小丫鬟竟然教训起你来了,这便是陈紫苏教的规矩么?”
“夫人,不要说了,”杨牧云摆摆手,“她不过是替紫苏感到不平而已,你又何必跟一个丫鬟一般见识?”
“怎么不平?是因为你在陪我而没有去陪她家小姐么?”林媚儿瞪了他一眼道:“我又没拦着你,你现在就可以去?萝院。”
“你......真是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林媚儿冷笑,“那好,你既然如此看待我,今晚就不要跟我一起睡了。”
“我......”杨牧云摇了摇头,起身道:“好吧,今晚你一个人睡,我去她那里。”
“站住!”林媚儿叫住了他,“你是要去找刚才的那个小丫鬟么?”
杨牧云默不作声。
“你有了陈紫苏,连她的丫鬟也不放过么?”林媚儿越说越大声。
杨牧云叹道:“在南都时,我便与她在一起住过,那时她还跟着紫苏。我去她房里并无什么不妥?”说着抬腿正要跨出房门。
“你给我站住!”林媚儿闪身拦在他面前。
“当着我的面你还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林媚儿怒道:“你还把我放在眼里么?”
“是你把我赶出去的,我去哪儿你还要过问么?”
“你......”林媚儿气极,“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遵命,夫人,”杨牧云一笑,“你看你,为了紫苏的一个丫鬟而吃醋,这样有失身份。”
“她可不是一般的丫鬟,”林媚儿哼了一声说道:“你看她那模样儿,她那脾性,就跟她主子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不会想着像侍奉她主子一样侍奉你吧?”
“夫人说哪里话?人家已今非昔比,足可以与紫苏平起平坐了。我哪里敢奢望让她来侍奉呢?”
“行了,别装了。你们男人呀,都不会觉得身边漂亮女人多的。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啊!我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
“夫人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杨牧云苦笑,“只是别牵扯上旁人,絮儿眉锁腰细,一看就是处女之身,夫人嘴上还是积点儿德吧!”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奉旨离京
紫禁城,乾清宫。
朱祁钰阴沉着脸向成敬问道:“南宫那边情况如何?”
“回皇上,”成敬说道:“太上皇一切行为均正常,并无异动。”
“嗯,”朱祁钰脸色稍霁,“一定要严加监视,有什么人与他接触马上禀告给朕。”
“是,皇上。”成敬应道。
朱祁钰叹了口气,“千算万算,还是让他回到京城了,难道这是天意?”
“皇上切勿忧虑,”成敬宽慰他道:“他不是当着群臣的面说过了吗,天位已定。他既已无心与皇上争位,皇上还担忧什么?”
“他既无心与朕争这皇位,那么为什么非要回京呢?”朱祁钰缓缓摇头,“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故作姿态罢了。”
“他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已不能撼动皇上您的地位了,”成敬说道:“日子一长,谁还记得南宫那边住着一位太上皇呢?”
“可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是个隐患,”朱祁钰说道:“心怀不轨的人会借着他的名义跟朕做对的。”
“皇上放心,他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东厂和锦衣卫的监视,没有人甘愿冒险与皇上作对。”
“是么?未见得吧?”朱祁钰冷笑,“你以为锦衣卫中就没有人吃里爬外么?朱骥的的事如何解释?还有沈云,是怎么办差的?生生让他逃回了京城。”
“是老奴失职。”
“卢忠可是你推荐的,锦衣卫里有谁买他的帐?朱骥、沈云都没将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放在眼里。这个锦衣卫还值不值得朕信任了?”
“是老奴荐人不察,请皇上降罪!”成敬说着跪了下来。
“罢了,”朱祁钰长叹一声,“是他们负朕,你不用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起来吧!”
“谢皇上!”
“还有那个杨牧云,”朱祁钰眯起了眼,“朕登基后,百般重用他,可他却不知感恩,还千方百计把那个人弄回京城,真是其心可诛!”
“此人甚是糊涂,皇上不要生他的气。”成敬劝道。
“朕也不想再见到他了,你说朕用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把他调离京城呢?”
成敬一笑,“皇上支配一个臣子,还不容易么?看来皇上还是念着昔日他的好处,才不忍心处治他吧?”
“谁让朕心软呢?”朱祁钰目光一转,“你觉得朕应该怎样做好?”
“皇上,”成敬说道:“杨牧云不是兵部右侍郎么?正好现在朝廷的大军正在征剿苗地,可以派他前去协助王骥打理军务。如果进剿不利,就可以治他的罪。”
“唔......”朱祁钰沉吟片刻,“如此甚好,他既不与朕一心,就不用留在京城了。”
————————————
?萝院,紫苏正在后园的亭子里逗弄自己的女儿,忽然见嫦曦一脸异色的走了过来。
“姑娘,南都国色馆的柳姑娘来了。说要见您!”
“絮儿?她来做什么?”紫苏一怔之下道:“快请她过来!”
......
“柳老板来了,好久不见,”一见到柳絮儿,紫苏便笑着招呼道:“没能出去迎接,还望你不要见怪啊!”
“小姐这么说,是要折煞絮儿么?”柳絮儿上前盈盈一礼,“絮儿向小姐请安!”
“不敢当,”紫苏的身子偏过一边,“我怎敢当得柳老板如此大礼?”
“絮儿能有今天,全靠小姐栽培,”柳絮儿眼帘低垂,“就算国色馆,也是小姐您的产业,絮儿不过暂为打理而已。无论何时何地,絮儿永远都是你的贴身丫鬟。”
紫苏点点头,“你能这样想,还算有良心。不过你丢下国色馆来京见我,就那么放心的下夏红玉么?”
“小姐虽人在京城,但只要一句话,国色馆就会换个人打理。”
“你这个丫头倒是聪明得紧,什么话都让你说了。”紫苏瞪了她一眼。
“这便是小姐生的姐儿么?”柳絮儿看着亭内摇篮里的女婴,赞道:“跟小姐您长得真像,等她大了,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呢?”说着拿出一只金锁,“一
个小小的玩意,给姐儿玩吧!”
紫苏见那金锁沉甸甸的,足有三两重,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福寿康宁。”
“絮儿,你真是有心了。”
“小姐的女儿,也是我的主子,一见面怎么能空手呢?”柳絮儿笑道:“还有给小姐您的一份孝敬,也是少不了的。”说着将一份单子呈递了过去。
紫苏却没有接,柳絮儿顺手放在了杨依伊的摇篮里。
“絮儿,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紫苏叹道:“他日你若嫁了人,别忘告知我一声。哦,对了,你现在可有心上人?”
柳絮儿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整个南都城那么多王孙公子就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么?”
“小姐何尝不是呢?曾经那么多围绕你转的人你一个都没看上,偏偏把绣球扔在了一个从湖州来的公子身上。”
“我那是有眼无珠?”紫苏微微摇头,“你可不要学我,等后悔了,连孩子都给他生下来了。”
“小姐为什么没有跟公子住在一起呢?”
“她身边那么多女人,哪里还能想到我,”紫苏说这话时带着些微伤感,“你我好久没见,提他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小姐受委屈罢了,”柳絮儿说道:“进城之前见到了公子,他住的地方简陋得很,可着实吓了我一跳呢!”
“你见到他了?在哪里?”紫苏一怔。
“正阳门外,”柳絮儿说道:“他住在一户民居里,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他会住在那样的地方。”
“什么?”紫苏惊讶道:“是真的么?”
“我怎敢诓骗小姐,昨晚我到京师时城门已关,还好碰见了公子,他把我领到他住的地方......”
“他没回周梦楠哪儿么?”紫苏忙道:“你快带我过去看看!”
————————————
“相公便是住在这里么?”正阳门外的一辆马车上,周梦楠掀开了车帘,看着眼前一大片简陋的民居,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姑爷住在这个地方是没错的,”马车上,素月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打听过了,姑爷并没有住在?萝院里,有人说他住在正阳门外,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那就一户挨着一户打听吧!”周梦楠叹道:“相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想小姐是什么地方惹的姑爷不高兴了吧?”素月说道:“不过小姐也不要放在心上,待会儿见了姑爷好好哄哄他也就跟小姐您回去了。”
“嗯......”周梦楠忽然目光一凝,手指前方,“素月,你看那是谁?”
素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一户简陋的民居前,从马车上下来两位貌若天仙般的女子,其中一人赫然便是紫苏。
“她怎么到这儿来了?”素月恍然,“啊哟,不好,她也打听到姑爷在这儿的消息了。”
......
“我还道他一个人在这里,原来媚儿妹妹也在。”紫苏看到林媚儿时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你来的可真快,”林媚儿的话也不冷不热,“我正说要搬走呢!你就来了。”
“是谁要搬走啊!”周梦楠一脸欢笑的走进来问道。
“哟,梦楠姐姐也来了,”林媚儿看看紫苏,又看看周梦楠,“你们是商量好了一起来的么?真是难得。”
“相公搬来这里,媚儿妹妹也不告诉姐姐一声,”周梦楠笑道:“岂不显得太见外了么?”
“是牧云不让我说出去的,”林媚儿道:“这里离他办公的衙门进,他来去方便!”
“是么?”紫苏笑了笑,“是你自己压根儿就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
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三个说起话来,屋里登时变得气氛热烈。
“这是怎么回事?”老婆婆懵了。他的院子还从未如此热闹过。
“这还用说么?”老头子撇撇嘴,“定是那个年轻的大人在外面养女人,都养到咱家来了。他的大老婆小老婆知道了,便找过来寻
晦气,唉......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你呢?”老婆婆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做了官儿,怕是跟那些当官的一样,你们男人,都觉得外面的女人好!”
老头子挨了一顿编排,不由苦笑,“你这个老婆子,真是....
..”
......
杨牧云回到住处看到这一幕时悄悄退了出来,正想着要去哪里避一避时。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抬首看去,只见成敬骑着马在一群大汉将军的护卫下朝自己这边驰来。
“吁......”成敬一勒马缰,看着杨牧云笑道:“杨大人,你可让咱家好找,你府上、?萝院,咱家都去过了,没想到你躲到这里来了。”
“成公公,”杨牧云硬着头皮上前,“您怎么来了。”
成敬面容一肃,跳下马来,高声道:“杨牧云接旨!”
杨牧云一惊,双膝跪地,“臣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苗匪作乱,荼毒百姓,我大明西南数省不得安宁。靖昌伯杨牧云熟于兵事,朕著即其速去王骥军中襄理军务,从速破贼,从而解西南数省军民之困厄,钦此!景泰二年五月初二!”说完成敬合上圣旨递了过去,“杨大人,接旨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牧云双手过顶,恭恭敬敬接过了圣旨。
“杨大人,西南军情甚急,你还是即刻动身吧!”成敬抬眼看了看,“你的夫人们也来了么?也好,你跟她们聚一聚,可不要耽误上路。”说着转身上马,在一众大汉将军的护卫下打马而去。
杨牧云侧目看去,见周梦楠、紫苏、林媚儿站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
“夫人们,走,里面说话!”
......
“相公,皇上的圣旨上说要你去苗地?”周梦楠首先开口问道。
“嗯。”
“你刚回京不久,皇上又让你去苗地打仗,”紫苏道:“这皇上倒底是什么意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没什么可说的,”杨牧云倒是一脸坦然,“皇上信任我,才派我去苗地的。”
“真的么?”林媚儿的眸子一霎,“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王骥大军进剿苗地这么久,却收效甚微,这个时候皇上派你去,是准备让你去背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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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怎么想是皇上的事,”杨牧云说道:“既然圣旨下了,就由不得我不去,我得准备准备离京了。”
“我跟你一起去,”林媚儿说道:“这一路上我可以照顾你。”
“嗯,”杨牧云点点头,看看周梦楠和紫苏,“难得我们一家人聚这么齐,好好吃顿饭,我快走了,彼此就不要再伤和气......絮儿,你也留下吃个饭。”
“我?公子,这不合适吧?”柳絮儿道:“公子家人团聚,我在这儿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杨牧云笑笑,“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家人。”
听了这话,柳絮儿的俏脸不禁一红。
————————————
“他接旨了,什么也没说?”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看了一样成敬问道。
“是的,那杨牧云接了旨后说会尽快上路。”成敬笑道。
“嗯,”朱祁钰点点头,“他倒干脆,倒是朕想的多了。”
“皇上以为他会入宫来向皇上哭诉请求皇上收回旨意么?”成敬道:“杨牧云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过他要求朕的话,朕说不定还真的不让他离京了,”朱祁钰说道:“现在朝廷大军进剿苗地很不顺利,一个不好,别说立不了军功,怕是还得安上个罪名。他是真的不计个人得失了。”
“现在王骥那边一直上书要求朝廷增兵,皇上如何答复呢?”
“先按下去,暂不答复,”朱祁钰想了想说道:“朝廷现在很是艰难,北边须防鞑子,东南的流贼还未肃清,至于苗地的事儿,还是让王骥自己想法子吧?”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香艳旅途
“牧云此去湖广要多加小心,”于谦叮嘱道:“苗人狡悍,兼之所居之处山高林密,我军如要进剿切记勿要孤军深入。”
“大人觉得这场仗不宜再打下去?”
于谦点点头,叹息一声,“若在平原旷野,我军自不惧苗人,但苗地的形势对我军不利啊!”顿了顿续道:“论天时,朝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粮饷不继,将士们疲惫厌战。论地利,苗人恃险与我军对峙,使我们进展唯艰,空耗粮饷而收获甚微。论人和,苗人上下一心,与我顽抗到底,使我军无法探知苗人情况。天时地利人和均与我不利,这仗如何能打下去?”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如果劳师无功,朝廷追究罪责,牧云怕是难以躲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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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却是坦然一笑,“该来的终究会来,躲是躲不过去的,大人在朝中也不容易,多多保重!”
“牧云,”于谦深望着他,“若能劝说苗人归顺朝廷,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大幸。”
“我会尽量一试,不过希望不大。”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兵部的属官进来禀道:“大人,南宫那边来人了。说是有事要见杨大人。”
“南宫?”杨牧云和于谦互相对望一眼,“他在哪里?”
......
来人是一名老太监,他笑着朝杨牧云拱手一礼,“杨大人。”
“公公眼生得紧,不知找我有何事?”
“杨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
杨牧云将他领进自己的签押房,那老太监便自报家门,“咱家阮浪,是奉太上皇之命来见杨大人的。”
“哦?”
“杨大人应该知道,前太子陷在了苗地,”阮浪缓缓说道:“太上皇只剩这一点儿骨血,所以让咱家代他恳求杨大人,如果可能的话,救他回来。”
“我明白了,”杨牧云点点头,“就算太上皇不托你前来,我也一定会救太子回来的。”
“多谢杨大人。”阮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金光灿然的物事。
杨牧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刀。刀鞘是金制的,上面镶满了宝石。
“刷——”阮浪拔刀出鞘,刀锋闪耀着金芒,是一把金刀。
“太上皇别无长物,”阮浪收刀回鞘,将这把金刀呈递至杨牧云面前,“还请杨大人收下。”
杨牧云却一动不动,“这把刀还是请阮公公拿回去吧,我不能收。”
“杨大人是看不上这把刀么?”
“阮公公,”杨牧云凝视着他道:“要知道与太上皇走的过近的话,对你不利。”
“咱家知道。”
“那你为何还愿意为了太上皇而私下里见我呢?”
阮浪沉默片刻说道:“不瞒杨大人,咱家是永乐年间入宫的,自小看着太上皇长大。眼见他沦落至此,咱家心里比什么都难受,哪怕舍却这条老命,也要帮太上皇一把。”
“阮公公能够为了帮太上皇而不要命,难道我就要图区区一把金刀么?”杨牧云说道:“我帮太上皇,并无所图,还请阮公公将这句话转告给太上皇。”
“杨大人高义,”阮浪起身朝他深深一揖,“您一路保重,咱家这就把您的话转告给太上皇,好让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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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眼望着京城高大的城墙渐渐离自己远去,心里颇有些依依不舍。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离开的话,可以去求皇上,让他收回成命。”林媚儿在一旁说道。
杨牧云摇摇头,“皇上不愿意再见到我,才刻意如此安排的,我又怎能如此的不识趣?”
“你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有没有感到后悔?”林媚儿眨眨眼,“毕竟你的官职和爵位都是他封的,而不是太上皇在位时。”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提又有何益?”杨牧云微微摇头,“皇上不管怎样对待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是么?你没有怨言就好,”林媚儿笑道:“其实我巴不得你这样。”
“为什么?”
“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和你独处啊!”林媚儿的眸子冲他霎了霎,“真是托了你与皇上交恶的福。”她这话倒是不错,一路上对丈夫的保护,商界女强人与青楼奇女子自然是不及她的。
杨牧云笑了笑,“也是,看来我的每个夫人都有各自的好处。”
“啧啧啧,美的你,”林媚儿微摇螓首,“能如此大言不惭的也只有你了。”
“这世上能享受齐人之福的男人又能有几个呢?”杨牧云嘿嘿笑着说道:“只是可惜你没有怀孕。”
“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样的话你就不用陪着我了,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
“呸——”
......
两人说着话,就听身后一阵车轮声响,扭头看去,是一辆马车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杨牧云一勒马缰,让至一旁。马车自他面前缓缓驰过,但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从车上跳下一个少女,径直朝他走来。
杨牧云看得分明,这少女是柳絮儿的贴身丫鬟之一月桃。
月桃快步来到杨牧云面前敛衽一礼,“我家小姐请杨公
子过去一下。”
“嗯。”杨牧云与林媚儿对视一眼,翻身下马。
他跟着月桃来到马车前。
“小姐,杨公子到了。”
车帘掀起,绿夏朝杨牧云道:“杨公子,请上车。”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进入马车。
绿夏放下车帘,下车与月桃并肩而立。
......
借着晨光,杨牧云看到柳絮儿静静的坐在车厢里,一脸深情的凝望着他。
“公子,坐!”
“嗯。”杨牧云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你这就要走了么?为什么不在京师多待些时候。”
柳絮儿看他的眼眸澄澈如清泉,嘴角微微一动,“因为京师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了。”
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难道她到京师来根本就不是来看紫苏,而是为了我?
“公子,”柳絮儿说道:“我回南都要在武昌乘船,这一路上可以和你同行么?”
“唔......当然可以,”杨牧云道:“大家做个伴儿,旅途上也不寂寞。”
“谢谢公子。”柳絮儿开心的笑了,“你能跟我一起坐在车上么?”
“这......”
见他有些迟疑,柳絮儿咬了咬嘴唇,“等到了武昌,我就没有机会跟公子同乘一车了。”
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软,点点头。
柳絮儿嫣然一笑,“我给公子梳梳头吧,我已经好久没有给公子梳过头了。”
杨牧云正愣怔间,束发的丝带已经解开,满头的乌丝披散下来。
一对温柔的小手在他头顶不住游走,杨牧云心中一动,“絮儿,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柳絮儿沉默片刻,“也就那样,不过是一日捱一日罢了。”
“这些年在南都有没有碰见自己喜欢的人?”
“没有,”柳絮儿抿了抿嘴唇,“或许这辈子也不会碰见。”
“怎么会?”杨牧云道:“你这么漂亮,追求你的王孙公子一定很多。”
“追求我便要去喜欢他么?絮儿可没有这么轻佻。”
“哦,”杨牧云话音一转,“絮儿,你今年十八岁了吧?”
“难得还记得絮儿的年岁。”柳絮儿甜甜的一笑。
“你比紫苏小一岁的,我记得很清楚。”杨牧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记得当年在南都时,我与紫苏,还有你一起住在南都的里仁巷。”
“那座宅子还留着,”柳絮儿说道:“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亲自过去打扫一遍。”
“为什么?”
“我有个预感,公子还会回来住的。”柳絮儿微微笑道。
“或许吧,”杨牧云目光一闪,“可能我真的会如你所说回到我原先的起点。”
“真到那时絮儿也许就老了。”说到这里柳絮儿的眼眸带着些许伤感。
“所以女孩子应该趁年轻时赶快嫁人的,”杨牧云劝道:“这样才不负自己的青春年华。”
柳絮儿正给杨牧云梳头的纤手一颤,“公子希望絮儿嫁人么?”
杨牧云叹了口气,“絮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还适合再接受你么?”
柳絮儿默默的俯下身子,伸开双臂圈住了杨牧云的脖颈,俏脸贴在他的脊背上。
“如果公子让絮儿做你的女人,絮儿再开心不过。”
“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杨牧云叹道:“你本可以过上风风光光的日子。”
“如果心里不快乐的话,表面风光又有什么意思呢?”柳絮儿说着抬起脸颊,在杨牧云颈侧轻轻一吻,“在小姐面前,絮儿不敢喜欢公子,现在......公子可以好好怜惜一下絮儿么?”
“唔......”杨牧云转过身来,将柳絮儿抱在怀里,低头向她唇上吻去。
渐渐的,两个人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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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
“他不肯收下这把刀?”朱祁镇目光看向阮浪。
“是的,太上皇,”阮浪说道:“杨大人说了,他帮太上皇并不图什么,他还说请太上皇放心,他一定会把太子带回来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我之前如此薄待他,他还能这样对我,真是有些太对不住他啊!”
“其实朝中心向太上皇的人还是挺多的,”阮浪说道:“比如朱......”
“你不要再说了,”朱祁镇打断他的话,“小心隔墙有耳,你的话会给人带来杀身之祸的。”
“是,老奴糊涂!”阮浪听了有些惶恐。
“从今天起,你不要打着我的名义去见任何人,而我也不会再见任何人,这样对你对我对别人都好,明白么?”
“是,老奴谨记!”
朱祁镇看了一眼南宫的高墙,“或许我本不该回来的,在异域他乡虽然过的艰苦了些,但毕竟要自由得多。”
“太上皇如果闷得很了,就出去兜兜风,老奴是决不会说出去的。”
“你不会说出去,但别人呢?”朱祁镇摇摇头,“我不能因为图一己之快而害了你。”
“老奴活
了这么大岁数,早活的够了,太上皇不必为老奴担心。”阮浪说着将那把金刀呈递至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淡淡的瞥了一眼,并没有伸手接过,“这把刀你拿去吧!”
“老奴怎能拿太上皇的东西?”阮浪躬身道:“还请太上皇收回。”
“怎么,你是怕拿着它受牵连么?”朱祁镇道:“我这一辈子怕是都要待在这个地方了,身外之物还留着做什么?你要是不敢收,就放下吧!”
“那老奴就谢太上皇赏赐了。”阮浪不再迟疑,将金刀珍而重之的收回袖中。
“我应该谢你才是,”朱祁镇凝视着他道:“现在还敢收我赏赐之物的人,已经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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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
“他派阮浪去见杨牧云了?”在听到成敬的禀告后朱祁钰放下手中的奏章。
“是的。”
“他们都说了什么?”
“据老奴安插在兵部的眼线回报,太上皇是让阮浪代他求杨牧云救沂王回来。”
“哦?”朱祁钰笑了笑,“他想让他的儿子回来么?”
“这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成敬说道:“反正沂王已经不再是太子了,就算回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是么?”朱祁钰哼了一声,“但如果他不出现在京城,不是更好么?”
成敬一怔,“皇上说的是。”
“苗地那里还有沂王的消息么?”
“暂时还没有,”成敬想了想说道:“不过依照苗人的性格,怕是沂王已经凶多吉少了。”
“成先生,”朱祁钰凝视着成敬说道:“朕曾对你赋予厚望,你却却辜负了朕,让朕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安然回到了京城,这一次你不会连个小孩子也拦不住吧?”
“皇上......”成敬诚惶诚恐的表态,“老奴这一次决不会再失手了。”
“那朕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朱祁钰眯起了眼,“如果苗人没有做掉那个小孩子,说不得就得让成先生你来了。”
“老奴这次决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成敬拍着胸脯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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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觉得跟做梦一样,柳絮儿赤裸着身子一脸幸福的躺在他的怀里。
他轻抚着她的秀发,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满满一种负罪感。怎么女人一向他示好自己就把持不住了呢?自己原来可不是这样。
“絮儿......”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嗯......”女人娇慵的呢喃了一句。
“你......还好么?”
柳絮儿羞得满脸通红,纤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公子要了絮儿,絮儿幸福死了。”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样的。”
“絮儿没有埋怨公子的意思,其实絮儿心里早就喜欢上了公子。如果不是小姐把絮儿留在南都,絮儿也不会现在才和公子亲近。”
“可是......我还没有迎娶你,这样对你不好。”
“絮儿从未奢望公子能够八抬大轿来迎娶絮儿,”柳絮儿说道:“只有小姐不在,絮儿才能跟公子在一起。”
“但我此次要去苗地......”
“絮儿知道,哪怕絮儿能和公子快活上几天,絮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杨牧云心中感叹,一旦女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是那么的死心塌地。不在乎名分,甚至不在乎男人身边已有了很多女人。
“你还会回国色馆么?”杨牧云问道。
“公子希望絮儿回国色馆么?”柳絮儿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如果公子不喜欢絮儿去国色馆,那絮儿就不回那儿去了。”
“你不回那儿能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哪里没有絮儿的容身之处?”柳絮儿顽皮的朝他眨眨眼,“对了,以前公子和小姐在南都里仁巷住过的那栋宅子还空着,絮儿可以住在那里等公子回来。”
“我要是不回去呢?”
“那絮儿就会去找公子,反正絮儿已经是公子的人了,”柳絮儿娇笑着说道:“没想到当一个真正女人的感觉是这么的好。”
杨牧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要是被紫苏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柳絮儿娇俏的下巴微微挑起,“我会大大方方的告诉小姐,你是小姐的男人,也是絮儿的男人。”
“你不怕她会骂你么?”
“骂就让她骂吧!”柳絮儿毫不在意,“谁让她是小姐呢?骂完了她还得承认现实,总之我再见你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杨牧云听了不由目瞪口呆,女人一旦放下了矜持,都会变得这么泼辣么?
“你怎么了?”柳絮儿见他脸色不住变幻,便道:“还在担心我无法面对小姐么?没事的,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吃了我的。”
“我不是在担心你,而是担心我自己,”杨牧云苦笑,“紫苏知道我与你......与你好了,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她那脾气我可受不了。”
“这就是你的事了,我可帮不了你,”柳絮儿吃吃笑道:“你们男人偷吃,还要女人帮着擦屁股么?”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军法立威
林媚儿的脸色很不好,杨牧云也不敢看她。倒是柳絮儿主动笑脸相迎,姐姐长姐姐短,嘴跟抹了蜜一样。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絮儿主动示好,林媚儿也不好再冷着个脸子,没过多久,两人就有说有笑了。
这日她们走在旷野之中,到傍黑之时还未遇见一户人家。
怎么办?女人的目光都凝注在男人身上。
杨牧云摸摸鼻子,看到前方有一片林子,便道:“天黑不好赶路,还是到林子里找个空地休息一晚吧!”
......
篝火升起来了,火苗跳跃着,就像红色的精灵一般。
“喂,”林媚儿瞥了杨牧云一眼,“柴火不够了,快去拾些木柴过来。”
“我去吧,”柳絮儿笑着对杨牧云道:“你在这里陪姐姐,我带月桃和绿夏去拾木柴。”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林媚儿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她可真关心你。”
杨牧云笑笑,“没办法,谁让咱魅力大呢?”
“你的脸皮可真厚,”林媚儿瞪了他一眼,“把她勾引到手你很得意吧?”
“我的脸皮可以再厚一些么?”杨牧云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其实她是勾引的我......”
“呸——”林媚儿啐了一口,“你连人家丫鬟都不放过,还是人么?”
杨牧云笑着抱住了她,“你是在吃醋么?”
“松开,你不怕我杀了你么?”林媚儿挣脱他的怀抱道。
“怕,”杨牧云朝她眨眨眼,“但我不怕你谋杀亲夫。”
“你真是个无赖!”林媚儿恨恨的说了一句。
杨牧云嘻嘻一笑,“我是个无赖,那你呢?就是无赖的老婆。”
“你......”林媚儿作势欲打,杨牧云连忙躲开。
“林姐姐,你看这些柴火够不够?”柳絮儿带着月桃和绿夏各抱着一大捆柴火回返了来。
“够了,放下吧。”林媚儿颔首示意。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柳絮儿笑着问道:“远远看着那么热闹。”
“我在说他是个无赖,”林媚儿狠狠瞪视了杨牧云一眼,“你怎么会看上一个无赖的?”
“姐姐都没有嫌弃他,我自然也就愿意跟他了。”柳絮儿笑道。
“你呀,可真傻,”林媚儿微摇螓首,“我一个人跳进火坑就算了,你再跳进去未免太冤了。”
“可我并不觉着冤啊!”柳絮儿笑着说道:“我喜欢公子,早在四年前南都时就忘不掉了,现在能有跟公子在一起的机会,真是上天对絮儿的眷顾。”
“要是陈紫苏知道你在勾引他,恐怕饶不了你。”
“大不了絮儿向小姐陪罪,”柳絮儿吐了吐舌头,“她骂絮儿一顿或打絮儿一顿,絮儿也认了。”
“他有那么好么?”林媚儿说着乜了杨牧云一眼。
“不好的话姐姐又怎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柳絮儿抿了抿嘴唇,“在南都时,公子对絮儿很好,絮儿也想着要回报公子。”
林媚儿叹了口气,凝视着杨牧云道:“你不知给这小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整整四年都忘不掉你。”
杨牧云正在火上烤着几只肥美的鸡,那是中午路过一个镇子时买的,凡是火苗舔过的地方,皮变得焦黄,肉香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喏,烤好了,”杨牧云递给她们一人一只,“看看我的手艺如何?还有你们......”说着起身将剩下一只烤好的鸡递给站在一旁的月桃和绿夏。
“不不......”两个丫鬟连连摆手,“公子吃就好了,不用管我们。”
“拿着,客气什么?”杨牧云硬塞到她们手里,“拾了这么多木柴,肯定很辛苦,就不必推辞了。”
“那公子你呢?”月桃见他两手空空问道。
“我呀,”杨牧云目光转了转,“我不饿。”
“这......”月桃和绿夏向柳絮儿看去。
“还不赶快谢谢公子。”柳絮儿点头示意道。
“唔......谢谢公子。”两个丫鬟敛衽一礼。
杨牧云一笑,坐回火堆旁。
这时两只鸡递了过来,林媚儿与柳絮儿互相对视一眼,还是柳絮儿抢先开了口,“我吃好了,公子吃吧!”
“嗯,好香,”杨牧云点点头,从每只鸡上撕下一条腿拿在手里,“好了,我这里有了,咱们一起吃。”
......
篝火前的气氛异常温馨,柳絮儿问了一句,“听说的武功暂时失去了,是真的么?”
“嗯,”杨牧云点头看了林媚儿一眼,“不过不碍事的,有这么一位武功大高手在身边,我有没有武功无所谓了。”
“林姐姐武功很高么?”
“当然,”杨牧云笑道:“我就算武功不失去,也不是她对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的?”林媚儿望了杨牧云一眼道。
“我是实话实说,要知道四年前在南都我就差点儿死在你手里......”
“啊——”柳絮儿惊叫一声,“你们交过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男人不是什么事都跟女人说的,”林媚儿淡淡道:“早知他这么花心,当时就不应该手软。”
“你手软了么?”杨牧云瞪大了眼,“要不是我躲得快,脑门上就挨了你一锥子。”
“你当时就不应该躲的,”林媚儿看看柳絮儿,“这样你就不会祸害人家姑娘了。”
三人说起往事,话便多了起来,天色不知不觉已漆黑如墨。
杨牧云打了个哈欠,脸色略显疲倦。
“你们去睡吧,我来值夜,”林媚儿说完又补了一句,“记住动静不要闹得太大,不然我就......”哼了一声。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不敢。”
......
火苗渐渐弱了下去,林媚儿坐在篝火前怔怔出神。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侧目看去,见是柳絮儿来到了她身边。
“你来做什么?”林媚儿瞥了她一眼,“你们两个新婚燕尔的,不去温存,到我这儿做甚。”
“他睡着了,”柳絮儿轻声说道:“我过来想跟姐姐说会儿话。”
“哦。”
“他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我问他,他不说,”柳絮儿拿起一根树枝,拨拉了一下火苗,“所以过来问问姐姐。”
“他在想什么我又如何知道?”林媚儿微微摇头,“他既不愿说,你就不要多问。”
“姐姐,”柳絮儿又问道:“公子此去苗地很危险的,对不对?”
“打仗当然不如躲在安乐窝里来的惬意,”林媚儿道:“他用不用亲自上战场就不好说了,不过有我在他身边,你不用担心。”
“姐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柳絮儿话音一转,“谁是嫚妮?”
“嫚妮?”林媚儿一怔,“好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应该不是汉人,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公子在睡梦里反复在叫这个名字,”柳絮儿道:“所以过来问问姐姐。”
“他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人。”林媚儿微摇螓首。
“姐姐,我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
“牧云去苗地会遇见这个人,”柳絮儿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然不会表情那么古怪。”
————————————
傩神宫神殿,嫚妮正站在傩神的雕像前闭目凝神,姵妦在她身边喃喃念着什么。
“大祭司,”嫚妮忽然睁开眼,“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哦。”
“我梦见两条蛇缠在了一起,不知这预示了什么?”
“两条什么样的蛇?”姵妦问道。
“一条通身赤红,一条浑身青绿,”嫚妮回忆道:“青蛇正在树上游走,忽然一条赤蛇自北边飞来,然后和青蛇紧紧缠在了一起。”
“再之后呢?”
“再之后我便醒了,一直到天亮都没有
睡着。”
“从北方来的赤蛇......”姵妦面向傩神,在火盆中翻腾着一片龟甲,喃喃自语。
傩神雕像前烟雾缭绕,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待龟甲烧得漆黑,满是裂纹时,姵妦方睁开眼,“赤,火也。北即大明京师方向,大明属火德。而我苗地是木,木,青绿色也。预示着大明会有一重要人物前来苗地,而且这人与神主关联极深。”
“大明会有人与我有关联么?”嫚妮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人是谁?”
“傩神并没有进一步明示,”姵妦说道:“卦象上显示神主与此人会面不可避免。”
“那这是吉是凶呢?”嫚妮皱了皱眉。
“傩神也没有说,既然两蛇紧紧缠在一起,预示着神主跟那人的会面是躲不过的。”
“什么样的人还能闯进傩神宫呢?”嫚妮有些不相信。
“傩神降下了神谕,神主还是小心应对为妙,”姵妦告诫道:“朝廷大军现在围攻甚急,如果神主有了什么闪失的话,那您所有的子民将失去抵抗朝廷的勇气。”
嫚妮叹息一声,“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莫非我见过他,否则傩神怎会降梦与我?”
“我会让妘玛再加派一倍的守卫,”姵妦说道:“这段日子神主还是不要跟外人接触了。”
“别因为区区一个梦就把自己吓成这样,”嫚妮不以为然,“无论是福是祸,我接着便了。”
“唔......还是谨慎些的好,”姵妦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神主,婠长老方才跟我提起关于神嗣的事。”
“她说这个干什么?”嫚妮不悦道。
“神主,牧云已经离开你整整四年了,现在音讯全无,婠长老的意思是给神主重新选一个月主,以延绵神宫后嗣......”
“她老糊涂了么?都什么时候了,”嫚妮打断她的话道:“现在朝廷大军对我苗人的威胁还没有解除,她居然还有心思谈论这个。”
“婠长老也是关心神主,傩神教历代神主均一脉相承,”姵妦说道:“总不能在神主手里断绝了。”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嫚妮有些不耐烦,“我今年才十八岁,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就算我这辈子不嫁人,我还可以有权过继一个神嗣的。”瞥了她一眼,“你呢?你这个大祭司就没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姵妦笑笑,“我不过是个大祭司,神主随便指定一个人都可以来做的。”
“那你呢?你就不想找一个男人?”嫚妮说着眨眨眼。
“没兴趣,”姵妦微摇螓首,“其实一个人也自在些。”
“你骗不了我的,”嫚妮叹道:“别忘了,你我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瞒不了我。”顿了顿,“你不是图一个人自在,而是心里仍忘不了他罢了”
“神主难道能忘了他么?”姵妦眼中带着一丝伤感,“要不然你不会对婠长老提出为你选月主而那么反感了。”
“这个薄情寡义的,不知死哪儿去了,”嫚妮咬着牙说道:“要是让我找到他,非把他扔进神窟里不成。”
————————————
“阿嚏——”杨牧云重重打了个喷嚏。
“公子,你怎么了?”柳絮儿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这江风真冷。”杨牧云缩了缩脖子。
在汉口的长江边上,柳絮儿正准备登船,与杨牧云依依惜别。
“公子保重,”柳絮儿深深凝视着他,“我会在南都等你。”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杨牧云缓缓说道:“我会娶你的,不能让你就这么默默的跟了我。”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柳絮儿一笑,“我喜欢公子不为别的,只要公子心里有絮儿就成。”
“唔......”杨牧云拉着絮儿的手,“我与你的事会亲口去跟紫苏说。”
“你不怕小姐她......”柳絮儿说到这儿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怕,当然怕,”杨牧云道:“我是怕她把气都撒在你身上。”
“她是小姐,向我撒气就让她撒好了,”柳絮儿抿嘴笑道:“只要公子敢说,我就不怕。”
“好了,船快开了,你上船吧!”杨牧云催促道。
柳絮儿咬了咬嘴唇,忽然纤腰一摆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你疯了?”杨牧云吃惊得瞪大了眼,“这么多人看着......”
柳絮儿格格一笑,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跑上了船,眸子霎了霎,“你说过,会来南都找我,我记住了。别让我恨你。”
......
看着江船远去,柳絮儿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杨牧云长叹一声,转过身来。林媚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舍得的话,就跟她去呀!”
“我倒是想,不过身负皇差,不能太儿女情长了。”
“那要是办完了皇差呢?是回京师,还是去南都?”
“唔......再说吧,”杨牧云抬眼望天,“我有个预感,皇上是不会让我安安生生回到京城的。”
“是因为太上皇的事?皇上还记恨于你?”
“嗯。”
“太上皇不是当着群臣的面说的清清楚楚不与皇上再争这皇位,皇上要还这么对你未免心胸太狭窄了。”
“君心难测,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郕王了。”杨牧云叹道。
“你是说他变了?”
“嗯,毕竟君临天下的感觉比当一个闲散藩王要舒服得多,”杨牧云道:“皇位面前没有父子兄弟,更何况过去的那一点儿交情?”
“总觉得皇上换了你会好过一些,谁知还是一样。”
“他已经给过我机会了,是我自己不识时务。”杨牧云苦笑一声,“或许我不适合去做官吧!”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别当这官了,当一个寻常百姓其实也挺好的。”
“你真这么想?”
“当然,”林媚儿很认真的说道:“我盼过你升官发财么?”
杨牧云摇摇头,比起周梦楠和陈紫苏,林媚儿的性子更率真一些。
“假如你能安然回到京师的话,会不会去向皇上辞官?”
“会的,”杨牧云很用劲的点点头,“既然我与皇上之间已没了那份初心,再相处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站在江边,江南岸武昌城的轮廓尽收眼底。
“四年前,我离开苗地,经武昌北上,再过开封直抵京师的,”杨牧云喃喃道:“四年后,我又原路返回了。”
“所以你很感慨?”林媚儿忽然话音一转,“对了,谁叫嫚妮?”
杨牧云一怔,愕然看向她,“你怎么知道......你问她做什么?”
“是絮儿跟我说的,”林媚儿道:“他说你晚上讲梦话,提到了这个名字,她是谁?是你在苗地的相好么?”
杨牧云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林媚儿道:“不过你再别去惹不该惹的麻烦了。”
杨牧云叹息一声,久久不语。
————————————
“义父,”宁祖儿找到了沈云,“京师来的飞鸽传书。”
“哦?”沈云连忙伸手接过宁祖儿递过来的细竹管,打开从里面倒出一卷薄薄的细绢纸,展开来一看,脸色登时暗了下来。
“义父,上面说什么?”
“太上皇已抵京,”沈云沉声道:“成公公斥责我们办事不力。”
“什么?太上皇回到京城了,那杨牧云......”
“正是杨牧云护卫太上皇回的京师,”沈云攥紧了拳头,“江伟醒了么?”
“还没有。”
“看来江伟是废了,”沈云恨恨道:“没想到观音教的势力都发展到东边这个小国来了。连我锦衣卫的事也敢插手。”
“那......义父,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差事既然办砸了,就到京师向成公公负荆请罪!”
“不可!“宁祖儿道:“要是成公公真治义父的罪......”
“不会的,”沈云唇角微微一翘,“他现在手底下没有几个可用的人,顶多训斥我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那由孩儿代义父去京师向成公公领罪!”
“你?”沈云笑了笑,“你还不够格,只有我亲自去才会让他放心!”
“可这边的事......”
“这里的事交给你好了,”沈云淡淡笑道:“义父身边最放心的人就是你,由你来掌握这里的大局,就算义父有什么不测,也还有个退路。”
“是。”
“你要记住,想要掌握这里的一切,就要把水尽量搅浑,让任何一方势力都有求于你,这样就可以纵横捭阖,无论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了。”
“孩儿明白。”
沈云眯起了眼,“李珦活不了多久了,儿子还年幼,一旦他死了,这里必将大乱,首先李瑈便会发难。”
“不会吧?”宁祖儿奇怪道:“在玟玉的医治下李珦的病情不是慢慢好了么?”
“她只是在尽量延续李珦的寿命而已,却无法根治,”沈云唇角微微一翘,“最多只能让他再多撑一年而已。”
“那孩儿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把金宗瑞请回来,和李瑢联手,才能堪堪克制住李瑈。我回到京师,请皇上尽快册封李珦之子李弘暐为世子,这样他就能在李珦死了之后名正言顺的登上王位了。”
“唔......义父真是深谋远虑。”宁祖儿赞了一句。
沈云嘿嘿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我们在大明混不去了,这里就是你我的天下,好好打理吧,义父所创建的一切将来都是要交予你手中的。”
“那永清公主和玟玉的事要不要呈禀给皇上知道。”
“这事有我去说 你不要管了。”
“是。”
“与倭人的生意不能断了,”沈云又叮嘱道:“派些人去倭国,多发展一些关系对以后是有好处的。”
“是,孩儿明白了。”
“朱芷晴你打算怎样安置,”沈云看着他道:“你要真对她没有一点儿意思的话,义父就带她回大明了。”
“她的事由孩儿打理,就不劳义父了。”
“嗯。”沈云点点头,“你尽量与观音教的人接上头,她们的势力很大,说不定很多地方我们还要倚靠她们。”
“孩儿知道了。”
“那个南美贞还不肯说出观音教少主在哪里么?”
“孩儿不想用强!”
“看来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沈云笑了笑,“不过这汉阳第一美女的姿色的确当世罕见,你可不要被她迷惑住了。”
“不会的,孩儿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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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爷,你们行行好吧?”一位妇人死死拽住一名将官的大腿,“家里就这么一点儿粮食,你们要拿去了,我的孩子们就要活活饿死了。”
“滚开!”那将官一脚把那妇人踢开,“本官奉旨剿贼,保你们平安,你们贡献点儿粮食便要哭天喊地么?”
将官扛起装着粮食的袋子出了屋门。刚一抬头,就见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不由一愣。
“你们是谁的部下,为何要抢老百姓的粮食?”说话的人很年轻,看年纪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哟呵!”那将官瞅了他几眼,“还真有嫌命长的,”手里的刀在年轻人面前晃了晃,“小子,看见没有,再跟老子啰嗦,老子就一刀砍了你。”
“把粮食放下,”那年轻人沉声道:“否则......”
“否则怎样?”那将官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弟兄们——”
话音未落,就见他手下官兵摇摇晃晃的向这边围了过来。
那将官眉头一皱,正要喝骂,突然见到那些人一个个都扑通倒地,再也没有爬起。
将官不由心头一寒,刚向后退了一步,只觉喉头一凉,一个尖锐的利器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他一哆嗦,连忙叫道:“饶命,不要杀我!”
那年轻人慢慢迫近了他,笑着说道:“现在知道求饶了么?那好,要想不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公子请讲!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是谁的部下?”
“我叫常大锤,在方瑛方将军部下任把总......”
“胡说!”年轻人斥道:“方将军治军甚严,怎会纵兵强抢百姓?”
“不瞒公子,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常把总哭丧着脸说道:“军中已经断粮,我们要是不想办法出来找吃的,都得活活饿死呀!”
“那你们出来抢粮的事,王总督和方将军知道么?”
“这......”忽然喉头一阵刺痛,常把总吓得魂飞魄散,“我说我说,我是带着弟兄们偷偷跑出来的,总督大人与方将军都不知道。”
“现在苗地战况如何?”
“弟兄们现在都饿得不行了,哪里还有力气打仗?”常把总哭诉道:“要是朝廷军粮能及时送到,我们也不至于这样。”
“牧云,”一个女子的声音对那年轻人说道:“如何处治他,干脆杀了算了。”
话音未落,常把总吓得尿了裤子。
“不可,”年轻人说道:“我们不能乱用私刑,还是把他带回去交给总督大人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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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大营,帅帐中王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不住催问军需官,“朝廷的军粮还没到么?”见无人应答,沟壑纵横的脸上便更加焦急。
“总督大人......”一人匆匆进了帅帐。
“是军粮来了么?”王骥一抬眼帘忙问。
“不是,”那人禀道:“兵部侍郎杨牧云杨大人要见总督大人。”
“哦,快请!”
......
杨牧云走进帅帐,见到了王骥,几年不见,王骥变得更加苍老,眼中满是血丝,显得很是憔悴。
“总督大人。”杨牧云朝他拱手一礼。
“哦,杨大人,快请坐!”王骥忙命人给杨牧云看座。
两人本就互相熟识,因此说起话来很是热络。
“本督第一次见杨大人时是在南都,”王骥感慨道:“那时你还是锦衣卫里的一个小旗官而已,现如今,已是朝廷正三品大员了,真是后生可畏!”
“总督大人过奖了,”杨牧云说道:“好久不见,总督大人风采如昔,真是可喜可贺!”
“本督哪里还有什么风采?真是愁也愁死了,”王骥摇头苦笑,“杨大人此次来是......”
“哦,我是奉旨前来督军的,”杨牧云从袖口拿出圣旨递了过去,“总督大人请看!”
王骥却将圣旨放在一边,嘴里喃喃说了一句,“原来杨大人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本督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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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杨牧云说道:“来见大人之前,本官遇上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抬高了音调,“带上来。”
林媚儿押着常把总进了王骥的帅帐。
“常大锤?这是怎么回事?”王骥吃惊的看向杨牧云。
“总督大人,”杨牧云说道:“我亲眼见到这位常把总率领手下将士强抢民粮。”
“什么?”王骥瞪大了眼。
“总督大人饶命,”常把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弟兄们饿得不行了,我就带他们出来找吃的,不想碰到了这位公子......总督大人饶命啊!小人以后再不敢了。”说罢磕头如捣蒜。
王骥沉着脸问道:“我问你,是否真如杨大人所说,你强抢民粮了?”
“小人实在是没办法啊!总不能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活活饿死......”
“啪——”王骥一拍桌案,铁青着脸说道:“本督不是跟你们一样忍饥挨饿么?难道本督饿了,也要去抢百姓的粮食不成?”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常把总头磕得咚咚响。
“来人!”王骥喝道:“常大锤犯了军法,拖出去斩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暗夜枭影
常大锤的脑袋很快被砍了下来,被挂在营门口示众。然后王骥召集众将,又重申了一遍军纪。每个人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很有情绪。
“杨大人,”一名大胡子将军出列大声道:“不知朝廷军粮何时能到?”
“这位是?”杨牧云目光看向王骥。
“哦,这位本督麾下总兵晁越。”王骥介绍道。
“晁总兵,”杨牧云说道:“朝廷多方筹措的军粮已在路上,很快就会到的。”
“很快是几天?”晁越逼问道:“军中已经断粮,将士们人心浮动,要是乱将起来的话,可不是一颗人头就能弹压得了的。”
“晁总兵这是在向朝廷发难么?”杨牧云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敢。”晁越道:“将士们忍饥挨饿与苗人作战,就算有心报国,也无力再战了。”
“诸位......”杨牧云的目光朝众将脸上一一看去,“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请诸位多体谅些。”顿了顿,“从今日起,本官与诸位一同挨饿,朝廷军粮不来,本官决不吃一粒米。若有人再犯军法,我将亲自砍下他的脑袋。”此话一出,众将心底生起一丝寒气。
......
“牧云,吃饭了。”林媚儿将做好的饭菜端至杨牧云面前,有鱼有肉,热气腾腾的摆满了一桌。
“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杨牧云惊讶的问道。
“你别问了,我自有法子,”林媚儿说道:“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杨牧云皱了皱眉,“我刚在众将面前发下话,朝廷军粮不到,我决不吃一粒米,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你这不是让我食言而肥么?”
“不过是几句话,你还当真了,”林媚儿瞥了他一眼,“这里就我们两个,不会有人看见的。”
“不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杨牧云正色道:“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将如何面对将士们?”
“你......你想要饿死么?”林媚儿气道:“我做这些可费了不少工夫呢?”
“你一个人吃吧!”杨牧云淡淡道:“你不是军中的人,军法约束不到你。”
“你这人......”林媚儿正想再劝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帐外大声道:“杨大人,总督大人请您过去议事。”
“我知道了,本官马上就过去,”杨牧云说完压低声音对林媚儿道:“赶快把这些收起来,要是被人看见,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
杨牧云来到王骥的帅帐,见众将也齐聚在帅帐中,一看到杨牧云进来,忙让开一条路。
杨牧云这才看到帅帐中放着一抬担架,担架上躺着一浑身是伤的人。
“方将军......”杨牧云认出那人是方瑛,连忙走上前。只见他两眼禁闭,有如昏迷一般。
杨牧云叫了几声,不见他回应,便看向王骥,“总督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王骥叹息一声,“方将军昨日与苗人交战,谁知今日被抬回来成了这副样子。”
众将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方将军能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他身边的人都已尽数战死在了苗地的深山里。”
“方将军孤军深入,难道就没人去接应一下么?”杨牧云抬眼看去。
众将均垂下了头不敢看他。
“方将军现在情况如何?”杨牧云问立于一旁的军医。
军医面色凝重,“方将军的伤势颇重,但并不致命,可是......”
“可是什么?”
“他身上还中了剧毒,”军医摇摇头叹道:“若不能及时解毒,最多捱不过三天。”
“那你赶快想办法解毒啊!”
“回大人,”军医说道:“这是苗人特制的毒药,小人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方将军不治身死么?”杨牧云问道:“是谁把他抬回营的。”
“牧云,你先不要急,”王骥劝道:“本督发现方将军时,是在营门口,应该是苗人把他抬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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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苗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杨牧云眉头深锁,“他们这是在向朝廷示威么?”
大帐中默然无声。
杨牧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他这才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苗人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而官军士气低落,这仗怕是真打不下去了。
......
夜色降临,杨牧云在自己的营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牧云,你怎么了?”睡在他身边的林媚儿问道。
“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杨牧云披上衣服。
“我陪你。”
“不必,你睡吧!”杨牧云把她按回了床上,“我出去转一圈就回来。”
皎洁的月光洒在地上,像罩上了一层霜,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杨牧云在军营中穿行,不知不觉到了营门前。
“大人。”把守营门的士卒上前行礼。
“唔......方将军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是么?”杨牧云看着营门前的空地问道。
“是的。”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回大人,当时并不是我们当值。”
“哦。”杨牧云抬腿欲向前走。
“大人,您去哪里?”守营门的一名小军官问道。
“我想到外面看看,”杨牧云说道:“打开营门。”
“大人,总督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出营门一步。”小军官陪着笑脸说道:“您要想出营门的话,需总督大人的手令的才行。”
“这样啊......”杨牧云不想难为他,便转身欲从来路走回去,忽然听到营门外一阵尖声啼叫,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声音?”杨牧云问道。
“这是夜枭的声音,”小军官解释道:“一道晚上就叫个不停,等天一亮声音就没了。”
“夜枭?”杨牧云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小人也没见过,只是听当地人讲是一种专门在夜间出来活动的长得像人的东西,据说浑身是毛,晚上喜欢潜入民居,将人掳至深山里吃掉。”
“胡言乱语,
”杨牧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很是嗤之以鼻,“什么夜枭,都是老百姓自己吓自己的。”
“是是,大人英明。小人也怀疑这是有人专门编造的故事。用来吓唬人的。”
“你们晚上一定要打起精神,一有不对的情况马上禀报本官与总督大人知道。”杨牧云说道。
“是是,小人决不敢大意。”
......
杨牧云走在一众营帐之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霍然转身,“谁?是谁跟着本官?”一阵夜风吹过,旗子发出猎猎的声响。
“难道是我听错了?”杨牧云拍拍脑门,“或许是没有休息好吧?怎么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转过身又走了几步,蓦然听到一声娇叱,紧接着的劲风呼啸,像是有人交上了手。
他扭头看去,夜幕下,两个人影搅在了一起。其中一人是林媚儿,另一人身材娇小,脸上虽然蒙着黑巾,但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
“果然有人暗中跟踪我,”杨牧云暗道:“这究竟是谁呢?”
两人拳来掌往,出手都是极快。几招过后,林媚儿逐渐占了上风,那人眼见不好,便欲脱身逃走,却被林媚儿紧紧缠住。
“嗤——”那人袖子一甩,一件物事朝杨牧云激射而来。
林媚儿一惊,手中精钢峨嵋刺紧接着掷了出去。
“欻——”峨嵋刺后发先至,击中了那件物事。“啪”的落在了地上。
那人趁机纵身一跃,闪了几闪,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好轻功。”杨牧云赞了一句,隐隐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林媚儿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峨嵋刺,发现被刺中的是一条小蛇。那蛇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牧云你看,是蛇!”
“苗人?”杨牧云心中一动,苗人已盯上自己了。难道那个人是嫚妮派来的。
“你在想什么?”见他脸色有异,林媚儿问道。
“没什么?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别出来么?”
“你还说呢!要不是我,你怕是已着了别人的道儿了。”林媚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别忘了这是苗人的地盘,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能说的准?”
“唔......还好媚儿你在,”杨牧云道:“不然我就吃了大亏。”
“你认识方才与我交手的人?”
“不认识。”
“那你一直盯着她看?”林媚儿眸子霎了霎,“你一定看出她是个女人吧?”
“是个女人么?我不知道,”杨牧云转移开话题,“你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林媚儿打了他手一下,“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老顾左右而言他?”
“我真不知道,”杨牧云摇摇头,“你都看到了,她对我下了杀手。”
“莫非苗人对你这位刚从京师来的杨大人产生了兴趣么?所以晚上过来拜访一下?”
“这个......”杨牧云嘿嘿一笑,“夫人就不要乱猜了,我也困了,咱们回去睡吧!”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燃眉之急
“什么?你看清楚了?是他么?”正在傩神殿中祷告的姵妦目光一闪问道。
“我绝对不会看错的,是月主大人。”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说道。她相貌秀丽,是姮长老的弟子阿玥。她解释道:“我当晚是准备去刺杀王骥,不想遇见了月主大人。”
“那你为何不把他带回来?”
“月主大人身边有个极厉害的人物,我不是对手。”
“嗯......”姵妦沉吟片刻,“这件事你谁都不要说,明白么?就是在神主和你师父面前也不得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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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祭司。”
......
“太子殿下,到这儿来。”万贞儿朝朱见深招了招手。
“姑姑......”朱见深欢快的跑过去。他已经五岁了,但对万贞儿还是极为依恋。
“我为你做了一件衣服,看合不合适?”万贞儿说着拿出一件刚缝制好的衣衫在他身上比了比,“来,穿上试试。”
“嗯。”朱见深很听话的将那件衣衫穿在身上,露出两颗小虎牙一笑,“姑姑,刚刚好呢!你的手真巧。”
万贞儿也跟着笑了,“去,把你的一飞叔叔也叫来。”
“干嘛?”
“我也为他做了一件衣服,”万贞儿笑道:“不能光有你的,没有他的。”
朱见深撅起小嘴,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原来姑姑不光喜欢我一个。”
“傻瓜,”万贞儿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一飞叔叔可是保护我们的,没有他,太子殿下还不知会怎样呢?”
“我不去,”朱见深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不愿意你对他好。”
“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万贞儿笑着说道:“比起他,姑姑更喜欢你!”
“真的。”朱见深眼睛一亮。
“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万贞儿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姑姑见他的话,你就替姑姑把这件衣服送给他。”
“我去。”朱见深抱起那件大人的衣服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
“欻——”破空声伴随着厉芒一闪,一柄锋利的刀刃离冷一飞的咽喉半寸不到。
“你又输了。”妘玛目光注视着冷一飞道。
冷一飞微微摇头。
妘玛收回双刃,“你还是安心在这里待着吧,就算你胜得了我,也是出不去的。”
“太子已不再是太子了,你们还扣着他有什么用呢?”
“这话你跟我说不着,”妘玛冷冷道:“神主要他留下,他就绝离不开这里半步。如果神主放他走,我会亲自送他出去。”
“我明白了,”冷一飞轻叹一声,“你们神主并不在意他太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姓朱,对么?”
“随你怎么想,”妘玛说道:“你与其跟我说怎么多废话,不如去求一求神主,请她放了这孩子。”
“你们神主根本不见我。”
“那我就没办法了,”妘玛哼了一声,“你见
不见得到神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说着话,就见朱见深抱着那件大人的衣衫跑了过来,“一飞叔叔......”
“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是姑姑让我来的,”朱见深说着将手里抱着的衣衫举高了些,“她为你缝制了一件衣服,让我给你送来。”
妘玛听了,脸上顿时升起一丝黑线。
“哦?”冷一飞正愣怔时,朱见深将衣衫塞到他手,转身跑掉了。
“你不试试么?看合不合适?”妘玛的语气中微带酸意。
“唔......我回去后会试的。”冷一飞的话语罕见的有些磕巴。
妘玛嘴角微微一翘,“看来你在这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干脆再成个家好了,反正也走不了。”
“我......”冷一飞刚吐出一个字,就见妘玛转身飘然去了。他不禁摇了摇头,垂首看去,这件衣衫的用料虽然粗了些,但针脚整齐,看来万贞儿没少费工夫。
“这衣服送来的可真不巧。”冷一飞自言自语的叹息一声。
————————————
“总督大人......”军需官连滚带爬的冲进王骥的帅帐,“大喜,军粮到了。”
“哦?”王骥的眉梢一抬,紧锁的面容渐渐松弛开来,“在哪里,快带本督去看。”
......
军粮是曹吉祥押送来的,足足有十万石,不但有粮食,还带来了不少牛羊和鸡鸭鹅。王骥亲自组织人手搬运粮食,这一切被全军将士看在了眼里,已到崩溃边缘的军心被这一袋袋从车上卸下来的粮食给拉了回来。
“曹公公真是雪中送炭啊!里面请!”王骥满脸笑颜的把他请入了自己的帅帐。
“哟!杨大人也在。”曹吉祥一眼看到了杨牧云,连忙招呼道:“澜沧国一别,也有三年多了吧?不想在这里又遇见了杨大人。”
杨牧云笑笑,“说明本官与曹公公有缘.....”
曹吉祥见他脸形消瘦,强打起精神与自己说话,不由讶异道:“杨大人是生了病么?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不瞒公公,”王骥在一旁说道:“军中缺粮,牧云自到本督大营时就不再进食,发誓要与全军将士同甘共苦。现已整整两天了,无论本督如何劝他,他都没有改变初衷!”
“哦?那今日杨大人还要坚持下去么?”
“曹公公一来,本官自是要陪您喝三杯的。”杨牧云笑笑说道。
“三杯如何够?杨大人得喝一坛才是。”
侍立于一旁的武将听了不禁大笑。
“应该应该,”杨牧云笑着应道:“曹公公将军粮及时运到,解了全军的燃眉之急,别说一坛,就算是三坛,本官也是要奉陪的。”
“当真?”
“曹公公面前如何能打诳语?”杨牧云笑道:“不过曹公公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本官醉死呀!”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王骥当即命人杀牛宰鹅,为曹吉祥一行置办接风宴。
全军一片欢腾,多少天来,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
三杯酒下肚,众人的话便多了起来。
“总督大人,”曹吉祥看向王骥,“你我可都是老交情了,自您率军出征麓川,咱家就在您军中。如今咱家问您一些话,您可不要刻意隐瞒啊!”
“看曹公公说的,”王骥笑道:“曹公公见问,本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曹吉祥将酒杯重重的在桌上一顿,“这话是咱家代皇上问的,总督大人准备何时讨平苗地,回京奏捷呢?”
“这......”王骥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住了,目光扫向一旁作陪的众将,众将皆垂下头去,不敢吭声。
“怎么,咱家问的这句话总督大人和诸位将军不好回答么?”曹吉祥说道:“皇上派人往各省多方征集军粮命咱家火速运至军中,咱家可是一刻都不敢停啊!如今军粮到了,诸位的燃眉之急也解了,难道皇上交待下来的差事各位想继续拖下去么?”
“曹公公,”王骥说道:“苗地山高林密,地势险峻,兼民风彪悍......”
“总督大人,”曹吉祥打断他的话道:“咱家是跟着你打过仗的,这些套话还是收起来吧!之前你出征麓川,势如破竹,大小蛮酋无不望风而降......这才几年,您的雄心壮志都消磨殆尽了么?”
“曹公公,这苗地可不比麓川......”
“咱家知道,”曹吉祥又截住了他的话头,“不过论实力,麓川要比苗人势力更大,地远且险,不是被总督大人和在座的诸位给讨平了么?”
“曹公公容禀,”这时晁越插口说道:“末将曾与您并肩作战,您不会认为末将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吧!”
“嗯,晁将军勇冠三军,咱家是亲眼见识了的,当年你率数百精锐强渡金沙江,斩蛮兵数千。古之项羽、赵云也不过如此。”
“多谢曹公公夸奖,末将愧不敢当,”晁越说道:“麓川虽然势大,但人心不齐,极易被我军个个击破,况思氏暴虐,搞得麓川各地天怒人怨,我大明天兵一到,他们便纷纷归降,所以麓川也就土崩瓦解了......但苗地不一样啊!”
“有何不一样?”
“苗人心齐,我朝廷大军征战数月,鲜有降者,每前进一步都得用无数人的鲜血去换,我晁越打了这么多年仗了,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对手!”
“晁将军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曹吉祥冷笑,“其他人也都这么认为么?方将军不说两句么?”见众将脸色有异,这才发现方瑛不再其中。“方将军呢?”
“曹公公,”王骥说道:“方将军受伤昏迷,到现在还没有醒,因此不能来见您了。”
“哦?”曹吉祥不禁耸然动容,方瑛是王骥麾下第一猛将,他出了事故,对军心的打击太大了。
见众人默不作声,曹吉祥目光又看向杨牧云,“杨大人,你不说两句么?”
“本官刚来没几天,”杨牧云笑笑,“有什么可说的呢?”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密议出兵
曹吉祥的眼睛眯了起来,“杨大人,皇上派你过来可不是让你在这里无所事事的。”
“曹公公说的对,”杨牧云笑道:“皇上派我来辅助总督大人,并不是让我来夺权的,只要是对朝廷有利的事,我自然是要支持的。”
“很好,”曹吉祥的目光又看向王骥,“总督大人,军粮咱家已经送到了,诸位吃饱了肚子,难道还要窝在大营里高挂免战牌么?”
“曹公公,我是带兵的人,不能拿人命去开玩笑,”王骥寒着脸说道:“数月来,我军损失超过万人,而所夺取的苗寨不过一十三座而已,还有更多的将士水土不服,患病不能征战,这仗如何能打下去?”
“总督大人还是多年带兵的人,怎么越来越不会打仗了?”曹吉祥嗤的一声说道:“当年总督大人率军攻打麓川,挥师直捣思氏的老巢孟养,这才使麓川各土酋臣服。如此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打过去,仗还没打完,朝廷都要被你们给耗死了。”
“本督已经说过,苗地与麓川不同,”王骥沉声道:“思氏的老巢的孟养找到并不难,可苗人的老巢在哪里?谁知道?”
“杨大人,”曹吉祥又看向杨牧云,“你以前在苗地待过,应该知道他们的首领人物居住在哪里?”
杨牧云摇摇头,“他们的首领居无定所,如何能够探知?如无苗人百姓通风报信的话,我军断无机会找到苗人老巢,更遑论消灭他们?”
“诸位,”曹吉祥一脸不悦的站起身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果凡事都要叫苦的话,皇上养诸位做什么?”
“曹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王骥脸色一变。
“十万石也耗不了多久,如果战事再无起色,皇上降罪下来,在座诸位吃罪得起么?”曹吉祥不再多说,拂袖而去。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都怔在了那里。
“诸位,该吃吃,该喝喝,”王骥高举酒杯,“吃饱了才能好好去想破敌之策。”
听了这话,帅帐内的气氛才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杨大人,”王骥冲着杨牧云苦笑一声,“看来你我要拼尽全力了,否则无法向皇上交待。”
“总督大人且请宽心,”杨牧云安慰他道:“一定会有办法解眼前的困局,你不要忧心。”
“唉......”王骥长叹一声,“或许是我老了,凡事皆力不从心,如果此役一了,我便高老还乡,从此再不带兵。”
“总督大人不必灰心,曹公公话虽重了些,只要不往心里去也就没什么了。”
“嗯......”王骥笑笑,“不说了,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一切过了今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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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喝这么多,”林媚儿闻到杨牧云一身酒气时满脸不悦,“都几天水米未尽了,一下子又吃喝没有节制,也不怕伤了自己身子。”
杨牧云也喝得有些醉了,听了一笑,在林媚儿脸上亲了一口,“
今晚就让你知道我倒底有没有伤了身子。”
林媚儿啐了一口,“竟说疯话。”突然秀眉一皱,将杨牧云推到一边,警惕地看向帐外,“是谁?”
“帐外有人偷听?”杨牧云的酒一下子醒了几分,目光看去,只见人影一闪,一个身材纤细,相貌俊俏,一身苗人打扮的少女出现在帐内。
“夫君闪开!”林媚儿脸色一变,从袖口抽出精钢峨嵋双刺就要刺向那少女。
“且慢动手,”那少女目光看向杨牧云,“月主大人,你不认识我了?”
“你是......阿玥?”杨牧云一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阿玥眼圈一红,朝他跪了下去,“月主大人,求你去救救神主吧?”
“怎么回事?快起来说话!”杨牧云连忙将她扶起。
“神主现在危在旦夕......”阿玥抽抽噎噎道:“因为朝廷大军围困苗地,苗人生活日益艰难,因此大祭司与神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她们之间怎么会有矛盾?”杨牧云奇道:“她们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么?而且彼此的母亲又是亲姐妹,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她们之间更亲近的人么?”
“月主大人不知道,”阿玥啜泣道:“因为朝廷大军的压力越来越大,很多苗人希望与朝廷讲和,神主也是这么想的,可大祭司不同意,说与朝廷讲和便是投降朝廷。两人相执不下,一些寨主和峒主站在大祭司这边反对神主......”顿了顿,“几天前,大祭司突然发难,囚禁了神主,还把对神主忠心耿耿的一些寨主和峒主也囚禁了起来。”
“那四大长老呢?”
“婠长老死了,我师父姮长老让我来找你,她......”阿玥说着眼圈一红,“也不知是生是死。”
“唔......”杨牧云沉默了下来,他一直认为王骥所率的大军无法再撑持下去了,谁知苗人内部先出了变乱。嫚妮和姵妦因为与朝廷是和是战而反目,这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朝廷大军攻入傩神宫,那么苗乱也就可以平息了。
“阿玥,你是来求我出兵的?”杨牧云目光盯着她问道。
“嗯。”阿玥点点头,“很多苗人都不愿意跟朝廷再打下去了,谁不愿意过安生日子呢?求月主大人去救救神主还有我师父......”
“兹事体大,”杨牧云沉吟片刻说道:“我得去和总督大人商议一下。阿玥,你就待在这儿。”
......
王骥听了杨牧云的一番述说良久方道:“如果此事确实,倒是解决苗乱的一个契机。”
“总督大人认为其中有诈?”
“这不好说,”王骥想了想说道:“苗地与外面的联系俱已切断,食盐、布匹、粮食都进不了苗地,苗人的日子过不下去,倒也并非都是虚言。”
“那总督大人准备怎么办?”
王骥微微一笑,看着他道:“为何她会找到你呢?”
“哦......”杨牧云的脸色有些变得不自然起来,“之前在苗地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她听说我在军营里便找到了我。”
“那你就把她带来让本督看一看吧!”王骥说道:“人我总得见见才好下定论。”
笔趣阁
......
面对王骥的盘问,阿玥说的声泪俱下,让闻者无不动容。紧接着阿玥又说可以解方瑛身上的毒,这让王骥大喜过望。
在阿玥的医治下,方瑛不到一个时辰便醒转了,只是人还虚弱得很。
一些将领听了阿玥的述说,无不神情振奋,嗷嗷叫着要领兵直捣傩神宫,毕其功于一役。
连曹吉祥也来了兴致,说时机已到,失不再来,让王骥速速出兵。
这晚,王骥又与杨牧云在一起商量出兵的事,当然,除他们之外还有曹吉祥。
“二位大人商量得如何?”曹公公有些不耐烦,“如果你们还有顾虑的话,那咱家领兵去好了,如果功成,功劳由二位领,败了,咱家去向皇上领罪,如何?”
“公公稍安勿躁,”王骥陪着笑脸说道:“如何出兵?出多少兵合适?总得敲定好了才行,所谓谋定而后动......”
“行了行了,不用跟咱家说这些掉书袋的话,”曹吉祥一摆手,“总督大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出个兵有这么难吗?”
“不是总督大人心有顾虑,”杨牧云说道:“用兵还是谨慎些的好,大张旗鼓肯定不行,这样很容易让对方惊觉而有了准备。兵贵精而不在多,如何一路上避开苗人的视线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好好,那你们商量吧!不过今晚总得拿定主意,不能再拖了。”
“嗯,公公请稍待。”
王骥和杨牧云相视良久,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总督大人,这次由我亲自率领五千兵马前去,如果一切顺利,大概用不了五日也就能摸到傩神宫了。”
“这太危险了,”王骥摇摇头,“牧云还是与我坐镇大营的好,攻城拔寨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好了。”
“可这不同于一般的攻城拔寨,”杨牧云说道:“大军行进,一旦约束不好,将会产生严重后果,我是兵部侍郎,能够约束三军,必要时还能制衡一下那位曹监军。”说到最后声音压低得只能两个人听见,目光还瞅了一下坐在一旁的曹吉祥。
“那你准备待谁去呢?”王骥说道:“本督麾下众将任你挑选。”
“本来方将军是最合适的,只他跟我有旧,”杨牧云叹息道:“可惜他伤势未愈,不能行军打仗。”
“那晁越如何?”王骥道:“晁越打仗勇猛,悍不畏死,是本督麾下一等一的猛将。”
杨牧云一笑,“晁将军是一员猛将不错,可是此去并非冲锋陷阵,他跟我去了恐无用武之地啊!”
“那牧云准备挑选谁呢?”王骥皱了皱眉,“其他人怕你觉得生疏,不好调度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苗地丛林
杨牧云沉吟片刻,“人还是我来选拔,只选百户以下军官,人数嘛!不宜太多,不超过五千就好!”
“唔......牧云真觉得有把握么?”王骥皱了皱眉。
杨牧云笑了笑,“若凡事都要十足把握的话,那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呢?有时打仗是需要赌一把的。”
“若是赌输了呢?”
“那就是命该如此,”杨牧云神情很是淡然,“请总督大人到时力陈皇上退兵,仗不要再打下去了。”
王骥苦笑一声,“本督真希望能如杨大人所言,若杨大人一切顺利,那么这场仗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两位大人商量好了么?”曹吉祥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倒底出不出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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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笑,“曹公公既然如此渴望出兵,总督大人的意思是这次就由曹公公您带队了,还望曹公公不要推辞!”
“咣——”的一声,曹吉祥手一颤,手中端着的茶碗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他脸上肌肉一抖,说话都吭哧起来,“二位不要开咱家的玩笑了。”
王骥呵呵笑道:“曹公公曾随本督出征过麓川,还怕带兵打仗么?此役若是功成,曹公公当推首功。”
“这个功劳咱家就不沾了,”曹吉祥连连摆手说道:“二位早早了结此役,别让皇上怪罪就好!”说着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帅帐。
两人相视一笑。
“看来曹公公也不看好此次出征啊!”王骥叹道:“杨大人还坚持亲自领兵么?”
“总要有人冲在最前面的,”杨牧云道:“下官恳请总督大人能给我这个机会。”
“杨大人既然执意为之,本督若一味阻拦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王骥点点头,“本督就如杨大人所请......”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凡事须谨慎,一俟不对,就转回大营,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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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苍苍的原始丛林又映入了杨牧云的眼帘,这里古木参天,遮天翳日,藤蔓缠绕着树枝,像织就一张张的网,使得正午的阳光也只能透下斑斑白点。枯枝败叶下,隐藏着许多不知名的蚁虫和蛇蝎,那发出的丝丝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杨牧云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样环境中了,四年前跟着嫚妮第一次进入这样茂密的丛林时,他还感到一丝新奇。
几千人行进在这漫无边际的丛林绿海里是很艰难的,所以杨牧云进行了精挑细选,这五千人都配齐了最精良的装备,除了弓箭刀枪外,还人手一把火铳,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悍不畏死,能坚决执行上面发下的命令。
一阵轰鸣声自前方响起,杨牧云的神经开始绷紧,传令让他的队伍高度警戒,穿过片片丛林,众人眼前一亮,一道匹练似的瀑布出现在他们面前,流水自山上倾泄而下,撞击着岩石和树木,珠玉般的碎屑汇聚成一个深潭。
众人一阵欢呼,纷纷拥上前,捧起清凉的潭水就往自己的头上浇去,也难怪,
在这崎岖难行、密不透风的山间丛林中行走了几日,压抑的心情早就憋不住想释放了。
“月主大人,喝口水吧!”阿玥舀了一瓢水恭恭敬敬端至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伸手接过,却递给了身边的林媚儿,“你一路辛苦,喝口水润润嗓子。”
林媚儿却是一笑,“她是专门打给你喝的,跟我客气什么?”
“唔......”见她不接,杨牧云又不好自己喝。就听阿玥说道:“月主大人,您尽管喝好了,我再舀一瓢给林姑娘。”
“我可不是什么姑娘了,”林媚儿乜了杨牧云一眼,“已经嫁了人的女人是不应该再被称为姑娘的。”
“哦,”阿玥斜睨了他二人一眼,“月主大人,是真的么?您是神主的男人,是不应该再接纳别的女人。”
“她不是别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是我,并不是什么神主的男人。”
阿玥咬了咬嘴唇,“您难道要背弃跟神主的誓言么?”
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当年与嫚妮和姵妦成婚的往事,随后摇摇头,“这事你不应该问。”
阿玥凝视了他一会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真是想不到,无论去到哪里都有你种下的情种,”林媚儿说着瞥了杨牧云一眼,“那个神主是怎么回事?你倒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媚儿,你别问了。”杨牧云把脸转向一边。
“怎么?心虚了?”林媚儿俏脸微微一沉,“我说你为什么这么积极要亲自带兵前去?是要救你的旧情人,是么?”
“我......”杨牧云抿了抿嘴唇,“这与你无关。”
“你如果不是我的男人,我也不会去问你这些,”林媚儿目光瞥向朝潭边而去的阿玥,“你如果不跟我说真话的话,我就无法看透这个小丫头的葫芦里倒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是说阿玥她......”
林媚儿点点头,“可以看得出,她对你的态度好像很特别!”
“四年前我与她相识,那时她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杨牧云回忆道:“不过她却是傩神宫中的人不假。”
“人是不假,但讲的话却未必是真,”林媚儿轻轻哼了一声,“小心这小丫头把你带到沟里去。”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也认了,”杨牧云微微眯起了眼,“打仗本就是有风险的。”
“你凭什么认为他们大祭司会把神主给关押起来了呢?”林媚儿眸子霎了霎,“难道你认识她们?”
“嗯,”杨牧云颔首道:“其实她们是一对姐妹。”
“姐妹?”林媚儿听了不禁一愕。
“对,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且她们各自的母亲又是一对亲姐妹。”
“什么?”林媚儿感觉很不可思议,“那为何她们还会如此的水火不容?”
“因为她们的母亲因为爱上同一个男人而生怨......
”杨牧云把四年前在傩神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对林媚儿讲了,末了说道:“当时你师兄冷一飞也在傩神宫,难道他没跟你讲过么?”
“没有,”林媚儿微摇螓首,“冷师兄他从未跟我讲过这些......”话音一转,“既然这样,为何嫚妮还要封姵妦做她的大祭司呢?”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杨牧云摇头道:“或许念着彼此的亲情吧?不过当时她们姐妹确实冰释前嫌了。”
“哦......”林媚儿望着阿玥的背影,“这小丫头可不简单......你既然去过傩神宫,应该知道她领的路对不对?”
杨牧云沉默片刻,“都过去好几年了,去傩神宫的路我早就记不清了,这森林里哪里有什么清晰的路径?我只记得傩神宫地处一个桃花源般的地方,是通过一道瀑布进入一个四水环绕的山谷......”
“瀑布?”林媚儿打断他的话,“你真的没有记错?”目光盯向眼前的瀑布。
“不会错的,”杨牧云也凝视着眼前的这座瀑布,“我记得那道瀑布后面是个山洞,乘船闯过去便是傩神宫了......不好。”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声喊道:“不要喝了,快离开这里!”
将士们听了不禁都愣怔住了。
“嗤嗤——”从瀑布中飞出一连串的剪矢,登时有几人中箭倒了下去。
“瀑布里有人!”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慌乱起来。
“不要慌!”杨牧云高声叫道:“你们背对背围成一圈,火铳和弓箭手准备......”
话音未毕,就听周围树上一阵怪叫,无数身上脸上抹着油彩的人从树上扑了下来,冲进人群中逢人便砍。
人群大乱,再也结不成阵列。
紧接着又更多的苗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手执枪矛杀进明军阵中。
人都搅在了一起,只能各自为战。
“不好,果然是中了这个小丫头的计。”林媚儿再不迟疑,把杨牧云拉到自己马上,向着丛林深处疾驰而去。
正奔驰间,无数苗人冲上前阻拦,都被林媚儿的使出的暗器杀退。
也不知跑了多远,杨牧云只觉耳边呼呼风响,无数树木飞快地自身边后退。
直到停下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好像迷了路。
“应该不是从这边来的,”林媚儿仔细辨识,只觉一阵眼晕,原始丛林里无论哪里看起来都差不多,根本无法找到原路返回。
林媚儿狠狠一甩马鞭,恨恨道:“我就说过,不要轻易信这个小丫头,你就是不听,不但自己上了她的当,还让几千将士陷进了这里。”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杨牧云道:“咱们还是掉转头回去,收拢将士们杀出去,能出去多少人算多少人。”
“晚了,”林媚儿紧皱秀眉,“现在你带的兵马应该都被苗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再回去的话,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旧人依望
“可是我不能丢下将士们一个人逃走,”杨牧云挣扎着翻身下马扭头便往回走,“这样我回去如何面对总督大人和全军将士?”
“你傻呀!”林媚儿从马上一跃而下拉住了他,“你如果被人捉了去,就有脸面对他人了么?”
“不管如何我是不能走的,”杨牧云甩开了她的手,“作为军事主官,我生死也要和他们一起。”他又向前快速奔了几步,忽然后脑被重重敲了一下,眼前一黑,栽倒下午。
林媚儿抱住了他,轻轻叹息一声,“我不会让你去做傻事的,这个官不做也罢。”将晕过去的杨牧云扶上了马,正欲也跟着上马。突然“咻咻——”几声,几支羽箭朝林媚儿激射过来,她急忙拧身躲过,其中有一支贴着她的脸颊飞过。
紧接着头顶飞跃而下几人,耀眼的锋芒划向林媚儿的周身要害。林媚儿早有心里准备,斜身躲过其中一人刀锋,手腕一翻,精钢峨嵋刺已操在手中,迅捷无比的戳进另一人的胸膛。
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他们个个青布缠头,裸露着上身,口中发着怪叫挥舞着手中刀矛冲向林媚儿。见状她一咬牙,在马的臀部狠狠戳了一下,马儿“唏律律——”一声嘶鸣,扬起四蹄朝当面的人冲了过去,当即把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给瞬间撞飞。
可驰出没多远,马儿似乎被拌了一下,轰然倒地,林媚儿一个腾空飞跃,稳稳的落下地来,可昏迷中的杨牧云却被马儿掀飞,远远滚到一边。
林媚儿正要冲过去,一群青布缠头的苗人拦在了她面前。
“让开!”她挥舞着一对精钢峨嵋双刺,每一道炫目的厉芒划过,便会有几个苗人倒地。当她冲到杨牧云摔落的地方,却惊奇的发现杨牧云不见了。心中大急,目光向四处扫射过去,哪里有半分杨牧云的影踪?
只听一声呼啸,方才围攻她的苗人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牧云......”林媚儿大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她发疯了似的冲向丛林深处,一根根参天大树仿佛墙一样张牙舞爪的横亘在她的面前,让她不知该向何处去。
林媚儿感觉一阵晕眩,遂定了定神,“我不能乱,我要找到牧云。”可在如迷宫一般的丛林世界,找一条路都很困难,寻找失去的人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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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月主大人醒了!”只听一声兴奋的大叫,一名少女飞一般冲了出去。
“我这是在哪儿?”杨牧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目光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是一间石砌的房屋中,里面的摆设似曾相识。
“难道我在傩神宫中?”他心中一惊,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几名女子走了进来。
当先一名女子浑身金饰,看到他时眸子里露出热烈的光芒。
“嫚妮?”杨牧云一怔。
“你起来作什么?”嫚妮上前扶住了他,“还不快躺回去休息。”将他扶回床上躺下。
杨牧云目光注视着她,
几年不见,嫚妮的个子长高了,身子也变得丰满了,身上充满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
“怎么了?不认识了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嫚妮的俏脸微微一红。
杨牧云叹息一声,“我早该料到这是一个圈套,却傻乎乎的带人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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嫚妮却是一笑,“你肯带人过来,说明心里是有我的,不然我们也就不会碰面了。”
“是呀,如你所愿,”杨牧云的目光看看立在她身后的姵妦,“你们姐妹俩唱了一出双簧,派人说她因为分歧产生矛盾从而囚禁了你,我才巴巴的率兵前来,谁知,唉......”
“你不要想太多,”嫚妮的纤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既来之,则安之......真没想到我种在你身上的情蛊竟然解了,看来你遇见了高人。”
“嗯,让你感到意外了,是么?”
“千百年来,能够解身上所种情蛊的人,你是第一个,不过你终究还是没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转身对姵妦道:“我那日做的梦真的应验了,那个自北边来的人就是牧云。”
“恭喜神主!”姵妦贺道。
“这应该是傩神的安排,”嫚妮一脸欣喜,“我命中注定的男人终究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媚儿呢?我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呢?他们现在哪里?”杨牧云大声问道。
“那些明人除了已经死了的外,其余人都投降了,我派人将他们看押在一处地方,”嫚妮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虐待他们的。”
“那媚儿呢?”杨牧云悬的心依然没有落下,“媚儿她会不会... ...”没敢再想下去。
“一直保护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叫媚儿么?”嫚妮唇角微微一翘,“我已经让人把她......”
“把她怎么了?”杨牧云一惊。
“我不会告诉你的。”嫚妮神秘的一笑,“你摔得不轻,需要好好休养,我会再来看你的。”
“你别走!”杨牧云拉住她的手,“你现在就告诉我你究竟把媚儿怎样了?”
嫚妮甩开他的掌握,“我就是不告诉你,你能把我怎样?”
眼见她离开,杨牧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晕了过去。
姵妦扶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说的那个媚儿并不在我们手里,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你就别再问了。”
杨牧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了解林媚儿的本事,也知道姵妦的话应该不假,长出了一口气。
“你好好休息,不要惹神主生气,”姵妦说道:“她是不愿意听你在她面前提别的女人。”
“唔......那你呢?”杨牧云目光注视着她,“我如果提你的话她也不高兴么?”
“我不一样......”姵妦默默站起身来,“你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至于别的就不要多想了。”
......
见姵妦从里面出来,嫚妮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怎么?他有些舍不得你么
?”
“神主说笑了,”姵妦淡淡道:“我不过是安慰他几句,没有别的意思。”
“就算他舍不得你我也不会生气的,”嫚妮笑了笑,“毕竟你也是他妻子,和我一样。”
“我是不敢跟神主争的,”姵妦眼帘低垂,“神主的好意,姵妦是明白的,决不敢悖逆神主的意思。”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小心了,”嫚妮的目光凝视着她道:“看来你不再把我当成你妹妹,是么?”
“神主是傩神的化身,怎能跟我一样?”
“你虽嘴里这么说,难道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么?”嫚妮叹道:“无论什么场合你要在我面前保持自己大祭司的身份,是么?”
姵妦默然片刻,“姵妦不敢忘记了自己身份......”顿了顿,话音一转,“神主难道不感到奇怪么?牧云的武功好像消失了。”
“我也奇怪,”嫚妮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问过他?”
“他是被人下药了,”姵妦缓缓说道:“给他下药的人目的是让他暂时失去武功。”
“哦?是谁下的药?”嫚妮眸子一霎,“难道是他嘴里提到过的那个媚儿?”
姵妦微摇螓首,“应该不是。”
“武功没了就没了吧!”嫚妮说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要是还会武功的话倒是个麻烦事。”
“可是......”姵妦秀眉微蹙,“他身上所下的药除了抑制他的武功之外,怕是还会有其它害处。”
“什么害处?”
“或许会危及他的生命,”说到这里姵妦的话有些沉重,“好在还未到药发作的时间,他才暂时无碍!”
“有这么严重么?”嫚妮感到有些意外,“你有没有办法帮他解毒?”
“我可以试试,”姵妦沉吟片刻,“我得先了解他身上所中的毒药究竟是什么,这样才能找出办法化解。”
“那好,我可以让宫里的几位长老帮你,”嫚妮说道:“她们个个在药物方面浸淫了一辈子,牧云所中何药物她们应该一眼都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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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消息么?”身在大营的王骥每日都在牵挂杨牧云率领的那支人马究竟怎样了。
“总督大人不用担心,”曹吉祥说道:“杨大人虽然是个文官,但也经历过不少阵仗,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王骥叹了口气,“如果那个苗女所说是真的,牧云此去成功的可能性极大,可如果......”摇了摇头,脸上布满了忧色。
“总督大人是怕其中有诈么?”
“假作真时真亦假,”王骥道:“这真真假假的事,谁能有把握断定呢?牧云执意前去,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
“总督大人是怕皇上问罪么?”曹吉祥一笑,“总督大人放心,皇上是不会因为杨牧云的事而怪罪你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故人叙话
“可杨大人毕竟是兵部要员,”王骥说道:“若他有什么闪失,本督责无旁贷。”
“总督大人与其考虑一个不相干的人,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把仗打好。”曹吉祥冷冷道:“战事每拖得一日,便得消耗大量钱粮,皇上对此早就不满了。”
“曹公公,你我同征过麓川,也都是带兵之人,”王骥沉着脸说道:“当知兵法云: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苗人虚实始终难以摸透,其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也是内部离心离德的麓川思氏难以相比的,我不能让我的将士枉死!如果曹公公不满本督的话,尽可以上奏皇上,撤掉本督的职,另请高明吧!”
一见王骥动了真火,曹吉祥忙赔笑道:“都是为皇上效力,总督大人何必冲咱家大动肝火?苗乱要是很容易平定的话,又何必非总督大人出马呢?”
王骥也不想与他撕破脸,见他语气缓和,也就不再怒怼了。
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喧嚣,两人一怔,突然见一人闯了进来。
“总督大人,”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向着王骥跪了下去,“求您派兵去救我丈夫......”
“你是?”
那女子抬起头来,“我一直跟在牧云身边的,难道您忘了?”
“哦,是你。”王骥认出她来,是一直跟在杨牧云身边的林媚儿。不过她一直以男装示人,因此王骥只是觉得眼熟。
“起来好好说话,”王骥将她扶起,“牧云她怎么了。”
“他遭到苗人的埋伏,全军覆没,他也被苗人俘了去。”
“什么?”王骥瞪大了眼,感觉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果真是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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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觉得今天好多了,不愿在屋里待着,便出来走走。没人敢拦他,而且神宫里很多都是熟面孔,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尊敬。
“这里没多大变化,”杨牧云感叹,“就像是昨日场景一样。”四年了,一切依旧。巍峨的宫殿,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雕像,年轻美貌的少女,就跟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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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花香扑鼻而来,面前出现一片花园,花园里开满了很多说不上名字的鲜花。
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似乎连心都陶醉了。
“喂,你也是这里的人么?”身后不知谁问了一句。
杨牧云忙转过身,只见一个约摸四五岁大的男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你说的?”杨牧云微微一笑,存心逗他。
小男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不会也是捉来的吧?因为这里没有男人。如果出现男人肯定是捉来的。”
“唔,听起来很有道理,”杨牧云朝他眨眨眼,“难道你也是被捉来的?”
“嗯,”小男孩点点头,“我,还有我叔叔,我姑姑,都是被捉到这里来的。”
“那你父母呢?”杨牧云又问。
小男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父母。”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父母呢?”杨牧云问道:“你姓什么?”
“我姓朱......”
听到这儿,杨牧云的脸色变了,“你叫朱见深,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男孩奇道。
“你叔叔和你姑姑是谁?”杨牧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问道。
“我叔叔叫冷一飞,我姑姑叫万贞儿。”小男孩一本正经的答道。
......
冷一飞正在削一把木刀,他一直带在身边,片刻不离身的兵刃被收走了,现在他只能用木头做一把兵器。
每次与妘玛交手,都吃了兵器不趁手的亏,所以他努力打一把合适的兵器,虽然只能用木头做。
不大会儿工夫,一把木刀造了出来,他拿在仔细看了看,眉峰缓缓皱起,像是对这把木刀很不满意。
“唉......”他有些颓然地将木刀扔到一边,“看来我是没有机会带太子殿下离开这里了。”
“带太子殿下离开不一定非得用刀的。”
“谁?”冷一飞霍然转身,见杨牧云捡起他扔在地上的那把木刀,脸上带笑的朝自己走来。
“杨牧云?”他眯起了眼。
不等杨牧云说话,朱见深跑上前开口道:“叔叔,这个人说认识你,要我带他来找你。”
“嗯,”冷一飞点点头,“去找你姑姑吧,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朱见深很听话的离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冷一飞问。
“我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杨牧云苦笑,“不知一飞兄是何原因到此处的呢?”
“我?”冷一飞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是因为要救太子殿下才来到这儿。”
“看来太子殿下的境遇并没有改观。”
“你在讽刺我?”冷一飞浓眉微微一挑。
“不敢,”杨牧云笑笑,抚摸了一下手中的木刀,“能困住一飞兄的,还是她么?”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问呢?”冷一飞转过了身去,拿起一块木头又削了起来。
“这把刀一飞兄能送给我么?”
“这是我丢掉的,你想要,随便!”许久未与杨牧云见面,冷一飞的话依旧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气。
“一飞兄该不会真的想凭一把木刀把太子殿下带出去吧?”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冷一飞眉毛一扬,“反正左右无事,打发打发时光罢了。”话音一转,“媚儿她还好吗?”
“嗯。”杨牧云想起自己昏过去前林媚儿拼死保护自己的情形。
“你要好好待她,”冷一飞冷冷道:“不然我手里尽管只有一把木刀,也是能够取你性命的。”
“我信,”杨牧云笑笑,“以我现在的样子,你就是伸出一根指头也能置我于死地。”
两人正说着话,朱见深拉着万贞儿来了。
“杨大人,真的是你?”万贞儿激动地说道。
“贞儿?”杨牧云见到万贞儿也有些兴奋。
“你是来带太子殿下回去的么?”
杨牧云还未答话,就听冷一飞插口道:“如果不是自身难保,他是能带太子殿下回京的。”
“走,回去说话!”万贞儿上前拉住了他,“我做好了饭,可以边吃边聊!”目光转向冷一飞,“一飞......”
“我不饿,”冷一飞头也不抬,“你们
先去吃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万贞儿秀眉一蹙,“你在我面前经常说起他的,怎么一见了面,是这样一副态度?”
“一飞兄向来都是这样的,”杨牧云在旁打圆场,“要是一见了面就热情无比,也就不是一飞兄了。”
......
“这便是你的住处么?”杨牧云见屋里陈设极为简陋,但却收拾得很是干净。
“嗯,也是太子殿下的住处,”万贞儿解释道:“太子殿下离不开我,也就住一处了。”
“唔......”
“杨大人请坐!”万贞儿搬来一把竹凳。
“多谢!”杨牧云坐了下来,“你和太子在这里可好?”
“好不好也只能这样了,”万贞儿问道:“朝廷是不是派人来解救太子殿下了?”
“嗯,王骥王大人的兵马就在不远的地方,”杨牧云说道:“随时都会来解救你和太子殿下的。”
“真的?”万贞儿眸子一亮,随即摇了摇螓首,“应该没那么容易,不然杨大人也不会和我们一样困在此处了。”
“一定会有办法离开的,贞儿你要有信心,不过......”
“不过什么?”
杨牧云看了朱见深一眼,“他已不再是太子了,皇上已降下诏旨,将太子殿下废为沂王。”
万贞儿听了这话并没有感到太过震惊,叹了口气,“这是迟早的事,皇上一心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怎会容得别人一直占着太子之位?”
“其实这样一来反而让她们无法借太子来要挟朝廷,或许是件好事。”
“也许吧!但我们还是得在这里待下去,她们也没有要放了太子的意思。”
“慢慢她们意识到太子不再有价值的时候,就会放你们离开,”杨牧云说道:“太上皇已回到了京城,就盼着太子回去和他团聚。”
“太上皇回京了?”
“是的。”
“那太上皇有没有......”
“太上皇搬到南宫去住了,”杨牧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道:“你和太子回到京城,也是要搬到南宫去住的。”
万贞儿默然。
“太上皇虽然退位,但饮食起居还是由朝廷供给,你和太子回去,衣食还是无忧的。”
“贞儿不求什么,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平平安安,不再厄运缠身。”
“嗯,我会想办法让你和太子离开这里的,”杨牧云说道:“不过不要心急。”
“贞儿的安危不重要,”万贞儿的目光凝视着朱见深,“只求太子殿下能够离开,也就是了。”
“姑姑要撇下我么?”朱见深拉住万贞儿的衣袖,小脸变得通红,眼泪刷的一下滴落脸颊,“姑姑不要丢下我......”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万贞儿好不容易才哄住了他,“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和太子在一起的。”
朱见深这才破涕为笑,“真的么?姑姑不可以骗我。”
“真的,我不骗你。”万贞儿很认真的说道。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情话往昔
看着他们俩亲密无间的情景,杨牧云心中感叹,这孩子怕是一辈子也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这时一个倩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月主,神主要见您。”
杨牧云眼皮一抬,“阿玥?”
阿玥恭恭敬敬应道:“是。”
“你骗得我好惨,”杨牧云看着她道:“我现如今的处境真是拜你所赐了。”
“阿玥都是奉命而为,请月主体谅!”阿玥面色平静的说道。
“阿玥姑娘,”万贞儿忙开口解释,“是我请杨大人过来的,请你们神主千万不要难为他。”
“不会的,”阿玥淡淡道:“他是神主这辈子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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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跟着阿玥来到神宫顶层的一间宫室内,里面摆满了菜肴,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
“这是......”杨牧云看了不禁一愕。
阿玥抿嘴一笑,退出去把门关上。
杨牧云怔怔的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愣在那儿干什么?做吧!”嫚妮笑着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瓦盆。
“这是我煮的鱼汤,”她将瓦盆放在桌上,盛了一碗端给杨牧云,“尝尝看,鲜不鲜。”
“唔......”杨牧云迟疑着并没有品尝。
“放心吧,我并没有在里面下蛊毒。”嫚妮笑着先尝了一口。
“真没想到,你还会下厨!”
“这世上我只会为我的男人下厨,”嫚妮说道:“四年前在南都时我亲手为你做过饭的,难道你忘了么?”
“把过去的事完全忘掉,很难,”杨牧云回忆道:“我记得你做的一道酸汤鱼味道很是不错。”
嫚妮笑了,笑得很是灿烂,“你还记得呀!我专门为你做了酸鱼呢!”
两人挨着饭桌坐在了一起,嫚妮为他夹了一块鱼肉,“尝尝看,能品出当年的味道么?”
“真难得,现在的你还能亲自下厨!”杨牧云并没有拒绝,用筷子夹起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品尝,“嗯,不错!”
嫚妮笑得更甜了,“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儿!”
“你经常下厨做菜么?”杨牧云说道:“四年不见了,你做的菜还是一如当年。”
嫚妮微摇螓首,“我很久没下过厨了,还担心你会吃着不好,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你完全可以不用亲自动手的,”杨牧云说道:“让别人做也是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嫚妮说道:“你是我的男人,能让你吃上我亲自做的饭菜,是我最大的幸福。”
“是么?”杨牧云笑了笑,“我一直认为,当年我走了后,你会一直记恨我。”
“你不辞而别,我当然恨你,”嫚妮的目光深深的注视着他道:“后来我去京师找你,把你引到天津卫的船上,却不曾想在海上遇见了暴风雨,你失足掉到海里,我当时以为......”
“以为我一定淹死在海里,是么?”
“你福大命大,是不会有事的,”嫚妮微微笑道:“你我再次相
见,是傩神的安排。”
“那是因为我相信了阿玥的话,”杨牧云叹道:“以为你真的出了事,所以带着人匆匆赶来。”
“你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将傩神宫端了,让所有苗人无心抵抗下去,好投降朝廷,对不对?”
“看来我心里怎么想的,一点儿也瞒不过你。”
“牧云,”嫚妮叹息一声,“其实你留在这里的话,我可以让你享受像你们皇上一样的生活,又何必非得去当什么官呢?”
“多谢,”杨牧云笑了笑,“这里的生活我是无福享受,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能够离开么?”嫚妮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留下的。不过我会好好待你,你放心好了。”
“我又怎能不放心呢?”杨牧云目光逡巡了一圈,“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关起来了。”
“你不要这样想,在这里你是自由的,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决不会有人阻拦。”
“但就是不能离开这傩神宫,是么?”杨牧云目光转了转,“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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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有什么不好?”嫚妮道:“在这里,除了我之外,你是最尊贵的人。不会有人对你呼来喝去。”
“也是,”杨牧云看着她道:“我既然已不可能出去了,能向你提个要求么?”
“什么要求?”
“放了太子,还有万贞儿和冷一飞,”杨牧云恳求道:“太子已被废为沂王,你不可能拿他要挟朝廷退兵了。”
嫚妮一笑,“这便是你的要求么?还有没有?”
“没了。”杨牧云正想着她会如何拒绝自己,忽然听嫚妮很干脆的说道:“好,我答应你,今天就放他们走!”
“真的?”她答应得那么爽快,杨牧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的话难道还有假?”嫚妮眨眨眼,“诚如你所说,那个孩子已没有用了,难道还留在这儿浪费我的粮食么?”
“别的人会同意你这么做么?”杨牧云小心的问了一句。
“我是神主,所有人都听我的,我说怎样便怎样!”嫚妮很傲气的说道。
“那......对朝廷你是不是......”
“那不一样,”嫚妮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朝廷的军队想继续打下去的话,我奉陪!但如想让我和我的子民投降朝廷,门儿都没有。”
看她一脸坚决的态度,杨牧云知道很难说服她,不由一声长叹。
“你叹什么气?担心我打不过朝廷么?”
“你倚仗地利之险,人心稳固,是能够与朝廷长期对峙下去的,”杨牧云说道:“不过还是与朝廷和解的好,这样对苗地的百姓也是一种解脱,这样便不必受战乱之苦了。”
“和解?好啊!”嫚妮秀眉一挑,“如果朝廷能够撤去军队,归还他们占据的寨子,我会考虑与朝廷的和解。”
杨牧云苦笑,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牧云,”嫚妮深情的对他说道:“四年了,你当真从未把我放在心上过么?”
看着她深情款款的眸子,杨牧云的心一动,“我只想过的好好的,不想你有
什么事。”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的一切就都会变得很好。”嫚妮笑着说道。
————————————
京师,南宫。
“阮公公,”一名小太监来见阮浪时说道:“皇上有事要召见你,你快随小的去吧!”
“哦?”阮浪一怔,“皇上因何事召见?”
小太监的目光一闪,“皇上听说阮公公得了一把金刀,便想看一看,阮公公千万别忘记带了。”
阮浪的心突地一紧,皇上的耳目真是灵通,太上皇赐予我金刀的事这么快便知道了。罢罢罢,皇上喜欢的话,便交上去算了,自己留着说不定还是一件麻烦。
......
阮浪怀揣着金刀随那小太监进了宫。
“小公公如何称呼?”阮浪在后面问道。
“不敢,”小太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叫小宋子。”怕阮浪再询问他,走的越发快了。来到乾清宫西暖阁时,里面空无一人。
“阮公公请稍待,”那小太监道:“皇上很快就来。”说着匆匆离去了。
阮浪一个人待着那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皇上过来。便欲转身离去。
忽然闯进来一群锦衣卫,当先一人大叫,“抓刺客!”
“宫里来了刺客么?”阮浪心中一惊。
当即有几名锦衣卫抓住了他。
“你们想干什么?”阮浪惊问。
“刺客拿住了!”一名锦衣卫大声叫道。
“咱家是侍候太上皇的,不是刺客!”阮浪一边挣扎一边抗辩道:“快放开我!”
“搜他的身!”锦衣卫头目下了命令。
几名锦衣卫连忙往他身上摸去,不一会儿,从他怀里掏出了那把金刀。
“看,这是什么?”锦衣卫头目拿着那把金刀在阮浪面前晃了晃,“竟敢带凶器入宫,是想行刺皇上么?”
“你胡说!”阮浪怒道:“是皇上让咱家带这把刀入宫的。”
锦衣卫头目冷笑,“皇上让你带凶器入宫?这理由编造得实在是不太高明啊!”
“皇上派人传咱家入宫的,专门提醒咱家带上这把金刀。”
“是么?”锦衣卫头目冷然道:“是谁?他在哪里?”
“他叫小宋子,你们把他叫来一问便知。”
“小宋子?”锦衣卫头目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几眼,“你没听错?”
“千真万确,”阮浪大声道:“他把咱家带到这里便自行离开了。”
锦衣卫头目嘿然一笑,“我看你是在说梦话吧?宫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小宋子的太监......”看向一众手下,“你们知道这个人么?”
那几名锦衣卫纷纷摇头。
阮浪只觉自己的头嗡的一下变大了不少,“这一定是有人专门设了一个圈套,好让我钻进来。我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就信了?”
“如何?”锦衣卫头目见他沉默不语,“你没什么可说的了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未遂心愿
“你们这是在诬陷,”阮浪声嘶力竭的叫道:“咱家要见皇上,请皇上来主持公道。”
“你还想见皇上,”锦衣卫头目哼了一声,“下辈子吧,带走!”
......
锦衣卫诏狱,一声声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暗无天日的牢房,满是血污的刑具,还有一个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囚犯......如果说这是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成公公,您来了。”一名锦衣卫头目满脸堆笑的把成敬迎进一间与外面牢狱气氛迥然相异的会客室内。然后他亲手捧上一盏香茗。
成敬坐在官帽椅上,眼皮微抬,却不伸手去接那杯茶。
“他招了么?”
锦衣卫头目满脸堆笑的脸登时变成一副苦相,“这老顽固,打死也不招,我都给他说的明明白白,只要将这把金刀推到太上皇身上,就立刻将他放了,可他的嘴就像被锁住了一样,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真没用!”成敬骂了一句,“皇上养你们还有什么用?只知道吃干饭么?”
锦衣卫头目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成公公,小的无能,求您饶了小的。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啊!再打下去就会出人命了......”
“你是猪脑子么?除了用刑还会作什么?”成敬站起身来,“走,带咱家去看看。”
“是。”
......
关押阮浪的囚室阴暗无比,刚一打开囚室的门,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人闻之作呕。
锦衣卫头目亲自手持火把照亮了囚室。成敬眯着眼睛看去,只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他披头散发,带着木枷,手上脚上都铐着铁锁。身上斑斑血迹,显然浑身是伤。
成敬缓缓走到那人面前,轻轻唤了一声,“阮浪......”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呆滞,“成敬,是你!”
“大胆!”锦衣卫头目斥道:“你竟敢直呼成公公的名讳,是活的不耐烦了。”
“你下去,”成敬瞥了他一眼说道:“咱家要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是。”锦衣卫头目将火把挂在墙上,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囚室内只剩下了成敬和阮浪。
两人的目光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阮浪忽然嘴角微微一撇,“这个局是你布下的,对吧?”
“你说什么?”成敬眉毛稍稍一扬,“我没听懂!”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就不必惺惺作态了,”阮浪叹了口气,“让小太监把我骗到乾清宫,然后命锦衣卫拿下我,真好手段!”
“但你身上确实搜出了一把刀,不是么?”成敬说道:“天下还没有人敢带刀见皇上......这并没有冤枉你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阮浪的目光瞪视着他,“你既然认定了我有罪,便干脆让人把我杀了。”
“你就这么想死吗?”成敬摇摇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见他没有吭声,便继续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阮公公是安南人吧?”掰着指头算了算,“最早一批入
宫的安南人应该是永乐五年,阮公公应该是那个时候入宫的,我说的对么?”
“你提这个干什么?”阮浪说道:“我虽出生在安南,但现在已是大明的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成敬笑了笑,“阮公公也算是五朝老臣了,不应该被人这样对待的。”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在害你呢?”成敬一脸坦诚的说道:“我一听说阮公公被抓到锦衣卫诏狱,便赶紧来了。”
阮浪把头扭至一边,似乎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阮公公入宫虽久,但却是个有操守的人,”成敬说的声情并茂,“你身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把金刀价值连城,应该不是你的吧?是谁送给你的?”
“这把金刀就是我的,成公公一定要质疑么?”
“不是我质疑,而是熟悉你的人应该都不会相信这把金刀是你的,”成敬道:“在我面前,你还要继续隐瞒么?”
“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阮浪冷冷的说道:“你诬陷我也就罢了,还要我去诬陷别人,别做梦了。”
“阮浪,”成敬目光逼视着他,“为了那个人而搭上自己的命,值么?”
“我的命是自己的,不会卖给任何人,”阮浪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把金刀就是我的,就算皇上来问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你心里还有皇上么?”成敬脸色一沉,“皇上让你看好那个人,而你却私自收了那人的贵重物品,为了他而不惜一死,你还有脸提皇上?”
“那个人是谁,成公公不妨明说。”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成敬道:“只要说出他来,我会让人立刻放你出去。”
阮浪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如果靠攀诬他人来撇清自己,现在我已经早就出去了,还能轮到你成公公亲自来问么?”
“你......当真想死?”成敬眯起了眼。
阮浪微微一笑,“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会顾惜这条老命么?我无儿无女,更没有亲人,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如果说出了那人重重有赏呢?”成敬特意加重了语气。
“成敬,”阮浪轻蔑的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此来的目的么?我阮浪本本分分的做了一辈子人,可不想临到老了去干见不得人的事。”
成敬狠狠的瞪了他一会儿,嘴角一阵牵动,“你不想见人,就等着去见鬼吧!我可以保证,你死了以后,你的尸骨也不会安然入土的。”
“那就多谢成公公成全了。”阮浪垂下眼帘,再也不看他一眼。
......
锦衣卫头目送成敬离开时,发现这位皇上身边炽手可热的第一权宦,是铁青着脸走的。
“这阮老头连成公公都敢得罪,真是活腻歪了。”他心中暗道。
......
“怎么?他见了你的面也不肯招么?”在乾清宫中,听了成敬的述说,朱祁钰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起来。
“老奴无能,让皇上失望了。”
朱祁钰缓缓摇了摇头,“真是可行,你为朕布的这个局没有让该露面的人陷进去。”
“也不知阮浪究竟发什么疯,老奴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他居然当没听到。”
“看来这宫里直到现在还不乏有人拥护他,”朱祁钰叹道:“朕这个皇帝在某些人眼里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皇上,您不要往心里去,”成敬劝慰道:“老奴还会想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你要想明刀明枪的去杀人么?”朱祁钰厉声道:“你如敢乱来,朕第一个饶不了你。”
“老奴不敢......”成敬垂下头不敢看他。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道:“皇上,太上皇来了,说想要见您!”
“是谁让他来的,”朱祁钰发狂似的大叫,“朕不是说过了么?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他入宫。”
小太监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朱祁钰呼呼喘着粗气,目光看向成敬,“你去,就说朕病了,不能见任何人。”
“是。”成敬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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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地,傩神宫。
看着妘玛带着一群手持利刃的少女前来,冷一飞的心也变得紧张,连忙让万贞儿带着朱见深躲进了内室。
“那姓朱的小子呢?”妘玛锐利的目光在冷一飞身上划过。
“唔......不知妘玛姑娘找我们太子何事?”
“我是来带他走的。”
冷一飞瞳孔一缩,“去哪里?”
“当然是离开这儿,”妘玛冷冷道:“难道你们还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妘玛姑娘的意思是让太子离开傩神宫?”冷一飞有些不敢相信。
“你的废话太多了,”妘玛语气冰冷,“你们赶快收拾收拾,现在就走!”
......
当三人眼上的蒙巾被扯掉时,冷一飞发现眼前郁郁葱葱,丛林密布,果然已离开了傩神宫。
“接着!”妘玛抛过来一物,冷一飞赶紧接住,拿在手里发现是自己的刀。
“多谢妘玛姑娘!”
“谢我做什么?矫情!”
“我能问妘玛姑娘一个问题么?”
“你说。”
“为何妘玛姑娘会放了我们呢?”
“不是我放你们走,”妘玛乜了他一眼,“是神主命我放了你们。”
“那为何神主改变了主意?”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妘玛冷冷道。
“哦。”冷一飞不自然的笑笑,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会变得婆婆妈妈,废话也多了起来。
“你应该感谢你那个朋友,是他求神主放你们走的。”
“杨牧云?”冷一飞怔了怔。
“你应该知道,他是我们神主的丈夫,所以神主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命我放你们离开,”妘玛板着脸说道:“要感谢的话你就感谢你的那位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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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箭松弩收
骥召集众将商议如何进军苗地时,忽然有人进来禀报,“总督大人,太子回来了。”
“太子?”王骥一怔,众将也面面相觑。
“在哪里?”
“就在外面。”
“快,快去迎接太子。”王骥领着众将出了帅帐。
果然,朱见深在冷一飞和万贞儿的护持下怯生生的候在帐外。
“臣王骥参见太子。”王骥是见过朱见深的,当即认出了他,纳头便拜。众将也跟着跪了下去。
“慢着,”曹吉祥在一旁寒着脸纠正道:“他已不再是太子了,应该称他为沂王。”
“曹公公,”王骥板着脸怼了他一句,“就算是沂王殿下就可以不行大礼了么?”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曹吉祥有些心虚,便朝着朱见深跪了下去,“老奴曹吉祥拜见沂王殿下。”
看着这么多人跪拜自己,朱见深有些害怕,连忙躲在了万贞儿的身后,“姑姑,我怕!”
万贞儿微微一笑,俯下身子对朱见深和蔼的说道:“他们都是你的臣子啊!千万不要怕,要知道你已经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了。”
“嗯,”得到万贞儿的鼓励,朱见深这才大着胆子上前,“不必多礼,你们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沂王殿下)!”有人一时改不过口来,仍然称其为太子殿下,叫起来未免有些参差不齐。
“沂王殿下里面请!”王骥起身对着万贞儿和冷一飞道:“二位也请里面叙话。”
......
陪同朱见深走进帅帐的只有王骥和曹吉祥,众将都候在了帐外。
进到帅帐后,王骥请朱见深坐在了自己的帅位上,而他和曹吉祥分左右而坐,冷一飞和万贞儿站在朱见深的身后。
“沂王殿下,”曹吉祥先开了口,“您是怎么到这儿的?”
朱见深不知该怎样回答,看看身后的冷一飞和万贞儿。
“总督大人,”冷一飞看向王骥说道:“是苗人放我们走的。”
“苗人主动放你们走?”曹吉祥有些不太相信,“他们为何会放你们?”
“那是他们的事,”冷一飞瞥了他一眼,“曹公公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他们。”
“你......”曹吉祥刚想发作,看看对面的王骥,这口气生生忍了下去。
“冷护卫,”王骥的话语很客气,“为了沂王,苗人与本督厮杀了数月,缘何会放你们回来,能告诉本督原因么?”
谁知万贞儿开口说道:“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或许是太子殿下已被降为了沂王吧!”
“哦......”王骥又道:“杨大人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么?”
“没有,”万贞儿道:“苗人对杨大人兴趣要大得多,应该不会很快放他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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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苗人的老巢在哪里?”曹吉祥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知道,”冷一飞冷冷的道:“我们去到那里时被蒙住了双眼,回来时仍旧是被蒙着眼押送出来
。”
曹吉祥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曹公公,”王骥对他说道:“好在沂王殿下安然归来,你我赶快联名上奏皇上,另外派人护送沂王殿下回京。”
......
“牧云没跟你一起回来么?”冷一飞出来时被林媚儿拦住了。
“没有,他还在傩神宫里,”冷一飞叹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牧云当年在苗地时与苗人神主嫚妮和大祭司姵妦一起成了亲,只是那晚跟我和宁祖儿一起逃了出来,现在又去到了傩神宫里,怕是回不来了。”
“我就知道,他有事一直瞒着我,”林媚儿咬着嘴唇说道:“他现在跟人双宿双飞,早已乐不思蜀了吧?”
“他要是如你想的那样,当年又何必逃呢?”冷一飞淡淡的说道:“我与太子能够安然回来,牧云是从中出了大力的。”
“那个傩神宫在什么地方?你不可能不知道方位吧?”林媚儿眸子凝视着他,“你现在就带我去。”
“不行!”冷一飞断然拒绝了她,“现在不是时候。”
“那你说什么时候合适?若干年后么?”
“你忘了他吧!”冷一飞对林媚儿说道:“杨牧云这个人不值得你托付,好在你与他成亲未久,还没有孩子,及时斩断这份情缘对你对他都好!”
“师兄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林媚儿吃惊的看着他。
“我这都是为你好,”冷一飞道:“他是回不来了,你不要再痴念于他,你还年轻,可以重新选择......”
“我不要听,”林媚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说着转身跑了。
冷一飞长长一声叹息。
————————————
京师,长宁宫中,朱祁钰和李惜儿正拥被而眠,忽然有宫女在外面禀道:“皇上,贵妃娘娘,成公公都急事要面见皇上。”
朱祁钰睁开惺忪的睡眼,老大不悦,“什么急事非要寻到这里来,难道天塌下来了么?”
“皇上,”李惜儿在他耳边说道:“成公公轻易不打搅您休息的,他这么急着前来,一定是有要事。”
“要事要事,”朱祁钰不耐烦的说道:“他哪一天找朕说的不是要事?”虽然满心不高兴,但还是从床上坐起,“让他在外面候着,朕这就出去。”
“是。”
......
“皇上,”成敬一见朱祁钰出来便迎上去道:“湖广刚刚飞鸽传书,苗人放了沂王。”
“什么?”朱祁钰登时睡意全无,“他们把他给放了?”
“千真万确,消息是曹吉祥亲笔书写,决不会错!”
“苗人怎么把那小崽子给放了,哪怕把他一辈子关在苗地也好!”朱祁钰喃喃道。
“皇上,曹吉祥还说王骥正在做退兵的准备,还请皇上定夺。”
“怎么?朕还没有下旨王骥就想撤了?”朱祁钰皱起眉头,“他有这么大胆子么?”
“皇上,您怎么忘了,”成敬提醒他道:“当时您让王骥发兵苗地
就是因为苗人劫持了太......哦不,是沂王。现在沂王已经被苗人给放了,他便认为已经没了继续给苗人打下去的必要。”
“这王骥可真是大胆,都敢替朕打算了,”朱祁钰哼了一声,“朕要让他继续打下去,直到苗人投降为止。”
“皇上,”成敬劝道:“您可不要意气用事啊!苗人这样做是给了朝廷一个台阶下,您就趁势休兵吧!”
“怎么?”朱祁钰乜了他一眼,“你也劝朕不要再打了么?”
“老奴是为皇上好,”成敬解释道:“自皇上登基以来,战事就一直没有止歇,而国库早已空了。陈阁老和刘尚书还来找老奴诉苦,说战事再不停歇的话,就要加征后年的赋税了。皇上,我大明需要收养生息,这样才能使皇上的江山永固啊!”
“如何?一个苗战就能把朝廷拖垮么?”朱祁钰不信。
“皇上,剿灭苗人非一朝一夕,”成敬说道:“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十几万大军屯驻湖广、贵州一带,每日所耗粮饷便数以万计,这样成年累月下来,朝廷如何吃的消啊!”
朱祁钰的脸沉了下来。
“皇上,老奴知道您不甘心,可现在不是争一时之气的时候。他日积蓄国力,再行讨伐也就是了。”
“杨牧云呢?他在干什么?”
“他呀,听曹吉祥书信上说被苗人给捉去了。”
————————————
傩神宫,杨牧云躺在床上,眼窝深陷,气色很是不好,他身上的药力已经发作,每日里让他痛苦不堪。
嫚妮和姵妦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婠长老,你还没有配置出解药么?”嫚妮紧锁秀眉说道。
“回神主,”婠婆婆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老身猜的没错的话,月主是服了观音教的大慈大悲丸了。”
“大慈大悲丸?”嫚妮与姵妦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观音教特制的药丸,”婠婆婆说道:“解药只掌握在观音教教主手里。”
“难道你也解不开么?”嫚妮看向另外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姮长老,婼长老,你们也没办法么?”
两位老妪摇摇头,一脸无奈。
“嫚妮,”杨牧云吃力的一笑说道:“生死各安天命,你不要因为我而苛责她人,这样我会心中不安的。”
“不,”嫚妮握住了他的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怎样我都要医治好你。”
“神主,”婠婆婆劝道:“现在朝廷大军......”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妘玛匆匆进来禀道:“神主。”
“什么事?”
“朝廷的大军撤了。”
“撤了。”室内所有人听了不禁一震。
“消息确实么?”姵妦又问了一句。与朝廷交战的数月里,整个苗地压力空前,现在听说朝廷的军队撤了,所有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妘玛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他们的营帐都已拔起,军队已陆续向东、向北开拔。”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恍然若梦
随着朝廷大军的陆续撤离,苗地各部的紧张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
嫚妮派人出去寻找观音教的人,却一无所获。
杨牧云的毒势日渐加重,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嫚妮守在他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这一日,杨牧云的眼神有些涣散,忽然开口说道:“我多么想回湖州,好几年了我都没有回去过,也不知父亲母亲怎样了。”
“都这个样子了,还胡思乱想什么?”嫚妮垂泪道:“你还回湖州,怕是半道上都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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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叹息一声,“你当真要我死在这里么?”
嫚妮握住他的手,目光深深凝视着他道:“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去陪你,无论到了哪里我都要和你厮守在一起。”
“不要,”杨牧云微微摇头,“你还这么年轻,不要说这种话,我希望你好好的。而我......”咳嗽几声说道:“这是命中注定的劫难,无法躲过。”
两行珠泪淌下嫚妮的玉颊,“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如果找到观音教教主,我会去求她,只要她给解药,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别傻了,你找不到她的,”杨牧云叹道:“就算是观音教的人,也不会知道她们的教主在哪里,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的,”嫚妮声音哽咽,“你不是说主持观音教教务的是她们少主么,药也是她们少主下的,找到观音教少主也是一样。”
“他在高丽,”杨牧云道:“找她得渡海,就算到了那里,也不容易找到她......”说着吃力的支撑起身子,“能扶我一下么?”
嫚妮连忙扶住了他,“你做什么,还是躺下歇着吧?”
杨牧云费劲的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躺了,想起来走走。你能满足我这个愿望么?”
“可是你的身体......”
“走几步不碍事的,”杨牧云深吸一口气,“神宫顶层的花园是个好去处,我想去那里看看。”
......
长长的石阶盘旋而上,嫚妮扶着杨牧云一步一挪,神宫里的侍女想过来替神主搀扶,却都被嫚妮喝退。
走到石阶尽头的时候,杨牧云停下喘息良久,抬头看去,见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通道口。
“花园是在左边吧?”杨牧云缓缓说道:“你说过的,右边不能去。”
“都几年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嫚妮微微笑道:“走吧!去看看是否跟当年的景致一样。”
杨牧云奇怪的看向她,“你......很久没去过么?”
嫚妮点点头,“自从你离开神宫,我就再没有去过那里。”
“唔......”杨牧云沉默了下来,半晌方说了一句,“走吧!”
......
杨牧云放眼看去,这里依然鸟声啁啾,鲜花处处,流水潺潺,绿树青藤缠绕在一起,掩映着假山怪石,有如仙境一般。
“四年了,”杨牧云一阵感慨,“这里仍旧好美。”
“我扶你过去坐
一下吧!”嫚妮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凉亭。
“不必了,”杨牧云摇摇头,怕引起嫚妮的伤感,“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会儿就行。”
两人来到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牧云,你还记得么?”嫚妮动情的说道:“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便是坐在这棵树下的。”
杨牧云吃力的一笑,“你说过,这棵树叫合欢树,树上结的果子叫情人果,当时你还喂我吃了一个,那味道......真的好甜!”他舔了舔干裂得没有血色的嘴唇,似乎还在回忆当年的味道。
“只是可惜,现在还不到结情人果的季节,”嫚妮说道:“要想吃到甘甜的情人果,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行。”
杨牧云看着树上结的发青的果子,咽了一口唾沫,“这果子已经不小了,还要等那么长时间才能吃么?”
“嗯,”嫚妮颔首道:“过一个月后,果子会变黄,再过一个月,等果子红的跟玛瑙一样,就能吃了。”
“要等上两个月啊!”杨牧云叹道:“到时我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听了这话,嫚妮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没有再夺眶而出。
“能摘下一个我尝尝么?”杨牧云盯着这些青色的情人果说道:“哪怕不好吃,也总有一点儿当年的味道吧?”
“不可以,”嫚妮俏脸变色,“这果子现在是有毒的。”紧接着又加了一句,“等熟透了毒性也就没了。”
“哦......”杨牧云收回目光,“没想到情人果这么奇怪,居然在刚开始时是有毒的。”
“我会每天都陪你过来,看着果子变熟,好吗?”嫚妮脸上带着笑意,眼泪却在眸子里直打转。
杨牧云的眼神有些黯淡,默然不语。
“你不要多想,”嫚妮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在这宫里白头到老。”
“是么?”杨牧云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用手轻轻抚摸着合欢树的树干,“我若是埋在这树下的话,倒是能够亲眼看到情人果成熟的。”
“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嫚妮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如果你埋在这树下的话,这棵合欢树就再也结不出情人果了。”
两人凝目看去,异口同声的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娲婆婆。”
几年不见,娲婆婆还是那身粗布麻鞋,只是看起来变得更加苍老了。
她裂开嘴笑道:“没想到你们还记得我,神主,要是他不提出到这里来,你一辈子也不会来这儿吧?”
嫚妮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老身知道,这里承载了太多伤心的往事,难免会让神主你触景生情,不过今天你陪着他到这里来,算是来对了。”
“娲婆婆,你为何这么说?”
娲婆婆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目光直视着杨牧云,“我们神主既然委身嫁给了你,你就应该好好陪他度过一生,为何总想不开呢?”
杨牧云咳嗽一声,勉强笑笑,“娲婆婆非寻常人,难道看不出我命不久矣么?”
“如果你自己都没有求生的欲望,那么谁还能救得了你?”娲婆婆说道:“合欢树在这世上只有这么一棵,若是被你的尸体糟蹋了,岂非暴殄天物?”
“娲婆婆说的对,是杨某失言了。”
“神主,”娲婆婆对嫚妮说道:“你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命不久矣的男人,要是老神主的在天之灵知道,不知该有多伤心。”
嫚妮垂下螓首,一脸伤感的说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不管怎样,我在傩神面前许过愿的,他是我的男人,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好好好,”娲婆婆叹息一声,伸手摘下一个青色的情人果,递给了杨牧云,“我要是你,就早些把自己了结了,免得让深爱自己的女人一辈子伤心。”
“娲婆婆,你这是做什么?”嫚妮俏脸变色道。
杨牧云却是一笑,“娲婆婆说的对,我不能拖累你,让你为我伤心。”说着张嘴在情人果上咬了一口。
“你疯了。”嫚妮一把将情人果夺去,赶紧说道:“快,快把它吐出来。”
“我已经咽下去了,”杨牧云皱着眉摇了摇头,“果然很不好吃,又苦又涩......哎哟!”摸着肚子俯下身去,一脸痛苦之色。
“牧云——”嫚妮一把抱住了他,惊道:“你怎样?”
杨牧云已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快去叫人!”嫚妮冲着娲婆婆叫道。
“你不能动他,”娲婆婆道:“你动他只会死的更快!”
嫚妮连忙松开了手,见杨牧云脸色发青,就跟合欢树上青色的情人果一样,捂着肚子在地上不住的翻滚。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嫚妮慌了神,一把抓住娲婆婆,“都是你害了他,我......”抬起手,照准了她的额头。
“神主想杀老婆子就请动手吧!”娲婆婆微微笑道:“我绝无怨言!”
嫚妮眼中的泪水转了几转,忽然松开了她,扑在杨牧云身上嘤嘤哭了起来。
杨牧云的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最后一动不动了。
嫚妮茫然的抬起一双泪眼,抽泣道:“牧云,你等我,我这就去找你!”
挥掌朝自己额头拍去,突觉手腕一紧,一瞥眼间,原来是被娲婆婆抓住了。不禁一愕,“娲婆婆你......”
“神主,赶快救人要紧!”娲婆婆说着翻过杨牧云的身子,“快,滴几滴你的血到他嘴里。”
嫚妮一听说能救人,没有丝毫迟疑,一咬自己的手指,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一滴、两滴......鲜血滴到杨牧云的唇上,然后流入他的嘴里。
不大会儿工夫,杨牧云发青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呕——”他张口吐出了许多污秽之物,其中有一些发黑腥臭的血块。
“成了。”娲婆婆颔首道。
“什么成了?”嫚妮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恭喜神主,”娲婆婆脸露笑意,“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三代同堂
“毒解了?”嫚妮听了一怔。
“他中过你的情蛊,”娲婆婆解释道:“从那时起,你们就血脉相连了,未成熟的情人果虽然有毒,但可以毒攻毒,最终可以用神主的血化解。”
“真的么?那我再多滴些血给他。”
“不必了,”娲婆婆摇摇头,“已经够了,扶他回去将养些时日,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娲婆婆,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
娲婆婆笑笑,转身去了。
“没想到娲婆婆居然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怎么阿妈在世时从未跟我提起过?”嫚妮心中暗叹。
......
在床上躺了数日,杨牧云果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看着他能够自己下地行走,嫚妮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好了,今天就走这么多步吧!别累着自己。”嫚妮见杨牧云走了许久仍未有停下的意思,便开口劝道。
“没事,我不累!”杨牧云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
“那也不能再走下去了。”嫚妮不由分说硬是拉住了他。
杨牧云叹了口气,只得任她拉着坐了下来。
“带我去见见娲婆婆吧,”杨牧云说道:“我要当面谢谢她。”
嫚妮笑笑,“改日吧!娲婆婆在哪里,我也不清楚。碰上她是需要有机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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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牧云眉毛微挑了挑,“看来你这位神主不是在谁面前都高高在上的。”
“在你面前不也一样么?”嫚妮深深凝视着他,“我在你面前,不过是一个并不如何神圣的女人而已。”
杨牧云避开了她的目光微微摇头,“在这里,我不过是你的一个附属品,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你管制的。”
“怎么听你的话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嫚妮道:“难道在这里你过的不舒服么,那么多人尊敬你,服侍你,连我也要想着法儿的哄你开心。”
“那你愿意随我回京师么?”杨牧云问道:“做一个寻常人的妻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想离开这里,是么?”嫚妮咬了咬嘴唇。
“你是不会放我走的,”杨牧云叹了口气,“我只能作为神主的男人一生一世的待在这座傩神宫里,不是么?”
“我知道现在劝不了你,”嫚妮用很平静的语调说道:“时间长了,你会适应这里的一切。”
“适不适应我能够选择么?”杨牧云的眼神有些惆怅,“有时我在想,如果我毒发身亡的话,对我来说倒是一种解脱,不像现在,每天的日子在不开心中度过。”
嫚妮默然片刻,话音一转,“我扶你回去休息。”
————————————
京师,南宫。南宫不在紫禁城中,而是在宫城的南面圈了一个院子供朱祁镇居住,因为住着太上皇,因此这座院子被称作南宫。
朱祁镇坐在院子里,呆呆的看着天空,偶尔有一只鸟儿飞过,他也能看半天。
“太上皇,”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过来,“太后来看您了。”
“哦?”朱祁镇
这才缓过神来,站起身跟着小太监迎了出去。
......
“孩儿拜见太后。”朱祁镇一见孙太后便跪了下去。
“起来起来,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孙太后笑着扶起了他,“你看看谁来了?”
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怯生生的站了出来,一脸陌生的看着朱祁镇。
“他是......”
“你看你,”孙太后嗔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得了么?”
“他是深儿,”朱祁镇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拉住朱见深揽在怀里,“两年了,你长大了,长高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好了好了,到里面说话去。”
......
朱祁镇居住的屋内摆设极为简单,除了一张旧桌子和一张木床之外,就只有几把木凳子和几口木箱子而已。
看着自己儿子住的地方如此简陋,孙太后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你......在这里过的还习惯么?”
“还好,”朱祁镇淡淡道:“比起草原大漠,塞外苦寒,这里要好得多。”
“金英。”
“老奴在。”
“让他们把东西都带进来吧!”
“是,太后。”金英击了一下手掌,几名太监宫女鱼贯而入,有的手里抱着锦缎,有的手里掂着食盒,还有的抬着几个箱笼走了进来。
“这次哀家没有带多少东西,”孙太后道:“你缺什么,尽管跟我说,哀家随后就让人送过来。”
“多谢太后,我这里不缺什么?”朱祁镇淡淡道:“太后不需操这里的心,要是被祁钰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孙太后面色不悦,“哀家不过是送一些日常用品过来,又碍着他什么了,皇位都给了他,别的事也要他插手不成。”
“太后......”朱祁镇微微摇头,“这话就不要再说了,当心被人听了去,回去禀报给他就不好了。”
“他听到又怎么了?”孙太后越说越大声,“你当时就不应该跟他演那个三推三让的把戏,他将皇位还于你,你就应该大大方方的接过来,看他怎么收场。”
“太后怎能说这样的话?”朱祁镇道:“祁钰是有大功于社稷的,是他击退了鞑子,保住了京城,也保住了列祖列宗的陵寝。他当皇上,比我强!”
“这是你的心里话?”孙太后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嗯,”朱祁镇点点头,“祁钰能拨间院子为我遮风挡雨,我心里已感激不尽。”
“你呀......”孙太后叹道:“几年不见,你变了好多,不再像之前争强好胜,颐使气指了。”
“人总会慢慢成熟起来,”朱祁镇淡然一笑,“其实不当皇帝也好,我至少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
“来,坐下,”孙太后拉着朱见深坐在了木凳子上,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你呀,跟你爹一样命苦,他丢掉了皇位,而你,也失去了太子之位。”
“祖母,太子是什么?”
“
太子就是大明未来的君主,”孙太后道:“要不是你父亲把皇位给折腾没了,你将来也会是皇帝的。”
“哦。”朱见深似懂非懂。
“你也坐下。”孙太后看着朱祁镇道:“这里没有外人,都不用拘着了。”
母子,祖孙三代人围着桌子而坐,金英亲自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食盒,将里面的酒菜一一端了出来。
“这是哀家亲自吩咐御厨房做的,”孙太后说道:“这是你喜欢红烧铁狮子头,还有脆皮烧鸭......”介绍完后一脸怜悯的看着儿子,“来京这么些日子,还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吧?”
“太后费心了,”朱祁镇端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很郑重的端至孙太后面前,“孩儿敬太后一杯。”
“好好......”孙太后含着泪花接过酒杯,“你赶快坐下吃吧,不用管我。”看向朱见深,“你也陪你爹一起吃。”
“嗯,”朱见深迫不接待的伸手捏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香,真香。”
“好吃就多吃些,”孙太后一脸怜爱,“在苗人那里待了那么多天,他们应该没有给你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吧?”
“还好,”朱见深边吃边说道:“有万姑姑在,她经常做好吃的给我吃。”
“万姑姑,哪一个万姑姑?”朱祁镇皱了皱眉问道。
“哦,就是万贞儿,”孙太后说道:“你离京后,她一直陪在见深身边照顾他,所以就叫她万姑姑。”
“管一个宫女叫姑姑,还讲不讲规矩了。”朱祁镇有些不高兴了。
“她虽是一个宫女,但却有情有义,”孙太后道:“你是不知道,祁钰让见深搬离东宫的时候,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跑光了,就剩下万贞儿一个对见深不离不弃。像万贞儿这样的人当今世上实在是太少了。”说着瞪了他一眼,“万贞儿现在都已经二十一岁了,哀家放她出宫去嫁人,她说什么都不走,要陪在见深身边侍候一辈子。”
“祖母,什么是嫁人呀?”朱见深眨眨眼问道。
“嫁人呢就是你万姑姑要跟别人一起生活了......”孙太后话还未说完就见朱见深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万姑姑嫁人......”
“好了好了,祖母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万姑姑怎么舍得丢下深儿去嫁人呢......”好一通哄,朱见深这才不哭了。
“杨牧云呢?”朱祁镇问道:“我想好好当面谢谢他。”
“他没有回来,”孙太后叹道:“听说他被苗人给掳了去,留在那里了。”
“唉......”朱祁镇目光一黯,“都怪我没用,一点儿也帮不了他。”
“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说这话还有什么用?”孙太后说道:“想感谢人家都办不到。”
“太后说的是,”朱祁镇问道,“祁钰呢?他难道不想派人去把牧云救回来。”
“因为你和见深,他已经彻底开罪了皇上,”孙太后说道:“皇上再不会管他的事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草原啼婴
在傩神宫的岁月里,杨牧云的日子过的虽不开心,但让他聊以慰藉的是,嫚妮和姵妦都有了身孕。
神宫里洋溢着喜气,因为这意味着神主之位已后继有人了。
“恭喜神主,”婠婆婆在为嫚妮把过脉道贺道:“胎儿脉象正常,再有一月应该就能诞下了。”
嫚妮看着自己凸起的大肚子,幸福的脸上生腾起一丝红晕。
“大祭司那里就有劳婠长老了。”
“神主放心,大祭司与神主一样都要将养身体,老身省得,”婠婆婆说道:“只要朝廷不再对我们动兵的话,是没有多少事需要操心的。”
“牧云,”嫚妮冲着一旁的杨牧云甜甜一笑,“你高兴么?”
杨牧云只是淡淡说了句,“只要你高兴就好。”
“那你为我们未来的女儿取一个名字吧,”嫚妮一脸祈盼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儿,或许是个男孩呢?”
“不会的,”嫚妮微摇螓首,“傩神宫历代神主从未有一个诞下过男婴。”
“这是为什么?”杨牧云奇道。
“这是傩神降下的神誓,”嫚妮一本正经的说道:“她在人间的化身只能以女子身份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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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种说法,杨牧云嗤之以鼻,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向来反感这种神棍似的说教,但又不能反驳,只能默不作声。
“牧云,你喜欢男孩是不是?”嫚妮的目光凝视着他问道。
“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杨牧云勉强一笑,“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儿有不喜欢的道理?”
“那就好,”嫚妮微微一笑说道:“那你准备给我们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呢?”
“你们苗人的名字我可取不来,”杨牧云说道:“如果取汉人的名字怕是你不会喜欢。”
“你不说出来,又怎知我喜不喜欢?”嫚妮笑道:“你学问渊博,取的名字也应该要好听得多。”
见推脱不掉,杨牧云沉吟起来,“那我想想......嗯,就叫柔双吧!”说着把那两个汉字写了下来。
“柔双......”嫚妮喃喃念了几遍,“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在里面么?”
“哦,女孩子么?自然是要温柔些,”杨牧云说道:“或许你和姵妦会同时生产,可谓好事成双,所以后面取一个双字。”
“牧云就是有学问,果然取的名字是有寓意的。”嫚妮点点头,话音一转,“你一直在教神宫里的人学汉话,写汉字,是不是?”
杨牧云笑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自己找些事做罢了......”顿了顿,“苗地不可能与朝廷一直对抗下去,多学一些汉人的文化不是坏事。”
“你做什么事,我很少反对的,”嫚妮说道:“可是你不要教她们一些奇怪的东西,这样影响不好。”
“我教的东西哪里奇怪了,都是一些圣人之言。”杨牧云辩解道。
“那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是是什么意思?”嫚妮问道。
“唔,这是孔子
论语中的典故,”杨牧云解释道:“意思是上天无论说不说话,四季都会照常运行,而世间百物也会出生成长。”
嫚妮叹息一声,“错了,上天是由傩神主管,而傩神管理着四季和世间万物。”
“哦,”杨牧云不想跟她争辩,“你是觉得我这样教她们不妥么?”
“何止不妥,这是对傩神的大不敬,”嫚妮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再不可以教这样奇怪的言论了。”
杨牧云默然。
“神宫里都是女子,待年龄稍大都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嫚妮说道:“她们如果接受了你的奇怪言论,那她们就会把这言论散播出去,这样的话所有峒寨的子民该如何信仰傩神呢?”
“嫚妮,在你心里,真的相信傩神的存在么?”
“你怎么可以问这样的话?”嫚妮蹙起秀眉,“你会受到傩神的惩罚,这样的话再不可宣之于口,明白么?”因为说话急了些,她喘息一阵,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再过一个月孩子就要诞生了,你哪里也不要去,就陪在我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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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划破了草原的宁静,皑皑白雪下的一个硕大的蒙古包里,元琪儿一脸疲惫,看着身边哭声响亮的婴儿,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意。
“恭喜大可敦,是个男孩!”一名妇人向她道喜。
消息传出,人们纷纷向阿噶多尔济道贺,而这位蒙古大汗却一脸阴沉,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元琪儿是被其兄元兴裕硬拉回草原的,因为她怀了孕,也先闻听大怒,但因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无可奈何。
元兴裕却劝父亲将元琪儿嫁给阿噶多尔济,这样可以把未婚先孕的丑事遮掩过去。
也先无法,只好跟阿噶多尔济商议。
阿噶多尔济原先是极爱元琪儿的,但听说她怀了杨牧云的孩子,心里便很是愤怒,但不好当面回绝,只得出言婉拒。
而也行也沉下脸来,威胁阿噶多尔济,如果不答应娶元琪儿的话,便把他阴谋害死其兄脱脱不花的事传遍草原。
对与也行的威胁,阿噶多尔济只有妥协,因为没了也先的支持,就算是科尔沁人和兀良哈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灭掉他。
最后在也先的安排下,他和元琪儿在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草原各部首领和那颜纷纷来道贺。
阿噶多尔济心中五味杂陈,虽然自己最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可他心里很不高兴,更让他心中愤怒的是,草原各部首领和那颜们更多的是向也先面前道喜。
果然实力便决定一切,在那一刻阿噶多尔济心里便埋下了仇恨的火种,他发誓,要灭掉斡剌特部,要让整个绰罗斯家族在草原上消失。
但是,在婚礼上,他还得强装笑脸,装出一副无比幸福的模样,却打碎牙齿和血吞。
草原上已没有可以和也行匹敌的部落和势力,阿噶多尔济便把目光放向南边的大明,只有这个强大的中原王朝,才有实力帮助自己达成取代也先,成为草原真正主宰的梦想,而在这之前,他只能忍。
就像现在,听说孩子出生,他虽然心里极为不快,但还是装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接受着人们的祝贺。
“大汗,恭喜啊!”
“黄金家族后继有人了!”
......
听着人们一片恭贺之声,阿噶多尔济心中不住咒骂,元琪儿的孩子根本不是孛儿只斤家族的血脉,而是杨牧云的种。
“大汗,”一名斡剌特侍卫过来说道:“太师请大汗过去一趟。”
“来了,”阿噶多尔济心中暗道:“这老东西,又来说教了。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大汗,为什么不来见我,而要我去到他那里。”脸上不动声色,跟着那侍卫去了。
......
“臣见过大汗。”一见阿噶多尔济入帐,也先便上前深深一礼。虽然他是自己的傀儡,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
“太师不必多礼。”阿噶多尔济淡淡道。
也先使了个眼色,大帐里的人识趣的退了出去。
“大汗,坐。”也先请阿噶多尔济坐下,亲手给他奉上一杯奶茶,“琪琪格生了,是个男孩!”
“那就恭喜太师了,”他唇角微微一勾,“你做了外公,真是大喜。”
“臣知道大汗心中不忿,”也先说道:“觉的琪琪格生的孩子与你无关,是么?”
“太师何必明知故问?”阿噶多尔济冷冷一笑,“我跟琪琪格才成亲多久,很多人应该都清楚吧?”
“大汗放心,不会有人敢乱说的,”也先道:“这个孩子也不会去继承汗位,臣可以保证。”
“大汗当真这样想?”阿噶多尔济斜了他一眼。
“黄金家族的血统不容玷污,臣是明白的,”也先说道:“大汗帮琪琪格遮掩了与人私通的丑事,臣心里不胜感激。”
阿噶多尔济嘿嘿一笑,“太师客气了,只有我这样的大汗才是太师最满意的,不是么?”
“难道大汗不满意么?”也先笑笑,“草原上的大汗不是谁都能做的,大汗的福气,是受了长生天的眷顾......”
“也是托了太师的福,不是么?”阿噶多尔济接过了他的话茬,“不过太师通过本汗确立了在草原上的无上权威,也应该知足了吧?”
“臣为大汗效力,誓死无憾,”也先一脸庄严的说道:“兴复大元,还于大都,是臣毕生所愿。”
“太师的志向不单单是在草原啊!”阿噶多尔济笑道:“只可惜三年前在大都城下功亏一篑,不然太师站在大都城的金銮殿上说出这番话,就更有气势了。”
“臣无能,是臣让大汗失望了。”
“恢复大元非一朝一夕,”阿噶多尔济说道:“太师也不必太心急了。”
也先却深深叹了口气,“臣老了,是多么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大元的旗帜大都城头......”
“我们不就是在为了那一天而积蓄力量么?”阿噶多尔济劝道:“太师还须沉下心来,待机而动啊!”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环环相扣
“老臣不知还有几天好活,”也先目光看着阿噶多尔济,一脸坦诚,“只要大汗愿意,臣这就起兵南下。”
阿噶多尔济吃惊道:“太师又要攻打大明了么?”
“嗯,”也先点点头,“希望大汗能够陪同老臣出征,这样草原各部将汇聚在大汗的大纛下,重兴大元指日可待。”
“这......”
见他有些犹豫,也先说道:“这次南征,以臣的斡剌特骑兵打前锋,大汗的察哈尔骑兵就摆在后阵保护大汗的周全,如何?”
“太师由此雄心,本汗当与太师一道,一雪前耻。”阿噶多尔济眼中放光的说道。
......
元琪儿看到一队队斡剌特骑兵整装备马,一副大战来临的样子,便问兄长元兴裕:“这是怎么回事?是明军打过来了吗?”
元兴裕摇摇头,“父王又要南征了,这次和大汗一起去。”
“他要带阿噶多尔济一同南征?”元琪儿秀眉微皱,“父王心思缜密,怎么会无端兴兵呢?”
元兴裕唇角勾起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哦?”元琪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快步走向也先的大帐。
......
大帐内,也先已经穿上了盔甲,擦拭自己的刀剑,眼见元琪儿闯了进来,抬了抬眼皮,“琪琪格,你刚生下孩子就要到处乱走么?也不怕伤了自己身子?”
“父王,”元琪儿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你现在就要对他下手么?”
也先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直视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没有说话。
“父王,”元琪儿说道:“脱脱不花已经死了,你还要他也死么?”
也先沉着脸说道:“我不但要让他死,而且要让孛儿只斤家族的成员一个个都去死,到了那时,草原上的黄金家族只能是我们绰罗斯氏。”
“所以你布下这个局,想借明人的手除掉阿噶多尔济?”
“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他死了,不正如你所愿?”也先说道:“你已经为他生下了孩子,他也没有必要活在世上了。”
“可孩子是杨牧云的。”
“这有关系么?”也先凝视着她,“草原上的人都认为这孩子是大汗的。”
“我虽然不喜欢阿噶多尔济,也很不情愿嫁给他,可我并不希望他死,”元琪儿喘息一声,“你借助他除去了脱脱不花,而如今又想了结他,父王,你当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么?”
“凡事都想留有余地的话,我们还是回西海放牧好了,又何必到这里来呢?”也先冷冷道:“你以为,阿噶多尔济要是真正掌握了整个草原的力量,就会我们绰罗斯氏?琪琪格,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父王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是很难劝得了的,”元琪儿轻叹一声,“女儿希望你好自为之。”说着转身离开大帐。
待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她看到披上了战甲的阿噶多尔济,他正逗弄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见元琪儿回来,便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妇人。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单独跟大
汗说会儿话。”元琪儿吩咐道。
“是。”侍女们和抱着孩子的妇人退出了毡帐。
对元琪儿的举动,阿噶多尔济感到有些意外,嘴里打趣道:“你不会是把她们支走,想单独跟我亲热吧?”
“大汗现在有这个心情么?”
“当然没有,”阿噶多尔济唇角微微一撇,“你想亲热的人不在这里,本汗可不想强人所难。”
“大汗讽刺我几句,心里便好受些,是么?”
“看来你很是了解我,”阿噶多尔济嘿然一声,“陪你演了这么久的戏,讽刺你几句不为过吧!”
“我知道你心里应该是恨死了我父王......”
“不,”阿噶多尔济打断她的话,“恰恰相反,我不但不恨他,心里还很感激他,没有你父王的帮助,我又如何能登上这大汗之位呢?”
元琪儿不想跟他多说下去,话音一转,“你......当真要和我父王一同南征么?”
“你父王好心帮本汗兴复大元,这个场我又如何能不帮?”阿噶多尔济说道:“他是想借助本汗的名号好动员更多的部落出兵,本汗便如他所愿。”
“你觉得这次南征能赢么?”
“不打上一仗又如何能知道会不会赢?”阿噶多尔济目光盯着她道:“你是希望赢还是输呢?”
“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听了这话阿噶多尔济微微一怔,随即打了个哈哈,“这是你心里话么?你不会把我当成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了吧?”
“这几年草原上死的人已足够多,”元琪儿轻声叹道:“大汗应该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本汗受长生天保佑,是不会轻易如你们父女所愿的,”阿噶多尔济冷冷道:“太师已经老了,本汗要亲眼看他如何死去。还有你那个男人杨牧云,一旦落到本汗手里,本汗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你......”
见元琪儿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阿噶多尔济一笑,“你是本汗的大可敦,本汗是不会把你怎样的,你要好好保重好自己,还有你的儿子。”说完大踏步离开了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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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大人,”一名蒙人装束的斥候急急来向巡视大同的石亨禀报:“蒙古大汗阿噶多尔济并太师也先发兵南征,大军已然启程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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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石亨吃惊的瞪大了眼,“他们有多少人?”
“有不下十万精骑,”那名斥候说道:“他们行程很快,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抵达长城一线。”
“他们准备攻击那里?”石亨紧张的问道。
“看方向应该是京师。”
“快,快派快马回京禀报,十万火急......”石亨有些语无伦次了。
......
鞑子大军再次南下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举朝震惊。于谦请缨亲去长城一线布置守备,朱祁钰当即准奏。
大明王朝又一次紧张动员起来,各地兵马再次接诏踏上京城方向,京师也再次宣布戒严。
数
日后,慕田峪急报,说是有无数鞑子骑兵猛攻关城。慕田峪是离京师最近的一个关口,一旦有失,蒙古骑兵用不了两个时辰便可以直抵京师城下。
于谦亲自率兵去增援慕田峪。
整个京师都人心惶惶,朱祁钰坐卧不宁,每半个时辰都要人向他禀告最新军报。
“皇上,你不必担心,”成敬劝他道:“只要有于大人在,鞑子是过不了长城一线的,”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我大明军力比之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就能击退鞑子骑兵,现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可大意,”朱祁钰摇摇头,“当年虽胜,但并未重创鞑子主力,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一个疏忽,就会让他们冲过来......”想起三年前斡剌特大军围攻京师的场景,朱祁钰心有余悸。
“他们的骑兵就算再厉害,也飞不上京师城头,”成敬道:“如今城中有十万大军,数百门火炮......”
成敬正口沫横飞的说着,忽然一名小太监呈来军报。
“鞑子大军前仆后继,箭矢如雨,我大明将士浴血奋战,自早晨到傍晚,连续击退鞑子六次进攻,于大人身披数创......”
朱祁钰看得心惊肉跳,脸上肌肉直抖。
“皇上,”成敬也感到有些不妙,“鞑子虽暂时退却,明日一定会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
“嗯,”朱祁钰点点头,“朕还要加派援军。”
“可京师这边......”
“慕田峪要是失守,京师就门户大开,”朱祁钰已经顾不得了,“快让兵部侍郎吴宁再率军四万,驰援慕田峪。”
......
朱祁钰一晚未睡,临到五更时方昏昏沉沉趴在桌子上睡去。
朦朦胧胧间,他感觉有人在推自己,“谁?”他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一把抓起一旁的宝剑。
成敬吓了一跳,“皇上,慕田峪传来了最新军报。”
“说,是不是慕田峪失守了?”朱祁钰握紧剑柄问道。
“不是,鞑子退兵了。”
“什么?鞑子退兵了?”朱祁钰扔下宝剑,一把抓住成敬的衣领,“鞑子怎么可能退兵的?”
成敬有些喘不过气,“皇上你快松开,老奴,老奴......”
“唔,”朱祁钰松开了手,“快说!”
成敬喘了口气,“皇上,千真万确,鞑子确实撤军了。”
朱祁钰长吁一口气,悬着心终于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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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战死在了慕田峪关口前?”元琪儿听到海力木禀告这个消息后摇了摇头,“他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么?”仿佛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脸上没有丝毫惊骇之色。
“大汗一死,太师也就撤军了。”海力木继续说道:“太师没有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只是对外面说大汗受了伤。”
“等回到这里父王便会发丧的,”元琪儿说道:“下一步他便会立我的儿子为大汗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母子忧伤
阿噶多尔济因伤重而死的消息传遍了草原。
也先为其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草原各部首领几乎都来齐了,连科尔沁部和兀良哈部也派了代表前来。
葬礼上,也先当场宣布,汗位由阿噶多尔济的遗孀萨穆儿琪琪格的儿子巴彦蒙克为新大汗。对此在场的人全无异议,阿噶多尔济没有别的子嗣,汗位理应由他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继承。
元琪儿抱着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巴彦蒙克在万众瞩目下登上了汗位,太师也先领衔各部首领参拜新大汗。
......
傍晚,元琪儿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正哄儿子睡觉时,也先走了进来。
“琪琪格......”
“请叫我太后。”元琪儿寒着脸说道。
也先怔了怔,随即深深一躬,“老臣见过太后。”
“你们都出去吧。”元琪儿对营帐中的侍女说道。
侍女们垂首退了出去。
待帐中再无别人,元琪儿方道:“太师此来是有什么事么?”
“唔,琪......哦不,太后,”也先说道:“我只是想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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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不用太师操心,”元琪儿看着已经熟睡的儿子,为他轻轻盖上被子,转过身来问道:“是谁动的手?”
“你说什么?”
“我是问是谁将阿噶多尔济暗中杀死,然后嫁祸给明人的?”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也先皱了皱眉,“大汗亲冒矢石,与勇士们并肩血战,不想......”
“在我面前你也不愿意说真话么?”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套说辞哄巴彦蒙克还差不多。”
“你怎能用这个态度跟我说话?”也先脸色不悦,“琪琪格,你虽然现在是太后,但别忘了,我是你父亲。”
元琪儿唇角微微一勾,“太师在跟我讲亲情么?在你眼里,所有人都不过是你棋子,我虽然是你的女儿,可我想要什么,你关心过么?”
“你还想着那个杨牧云,是不是?”也先大声道:“他能给予你什么?你跟着他,又能得到什么?”
“可我现在呢?”元琪儿眯起了眼,“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这便是你希望的,对吗?”
“但你是大汗的母亲,”也先说道:“这世上还有谁比你的身份更尊荣呢?”
“这份尊荣恐怕很快就没有了,”元琪儿看了一眼自己沉睡的儿子,“你在众人面前奉他为大汗,不过是觉得他好掌握而已,下一步你该叫自己的外孙让位于你,成为草原上真正的大汗,是不是?”
也先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我说到你心里去了,是么?”元琪儿瞥了他一眼,“你何必这般反应?你梦寐以求的不就是取代孛儿只斤家族而成为名副其实的草原之主么?”
“你不可乱说。”也先怒道。
“别忘了我是你的女儿,你心里怎么想我是一清二楚,”元琪儿冷笑,“你觉得自己老了,所以等不及了,把挡你路的人一个个除掉。”
“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自从嫁给了阿噶多尔济,你的心也向
着黄金家族了。”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元琪儿说道:“我嫁给了大汗,也让你如愿以偿了。”
面对她的冷言冷语,也先叹了口气,“你要是还想着那个杨牧云的话,我会想办法让你找到他的。”
“不必了,”元琪儿道:“以我现在的身份,还能和他破镜重圆么?”看着自己儿子熟睡的样子,“我会好好把他养大,至于别的,我不会再去想了。”
“他难道不是你跟杨牧云的儿子么?”也先说道:“你难道不想让杨牧云看看他自己的儿子?”
“我的儿子是蒙古大汗,”元琪儿冷然说道:“我不会让别人破坏他的身份,这你也想吧?”
“看来你对自己儿子的身份这么在意,”也先道:“你得感谢阿噶多尔济,杨牧云可给不了巴彦蒙克这些。”
“所以我为他守寡,而不是抱着儿子去找那个男人,”元琪儿眼神有些茫然,移向自己父亲时一敛,“我劝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太师,不要觊觎汗位了,如果人去索取他不该得到的东西,是会遭受厄运的。”
“你这是在警告我么?”
“随你怎么想,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就在你了,”元琪儿缓缓说道:“我不希望绰罗斯家族成为草原上的众矢之的。”
也先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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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阿噶多尔济死了?”在乾清宫中朱祁钰听到成敬带给他的消息,好半天没缓过神来,“消息确实么?”
“草原上已经为阿噶多尔济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成敬说道:“这消息千真万确。”
“怪不得鞑子很快就撤了,原来是他们的大汗死了。”
“这是天佑我大明,皇上应该当朝宣布普天同庆。”成敬兴奋道。
“鞑子大汗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朱祁钰沉吟片刻,“现在草原上是谁被立为大汗?”
“是阿噶多尔济的儿子巴彦蒙克,”成敬说道:“不过是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婴孩而已。”
“唔......这么说鞑子的大权已尽操于也先手里了?”
“皇上明鉴,”成敬笑道:“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懂得什么?也先身为太师,自然把大权全部抓在自己手里。”
“那么阿噶多尔济之死与也先脱不了干系了?”
“这个......”成敬一愣,“老奴尚不清楚。”
“朕总觉得事有蹊跷,”朱祁钰思索道:“慕田峪之战不过只打了一天而已,鞑子攻势虽猛,但伤亡不大,头一天就把他们的大汗给挂了,看来是有人有意这样布置的。”
“皇上的意思是说阿噶多尔济并不希是死于我军之手,而是也先暗中施为?”
“鞑子军中猛将如云,如何能一开始就让他们的大汗冲锋在前?”朱祁钰笑了笑,“所谓南征不过是个幌子,而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让阿噶多尔济死在两军阵前。”
“那也先的目的是什么呢?”成敬不解,“难道他想篡夺汗位?自己不好动手?便来借我大明这把刀?”
“你说对了,”朱祁钰笑了笑,“看来你不
笨。”
“老奴如何能与皇上相比?”成敬笑道:“老奴不过是瞎猜,哪儿想皇上说的这么鞭辟入里?”
“所以大张旗鼓的宣扬阿噶多尔济之死就算了,朕可不愿意被人当刀耍。”
“皇上说的是,老奴愚钝。”
“还好鞑子是佯攻,要是真的全力以赴的话,慕田峪是挡不住他们的铁蹄,”朱祁钰想了想说道:“看来各关口还得加派兵力,以防鞑子再来。”
“老奴明白。”
“于谦呢?还未回京么?”朱祁钰问道。
“应该快了,于大人还在路上,估计明日一早便会进京。”
“嗯,他如到了,就让他单独来见朕,朕有话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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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朱骥一见到于谦便一跃下马,跪地请安。
“哦,是尚德啊,你怎么来了?”于谦勒住马缰问道。
“皇上听说岳父大人归来,特派我出来应接您入京。”
“唔,皇上隆恩,我受之惶恐啊!”于谦摆了摆手,“你起来吧!”
“是。”
两人骑马并辔而行。
“现在京城可好?”
“回岳父大人,京师秩序一切井然,”朱骥说道:“自从听说鞑子退走,京师的戒严便解除了。”
“嗯,”于谦点点头,“那就好。”
“听说岳父大人受了伤,”朱骥关心的问道:“不知伤在了哪里,严不严重。”
“不过是一点儿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岳父大人在后面指挥便了,”朱骥埋怨道:“怎能舞刀弄剑如士卒一样去与鞑子厮杀呢?”
“情况紧急,由不得我稳坐中军帐啊!”于谦笑道:“鞑子大汗阿噶多尔济都亲自出马了,我又怎能不上前稳定军心呢?”
“岳父大人,”朱骥看看身周,压低声音说道:“小婿听说鞑子大汗死了。”
“嗯,我也听说了,”于谦微微摇头,“不过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如何不对?”
“阿噶多尔济不过受些轻伤,按道理说并不能致死。”
“岳父大人亲眼见到了么?”
“当然,”于谦颔首道:“他长的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的......当时他如普通士卒一样亲自攀爬城墙,结果中了一箭,摔了下去,被人抬走了。”
“啊,”朱骥吃惊的问道:“那箭射中了哪里,摔得可否严重?”
“当时我看得很清楚,”于谦回忆道:“他被射中了肩头,摔下去时又有一箭射中了他后背,不过......”
“不过什么?”
“后背这一箭不是我军将士射的。”
“不是我军将士,难道会是鞑子自己,谁会有这么大胆子敢射他们的大汗?”
“我当时也是很奇怪,因为那支箭是从后面射来的,那个角度只能是他们的人。”于谦很肯定的说道。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神宫盛事
苗地,傩神宫。
嫚妮感到肚腹一阵阵剧痛,知道自己快要生了。
“生孩子是不是很痛?”她握着杨牧云的手问道,手心里满是冷汗。
“唔......我不知道。”杨牧云心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女人生孩子痛不痛,周梦楠和紫苏生孩子的时候他又不在身边,对女人如何生孩子真的没有半点儿概念。
“月主,请您回避一下。”婠长老、姮长老和婼长老一齐向杨牧云躬身说道。
“不,不要让他走。”嫚妮拉着杨牧云的手不舍得分开,“让他留在这里吧,我怕!”
“神主,”婠长老一脸严肃的说道:“女人生产时男人不应该在旁边,否则不详!”
“婠长老说的对,”姵妦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还是由我陪着神主吧?”
“大祭司,”三位长老一起向她躬身施礼,“您身子重,不宜在这里多耽。”
姵妦喘了口气,忽然皱起眉头,“我的肚子好疼!”
“姐姐,你也要生了么?”嫚妮忙道。
“大祭司请快躺下来,”婼长老大声道:“快来人!”
看着这副乱象,杨牧云默默的退了出去。他沿着神宫的台阶缓缓向下走,刚拐进一个甬道,突然出现一个神宫中的侍女,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喂,你要做什么?”杨牧云惊叫。
“嘘——”那侍女抬起头,唇竖中指,要他噤声。
“媚儿......”杨牧云不吭声了。
林媚儿拉着他拐了几个弯,迅速出了神宫。一路上虽然碰上不少神宫里的人,但都没有拦他们。
他们来到水边,一棵树下系着一条木船。
“快上船!”林媚儿一把将杨牧云推上了船,然后自己解开缆绳,也跳上了船。
船上放着两只木桨,林媚儿扔给杨牧云一只,两人开始奋力划船。
船顺着水流很快漂至通往外界的洞中,在行过一段黑漆漆的水路后,忽听到前面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小心了,”杨牧云对林媚儿道:“前面是一道瀑布,需要快速通过,不然瀑布会将船打翻的。”
“这用你说,”林媚儿瞪了他一眼,“这条路我又不是没来过,待会儿听我数数,我数到三,再奋力划船。”
“轰——”
虽然两人有备,又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但还是被激荡而下的瀑布淋的浑身湿透。
“总算出来了,”杨牧云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难言的复杂之色,“嫚妮应该快生了吧?要是知道我趁这个机会离开了她,不知她会如何?”
“你在想什么?”林媚儿瞥了他一眼问道。
“没,没什么。”
“赶快划呀!”林媚儿道:“别以为出来了就没事了,要是这里还是苗人的地界,除非我们到汉人的地方,否则就不算脱离险境。”
两人将船划至岸边,然后上了岸。
林媚儿送了口气,蓦然脸色一变,一个娇俏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妘玛?”杨牧云吃了一惊。
“月主大人要到哪里去?”妘玛目光盯着他道
:“神主和大祭司都快要生产了,你现在便要撇下她们偷偷逃走么?”
“牧云,你快走!”林媚儿说着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峨嵋双刺,“我来挡着他。”
“你们谁也走不了。”妘玛话刚说完,身形飘然而起,两道炫目的寒光朝着林媚儿闪电般划了过去。
“叮——”一声爆响,一个身影拦在妘玛和林媚儿的中间。
“冷师兄......”林媚儿吃惊的道。
“你们两个赶快走,”冷一飞说道:“迟了就来不及了。”
妘玛的双刃爆射出一连串的厉芒,冷一飞刀已出鞘,幻化出一道凌厉的乌光和妘玛的双刃搅在了一起......
“快走。”林媚儿一拉杨牧云,两人的身影迅速没入茂密的丛林里。
......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神宫。
嫚妮大汗淋漓,俏脸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但她看到婠长老怀里抱着的婴儿时,只觉如释重负。
“神主,恭喜,是个女孩,”婠长老又说了一句,“大祭司也生了,跟神主一样是个女孩。”
“我看看......”嫚妮支撑着想要坐起,婠长老连忙命人上前扶住她,把怀里的女婴贴近她面前,“神主你看,孩子多像你,这鼻子、这眉毛、这眼睛......活脱脱的就像跟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么?”嫚妮看着这个小家伙,肉嘟嘟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像是对眼前的世界很好奇。
“牧云呢?快把牧云叫来,”嫚妮道:“看一看孩子。”
“月主睡了,”婠长老道:“因为神主你生产,他紧张的不行,已经连夜没阖眼了,现在已撑不住睡了,不好去叫他,等他醒了再叫过来看孩子吧?”
“哦......”嫚妮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孩子身上。
婠长老悄悄的退了出去。
......
“月主还没找到么?”在一间偏殿内,婠长老寒着脸问妘玛。
“妘玛无能,未能寻到月主。”妘玛垂首道。
“你说你,怎么就放了一个外人进来呢?神主让你负责神宫的保卫之责,你是怎么做的。让月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了。”
“是妘玛疏忽,请婠长老责罚。”
“罢了,”婠长老叹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相比起杨牧云,你更担心的是神主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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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玛默不作声。
“你去吧,”婠长老摆摆手,“月主被人带走的事暂时不要生张,你把宫里的人都集合起来,好好再筛查一遍,千万不能让对神主不利的人混进来。”
“是。”
......
“冷兄他不会有事么?”杨牧云担心地问。
“我师兄是能够脱身的,而且那个妘玛不会对他怎么样,”林媚儿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停,一旦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我好累......”杨牧云的气息越喘越粗。
“我背你。”
“这怎么可以?”
“别婆婆妈妈的,我背着你还能走的快些。”林媚儿不由分说背
起了杨牧云,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
“你是怎么混进傩神宫的?”杨牧云好奇的问。
“这事说来话长......”林媚儿道:“不过寻到带你走的机会更不容易,要不是那两个女人快要生了,我现在都没办法带你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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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谨身殿。
“慕田峪之战真是辛苦于爱卿了,”看着于谦风尘仆仆的样子,朱祁钰感叹道:“听说于爱卿还受了伤......”
“几处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真没到于爱卿能不顾危险,亲自持刀厮杀。不过这样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鞑子大汗阿噶多尔济都亲自率军攻城了,臣怎能一味躲在后面?”于谦躬身道:“多谢皇上关心。”
“于爱卿率军毙杀鞑子大汗,这个功劳震古烁今,”朱祁钰看着他道:“于爱卿想要何等奖赏呢?请尽管说出来,朕无有不应。”
“阿噶多尔济不是臣的人毙杀的,”于谦微微摇头说道:“臣不敢居这个功。”
“于爱卿何出此言啊?”朱祁钰惊讶道。
“回皇上,阿噶多尔济是被人从后面射中摔下云梯的,”于谦一脸庄重的说道:“那时没有任何将士出现在鞑子的后面。”
“那是谁把射下来的呢?”
于谦沉默不语。
“朕明白了,”朱祁钰眉毛微微一挑,“于爱卿的意思是阿噶多尔济死于自己人之手?”
“臣不敢妄言,”于谦道:“不过阿噶多尔济确实死的令人生疑。”
“不管如何,他死了,”朱祁钰淡淡道:“如此一件大事若让天下臣民知晓的话,该多么振奋人心啊!”
“皇上,”于谦道:“依臣之见这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为何?”
“因为臣觉得这样做对朝廷弊大于利。”
“哦?”
“皇上你想,如果大肆宣扬阿噶多尔济之死的话,等于坐实了他是死于我军将士之手。这样只会让背后使阴谋的人得利。”
“那不宣扬的话,鞑子就不会把他们大汗之死这笔账算到我大明头上了么?”
“皇上明鉴,”于谦道:“这么大件事朝廷默然处之的话,定然会让草原各部生疑,认为他们大汗之死另有缘由。”
“嗯......”朱祁钰点点头,“于爱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以为背后使阴谋害死阿噶多尔济的人会是谁呢?”
于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皇上以为,阿噶多尔济死了,谁会得利最大?”
“这个嘛......朕不知,”朱祁钰目光一转,“于爱卿以为会是谁呢?”
“臣仔细看了,此次攻打慕田峪的主要是斡剌特骑兵,”于谦道:“按常理,阿噶多尔济是指挥不动也先的骑兵的。”
“你认为是也先?”朱祁钰微微摇头,“他为什么这么做?要知道阿噶多尔济本就是他拥立的。”
“皇上别忘了脱脱不花也是他拥立的,”于谦说道:“不也同样被也先除掉了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巡边辽东
“那也先究竟意欲何为呢?”
“臣也不知,”于谦微微摇头,“或许是阿噶多尔济难以驾驭,使也先不得不除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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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田峪之战后月余,京师的紧张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一日朱祁钰上完朝后,来到长宁宫中逗弄才刚两岁的儿子。
朱见济刚学会走路不久,还不会说话,见到父皇时呀呀的晃动着小手。
朱祁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他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几口。
“皇上今日看起来兴致很高,”李惜儿笑着说道:“看来大臣们没怎么烦皇上。”
朱祁钰嘿嘿笑了几声,“只要不出什么大事,他们要闹就随他们闹去,朕就只当没有听见好了。”
“也是,”李惜儿道:“鞑子不进犯京城,其它小事用得着让皇上劳心么?”
“在你这里朕才觉得轻松些,”朱祁钰叹道:“那些大臣啊,一个比一个会耍心眼,要让他们老老实实给朕办差,真是难如登天。”
“难怪皇上会那么倚重成敬,只有他在皇上面前还算老实。”
朱祁钰笑了笑,“以前朕总是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当年皇兄那么信任王振......”
“现在呢?”
“现在总算明白了,”朱祁钰轻叹一声,“只有王振不会骗他。”
“皇上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了,”李惜儿道:“若不是王振怂恿,当年太上皇安有土木之败?”
“你错了,”朱祁钰道:“一心要御驾亲征的是皇兄,而不是出于王振的怂恿,恰恰相反,王振是一直劝阻皇兄的。”说着摇了摇头,“把罪过全部安在一个太监头上,真是可笑!”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宫女进来禀道:“皇上,娘娘,成公公来了,要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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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闻听皱了皱眉,“又是他,就不能让朕轻省一会儿么?”
“或许成公公有什么大事,”李惜儿道:“皇上还是去见见他吧。”
“嗯,”朱祁钰颔首道:“让他进来。”
......
“老奴见过皇上,贵妃娘娘。”成敬一进来就跪下叩首。
“起来吧,”朱祁钰乜了他一眼,“能劳动你成公公来见朕,应该不是小事,说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成敬笑道:“皇上,杨牧云回来了。”
“谁?”朱祁钰眉毛微微一挑。
“皇上,杨牧云就在乾清宫外候着。”
“他回来了?”朱祁钰哼了一声,“可真不容易啊!”说完又去逗自己的儿子。
“皇上不见见他么?”李惜儿问道。
“就让他在那儿候着吧!”朱祁钰道:“朕不想见他。”
“皇上还在为他救回沂王的事而怨念未消么?”
朱祁钰没有吭声。
“皇上,”李惜儿言辞恳切的说道:“臣妾知道他屡次忤逆圣意,可这个人毕竟对皇上有恩......”
“要不是念着过去的那点儿恩惠,朕早就将他贬得远远的,”朱祁钰沉着脸道:“朕投桃报李,而他呢?”
“皇上乃是天子,心胸应广阔如
海,”李惜儿劝他道:“怎能跟臣下一般见识,皇上还是去见见他吧!”
朱祁钰瞥了她一眼,“你这么向着他说话,莫非是你的那位好姐妹托你为他求情。”
“臣妾只是觉得这个人还有些用罢了,”李惜儿道:“你年轻,为人率真,总比那些对皇上阳奉阴违的官场老油条要好些。”
“也罢,朕就纳爱妃之言,去见一见他。”
......
“臣叩见皇上。”杨牧云一见朱祁钰到来,跪伏于地,头压得低低的。
朱祁钰嘴角撇了撇,“你总算回来了,没怪朕不去迎你吧?”
“臣不敢。”
“朕听说苗人待你很好,你都在那里娶妻生子了,还回来作甚?”
“臣是大明的臣子,不能违心做有违圣命的事。”
“你违逆圣命的事做的还少么?”朱祁钰冷笑,“朕倒觉得你还是待在苗地的好,你这么大本事的人朕可是用不起。”
“臣知罪,请皇上宽恕!”
朱祁钰眼皮微抬了抬,“哦?你有罪么?都有什么罪?讲出来让朕听听。”
“臣做了很多皇上不高兴的事,”杨牧云说道:“臣不该帮太上皇和沂王回返京城的。”
“为何?”
“因为皇上不愿意见到他们。”杨牧云直言不讳。
“你怎么知道朕不愿意见到他们?”
“天位已定,不该再节外生枝。”
朱祁钰脸上肌肉微微一抖,“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何还要这样做?”
“是臣糊涂。”
朱祁钰微微一笑,“你糊涂么?朕倒不觉得,你是不是想让朕看看你的本事?朕越不希望看到的事你越要做给朕看。”
“臣惶恐。”
“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在朕面前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朱祁钰眯起了眼睛,“朕还可以再信任你么?”
“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那好,”朱祁钰道:“你就卸了兵部的职司,去边关好好历练一番吧!你不是很能带兵么?就去辽东帮朕练兵。”
“谢皇上。”
“去吧,”朱祁钰目光抬起,“你能否重获朕的信任,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
“皇上要派你去辽东?”周梦楠听了后微微蹙起蛾眉,“相公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怎么听起来像是发配一样。”
“皇上是让我出去历练一番而已,你不要多想。”杨牧云淡淡道:“过一段日子我还会重新调回京城的。”
“相公未免太天真了,”周梦楠叹息一声,“看来皇上对相公已经生忌了。”
“你不要多想,我是带兵之人,就应该到边关去。”
“或许妾身可以想想办法,”周梦楠沉吟片刻,“对了,紫苏妹子可以再去求求贵妃娘娘,她可以帮得上相公的忙。”
杨牧云摆摆手,“紫苏已经尽力了,她已私下里见过贵妃娘娘,要不是如此,皇上也不会见我。”
正说着话,忽然见素月和宁馨匆匆进来道:“姑爷,小姐,宫里来人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敬清了清嗓子,抬高语气朗声道:“杨牧云文武兼资,乃天造之才。如今边事正值多事之秋,鞑子屡次进犯,特命杨牧云巡边辽东,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牧云叩首接旨。
“杨大人,”成敬笑道:“皇上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你可不要让皇上对你再次失望啊!”
“臣定鞠躬尽瘁,不负圣恩!”
“嗯,好,”成敬点点头,“事不宜迟,杨大人这就上路吧!”
“现在么?”
“杨大人现在走,老奴还可以代替皇上送你一程。”成敬笑道。
......
“小舅舅,你看。”在出安定门时,送杨牧云出城的胡文广指着前面的一个亭子说道。
亭子里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正深深的望着杨牧云。
“紫苏?”杨牧云翻身下马,迎了过去。
紫苏也走出亭子,两人默默相视片刻,相拥在一起。
“牧云,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你。”紫苏啜泣道。
“别这样说,你已经尽力了,”杨牧云的表情很是轻松,“其实这京城也没什么好待的,我早就想去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好好历练一番了。”
“你真这么想?”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杨牧云笑道:“皇上没有撤掉我的官职,就已经很留情面了,我不能不识抬举。”
紫苏凝视他片刻,“我会再去见贵妃娘娘,请他在皇上那里多为夫君说几句好话,尽快把夫君调回京城。”
“这人情不能用得过了,”杨牧云说道:“要不是贵妃娘娘开口,皇上是不会见我的,此番我去辽东,一定得干一番事业,不然的话也无颜回京了。”
“我的夫君是很有本事的一个人,”紫苏轻抚着杨牧云的脸庞,“你去了辽东要多多照顾自己。”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杨牧云握住她的手,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你不必担心,照顾好咱们的女儿。”
“嗯,”紫苏微颔螓首,眼中噙着泪花,“还有,你千万不要上战场,妾身不希望你有什么危险。”
“这我可保证不了,”杨牧云笑了笑,“我是去寻边的,专门管兵事,如果战端一起,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紫苏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劝不了你,别人也还罢了,我是怕她会......”
“你是说元琪儿?”杨牧云抬首看了看碧空如洗的蓝天,“听说她嫁给了蒙古大汗,我与她之间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
“咻——”一支羽箭挟着破风声疾飞而去,正中两百步外的靶心。
周围一阵欢呼雷动。
元琪儿放下手中的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太后的箭术越来越精进了,”元兴裕过来赞道:“就算是神射手哲别再世,也比不上太后。”
元琪儿乜了他一眼,“你来了。”
“我不能来么?”元兴裕笑了笑。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广宁府城
“我知道你一向忙得很,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元琪儿将手中的弓箭交给身边的侍女。
“我一定有事才来见你么?”元兴裕笑道:“有话能在帐内说么?”
元琪儿一言不发,昂首进了大帐,元兴裕也随即跟去。
“有话快说。”进了大帐元琪儿开门见山说道。
元兴裕摇摇头,“琪琪格,我发现你自从当上了太后,跟我与父王都生分了。”
“你来不会是就跟我说这几句废话吧?”元琪儿说着瞥了他一眼。
元兴裕苦笑,“好吧,我就不再多说,有一件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杨牧云现在辽东。”
元琪儿俏脸微微一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怎么?你听到这个不开心么?”
元琪儿默然片刻,“我现在是大汗的母亲,草原上的太后,你告诉我他的消息做什么?”
“你不想见他一面么?”
“不想。”元琪儿转过了身子,“你可以走了。”
元兴裕悻悻的出了大帐。
元琪儿一声轻叹,勾起了以前的回忆。
“太后,”索木吉雅进来看到她一脸复杂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元琪儿抿了抿嘴唇,思索片刻道:“你去一趟辽东,帮我打听一下那里的消息。”
“太后让我打听什么消息?”索木吉雅的眸子转了转道。
元琪儿哼了一声,“你少跟我装糊涂,我刚才跟兄长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太后是想让我打听他的消息么?”索木吉雅试探的问道。
“这可是你说的,”元琪儿乜了他一眼,“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讲。”
“太后,”索木吉雅劝道:“您难道还想跟他藕断丝连么?要是被草原上的人知道了......”
“这个不用你提醒,”元琪儿打断她的话道:“我只想让你告诉他,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索木吉雅大惊,“太后,你疯了么?草原上谁都知道巴彦蒙克是大汗的儿子,你这样做是害人害己。”
“闭嘴,你知道什么?”元琪儿瞪了她一眼,“告诉你,我从未想跟他破镜重圆,我之所以想让你去找到他并告诉巴彦蒙克的身世,是想让他找机会把巴彦蒙克带走。”
“太后,这是为什么呀?”索木吉雅不解,“现在巴彦蒙克虽然还在襁褓中,但已经贵为整个草原上的大汗了,你这样做,不是断了他的前途么?”
“我这是为了巴彦蒙克好,”元琪儿的眼中闪耀着泪花,“他留在草原迟早是要被人害死的。”
“谁?谁敢害巴彦蒙克,我索木吉雅就跟他拼命!”
“如果是太师呢?”
索木吉雅一怔,沉默了下来,随即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太师是巴彦蒙克的外公,他怎么会害自己的外孙呢?”
“可若是为了汗位呢?”元琪儿目光盯着她道:“我父王可是不管对谁都能下得了手的。”
索木吉雅浑身一震,“太后的意思是说太师想要当大汗?这是不可能的,草原上的人只认可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为汗,太师虽然威名赫赫,但草原各部怎会奉绰罗斯氏为主?”
“连你也认为不可能,是么?”元琪儿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我身为太师的女儿,太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他是想把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一个个都做掉,然后自己再上位。”
“可......可是巴彦蒙克跟阿噶多尔济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这一点太师也是知道的呀!”
“但他已经烙上了黄金家族的印记,”元琪儿微摇螓首,“太师是不会放过他的......”叹息一声,“太师他老了,是不会有耐心一直等下去,最多一两年就会迫不及待的夺取汗位,到那个时候他会怎么对待巴彦蒙克呢?”
索木吉雅感到全身一阵发凉,“怪不得太后对太师和大殿下的态度一直冷冷的,并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
“现在察哈尔部已经式微,是不可能跟斡剌特部对抗的,”元琪儿说道:“所以我要你去找杨牧云,也只有他能救巴彦蒙克了。”
“我明白了,”索木吉雅道:“我现在就去辽东,一定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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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总兵曹义见过杨大人!”广宁城外,曹义带着自己的部将施聚、焦礼还有千余名威武雄壮的骑兵迎出城来。
他大剌剌的在马上朝杨牧云抱了抱拳,显是对其不大恭敬。
杨牧云见他身披铁甲、肋下佩刀,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淡黑的脸庞勾勒出刚毅硬朗的线条,他身后的将领也虎虎生威、气势不凡。便笑了笑,“曹总兵不必多礼。”
“杨大人,请!”曹义策马让至一边,他身后的骑兵豁喇一声整齐划一的分列两旁,让开中间的一条通路,显是训练有素。他们尽管衣饰刀枪不如京营那般甲胄鲜明,鞍鞯整齐,却迸发着无尽的威严煞厉。
杨牧云微微一笑,“曹总兵果然是治军有方。”
曹义嘴角微微一撇,“辽东乃战略要地,京师屏障,北有女真,西临蒙古,本总兵是一刻不敢懈怠。”
“嗯,好!”杨牧云点点头,策马前行,身着侍卫装束的林媚儿和胡文广紧随他身后。
杨牧云扫视了一眼这些骑兵,个个魁梧粗壮,其中不乏虬髯高鼻之人,便问道:“曹总兵的这些部下里不全是汉人吧?”
“杨大人眼光如炬,”曹义说道:“他们其中很多是蒙古人和女真人,只要换上大明的盔甲,他们就与我大明将士一般无二。”
两人说着话,策马慢悠悠的过了骑兵阵,进入广宁城中。
广宁城虽然是辽东总兵驻地,但城池不大,方圆不超过二十里,有四门,主街道是一条十字街,没有过多寻常城池错综复杂的胡同、小道,这样便于迅速集结部队,出征、守城都要方便的多。
城中的百姓出了汉人之外,还有很多辫发异服之人,一看便是蒙古人和女真人。他们见到曹义的坐骑,都恭恭敬敬肃立两旁,不敢抬头。
在走过一片低矮的房屋后,前面出现几栋高大建筑,不用说便是辽东总兵府了。
曹义将杨牧云迎进总兵府里,立即命人大摆宴席,为他接风。广宁府虽然也设置了巡抚和守备等文官,但不过都是些摆设,他们被安排在杨牧云身边,陪他喝酒。
宴席上觥筹交错,人人端着大碗豪饮,让杨牧云感到大为惊奇。
“杨大人,请!”
“杨大人
,末将敬你一碗!”
......
人人上来劝酒,杨牧云推脱不掉,只得一碗碗的往肚里灌,好在他酒量不错,十几碗下来,并没有醉倒。
曹义见了,也甚为惊异。
“我的部下都是些粗人,杨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他们都豪爽过人,不愧是好汉子!”
见他夸赞自己的部下,曹义微微一笑,“听说杨大人也带过兵?”
“不过在军中待过些时日,比起曹总兵毕生行伍,本官自愧不如啊!”
“杨大人何必过谦?”曹义笑了笑,“你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二,与鞑子交手不止一次,不如讲出来听听。”
“不过是偶有战场上磨练的机会而已,说起来贻笑大方,不提也罢。”
“杨大人太客气了。”曹义说着向施聚和焦礼使了个眼色。
焦礼大跨步上前,冲着杨牧云抱拳一礼,“末将焦礼,想领教一下杨大人的高招,希望杨大人不吝赐教!”
杨牧云微微一怔,瞥见曹义脸上带着笑意,随即明白这是对方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待开口,就见身后的林媚儿上前凝视着焦礼道:“我们大人身份何等尊贵?怎能下场跟你比试,就让我领教一下高招吧!”
焦礼见她身形纤细,相貌俊秀,遂哈哈大笑,“你想跟我交手么?”
“怎么?不敢?”
焦礼一捋胡须,乜着一对眼睛笑道:“看你小子细皮嫩肉的,真比娘儿们生的还俊俏......这样吧,你若输了,今晚就过来陪我,如何?”
周围正端碗狂饮的武将们听说都一阵哄笑。他们很多时候在行军打仗,军中是不能带女人的,所以就挑选一些俊俏男童身着军装带在身边,待停下宿营时,便拉入营帐中一解饥渴,因此对焦礼的话都感同身受。
“焦将军,你可悠着点儿,别把人家给吓坏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又引来一阵哄笑。
焦礼大笑着摊开一对粗大的手,“这样,我空手与你过过招,你可以手持兵器,不过输了可不许哭啊!”
林媚儿柳眉一竖,“这样赢了你也不公平,你不用兵刃,我也不用。”
“哦?”焦礼浓眉一扬,“当真?”
“谁跟你说笑。”林媚儿叱道。
“那好,你放马过来吧!”焦礼双臂抱胸一站,站在那里如一座小山也似。
林媚儿嘴角微微一撇,“你过来。”
“我?”焦礼闻听一愕。
“焦将军,人家要你过去呢!”有人起哄道:“干脆一把将这小子一把抱走得了。”话音刚落又一阵大笑。
“好。”焦礼捋起袖子张开双臂朝林媚儿扑了过去,谁知却扑了个空。就在他两只粗大的胳膊即将抱住林媚儿时,对方却不翼而飞了。
“妈的,这小子还挺滑溜。”焦礼骂了一句,揉揉眼睛,转过身,见林媚儿正嘴角含笑的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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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衅似的勾了勾小指,“我在这里,你怎么扑那儿去了?”
“这一次你跑不掉了。”焦礼张开一对手臂快步朝她又扑了过去。
又扑了个空。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辽东总兵
紧接着他的腰眼一阵剧痛,整个巨大的身形收势不住,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林媚儿笑道:“焦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焦礼,你没事吧?”曹义惊问。
焦礼爬起身子,涨红着脸一言不发,顺手抓过一名士卒的腰刀朝林媚儿狠狠劈了过去,看那架势,誓要将对方整个人劈碎。
林媚儿足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轻轻巧巧的避开了。焦礼瞪着眼睛,一刀又一刀的如狂风骤雨般扫向身子纤细的林媚儿,可一连劈出十七八刀,都没扫到对方一片衣角。
“欻——”又是一刀劈出,焦礼只觉颔下一凉,不自禁的伸手摸去,原来是自己的胡须不知怎地短了一截,数百茎断须洋洋洒洒的飘落。
见林媚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焦礼的眼睛登时红了,脑门青筋凸起,正要上去拼命。只听杨牧云高声说道:“焦将军醉了,你没看到么?还不退下!”
“是!”林媚儿朝焦礼拱了拱手,“焦将军武艺高强,小人甘拜下风。”
“曹总兵,”杨牧云对曹义道:“焦将军手下留情,我的护卫不是对手,就此罢手如何?”
“好,”曹义的脸色有些难看,“杨大人手下人才济济,佩服佩服!”向焦礼摆摆手,“焦礼,你退下吧!”
焦礼随一肚子怒火,但不敢忤逆曹义的命令,只得无奈道:“是。”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杨牧云见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自己时都有些不对,便道:“曹总兵,本官一路奔波,早已不胜酒力,再与诸位奉陪下去怕是要出丑了。”
“杨大人既是累了,那就去休息吧!”曹义叫道:“来人,送杨大人下去休息!”
......
曹义为杨牧云安排的地方在总兵衙门的后院,倒是一清静之所。一进了房门,杨牧云便松了一口气。
“小舅舅,您还好么?”胡文广眼见他喝了不少酒,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就是头有点儿晕,”杨牧云说道:“你去给我端一份醒酒汤来。”
“是。”胡文广看看林媚儿,退了出去。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时,林媚儿忍不住道:“你看你,喝这么多酒,也不怕把自己喝死。”
杨牧云嘻嘻一笑,“所以我才想办法早点儿抽身......”话音一转,“你在席间大显身手,倒是风光得很。”
“我还不是为了你,”林媚儿白了他一眼,“难不成真让你杨大人下去和那丘八较量么?”说着顿了顿道:“那曹义对你不友善得很,你可要小心点儿。”
“他不过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而已,”杨牧云道:“还好夫人替我挡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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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就好,”林媚儿问道:“你的武功还能恢复么?”
“很难,”杨牧云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怕是这辈子我都不能恢复武功了。”
“那我保护你一辈子,”林媚儿深深凝视着他,“放心,我会一刻不离你身边的。”
杨牧云心里一阵感动,握住了林媚儿的手,“夫人,你对我真好!”
林媚儿一笑,“谁让你是我夫君呢?我......”话未说完便听见有敲门声。她连忙缩回被杨牧云握着的手,退至一边。
杨牧云定了定神,高声道:“进来。”
只见胡文广脸色古怪的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两个面目姣好的女子。
“奴婢见过杨大人。”两个女子上前向着杨牧云盈盈一礼。
“你们是......”杨牧云看看胡文广,意在询问。
“我们是总兵大人派来服侍杨大人的。”其中一个女子说道。
“唔......”杨牧云明白了,遂道:“本官多谢你们总兵大人的好意,不过本官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你们去吧!”
那两个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
“怎么?本官说的还不够清楚么?”杨牧云抬高了音调,“难道要本官亲自去找你们总兵大人不成?”
“奴婢不敢。”两个女子脸色一变,连忙退了出去。
杨牧云的目光看向胡文广,“你到门外给我看着,再有女人过来,你便替我一律挡了。”
“是,小舅舅。”
......
待胡文广踏出房门,林媚儿似笑非笑的开口道:“真是可惜,杨大人怎么把这两个美娇娘给撵出去了?”
“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杨牧云笑了笑,“这人呐,得知足!”
林媚儿啐了一口,“这么说,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就把她们给笑纳了?”
杨牧云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无论你在不在,我都不会碰她们的。”
“为什么?”
“我又不傻,”杨牧云说道:“曹义想在我身边安插一对耳目,好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接受不是正中他的下怀么?”
“那也未必,”林媚儿道:“你在人家的地盘上,自己有没有一兵一卒,还不任由人家摆布?”
“谁说的?”杨牧云目光转了转,“我夫人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只要有夫人在,他曹义休想摆布得了我。”
“你呀,就剩这一张油嘴哄女人开心了,”林媚儿吃吃笑道:“真不知皇上派你来辽东干什么?”
“他是看我不顺眼就把我一脚踢得远远的,”杨牧云叹道:“既来之,则安之,只管混日子罢了。”
“混日子?”林媚儿笑了一声,“这不像是夫君你的为人,你可是胸怀天下,有大抱负的人。”
“夫人说笑了,”杨牧云微微摇头,“第一,这里是人家的地盘;第二,我身边没有一兵一卒。还轮不到我来喧宾夺主。”
“说的也是,”林媚儿道:“夫君既然胸无大志,就不应该放那两个女人走,让她们陪着你混日子,岂不是好?”
杨牧云嘻嘻一笑,搂着她身子的手臂紧了紧,“跟夫人在一起混日子不更好么?”说着将她拦腰抱起,“今日让本官好好服侍一下夫人。”
......
“什么?他把你们给撵出来了?”曹义瞪了一眼那两个女子。
她们不自觉的身子一抖,连忙跪了下去,“大人饶命,他说我们不走的话就亲自去找大人,奴婢不得已才离开的。”
“真没用!”曹义摆了摆手,骂了一句,“滚!”
两个女子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此人如此年轻,倒不好色。”曹义的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人。
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尖脸微须,身体瘦长,眼中精光湛然。他是曹义身边的第一幕僚全子亮。
“主公,”全子亮道:“区区小事,你也勿须太放在心上,他孤身一人,身边不过就带了几个亲信,在辽东这个地盘上,无兵无势,还不任你摆布么?”
“你是不知道啊!”曹义微微摇头,“他身边的一个护卫好生厉害,席间将焦礼耍得团团转,可见这个人如传说
一样非同一般,你说皇上派他到我这里来究竟是什么用意?”
“主公是担心皇上派他过来夺主公的权柄么?”
“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曹义紧皱眉头,“皇上自登基以来,九边的将领多数已经更换,就剩下辽东还没动手了。”
“主公对朝廷忠心耿耿,朝中也没有人弹劾过主公,皇上怎么会无端想要撤换主公呢?”
“新人新气象,”曹义叹道:“现在太上皇都已经回京了,这更令皇上不安,说到底,他还是对太上皇任命过的臣子不放心啊!”
“所以主公认为皇上派杨牧云来是对主公不利的?”全子亮道:“要是主公对这个人不放心,就暗中做掉他!”
“做掉他?”曹义浓眉一扬,“有那么容易么?”
“说难也不难,”全子亮嘴角微微一勾,“除掉这个人未必要主公出手。”
“怎么说?”
“辽东乃汉胡杂处之地,长城外女真和蒙古人的部落星罗棋布,不断寻衅滋事,我军是防不胜防啊!”全子亮说道:“哪个月不打上几仗呢?杨牧云乃兵部侍郎,是来替皇上巡边的,如果碰上鞑子进犯出了意外的话,也是保不准的事。”
“唔......全先生说的有理。”曹义点点头道。
“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全子亮接着道:“这人要是遇见了什么倒霉的事,可就要任命了。”
“嗯,”曹义目光转了转,“全先生莫非已算到了什么?不妨说给本官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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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的一声,杨牧云手臂剧震,手中的刀再也拿捏不住,脱手而飞。
他不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落寞之色。
林媚儿收起精钢峨嵋双刺,快步过去拾起地上刀向丈夫递了过去。
杨牧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你用了几分力?”
“七分,”林媚儿犹豫片刻说道:“夫君的功力还是恢复很快的。”
“你不用骗我了,”杨牧云摇了摇头,“你最多使出了三分功力,或许连三分都没有......唉!没想到我现在已成了一个废人。”
“谁说的?”林媚儿安慰他道:“我夫君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不用哄我开心。”
“我说的可是真话,”林媚儿道:“夫君是安邦定国之才,又不是砍砍杀杀的江湖人,有没有武功有什么关系?”声音微顿,“况且有我在你身边,谁也伤不了你的。”
“对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你在教文广武功,是不是?”
“嗯,”林媚儿微颔螓首,“是他非要缠着我教他武功的,我想多个人有能力保护你也不错,便答应了。”
“如何?这个徒弟不难教吧?”
林媚儿轻轻叹了口气,“他是远没有夫君聪明的,不过,调教了这么些天,比之前要强了许多。”
“看来你没少费心,”杨牧云道:“当年他因为读书不成,才跟着姐夫在衙门里当一个小小的捕快,后来姐姐把他交到我手里,我总不能亏待了他才是。”
“这我明白,”林媚儿,“我会尽心尽力教他,夫君放心好了。”
“走,”杨牧云说道:“回房帮我更衣,我想出去走一走。”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兵员名册
广宁府的南市,是最大的交易市场,在这里,汉人、高丽人、女真人、蒙古人把各自携带来的物品拿到这里来交易。
听着操着各自不同语言的人在这里叫卖并讨价还价,杨牧云颇感有趣。
“这位客人,”一位身着短襟皮袍,脚蹬皮靴,留着辫子的女真人拦在了杨牧云面前,“小人这里有上好的山参,客人要不要看一看?”
“哦?”杨牧云仔细看看眼前这人,圆脸短须,头皮剃的发青,眼珠子看人时骨碌碌乱转,透着一副精明的样子。于是看向身边的林媚儿,“如何?有没有兴趣?”
林媚儿淡淡一笑,“如果大人感兴趣的话,不妨去看一看。”
“嗯,”杨牧云冲那女真人点点头,“山参在这里?”
“客人请随我来。”
那个女真人领着杨牧云和林媚儿进了一个院子,随即关上了门。
林媚儿心中一凛,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精钢峨嵋双刺。
“里面请!”那女真人笑容可掬,看上去并没有恶意的样子。
杨牧云和林媚儿随他进到屋里坐定,那女真人端上了茶水。
“上好的山参在哪里呢?”林媚儿问道。
“二位请稍待,”那女真人道:“我这就进去拿。”
待他转身而去时,林媚儿低声对杨牧云道:“这人有些古怪,夫君要小心些,待会儿若起了变故,你一定要跟紧我。”
杨牧云点点头。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就见里面出来一个女子。
杨牧云惊得瞪大了眼,失声道:“索木吉雅?”目光连忙向四下里扫视,生怕元琪儿也会出现。
索木吉雅上前向着杨牧云盈盈一礼,“婢子见过杨公子。”
“元琪儿呢?她没来么?”杨牧云惊疑不定。
“太后并没有前来,请杨公子放心。”
“太后?”杨牧云不解。
“杨公子还不知道,”索木吉雅道:“我家郡主现在已成了太后。”
“琪儿她现在是太后么?怎么回事?”
“婢子详细讲给杨公子听吧......”索木吉雅将元琪儿与杨牧云分开后的事情一一娓娓道来。
“唔......”杨牧云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这么说琪儿是怀着孩子嫁给阿噶多尔济的?”
“是的,”索木吉雅颔首道:“郡主怀的是杨公子您的孩子,所以太师逼她嫁给了大汗。不久她生下孩子后,大汗便死在了慕田峪,然后郡主的儿子继位为大汗,郡主也就成了现在的太后。”
“她生的是个儿子?”
“嗯,”索木吉雅点点头,“不过孩子取的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名字,叫巴彦蒙克。”
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儿子,杨牧云一时没有缓过神来,觉得头有点儿晕,“那琪儿派你来的目的是......”
“太后是想让杨公子帮帮她,”索木吉雅道:“太师已经暗中做掉了脱脱不花和阿噶多尔济两任大汗,太后怕巴彦蒙克也步其后尘,所以就让我来见杨公子,希望您能助她一臂之力,必要时把孩子带走。”
“不会吧?”杨牧云脸色变幻不定,“太师已掌握整个草原的大权,琪儿的孩子是他的外孙,他怎么会对自己的外孙不利呢?”
笔趣阁
“因为太师想要当草原上真正的大汗
,”索木吉雅道:“所以挡在面前的绊脚石他会一一踢开,杨公子您也知道,在草原上,只有孛儿只斤家族的男人才能称汗的,太师要把这个家族的人一一做掉,这样绰罗斯氏才能代替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新的黄金家族,而太师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大汗的宝座了。”
“可巴彦蒙克是我的儿子,并不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子孙啊?”
“但他已经烙上了黄金家族的印记,”索木吉雅微微摇头道:“在整个草原上的人眼里,这个孩子已经被赋予了孛儿只斤家族的血统了,太师是不会放过他的。”索木吉雅说到这里顿了顿,续道:“郡主现在已是黄金家族的太后,不再希望与公子再续前缘了,请公子念着与郡主过去的情义和孩子的份儿上,能够帮一帮她。”
“我明白了,”杨牧云说道:“琪儿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让你来找我,”叹了口气,“可我现在无兵无势,光杆儿一个,虽然顶着一个兵部侍郎的头衔,但却指挥不了辽东总兵及他麾下的兵马,如果琪儿母子真的有难,我是爱莫能助啊!”
“唔......”索木吉雅眼中露出失望之色,“要是公子能够有实力为太后撑腰,太师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放心,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琪儿母子的,”杨牧云说道:“不过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掌握辽东实权,没有兵权在手就什么都是虚的。”
“婢子言尽于此,一切就拜托公子了。”索木吉雅向着杨牧云深深一礼。
......
从那里面出来,杨牧云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听到自己有个儿子,心里便不淡定了?”林媚儿瞥了他一眼道。
杨牧云默然不语。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的儿子着想,”林媚儿道:“你想为她们母子摇旗呐喊,也得掂掂自己斤两,兵马都在辽东总兵手里,可他对你防范甚深,你休想动用他麾下的一兵一卒。”
“这个我何尝不知,”杨牧云叹道:“但你别忘了,我毕竟是皇上派来巡边的兵部侍郎,他是不敢当面跟我撕破脸皮的。”
“话虽不错,但你该如何去夺权呢?”林媚儿目光一转问道:“曹义在辽东经营十余年,树大根深,是轻易动不得的,你要弄巧成拙的话,小心他反噬了你!”
“这个我明白,有些事是急不得的,”杨牧云想了想说道:“不过我想要过问一些事情他是不能明目张胆拒绝的。”
“什么事情?”
“辽东将士的花名册,”杨牧云道:“查一下辽东兵员数额,可是兵部的权力,任他辽东总兵也不能阻止。”
“怎么?你不想混日子了么?”林媚儿目光转了转笑道。
“夫人,”杨牧云轻叹一声,“我跟她之间已经是不可能了,但如能帮她制衡一下也先,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
......
“杨大人想要看看我辽东将士的花名册?”杨牧云来见曹义时,全子亮接待了他。
“嗯,”杨牧云颔首道:“怎么,不方便么?”
全子亮笑了笑,“杨大人乃兵部侍郎,查兵员名册是应有之义,怎会不方便,不过......”
“不过什么?”
“我家总兵大人病了,怕是不能陪同大人去查名册了。”
“曹总兵病了?”杨牧云一怔,“他昨日还好好的,
怎么今日就病了?”
“杨大人是不知道,”全子亮解释道:“我家总兵大人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未能痊愈,出迎并招待杨大人也是抱病硬撑着,只是没告诉杨大人。”
“哦,那本官得去看看。”杨牧云起身说道。
“不必不必,”全子亮道:“总兵大人已经服了药睡下了,杨大人想看兵员花名册,请随小人来吧!”
“如此有劳全先生了。”
“杨大人,请!”
全子亮领着杨牧云来到一座两层阁楼前。
“所有有关辽东兵员的花名册都在里面,”全子亮命人打开阁楼的门,“杨大人尽可以翻阅。”
里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看得林媚儿眼都花了,“这么多书,要翻到何年何月啊!”
“书多么?”杨牧云笑了笑,见全子亮退了出去,便道:“比起京师兵部里的藏书,这里的书还是少了些。”说着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了翻说道:“在永乐年间,整个辽东镇的驻军达二十三万人,如果这些人都编在花名册里,至少需要几百册。”
“那现在辽东镇的兵员还有这么多么?”林媚儿问道。
“当然没有,”杨牧云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朝廷现在南北到处用兵,辽东镇的兵马经多方抽调,应该已经不满十万了。”
“哦......”林媚儿心里默默算了算,从二十三万到不满十万,应该是去了一多半。
“那你查这花名册的用意是什么?”林媚儿又问。
“抓曹义的把柄啊!”杨牧云笑道:“看曹义有没有吃空饷,就得从这花名册着手。”
“他的把柄有那么好抓?”林媚儿眨眨眼,“就算里面有兵员缺额,他临时拉些人糊弄你不就行了?反正你也看不出来。”
“看来你也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他就算能糊弄得了我,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行了,别贫了,”林媚儿说道:“这种事我可帮不了你,这么多书本,我看一眼头都大了,你就在在这里慢慢看吧!我替你望风。”
杨牧云听了不禁有些好笑,“我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又不是偷偷摸摸,需要你望什么风,你如困了累了,尽管休息便是。”
......
就这样一连几天,杨牧云都泡在这座阁楼里。让林媚儿惊讶的是,杨牧云整日整夜的翻阅这些书,没有显露出一点儿疲倦的样子。
“夫君,喝口茶吃点儿点心吧!”一日晚间,林媚儿端着茶水点心对杨牧云说道。
“多谢夫人。”杨牧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点心,手里攥着的书本却没有放下。
“夫君看出有什么不对了么?”林媚儿好奇的问道。
“对或不对是无法从书本上看出来的,”杨牧云说道:“这得一一按人头对照才行。”
林媚儿闻听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现在辽东镇兵不到十万,按八九万算,照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将过去,辽东那么多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和堡城,每日里奔走在这些城堡之间,以日对一千人算,点照完最快也得几个月的时间。
“夫君真要这么做么?”
“不这样做我来这里干什么呢?”杨牧云笑道。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炼丹法师
“那可有的忙了,”林媚儿叹了口气,“希望到时候你不会被累死 。”
“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么?”杨牧云笑着问道。
林媚儿微微摇头,“别人上任,都是带一大群幕僚和帮手,而你只带了我和文广,你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把这多事一个人办了。”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晚上,全子亮带着下人过来送饭。
“杨大人,还不歇息么?”全子亮笑着问道:“您可在这里熬了三天三夜了,也得顾惜着些身体。”
“全先生说的对,”杨牧云合上手中的书本说道:“曹总兵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唔......没有大碍,多谢杨大人关心家主。”
“那明日一早本官得去探望一下,”杨牧云说道:“不知可方便么?”
“方便,当然方便,”全子亮道:“杨大人若无别的事,在下告退。”
看着他忙不迭退出去的样子,林媚儿嘟囔了一句,“我看呀,那位曹总兵的病压根儿就是装的。”
杨牧云笑道:“看破不说破,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说出来呢?”
“我可不如你什么都能憋到肚子里,”林媚儿瞪了他一眼,“我要是你,现在就过去戳穿他。”
“所以夫人是当不了官的,”杨牧云打开饭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夫人,过来吃饭,吃完了早些休息。”
“今晚你不彻夜翻这些书本了么?”林媚儿惊讶的问道。
“再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杨牧云笑了笑道:“夫人陪着我也累了,今晚咱们一起睡!”
林媚儿俏脸一红,啐了一口。
......
“杨大人......”一见杨牧云进来,曹义忙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那样子,简直连起身下地的力气都没有了。
“曹总兵不可如此,”杨牧云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你身体不好,还是赶快躺下吧!”
曹义咳嗽几声,叹了口气,“下官年事已高,身体越来越差了......”说着话音一转,“听说杨大人这几日在藏书阁里翻阅兵员花名册,不知可忙得过来,是否让下官派几个人过去帮忙?”
“不必不必,”杨牧云摆摆手说道:“本官该看的都已经看完了,现在应该去实地踏勘了。”
“这么册子杨大人几天就翻阅完了么?”曹义眼中露出惊异之色,“那么下一步杨大人要先到何处去巡视呢?”
杨牧云展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一点说道:“辽海卫。”
“辽海卫?”曹义的脸色微微一变,辽海卫是整个辽东最北边的一个卫所,周围女真部落环绕,形势极为复杂。可谓是整个辽东最凶险的地方。
“怎么?这里有何不妥么?”见他脸色变幻,杨牧云问道。
“唔......杨大人还是换个地方吧?”曹义眼神闪烁,“那个地方,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缓口气继续说道:“下官已向朝廷上书,请撤辽海卫,那个地方杨大人就不用去了?”
“曹总兵何出此言呢?”杨牧云眉头微微皱起。
“杨大人不知,”曹义喘息着说道:“辽海卫强敌环伺,屡遭攻击,已残破不堪,起不到屏障辽东的作用......”
“这便是曹总兵的想法么?”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你既为辽东总兵,便守土有责,怎能因为敌人强悍而随意弃之?”
“杨大人恕罪,本官也是没办法啊!”曹义大摇其头,“原先辽东兵马最盛时有二十三万,自然可以充实各卫,使鞑子不敢小觑,可如今......”叹了口气,“经朝廷多方抽调,整个辽东的兵马已不足十万,用起来捉襟见肘,放弃辽海卫,实不得已而为之啊!”
“那现在辽海卫有多少人?”曹义掰着指头说道:“依我大明军例,一卫足额兵员是五千六百人,但以辽海卫的情势,至少得一万人,可是......”不住摇头,“因为处于鞑子各部的包围之中,一年下来得打数百仗,将士们苦不堪言,因此多有逃亡,实际人数应该不足三
千。”
“不足三千?”杨牧云惊道:“那为何多派兵马驻守呢?”
“粮草军械运不过去啊!”曹义诉苦道:“辽海卫处于四战之地,极易被包围,因此粮草输送极难。”
“那曹总兵为何不对那些威胁辽海卫的鞑子部落进行讨伐呢?”杨牧云问道。
“那些鞑子狡猾得很,”曹义说道:“大军一到,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大军一撤,他们就又回来四处劫掠。”
“有这等事?”杨牧云蹙起额头,“莫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想起曹义麾下兵将有不少是蒙古人和女真人,也就明白其中道理了。
“下官也是没有办法,”曹义叹道:“因为兵源不足,下官就补充了一些蒙古人和女真人,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我实在没办法啊!不弃辽海卫,整个辽东都会被拖垮的。至于增兵守卫,也不可行,整个辽东就这么多兵马,处处要防守,不能都填到辽海卫去。”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曹总兵,本官刚自京城到这儿,你便要弃土,这不是打皇上脸么?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难道杨大人有什么办法?”曹义抬眼看了看他。
“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得竭忠为皇上办事,这弃地一说,再也休提。”杨牧云的话语中带着教训的意味。
曹义剧烈咳嗽几声,“那一切就有劳杨大人了,唉......下官这身子是不成了,这就准备给皇上上书,告老还乡算了。”
“曹总兵不必多想,”杨牧云劝道:“你好好将养身体,我去那里看看再行定夺。”
“那杨大人准备带多少人去?”曹义问道。
“如果可以,本官准备带一卫兵马前去。”
曹义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广宁重镇,也需要防守,抽调一卫兵马怕是不妥......这样吧,我让焦礼带一支千人的骑兵护送大人前去,如何?”
“焦将军是曹总兵的左膀右臂,轻易动用不得,”杨牧云说道:“他还是留在广宁辅佐曹总兵吧!那支千人的骑兵队由本官带着就行了。”
“这......那好吧,”曹义叹道:“杨大人一路上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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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兵部衙门。
“牧云现在应该到广宁了吧?”内衙之中,于谦看着地图眼露忧色。
“据锦衣卫的飞鸽来报,他现已在广宁城中。”朱骥在旁说道。
“皇上派他去辽东,隐隐有发配的意思,”于谦叹了口气,“堂堂兵部侍郎离京,不让其带任何兵马与僚属,身边只有几个随从,去到那里不是任人摆布么?”
“那个曹总兵与岳父大人有旧么?”朱骥道。
“以前救罗亨信时见过一面,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于谦道:“现在皇上大力扶植五军都督府,以分兵部之权,恐怕那个曹义早就不将兵部放在眼里了。”
“可牧云毕竟是兵部侍郎,”朱骥说道:“曹义再怎么跋扈,也不能公然对牧云不敬。”
“那是当然,官场上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于谦道:“只要牧云放低姿态,对辽东的事不管不问,是能够与曹义和平相处的。”
“那岳父大人以为会如您所想么?”
“难!”于谦摇摇头道:“要真这样,杨牧云也就不是杨牧云了。”沉吟片刻,“对了,辽东可有你的心腹之人?”
“岳父大人是想要暗中助他么?”
“他毕竟年轻有为,老夫不想让他就此湮没无闻了。”
“岳父大人放心,”朱骥微微笑道:“小婿已有布置。”
“那就好,”于谦点点头,“记住,做事要不留痕迹,要是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岳父大人是担心成敬?”
“嗯,”于谦叹道:“皇上喜任用阉宦,非朝廷之福啊!”
朱骥冷笑,“以前太上皇专倚王振,如今圣上偏信成敬,真......”
“闭嘴!”于谦打断他的话道:“皇上的事也是你可以议论的么?要是被宵小之徒所趁,到时没人能
救得了你。”
“大不了这个锦衣卫副指挥使小婿不干了,”朱骥忿忿的道:“皇上听从了懿贵妃之言,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个姓高的牛鼻子老道,整天在宫里面神神叨叨,装神弄鬼......”
“哦?”于谦眉头一紧,“皇上请道士来做什么?”
“还不是炼丹药,以求长生不老,”朱骥哂道:“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帝王沉迷于此,也不见哪个能活过百岁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这几天,”朱骥说道:“我真怀疑那道士的来路,想要去查一查,可卢指挥使警告我不要多事。”
“你怀疑那道士是邪教乱党?”
“嗯,”朱骥点头道:“那道士看起来是会功夫的,要是对皇上不利的话,就糟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
“小婿如今就告诉了岳父大人一人,朝中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
“那好,”于谦想了想说道:“那个道士的底细你要小心查探,万不可让人知道,至于皇上那里,要多加派人手。”
“小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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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伸展了一下身子,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的不适已完全没有了。
“皇上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李惜儿看着他笑着说道。
“那是你引荐的那位高法师的功劳,”朱祁钰笑道:“他给朕炼了一种丹药,朕服了下去之后便觉得浑身舒适,精气完足......”
“那皇上今晚还去乾清宫批改奏章么?”李惜儿眨眨眼。
“不去了,”朱祁钰摇摇头,“今晚朕要陪爱妃好好快活快活。”
李惜儿吃吃一笑,“皇上的精神才刚好些,便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么?皇上想快活,臣妾就得担骂名了。”
“这话怎么说?”
“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的好,要是整日留在臣妾身边,被朝中御史知道了奏上一本,臣妾可就成了迷惑皇上的妖妃了。”
“朕看哪个敢乱说,”朱祁钰板起脸道:“朕整日里操心的国事还少么?就不得片刻闲暇?今晚朕就偏偏留在这长宁宫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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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臣妾给皇上更衣。”
“嗯......”朱祁钰伸开双臂,缓缓闭上眼睛。
“皇上,”李惜儿一边为他解下玉带龙袍,一边问道:“那位高法师您准备如何安置,待在宫里总是不妥。”
朱祁钰沉吟片刻,“朕会为他修一座道观......在这之前,就先让他住在白云观吧!爱妃觉得如何?”
“皇上金口玉言,高法师必然感激涕零。”
朱祁钰微微一笑,“只要他为朕好生炼丹,朕还会有重赏。”
“臣妾真的挺羡慕皇上......”李惜儿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爱妃为何叹气?”
“臣妾是怕皇上真的长生不老的话,臣妾就没办法陪皇上一生一世了。”
朱祁钰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爱妃放心,朕会让那位高法师每次多炼一颗仙丹,你与朕一同服用,从此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臣妾多谢皇上。”李惜儿话还未说完就蓦然惊呼一声,原来她整个人已被朱祁钰拦腰抱起。
“爱妃要谢朕的话,今晚就好好服侍朕吧!”朱祁钰笑着将李惜儿抱进寝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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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飞扬,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队伍驰骋在辽东大地上。
林媚儿策马行至最前,与一名顶盔掼甲的将领并肩而驰。
前面出现了一条大河,那名将领指着那条大河说道:“这便是辽河了,过了辽河转向东北,只两日便可到辽海卫。”
杨牧云手搭凉棚凝视了一会儿,一扬马鞭说道:“便在这里休息一下,待过了河再赶路。”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辽海卫城
“牧云,喝口水吧,”林媚儿在河边灌了一皮囊水递至杨牧云面前,“这河里的水真清。”
“喔,谢谢夫人。”杨牧云接过皮囊喝了一口水,递还给她,“真清凉,你也喝点儿。”
“我喝过了,”林媚儿看着那位骑兵千户命令骑兵们把马牵至河边饮马,说了一句,“这梁千户看起来年纪不大,在军中还是挺有威信的。”
这骑兵千户姓梁,叫梁达,祖上便在辽东从军,所以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年纪,便袭了祖荫,成了骑兵千户。此人生得浓眉大眼,身材较高,话虽不多,但看起来极其精干。
“很奇怪么?”杨牧云笑了笑,“世袭军职的不一定都是纨绔,这梁达虽然颇得部下拥护,可在总兵大人面前并不讨喜。”
“哦?何以见得?”
“如果曹总兵对其颇为重视的话,何以让他来护送我呢?”
林媚儿嗤的一笑,“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吧?怎么说你也是兵部侍郎,堂堂朝廷大员,派人严加保护也是应该的。”
“真这样的话,就不会单单派一支千人骑兵了,”杨牧云说道:“这点儿人护送我去情状复杂的辽海卫,毕竟太单薄了些。”
“这可是你一再要求去的,并不是曹义逼着你去,”林媚儿埋怨道:“那个地方曹义已准备上书朝廷准备放弃了,可见有多么凶险。你为何坚执要去那儿呢?”
杨牧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这个兵部侍郎一到辽东,便弃了一座卫所,有些无法向朝廷交待。”
“你还真认为皇上派你到辽东是主持大局来了么?”
杨牧云摇了摇头,“尽管如此,我也得尽一份职责,丢地失土,毕竟是不光彩的事。”
“那你准备依靠什么?梁达的那一千骑兵么?”林媚儿皱了皱眉,“你可想过,一旦遇见凶险,曹义是不会再派出一兵一卒的。”
“有你在我身边,我怕什么?”杨牧云握住她的手,凝望着她道:“有了危险,你还能撇下我不成?”
林媚儿心里觉得一甜,便不吭声了。
“梁千户,”杨牧云站起身,来到河边,向正在刷马的梁达问道:“这辽河能够徒涉而过么?”
“回大人,”梁达一拱手道:“现在并非汛期,河水尚浅,下官已派人仔细测量过,上游八百米处可以徒涉过河。”
“梁千户有心了,”杨牧云笑道:“不知梁千户可曾去过辽海卫?”
“不曾,”梁达道:“下官一直率兵屯驻在广宁附近,并未去过辽海卫。”
“那里的情况梁千户听说过么?”杨牧云又问:“为何曹总兵想向朝廷上书放弃辽海卫呢?”
“这......”梁达沉吟片刻,“下官也只是听说,具体情况并不了解,那辽海卫被众鞑子部落环绕,以前朝廷在辽东军力强大时,辽海卫是楔入鞑子诸部中的一支利箭,可是现在,随时有被吃掉的危险。”
“鞑子有这么猖狂么?敢明目张胆的攻击朝廷卫所?”
“杨大人不知道,”梁达侃侃而言,“正统十四年以前,鞑子对我朝廷怀着敬畏之心,虽偶有袭扰,但大体上还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局面。可自土木堡之战后......”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他们都开始轻视朝廷,甚至几个部落还联合在一起进入到广宁附近。”
“唔......”杨牧云沉默了下去,土木堡之败带给朝廷不利的影响是深远的,别说草原各部,就连西南的苗人也开始作乱,朝廷发兵进剿,最后也不了了之。如果朝廷不能在北疆取得一场大胜的话,怕是难以震慑蒙古和女真各部的不臣之心。
“大人......”见杨牧云脸色变幻,梁达有些不安,小心的问道:“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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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没什么,”杨牧云摆摆手,“等你们都休息好了,我们就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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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金鱼胡同,金府。
“义父,你觉得怎样?”紫苏的一
对纤手轻轻揉捏着金英的肩和背,生怕力道过重引起他的不适。
“嗯......舒服,”金英呓语道:“你的手法真是越来越老道了。”
紫苏甜甜一笑,“要是义父喜欢的话,我就天天过来服侍义父。”
“行了,”金英眼角微微一扬,“你来我这里,是为了让咱家帮你的男人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义父,”紫苏叹道:“女儿想耍个小聪明的机会都没有。”
“得了,在咱家面前就不用拐弯抹角了,”金英从榻上起身披上衣服说道:“你去找贵妃娘娘岂不比到咱家这里更有用处?她一句话,可胜过咱家千句万句。”
“娘娘待在深宫,很难见上一面,”紫苏微摇螓首,“上次她帮了牧云一次,怎好再去麻烦她呢?”
“可咱家这边帮不了你什么,”金英说道:“你也知道,太后现在跟皇上之间虽说不上势同水火,但关系弄得挺僵,根本在皇上那里说不上话。”说着摇了摇头,“你那男人也忒不明智了些,皇上不希望看到的人,他却一个个都弄回了京师,这以后还怎么让皇上再信任他?”
“义父说的是,”紫苏道:“他是一时糊涂,无论如何?你帮女儿想个法子,怎生把他从辽东再调回京师?”
“难呐!”金英连连摇头,“皇上说的好听是让他巡边,实际上便是发配,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今生今世是休想再踏入京师一步,一辈子就在辽东那苦寒之地待着吧!”
“啊......”紫苏花容失色,“义父,那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能够说动皇上的,当世只有两个人,”金英道:“这第一个就是懿贵妃,不过她帮过你一次,你与她之间的交情还没有深到再出面帮你第二次吧?”
紫苏点点头。
“还有一个就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成敬,管着司礼监和东厂,深得皇上的信任,不过你就不要指望他能够帮你了。”
紫苏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
金英叹息一声,“咱家该说的都说了,不是咱家不愿意出头,而是实在帮不上忙,还是慢慢再想办法吧!其实......杨牧云还年轻,多经历些锤炼也不是坏事!”
“义父说的是,”紫苏默默道:“真是难为义父了......”欠了欠身,“义父早些休息,女儿告辞。”刚转过身去,就听金英叫住了他,“慢着......”
“义父还有什么吩咐?”紫苏转过身来问道。
“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够帮你,”金英想了想说道:“而且这个人在皇上面前也能说的上话。”
“是谁?”紫苏眸子一亮。
“是一位姓高的道士。”
“道士?”紫苏诧异道:“皇上什么时候信道了?”
“这个人是最近入宫的,”金英道:“我也是刚刚听说......”
“皇上为何会让一个道士入宫?”紫苏不解。
“因为据说他会炼制使人长生不老的丹药,”金英说道:“而且皇上服用过他炼的丹药之后听说感觉不错。”
“一装神弄鬼的术士,居然也得皇上宠信?”紫苏感到不可思议。
“你可不要小看这些术士,”金英道:“他们中某些人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对于君临天下的大明天子,你觉得他最害怕的是什么?”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当然是在乎自己能活多久,你想啊!当皇帝谁不想自己能够千秋万载呢?”
“但古往今来的帝王从未有活过一百岁的,”紫苏道:“可见什么神仙术士,都是骗人的。”
金英微微摇头,“没有人不相信这世上不存在真的神仙术士,当皇帝的都认为自己没遇见罢了,如今来了一位高法师,不管是不是真有让人长生不老的法术,皇上总是想要试一试的。”
“荒唐,真是荒唐。”
“你觉得荒唐,但皇上真的信了这位高法师,还打算为他修一座道观,”金英道:“你如果能够请这个人出面帮你的忙,说不
定还真的能说动皇上。”
“那我去哪里找这个人呢?”紫苏问道。
“他现在被皇上暂时安置在白云观中,”金英指点她道:“你要想见他,应该比见懿贵妃要容易得多。”
“哦......”紫苏默默思索了片刻,“那这位高法师喜欢什么呢?我该如何去见他?”
“你想见他的话,义父帮你想办法,”金英的目光转了转道:“这男人么,嗜好无非就是贪财和好色,如果爱财,你就去找周梦楠商量,看能拿出什么奇珍异宝......”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好色的话就更好办了,你从?萝院里挑些姿色绝佳的美人送过去好好让他享受一下,只是别把自己搭进去就成。”
“义父,你怎么能跟女儿开这个玩笑?”紫苏脸一红。
金英哈哈一笑,“咱家也是替你着想,把你男人从辽东调回京师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就看怎么办了。”
“义父放心,”紫苏唇角微微一勾,“只要那位高法师是个男人,就会有男人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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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
杨牧云发现,越往东北方向走,这周遭的环境就越荒僻,一连走上百里都看不到一户人家,反而林木越来越茂密。
等到了辽海卫时,杨牧云这才发现,这是一座被林木环绕,坐落在一块地势较高的城堡。
城堡由夯土和岩石垒砌而成,四周城墙四周建有木制箭楼。要不是看到城墙上飘荡着大明的旗帜,杨牧云还以为这是那个部落的城堡。
城上的士卒一见有人过来,连忙弯弓搭箭,随着一阵钟声敲响,很多人拥上城头,做好战斗准备。
梁达一个人策马上前,朝城上大声喊道:“上面的人听着,我是广宁府千户梁达,护送兵部侍郎杨牧云杨大人来此,你们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只见城头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人叫道:“让杨大人过来说话!”
梁达调转马头,目光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正要策马上前,却被林媚儿拉住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杨牧云淡淡笑道:“他们只是想看看我这位兵部侍郎的真假,待验明正身,也就没事了。”说着甩开她的手,一抖马缰,向城下疾驰而去,林媚儿在马臀上猛抽了一记,紧紧相随。
杨牧云策马驰至城下,抬头向上看去,“我便是兵部侍郎杨牧云,你们还不开城门么?”
候得片刻,之听一阵“轧轧——”声响,辽海卫的门开了。
一群人迎了出来,当先一人身材魁梧,一张络腮胡子的脸上满是刀疤,他从马上一跃而下,上前躬身一礼,“辽海卫指挥使满岳见过杨大人。”他身后的人纷纷下马上前行礼。
“满指挥使,”杨牧云还礼道:“你我曾相识么?为何我一报名号你便开了大门?”
满岳还未回答,后面一人上来道:“大人,小人之前曾在府军前卫里待过,有幸在正统十二年时与大人一同随修武伯北征。”
“你是......”杨牧云依稀觉得他有些面熟,忽然想了起来,“你便是韩武么?”记起他曾在自己手下担任过小旗官。
那人喜道:“正是,没想到大人还记得小人。”
“杨大人,里面请!”满岳高声道。
......
辽海卫城不大,城中除了卫所官兵之外,便是他们的家属,满岳的居所一眼便能看出,就是最高大的那座用青石砌成的房屋。
杨牧云下了马,随他进到屋内,里面的一切都很粗陋。根本不像是一卫指挥使的衙署。
满岳招呼人杀牛宰羊,招待杨牧云一行。
“杨大人,”待坐定后,满岳迫不及待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撤离这里?”
“撤离?”杨牧云眉头一皱,“满指挥使何出此言啊?”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月夜遭袭
听杨牧云说出这样一句话,满岳的心里咯噔一下,“杨大人不是来接我们走的么?”
“这话是谁说的?”杨牧云不悦道。
不待满岳回答,一旁的副指挥使郝潼说道:“总兵大人说过的,要派人接我们离开这里,杨大人不知道么?”
“曹总兵真的说过这样的话?”杨牧云的脸沉了下来,“各位都是朝廷命官,守土有责,我大明的土地怎能说放弃便放弃呢?”
“怎么?朝廷要抛弃我们了么?”满岳手底下一名千户忍不住叫道:“现在辽海卫处于鞑子部落的包围之下,援兵、粮草、器械都运不进来,已是一片死地,朝廷是要让我们全部葬身于此么?”
杨牧云见他声音甚大,目光看向满岳,“这位是?”
“哦,他是下官麾下千户邵恩,”满岳向他使了个眼色,“邵千户,杨大人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大人,”邵恩高声道:“现在整个辽海卫的能战之兵不过两千出头,加上家属,也不到五千。而周围的鞑子有数万之众,我辽海卫无论如何是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闭嘴!”满岳正待呵斥,却听杨牧云道:“满指挥,让他说下去。”
“杨大人,”邵恩继续说道:“现在辽海卫储存的粮食已不足一月之用,而上次运来的粮食又被鞑子给劫了,纵然我等有心为朝廷守土,也已无力与鞑子战下去了。”
听了邵恩这一番话,杨牧云淡淡道:“听邵千户这么说,只要增加兵马,补足粮草和军械,你们是一定能够为朝廷坚守下去的,对吗?”目光看向满岳、郝潼等一干辽海卫将领。
满岳硬着头皮说道:“不错。”
“那么本官请问满指挥使,”杨牧云说道:“辽海卫是建于洪武末年,至今已五十余载,不知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杨大人明鉴,”满岳说道:“之前辽海卫驻军设有两卫,不下一万人,而且卫城周围的清阳堡、永宁堡、威远堡和靖安堡都有驻军,与卫城互为犄角,鞑子莫敢犯。”
“如今呢?”
“正统十四年,我军在土木堡惨败,京师危急,朝廷抽调一卫兵马入关以增强京师防务,自那时起辽海卫的兵力便日渐薄弱,不得已调整防务,下官为集中兵马防守辽海卫,放弃了清阳堡与永宁堡。”
“哦,真难为满指挥使了。”
“下官既为一方军事主官,也不想放弃一寸土地,”说到这里满岳眼眶湿润,“可下官这里处境艰难,又有谁知道?因为土木堡之败,上皇被俘,朝廷威严尽失,鞑子已不把我大明军队放在眼里了。自正统十四年秋开始,每年鞑子入寇不下上百次,景泰元年,威远堡失守,千户窦良战死。去年九月,南边的靖安堡也落于鞑子手里,辽海卫的后路已被彻底堵死,再无守下去的可能......”
听了满岳一番泣诉,杨牧云面色凝重,“威远堡与靖安堡失守,为何不夺回来呢?”
“哈,夺回?”邵恩嘿然道:“以我们这点儿兵马,守住辽海卫都够呛,哪里还有力量夺回失地?”
“那为何不向曹总兵禀报,请他派兵过来呢?”
“杨大人,”满岳摇摇头,“为拱卫京师,辽东兵马抽调最多,后又因为去平苗乱,又抽调一些入关。曹总兵手里的兵马也不敷使用,况且鞑子来去如风,并不占着一个地方不动,一俟朝廷大军到来,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等朝廷大军一走,他们就又出来劫掠,实在防不胜防。”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点点头,“怪不得曹总兵要向朝廷上书放弃辽海卫。”
“放弃辽海卫是下官提出来的,”满岳一脸悲愤,“下官实不愿意这仅剩的几千部下和其家属都葬身于此地,因此不得已向总兵大人建议放弃此地。”
“满指挥使既然有此打算,不知这下一步要撤往哪里呢?”
“铁岭卫,”满岳道:“那里有辽河和柴河阻挡,鞑子的骑兵轻易过不来。”
“唔......”杨牧云
沉吟片刻,“本官一路奔波,有些累了,至于撤兵一事,改日再议!”
“杨大人,”送他来此的千户梁达上前说道:“下官已护送您至此,这就回去向总兵大人复命了。”
“梁千户,”杨牧云微微笑道:“你不忙急着走,这里的事少不了要你帮忙,在辽海卫的兵马撤离之前,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这......”
“怎么?杨大人的话你也敢不听么?”林媚儿瞪视着他道:“就是曹总兵,也是轻易不敢违逆杨大人的。”
见无数道目光向自己看来,梁达如芒刺在背,只得无奈道:“下官遵命!”
“那好,”杨牧云说道:“你令你的部下全部进城,想来你这一千人满指挥使这边还是暂时招待得起的。”
......
月凉如水,大地一片静谧。杨牧云在房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怎么样?犯难了吧?”林媚儿躺在床上看着他道:“曹总兵也曾劝过你不要来这儿的,你执意不听,现在刚一来就要被人逼着撤离,真是何苦来哉?”
“你懂得什么?”杨牧云心里有些焦躁,“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行了,别在我面前掉书袋了,”林媚儿打断他的话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无人想要留在此处,还要逼着你拿定主意,带他们走。你打算怎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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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说我还有的选择么?”
“没有,”林媚儿想也不想的说道:“如果不是我出面,怕是梁达带着他的一千人先跑了。唉......杨大人纵有一腔报国心,可惜无人配合,没有一个人敢慷慨激昂的拍着胸脯向杨大人保证与辽海卫城共存亡的。”
“你是在讽刺我么?”
“小女子怎敢?”林媚儿笑道:“杨大人熟读兵法,应该知道打仗跟做事一样,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鞑子势大,辽海卫周围堡垒尽失,而城中人无固守之志,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不知杨大人该如何坚持呢?”
林媚儿的一番话说得杨牧云心里更加烦躁,干脆起身披衣下床。
“杨大人要到哪里去?”林媚儿问道。
“我出去走走,”杨牧云嘟囔了一句,“反正也睡不着。”
“我陪你。”林媚儿也起身披上衣衫。
“不用,你就留在这儿,省得胡言乱语破坏人的心境。”
“那我闭上嘴一个字不说行了吧?”林媚儿笑道:“夫君大人不计小人过,何必跟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
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整个辽海卫城一片死寂,要不是看着城头还亮着火把,真让人以为这是一座弃城。
杨牧云站在城头,向外看了看,城外的密林黑魆魆的,跟城内一般寂静,偶尔听到一阵夜鸮的叫声。
他心生感慨,用手拍了拍城头的墙砖。
“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了,”林媚儿劝道:“这座卫城的遗弃,跟你没有关系,满岳说的不错,这里已是一座死地,与其困死,不如早做打算......”顿了顿,续道:“其实,只要人在,失去的地方还是会重新夺回来的。”
“你说的轻松,”杨牧云目视城外,“鞑子步步紧逼,一旦让他们得手,他们的气焰会更加嚣张。我军士气低落,从上到下全无战意,只求躲到更安全的地方以期自保。这座城一旦放弃,怕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要真这样的话,也是没法子的事,”林媚儿道:“总之这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杨牧云反驳道:“我是大明朝的兵部侍郎,刚一到辽东就弃地自保,这要是被朝中御史参上一本,丢地失土这个罪名就再也摘不掉了。”
“那你打算如何?跟满岳他们讲道理去?要他们深明大义,为了朝廷在这里坚守下去?”
杨牧云握紧了拳头,眯起了眼说道:“只要跟鞑子打上一仗,大胜一场,就再不会有人敢提撤
离的事了。”
“夫君想的不错,可去哪里找鞑子打上一仗呢?”林媚儿道:“满岳不是说过么,鞑子骑兵来去如风,除非他打上门来,否则到哪里找他们呢?”
正说着话,月光如水的夜色忽然黯了下来,原来是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大地失去了月光,顿时漆黑一团。
“夫君,回去睡吧!”林媚儿对他说道:“你总不能整晚上都站在这里......”话未说完杨牧云脸色一变,他听到了一阵破风声,曾在军旅中待过的他再明白不过,这是有人在放箭。
“快叫人,”他大声道:“有人袭城!”
一声惨叫传来,不远处的一个士卒中箭倒了下去。
“夫人,”杨牧云对林媚儿道:“你赶快去见满指挥使,就说有人袭城!”
“你呢?”
“我留在这里......”杨牧云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还不去?”
“我得留在你身边保护你,”林媚儿深深凝视着他,“对我来说,你的安全最重要!”
“你......”杨牧云呛的拔出刀来,向着林媚儿刺了过去。
刀锋贴着她的玉颊而过,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刚爬上城头的黑影捂着胸口栽了下去。
“是鞑子,”杨牧云看清了对方的装束,大喊:“鞑子上来了,杀!”
......
城头的喊杀声惊动了睡梦中的人,他们很多顾不得穿衣便抓起刀剑冲了出去。
钟声响了,更多的人涌上城头与攻上来的鞑子战在一起。
“指挥使大人,”千户邵恩指着被一群鞑子围着厮杀的人道:“你看,那是杨大人。”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满岳吼道:“还不赶快带人过去,要是杨大人有什么损伤的话,我惟你是问!”
邵恩赶紧带着一队人马冲了过去,还未冲到跟前,就见林媚儿手中的精钢峨嵋双刺划过两道森然的寒芒,六七个鞑子兵哼都没哼一声便捂着喉咙倒地。
“好功夫!”邵恩赞了一声。指挥手下加入战团。
黑暗中鞑子越来越多,也不知来了多少。
杨牧云冲邵恩大喊:“梁达呢?他在哪里?”
邵恩还未说话,就见一个杀得浑身是血的人冲到杨牧云面前,“大人,梁达在此!”
“你去集合标下兵马,然后杀出城去!”杨牧云命令道。
“这......”梁达一愣,心说鞑子都杀上城头了,这个时候应该保护城池要紧,怎么反而要打开城门杀出城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杨牧云喝道,又转向林媚儿,“你陪他一起从西门出城!”
“那你怎么办?”林媚儿反问。
“有邵千户在这儿,你担心什么?”杨牧云厉声道:“你跟他出城一定要干掉那个领头的,不然等鞑子都攻进来时,那就全完了!”他方才与鞑子兵狠斗时看的分明,西边城下的一团火光中,一人骑在马上,朝城上指指点点,定是鞑子的首领无疑。
林媚儿一咬牙,冲梁达喊道:“快集合你的人,出城!”
......
西边的城门打开了,一群明军骑马冲了出来,他们不和别人过多纠缠,向着火把映照下的鞑子首领冲去。
“咻咻——”一阵箭雨迎面扑来,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将士中箭落马。林媚儿的坐骑也中了一箭,在即将扑倒之时,林媚儿飞身高高跃起,凌空几个筋斗转瞬间就冲到了那鞑子首领面前。
鞑子兵大惊,纷纷冲上去欲拦阻她。
林媚儿动作更快,手握精钢峨嵋刺挥动间,挡在她面前的鞑子兵咽喉处登时鲜血狂喷。
鞑子首领见势不好,欲拨转马头,林媚儿哪里能容他逃走,手腕一举,“嗤嗤”声响过,几点寒芒闪电般疾飞而去,尽数钉在了那鞑子首领的后颈。
他“啊呀”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风云未动
其他鞑子兵大惊,欲要上前救他,突然撒过来一片寒芒,登时不少人倒地,林媚儿飞身上前,抓起那鞑子首领的衣领回身飞奔。身后的鞑子兵呼喝着追来,被梁达率兵挡住。
......
正在攻城的鞑子兵见首领被捉,纷纷撤回来向林媚儿围去。城头上压力陡减。
杨牧云和一众辽海卫兵将奋力清除掉攻上城头的鞑子兵后,他挥刀大喊:“快,快出城接应。务必让他们回来。”
满岳亲自率军出城,黑夜里与鞑子兵一阵厮杀,终于把林媚儿和梁达接应回城。
林媚儿手里牢牢提着那鞑子首领,不曾松动半分。而那鞑子首领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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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见她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不由惊问:“你怎么样?受伤了么?”
“我没事,”林媚儿见他关心自己,遂甜甜的一笑:“这些都是鞑子的血。”说着将手里提着的鞑子首领扔在地上。
满岳看清了那鞑子首领的面容,大吃一惊,“是巴尔秃,他是巴尔秃。”
“巴尔秃是谁?”杨牧云问道。
“巴尔秃是亦马忽部的首领,”满岳解释道:“辽海卫周围的女真人部落中,亦马忽部是实力较强的部落之一。”
“哦。”
这时城外有人大声呼喝,只是说的是女真语,杨牧云听不懂,向满岳看去。
“大人,”满岳道:“他们要咱们交还他们的首领巴尔秃。”
杨牧云哼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容易?你去跟他们说,只要他们撤退,保证不再攻城,本官就放了他们首领。”
“是。”满岳转身吩咐邵恩,“杨大人的话你都听见了,赶快去跟鞑子们说,只要他们撤走,我们便放人。”
邵恩亲自跑到城头一通喊,下面马蹄声踏踏,靴声橐橐。不大会儿工夫便安静了下来。
“杨大人,他们撤了。”一名兵士跑过来禀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目光看向林媚儿,“赶快救人,希望这个人没死。”
“他死不了,”林媚儿很有信心的说道:“我的暗器并没有打中他的要害,用不了半个时辰他就会醒来。”
......
女真人撤后,满岳抓紧布置防务。
“好险!”满岳看着城上城下的死尸,倒吸一口冷气,“要不是杨大人发现了他们,说不定鞑子现在已经破城了。”
副指挥郝潼也道:“真没想到,杨大人一介文官,竟然能与鞑子真刀真枪的拼杀。”
“你不知道,”满岳说道:“我听那个韩武说过,这个杨牧云之前跟着修武伯沈荣也是在战场上与鞑子拼杀过的,跟一般的读书人出身的文官不同。”
“不过他身边的那个护卫甚是厉害,”郝潼赞道:“真是一身好本事,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要不是他不顾危险擒住巴尔秃,怕是今天晚上就危险了。”
满岳嘿然一声,“她是个女的。”
“女的?”郝潼一脸惊异,“怪不得长相如此俊俏,那么她是杨大人的......”
“你心里知道就成了,不必说出来,”满岳看了他一眼,“从今夜起,你就留在城头上,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
“是。”
......
满岳巡视了一圈城上的防务,回到衙署时听到有人狂喊大叫,便问亲兵怎么回事。
“那个巴尔秃醒了,”一名亲兵禀道:“要我们放了他,不然就自杀。”
满岳目光一凝,“走,带本官去看看。”
他走进一间屋时,只见那个巴尔秃已被人五花大绑,嘴里也被塞了东西,呜呜连声却不能说话。
“满指挥使,你来了,”杨牧云见满岳进来,便道:“这个人自打醒来便发狂不止,本官就命人将他绑了起来。”
“杨大人受惊了,”满岳朝着他深深一躬,“都是下官保护不周,还望杨大人恕罪!”
“这话从何说起?”杨牧
云托起他的手臂,“鞑子深夜来袭,跟满指挥使有什么关系?只是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的事由下官处理,”满岳道:“天太晚了,杨大人拼杀了一晚上,还是回去歇息吧!”
“如此境况,如何还能睡得着?”杨牧云眉头紧锁,“天一亮鞑子便会来要人,到时候该如何处理还是一件难事。”
“杨大人不必忧心,下官已经命人加紧修固城防,以防鞑子再来 ,”满岳说到这里声音一缓,“这巴尔秃还是要交还回去的,以免与鞑子彻底撕破脸。”
“嗯,”杨牧云点点头,“本官刚来,这里的一应事务还不熟悉,那就全交给满指挥使了。”
“杨大人放心,”满岳说道:“鞑子今晚受挫后,轻易不会再来了。”
......
杨牧云出了那间屋,深深吐了一口气。
林媚儿在旁说道:“真没想到这鞑子首领还大有来头,看他方才发狂的样子,一定是不甘心被俘的。”
“今晚多亏了你,”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要不是舍生忘死擒获了他,今晚这辽海卫城就凶多吉少了。”说到这儿拍拍胸口,“那时你独自一人冲过去的时候,我的心差点儿没跳出来,真怕你会......”
“怕我会怎样?”林媚儿眨眨眼,顽皮的把另一只手放在杨牧云的心口,“如果你的这颗心真跳出来的话,我帮你接着。”
两人相视一笑,杨牧云手臂一张,把林媚儿揽在了怀里。
林媚儿有些不安,向四处看了看,“这儿有人......”
“怕什么?”杨牧云笑道:“你可是我杨牧云的夫人。”
“可被人瞧见了总是不大好,”林媚儿抿了抿嘴唇,“等回到咱们的住处,你想怎样都随你。”
杨牧云一笑,却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谁还有那心思?等天一亮还有更棘手的事呢!”
“你怕鞑子再打过来?”
杨牧云点点头,“这辽海卫城周围的鞑子部落不少,这巴尔秃只是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要是鞑子纠集更多的部落过来,事情可就遭了。”
“那怎么办?如果真如你所想的那样,以辽海卫城的兵力无论如何是无法抵御的。”林媚儿的俏脸露出一丝忧色。
杨牧云的面色有些凝重,“方才我问了一下,昨晚一战,我军伤亡不下千人,如果天亮时来的鞑子兵超过万人,情势就不妙了。”顿了顿,“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巴尔秃在我手,只能要挟亦马忽一个部落不敢妄动,要是别的部落齐聚辽海卫城下,不顾巴尔秃的死活,那可就......”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夫君,我们走吧!”林媚儿道。
“走?去哪里?”
“回广宁,”林媚儿说道:“以你兵部侍郎的身份,是不应该轻涉险地的。”
“但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杨牧云叹道:“如果不告而别,我如何还有脸去见他人......”摆摆手,“还是静观待变,或许事情并未如我想的那样。”
“夫君既然拿定了主意,我知道劝不了你,”林媚儿咬了咬嘴唇,“我觉得应该派人出去求取救兵,总比什么也不做强。”
“我已让梁达派人出城求救了,”杨牧云苦笑一声,“但不知谁有胆子会带着救兵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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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阵紧张的气氛中,天蒙蒙亮了。城头上的明军士兵紧张的看着城外的一举一动,忽然几匹快马一闪而过,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匹快马从周围的树林里钻出来,马上的骑兵向着城上凝视了一会儿,拨转马头钻入了林中......
“这已经是第三拨人了,”郝潼对杨牧云道:“他们都是来自不同的部落,这说明除却亦马忽部,至少还有三个部落汇集在一起,准备开过来了。”
“哦......”杨牧云沉吟片刻,“城中能用之兵还有多少?”
“昨晚一战,我军伤亡近千人,”郝潼面色有些沉重,“护送杨大人来这里的梁千户部下折损三百,而我辽海卫将士死伤六百余...
...如今能战之兵加上梁千户的人并城中军属里的壮丁,总共三千五百人。”
“才三千五?”杨牧云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正在这时城外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一队队的骑兵自林中开了出来,他们身后还有不少步卒。密密麻麻的汇集了辽海城外。
郝潼脸色紧张,“杨大人,对方兵马看起来不下万人。”
“看来他们是对辽海卫城志在必得,”杨牧云眼睛眯了起来,“怪不得满指挥使一心想要放弃此地。”
“杨大人,怎么办?”郝潼有些慌了。
“传令下去,准备应战,”杨牧云沉着道:“赶快派人请满指挥使过来。”
......
看到这些女真人的阵势,满岳也惊呆了,赶紧向杨牧云道:“杨大人,事不宜迟,趁他们还未合围,我们赶紧寻一薄弱之处杀出去吧?”
“你想要弃城?”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
“杨大人,非是下官贪生怕死,只是敌人势大。俗话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以我们现在的这点儿兵力,是根本无法与之对抗的。”
“满指挥使,你是被吓破胆了吧?”杨牧云冷冷道:“我军虽弱,但婴城固守,只要调度得当,未必抵挡不了他们的攻势。如果照你的想法弃城而走,那城中的老弱该怎么办?鞑子会追上他们一一杀死。”说到这里他振臂高呼,“本官誓与此城共存亡,有不战而逃者,立斩!”
满城将士听了皆心中一凛。
这时一个鞑子骑兵冲到城下,大声叫道:“上面的人听着,快将巴尔秃首领放出来。”
杨牧云命一个大嗓门的军士朝城下喊道:“只要你们退兵,我们就放人。”
鞑子骑兵接着喊道:“塔鲁木部、札合兀部、卜剌罕部已与亦马忽合兵一处,只要你们放出巴尔秃首领,然后投降,首领们说了,保证一个不杀......”
杨牧云听了眉毛一竖,向林媚儿使了个眼色,林媚儿弯弓搭箭,“咻——”的一声,利箭如流星赶月正中那鞑子骑兵咽喉,他哼都没哼一声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明军将士登时士气大振。
“准备战斗!”杨牧云下令,正等鞑子攻击,却远远看到马上的几个首领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着什么,而女真人也迟迟没有冲过来。
杨牧云一刻不敢大意,攥着刀柄的手因紧张而渗出了冷汗。
那几个首领商量了一会儿,忽然其中一个人拨转马头离开了,接着有大批的女真人跟着他离开。
剩下的两个首领朝离开的首领不知在大声喊着什么,而那个首领充耳不闻。
他带着他部下离开后,女真人的声势便弱了很多。
留下的两个首领朝城上瞪视了一会儿,也很不情愿的拨转马头,不大会儿工夫,席卷而来的女真兵马便撤了个一干二净。
这番景象让城上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原以为会迎来一场大战,届时不知会有多少人战死。可气势汹汹而来的敌人却一声不响的全部撤走了。让所有明军将士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也看不懂了,目光望向满岳和郝潼。
两人也摸不着头脑。
“夫君,”林媚儿小声问他道:“现在怎么办?”
“告诉将士们,”杨牧云对诸将道:“坚守各自岗位,不准有片刻懈怠,鞑子虽然退却,但很快还会再来。一定要严加戒备。”
这时又有一个鞑子骑兵策马来到城下,许是怕城上朝他射箭,因此远远勒马站定,扯开嗓门大喊:“我们已经撤了,你们还不放人么?”
听到这话,众人的目光一齐聚在杨牧云的身上,看他如何答复。
杨牧云沉吟片刻,遂说了句:“放人!”他身边的大嗓门军士朝下喊道:“城下的人听着,我们大人说了,即刻放人!”
此话一出,城上城下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意外相遇
“大人,不可,”只有满岳力劝,“要是放了人,鞑子就会肆无忌惮再打回来的。”
杨牧云寒着脸说道:“人家退了兵,目的就是让我们放人。要是一直扣着人不放,他们就不会再攻回来了么?满指挥使勿须多言,”把手一挥,大声道:“开门放人。”
城门缓缓打开,巴尔秃被绑在马上放了出来。
杨牧云目送那鞑子兵和巴尔秃走远,眼中露出复杂之色。那三个鞑子首领在指挥手下兵将准备攻城时,一个鞑子首领策马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显然是与其他两人起了分歧,从而那人是谁呢?杨牧云忽然感到他有些眼熟,只是离得远,看不清楚。
正思索间,只见一个鞑子兵骑马从另一个方向接近了辽海卫城。看看身后无人跟踪,遂高声大喊:“小人要见杨牧云杨大人。”
“鞑子怎么会知道我在城内?”杨牧云的目光带着疑问看向满岳等人,却见他们也是一脸茫然,便下令道:“开门,放他进来。”
......
城中士兵引着那鞑子兵来见杨牧云。
“我便是杨牧云,”杨牧云看着他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鞑子兵向着杨牧云躬身一礼,“我们满柱(女真族首领称谓)要见杨大人,还请杨大人随我前去。”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俱各一变。
“你们满柱是谁?为何要见本官?”杨牧云问道。
“小人不方便回答,”那鞑子兵恭恭敬敬道:“杨大人随小人过去一见就明白了。”
“杨大人身份何等尊贵?怎能不明不白的就跟着你走?”满岳忍不住大声道。
“就是,你们满柱想见我们杨大人,自己过来便是,怎能让杨大人前去?”
......
诸将七嘴八舌,都劝杨牧云不要跟着那鞑子兵去。
这时林媚儿开口问道:“杨大人刚来辽海卫城,你们满柱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那鞑子兵眼神有些闪烁,“请恕小人不方便回答。”
“你说话吞吞吐吐,”林媚儿秀眉一蹙叱道:“如何让人相信?”目光看向杨牧云,“大人,不能跟他去。”
谁知杨牧云凝眉思索片刻,冲那鞑子兵道:“本官就跟你去。”
众人听了大哗。
“大人,不可呀!这鞑子分明是想将你骗出城,”梁达大声道:“您千万不可上了他的当。”
“是呀!大人身负朝廷重任,怎能轻易相信一个鞑子?”
......
他们纷纷劝说杨牧云,不要听信这个鞑子兵的话。
杨牧云却道:“你们不必多说,本官倒要去看看,鞑子有什么鬼蜮伎俩?”面向满岳,“满指挥使,本官不在,这里所有人便交予你指挥,鞑子若来,一定给他们以痛击。”
满岳见他拿定了主意,只好说道:“下官遵命!”
“还有,”杨牧云抬高了语调,以便让在场的所有人能够听见,“有轻言弃城者,人人得而诛之。”
众将心中一凛,齐声应道:“是。”
“大人,我跟你一起去。”林媚儿道。
杨牧云点点头。
“杨大人,多带些人去吧!”满岳说道:“如果鞑子有诈......”
“有林护卫一人足矣,”杨牧云打断了他的话道:“其余人都跟着你守城吧!”
......
杨牧云和林媚儿骑马随着那鞑子兵出了城,向着西北方向钻入了一片密林中。
每走一段距离林媚儿就在路过的树上用峨嵋刺刻下记号。
“你这是做什么?”杨牧云问。
“牧云,”林媚儿面色凝重,“待会儿如果有了危险,我替你挡住他们,你顺着我留下的记号赶快跑回城。”
“唔,你倒是仔细。”
林媚儿叹了口气,看着那鞑子兵的背影,“其实我不应该让你涉险出城的,我冒用你的身份跟他去就是了。”
杨牧云淡淡一笑,“对方指名点姓的要见我,肯定是认识我的,你糊弄不了人家。”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认识你?”林媚儿皱了皱眉,“你从前来过这个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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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微微摇头。
“这就怪了,你刚来辽海卫的消息应该还不会传出去,鞑子首领怎么会知道你在城里?”
“待会儿见了他们首领不就知道了吗?”
“就怕人家当场把你抓住并关押起来。”
杨牧云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没有说话。
又向前走了一阵,忽然从树林中冒出许多女真人的骑兵,将他们围了起来,林媚儿心突地一跳,握紧拢在袖中的精钢峨嵋双刺,向杨牧云使了个眼色,杨牧云的右手抓住刀柄。
当先一名女真人的将领高声道:“杨大人到了么?”
“这位就是。”领他们来的鞑子兵目光朝杨牧云看去。
“小人托合答,见过杨大人。”那女真将领在马上朝杨牧云拱手一礼,“我家满柱等候杨大人多时了,特命小人前来迎候杨大人。”
林媚儿冷笑一声,“你们这么多人前来迎候,这架势未免太隆重了吧?”
“杨大人是贵客,我们不敢怠慢,”托合答拨转马头,“杨大人请!”
杨牧云微一迟疑,便策马前行,林媚儿紧紧跟上。一行人又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大片开阔地,开阔地上黑压压的扎了数百座兽皮营帐。托合答撮唇作哨,营帐中便有人迎了出来。
“托合答,”一人高声道:“杨大人来了么?”
托合答目光瞥向杨牧云,那人便上前躬身一礼,“杨大人请下马,随小人去见满柱大人。”
......
杨牧云和林媚儿跟着那人走向中间一座最大的营帐,挑帐而入。
“满柱大人,杨大人到了。”那人向着帐中一位身躯异常高大的人道。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杨牧云和林媚儿看到了他的相貌后,都不由大吃一惊,“是你?”
原来那位满柱大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莫不语。
他一脸喜色,连忙朝着杨牧云跪了下去,“大人,总算是又见到您了。”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还没缓过神来,一路上他一直在猜要见自己的女真首领会是谁?他之前曾跟着元琪儿去苦兀岛时,一路上遇见过很多女真族的部落,但其中没有塔鲁木部、札合兀部、卜剌罕部,也就是说,他不可能跟这三个部落的首领相识。却不曾想,莫不语竟是这三个部落首领之一,怪不得之前远远看到那离去女真首领有些眼熟,那应该就是莫不语了。
“大人,您请坐,听俺慢慢跟您说。”莫不语站起扶着杨牧云坐下,“三夫人,您也请坐!”他转向林媚儿道。
“我就不坐了。”林媚儿侍立在杨牧云身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莫不语这憨憨的傻大个子居然现在已成女真人一个部族的首领。
莫不语朝手下人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酒!”
“这酒就不用上了,”杨牧云道:“你我分开也有一年多了,还是跟我说说这一年多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不语搓搓手道:“是啊!俺还没跟大人分开这么久过,心里着实想大人得紧。”说到这里顿了顿,“当俺在城下远远看到大人您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立时就命手下人撤了。就算斡歹和阿捏迪古跟俺翻脸俺也不管了。”随即解释道:“斡歹是札合兀部的满柱,阿捏迪古是卜剌罕部的满柱。”
“那你呢?”杨牧云问道。
莫不语摸摸脑袋呵呵一笑,“俺是塔鲁木部的满柱,俺的部落比他们几个都要强大,所以俺不怕他们。”
“哦,那你是怎么成了这塔鲁木部的满柱呢?”
“这个说来话长,”莫不语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一年多前,俺和大人在朝藓海岸失散后,俺也不知去哪里找大人您,便漫无目的的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走了多远。有一天,俺在一座山林
里转悠,忽然听到熊的吼叫声,便跑过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几个人正跟一头大棕熊搏斗。那头熊块头巨大,差不多有一千斤重,这一掌拍过去,连树都能拍折了......”莫不语说的口沫横飞,脸色激动。
“行了,拣重要的讲。”杨牧云打断他道。心说他的口才都快比得上酒楼说书的了。
“是是,”莫不语道:“那头熊连拍死了几个人,就剩下一个老头儿,俺一看不好,就跑过去跟那头熊搏斗。它举起一对熊掌要拍俺,俺可不能让它给拍中了,便抓住它的熊掌想摔倒它,谁知那畜牲力气大得很,不下于俺,于是俺们两个相持不下......”
林媚儿觉得他说的有趣,忍不住噗嗤一笑。
莫不语嘿嘿了几声,“俺跟那头熊也不知搏斗了多久,最后俺掐住它的脖子一使劲,把它生生给掐死了。”他说的虽轻描淡写,但其中不知隐藏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
“后来呢?”杨牧云好奇的问
“后来那老头感谢俺,非要拉着俺去他的部落,”说到这里莫不语下巴微微一抬,“你道这老头儿是谁?他是塔鲁木部的满柱,叫勃极烈,他说俺是天生神力的巴图鲁,要俺留在他的部落,还说要把他女儿嫁给俺。俺当时寻思着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大人,便留在了塔鲁木部,跟勃极烈的女儿成了亲。”
“你可真有福气,”杨牧云笑道:“看来你离开了我混的还不错。”
“大人太抬举俺了,”莫不语说道:“后来俺老丈人去世,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和俺这个女婿。所以俺就成了塔鲁木部的满柱。”
“原来是这样,”杨牧云听了他这一番述说,便道:“你既然成了一个部落的首领,就应该领着他们归顺大明,怎么还带着人攻打我大明的卫城?”
“俺也不想,”莫不语摇摇头,“俺刚当上满柱不久,一时还改变不了许多,好在遇见了大人,俺是说什么也不跟大明打仗了。”
“嗯,很好,”杨牧云眼中带着赞许之色,“不语啊!你我分开这么久,我一直心里记挂着你,还有你在锦衣卫的兄长,问我你在哪里的时候,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我在这种情形下相遇,或许是上天的安排,你我应该一起携手,为大明朝廷效力。”
“俺听大人的,”莫不语拍着胸脯说道:“大人叫俺干什么俺就干什么。”
“那我现在就让你带着你的部众归顺大明呢?”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问道。
“这......”莫不语想了想,“俺得跟老婆还有部落里的其他人商量一下。”
“也好,”杨牧云道:“那你就好好跟他们商量。”转向林媚儿,“你回辽海卫城一趟,对满指挥使说本官一切很好,过几日便回去,让他好生在城里候着本官。”
“你一个人在这里么?”林媚儿有些不放心。
杨牧云拍拍她的手笑道:“怎么?你担心不语会害了我不成?放心去便是。”
“那我去见了满岳后再赶回来。”
“嗯。”杨牧云又叮嘱了一句,“你转述我的话,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弃城,否则我唯他是问。”
......
待林媚儿离去后,杨牧云对莫不语道:“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大人您在这儿,俺是坚决不能跟朝廷打仗了,让他们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那其他三个部落呢?也会跟你一同撤走么?”
莫不语听了不由一愣。
“看来这仗还得打,”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以塔鲁木部的实力与那三个部落比起来如何?”
“如果单个比的话,俺强得多。”
“那他们三个部落联合起来呢?”杨牧云又问。
“这......”莫不语挠了挠头,“那俺就比不上他们了。”
“你觉得塔鲁木部如果退出的话,那三个部落会如何?”杨牧云说道:“他们会继续攻打辽海卫城么?”
“俺不知道,”莫不语摇了摇硕大的脑袋,“大人,俺只能约束自己的不众,至于别的部落,俺管不着。”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虚实并用
“如果我想办法让你管一管呢?”杨牧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
“大人比俺聪明得多,灵机一动都比俺想破脑袋强,”莫不语说道:“您说,俺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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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女真骑兵向着塔鲁木部的驻地驰来,最前面的一名女真骑兵大声道:“札合兀部满柱斡歹,卜剌罕部满柱阿捏迪古,亦马忽部满柱巴尔秃来见你们满柱,快让你们满柱出来迎接!”
“三位满柱大人,”一名老者带着人上前施礼道:“我家满柱大人身体不适,不能出来相迎,还请三位莫怪!”
札合兀部满柱斡歹哼了一声,“到这个时候他还拿架子么?说好的四家一齐出兵攻下辽海卫,他却先带着自己的部众临阵而走,这一次还不打算出来相见么?”
老者笑着看了巴尔秃一眼,“最起码明人把巴尔秃大人放了回来,不是么?三位请先到大帐饮酒,我家满柱大人稍后便来见三位大人。”
“走,”斡歹对阿捏迪古和巴尔秃说道:“我们三个一齐过来,不用怕他,他要是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咱家一起跟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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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斡歹等三人来到一座大帐,帐内早准备好了酒肉,三人也不客气,坐下便大吃大喝起来。
这时帐帘一挑,莫不语拖着他那庞大的身躯走了进来。
“三位来了?”他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斡歹一见是他,放下手中酒肉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叫道:“莫不语,你什么意思?说走就走,还把我们放在眼里么?”
“斡歹满柱,你莫生气,”莫不语笑着看了看一旁的巴尔秃,“俺只是为巴尔秃的安危着想,别无他意。”顿了顿道:“先让明人见识见识咱们的威风,再派人向他们要人,他们不敢不放。”
“这么说你是有意为之了?”阿捏迪古冷笑,“现在巴尔秃已经回来了,咱们该合兵一处攻打辽海卫城了吧?”
“咱们非要拿下辽海卫城不可么?”莫不语道:“他们既然放了巴尔秃,照俺说暂时就不要跟他们打仗了。”
“那昨晚上的亏就白吃了么?”斡歹大声道:“别忘了,昨晚一战你的部下也折损了不少。”
“是呀,”巴尔秃胸口憋着一口闷气,大声道:“我们四家的兵马都有折损,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拿下辽海卫城又能怎样?”莫不语道:“城内的东西都已被明人耗尽,就算打进去了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攻下那座城,”斡歹道:“拔掉辽海卫城,等于除掉我们四部之间的威胁,以后我们不论到哪里,都不怕被抄了后路。”
“三位,”莫不语缓缓道:“你们难道就不怕明人派大军前来么?”
阿捏迪古嘿然瞪了他一眼,“莫不语,你不会是怕了吧?你岳父勃极烈生前与我们跟明人打了不下百余仗,这个时候你要认怂了么?”
“俺只不过是为俺的部众想一条后路罢了,”莫不语道:“明人几年前虽遭受了土木堡之败,但现在元气渐复,这仗再打下去与我们不利啊!”
“怎么?你想向明人投降么?”三人一脸警惕的看着莫不语。
“三位,咱们与明人打仗,不过是要明人开放边市,”莫不语道:“如果明人答应了咱们的要求,这仗还非得要打么?”
“哪一个明人答应了咱们的要求?”斡歹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高声道:“是我!”
三人吃了一惊,就见帐帘一掀,杨牧云走了进来。
“是他!”巴尔秃指着他大声道:“他是明人的大官,昨晚曾跟我们血战......”说着伸手摸去,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兵器已在入帐之前交给莫不语的部下了。
斡歹和阿捏迪古站起身,一脸惊异的看着杨牧云。
“各位,坐,”杨牧云笑了笑道:“本官跟你们一样,也是莫不语满柱请来的客人。”
“莫不语,你什么意思?”巴尔秃目光盯着莫不语大叫
道:“你竟敢私通明人。”
“三位,不用激动,”杨牧云淡淡道:“本官过来是想跟你们谈一谈,如果谈不拢的话,还可以再接着打。”
斡歹等三人脸色惊疑不定,看看莫不语,又看看杨牧云,都站着不动。
莫不语脸一沉,“怎么?杨大人要你们坐,你们还站着么?”
杨牧云笑笑,“既然三位愿意站着,那本官就陪着三位好了。”
“你想要谈什么?”斡歹脸色有些难看,先开口问道。
“不急,”杨牧云看了看桌上的酒肉,笑道:“本官也饿了,我们边吃边谈。”
......
几碗酒下肚,帐篷内的气氛缓和了些。
“杨大人与莫不语满柱曾相识么?”阿捏迪古乜着眼睛问道。
“曾谋过几面,算不上旧识。”杨牧云不想说出与莫不语之前的关系,而莫不语听了一怔。
杨牧云接着又加了一句,“不过本官的为人莫不语满柱是极为清楚的,出于对本官的信任才把本官请到这里来。”
“那大人您的官衔是......”
“本官乃大明朝兵部右侍郎杨牧云。”杨牧云一脸庄严的说道。
“唔,还是个大官儿呢?”阿捏迪古点点头。
“兵部右侍郎是什么官儿啊?”斡歹和巴尔秃不明白大明的官员制度,有些不解的问。
阿捏迪古也不知该向他们如何解释,只得道:“这么说吧,辽东总兵曹义也得听他的。”
两人瞪大了眼,又上上下下的将杨牧云打量了一番。
“这么大的官儿怎么跑到辽海卫来了?”斡歹有些不信。
“本官是来见诸位啊!”杨牧云笑了笑说道:“要不是本官还有些份量,莫不语满柱如何能请本官到他这儿呢?”
“哦......”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变幻不定。
“杨大人此来想如何跟我们谈呢?”阿捏迪古又开口问道。
“那就要看三位的诚意了,”杨牧云嘴角微微一勾,目光瞥向莫不语,“莫不语满柱已发誓向我大明朝廷效忠,现已接受了塔鲁木卫指挥使一职。”
“什么?”三人大惊,目光齐刷刷的盯向莫不语。
“大人,您......您怎么这么说?俺可......”莫不语心里突地一跳,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莫指挥使,”杨牧云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就不必隐瞒他们三个了。”
“莫不语,你竟然出卖我们。”巴尔秃上前扭住他的衣领。
“走!”斡歹和阿捏迪古寒着脸欲要夺帐而出,忽然眼前闪现一人。
“让开!”斡歹一把朝那人推去,却推了个空,接着自己胸口被一股大力一撞,腾腾腾连退几步,站立不稳,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是你?”巴尔秃认出了她,便是昨晚擒住自己的那人。大惊之下,松开了扭住莫不语衣领的双手。
“大人。”林媚儿上前朝着杨牧云施了一礼。
“你来了。”杨牧云颔首道:“真是辛苦你了。”转向阿捏迪古和巴尔秃,“两位也坐回去吧!”
斡歹是女真人中出名的勇士,竟然在突然出现的人面前没有一丝还手之力,而巴尔秃又对她惧怕的厉害,阿捏迪古只得又回到自己座位。
巴尔秃见他们俩都退了回去,自己也不敢再放肆,便也坐了回去。
“三位,”杨牧云端起酒碗,“我们先干一碗。”
斡歹三人迟疑着端起酒碗,见杨牧云先干了,便也干了碗中酒。
“三位满柱与本官酒也喝了,难道还一心想要跟朝廷对抗下去么?”杨牧云见三人不说话,遂微微笑道:“不瞒三位,本官敢到辽海卫来是有原因的,除了本官的一千护卫外,后面还有大军陆续开到。”
“咣啷——”一声,阿捏迪古手一抖,酒碗掉落在桌案上。其他两人的脸色也变
得难看起来。
杨牧云目光一转笑道:“还是莫不语满柱识大体,先三位一步归顺朝廷,因此朝廷封他为塔鲁木卫指挥使,怎么样?这个官儿不低吧?”见他们一声不吭,便道:“三位若是现在回心转意,归顺朝廷,本官当替皇上暂授予三位千户之职......”
“什么?”巴尔秃瞪大了眼,“凭什么他被授予指挥使,而我们才是个千户?”
“本官说过,莫不语满柱最先归顺朝廷,本官当然不能薄待了他,”杨牧云的声音顿了顿续道:“而且据本官所知,四部当中就属塔鲁木部部众最多,实力最强,因此莫不语满柱被授予指挥使一职当之无愧。”
“大人,”斡歹有些不服,“我们与他平起平坐,凭什么他要高我们一级?他虽然部众多,可我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斡歹满柱,”杨牧云笑道:“你现在是想要归顺朝廷了么?”
斡歹脸上肌肉一阵抖动,没有说话。杨牧云目光又看向阿捏迪古和巴尔秃,他们脸扭至一旁,目光与他接。
“三位满柱,”杨牧云缓缓说道:“你们要是不表态的话,难道还想走出这座大帐么?”
三人猛然抬头,齐声面向莫不语,“莫不语,你为了投靠大明,要对我们下手,是么?”
莫不语目光瞥向一边,没有吭声。
“留住三位,何必莫指挥使出面呢?”杨牧云笑着看向身边的林媚儿,“她已经把朝廷大军带过来了。”
“啊!”斡歹等三人惊叫一声,眼神飘忽不定。
“本官不会逼着三位表态的,”杨牧云说道:“你们就留在这里好了,莫指挥使!”
“大人。”莫不语这样称呼杨牧云习惯了,不觉有什么不妥,而听到斡歹三人耳朵里,却有些刺耳。
“你赶快召集你的部众,会合朝廷大军把札合兀、卜剌罕、亦马忽三部围起来,只要他们不与朝廷对抗,主动放下武器跪降,那就一个不杀,不然的话,格杀勿论!”
“这......”莫不语一愕,心说哪里有什么朝廷大军?大人也真敢张口就来。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林媚儿使了个眼色,“大人的命令你敢不听么?”
“是。”莫不语正要迈步出帐,忽然听到阿捏迪古说了一声,“慢着。”便停下脚步。
“阿捏迪古满柱有何话说?”杨牧云瞄了他一眼道。
“杨大人,”阿捏迪古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当真想要剿灭我们么?”
“那就要看三位的意思了,”杨牧云笑笑,“如果能像莫指挥使一样归顺朝廷的话,那咱们就同朝为官了,本官又何谈剿灭呢?”末了又加一句,“三位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部落里的男女老少着想一下,一旦厮杀起来......”声音一顿,不再说下去了。
“杨大人能让我们商量商量么?”阿捏迪古有些忐忑的问道。
“可以,”杨牧云朗声道:“本官就给你们半个时辰。时辰一过,你们要是还没商量出什么,就莫怪本官了。”
......
杨牧云,林媚儿和莫不语三人从大帐内出来。莫不语忍不住道:“大人,您这么做,怎么事先不跟俺商量一下?”
“大人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跟你商量了?”林媚儿瞪了他一眼,“当了一个部落头儿,就敢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了么?”
“三夫人,俺不是这个意思,”莫不语苦笑,“他们三个可不是一般人,都是各自部落的满柱,就这么扣着他们,要是他们的部下向俺要人,俺该如何应付呢?”
“放心,”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没等他们的部下察觉他们被扣,他们就会拿定主意归顺朝廷了。”
“要是他们发现大人身后没有朝廷大军,反悔了怎么办?”
不等杨牧云笑了笑,没有吭声。
“你呀!脑袋真是一根筋,”林媚儿开了口,“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这个道理还需要大人跟你讲明白么?”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四部归顺
莫不语嘿嘿笑了笑,“俺本来就笨,大人和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
这时帐帘一挑,阿捏迪古的目光看向杨牧云,“杨大人......”
“如何?商量好了吗?”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
阿捏迪古点点头。
杨牧云一笑,和林媚儿、莫不语又回到帐内。
斡歹、阿捏迪古、巴尔秃三人一齐朝杨牧云深深施了一礼。
“杨大人,我等愿意归顺朝廷。”
“很好。”杨牧云颔首嘉许了一句。
“不过......”斡歹抬起头来,“我等有一个要求。”
“讲!”
“既然莫不语满柱被封为指挥使,”斡歹说道:“我等跟他一样,都是满柱,就不能屈于他之下。”
“你们的意思是......”
斡歹和巴尔秃看看阿捏迪古,后者硬着头皮说道:“只要朝廷也封我们三人为指挥使,我等愿忠心侍奉大明朝廷。”
“原来你们是嫌千户的官小,想和莫不语平起平坐,”杨牧云心中暗暗一笑,却板起了脸,“莫指挥使率先投效朝廷,岂与你们一样?朝廷无论赏何官职,都是天大的恩典,容得你们跟本官讨价还价么?”
斡歹等三人面面相觑。
“杨大人,”阿捏迪古神色有些惶恐,“我等之前所为甚是糊涂,还请杨大人向朝廷言明。只要朝廷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三人再无二心。”
“如果朝廷不封你们三个为指挥使,你们便对朝廷三心二意了?”林媚儿冷笑。
“我等不敢。”斡歹等三人垂下目光。
杨牧云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也罢,本官会将你们的要求陈请朝廷,不过你们得先拿出点儿诚意来。”
“我等明白。”阿捏迪古明白了杨牧云话中的意思,忙道:“我等三人现在就回去把兵马带归本部,静候大人佳音。”
“你们想回去?”杨牧云目光一转,“若是这么轻易就放你们回去,要是你们......”
“大人放心,”三人齐声道:“若我等三人再行不义之举,当遭受上天诅咒,万箭穿心,死后不得下葬。”
莫不语在女真部落中日久,知道他们发的是很毒的誓言,便道:“大人,看来他们三人是诚心归顺朝廷的。”
杨牧云沉吟不语。
阿捏迪古见他还是有些不相信,便道:“我等三人愿将弓矢兵器留下,以明心迹。”对女真人来说,自己的弓箭和刀斧比之生命还重要,留下这些,便是铁了心要履行誓言了。
......
在目送斡歹三人骑马离开,莫不语不解,“大人,封他们三个为指挥使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您为什么就是不松口呢?”
杨牧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不语,你跟着夫君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什么事都需要点醒你呢?”林媚儿叹息道:“轻易允诺的事情,他们就不会当真了。”
“哦,原来是这样,”莫不语似乎明白了,嘿嘿一笑,“俺脑袋笨,您别见怪!”
“不语啊!”杨牧云一脸肃然的说道:“从现在起,你已经是朝廷的指挥使了,很多事需要自己去仔细想想,我也不能一直在身边提点你。”
“大人,”莫不语一怔,“您不让俺回你身边么?”
杨牧云与林媚儿相视一笑,“你现在手底下管着那么多人,自立门户不好么,一直跟在我身边,有什么出息?”
“俺愿永远跟随大人,”莫不语一脸诚恳,“希望大人您答应俺这个请求。”
“怎么?你现在就不是跟随本官了么?”杨牧云笑了笑,“你手里掌握的力量大了,我的腰杆子就硬,也能帮我做更多的事,这难道不好么?”
“是呀,不语,”林媚儿也道:“这一次你帮了大人很大一个忙,今后大人在辽东待的日子还长,需要用你的地方还多呢!”
“俺明白了,”莫不语顿悟,“只要大人有用得着俺的地方,俺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杨牧云点点头,“你我同在辽东,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把这里交给你,我放心得很。”
“大人,不
语知道该怎么做,”莫不语道:“定不会让大人您失望。”
“好,”杨牧云想拍拍他的肩膀,可他太高了,只拍到他胸口,“我回去了,有什么事你随时可派人与我联络。”
“大人这就要走么?”莫不语有些不舍,“您就多待几天......”
“不,”杨牧云摆摆手,“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你我都不能放松。辽海卫城的防务还得加强,另外他们三部的动向......”
“俺一定把他们三个给看好喽!”莫不语拍着胸脯说道:“要是他们敢食言,俺第一个不放过他们。”
“很好,”杨牧云颔首道:“不过你也要小心,你的部落里究竟有多少人愿意真心归顺朝廷,还不好说。”
“要是有人敢不听俺的,俺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莫不语大声言道。
“唉......”杨牧云心里暗暗摇头,不知该怎么开导这个莽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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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海卫城。
“大人,”有人急忙来向满岳禀报,“杨大人回来了。”
“什么?他在哪里?”满岳一惊,他一直认为杨牧云再不会回来了,让手下人打点行装,准备趁机撤离辽海卫城。可这个时候杨牧云却回来了。
“杨大人就在城外。除了那个护卫外,再无别人。”
“走,去看看。”
......
杨牧云和林媚儿策马立于辽海卫城的西门外。
“或许那位满指挥使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林媚儿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呀,说不定现在正寻思着怎么如何跑路呢?”杨牧云叹道:“这个人,才需要我首先去防范。”
“怪不得你急急便回来了,一刻也不愿在不语那里多耽。”
“大戏已经开场,我若不去镇着场子,这空城计岂不就露馅了?”
......
两人正说着话,城门缓缓打开,满岳带着人策马迎了出来。
“杨大人,您没事么?”满岳来到杨牧云面前,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他。
“满指挥使希望本官有什么事呢?”杨牧云乜了他一眼反问道。
“下官失言,杨大人,请!”
......
杨牧云策马与满岳进了城,发现城内很多人正整理行装,把东西往车上搬。
“满指挥使,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挥鞭指着那些正在装车的人问道。
“这个......”满岳支支吾吾道:“下官是想未雨绸缪......”
“绸缪什么?绸缪如何跑路么?”杨牧云冷笑,“本官前脚孤身以赴敌营,满指挥使后面就在谋求如何脚底抹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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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误会了,”满岳连忙解释,“下官只是想让那些老弱先行离开,以免影响城内防务。”
“满指挥使可真是有心了,”杨牧云唇角一勾,高声说道:“让他们把东西都卸下来吧!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城!”
“是。”满岳无奈应道。
......
杨牧云在满岳的陪同下正巡视城内防务时,忽然一骑飞驰而至。
“杨大人,指挥使大人,”郝潼兴冲冲的过来道:“好消息,札合兀部、卜剌罕部、亦马忽部的兵马都撤了,只是......”
“只是什么?”满岳看了杨牧云一眼追问道。
郝潼喘了口气,“只是塔鲁木部的兵马还屯驻在离城西北十里处,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嗯,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杨牧云说道。
“大人,这塔鲁木部......”
“满指挥使不用担心,塔鲁木部满柱已投效朝廷,他留下是为了协助本官守城的。”
“哦......”满岳半信半疑,“这鞑子的话可信么?”
“本官是绝对可以信任他的,”杨牧云瞥了他一眼,“满指挥使要是害怕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下官不敢。”
“那你可得想好了,”杨牧云凝视着他,“要是一旦有变,你便
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满岳脸色一变,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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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
乾清宫的灯深夜还亮着,而正在批改奏章的朱祁钰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皇上。”成敬在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
“什么事?”朱祁钰眼皮也没抬一下。
“于大人来了,就在外面候着。”
“于谦?”朱祁钰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这......”成敬嗫嚅道:“他想当面跟皇上说。”
“宣他进来。”
......
“臣于谦叩见皇上。”一进到屋内于谦便下跪叩首。
“起来吧?”朱祁钰面无表情的说道:“于卿深夜来见朕,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皇上请看!”于谦从衣袖中抽出一卷书信。
成敬伸手接过呈至朱祁钰面前。
朱祁钰拿起略微浏览了一下,又放回桌上。
“塔鲁木、札合兀、卜剌罕、亦马忽这四部女真要投效朝廷?”
“正是,”于谦道:“只要皇上下旨封他们首领为指挥使,四部改成四卫,就会成为我大明朝廷的屏藩。”
“哦?”朱祁钰眉毛微微一挑,“辽东总兵曹义不久前还上书给朕说这四部屡犯我大明辽东边境,其中辽海卫首当其冲,指挥使满岳不胜其扰,还要求放弃辽海卫。”
“满岳这人庸碌无能,不能为国守边,皇上应该降旨撤去他的指挥使一职。”
“撤了他容易,可谁来填他的位子呢?”朱祁钰目光凝视着于谦,“朕想知道这四部女真怎么会突然想归顺朝廷了呢?”
“回皇上,这都是杨牧云的功劳,”于谦说道:“他一到辽东便先去了辽海卫,那时满岳已经准备要撤离了。是杨牧云稳定了辽海卫的军心,还打退了女真人的一次进攻。其后软硬兼施,迫使四部首领愿意投效大明。”
“又是杨牧云,”朱祁钰轻轻哼了一声,“他可真会办事。”
“杨侍郎虽然年轻,但做事老道,”于谦道:“凡事皆勇于向前......”
“行了,你就不用夸他了,”朱祁钰打断了他的话,“朕想知道,他是如何将四部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于谦想了想道:“臣只是听说他先拿下了四部中最强大的塔鲁木部,然后借助塔鲁木部的力量又胁迫其他三部归顺朝廷......”说到这里话音一转,“皇上想要知道详情,将他召来一问便知。”
“辽东离京师千里迢迢,一来一回不嫌麻烦么?”朱祁钰说道:“四部是否真心归顺?他杨牧云能保证么?”
“现在辽海卫已无战事,”于谦正色道:“整个辽东北境也兵戈止息,杨牧云功不可没。”
“是么?”朱祁钰眯起眼,“要是四部降而复叛,朕就唯杨牧云是问。”
“皇上放心,只要您下旨册封四部首领指挥使之职,并允许他们与大明互市,他们是决不敢再叛的。”
“成先生,此事你怎么看?”朱祁钰睨了身边的成敬一眼问道。
“这军国大事老奴是不懂的,”成敬想了想说道:“这四夷来归,总是好事。不过是封个官职而已,朝廷又不损失什么,何乐而不为呢?”
“你的意思是应于卿所请?”朱祁钰轻叹一声,“你呀!什么话都说明白了,还是让朕自己拿主意。”目光转向于谦,“那朕就应于卿所请,封四部首领为都指挥使,四部改为四卫,仍屯驻原地。顿了顿,续道:“贬去满岳指挥使一职,谁来填他这个缺,于卿自己去斟酌吧!”
“谢皇上!”于谦叩谢道:“皇上英明!”
“于卿啊!”朱祁钰道:“这辽东的事你就不要过于操心了,还是多关注一下塞北,蒙古人比女真人难对付多了,朕可不希望鞑子的骑兵再一次出现在京师城下。”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凄凉夜风
“是,”于谦道:“臣已加强了长城沿线的防务......”
“朕不要听这些陈词滥调,”朱祁钰打断了他的话,“鞑子以骑兵见长,如果集中力量攻击一个关口,于爱卿以为这个关口得布置多少兵力才能挡住鞑子的铁蹄呢?”
于谦沉默了下去。
朱祁钰目光盯着他道:“于爱卿答不上来,还是不好回答?”
“皇上,”于谦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无论在长城各口如何布置兵力,都改变不了边关的被动形势,根本之法还是在于无法让鞑子进犯我大明边境。”
“那于爱卿认为这个根本之法是什么?”
于谦缓缓说道:“除非将塞外的蒙古各部全部根除......”
朱祁钰唇角一翘,“这可能么?”
“那就让他们臣服于我大明,”于谦说道:“不论选何种对策,朝廷都得立足于打,但要主动出击,我大明就得有一支强大的骑兵。”
“听于爱卿这么说,我大明是暂时拿塞外的鞑子各部无可奈何了?”
“组建强大骑兵非一朝一夕,”于谦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要清除塞外的威胁,还得有一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让东北的女真各部彻底听命于我大明,”于谦抬起头,“一旦时机成熟,可使一支强大的骑兵自东北向西发动攻击,我大明主力同时从居庸关、古北口出塞,另遣一支偏师从甘肃向东包抄,这样塞北的蒙古各部无处可逃,要么投降,要么被我大明消灭。”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胸口不住起伏,半晌才道:“于爱卿这棋局局下的有些大,没个一二十年的时间怕是不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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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明鉴,”于谦说道:“当年大汉出击匈奴,就准备了六七十年的时间。所以要解决漠北各部,是不能心急的。”
朱祁钰脸上肌肉微微一抖,“六七十年?别说于爱卿,怕是朕也早就作古了吧?”皱起眉头,“可唐太宗反击突厥,不是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么?”
“那是因为突厥内部起了变故,”于谦辩解道:“但如今也先强势统领蒙古各部,我大明无隙可趁,只能暂取守势。”
“尽管如此,于卿也不能一味拖延,”朱祁钰沉声道:“我大明面对鞑子骑兵,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下去。”
“臣一定尽力。”
见他话语模糊,朱祁钰颇为不悦,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
......
待于谦的身影退了出去,朱祁钰忍不住道:“京师之战才过去了几年时间,这于谦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做事畏首畏尾,当年的雄心壮志难道都消磨掉了么?”
“皇上息怒,”成敬开口劝道:“当年是皇上您坐镇京师,才打退了鞑子的进攻,于谦不过是沾了皇上的光罢了。他本就是个寻常人,又能拿出什么过人之策呢?”
“朕真想罢免了他。”朱祁钰咬着牙说道。
“皇上罢免于谦容易,下一道旨意就可以了,”成敬说道:“可罢免了他,谁来接替他的职位呢?”
“你是说整个大明朝没有可替代他的人?”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不满道。
成敬微微一笑,“皇上,我大明人才济济,怎会找不出一个取代他的人呢?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上虽然看不上他,但也先还是比较忌惮这个人的,”成敬道:“毕竟他是败在了于谦的手下......”
“嗯......”朱祁钰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皇上,”成敬继续道:“现在也先对我大明虎视眈眈,一旦觑准了时机变会卷土重来,您可不能轻易给他这个机会啊!”
“如何?因为要对付也先,朕就动不得于谦了么?”
“皇上想要替换于谦,得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说到这里成敬的声音微顿了一下,“而这个人必须得让也先感到惧怕。”
“我大明朝里有这样一个人么?”
成敬目光转了转,欲言又止。
朱祁钰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想说他么?”
成敬额头微蹙了一下,“这个人虽文武全才,但他对皇上可不是一条心,是不可以重用的。”
“朕也觉得,”朱祁钰叹了口气,“当年朕在南都与他相识,便一心招揽于他。朕登基后,破格提拔他为兵部侍郎。你说他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
“这人呐!难免一时糊涂,”成敬道:“皇上还是多考验考验他的好。”
“唔......”朱祁钰点点头,“那就让他在辽东多待些日子,待久了或许脑子也就清醒了。”
————————————
“阿嚏——”杨牧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身上的衣衫裹紧了些。
“你怎么了,感到不舒服么?”林媚儿关心的问道。
“我没事,”杨牧云笑笑,“我突然感到有些冷,可能有些不习惯罢了。”
“这都快到夏天了,夫君怎么会感到冷呢?”林媚儿心里奇怪,摸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异样。
“好了,你去休息吧。”杨牧云拿开她的手,又摊开一张宣纸,提笔疾书。
“你今天又要熬夜么?”林媚儿有些心疼,便劝道:“你都熬了几夜了,也不顾惜着点儿自己的身子。”
“我得赶快把这里的一切都安顿好,就可快些离开了,”杨牧云道:“所以这几天就得把手头的事都解决完......”脸带歉意,“今晚又得让你一个人睡了。”
林媚儿抿了抿嘴唇,“妾身并不是对夫君有怨言,而是不想让夫君这么辛苦。”
“我知道你对我好,”杨牧云一脸感动,“再过一个时辰,我就会去休息。”
“那妾身陪着你。”林媚儿淡淡一笑。
“你不困?”
“夫君不困,妾身也不困。”
“嗯,随你。”杨牧云目光又放回在宣纸上,奋笔写下了几行字。
林媚儿秀眉一蹙,“夫君想要朝廷撤了满岳?”
“嗯,”杨牧云颔首道:“此人性格怯懦,难当大任,难以胜任辽海卫指挥使一职。”
“可谁来接替他呢?”林媚儿道:“夫君身边有可信之人推荐么?还是让朝廷再派遣一个人过来?”
“辽海卫关系辽东北部门户,非一般人可以胜任,”杨牧云沉吟片刻,“有一个人倒适合出任这指挥使一职。”
“谁?”
“莫不语。”
“他?”林媚儿惊讶道:“他现在不是被封为了塔鲁木卫指挥使么?”
“我想让他兼任辽海卫指挥使,”杨牧云沉吟片刻说道:“毕竟他的部下已经进驻辽海卫周围各堡,再接手辽海卫城的防务,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朝廷会同意么?”
“我已陈述了利害,想来朝廷会同意的。”
“夫君对他是很放心,可朝廷未必,”林媚儿道:“新降之人朝廷一般不会委以重任的。”
“看来夫人比我更了解朝廷,”杨牧云叹道:“不管怎样,我都要尽力一试,至于朝廷采不采纳就看运气了。”
“那夫君安排好这里的事下一步打算如何?”林媚儿眨眨眼问道。
“皇上并未有召我回京的意思,”杨牧云说道:“那我就在辽东继续巡边。”
“夫君看起来并没有一点儿怨气。”
“我为何要有怨气,”杨牧云笑了笑说道:“说句实话,京师的官场我早就不想待了。”
“为什么?”
“憋屈,”杨牧云吐出了这句话后心情舒畅了许多,“男子汉大丈夫在哪里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呢?”
“也是,”林媚儿笑道:“当时夫君来辽海卫我就很不看好,却不成想夫君真的将这里错综复杂的势力一一摆平了。”
“或许这是运气吧?”杨牧云笑笑,“要不是遇见了不语,有他倾力协助,我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也打不开今天的局面。”
“可不语今天的地位也是你一力提携起来的
,要不是你运筹得当,其他三部也不会这么快归顺朝廷。”
“夫人说的对。”杨牧云写完最后一行字后将笔一掷,深了拦腰,“夫人,我们歇息去吧!”
“你都忙完了?”林媚儿眸子霎了霎,“这么快?”
“有夫人盯着,我不敢不快!”杨牧云笑道:“让夫人夜夜独守空闺,就是我的罪过了。”
林媚儿啐了一口,“你都是朝廷大员了,说话还这么没遮没拦......”话未说完一声惊呼,原来纤细的身子已被杨牧云拦腰抱起。
“没想到夫人这么厉害的人物身子却这么轻,”杨牧云朝她挤了挤眼,“这里只有你男人,哪儿有什么朝廷大员。”说完抱着她来到床边坐了下来。
林媚儿感到自己的俏脸有如火烧,把头埋在他怀里羞得默不作声。待杨牧云伸手解他衣衫时,被她打开,嗔道:“我自己来。”见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咬了咬嘴唇,“没见过么,干嘛这样看人家。”
“夫人长得真好看,”杨牧云收回目光,“所以就多看了几眼,夫人不要见怪!”
林媚儿心里甜甜的,深深的看着他道:“妾身替夫君宽衣吧!”
“嗯。”
.......
一阵喘息和呻吟声过后,林媚儿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夫人不满意么?”杨牧云搂着她赤裸裸的娇躯问道。
“不,妾身只怪没用。”
“这话从何说起?”杨牧云惊讶道:“夫人可是我的贤内助,没有夫人,哪里有我今天?”
“妾身说的不是这个,”林媚儿眼眸中泛着泪光,“妾身与夫君成亲几年了,却一直没能为夫君生下一儿半女,所以妾身......真的没用。”
“看你,怎么说出这样的傻话?”杨牧云伸手揩了揩她的泪珠,“都是我没能好好疼你,是为夫的错,你怎能怪在自己身上?”
“可是......”
“别说了,”杨牧云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不管有没有孩子,我都会一如既往的待你......”顿了顿,话音一转,“如果连你都去生孩子了,那谁来保护为夫呢?”
林媚儿噗嗤一笑,心情好了许多。
“这就是了,夫人笑起来更好看,”杨牧云道:“你要每天都笑给我看。”
林媚儿嘤咛一声贴在杨牧云怀里,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杨牧云轻抚着她的秀发,“其实我觉得你才是最幸福的,因为我无论去哪里都需要你在身边。”
“夫君,”林媚儿抬起双眸,“等你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不是想要去见她?”
“谁呀?”杨牧云笑着问道。
“是那个在草原深处的女人,她不是希望你去帮她么?”
杨牧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起来,整个人也沉默了下去。
“我说错了么?”
“没有,”杨牧云摇摇头,“我困了,睡吧!”
......
月光自窗隙中洒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杨牧云失眠了,元琪儿她们母子现在怎样了,他一直放心不下。也先虽是她的父亲,孩子的外公,但立场已然迥异。他们父女再回不到重前了。他真的会对元琪儿母子不利么?或许别人不相信,但杨牧云却嗅出了一丝不详的意味。元琪儿是希望她的儿子成为黄金家族真正的大汗,而也先想要取代孛儿只斤家族在草原上的地位,可以说,他们之间已产生了裂隙,而裂隙已不可调和。但又能怎样,自己单枪匹马来到辽东,又如何帮元琪儿呢?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才会让他们母子感到有些依靠。收服四部只是第一步,这样他手中便有了初步听命于自己的力量,虽然并不强,总比刚来到辽东时强。
曹义是对自己有深深戒备的,总认为他会夺取其辽东总兵的兵权。本来他并没这个意思,可自从听到元琪儿母子的处境,他便有了争夺辽东兵权的心思,或许,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密谋旧事
京师,紫禁城,长宁宫。李惜儿正躺在榻上小憩,一名宫女走了进来,“娘娘......”
李惜儿闭着双眼,问道:“什么事?”
“高法师来了,想要见娘娘。”
李惜儿蓦然睁开双眼,“他在哪里?”
“高法师就在宫外候着,”那宫女垂首道:“他说为娘娘炼制了一颗上好的丹药,要亲手送到娘娘手上。”
李惜儿坐起身来,眼中流露出一丝异色,“他真有心了。”说着下了榻,快步而去。
......
“贫道见过娘娘!”高法师年约五十开外,国字脸,颔下三绺长须,双目迥然有神,一身道袍纤尘不染,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小道童,手里捧着一只锦盒,两眼看到李惜儿出来时变得热切起来。
“你们都下去。”李惜儿对身边的宫女太监吩咐道:“没我的话一个人都不许过来。”
笔趣阁
“是。”
......
待屋内再无一个宫女太监时,李惜儿秀眉一蹙,“高叔叔,你怎么带着元玉来了?”说着看了他身后的小道童一眼。
那道士便是高云天,他叹了口气,“元玉想你得紧,我劝不了,便带他来了。”
“姐姐......”小道童凝视着李惜儿道:“是我想要见姐姐的,你不要怪高叔叔。”
这小道童是李惜儿的弟弟李元玉,他自小跟着姐姐长大,对李惜儿甚是依恋。
“这里是什么所在,岂容你说来便来?”李惜儿埋怨他道:“姐姐会抽空去白云观看你,今后就不要再轻易到宫里来了。”
李元玉垂下头,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惜儿,”高云天说道:“你最近在宫里如何?”
“我很好啊!”李惜儿说道:“虽然皇上因为忙不经常到我这里来,可丝毫不影响我在宫里的地位,要是汪皇后不再回来,过些日子皇上就会封我为后了。”
“很好,”高云天道:“惜儿,你打算如何安顿你弟弟和我们的族人呢?”
“高叔叔,你不用急,”李惜儿道:“等我地位稳固了,自然就会考虑元玉和族人们的事。”
“你进宫也有几年了,族人们可都巴望着你能为他们造福呢!”高云天顿了顿道:“每天都有人到我这里来问你的事,希望能够见见你。”
“以后机会多着呢!又何必急于一时?”李惜儿对高云天道:“现在宫里无人能与我争宠,我的儿子又是太子,假以时日,等他登了基,我李家大出天下的日子不就来了么?”
“看着你现在如此风光,我也替你高兴,”高云天道:“我们西夏遗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故国能够光复,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再多等几年么?”李惜儿道:“我身上流的是李家皇族的血,怎么会忘记光复的大事。可......可这事实在急不得啊!”
“这我也明白,”高云天道:“惜儿你能到今天也不容易,我会与你一道把后面的路走好!”
李惜儿点点头,上前握住李元玉的手,“你今后要少缠着高叔叔带你到宫里来,这儿到处都安插着东厂和锦衣卫的耳目,一个不小心,就会把性命丢了,明白么?”
李元玉点点头,“我让姐姐为难了,是么?”
李惜儿微微一笑,“姐姐会经常去看你的,姐姐心里也一直牵挂着你。”
“我会听姐姐话的。”李元玉一脸严肃,“从今天起我再
不会到宫里来了。”
“真乖,”李惜儿摸了摸他的脸,“你跟着高叔叔,这艺业可有长进?”
“姐姐要看看么?”李元玉说着拉开架势,打了一套拳给他看,拳使得虎虎生风,有板有眼,林惜儿看的连连点头。
“不错,有长进,”李惜儿赞了一句,看向高云天,“最近元玉都读些什么书?”
“元玉说不想看汉人的书,”高云天道:“只是练了些西夏文的写法。”
“这可不行,”李惜儿皱眉道:“多读些书还是有用处的,不能光一味的练武,这样下去跟一个莽夫又有什么区别?”
李元玉听了不服,“我们是西夏人,为什么要读汉人的书?”
“你这话就不对了,”李惜儿耐心对他说道:“汉人用自己的典籍治理天下,这一套方法已历经千年,你得好生虚心从中汲取,怎能一味排斥呢?”
“那我们西夏的书籍呢?”
“西夏文的书籍传下来的很少,就算有,也是出自于汉文典籍,”李惜儿抚摸着他的头道:“西夏亡国已有两百多年了,多数族人已不会写西夏文了,你还一直记着,这很难得。”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你想恢复使用西夏文字,就得先故国,这样才能逐渐达成你的理想。”
“姐姐,”李元玉看着她道:“你说我们的故国能恢复么?”
“能!”李惜儿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现在已经主掌后宫,皇上对我的话言听计从,等你的外甥登上皇位,那我们李家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恢复大夏指日可待。”
高云天也在一旁说道:“是啊!我们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看到一片曙光了,元玉,你要沉住气,学好本领,这样才能不负你姐姐的期望,为将来成为一国之君打好基础。”
李元玉使劲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高云天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惜儿,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紫苏的女子?”
“陈紫苏,你怎么提起她来?”
“她来到白云观找到我,提起了她夫君的事,”高云天说道:“她想让我在皇上面前为她夫君说说情,把他从辽东边关调回京城。”接着一笑,“她还送了我不少礼物,还有好几个美貌女子。不过礼物我收下了,那几个美女我可没要。”
李惜儿嗤的一笑,“她送的美貌女子可是?萝院当红的姑娘。陈紫苏为了自己的男人可真舍得下血本。”瞄了高云天一眼,“高叔叔轻易推掉了那几个美女,不觉得可惜么?”
高云天呵呵一笑,“你可真小瞧了你高叔叔,我这一辈子可从不沾染女色。”
“高叔叔严于律己,惜儿佩服,”李惜儿道:“不过高叔叔,你收了人家东西,可是要为人家办事的。”
“这个我明白,”高云天笑道:“这杨牧云我也跟他打过交道,也算是有些交情,能帮一下他我是不会袖手的。”
“这个人呐!真让人有些揣摩不透,”李惜儿说道:“皇上对他心寒得很,不然也不会派他到辽东去。”
“其实离开京师对他来说未必不利,”高云天道:“我可听说他在辽东干得风生水起,比之在京师要自在多了。”
“嗯!这个人文武双全,扔在哪里都不会默默无闻的,”李惜儿道:“只是可惜他几次三番违逆了皇上的心意,皇上是不会再重用他了。”
“那这个人可为我所用么?”高云天目光转了转问道。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李惜儿微微摇头,“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心机
深沉,不可因为他而坏了我们的大事。”
“可惜,”高云天叹了一声,看看李元玉,“你要是如他一般,我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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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海卫城,杨牧云正和莫不语说话,忽见梁达匆匆走了过来。
“大人,总兵大人到了。”
“曹义来了?”杨牧云一怔,“他来干什么?”
......
“杨大人,”曹义一见了他面显得热情无比,“没想你有如此本事,祸害辽北数年的女真四部让你在短短的旬月之间给收拾得服服贴贴,佩服啊佩服!”
“曹总兵军务繁忙,却抽出空闲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吧?”杨牧云也不跟他绕弯子。
“这辽东处在蒙古和女真之间,压力甚重啊!”曹义嘿嘿一笑说道:“杨大人立下这么大一件功劳,本总兵岂有不来贺喜之理?”
“曹总兵此来不单单是要贺喜的吧?”杨牧云说着看了他身后的焦礼一眼。
“唔......杨大人何出此言呢?”
“如本官没记错的话,刚来的时候曹总兵是说要放弃辽海卫的。”
“都是这满岳无能,”曹义干笑一声,“还好朝廷罢免了此人。”
杨牧云不在多说,“曹总兵远来辛苦,衙署里本官已摆下酒宴为曹总兵一行接风洗尘,曹总兵,请!”
“杨大人,请!”
......
酒宴上双方说说笑笑,看起来真如多年未曾谋面的好友一般。
“这位是......”曹义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杨牧云下首的莫不语身上。
“他是朝廷刚刚册封的塔鲁木卫指挥使莫不语。”杨牧云介绍道。
“哦,我曾听说,塔鲁木部的首领不是勃极烈么?”
“那是俺岳丈,”莫不语道:“前不久刚刚过世。”
“唔,是这样啊!”曹义目光一闪,“莫指挥使是汉人?”
不待莫不语回答,杨牧云说道:“他自小生长在边地,与女真人无异,自勃极烈过世后,他的部属对莫指挥使很是信服!”
曹义哈哈一笑:“大家既已成一家人,便不应再有隔阂,喝酒!喝酒!”
......
酒散后,杨牧云命人安顿曹义一行去休息,自己却阴着脸回到堂上,一言不发。
“这辽海卫刚定,这曹义就巴巴的赶来了,”林媚儿蹙眉道:“可真会凑热闹!”
“他单单是为了凑热闹喝这顿酒么?”杨牧云冷笑道。
“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林媚儿看看他。
杨牧云的目光转向莫不语,“他是抢地盘来了。”
莫不语一怔,“大人怎么知道,他跟大人看起来亲热得很。”
“这场面上事能当真么?”林媚儿叹道:“这辽海卫指挥使一职要旁落了。”
“你也看出来了么?”杨牧云笑了笑。
“这么明显的事谁还能看不出来?”林媚儿道:“你没看他身边的焦礼一副神气的样子,今后不语要是跟他打交道的话,可就少不了摩擦了。”
“大人,三夫人,”莫不语听得有些茫然,“你们的话俺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你呀,真是个呆瓜!”杨牧云跟林媚儿相视一笑。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父女决裂
莫不语摸着自己硕大的脑壳笑道:“俺脑子不灵光,大人和三夫人就不要逗俺了。”
“不语啊!”杨牧云叹道:“这辽海卫指挥使一职怕是不能让你兼任了。”
“大人,”莫不语呵呵一笑,“对俺来说当不当这个官儿也没什么。”
“你这人可真是没心没肺,”杨牧云连连摇头,“人家的刀都架到你脖颈边了,你却浑然不觉。”
莫不语一怔,“有这么严重么?”
“酒席上也不知你听的什么,曹义话里话外是暗示着他的部将焦礼会出任辽海卫指挥使一职......”
“他当就让他当好了,”莫不语忍不住道:“俺也是指挥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你想不犯就不犯了么?”杨牧云睇了他一眼道:“他率军进驻辽海卫城,而你的部下屯驻在周围的清阳、永宁、威远和靖安四堡,比邻而居,想不生摩擦都难!”
莫不语嘿嘿一笑,“反正俺是不会找他麻烦的,要是他向俺挑衅,俺就......”
“你想怎样?跟他大打一场么?”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别忘了你刚刚投效朝廷,要是生了事端,朝廷只会认为你桀骜难驯,而不会错处放在别人头上。”
“那怎么办?”莫不语皱起眉头,“那俺把四堡的驻军全撤出来,干脆不跟他接触好了。”
“那就更不行了,没有朝廷命令,你私自撤离四堡,还把朝廷放在眼里么?”
“哎呀!大人,”莫不语晃动着硕大的脑袋,“打也不行,走也不行,那你说该咋办?”
“咋办?”杨牧云笑了笑,“小心提防着对方就好了,所谓见招拆招,自己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大人,俺是个粗人,不喜欢玩心眼儿,”莫不语叫苦道:“你让俺天天琢磨人家会干什么?俺这头都要炸了。”
“你呀,白长一个大脑袋,”杨牧云看看林媚儿,“估计我暂时是不能离开这儿了。”
“也是,”林媚儿笑道:“你这前脚一走,不语这儿非出乱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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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草原上,几匹马儿在飞快的驰骋。
元琪儿一身劲装,脚蹬皮靴,在马上英姿飒爽。她的马冲在最前头,索木吉雅紧随其后,刚和她并辔而驰时。元琪儿扬起马鞭在马的后臀狠狠抽了一记,马儿一声嘶鸣,瞬间又跟索木吉雅的坐骑拉开了距离。
当元琪儿仿佛一阵风一样驰到山坡上的一棵树下时,索木吉雅仍然跟她错了半个身位。
“如何?”元琪儿得意的一扬下巴。
“太后,婢子想跟你再比一场。”索木吉雅不服。
“好!”元琪儿秀眉一挑,一对眸子眯了起来。几名骑士正向她们这里飞驰而来。
“太后,”当先一人向她喊道:“太师有请您过去。”
......
“老臣参见太后。”也先见到元琪儿时向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太师不用多礼。”元琪儿在他面前走过,径直入帐。
也先也跟着走了进去。
“太后,您又去骑马了。”
“太师急着唤我来,是有什么事么?”元琪儿瞥了他一眼道。
“老臣此来是想告诉太后一件好消息,”也先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杨牧云去了辽海卫,把塔鲁木、札合兀、卜剌罕和亦马忽四部给全部收伏了。”
“哦?”元琪儿眼角稍稍向上挑了挑,“这么说太师渗透辽东的大计就这么受挫了。”
也先瞄了她一眼,“看来太后并不如何惊讶。”
“我惊讶什么?太师的大计何时容得我去参与了?”
也先目光一闪,“老臣只是奇怪,为何杨牧云一到辽东便直接去了辽海卫,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伏了女真四部,真是好手段。”
“你是怀疑我与他有什么勾连吗?”元琪儿冷笑一声,“他想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老臣不敢怀疑太后,”也先说道:“不过老臣听说你的贴身侍婢索木吉雅前一阵子去了辽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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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琪儿的目光转冷,“你监视我?”
“老臣不敢,老臣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太后和大汗好,太后不要误会。”
“太师,”元琪儿的目光划过也先的脸庞,“脱脱不花死了,阿噶多尔济也死了,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应该影响不了太师你的大计吧?”
也先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太后的话让老臣惶恐,老臣对大汗一片忠心......”
“这些话你不用当着我的面说,”元琪儿截断了他的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草原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拦你了。”
也先的脸色一阵变幻,终于忍不住道:“琪琪格,你虽贵为太后,但毕竟是我的女儿,难道就这样子对待你的父亲么?”
“太师,”元琪儿嘴角微微一勾,“我对你有什么不敬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要是气坏了身子,我可是承担不起。”
“你......”也先瞪视着她,胸口不住起伏,半晌方道:“如果你想见杨牧云的话,老臣是会让你如愿的。”
元琪儿轻笑一声,目光一转,“太师的话我不明白了,若你真有这么好心,那之前为何不让我嫁给他呢?”
“现在也不晚嘛!”也先冷冷道:“别人虽然不知道,但你我都明白巴彦蒙克究竟是谁的......”
“太师,请你慎言,”元琪儿抬高了语调提醒他道:“污蔑大汗可是大不敬之罪,纵然你是我的父亲,我也是不能回护的。”
“在你心里怕是没了我这个父亲吧?”也先说话渐渐激动起来,“我知道,我没让你嫁给杨牧云,而是许配给了阿噶多尔济,你心里一直恨我,可我毕竟是你的父亲,而你身上,也流淌着绰罗斯家族的血......”
“太师还有别的事么?”元琪儿面色冷然的打断了他的话,“我累了,想要休息。”
“怎么?琪琪格,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跟你父亲划清界限么?”也先眯
起了眼,“从小到大,你可从来没这样对待过我。”
“那是因为以前我是你的女儿,而现在......”元琪儿抬高了了语调,缓缓说道:“我是大汗的母亲,草原上的太后。”
“很好......”也先连说了几个很好,最后说了一句,“琪琪格,你这样做可不要后悔!”
“太师,”元琪儿的目光凝视着他,“我能有今天是全拜你所赐,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么?”
也先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离了大帐。
“太后,”索木吉雅走了进来,“您又跟太师吵架了。”
元琪儿叹息一声,默然不语。
“太后,”索木吉雅抿了抿嘴唇,“其实您不用把跟太师之间的关系搞那么僵的。”
“我也不想,”元琪儿叹道:“但自从她把我推到了孛儿只斤家族这边,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就再回不到从前了。”
“太后,您很恨太师,是么?”
元琪儿微摇螓首,“我与他之间,谈不上恨。我虽然过去曾怨他把我嫁给了阿噶多尔济,可现在......我已经不怨他了。”
“婢子明白了,”索木吉雅似有所悟,“您与太师的产生一切矛盾,都是为了大汗。”
元琪儿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我父亲的野心很大,不但要将整个草原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要坐上大汗之位......”顿了顿,“草原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野心了,我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向巴彦蒙克发难......总之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太后的意思是谁能阻止太师的野心,大汗也就越安全?”
“不是么?”元琪儿苦涩的一笑,“我以前也是为了他的野心而到处奔走,但如今却要想方设法阻止他的野心,真是莫大的讽刺!”
索木吉雅默然,让元琪儿转变立场的是她的儿子巴彦蒙克。每一个母亲都会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儿女放在第一位,为了保护儿女不受伤害,做母亲的甚至能够献出自己的生命。
“太后,杨牧云坏了太师在辽东埋下的棋子,太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牧云是有办法应对的,”元琪儿的思绪似乎又飘到了远方,“我知道,什么事都难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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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礼在众目仰望之下就任辽海卫指挥使一职。
面对杨牧云,曹义一脸歉然,“这是皇上的旨意,还请杨大人体谅。”
“朝廷这样安排必有深意,”杨牧云淡淡道:“焦将军是曹总兵左膀右臂,能够担任辽海卫指挥使,曹总兵应该再放心不过。”
“都是为朝廷效力,又何分彼此呢?”曹义笑道:“莫不语已经是塔鲁木卫指挥使,再兼任辽海卫指挥使,未免压力太大。”
“曹总兵说的是,”杨牧云微微一笑,“相信每个人都会感激曹总兵的。”
曹义嘿嘿笑道:“杨大人,此间事了,你我何时启程回广宁?”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针锋相对
“看来曹总兵很愿意本官留在广宁啊!”杨牧云目光转了转笑道。
“这边镇太危险了,”曹义劝道:“时不时便会有鞑子的骑兵蹿过来,还是广宁要安全得多。”
“曹总兵真会替本官着想,”杨牧云说道:“要说安全,我留在京城就是了,何必到这辽东来呢?”
曹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曹总兵,”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当忠于职守,怎能为了避险而躲在安乐窝里呢?”
“杨大人说的是,不过您是兵部大员,奉皇命来辽东巡边,下官不能不替您的安危着想。”
“曹总兵的好意本官心领了。”杨牧云淡淡道:“本官劳碌惯了,奈不得清闲,辽海卫一地便看出诸多事端,看来辽东防务上的事是不能掉以轻心的。”说到这里加强了语气,“辽东乃京师东北屏障,其巩固与否事关京师安危,本官是不能不重视的。”
......
看着曹义怏怏而去的身影,林媚儿来到杨牧云身边问道:“曹总兵有些不高兴,看来你没让他如愿。”
“他只是想把我圈在广宁城,任其摆布罢了,”杨牧云说道:“我没答应。”
“其实他也是为你好,”林媚儿朝他挤挤眼道:“要不是因为莫不语,怕是你也没办法消弭辽海卫的危机吧?”
“你也太小看你家夫君了吧?”杨牧云嘴角微微一扬,“我的脑筋要是跟莫不语一样的话,就是把京师十个团营调过来都不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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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吃吃笑道:“夫君说的很对,出现有利的条件是一回事,能不能把这有利的条件利用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以夫君的心机与智谋,不管是谁都能被你玩于股掌之中的。”
“你这话说的过了,”杨牧云道:“我要真有你说的那本事,又怎会被皇上发配来巡边呢?”
“夫君心里有怨气,是么?”林媚儿眨眨眼,“你放心,梦楠姐和陈紫苏一定会暗中为你打理京师的关系,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皇上的一道圣旨就把你给召回去了。”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们为了我是会到处奔走,不过都是徒劳。”
“何以见得?”
“因为......”杨牧云眼色变得复杂起来,“我走到这一步不是别的原因,而是皇上不再信任我了。”
“是因为太上皇和前太子的事?”
杨牧云点点头,“......不说了,其实离开京城也不是一件坏事,在外面可以到处走走,总比天天待在衙门里面对着公文要好得多。”
“我也是这么觉得。”林媚儿抿嘴一笑。
杨牧云见她眼神有异,忍不住道:“你也觉得离开京师繁华之地要比较好么?”
“当然,”林媚儿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最起码你现在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要是在京城,我就不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了。”
“哎,这女人呐......”杨牧云叹道:“
心里面永远装那么一点儿小心思。”
“你说什么?”林媚儿秀眉竖了起来。
“没、没说什么,”杨牧云掩饰道:“我是说你在我身边甚好,没有你,我很多事情都办不了。”
“你真这么想?”
“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杨牧云举手发誓。
“我相信你,”林媚儿握住他的手笑道:“何必发这么重的誓呢?”顿了顿,轻轻说了句,“最好咱们一直留在辽东,皇上永远不要召你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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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姓莫的,仗着杨牧云给他撑腰,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在卫指挥衙署里,焦礼破口大骂,“要是再教我碰见他,我要让他好看!”出了辽海卫城,便是莫不语的防区,因此他的部下难免会跟莫不语的部下起一些摩擦。焦礼找莫不语协调,可对方却偏偏避而不见,让这位焦指挥使惹了一肚子气。
全子亮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待他发泄完了,才道:“焦指挥使,你一定要沉住气。”
“沉个屁!”焦礼的火又腾的一下冒了起来,“他都到老子头上屙屎撒尿了,老子再沉的话都沉到坟头里去了。”
“难道焦指挥使忘了总兵大人交待给你的话了么?”全子亮冷冷道。
焦礼听了这话,顶到舌尖的一句话生生的咽了回去,呼呼喘了两口粗气。
“焦指挥使,”全子亮看着他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在这辽海卫站住脚,而不是去跟他人生事端,那杨牧云巴不得你跳出来真刀真枪的去干一场,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你给除去了。”
“干一场也比在这里憋屈死强。”焦礼回了一句。
“关键是焦指挥使有把握打赢那个蛮子么?”全子亮哂笑道:“总兵大人虽给你补强了兵马,但整个辽海卫可用之兵不过五千。而莫不语的部众不下万人,再加上其他三部,你这点儿人还不够在人家眼前亮的。”
“总兵大人要是再给我一卫兵马,我定会......”
“定会怎样?”全子亮截住了他的话,“焦指挥使,你跟了总兵大人这么多年,就只会用强么,凡事要多动动脑子。”
“我可比不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一肚子的弯弯肠子,”焦礼说着瞪了全子亮一眼,“还是动刀动枪来的痛快!”
“焦指挥使......”全子亮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总算明白曹义为何把自己留在辽海卫城了,焦礼实在是不堪大用。这个人在战场上拼杀可谓勇猛无匹,但实在不适合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曹义让他来辅佐这个莽夫,真是用心良苦。
全子亮叹道:“你心里虽然憋闷,但他们也好受不到哪里。你要知道,原本这辽海卫指挥使一职并不是你。”
“这我也明白,”焦礼牢骚满腹,“总兵大人何必跟这姓杨的争一时意气呢?他属意谁,就让谁来做好了。”他原本在广宁待的好好的,结果被曹义安置在这里,心里老大不愿。
“你这是怪总
兵大人了?”
焦礼心中一惕,忙道:“是我失言,全先生千万不要说给总兵大人听!”
“焦指挥使,”全子亮冷冷道:“总兵大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这个节骨眼,你这是要拆他的台么?”
“你看我这张嘴,”焦礼抬起巴掌在自己的嘴角拍了一下,“全先生,我刚才的话你就当放个屁好了。”
全子亮微微摇头,“总兵大人苦心经营辽东十余年,十分不易。有他这棵大树在,你我才能活得惬意些!要是这棵大树没了,焦指挥使,你觉得谁还会罩着你呢?”
焦礼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再吭声了。
“焦指挥使认为皇上派杨牧云到这里来,单单是为了巡边么?”
“这个......”焦礼搓了搓手,“我脑筋不大灵光,还请全先生指点。”
全子亮缓缓说道:“总兵大人一开始也并未把他放在心上,毕竟他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势单力微,翻不起什么风浪......”说到这里他抬高了语气,“可如今看来,这个姓杨的不简单呐!辽海卫本来已成死局,总兵大人上报朝廷是准备放弃这里的。可杨牧云一来,生生的就把这死棋给下活了。”
“那不过是这姓杨的运气好。”焦礼不服气的道。
“这单单只是因为运气么?”全子亮乜了他一眼,“这其中纵横捭阖,分化瓦解,阳谋阴谋,你又哪里能看得出来?”
焦礼绷着脸不吭声了。
“总兵大人带着咱们第一时间过来这里,就是为了打乱这姓杨的部署,”全子亮沉声道:“要知道这辽东是总兵大人的,可不是他杨牧云的。”
“这姓杨的难道要跟总兵大人争夺辽东么?”焦礼有些不信。
“皇上是想让杨牧云来辽东干什么,咱们不得而知,”全子亮说道:“但若慢一步的话,杨牧云在这辽北的第一步棋可就布置好了。好在当上辽海卫指挥使的是你,没让他的这步棋走成。”
“我当上这指挥使又能如何?”焦礼忍不住道:“辽海卫外围的清阳、永宁、威远和靖安四堡驻扎的都是杨牧云的人,这一出了城,都是人家的天下......”
“焦指挥使稍安勿躁,”全子亮劝道:“这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要是事情很容易解决,总兵大人还派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那......全先生,我接下来该怎么做?”焦礼问道:“我总不能整天待在这辽海卫城里憋闷死吧?”
“只要咱们沉得住气,是总会找到反击的机会的,”全子亮道:“那姓莫的手下之所以跟咱们的人发生摩擦,肯定是得了那姓杨的授意,想要将咱们挤走......”冷笑几声,“咱们就偏不能让他们得逞。”
焦礼眼睛一亮,“全先生有主意了?”
“焦指挥使,你勒令好你的部下,尽量不要出城与其发生摩擦,”全子亮眯起眼,“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这文章么?还要在其他三部身上去做。”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林中密议
“咻——”弓弦响处,林中的一只狍子应声而倒。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俯身抓起狍子拨转马头转了回来。
“好!”不远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汉子击掌喝彩,“巴尔秃贤弟的箭术真是越来越精进了。”说话的那汉子是卜剌罕部首领阿捏迪古,他和斡歹、巴尔秃一起出来打猎。
巴尔秃却摇了摇头,“让兄长见笑了,半日所得远不如你与斡歹兄长,惭愧啊惭愧!”
“贤弟不必灰心,”斡歹安慰他道:“你身上伤势未愈,能打这么多猎物已很是难得了。”
阿捏迪古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到正午了,不如我们歇息一下再去狩猎,林子深处的猎物要更多。”
“甚好!”斡歹点点头,看了巴尔秃一眼说道:“我也有些饿了,咱们找了地方吃点儿东西补充补充体力。”
......
林子里的一片空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他们三人身边的仆从正忙着洗剥猎物。已经洗剥好的便用一根木棍穿起,架在篝火上烤。
不一会儿,猎物的皮逐渐泛黄,并开始滋滋冒油。
“两位兄长,咱们干一杯!”巴尔秃举起倒满酒的酒碗向斡歹和阿捏迪古说道。
“干!”斡歹也举起了酒碗。
阿捏迪古举起酒碗时微微一笑,“可惜莫不语不在,不然这里就更热闹了。”
“提他作什么?”巴尔秃不悦道:“他整天陪在他那位杨大人身边,哪里还看得上咱们。”
“唔......”斡歹沉吟片刻,“他们好像以前就认识的。”
“斡歹兄也看出来了吗?”阿捏迪古微微笑道:“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莫不语原先是杨牧云的一个贴身部下,不知是何原因他们后来失散了,这番见到旧主,岂有不鞍前马后之理?”
巴尔秃握起拳头重重砸在地上,脑门上青筋凸起,“我就说,他怎么如此听那姓杨的话,原来他们之间果然有故事!”
“那又如何?”斡歹叹道:“我们已经被他给卖了,现在都成了大明朝的臣子。”
“不过是顶个虚衔而已,”巴尔秃不以为然的道:“咱们随时可以反他娘的。”
“巴尔秃老弟,不必激动,”阿捏迪古拍拍他的肩膀,“现在还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
巴尔秃眼皮一抬,“可现在咱们这个样子,怎么去向太师交待?”
斡歹和阿捏迪古还未说话,只听远处有人长声笑道:“难得三位还记挂着我父王!”
“谁!”三人扔下手中酒碗,拔出腰刀,一脸警惕的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身穿皮袍的青年正朝他们缓缓走来。
“大王子?”三人失声道。互相对望了一眼,一齐向那青年迎去。
“斡歹、”“阿捏迪古、”“巴尔秃。”
“拜见大王子。”
那青年正是也先的长子元兴裕,他笑着说道:“三位不必多礼,”见那边篝火上还烤着猎物,嘴角一掀,“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可以大饱口福了。”
“大王
子请!”
......
三人吩咐仆从倒上酒,割下几大块烤好的兽肉,亲手捧给元兴裕。
“三位,我们先干一碗!”元兴裕端起酒碗先一饮而尽。
斡歹三人随后也喝干了碗里的酒。
“大王子,”阿捏迪古小心的问道:“太师他老人家还好么?”
“好,怎么不好?”元兴裕笑道:“我父王他酒也喝得,肉也吃得,日子过得很滋润。”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绷的面容略微一松。
“大王子......”斡歹刚要说话,就见元兴裕摆了摆手,“你们的事情我父王都听说了,这不是你们的错,不用解释。”
“多谢太师与大王子体谅,”阿捏迪古长出一口气,有些惋惜的说道:“若不是莫不语反水,我们是能够拿下辽海卫的。”
“原来勃极烈的女婿是莫不语,真是没有想到,”元兴裕目光凝重在他们身上,“勃极烈是怎么死的?”
“他......”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斡歹先开了口,“几个月前勃极烈还跟我们一起喝酒,身体硬朗的很,人突然就没了,我们也没想到。”
“喝完酒后他有什么不对么?”元兴裕皱了皱眉。
“没有,”巴尔秃想了想说道:“那天酒虽喝了不少,他还是能走得动步,骑得了马的,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那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元兴裕道:“难道你们吊唁的时候就没问问?”
“回大王子,”阿捏迪古思索片刻,“听她女儿布喜玛说,勃极烈回来时还好好的,睡下后便没再起来。等日近晌午时一看,他已没了气息,或许是醉死的吧?”
“也是,”巴尔秃也道:“勃极烈年岁大了,酒喝多了一醉不醒也不奇怪,部落里喝醉酒而死的人也不是没有。”
“你们不是说他离开时一切如常么?”元兴裕道。
“那是他女婿莫不语在旁扶着,”斡歹说道:“他并没有什么异样。”
“嗯......”元兴裕点点头,轻叹一声,“这勃极烈死的真不是时候,这一下可打乱了太师的计划。”
“我等三人愿将功补过,”斡歹三人诚惶诚恐的道:“还望大王子禀明太师,再给我们个机会。”
“三位不必紧张,”元兴裕微微笑道:“你们对我父王的忠心,我父王都明白。事出非常,非尔等之过。”举起酒碗,“来,我们再干一碗。”
......
几碗酒下肚后,阿捏迪古问道:“大王子,不知您此来,太师有什么指示?”
“我父王说了,”元兴裕看看他们,说道:“之前的事虽然没成,但辽海卫还是必须得拿下的。”
“这......”三人面露难色。
“辽海卫的兵力已经补强,莫不语又站在他们一边,以我们三部的实力,实在无法与之对抗啊!”阿捏迪古叫苦道。
“这我明白,”元兴裕淡淡道:“我既然要你们去做,这件事就一定能成。”
“大王子是带来了兵马么?”斡歹向远处看看,密林里并没有一丝动静。
元兴裕摇了摇头,“此番只我一人前来。”
“大王子,这就难了,”斡歹苦着脸道:“您难道指望上天来帮我们?”
“说不定这次长生天真的眷顾我们,”元兴裕神秘的一笑,“你们回去整顿好兵马,随时候命。”
“遵命!”三人齐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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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些城堡俺都让人重新整修了一番,”莫不语指着远处的一处城堡说道:“那边是清阳堡,城墙俺叫人加高了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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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错!”杨牧云凝视片刻点点头道:“走,到前面再去看看。”
清阳堡是一座不大的城堡,背靠一座山峰,易守难攻。杨牧云在莫不语的陪同下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阶走到城头向下望去,方圆数里之内一览无余。
“这清阳堡驻扎有多少人?”杨牧云问道。
“回大人,五百!”莫不语说道:“这里人不宜过多,五百人已足够守卫了。”
“看得出来,你的确下了一番工夫......”杨牧云话音一转,“听说你的部下又跟焦礼的人打了一架,有没有这回事?”
“大人,”莫不语鼓起腮帮子,没好气的道:“他派人到这清阳堡来,二话不说便要接收这里,俺可不能任由他们撒野,命弟兄们将他们派过来的人打了一顿,全部撵了回去。”
“你呀!”杨牧云摇了摇头,“你就不怕他告到辽东总兵那里?”
“怕什么?有大人您替俺作主,俺啥也不怕!”莫不语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辽东总兵再大,还能大得过大人?”
看他大大咧咧的样子,杨牧云又好气又好笑,“你真以为我本事通天么?整个辽东都归辽东总兵管,我虽是朝廷的兵部侍郎,但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你要惹出了祸,我可帮不了你。”
“俺怎能连累大人,”莫不语晃动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说道:“他姓焦的想告俺的状,就让他去告好了。俺决不怕他,就算辽东总兵亲自过来,俺也不鸟他!”
“你呀,可真不知天高地厚!”
“大人,他焦礼是指挥使,俺也是指挥使,他凭什么跟俺过不去?”
“周围要塞都由你的人占着,就留给他一座辽海卫城,他睡觉都睡不安稳,”杨牧云说道:“怕你哪一天突然心情不好摸进城去,岂不将他连窝都给端了?”
莫不语哈哈一笑,“只要他不来寻衅滋事,俺也就不找他麻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就相安无事了?”
“你想安生,偏他不允许,”杨牧云望着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莫不语的脸上,“不语,若我命你和你的人撤出清阳、永宁、威远和靖安四堡呢?”
“大人说什么?让俺撤?”莫不语瞪大了眼,“俺让人好不容易把四堡翻修了一遍,就让他姓焦的来捡个现成么?”
“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杨牧云瞪视着他道。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建造新城
“小人不敢!”莫不语垂下目光。
杨牧云叹息一声,放缓了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可你仔细想想,何必非得跟人争一时的意气呢?朝廷封你为指挥使是要你为朝廷开疆拓土,永为屏藩,而不是对内互相倾轧。”
“大人,俺明白了,”莫不语道:“俺这就撤走四堡的兵马。”
“嗯,”杨牧云点点头,“我会向朝廷为你多请几道敕书,这样你会比其它三卫多一些互市的机会,”说到这里顿了顿,“另外你仔细去寻一处地势绝佳风水宝地......”
“大人,这是干嘛?”莫不语瞪大了眼不解。
“建一座城啊!”杨牧云笑了笑说道:“你总不能让你的部下一直住在帐篷里吧?”
“唔,这个......”莫不语面有难色,“这事有点儿不太容易,需花费大量的财力,俺可负担不起。”
“我又不是让你赶快建起来,”杨牧云不禁好笑,“至于建城的物料和钱财,我去替你想办法。”
“那俺就多谢大人了,”莫不语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俺回去还得跟布喜玛商量一下。”
“那好,”杨牧云道:“现在你先考虑撤兵四堡的事吧!”
......
辽海卫指挥衙署,焦礼正跟全子亮商量着什么,忽然有人进来禀报。
“指挥使大人,塔鲁木卫的人撤了。”
“怎么回事?”焦礼急忙问道:“不急慢慢说。”
“他们......”那人喘了口气,“他们已陆续从清阳、永宁、威远和靖安四堡中撤出......”
“哦?”焦礼与全子亮对视了一眼,“走,去看看。”
......
清阳堡,塔鲁木卫的人正在拆卸城墙和里面的屋舍,把拆卸下来的石料和木料运走。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焦礼有些不解的看向全子亮。
全子亮皱眉不语。
“其它三堡情况如何?”焦礼向部下问道。
“跟清阳一样,他们都在拆卸搬运。”
“全先生,”焦礼忍不住道:“难道莫不语要把这四堡夷为平地么?”
“拆就让他们拆吧!”全子亮道:“只要他们走了就好,就算夷为平地,我们也可以重新再建起来的。”
......
杨牧云看到这一幕时不禁瞠目结舌,他没想到莫不语会这样执行他的命令。
林媚儿看了他样子不禁一笑,“不语说了,你让重新建一座城,少不了用这些石料木料,而这些都是现成的,总比到处找寻强!”
“也真难为他了,”杨牧云深深吐了一口气问道:“辽海卫那边呢?”
“他们正远远的看着,并没有要来阻止的意思。”
“那就好,”杨牧云道:“只要把地方还给他们,重建四堡就是他们的事了。”
林媚儿抿嘴一笑,“我倒觉得不语这人并不笨,这事办得蛮漂亮的。”
“你心里
替他抱打不平,是不是?”杨牧云睨了她一眼道。
林媚儿撇撇嘴,“本来这辽海卫就是你安排给不语的,结果曹义横插了一手,你不但不争,还让不语把四堡也让了出来,要是我呀,非狠狠给焦礼狠狠一个下马威不可。”
“那个下马威你不是在广宁城已经给了他么?”杨牧云道:“做人不可太过,总要留些余地。”
林媚儿嘻嘻一笑,“不语倒没想给他余地,其实他这样的做法倒蛮合我意的,他这边一撤走,给焦礼的不是四堡,而是一片白地,嘻嘻......”
看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杨牧云摇头苦笑,“你呀......”
“对了,”林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语派人来请我转告你说,他相中了一块地方,想在那里建城,请你过去看看,不知杨大人有没有空啊!”
“唔......”杨牧云耸耸肩膀,“左右也是无事,去看看也是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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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语看中的地方在一处河湾旁,这里水面开阔平缓,河边数百亩平地后面是一座山,城池要建起来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端的是一处好地。而且这里远离辽海卫城百里开外,开以脱离与焦礼的接触。
莫不语骑在马上指指点点,为杨牧云述说着在这里建城的好处。在他们身后,林媚儿骑马与一英姿飒爽的女子并辔而立,说说笑笑。
那女子便是莫不语的妻子,原塔鲁木卫首领勃极烈的女儿布喜玛。
“大人,有这大清河和光山的夹峙,可以省却不少建城的石料,而且这里地势较高,也不怕河水涨起来淹没城池,”莫不语得意的说道:“俺选的地方还不错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瞥了远处的布喜玛一眼道:“这不是你的主意吧?”
莫不语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不语,”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道:“你把四堡拆卸一空,不怕遭人非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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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让俺把地方还给姓焦的,可没说把这地方上的东西一并给他,”莫不语笑笑说道:“俺要建城,少不了这些物料,俺总不能什么都伸手向大人要吧?”
杨牧云目光一转,“你什么时候学会釜底抽薪这招了?”
“跟着大人,总能学得聪明些,”莫不语笑道:“俺没给大人惹麻烦吧?”
“就算惹了我也得给你兜着,”杨牧云说道:“不过你要是给我捅了个大窟窿的话,我就把你这颗大脑袋填上去。”
莫不语摸摸脑门。
杨牧云又环视了一下四周,两岸丛林密布,便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把你部落的人都迁过来,伐木造城。另外,派人在山上警戒,时刻注视远处的动静。”
“是,大人。”莫不语应道。
“牧云,”这时林媚儿和布喜玛策马靠了过来,“如何?拿定主意了?”
“嗯,”杨牧云颔首道:“这里地势绝佳,正是建城的首选之地,等城建起来后,塔鲁木卫的指挥衙门便设在这里了。”
林媚儿转向布喜玛,“怎么样?我就说牧云
一定会同意选中这块地方的。”
“布喜玛,”莫不语说道:“大人说让咱们把部众们都迁过来,从现在起开始建城。”
“这么急么?”布喜玛目光一霎,“咱们回去后还得召集部落里的人开个会,仔细商议一下。”
“这个......就不用了吧?”莫不语说着看看杨牧云。
“这么大的事要是有人反对怎么办?”布喜玛秀眉一蹙说道。
“现在不语已经朝廷册封的指挥使了,”杨牧云开口道:“他的命令就是朝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背。”
“杨大人,”布喜玛抗辩道:“我们刚刚归顺朝廷,人心未定,迁徙一地是关系部落子民的大事,不可不慎重!”
“唔......”杨牧云沉吟片刻,“既然你一定要坚持的话,那本官就跟你们回部落一趟。”
......
回到塔鲁木部落的当晚,莫不语和布喜玛便召集部落里有威望的人过来商议。
听说要离开这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人们议论的声音立刻便大了起来。
“满柱大人,”一个老者起身朝莫不语施礼道:“我们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何一定要搬走呢?”
莫不语低声对身边的杨牧云说道:“这是布喜玛的叔叔伊什布。”
杨牧云见那老人一脸威严,开口说话时下面鸦鹊无声,便知这老人在部落里威望不低,便道:“伊什布老伯,你这是要反对你们的指挥使么?”
“老朽不敢,”伊什布说道:“我知道满柱大人也是奉了您杨大人之命,既然满柱大人已归顺朝廷,便不好违抗上面的命令。不过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已有几十年,故土难舍啊!”说着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目泛泪光,“满柱大人如果一定要走的话,老朽便留下来,人老了,死也要死在这里。”
伊什布的一席话使很多人耸然动容。
“满柱大人,我也不走!”
“对,我也要留下来!”
......
人们七嘴八舌,大都是反对的声浪。
莫不语面有难色的看向杨牧云,他成为塔鲁木部首领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还未在部民的心中树立起绝对的权威。
“满柱大人,”伊什布待声音稍歇,便朝莫不语说道:“老满柱曾率领我们占住这块风水宝地,让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几十年,是留是走,您可要三思啊!”
“伊什布老伯,”杨牧云高声道:“那个地方本官跟着莫指挥使去看过,其地肥沃形胜,不下于这里,待建起一座城池,可攻可守,能造福整个部落的人。”
伊什布却摇摇头,“杨大人,不是老朽驳你,我们在这个地方习惯了,不愿迁到别地,愿意跟满柱大人走的,老朽不会阻拦,愿意留下来的,也依然会忠于满柱大人。”
话音一落,大帐内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莫不语的身上。
莫不语如坐针毡,求救似的看向身边的杨牧云。
“既然大家莫衷一是,那这事以后再议吧!”杨牧云说道。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离间四部
“大人,”自大帐内出来莫不语脸带歉意,“伊什布是布喜玛叔父,在部落里威望极高......”
“你不必解释,”杨牧云摆摆手道:“就算他不跳出来,还会有别的人出面阻挠,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那怎么办?”林媚儿皱眉道:“难道这件事就罢了不成?”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杨牧云手指轻轻叩了叩了脑门,让我好好想想,说着面目凝重的走了开去。
“大人......”莫不语刚开口便被林媚儿打断,“不语,不要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静。”
莫不语叹了口气,“三夫人,俺是不是太无能了,连这点儿事都办不成。”
笔趣阁
“这是意料中的事,”林媚儿看着杨牧云的背影,“有些人在一个地方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如何愿意举家搬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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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辽东总兵府。
“总兵大人,”施聚向曹义禀报道:“焦礼派来的人说,莫不语撤出了四堡,只不过将四堡夷为了平地。”
“哦?”曹义眼皮微抬了一下,淡淡道:“看来杨牧云心中有气,又不愿与我产生冲突,所以摆出这副样子给我看。”
“好在他们都撤走了,”施聚道:“让焦礼假以时日,将四堡重新修起来便是。”
“不,”曹义微微摇头,“这样做看起来似乎对辽海卫城起到拱卫作用,却是进一步分散了兵力,万一局势不对,会给对方分割包围,个个击破的机会。”
“那怎么办?”施聚不解,“难道要焦礼蹲在辽海卫城里无所事事么?”
“要真这样,本总兵还派他去那里干什么?”曹义背起双手沉吟道:“塔鲁木部的人一撤,定会回归本部,他们进入辽海卫的途径只有两条,一条是沿大清河谷向西南,另一条是沿小清河朝东,如果在两条途径设立两个关口的话,是不怕他们再来滋事的。”
“那札合兀、卜剌罕、亦马忽三部呢?”施聚问道:“他们就不用防备了么?”
“他们跟塔鲁木部不同,”曹义说道:“杨牧云还控制不了这三部,所以我们得拉拢他们,让他们为我所用。”
“他们会听总兵大人的话么?”
曹义微微一笑,“只要给他们些甜头,再晓以利害,至于该如何去做,他们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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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么?官兵在大清河谷与小清河谷筑卡了,还分别起了名字叫什么镇北关和广顺关。这不是摆明了在防着咱们么?”
焦礼的兵马设立关口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塔鲁木部,人们议论纷纷。
伊什布带着人找到莫不语,“满柱大人,辽东官兵设关口的事您知道了么?”照习惯,他还是称其为满柱而不是指挥使。
“嗯,”莫不语点点头,“我已得到了消息,正想找叔父您商议一下。”
“还商议什么?”伊什布按捺不住道:“照我说就不应该跟他客气
,派人过去掀了那两座关口,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利害。”
“这样......不好吧?”莫不语看了看他说道:“咱们刚刚归顺朝廷,怎好再挑起事端?”
“是他们先挑衅的,”伊什布身后的一个大汉叫道:“他们把路卡了,我们如何过去进行交易和互市?这是在卡我们的脖子。”他是伊什布的儿子阿布达。
“你的意思是跟他们打喽?”莫不语道:“要知道焦礼的后面有辽东总兵曹义的支持,一旦撕破脸,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们这样做,我们还留什么余地?”伊什布道:“满柱大人,阿布达已带人去看了,他们在这两个关口上留驻的人不多,只要我们派两支千人左右的人马过去,定能拿下。”
“然后呢?”莫不语看着他们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样做?”
伊什布和阿布达父子俩互相对望了一眼,下一步该怎样他们都没想过。
“兹事体大,凡事要慎重,”莫不语道:“咱们还是去见见杨大人,看他怎么说?”
“他是朝廷的人,还会帮我们说话?”伊什布有些不相信。
“叔父......”
帐帘一挑,一个壮健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布喜玛。她来到伊什布面前说道:“杨大人还是可以相信的,他人一直待在我们这里,听一听他怎么说要稳妥些。”
......
光山下,大清河边,一个人正在坐在那里悠闲的垂钓,他头戴笠帽,手持钓杆,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缓缓流过的河水。
他正是杨牧云。
“喂——”林媚儿远远走来,行至他身边看看竹篓,里面还没有一条鱼,于是撇撇嘴道:“看来你的收获并不怎样。”
杨牧云轻轻一笑,“话说的不要太早,离日落的时辰还长,你又怎知到时我不会收获颇丰呢?”
“那我就拭目以待喽!”林媚儿笑着挨着他身边坐下,“不如我们比比,到时看谁钓得多。”
“好哇!”杨牧云笑道:“能有人相伴,总胜过一个人枯坐无聊。”
“也真难为你能一直待下去,”林媚儿说道:“你不打算离开这儿了么?”
“事情还没办完,我怎好便走?”杨牧云道:“我一旦离开,不语就无法控制局面了。”
“那你又能帮他什么?”林媚儿眸子霎了霎,“单枪匹马,还想给他人指点江山么?”
杨牧云笑了笑,“你我刚来辽海卫时不也是势单力薄么?还能开创出大好局面,现在又怎能说如此泄气的话?”
“牧云,”林媚儿微摇螓首说道:“都这么些天了,你不是在这里钓鱼,就是去附近山林里打猎,你打算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么?”
“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杨牧云朝她眨眨眼:“你不喜欢么?”
“我......”林媚儿还未说下去就见远远来了一队人马。
“有收获了。”杨牧云站起身,猛地一拉钓竿,一条大鱼甩着尾巴跃出了水面。
......
“大人。”莫不语远远的跳下马,快步来到杨牧云面前躬身一礼。
“你来了?”杨牧云冲他微微一笑,看看他身后跟来的伊什布等人道:“今天的贵客不少。”
“大人......”布喜玛和伊什布等人纷纷上前见礼。
“大人,俺遇到一件难事,还请您帮忙才行。”莫不语道。
“不急,到屋里慢慢说!”杨牧云指着河边的一座小木屋说道。
......
到屋内还未坐定,莫不语便迫不及待的开了口,“大人,焦礼的兵马已经在大清河与小清河的下游修筑了关口,这是要断绝俺们交易和互市的通路啊!”
“这事我已知晓,”杨牧云脸色淡然,瞥了他一眼道:“你毁去四堡,留给他一片白地,他自然是想要找回些场子的,设立关口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刚刚开始?”莫不语愕然,“大人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众人的目光都凝注在了杨牧云身上,看他怎么说。
“你们一路来的急了吧?”杨牧云目光转了转笑道:“都坐下来喝口水吧?”
“大人,都这个时候了,俺们哪儿心情喝水......”
“杨大人,”这时伊什布开口道:“我们打算派人拿下这两座关口,您觉得如何?”
“好啊!很好!”杨牧云悠悠道:“这样一来你们就坐实了谋反的罪证,到时朝廷讨伐你们也师出有名。”
伊什布不以为然的道:“我们跟朝廷打的仗还少吗?这是他们在逼我们,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老伯以为,你这边一反,札合兀、卜剌罕、亦马忽三部会如何反应?他们会响应你们么?”
听了这话伊什布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从莫不语帮杨牧云胁迫三部归顺朝廷后,塔鲁木部与三部的关系便疏远了很多。
“据我所知,”杨牧云缓缓说道:“焦礼只是面对你们设立了关口,而对其余三部的通道依然敞开着。伊什布老伯,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他这是在离间我塔鲁木部与三部的关系!”伊什布气鼓鼓的说道。
“你如此认为,那其余三部是否有同感呢?”杨牧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你们打算与朝廷撕破脸面,札合兀等三部能够跟随你们么?”
“这......”众人面面相觑。
杨牧云微微一笑,“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若你们妄动的话,他们是不会跟你们一道去反朝廷的。不但不会,还会跟着朝廷一道来讨伐你们......”目光落在伊什布身上,“你们以前之所以不惧怕朝廷,是因为四部同心,朝廷无法集中优势兵力彻底打败你们。而现在呢?你们一部孤掌难鸣,面对朝廷和其他三部,又有几分胜算?”
一番话说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大人,那你说该怎么办?”莫不语开口问道。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成竹在胸
“一味相抗,肯定是行不通的了,”杨牧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莫指挥使,你不如先把部众都迁到这个地方来,这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可暂作栖身之处。”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沉默了下去。
“至于以后该怎么办,本官去想办法,”杨牧云道:“究竟该如何抉择,你们定夺吧!”
“叔父,”布喜玛向着伊什布开了口,“你认为如何?”
伊什布一咬牙,“就如杨大人所说,我们全族的人都迁到这里来。”
“如果有人不愿意怎么办?”莫不语道。
“谁要是不愿意,就是跟满柱大人过不去,也是跟我伊什布过不去,”伊什布目光转向儿子,“阿布达,现在你赶紧回去传达满柱大人的命令,所有人必须在三天之内全部迁移过来,不愿意的,把他们押也要押过来。”
......
看着光山下,大清河湾一片熙攘热闹的搬迁景象,林媚儿感叹,“真没想到,他们最终还是被你给说动了。”
杨牧云笑了笑,“这不过是压力使然,他们不情愿也得情愿。”
“要在这里盖一座城池非一朝一夕之事,”林媚儿道:“塔鲁木卫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呢?焦礼摆明了是想困死他们,你这块兵部的招牌怕是也压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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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曹义的家将,又怎会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杨牧云眯起眼看向西南方向,“那边有一个山口,如果抢先占据那里的话,就可以自由出入辽东腹地,不必再看焦礼的脸色了。”
......
焦礼在自己指挥使衙门里得报,塔鲁木部的人已离开驻地,不知去向。
“他们会去哪里?”焦礼的目光一边看沙盘地图,一边看着全子亮,意在询问。
“他们应该不会去太远,而且得挨着水源,”全子亮道:“你派人沿着大清河上游去搜索,定会找到他们。”
“唔......”焦礼点点头,“全先生说的在理。”
“另外,”全子亮道:“所有出入辽东的山口都要派兵把守,以免被人占得先机。”
......
松山口,位于辽海卫东南,是一个较为隐蔽的山口。杨牧云、林媚儿和莫不语率领一队人马赶至这里时,还没发现有别的人。
松山口两边山峰矗立,林木葱茏,自山坡一直到谷口,全部被树木覆盖,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林媚儿看着两边险峻的山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也真难为了你,居然发现一处这么隐秘的地方。”
杨牧云淡淡一笑,“你真以为我是在天天钓鱼打猎么?既然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扎根的话,方圆百里又如何能不踏勘仔细?”转向莫不语道:“不语,你带人把谷口的树木全部砍伐掉,再让人把守好谷口两边,这个地方无比重要,千万不能丢了。”
“是,大人。”
......
焦礼这边已
得到消息,塔鲁木部已迁移到光山下的大清河湾畔,全部落的人已在那里打造他们新的家园。
“他们动作还真够快的,”焦礼摇了摇头,“竟然找到那样一块地势绝佳的地方,看来是有人在指点他们。”
“这还用说么?”全子亮冷笑道:“杨牧云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这一定也是杨牧云的主意。”
“如果时间一长,他们就可以建起一座坚固堡垒,到那时就奈何他们不得了。”
“放心,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全子亮轻轻哼了一声,“只要守好那两座关口,不给他们进来交易和互市的机会,就能把他们全部困死在外面。”
“大人,”一人脸色有异的进来禀道:“有人求见大人,他说他是兵部侍郎杨牧云。”
“杨牧云?”焦礼和全子亮一惊,互相看了一眼,“他是从哪边过来的,怎么没听到任何消息?”
“焦指挥使,你我快出去看一看吧!”
焦礼和全子亮出去一看,果然是杨牧云,他身旁没有别人,只有林媚儿一人。
“焦指挥使,全先生,”杨牧云看见他们时微微一笑,“二位别来无恙。”
“杨大人,您这是打哪儿来啊?”焦礼忍不住问道。
杨牧云抬首望天,“如果本官说是从上面下来的,二位相信么?”
“杨大人说笑了,”全子亮一侧身道:“杨大人请!”
......
进到衙署正堂,杨牧云老实不客气的在主位上一坐。
焦礼与全子亮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清了清嗓门,“来人,给杨大人上茶。”
“二位不必客气了,”杨牧云说道:“本官此次来是有求于二位。”
“不敢当,杨大人请尽管吩咐!”全子亮笑道。
“本官是应塔鲁木卫的莫指挥使所请,求二位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话从何说起?”全子亮惊讶道:“莫指挥使兵强马壮,我等怎敢与他争锋啊?”
“全先生,”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明人不说暗话,莫指挥使的兵马已经撤出四堡,你们却在通往辽东腹地的大清河与小清河谷地带设立了两道关卡,这是何意啊?”
全子亮看了焦礼一眼道:“我们指挥使大人是奉了总兵大人之命才如此布置的,并没有与莫指挥使发生冲突啊?”
“可塔鲁木卫的人要过来交易互市,你们设立关卡,莫不是冲他们来的?”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们问道。
“杨大人误会了,我们指挥使大人绝无此意,”全子亮解释道:“塔鲁木部既已归顺朝廷,那就是自己人了,我们如何能针对他们。不过......”顿了顿道:“就怕一些别的部落表面上虽归顺朝廷,暗地里却做着对朝廷不利的事,不得不防啊!至于塔鲁木卫的人往来交易互市,只要提前招呼一下,我们便会打开关口,任他们出入。”
“你们这样做不怕彼此再发生摩擦么?”
“杨大人,”全子亮朗声道:“莫
指挥使已与焦指挥使一样,俱是朝廷命官,断不会如以前那般行事,而我们焦指挥使是奉的总兵大人之命,决不是针对某人,请杨大人明鉴!”
“好一张利口,”杨牧云笑道:“全先生考过科举?”
“小人不过略通文墨,如何能与杨大人相比?”全子亮垂首道:“总兵大人认为小人能够本分做事,所以来这里辅佐焦指挥使。”
“全先生真是责任重大啊!”杨牧云目光一闪,“既要秉承曹总兵的意思唆使焦指挥使出手,又不能让他做的太过,这火候的把握也只有你来掌管了。”
“杨大人说笑了,”全子亮道:“小人不过是一介幕僚,微不足道,不像杨大人食朝廷俸禄,怎能唆使焦指挥使做事呢?”
“行了,虚话本官也不跟你们多说,”杨牧云站起身来,“本官只是过来告知你们一声,塔鲁木卫与你辽海卫俱为朝廷御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去找他们麻烦。”
“杨大人,”焦礼说道:“只要莫指挥使按朝廷规章法度行事,下官又怎能与他生出龃龉呢?”说到这里话音一转,“莫指挥使夷平四堡,下官不得已设立镇北与广顺两道关口,是为不备之需,并无他想,还请杨大人向莫指挥使讲明。”
“这话还是你去跟他说吧,”杨牧云乜了他一眼说道:“本官无法向其解释为何辽海卫面向札合兀、卜剌罕、亦马忽三卫没有设立任何关卡。”
焦礼面有难色,“下官是奉总兵大人的命令行事,至于别的,下官不好去问。”
“也罢,”杨牧云道:“总之本官希望你们和睦相处,不要朝廷添乱,明白么?”
“下官遵命,”焦礼垂首道:“只要莫指挥使不来寻衅滋事,下官绝不与其生隙。”
“这么说除非你们不碰面,才能相安无事,对吗?”
“下官也不想杨大人您难做!”焦礼硬着头皮说道。
“好,”杨牧云目光瞪视着他,“你占据的地方,莫指挥使不得插手,而莫指挥使的防区,你也不得染指。你可否能做到?”
“下官定约束部伍,决不主动生事。”
杨牧云点点头,“你的话本官记下了,希望焦指挥使言而有信。”
全子亮开口道:“小人作证,焦指挥使绝不食言。”
杨牧云一甩袍袖,向外走去。
“恭送大人。”焦礼和全子亮装模作样的送了出去。
......
待杨牧云走远,焦礼感到一头雾水,他本以为杨牧云是来向他兴师问罪的,谁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自行离去。
“全先生,”他看向全子亮道:“这杨牧云来去匆匆,倒底是什么意思?”
全子亮沉吟良久,微微摇了摇头,“他只是为了敲打我们一番么?可也并没有为莫不语争取到什么。只要他的想过来,就必须经过那两道关口,也就不得不看咱们的脸色,你认为莫不语能忍得下去?”
“他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焦礼道:“除非他硬来,夺取那两道关口。”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辽阳都司
“这样一来他就是公然谋反了,”全子亮笑道:“总兵大人出兵剿灭他们便师出有名,而札合兀三部也决不会与他们站在一起。”
焦礼也嘿嘿笑道:“凭他塔鲁木一部,消灭他们易如反掌,纵然杨牧云向着他们,也不敢再给他们撑腰了。塔鲁木部要是一灭,收拾起其余三部便容易得多。”
全子亮目光一转,“这就叫个个击破,我们都不需做,只静观待变罢了。”
......
辽阳辽东都司,是辽东最大的边市之一。辽东共有两大边市,一个在广宁,一个辽阳。来广宁交易互市的主要是蒙古人,而在辽阳,更多的是女真人来这里与汉人买卖货物。用白山黑水产的山珍、鹿茸、人参、兽皮来换取汉地的铁器、粮食与布匹。
每日里进出辽阳的女真商队络绎不绝,他们迫切需要交易部落里急需的东西。
“站住!”城门官拦住了一队女真商旅,目光在领头大汉脸上仔细打量了一下,“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大人,”那大汉长得渊渟岳峙,比常人都高了两个头,他说道:“我们是塔鲁木卫的。”
“塔鲁木......”城门官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们是如何到这里的?”
“瞧您说的,”大汉微微一笑,“我们已归顺朝廷,如何不能来这里?这是朝廷发放的敕书,您看......”将几封敕书递了过去。
城门官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原来敕书下面压着一个钱袋。伸手一捏,脸上的横肉一抖,“这份量可不轻啊!”
“大人辛苦。”大汉笑道:“权当拿去喝茶了。”
城门官点点头,收下钱袋,将敕书扔还给那大汉,一挥手,大声说了一句,“放行!”
......
大汉领着女真商队入了辽阳城,径直向城南市场行去。到了市场上,他并不急着去找商家交易,而是来到一座大院门前,拍了拍门环。
门开了,出来一位俏丽的女子。
“素月姑娘!”大汉朝着那女子施了一礼。
女子眸子一亮,“不语,好久不见,小姐早就在等着你了。”吩咐下人大开院门,让大汉和他的商旅进了大院。
那女子是周梦楠的贴身丫鬟素月,大汉是莫不语,他亲自领着部落里的人带上货物来到这辽阳城。
“这路上好走么?”素月问道。
“托您的福,一路平安。”莫不语道。
“姑爷呢?他怎么样?”素月的目光在商队中逡巡了一圈又问。
“大人他很好,”莫不语道:“要不是为了修城,他会亲自过来这里。”
“好了,不多说了,”素月转过身去,“你快随我去见小姐。”
......
莫不语跟着她穿过两进院子,进入后院的一间大屋。
素月让他先在厅内的椅子上坐下,自己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儿,只听环佩叮当,莫不语一抬眼,就看见周梦楠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人拜见大夫人。”他连忙起身朝着周梦楠深深一躬。
周梦楠梳着高髻,头戴抹额,一张俏脸薄施脂粉,着一身月白色襦裙,她朝着莫不语微微一笑,“不语,不必多礼,坐吧!”
“谢大夫人!”
周梦楠在上首一张官帽椅坐了一下来,眼帘微抬,“不语,你这一路辛苦了,几年不见,听说你成了亲?”
“唔,承蒙大夫人问,”莫不语道:“小人的妻子是女真人,叫布喜玛。”
“真是恭喜了,”周梦楠微微笑道:“你现在做了官,还成了朝廷的指挥使,真是越发风光了。”
莫不语却神态恭谨,“小人能有今天,都是得了大人的提携,大人的恩德,小人永世难报!”
周梦楠眸子霎了霎,“相公他现在可好?”
“大人有三夫人照顾,一切安好,请大夫人放心,”莫不语道:“若不是有事缠身,大人便会来这里见大夫人。”
“嗯,”周梦楠微颔螓首,“我听说他跟辽东总兵曹义之间不怎么和睦,可是真的?”
“这......”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周梦楠淡淡一笑,“怎么?有什么不方便说么?”
“大夫人,”莫不语道:“非是小人刻意隐瞒,是大人不让小人多说。”
“他是怕我担心么?”周梦楠笑道:“我虽是一女子,但很多事情还是能够帮到他的。”
“是,大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小人向来是钦佩大夫人的。”
“不语,这么久没有见面,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周梦楠目光一闪说道:“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相公为了帮你应该是费了不少心力。”
“是,大夫人也知道,俺是个粗人,容易被人算计。要是没有大人,俺也不能堂堂正正坐在这里与大夫人说话。”
周梦楠轻叹一声,“要不是差事难做,皇上又怎会派他到辽东来呢?好在他遇见了你......”话音一转,“他还在你的部落里,是么?”
“回大夫人,”莫不语道:“大人为俺们部落寻了一块地,打算在哪里建一座城来安顿整个部落的人,所以他抽不开身。”
“他来信中也跟我说了,还给我罗列了一张单子,让我准备好所需之物,”周梦楠道:“只是建一座城非一朝一夕之事,有的他操心了。”
“是,单子上罗列的东西太多,真是难为大夫人亲自过来一趟。”
“我此番过来也未能见到他一面,”周梦楠叹道:“不过你放心,单子上所列之物我都已准备好,等你全部装上车,就可以启程回去了。”
“多谢大夫人,”莫不语说道:“俺也为大人带来了很多部落里的特产,人参、鹿茸、虎皮......都在大人所写清单上面,请您过目一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递了过去。
素月伸手接过,放在周梦楠身旁的几上。
周梦楠看也不看,却道:“这些你去看看好了。”
“是。”素月应道。
“不语,”周梦
楠目光又看向莫不语,“这一路上可有人为难你么?”
“没有,”莫不语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俺掌控着一处进入辽东腹地的关口,可以随意出入。”
“那就好,”周梦楠目光微微一垂,“我想去你们那里,你看方便么?”
“什么?大夫人要去俺们部落?”莫不语吃惊道。
“怎么?不方便么?”
“不是,”莫不语忙道:“只是这一路上需跋山涉水,大夫人身份尊贵,要是颠簸劳顿,怕大人会责怪俺!”
“是呀,小姐,”素月在一旁也忍不住道:“此去辽阳往北,需行好几百里地,还要出关......”
“行了,”周梦楠打断她的话道:“我京师出来到这里,不是也行了数百里路么,相公能去那个地方,我便去不得?”
“原来小姐是思念姑爷了。”素月心中暗道,嘴里却劝她,“小姐,这怎么能一样呢?出关之前还好说,一到了口外,便是鞑子......”瞥了莫不语一眼,改口道:“便到了女真人的地界,那里虎狼横行......”
“你不用吓我,”周梦楠脸色不悦,“我也是走南闯北许多年了,不是常年身处闺阁的大小姐,辽东关外虽是朝廷法度难及之处,但有不语护着,也不见得有多凶险,”目光一转,“不语,你说是么?”
莫不语嘿嘿干笑几声,“大夫人太看得起俺了,要是您有兴趣到俺的部落去,俺会誓死护卫您的周全。不过您也知道,女真各部之间关系不睦,相互厮杀司空见惯,要是让您受了惊吓,俺也无颜去见大人了。”
“说倒底你们都是不愿我去见相公了,”周梦楠站起身来,“也罢,不语,你一番赶路想必饿了,这就去用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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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夫人。”
“用完饭装好车后,你也不用来辞行,”周梦楠道:“速速返回,以免相公为你担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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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辽东总兵府。
“什么?”曹义深深皱起了眉头,“塔鲁木卫的人去了辽阳城交易,满载而归?”
“这是刚刚接到的飞鸽传书,”施聚在一旁说道:“据证实,领头的人是塔鲁木部首领莫不语。”
“他们是怎么到达辽阳城的?”曹义百思不得其解,“我已命焦礼派人抢先占据了关口,难道是有人放他们进来?”
“这......应该不会吧?”施聚说道:“把守两处关口的都是焦礼的心腹,他们是决不会放任塔鲁木部进来一人一马。除非是塔鲁木卫的人占据了关口。”
“如果真这样,为何不见焦礼派人禀报呢?”曹义沉吟片刻,“杨牧云呢?他在哪里?”
“他还留在塔鲁木部,”施聚说道:“他将塔鲁木整个部落的人都迁到了光山南麓的大清河湾处,打算在那里建造一座城。”
“哦,”曹义来到沙盘地图前,指着上面一点道:“是这里么?”
“是的,大人,”施聚道:“这个地方依山傍水,易守难攻,是一绝佳之地。”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别来闲叙
曹义目光盯着沙盘上的那一点良久方道:“这个人倒是颇具眼光,如果将众多女真人聚在他麾下的话,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大人是觉得这个人对您是个威胁?”施聚道。
曹义吐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之前我一直认为皇上派他来这儿只是巡边,如今看来并没有召回他的意思。你说皇上派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施聚微微摇头,“属下愚钝,难以揣摩圣意。不过......此人不走,是想取代大人您的位子么?皇上要是对您不放心,一纸诏书就可以召您入京,又何必这么麻烦?”
曹义眯起眼,“皇上是担心我一旦离开,辽东的九万大军无人能够掌控,辽东对京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一定要维稳。”
“那皇上把于谦于尚书派过来不就行了?他威望素著......”见曹义脸色不善,连忙住了口。
“你倒是会替皇上着想,”曹义唇角微微一勾,眼中闪过一道冷厉之色,“你倒说说,皇上为何不那样做呢?”
施聚心下一寒,脸上肌肉抖了抖,“难道是皇上......皇上不再信任于尚书了?”
“这一次你倒不那么愚钝了,”曹义一笑,“对于皇上与太上皇之间,于谦并没有鲜明的表明立场,你说皇上能对他放心么?”
“大人英明,”施聚急忙转移开话题,“这个杨牧云自打到了辽东,收买人心,而且与大人您不睦。此人留不得啊!”
曹义目光一闪,“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个......”施聚嗫嚅道:“他可是兵部侍郎,轻易动不得。只能想办法把他逼走。”
“也是,”曹义唇角微微掀了掀,“你这就去辽阳,协助焦礼监视杨牧云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不对立即派人禀报于我,不得有误!”
“是!”施聚连忙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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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们在这里寻到一处豁口,”焦礼眉头紧锁,看着两山夹峙的松山口,“难怪可以去到辽阳交易互市。我真是疏忽了。”
全子亮在一旁叹道:“辽东的边墙并没有连贯起来,这才让他寻到了一线机会。”
两人说着话,策马向松山口又靠近了一些。
焦礼眯着眼看去,之间口隘两侧的山上已经垒起了一道石墙,上面人影绰绰,显然守卫的不少。
全子亮微微摇头,“他们已占据了地利,修好了工事,我们就算指挥几千人去攻打,也不一定拿得下来。”
“如果晚上带人去袭取呢?”焦礼目光与他略一对视,意在询问。
“焦指挥使真想打这一仗么?”全子亮嘿然道:“要知道上面驻守的也是我大明的人,杨牧云专门跑到辽海卫警告过咱们的,你要是硬来,不但授人以柄,连带着总兵大人也被动了。”
“那怎么办?”焦礼脸色一变,“塔鲁木部的人可以自由进出这里,到辽阳交易互市,我们还怎么困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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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指挥使稍安勿躁,
”全子亮淡淡道:“你我回去后立即向总兵大人修书一封,请总兵大人定夺吧!”
......
莫不语带着数百辆满载货物的大车来到光山南麓的大清河湾畔,这里已用石垒圈起了一大块空地,里面帐篷林立,已初具城池的雏形。
“满柱大人回来了!”塔鲁木卫的部民们欢呼着迎了出来,帮忙把车推进来,开始卸车上的货物。
莫不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见到人群中的布喜玛,欢快的跑过去,一把将妻子抱了起来。
两人相拥在一起,布喜玛吻着丈夫的额头,“亲爱的不语,上天保佑,你总算回来了。”
“布喜玛,俺的心肝,你看这是什么?”莫不语放下妻子,伸开粗大的手掌。
只见他掌心内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布喜玛娇呼一声,喜不自胜,“这是你带给我的么?”原来莫不语手掌中是项链头钗等首饰,俱是黄金打造,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不爱打扮呢?布喜玛喜滋滋的接了过来,马上戴了起来,“好看吗?”她问丈夫。
“好看,俺的布喜玛戴上这些比天上的仙子还要好看!”莫不语赞道。
“不语,我真是太爱你了。”布喜玛一脸幸福的扑进他的怀里。
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莫不语抬起眼看去,见是杨牧云似笑非笑的朝他走了过来。
他连忙松开了布喜玛,上前施礼道:“大人。”
杨牧云点点头,目光瞥了一眼远处正在热火朝天卸货的人们,笑了笑,“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小!”
“托大人的福,”莫不语回道:“大夫人准备的东西比俺预想的还要多,俺带去的车还不够装的,大夫人便从她那里拨出百余辆车装满货物让俺带了回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份清单递给杨牧云,“大人,这是大夫人写的货物明细,请您过目。”
杨牧云没有去接,只是淡淡道:“不用,你自己收着好了。”
“是。”莫不语把清单收回怀里,“大人,大夫人还说她想过来见您。”
“唔......”杨牧云看看俏立于一旁的林媚儿,咳嗽几声,“到这里的路不太好走,有机会的话我去见她便了。”顿了顿,续道:“不语啊!等会儿卸完货后还得劳烦你再返回辽阳一趟。”
“大人让俺再回去?”莫不语一愣。
“嗯,”杨牧云颔首道:“用这些车你再拉一趟货物过来。”
“这......”莫不语挠挠头道:“这些吃的用的都够全部落的人好几个月用了。”
“不够,”杨牧云摇头道:“至少要储备够用一年的物资才行。”
“可是......俺已没有东西再跟大夫人换了。”
“那就让梦楠赊给你,以后加倍还她好了,”杨牧云道:“你回到辽阳见到梦楠不用多说什么,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是,大人,”莫不语道:“等卸完货俺明日就出发。”
“不,卸完货后即刻出发,”杨牧云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
“不得延误!”
“杨大人,”布喜玛忍不住道:“不语一路艰辛跋涉,就不能容他喘口气么?”
“不能!”杨牧云很决然的拒绝了她,然后解释道:“曹义想要封堵我们,趁他还未冲我们采取对策之前,多囤积一些物资,这样便不会被动。”
“大人说的对,”莫不语点头应道:“俺这就去帮着卸货,好早一刻动身。”
“这一趟我替你去吧?”布喜玛关心道:“毕竟你刚回来。”
“不用!”莫不语大手一挥,“这不算什么,俺就是再多跑几趟也没事。大人说的对,事关全部落人的生计,多囤积一些吃的用的总是对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布喜玛拉着他的手臂,怕他不答应,“我还没去过辽阳,想到那里看一看。”
“这......”莫不语目光犹豫的看向杨牧云。
杨牧云却笑笑说道:“她愿意去的话你带她去好了,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问我做什么?”
“多谢杨大人。”布喜玛脸上喜开了花。
......
看着他们夫妻俩肩并肩远去的身影,林媚儿开口说道:“你呢?不去辽阳一趟么?”说着瞄了他一眼。
杨牧云笑着摇了摇头,“我去你不也得跟着去么?怎好劳累你随我一路跋涉?”
“你是怕我影响了你跟梦楠姐相见的气氛吧?”林媚儿狠狠乜了他一眼,“如果是这个原因,我不跟着你也行。”
杨牧云一笑,“怎么?生气了?”
林媚儿俏脸转向一边,没有吭声。
杨牧云握住她的手,一脸深情地说道:“无论去哪儿我都不能撇下你的。我不去辽阳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不语不在,我就得留在这里,”杨牧云说道:“发生什么事,我也好应对。”
“你是怕部落里在不语离开的时候会发生变故?”
杨牧云点点头,“毕竟在整个辽东我所能倚仗的只有不语和他的部落了,所以我不想有半点儿不利的事情发生。”
“你是担心伊什布父子么?”
“嗯,”杨牧云颔首道:“在他们眼里,不语是外人,勃极烈根本就不应该把塔鲁木部首领的位子交给不语的。”
“所以你要替不语看住他们父子?”
“不错,”杨牧云道:“有我在,他们父子多少还顾忌一些。”
林媚儿轻轻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杨牧云奇怪道:“担心我对付不了他们父子么?”
“不是,”林媚儿微摇螓首,“我只是怕梦楠姐思念你得狠了,过来这里找你。”
“那你觉得梦楠真会这样做么?”杨牧云眨眨眼道。
“不语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梦楠姐想要过来看你。”
杨牧云却摇头道:“梦楠是个很理智的人,她做每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不会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做事。”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黑夜狂风
夜,黑漆漆的没有一丝星光,静谧得让人感到有些异样。
辽海卫城里一片祥和,多数人进入了梦乡,连城头上的守卫都昏昏欲睡,太平的时日一久,人的精神很自然的便会松懈下来。
女真四部归顺朝廷后,辽海卫城的威胁随即便解除了。
四更天时,值夜的士卒一个个的背靠城垛口打盹,仿佛跟漆黑的夜一起凝固。
一个士卒起身去解手时,忽然抬头看见城垛上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正要过去仔细看个究竟,“咻——”的破空声骤响,一支利箭捅穿了他的咽喉,他瞳孔大张,仰天倒了下去。模糊的目光里,一个有一个的黑影翻上了城头。
“鞑子袭城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待城中人在睡梦中惊醒时,手舞刀剑,全副武装的敌人已杀到眼前,许多人在慌乱中丢了性命。
城内火光骤起,厮杀声响彻夜空。
......
“怎么回事?”焦礼听到外面的乱象,慌忙从被窝中爬起,出来抓住一个慌乱中奔跑的士兵的衣领,“是谁杀进来了?塔鲁木部的蛮子么?”
那士兵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哎呀!焦指挥使,”全子亮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冲焦礼大喊,“赶快离开这里,鞑子杀进城了。”
“是谁在领头?”焦礼急问。
“问那么多做什么?”全子亮一把拉住他,“快走,再不走就迟了。”
焦礼牙关一咬“呛”的拔刀在手,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我跟他们拼了。”
“焦指挥使不可意气用事,”全子亮劝道:“如今大势已去,硬拼只会白白搭上性命,还是赶快向南突围去找总兵大人。”
这时一群鞑子兵杀进了指挥衙门,全子亮组织护卫保护着焦礼且战且退,夺马从南门逃出了辽海卫城。
看着身后火光冲天的城池,焦礼的心沉了下去,“全先生,就这么走了,我怎么有脸去见总兵大人?你走吧!”说着拨转马头欲要往回走,却被全子亮伸手死死攥住了缰绳,“焦指挥使,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今之计,还是去见总兵大人禀明情况,然后再带兵前来将功赎罪,这样也不失为一大夫。”
焦礼听罢长叹一声。
......
“大王子,”斡歹、阿捏迪古、巴尔秃来见刚刚进城的元兴裕,“城内的明军已经肃清,只是让焦礼逃了。”
“让他逃了?”元兴裕嘴角微微一撇,“他的腿脚倒快,也罢,三位,还得劳烦你们继续向南,拿下铁岭卫。”
“这......”巴尔秃忍不住道:“大王子,我们打了一晚上仗,弟兄们都累了,还是歇一歇吧?”
“不能歇,”元兴裕断然道:“趁现在明军没有防备,要迅速扩大战果,不然等他们缓过神来,再打就难了,还得搭上不少性命。”
“大王子说的对!”斡歹道:“明人不知道我们反了,现在趁势杀过去,拿下铁岭卫就跟拿下这辽海卫一样容易。”
“可是,就凭我们三部的力量如果过分深入的话,碰上明人的大军就糟了!”阿捏迪古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
“三位放心!”元兴裕说道:“我二弟阿失帖木儿已率领大军过来了,到时合兵一处,就算曹义亲自带兵前来,也不用怕!”
“唔......”斡歹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愿为太师效力,太师万岁!”
三人不待天明便集合三部兵马迅速南下,于午时又攻克了铁岭卫,前锋逼近沈阳,消息传来,整个辽东都战栗了。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一间石屋内,坐在几十个孩子,而教这些孩子诵读三字经的,是杨牧云。他教得很认真,孩子们学的也很认真。
这些孩子都自小生长在女真部落里,汉话、汉字和汉文典籍对他们来说很陌生,杨牧云便一点点的去教,很是耐心。
“请问先生,”一个孩子举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说的是人一生下来本性是很善良的,但习惯各有不同,”杨牧云解释道:“比如说你们当中有的人性格活泼,有时安静,但本质上都是好孩子。”
“哦......”孩子们明白了。
“来,再跟着我念一遍,人之初......”杨牧云正念着,忽然见莫不语推门而入,“大人......”
杨牧云见他脸色有异,便道:“不语,什么事?”见他目光扫向孩子们,便道:“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
......
待孩子们都出了石屋,莫不语方道:“大人,出大事了。”
“什么事?你慢慢说!”
“斡歹、阿捏迪古、巴尔秃率领三部攻下了辽海卫和铁岭卫,正逼近沈阳。”
“什么?他们竟然反了?”杨牧云吃惊道:“焦礼不是正联合他们对付我们么?怎么他们突然就调转刀锋拿下辽海和铁岭了呢?”
“俺也不知道,”莫不语摇着硕大头颅,“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杨牧云沉吟片刻,“加强戒备,多派人去打探消息!另外,抓紧修筑城墙,准备守城器具。”
“是!”
......
“你们都很听话!表现得都很棒!”林媚儿脸带微笑,给这些下了课的孩子们分发糖果,“不用抢,每个人都有!”见杨牧云向这边走来,便笑着迎了过去。
“杨大人真是辛苦了,孩子们都很喜欢听你的课!”
见那帮女真孩子拿到糖果后一哄而散,杨牧云笑道:“我看他们是为了得到你的糖吧?”
“不管怎样,他们都乖乖的把课上完了,”林媚儿眨眨眼,“小孩子么,不给点儿甜头,怎么会乖呢?倒是杨大人堂堂正三品兵部侍郎,去当个教书匠不嫌太委屈么?”
“我本来想着等告老还乡后,就去教书的,”杨牧云笑笑,“不然这书本上东西在肚里搁着就浪费了。”
林媚儿见他笑的有些不大自然,好像满怀心事,便问:“夫君,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杨牧云点点头,“辽海卫出事了......”说着将莫不语的话给她又复述了一遍。
“他们刚接受朝廷招安不久,怎么会这样?”林媚儿感到不可思议。
“很奇怪,是吧?”杨牧云淡淡道:“我心里也是觉得很奇怪,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他们会不会攻打这里?”
“不会,”杨牧云摇头道:“他们一路向南去了,听说已逼近沈阳,绝无力量攻打这里。”
“那你打算如何?”
“我已吩咐不语,让他早做准备,”杨牧云道:“好在城墙已经筑了起来,如果应对得当,挡住上万人的攻击是没有问题的。”
......
挨着光山南麓,大清河湾畔的城池已初见雏形,城墙、城门、箭楼、垛口一应俱全,只是城墙还待加高和加厚。莫不语指挥全部落的青壮年正抓紧修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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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站在箭楼上向远处眺望,忽然看见一小队骑兵正向这里驰来。
“大人,有人过来了。”莫不语紧张的大声叫道。
“约束住你的人,不许放箭,”杨牧云命令道:“让他们靠近些。”
......
待那队骑兵越来越近,可以清晰的看清相貌时,杨牧云眯着眼不禁一怔,“怎么是他?”
策马行至最前面的人一身汉人衣冠,正是元兴裕。
只见他来到城下,朗声道:“杨大人在里面么?我元兴裕要见他!”
杨牧云沉吟片刻,朝莫不语道:“放他们进来。”
......
“元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待元兴裕进城,杨牧云自箭楼上下来,冲他拱了拱手。
元兴裕从马上一跃而下,拱手还礼,“杨大人,几年不见,你还是风采如昔啊!”
“哪里哪里......”
两人寒暄一阵,杨牧云领着他进了一栋石屋的厅内,那里莫不语早命人摆放好了酒菜。
“元兄,请!”
“杨大人,请!”
几杯酒下肚,杨牧云一叹,“不知元兄此来有何事见教?”
“不敢,”元兴裕笑笑,“杨大人虽一直待在这里,但外面的事应该都听说了吧?”
“哦?”杨牧云眉毛挑了挑,“我说斡歹他们几个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反叛朝廷,原来是元兄你在暗中支持他们。”
元兴裕嘴角微微一勾,“谈不上什么支持,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作出怎样的选择。”
杨牧云目光一闪,“这么元兄此来也是劝我作出跟他们一样的选择了?”
元兴裕哈哈一笑,“杨大人比他们要聪明得多,相信不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
“你这是游说我也反叛朝廷喽?”杨牧云冷笑,“你难道就不怕走不出去这里么?”
元兴裕目光看去,只见一旁陪酒的莫不语和一干塔鲁木卫将领手握在刀柄上,冷冷的看着自己。
“杨大人想留客么?”元兴裕笑道。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席散送客
杨牧云冷冷瞪视着他没有说话,看得元兴裕心里直发毛。
“牧云,”元兴裕改换了口气说道:“琪儿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难道就不想见见她么?”
“元公子,”杨牧云哼了一声,“这是她的意思呢?还是你的目的?”
“这有分别么?”元兴裕微微一笑,“琪儿对你情深义重,我是一心想要撮合你们来着......”
“元公子,”杨牧云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我会放你离开,不要一直提琪儿了。”
“哦,牧云当真不想见她?”
杨牧云凝视着他,“如果有缘的话,自会相见,就不劳元公子操心了。”
“唔......”
杨牧云眉毛微微一扬,“我请问元公子,我如不答应你的条件,会怎样?”
“牧云还是想一想再做答复的好,”元兴裕说道:“女真各部俱已投效到我父王麾下,兵锋所指,攻无不克,现在辽海、铁岭俱下。攻克沈阳、辽阳也指日可待,没有人能够援助你,”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莫不语等人脸上一一扫过,“就凭塔鲁木一部,又能支撑几时呢?”
杨牧云冷笑,“要不是焦礼等人全无防备,焉能让你们偷袭得逞?朝廷大军很快就会进行反攻,到时我若命莫指挥使率军断了你们的后路,一个也别想跑掉了。”
“是么?”元兴裕唇角微微一勾,“恕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斡歹等人之所以得手,是因为他把全部的心思全放在你们身上了吧?”见杨牧云没有说话,续道:“在曹义和焦礼等人眼中,何曾把你们当成过自己人,又何必非跟他们站在一起呢?”
“元兴裕,”杨牧云厉声道:“你要明白,我和莫指挥使是朝廷命官,这里塔鲁木卫的民众,也是大明的子民。曹义和焦礼倒行逆施,自有朝廷问罪。而你们兴兵犯境,我们就坚决消灭你们。”
“哦?”元兴裕眼角一扬,哂笑道:“你们有这个实力么?”
杨牧云冷然道:“我会让你好好尝试一下。”
元兴裕嘿然笑了几声,“牧云,不是我灭你的锐气,这塔鲁木部刚被你们朝廷招安不久,此时此刻,如果大兵压境的话,又有几人愿意跟着你奋战到底呢?”
杨牧云眯起了眼,“若我将你的头割下来挂在城头的话,这里的每个人想不血战到底都不行了吧?”
元兴裕听了心下一寒,脸上挂着的笑意登时僵住。
“元公子,”杨牧云目光转了转,端起酒碗,“你怎么了?来,喝酒!”
“对,喝酒,”元兴裕这才缓过神来,“牧云,干。”
双方的气氛这才变得有些缓和,言谈举止间,再也不提之前的话题了。
......
酒宴终了,元兴裕起身告辞,杨牧云面无表情的送他出城。待策马离开一箭之地时,元兴裕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看着元兴裕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莫不语忍不住问杨牧云道:“大人,为何不让我将
他拿下?”
杨牧云瞥了他一眼,“拿他做什么?你手里的粮食很多么?还要天天供养他一份?”
莫不语一怔,林媚儿微摇螓首说道:“牧云在酒桌上已经向他表明了态度,让也先不敢小觑我们,如果将他拿下的话,不怕立刻招来也先的大军么?”
“哦,原来大人是有意放他走的,”莫不语拍拍脑门憨笑道:“俺笨,大人您不要见怪!”
“不语,”杨牧云面色严肃的说道:“从今日起,你把麾下的人全部召集起来编练,青壮与老幼分开,物资收缴上来统一发放。”
“是,大人。”
“还有,”杨牧云想了想说道:“除了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寻常人不得出城。”
“俺明白。”莫不语转身匆匆去了。
林媚儿在一旁轻声叹道:“有一点那元兴裕说的不错,你需提早防范。”
“哪一点?”
“要知道塔鲁木卫的这些人刚归顺朝廷不久,”林媚儿说道:“札合兀、卜剌罕、亦马忽三部可是说反就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牧云眉头微蹙,“元兴裕那一番危言耸听的话,未必对某些人不起作用。”
“他们都是女真人,能有几个跟你贴心贴肺的,”林媚儿道:“不语虽对你忠心耿耿,可难保其他人不生二心,牧云,不得不防啊!”
杨牧云抬首看天,默默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多谢你提醒!”
“好在梦楠姐提供了足够的物质,你又让不语抓紧搬运了过来,能支撑一段较长的时间,如果朝廷大军很快反攻的话,我们是能度过这段危机的。”
杨牧云微微摇头,“等到朝廷反攻,至少得几个月的时间。元兴裕让女真三部打头阵,斡剌特人的骑兵很快便会开过来,曹义不敢独自冒这个风险去跟他们死磕,定会向朝廷请求援兵。而朝廷是不会轻易动用京营兵马的,而是调动山东河南的军队。所以,我们得抓紧这几个月编练兵马,修固城防,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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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语回到自己的院子,发现伊什布与阿布达父子都在,正跟布喜玛说着什么,不由一愣。
“满柱大人......”一见他来了,伊什布父子忙上前见礼。
“你们来干什么?”莫不语问道。
“唔,我们有事要跟满柱大人商量。”伊什布说道。
“有什么事找杨大人就行了,”莫不语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非要到这里呢?”
伊什布嘿嘿笑了几声,“有些事需要当面跟满柱大人说才行。”
“哦......”莫不语坐了下来,淡淡说了句,“说吧,什么事?”
“满柱大人,方才来的可是也先太师身边的大王子,您可知道?”伊什布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道。
“你说的是元兴裕?”莫不语道:“我之前跟大人与他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的身分。”
“噢,他起了个汉名
么?”伊什布道:“我只知道他是博罗纳哈勒殿下。”
“你究竟想说什么?”莫不语皱了皱眉。
“满柱大人,”伊什布脸带忧色,“博罗纳哈勒殿下能来,说明也先的大军也快到了。”
“这是谁说的?”莫不语看了看他。
“是他身边的护卫私下里跟我讲的,”这时阿布达开口道:“也先太师的十万铁骑已经到了辽东。”
“消息确实么?你不要危言耸听,”莫不语哼了一声,“张口便是十万大军?吓唬谁呢?”
“满柱大人,”伊什布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便道:“也先太师若没有缜密筹划,如何能派博罗纳哈勒殿下前来?斡歹他们如果没有得到其他势力襄助,焉能势如破竹?要知道之前合我们四部之力,都拿不下一个辽海城啊!”
莫不语脸微微一沉,“伊什布叔父,你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
“满柱大人,”伊什布踌躇了片刻说道:“看来大明在辽东大势已去,我们也得另作打算才是。”
“哦?”莫不语浓眉一抬,“依叔父之见,该当作何打算呢?”
伊什布见他似乎被说动了,便道:“满柱大人,原来勃极烈满柱在世时,是奉太师号令的,现在我们不如......”
“不如改旗易帜,重奉也先太师号令,是么?”莫不语接过他的话头说道。
“满柱大人英明,”伊什布道:“札合兀三部已重归太师麾下,我们也不能得罪太师啊!”
“是啊,满柱大人,”阿布达在一旁也道:“大明这棵树已倒,以我们一部的力量,如何能与太师抗衡?”
“谁说大明这棵树倒了?”莫不语的目光冷冷瞪视着这父子二人,“朝廷大军不日就会展开反攻,斡歹、阿捏迪古和巴尔秃不过是为也先去送死的,你们莫非也想搭上性命么?”
“这......”伊什布连连摇头,“满柱大人,您太糊涂了。也先太师对辽东志在必得,不然博罗纳哈勒殿下也不会只身来此劝说我们了,那姓杨的冥顽不灵,我们又何必......”
“住口!”莫不语喝断他的话,“俺不准你们在背后说大人的坏话!大人命咱们做什么,咱们遵从就是了。要是再提什么投降的事,休怪俺对他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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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什布父子听了脸色一变。
“你们要没别的事,就先退下吧!”莫不语高声道:“斡剌特人敢来,俺必追随大人和他们血战到底。你们记住,谁要敢说投降两个字,俺先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见他态度坚决,伊什布父子不再多说,悻悻去了。
“不语,你怎么能对伊什布叔父这样?”布喜玛在一旁忍不住埋怨道。
“俺看不惯他这一副怂样,”莫不语道:“斡剌特人的大队骑兵还没来,他就先吓跪了,要不是看在他是你叔父,俺就把他抓起来,送到大人那里。”
“大人大人,你心里就只有那个杨牧云,”布喜玛撅起嘴,“哪里还把族人放在眼里?”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夫妻相争
“但大人是向着咱们的,”莫不语说道:“咱们刚刚归顺朝廷,要是再生反叛,那是自找死路。”
“我看他是向着你吧?”布喜玛道:“你替他卖命,把整个部落都交给了大明朝廷,不是获得了指挥使一职么?”
“你这是什么话?”莫不语瞪圆了一对大眼,“俺领着你们归顺朝廷难道错了么?大人为整个部落筹备了足够一年吃的用的,就算岳父大人在世时,何曾这样阔绰过?”
见他发了怒,布喜玛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不语,我知道你对杨大人忠心耿耿,可你也要看清形势啊!也先太师的铁骑已到了辽东,札合兀三部俱已站在了他那一边,现势如破竹连克数城,如果我们不表明态度的话,恐会遭来祸事。”
“什么祸事?”莫不语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无非就是打上门来,怕他怎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敢来,俺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你这是在拿我们全部落男女老少的性命去赌么?”布喜玛瞪视着他,“整个塔鲁木部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超过两万,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的不过几千人,就这点儿力量你就要拿来对抗斡剌特人的十万大军么?”
“你......”
......
“夫君,”林媚儿匆匆过来对杨牧云道:“不好了,他们吵起来了。”
杨牧云正在城内巡视城防工事,忽然听到林媚儿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谁?谁跟谁吵起来了?”
“莫不语和布喜玛,”林媚儿道:“就因为元兴裕的话起了作用,布喜玛觉得无法抵御他们,而不语站在你这一边要跟他们作战,所以吵起来了。”
“是这样啊!”杨牧云恍然,心中暗叹,由于大明辽东军在对方突袭之下迅速溃败,连失数卫,对方已逼近沈阳,整个辽东震动。这就不可避免的使一些人心里起了变化,认为斡剌特铁骑不可阻挡。这个思想如果传播开来,将在整个塔鲁木卫中产生极大影响。
“你还是去劝劝吧!”林媚儿说道:“他们已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儿都要动手了。”
“走,去看看。”杨牧云抬腿便行,林媚儿紧跟他而去。
......
这边莫不语已拔出了刀,刀尖指向布喜玛,“你再说一句,俺就......”
“你想干什么?想杀了我么?”布喜玛挺胸迎了上去,“来呀!就怕你不敢,莫不语,要不是我父亲收留了你,你能有今日?”
两人剑拔弩张,护卫和下人们都吓呆了。
“我......”莫不语手握刀柄,见妻子一步步朝他逼来,真不知该怎么办时,一眼瞥见了杨牧云,遂把刀一收,“大人,您来了?”
布喜玛看到他不禁一愣。
“嗯!”杨牧云寒着脸走上前,二话不说“啪——”的一声,抬手便在莫不语脸上重重掴了一掌。
打得他一脸愕然,捂着脸退后几步,“大
人,您为何打俺?”
“你的刀是专门用力指向亲人的么?”杨牧云冷冷道:“你是朝廷的指挥使,部落的满柱,应该拿刀砍向危害他们的敌人,而不是指向最亲最近的人。”
一番厉声教训使莫不语垂下了头,“大人您教训的是,俺错了。”
布喜玛在一旁看了,胸中的怒火消了大半,“杨大人,您不要怪他。我不该激怒他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布喜玛,不语在最落魄的时候是你们收留了他,他能有今天的风光,离不开你和你父亲的支持。他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对你,你们夫妻不和,这是我的责任,我在这里先给你陪个不是。”向她施了一礼。
布喜玛眼圈一红,“杨大人的话重了,真是不敢当。”欠身还礼。
“来,都坐下!”杨牧云道:“大敌当前,如果你们夫妻不和,还怎么抵御外敌呢?”
莫不语刚一坐下听了杨牧云这话便大声道:“她想劝俺投降,俺不答应,便和俺吵了起来。”
“你闭嘴!”杨牧云呵斥道:“让布喜玛说。”
“杨大人,”布喜玛抿了抿嘴唇,“对方势大,我们势单力薄,要是硬抗的话,怕是全部落的老少都会......”说到这里声音一阵哽咽,没再说下去。
“原来你是担心的这个,”杨牧云微微一笑,“你们的背后是整个大明朝廷,何谈势单力薄?不错,他们是来势汹汹,连克辽海、铁岭,逼近沈阳,但朝廷不会任由他们猖狂下去,一定会调派大军前来,我们只要熬过一段日子,便可觑准时机,与朝廷大军前后夹击,必大获全胜。”
“朝廷能打赢这一仗么?”布喜玛有些不相信。
杨牧云点点头,用一种坚毅的态度说道:“朝廷不止一次赢过他们,这次也不会例外。总之,你相信我,朝廷是不会放弃辽东的。”
“但斡剌特骑兵骁勇善战,一些部落还投靠了他们,使他们的势力更加庞大,我们该如何应付呢?”
杨牧云听她话里的意思对朝廷还是没有信心,便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没什么可畏惧的。也先是想拿辽东来立威,其意在速战速决,只要我们拖住他们,使他们的计划落空,他们就不得不撤退了。”
“为什么?”布喜玛目光凝视着他问道。
“因为也先并不能真正号令整个草原,”杨牧云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大明,而是以孛儿只斤氏为代表的黄金家族,也先一日不能取代他们,他的地位便一日不得稳固。所以他是不敢把全部力量都赌在辽东这边,进展顺利最好,进展不利,再退回草原就是了。反正有女真各部替他垫背......”说到这里语气变沉,“你替全部落老少的前途着想,这是对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朝廷集合力量击退也先的骑兵,附逆的女真部落可就逃脱不了罪责,朝廷问起罪来,是谁也逃不过的。”
布喜玛听得心下微微一寒,“是我糊涂,杨大人不要见怪!”
“布喜玛,”杨牧云一脸威严的对她说道:“你应该和不语戮力同心,驱除外虏,诛灭叛逆,这才是保全之道。要是真犯了大是大非的错处,可是连我也回护不了你们的。”
“杨大人说的是。”布喜玛惭愧的垂下了头。
杨牧云又道:“经过不语一番抢运,这里储备了足够全部落人一年之用的物资,再加上城墙依托,抵御敌人的进攻,自保还是有余的。你不必害怕。”
经过一番劝道,布喜玛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
“喂,”林媚儿轻声问莫不语,“牧云打你的那一巴掌疼么?”
莫不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林媚儿见他心里的气还不平,便道:“其实牧云把你当自己人才打你的,不让你夫人消了气,怎么劝你夫人呢?”说着瞥了布喜玛一眼。
“唔......”听她这么说,莫不语心下便释然了。
林媚儿接着说道:“虽然你是部落的满柱,又被朝廷封为指挥使,但你夫人毕竟是勃极烈的女儿,在整个部落里有极大的影响力,如果她跟你闹不对的话,这仗就不用打了。”
莫不语拍拍脑袋,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向着布喜玛深深施了一礼,“布喜玛,俺不该拿刀指向你,俺错了,俺向你陪罪!”
布喜玛咬了咬嘴唇,“不语,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见这对夫妻言归于好,杨牧云和林媚儿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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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奉天殿早朝,在得知也先骑兵进攻辽东的消息时,群臣纷纷议论。
朱祁钰沉着一张脸,目光扫视着群臣,“也先又犯我辽东,诸位爱卿可有良策退敌?”
“皇上,”于谦踏前一步,“事不宜迟,应及早派出援军退敌!从京师团营中抽调精锐奔赴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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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内阁首辅陈循打断他的话道:“抽掉京营精锐去往辽东,那京城怎么办?你安知这不是也先的声东击西之计?把京营的兵马调走,好趁虚而入,再犯我京师?”
“陈大人,”于谦说道:“辽东危急,现在离辽东最近的便是京师团营的兵马,如果援救不及时,则辽东危矣!辽东一失,京师失去屏障,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如果把京营的兵马调走,京师谁来守卫,若再发生鞑子骑兵兵临城下的危况,于大人你担得起么?”陈循质问道。
“也先的主攻方向不在京师,而是辽东,”于谦道:“辽东兵马一向精锐,却迭遭败绩,说明也先骑兵的主力已进入辽东......”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朱祁钰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们的争论,“社稷宗庙,还有列祖列宗的陵寝都在京师,京师团营的兵马不可动,”说着放缓了语气,一字字道:“调山东河南的备操军增援辽东。”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内心斟酌
于谦见朱祁钰主意已定,便道:“皇上,臣愿亲自领兵奔赴辽东。”
朱祁钰的目光在他身上凝注片刻,微微摇了摇头,“爱卿主持兵部,应留在京师,以应对不测......”顿了顿,“宁阳侯陈懋、成国公朱仪。”
臣列中出来一老一少,“臣在!”
“宁阳侯为正,成国公为副,”朱祁钰目光凝视着他们,一字一顿的说道:“朕命你们率领山东河南的备操军十万,速去辽东退敌!”
“是!”两人齐声应道。
朱祁钰缓缓站起身来,“于爱卿,从即刻起,你备战自山海关至开平一线,以防鞑子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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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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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于谦回到家中,女婿朱骥早已等候。
“岳父大人。”
“骥儿,你来了?”于谦问道:“有没有杨牧云的消息?”
“回岳父大人,刚刚接到从辽东传来的消息,杨牧云现在塔鲁木卫。”
“哦?”于谦闻听皱了皱眉,“这么说他被隔绝在女真人的地方?”
“是的。”
“那塔鲁木卫情况如何,有没有投敌的迹象?”
“暂时没有,”朱骥说道:“塔鲁木卫指挥使莫不语乃牧云的心腹,他是决不会背叛牧云的。”
于谦脸上忧色未减,“莫不语这个人我倒不担心,就是塔鲁木卫的其他人,他们都是女真人,又刚归顺朝廷不久,一旦朝廷势弱,他们怕是会倒向也先的。”
“岳父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朱骥道:“但现在也无其他办法,就看牧云的手段了。如果他能稳定住塔鲁木卫的人心,这对朝廷将来反攻辽东将是大大有利啊!”
“嗯,”于谦祷告了一句,“希望上天护佑我大明。”
“岳父大人,”朱骥问道:“皇上准备如何援救辽东呢?”
“皇上拟调动山东河南的十万备操军北上。”
“岳父大人,”朱骥眉毛微微一挑,“河南山东的备操军训练时日尚短,且大都是步兵,长途跋涉至辽东要到何月?京营离辽东要近得多,多骑兵锐卒,援救辽东岂不方便?”
“我也是这样想,”于谦叹了口气说道:“但皇上更在意的是京师的安危,怕也先行声东击西之计,借辽东吸引我大明抽调京营兵马,而主力直扑我京师。”
“唔......皇上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朱骥道:“但这样一来,若援救辽东不及时,恐怕也先的骑兵会攻陷辽东大部。”
“那就要看曹义顶不顶得住了,”于谦面色沉重,“曹义手里有八九万兵马,还是有些战斗力的,不至于一触即溃,如果能撑上一个月时间,朝廷的援军就会抵达辽东。”
“一个月的时间怕是不够,”朱骥微微摇头,“备操军分散驻扎两省各地,集结起来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再奔赴东北......能两个月悉数抵达辽东就不错了。”
于谦
心中一紧,转身欲走。
“岳父大人要去哪里?”朱骥忙问。
“我去找宁阳侯,”于谦说道:“看他能不能率一部分备操军先行,以解辽东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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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陈懋见到于谦很客气的将他请入了自己的内厅。
“宁阳侯,”于谦刚一落座便道:“如今辽东危急,您身上责任重大啊!”
陈懋哈哈一笑,“于大人有什么话请明说,老夫虽年过七十,但深受皇上信任,得任主将一职,救援辽东这副担子还是能担得起的。”
“宁阳侯真是老当益壮啊!”于谦见他虽白须白发,但精神矍铄,身子健朗,于是叹道:“比起古之廉颇,宁阳侯不遑多让!”
“于大人是怕老夫迟迟不肯上路么?”陈懋道:“老夫现在就整备衣甲,准备明日一早离京!”
“宁阳侯忠于国事,于某感佩,”于谦说道:“可惜皇上不准调动京营将士,不然宁阳侯便可率领他们直赴辽东了。”
“于大人,比起辽东,京师的安危更加重要,”陈懋说道:“也先麾下都是骑兵,来去如风,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何在,圣上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说起来于大人肩上的担子比老夫还要重些。”
“唔......”于谦转开话题,“不知宁阳侯离开京师,先至何处?”
“山海关,”陈懋想也不想便道:“去辽东必经山海关,山东河南的备操军最终要全数集结于此处,等集结完毕,老夫即可率领他们北上。”
“宁阳侯做事雷厉风行,实不减当年,”于谦赞了一句,“不过,那些备操军分散驻于山东河南各府,要是集结起来很是不易......”说到这里闭口没有再说下去。
“那是当然,两省府与府之间最远不下千里。”
“救兵如救火,每耽搁一刻则局势不可料啊!”于谦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于大人的意思是让老夫不等十万兵马全数集结完毕,便率先到的将士出发?”陈懋皱着一对白眉说道。
“宁阳侯,”于谦缓缓说道:“这十万备操军几乎全部为步兵,行进速度远不及骑兵快捷,我是怕他们全数集结完时,辽东战局会恶化,到时出关将更加艰难!”
“嗯......”陈懋站起身,面色凝重的背着双手在厅中来回踱起了步。
“我也知道,如果出关的兵力单薄,或许不太有利,”于谦见他脸色不住变化,便道:“宁阳侯带兵数十年,谦远不及,究竟该当如何,请宁阳侯仔细定夺!”
陈懋抬起头,“救援辽东,关系重大,老夫会慎重考虑,于大人不必担心。”
“那好,”于谦站起身来,“衙门里还有要事,谦这就告辞!”
“嗯,老夫送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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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于谦,陈懋回转过来时,只见陈成锋和陈思羽迎上前来。
“祖父......”
“你怎么来了?”陈懋看了一眼陈思羽,“你来这里,朱仪知道么?”
“羽儿不过是来看看祖父,夫君他向来是不过问的。”陈思羽目光转了转笑道。
“走,里面说话。”
来到内厅中,陈懋瞥了两人一眼,“老夫跟于大人的对话你们都听到了?”
陈思羽吐了吐舌头,俏皮的一笑,“羽儿可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来见祖父时无意间看到您跟于大人叙话,就在外面等着。”
陈懋哼了一声,“你倒撇的干净,真当祖父已经老糊涂了么?”
“祖父您一点儿也不糊涂,”陈思羽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您都这把岁数了皇上还点您的将,可见皇上对您是多么的倚重。”
“还不是皇上觉得你那夫君年轻,要他跟着老夫历练一番,”陈懋摇摇头道:“之前他跟着罗亨信出征漠北,先胜后败,要不是看在你已故的公公份上,皇上怕是已削了他的爵位。”
“所以皇上才让他跟着你嘛!”陈思羽笑道:“好了,不说他了,祖父,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陈懋抬了抬眼皮,“你那夫君准备什么时候离京呢?”
“不知道,我也不想问他,”陈思羽撇撇嘴,“想来不会很快,你知道的,他这个人耐不得军营的艰苦。”
“耐不得苦?那还打什么仗?”陈懋听罢连连摇头,“如果这样,明日一早我便一个人离京!”
“祖父明日便走么?”陈成锋在一旁听了惊讶道:“为何这样急?”
“你觉得我急,那于谦比我更急,他恨不得老夫现在就动身,”
陈懋说道:“要知道兵贵神速,总不能将士都到了山海关,而老夫还滞留在京师吧?”
“可山东河南的备操军哪儿有那么快开到山海关的?”陈成锋道:“他们能在两个月之内全部集结完毕就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先是不会给你时间的,”陈懋说着微微眯起了眼,“于谦方才与老夫谈话的意思是不待十万备操军全数集结完毕,便率一部分先行北上。”
“那样的话不太冒险了么?”陈成锋道:“我可是听说也先进入辽东的铁骑再加上女真人的兵马,不下十余万之众,而这十万备操军几乎全部是步兵,要是兵力单薄的话,是很容易被他们吃掉的。”
“怎么?你是在担心祖父么?”陈懋嘿然笑道:“老夫跟这些鞑子打了多半辈子的交道,还会怕他们?”顿了顿续道:“如果按照皇上的意思,他是希望你祖父在山海关一线集齐兵马的。”
“难道......”陈思羽一惊,“皇上并不希望祖父急于带兵增援?”
陈懋颔首道:“还是你聪明,看透了皇上的用意。”紧接着一叹,“这就要看曹义能不能顶住鞑子了,如果能将鞑子阻于辽阳广宁一线,则老夫可以从容率兵出山海关救援他。如果顶不住,辽东尽失的话......嘿嘿,这十万备操军就要摆在山海关一线跟鞑子作战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难忘旧情
“那于大人为何要让祖父冒这个险?”陈成锋有些费解的问道。
陈懋嘿嘿一笑,瞄了一眼陈思羽,“你应该明白他是因为什么来跟老夫说这番话吧?”
陈思羽俏脸一红,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陈成锋恍然,“难道是......为了杨牧云?”
陈懋点点头,“杨牧云是他最钟爱的的一个部属,如今陷在敌后,随时有生命之忧,如果老夫早日率兵出关救援的话,不但救辽东之危,还能解杨牧云之困。思羽,你说祖父讲的对不对啊?”
陈思羽咬着嘴唇没有吭声,显然是默认了。
陈懋叹了口气,“你与朱仪已经成亲好几年了,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就不怕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么?”
“祖父,”陈思羽跪了下去,“思羽愿追随祖父出关,还请祖父您成全。”
“思羽,”不待陈懋开口,她的兄长陈成锋说道:“你现在已是成国公夫人,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成国公府才是,怎能......”
“思羽不想做一个平庸的女人,”陈思羽打断了兄长的话,“之前思羽跟随祖父征讨福建流贼,得益良多,这一次还请祖父能够成全。”
“朱仪呢?他是否愿意你跟着我出征呢?”朱仪目光盯着她道。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干涉,”思羽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次也不会例外,祖父不必担心。”
“既如此,那就随你吧!”陈懋说道:“回去问问你的夫君,他准备何时出发,你就......”
“思羽愿与祖父明日一早离京!”
“哦?”陈懋白眉挑了挑,“这未免太匆忙了些吧?”
“祖父年纪大了,思羽愿一路上照顾祖父,”陈思羽说完又加了一句,“跟之前去福建一样,思羽会换上男装,保证没人能看得出来。”
“那......好吧!”陈懋沉吟片刻说道:“你回去收拾一下行装,再跟你的夫君讲清楚......”
“思羽的东西已全部收拾好带了过来,”陈思羽不待他说完,便道:“朱仪那里我已留书一封,就不劳祖父操心了。”
陈懋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既然这样,那你就退下吧!”
“是!”陈思羽欠了欠身,转身而去。
......
看着她的身影离开,陈懋转向陈成锋,“你妹妹她跟朱仪之间的相处一直就这么冷淡么?”
陈成锋苦着脸说道:“回祖父,妹夫他一直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平日里与思羽之间话都没有几句,也很少去她房里。”
“这怎么行?”陈懋皱紧了眉头,“你这当兄长的难道就一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么?”
陈成锋唉声叹气道:“成锋也没有办法,思羽她对杨牧云一直念念不忘,如不让她断了这个念想,是没有办法与妹夫和好的。”
“冤孽!”陈懋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她这样任性,让老夫如何面对朱夫人(原成国公朱勇的夫人)呐!”
“
祖父,”陈成锋想了想说道:“成锋觉得还是不能让思羽跟着您去辽东。”
“你能拦住她么?”陈懋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她认准的事谁也别想改变,几年前老夫率兵去福建征剿流贼,你妹妹硬是女扮男装偷偷跟了一千多里......”说着摇头叹道:“对她,老夫真是无可奈何!”
“可此次出关风险极大,”陈成锋道:“而且要是再遇见杨牧云的话,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事。”
陈懋沉着脸默然半晌,朝他摆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一连几日,塔鲁木卫严阵以待,提防着可能会遭到的攻击,但却没有看到一点儿斡剌特骑兵的影子,也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他们开过来的消息。
又过了几日,传来了一个坏消息,沈阳被斡剌特人和女真各部的联军攻陷了。杨牧云的心一沉,沈阳失守,下一个便轮到辽阳了,周梦楠还在辽阳么?不知道她离开了没有。
林媚儿看着他绷紧的面容,便劝道:“梦楠姐也是走南闯北的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一定妥善安排。况且又有素月在她身边,必能护得她周全。”
杨牧云叹息一声,“来这里之前,咱们曾路过沈阳,那里城防坚固,兵精粮足,远非辽海铁岭可比,怎么这么快便陷落了呢?”
“敌人兵势浩大,沈阳守军应该很难抵挡得住,”林媚儿想了想说道:“或许还有一个愿因,就是城中出了内鬼,与敌人里应外合,才使沈阳这么快陷落。”
“他们推进的速度这么快,”杨牧云叹道:“怕是朝廷援军还未出关,辽东的城池就丢了一大半了。”
“你担心又有什么用,”林媚儿道:“你能稳住这里就很不容易了,除不语外,塔鲁木卫的人真正能站在你这一边的又能有多少呢?”
杨牧云的面色沉重起来,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让城中人心浮动,整个部落的气氛变得很是紧张,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虑,若斡剌特人真的大举杀过来......他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走,我们去看看。”杨牧云吐了一口气说道。
“嗯。”
......
“光山上的营垒筑好了么?”在城头巡视城防时杨牧云遇见莫不语,便问了一句。
“大人,俺刚刚从山上回来,”莫不语拍着胸脯说道:“伊什布和阿布达带人在上面堆起一道石垒,跟这里互成犄角之势,敌人若是敢来,定让他们讨不了好去。”
杨牧云心里咯噔一下,“你让他们父子守卫光山?”
“啊,”莫不语道:“大人是觉得有何不妥么?”
“唔......他们父子俩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这个......”莫不语想了想摇着硕大的脑袋说道:“没有啊!他们跟俺说坚决听大人的,如果斡剌特人和札合兀三部敢来进犯,就让他们在光山下伏尸遍野。”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他们真这么说的?”
“是啊!”莫不语点头道:“大人是不信任他们么?”
“没有,”杨牧云淡淡道:“你让人打开城门,我要出城。”
“大人要去哪里,我派一队人马护您出城。”
“不必,我只是想随便走走,”杨牧云道:“有媚儿一人跟着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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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牧云站在光山下,眯着眼顺着山坡向上看去,山顶隐隐有一道石墙,还有人影晃动。
林媚儿见他沉默不语,便道:“你不上去看看么?”
杨牧云摇了摇头,“不急。”
两人沿着山坡向东走。
林媚儿问他,“你心里一直对伊什布和阿布达父子放心不下,对不对?”
“嗯,”杨牧云道:“他们的心是一直向着也先的,现在辽东的形势对朝廷不利,他们难免心中生异。”
“那为何不让不语派人把他们看起来呢?”林媚儿问道。
“他们信誓旦旦的说要为朝廷效忠,任谁能把他们怎么样呢?”杨牧云苦笑一声,“总不能把他们的心掏出来看一看吧?”
林媚儿抬眼望了望山顶,“这光山居高临下,与下面的城池互为犄角之势,打起仗来要是一旦生了变故,对我们就将极为被动。”
“现在我们就已经很被动了,”杨牧云一脸愁容,“沈阳一失,元兴裕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这里了。”
“但并没有任何关于他们将要打过来的消息,”林媚儿道:“或许元兴裕的目光盯着辽阳和广宁,根本就无暇顾及这里吧?”
“不会的,”杨牧云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他们越向前推进得快,就越得想办法解决这里。因为我们就是一颗钉子,钉在他们的尾巴上,一旦他们受挫,我们就可以在背后随时给他们一击。元兴裕决不会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照你这样分析,元兴裕应该已经率军过来了,就算他不来,也会派人带兵前来,决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所以我才奇怪,”杨牧云紧锁双眉,“他一定是布置好了,有恃无恐,才会这样。”
“那他会如何布置呢?”
杨牧云摇摇头。
“夫君,”林媚儿伸手摸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说道:“这几日你整夜整夜的都没睡好,人都变得憔悴了。”
“唔......”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要是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就垮了,”林媚儿心疼的说道:“到时候还怎么指挥作战呢?”
“我没事!”杨牧云勉强笑笑,“你多心了。”
“夫君,”林媚儿目光深深凝视着他,“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你疯了,”杨牧云惊讶道:“你让我抛下不语,就这样走吗?”
“我不想看着你一直这样下去......”林媚儿正说着,忽然脸色一变,“有人!”
“什么人?”杨牧云抬眼看去,似乎有个人影在树丛中一闪。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再见大君
两人迅速追过去,却发现那人影意外消失了,又向前追了一段,林媚儿俏脸微变,“小心!”伸手猛地一拉杨牧云,只听“咻——”的一声,一支利箭贴着杨牧云的脸颊飞过。
林媚儿手臂一挥,一支袖箭如流星赶月般飞了出去。
只听“啊——”的一声好像有人中箭。她飞身跃起,落到一块岩石后时发现突施暗箭的人已然不见,地上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林媚儿秀眉一凝,沿着血迹追去,追了没有几步忽然发觉四周人影憧憧,便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精钢峨嵋双刺。
不少人向她围了过来,林媚儿正准备出手。蓦然听到有人高声叫道:“原来是杨大人!”
围向林媚儿的人止住脚步,收起了兵刃。林媚儿眯起双眸看去,只见阿布达满脸堆笑的走向杨牧云,冲他施了一礼。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看着围向林媚儿的那些人问道。
“误会误会!”阿布达连忙朝那些人摆摆手,“都退下!”
“是!”那些人退至一边。
林媚儿秀眉一蹙,来到阿布达面前问道:“人呢?”
“什么人?”阿布达不解道。
“对杨大人突施暗算的人,”林媚儿目光紧盯着他,“他受了伤,应该跑不远。”
“杨夫人,”阿布达眉毛一扬,“我并没有看见有其他人。”
“是吗?”林媚儿的目光瞥向四周。
“杨大人,有人暗算您么?受伤了没有?”阿布达一脸关心的向杨牧云问道。
“我没事。”杨牧云淡淡道。
“唔......”阿布达转向一众手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搜索一下?把胆敢袭击杨大人的凶徒找出来。”
那些人连忙散去。
“杨大人,”阿布达说道:“您到此处,为何不知会小人一声呢?要是您有什么闪失的话,小人可就没办法向满柱大人交待了。”
“哦,我只是随便走走,”杨牧云道:“不想却来到了这里。”
“小人还是护送您回城吧!”阿布达道:“这外面不太安全,杨大人还是少出来走动的好。”
“嗯,”杨牧云点点头,向林媚儿道:“走,我们回去。”
“可伤你的人还没有找到。”
“不必找了,”杨牧云看看阿布达,“他应该已经跑远了。”
“杨大人,”阿布达说道:“如果抓住了那个敢于袭击您的凶徒,我一定交给满柱大人。”
“好。”杨牧云笑笑,转过身去,“我们走。”
......
“夫君,”等走远了林媚儿方埋怨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那你想怎样?跑上去翻个底朝天?”
“敢于袭击你的人一定跟阿布达有关,”林媚儿道:“怎么我刚追过去他就带着人出现了?”
“或许是碰巧,”杨牧云表情淡然,“没有证据的话,他是不会承认的。”
“可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林媚儿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对你动手。”
杨牧云听了这话只是笑笑,没有吭声。
“派他们父子俩守光山,也不知不语是怎么想的?”林媚儿忿忿然的继续说道。
“派其他人就能够放心么?”杨牧云轻叹一声,“这些女真人本来对朝廷就三心二意,现在见斡剌特人来势汹汹,如何还能忠心侍于朝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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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兴裕迟迟不带兵过来,就是想坐看这里内部生乱?”
“他们现在已经直插辽东腹地,应该暂时还顾不上这里,”杨牧云皱了皱眉说道:“可是我总觉得以元兴裕的性格,应该还有其他手段。”
正说着,林媚儿秀眉一凝,踏前一步挡在杨牧云杨牧云身前。
不远处肃立着一人,一身劲装,腰间挎刀,头戴一顶笠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目。
“你是什么人?”林媚儿眯起眼,一对精钢峨嵋刺已握在手中。
那人缓缓抬起头,杨牧云见了惊讶道:“柳洙,是你?”那人微微一笑,上前朝着杨牧云施了一礼,“没想到杨大人还认得小人。”
林媚儿见他没有恶意,与杨牧云相识,便松了一口气,收起兵刃。
“你怎么会在这里?”杨牧云问道。
“小人是奉命来此,”柳洙说道:“不想在这里遇见了杨大人。”
“奉命?奉谁的命?”杨牧云双眉一展,“难道是李瑈大君么?”
柳洙点点头,“君上要是见到了杨大人,定会很高兴的。”
“他也来了么?”杨牧云惊异道:“他难道不在汉阳?”
柳洙的目光向四处看了看,“此地不是说话的场所,请杨大人随我来。”
......
柳洙领着杨牧云二人向光山以东的一处密林行去。
林媚儿见前面越走越是岩石竦立,林木丛生,心中暗自警惕,在杨牧云耳边低声道:“他这是要带你到哪儿去啊?”
杨牧云微微摇头,“他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多问。你也不用担心,他是朝藓人,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
“你说他是什么李瑈大君的人,”林媚儿问道:“李瑈大君又是谁?”
“他是朝藓国王的弟弟,”杨牧云解释道:“我之前刚到朝藓时结识的一位贵人。”
“哦,”林媚儿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之色,便道:“看来他与夫君处的不错。”
杨牧云笑笑,“还好!”
两人说着话,随柳洙来到一处林间空地。
柳洙立定脚步,吹了一声口哨。
周围的林木后立即闪出几道人影。
“牧云,果然是你!”一眉目俊朗,气宇轩昂的人脸带喜色向杨牧云快步走来,他便是朝藓的首阳大君李瑈。
“大君,好久不见!”杨牧云迎上前去,两双手激动的握在了一起。
“来,这边说话!”李瑈热情的拉着他在一张铺好的席子上坐下,“快,拿酒肉来!”
几名手下连忙把几个装满酒的皮囊和几大块烤好的肉放在了席子上。
“这位是?”李瑈目光看向林
媚儿,意在询问。
“哦,她是我夫人,”杨牧云招呼林媚儿,“还不快过来见过李瑈大君。”
林媚儿上前施了一礼。
“嗯,贤弟这位夫人一看便非同一般,”李瑈赞道:“不但人长得俊秀,身手也很是了得。”
“大君怎知他身手了得?”
李瑈一笑,“令夫人举手抬足便是一副练家子的架势,怎能看不出来?”
“大君过奖了,”杨牧云话音一转,“大君不是在汉阳么?怎么到了这里?”
李瑈脸色一黯,重重叹了口气。
杨牧云心知汉阳必定是发生了变故,便不再多问。
半晌李瑈方说了一句,“金宗瑞回到汉阳了。”
“什么?”杨牧云惊道:“怎么会?他之前因为把控国政,所以会被朝藓王贬回乡梓,如何又被召回汉阳呢?”
“这是因为三弟和皇甫仁带领一帮朝臣一致劝谏王兄,”李瑈叹道:“王兄这才把金宗瑞召回汉阳,协助三弟共理国政。”
杨牧云恍然,看来是因为李瑈在汉阳逐渐势大,而安平大君李瑢不能与之相抗,所以朝藓王李珦不得已把金宗瑞召了回来,以加强对抗李瑈的砝码,不禁连连摇头,“看来大王还是不信任大君。”
李瑈苦笑,“我掌握了军权,而三弟不能帮助王兄理政,总不能放心把所有大事都放在我肩上。”
“可金宗瑞毕竟曾经架空过大王,对大王不敬,”杨牧云道:“大王就这么放心把他召回来么?”
“现在王兄更不放心的是我,”李瑈叹道:“我曾当面对王兄说,如果召金宗瑞回汉阳,那我便辞去八道兵马统御使一职。王兄想也不想便应了,真是人心寒。”
“想必大王是一时糊涂,”杨牧云劝道:“大君不要往心里去。”
李瑈却一笑说道:“这样也好,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不用再面对那么多糟心事了。”
“后来呢?”杨牧云问道。
“后来我便离开汉阳,重新回到咸吉道,”李瑈说道:“本想这里逍遥快活一辈子算了,可王兄显然不愿意我过的太过安逸,便让我统率咸吉道兵马,继续跟女真人作战。”
“这样也挺好啊!”杨牧云说道:“之前大君不就是一直在咸吉道带兵么,现在又重新回到这里,应该无比熟悉。”
“嗯,”李瑈颔首道:“好在我的这些部下还愿意跟随我,不肯背弃。那我就得为他们谋一份差事,所以让他们统统去带兵了。”
“这不正得其所,”杨牧云笑道:“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总好过朝堂上的无声暗箭。”
“对了,”李瑈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待在京师呢?”
“说起来我跟大君是同病相怜,”杨牧云说道:“我是不受皇上待见,所以就被发配到这辽东来了。”
“唔......”李瑈抓起装满酒水的皮囊,“不说了,来,贤弟,为你我能再次相见,干!”
“干!”杨牧云手中的酒囊和他的一碰,两人便喝了起来,酒水汩汩而下,似是在无声倾诉。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建州右卫
“大君,”杨牧云饮了一大口酒说道:“我在光山下筑有一座新城,不如你随我到那里去,再好好痛饮,如何?”
“不了,”李瑈摆摆手,“贤弟,难得你我再次相见,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哦?什么事?”
李瑈唇角微微一勾,在杨牧云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牧云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当真?”
李瑈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
漆黑无光的夜色下,从光山上下来几道幽灵般的身影。忽然,破风声响起,当即有几个身影惨叫着倒地,剩下一道身影慌慌张张想要钻入一片密林,却突然冲出来几个人,他想要反抗,却被那几个人一拥而上按住,然后拖进了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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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隆隆,斡剌特骑兵终于来了。黑压压的沿着河谷冲向光山下的新城。
该来的终究会来,城中的人虽然已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感到无比紧张。毕竟在他们心中,草原骑兵是一个无敌的存在。
杨牧云眯起眼睛,注视着席卷而来、曾经不止一次交过手的对手,命莫不语做好战斗准备。
塔鲁木战士们肃立城头,弯弓搭箭,箭镞对准了城下。
城头一片寂静,连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放箭!”杨牧云沉声道。
“是,大人。”莫不语应道。
这时一名斡剌特骑兵策马来到城下,朝城头上喊道:“杨大人在么?我们拜依儿将军想要见见你。”
“拜依儿?”杨牧云微微一怔,“难道元兴裕没来?”
这拜依儿也是老熟人了,与明军不止一次交过手,杨牧云也是见过他的。
杨牧云略微沉吟片刻,命人朝城下喊道:“告诉你们拜依儿将军,杨牧云愿与他相见。”
见那斡剌特骑兵拨马回归本阵,杨牧云对莫不语道:“开门!”
“大人,俺跟您一起去吧?”莫不语道。
“不,你留在城里,”杨牧云说道:“媚儿陪我去就行了。”
......
城门缓缓打开,杨牧云和林媚儿策马出了城。
拜依儿已经在两军中间的空地上等候了。
杨牧云在距他三丈之处时一勒马缰,遥遥拱手道:“拜依儿将军,好久不见了。”
“唔,”拜依儿拱手还礼,“几年不见,杨大人依然是风采如昔啊!”
“过奖过奖!”杨牧云话音一转,“元兴裕呢?他没跟你一同前来么?”
“大王子有要事缠身,不能前来面见杨大人了,”拜依儿笑道:“所以特让我来拜会,若杨大人现在随我去见大王子,刚好能在辽阳城内得到大王子的盛情款待!”
听了这话杨牧云不由心头一紧,“怎么?你们已经拿下辽阳了?”
拜依儿哈哈一笑,“大王子亲率大军,辽阳城旦夕可下!”
杨牧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元兴裕未免太狂了些,欺我大明无人么?”
“杨大人,我们铁骑的威力,你是知道的,曹义的辽东军挡不住我们,”拜依儿乜着眼睛说道:“如果你不想塔鲁木部遭到血洗,还是乖乖打开城门归顺的好!”
“你到意思是让本官不战而降喽!”
“杨大人,”拜依儿拉长了声调,“你们汉人不是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如今我率大军前来,你以为这座刚刚建起来的新城比辽海、铁岭和沈阳更坚固么?”
杨牧云目光一闪,“要不拜依儿将军放马过来试试?”
“杨大人,何必呢?”拜依儿劝道:“这城里的都是女真人,你以为他们真的会跟你一条心么?”
杨牧云正色道:“无论女真人还是汉人,都是大明天子的臣民,对于敢来进犯的强盗,决不手软,你们要是敢放马过来,定让你们血流成河!”
拜依儿嘿嘿一笑,“杨大人,你们不过是一支孤军,能撑到几时?太师对你是极为看重的,如果你能......”
“不必多说!”杨牧云打断了他的话道:“要打我奉陪到底,至于别的,就不用多说了。”
“那好!”拜依儿脸色一沉,“我就给你两日时间,若后日一早你还不放下武器归降的话,就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拨转马头回归本阵。
......
莫不语见杨牧云归来时脸色不大好,便问道:“大人,他跟您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后天一早就会发起攻击。”
“为什么他们不现在进攻呢?”莫不语不解。
“你也跟着我打过不少仗了,连这也看不出来么?”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他们刚来,还须打造攻城器械,但我们也不能闲着,得多做准备!”
“哦,”莫不语拍了拍脑门,“大人,俺这脑筋不大灵光,您别见怪。”
杨牧云指着城下说道:“这里山水夹峙,大队骑兵施展不开,你要让伊什布父子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提防他们攻击光山,一旦光山失守,这城也就丢了一半了。”
“是。”莫不语道:“俺这就上山去把大人的意思传达给他们。”
......
晚间莫不语回来时显得很是兴奋,“大人,伊什布告诉俺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杨牧云奇怪的问道。
“他跟建州后卫的指挥使凡察交好,”莫不语说道:“因此在敌人来之前派人送去一封书信,凡察回信说同意与咱们联合共同抗击斡剌特人。”
“哦?建州卫没有投靠也先么?”杨牧云讶异道。
“没有,”莫不语道:“建州左卫和右卫都没有倒向也先,俺一直担心这里会孤军面对也先的大军,这下好了,有人来帮咱们了。”
“唔......”杨牧云沉吟道:“与也先开战非同小可,凡察为何要帮我们呢?”
“大人,”莫不语解释道:“建州右卫与左卫一直不对付,之间摩擦不断,因此想要咱们和他们一起对付建州左卫。”
“嗯,这个理由也说的过去。”
“大人,”莫不语兴奋的说道:“伊什布说明日建州右卫就会派人过来,咱们要不要过去迎
接一下。”
“当然,”杨牧云一笑,“难得还有人能够助我们,我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
第二日临近傍晚的时候,建州右卫的兵马来了,总共有三千人,由建州右卫指挥使凡察亲自率领。
杨牧云和莫不语把他们迎进城来盛情款待。
当晚,城内大摆宴席,塔鲁木卫和建州右卫的人聚在一起欢快畅饮!
凡察大概有五十多岁,身体强健,精神矍铄。对杨牧云的态度很是恭敬。
“凡察大人能够前来,本官感激不尽呐!”杨牧云端起盛满酒的大碗道:“来,干!”
“干!”凡察笑着将手中酒碗和他一碰,一饮而尽。
“凡察大人真是海量,本官再敬你一碗!”
“杨大人,”凡察笑道:“我对您是仰慕已久,今日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本官让凡察大人失望了?”
“杨大人说哪里话,您的事迹已传遍白山黑水,女真各部对您是极为敬仰,只是没有想到能让草原上威名赫赫的也先太师屡屡吃亏的您竟如此年轻。”
“哎,凡察大人过奖了,”杨牧云摆摆手,“不过是侥幸赢了几次而已,不值一提。不像凡察大人,乃爱新觉罗家族的英雄,本官如何能与你相比?”
“不敢当,不敢当,”凡察摇手道:“山野之人,真能当得大人如此赞誉?小人不过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旁系,说出去不过贻笑大方!”
“凡察大人,”杨牧云压低声音道:“您当真那么恨自己的侄子佟善么?”
凡察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没有吭声。
杨牧云微微一笑,“其实,元兴裕答应帮你削平左卫,本官也可以帮你的。”
凡察听了浑身一震,惊骇得瞪视着他:“你......”忽然浑身一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原来是林媚儿出手点了他的穴道。
杨牧云连忙扶住了他,“凡察大人醉了,还不扶他去休息?”
莫不语使了个眼色,连忙过来几人把凡察扶走。
“各位,继续喝!”杨牧云笑着举起酒碗。
建州右卫的将领们不明所以,举碗豪饮。不多时,席间已醉倒一片......
————————————
城外,拜依儿全副披挂,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不远处的城池。他的身后,斡剌特骑兵整装待发,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拜依儿将军——”黑暗中一名骑兵飞驰而来,向他禀告道:“凡察率领的建州右卫兵马已经进入城中,正在跟杨牧云的人痛饮。”
拜依儿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看来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喝吧!喝完这顿酒,一切也都结束了。”对那骑兵道:“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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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骑兵飞驰而去。
夜色更加深了,连天上的星光都黯淡了下去,可拜依儿和他麾下的骑兵依然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尊尊雕塑。
拜依儿眯起了眼,最后时刻即将来临。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胜负已定
“将军,”一名骑兵飞奔至拜依儿面前,“城头出现火光。”
拜依儿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用低沉的声音向身后的部下道:“传令,即刻出发!”
矗立的雕像群开始向着新城移动,万千马蹄踏下,却没有丝毫声响。
来到城下时,城门开着,城头上的火光闪了几闪。
“进城!”拜依儿拍马率先进了城门,大队骑兵紧接着跟进。
城内静悄悄的,一片死寂,仿佛这是一座空城,所有人都人间蒸发了一般。
拜依儿心中一凛,变得警惕起来。斡剌特骑兵源源不断的进入城内,向两边扩散开去。
忽然,一支火箭腾空,满城火光乱舞。
“不好,中计了!”拜依儿心下一骇,正要拨转马头,破空声大起,利箭如疾风暴雨般飞了过来。
他胯下的坐骑“唏律律——”一声惨嘶,身子一歪,将拜依儿掀下马来。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发现周围的部下有一大半瞬间中箭落马,剩下的斡剌特骑兵乱成一团。
“快!”拜依儿大声喊道:“杀出城去。”
此时一名身形异常魁伟巨汉挥舞着大刀冲向城门口,刀光闪处,斡剌特骑兵纷纷被砍落马下。
“关城门!”大汉的声音有如平地一声惊雷,无数塔鲁木战士冲过来推动城门缓缓合拢!
城头上的塔鲁木战士不断朝城外放箭,城外的斡剌特骑兵乱成一团,已经无法组织起来阻止城门的关闭。
隆隆声中,城门关上了,拜依儿被困在了城内,与他一同被困的还有几千名斡剌特骑兵。
随着喊杀声四起,塔鲁木战士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
在经过几波箭雨的射杀,城内的斡剌特骑兵非死即伤,已经无法抵挡对方攻击,经过一阵厮杀,拜依儿身边的部下越来越少,可外面的人无法冲进来救他。
斡剌特骑兵们未带攻城器械,他们认为有了内应,这座城池能够轻而易举拿下,谁知却出现这样的状况。
一番血战过后,拜依儿率领残余部下杀向城门,想要夺门而逃。但已经没机会了。无数塔鲁木战士朝他这边聚拢过来。他手中的刀都砍钝了,可对方的人却越来越多。
“铿——”的一声爆响,他手臂剧震,手中握着的刀被磕飞。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挥舞着大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咬牙,夺过身边部下的一把刀狠狠朝那巨汉劈了过去,那巨汉不闪不避,挥刀迎上。
“锵——”的一声,拜依儿连退几步才站稳住脚跟,胸口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那巨汉盯着他冷冷道:“放下刀,俺饶你不死!”
拜依儿冷笑,正要挥刀再冲过去,突觉颈后一麻,浑身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几名塔鲁木战士一拥而上,将他绑了。
......
城外的斡剌特骑兵搬来绳梯等器械准备攻城时,就听城上的人喊道:“拜依儿已被生擒,你们还不赶快投降!”
斡剌特战士们全部都愣住了,不禁面面相觑。
“你们赶快放了我们拜依儿将军,”不知谁喊了一声,“不然的话我们定要杀进去,杀个鸡犬不留!”
城上沉默了一会儿,方有人大声喊道:“要放人不难,你们先撤走,等天亮了,我们再放人!”
城下一片沉寂,片刻过后,斡剌特骑兵才缓缓向后撤去。
杨牧云在城头上眼看着无数斡剌特骑兵队列整齐的向远处撤退,不由喟然一叹,“主将被擒,队伍却丝毫不乱,斡剌特骑兵强悍如斯!”
“大人,”莫不语道:“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戏还没有唱完,该请的人总不能落下,你去安排吧!”
“是!”
......
光山上,伊什布父子望着城内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心中不由兴奋起来。
“父亲,看来拜依儿将军得手了,”阿布达看着伊什布说道:“咱们现在便带人下去么?”
“不急,”伊什布目光闪烁,“咱们先看看热闹!”
下面的厮杀声慢慢沉寂了下来,伊什布便命人下去看看,不一会儿,手下便带上来一名斡剌特装束的士兵。
“伊什布大人,”那名手下道:“拜依儿将军派人过来了。”
只见那名斡剌特士兵朝伊什布躬身一礼道:“我们将军已经拿下了这座城,还请伊什布和阿布达大人前去相见。”
伊什布与儿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我们这就去见拜依儿将军。”
......
伊什布和阿布达来到城内的指挥使衙署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刚一进门,就听身后“吱嘎——”一声,门关上了。
一群手执刀剑的人围了过来。
父子俩心里一阵紧张,阿布达喝道:“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来见拜依儿将军的。”
只听一声长笑,一人飘然来到这父子俩面前,“你们想见拜依儿,这就送你们过去。”
“杨牧云?”伊什布和阿布达吃惊道。
“很意外,是不是?”杨牧云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看来事情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样。”
“拜依儿将军呢?”阿布达忍不住叫道。
“别急,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杨牧云脸色一沉,“绑起来,带走!”
......
天还未亮,杨牧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林媚儿将一件裘衣披在他身上,“牧云,你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杨牧云握住她的手笑笑,“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等所有的事都办妥,才能让人放下心来。”
“你是怕斡剌特人天亮后再打过来?”
“不,”杨牧云微微摇头,“他们来时虽然虚张声势,可实际兵马不过万余人,现主将被擒,又被咱们杀伤俘获了两三千人,剩下的已不足为虑。”
“那你还担心什么?”
“这三方势力不处理好的话,后患无穷,”杨牧云一笑,“我打算把他们召集在一处,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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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拜依儿、凡察和伊什布被关进一间房内时,三人的脸色都由于惊异而变幻不定。
“拜依儿将军,凡察大人,”伊什布惊道:“你们,你们怎么会......”说到这儿嗓子被什么噎住了没再说下去。
拜依儿沉着脸一言不发。
凡察却叹了口气,“杨牧云把我和我的人都灌醉,然后将拜依儿将军骗进了城,再一网生擒。”
拜依儿抬起头,狠狠瞪视着这两人,“杨牧云怎么会知道内情,是谁走漏了风声?”
凡察与伊什布互相看看对方,凡察先开口道:“伊什布,是不是你跟杨牧云合伙欺骗我们?”
“怎么会?”伊什布大声喊冤,“如果真这样的话,我又怎会被绑在这里?”
凡察哼了一声,“那我儿子撒合里呢?怎么我一直没见他?”
“撒合里早就离开了,”伊什布诧异道:“他没有与凡察大人会合么?”
“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怎还向你要人?”凡察大声道:“伊什布,你假装投靠拜依儿将军,又把我骗来,到现在还要惺惺作态么?”
伊什布大声道:“我可以发誓,若有一句假话,必遭万箭穿心,坠入地狱永不超生。”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拜依儿阴沉着脸说道:“我们都成了杨牧云的阶下囚,说什么都晚了。”
......
三人唉声叹气时,门开了,杨牧云走了进来。
他带着一种戏虐的目光注视着三人。拜依儿大声:“杨牧云,我既然落在了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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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你的话之前莫不语就可以砍下你的项上人头,又何必留你性命到现在呢?”杨牧云笑道:“我与你们大王子相交莫逆,又怎会轻易取你性命呢?”
“你想怎样?”拜依儿目光紧盯着他问道。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杨牧云淡淡道:“还要你带话给元兴裕,如果他不想全军覆没在辽东的话,就赶紧撤回草原,这还来得及。”
拜依儿哼了一声。
“你不信?”杨牧云看着他道:“你已经不可能再攻取这里了,除了撤走就只能等待援兵。可你们大王子意在夺取整个辽东,进而威胁京城,还会再派兵到这里来增援你么?”
杨牧云说着目光转向凡察,“你一定很奇怪,我如何知道你跟拜依儿、伊什布勾结的内幕......”见他凝神倾听,笑道:“你别忘了,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谁?”凡察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你的老对手朝藓的首阳大君李瑈。”
“是他?”凡察惊得张大了嘴。
“你没想到吧?”杨牧云说道:“我与首阳大君交情甚深,是他透露给我你派自己的儿子撒合里去了伊什布那儿,所以我就派人守在下山的地方,将他捉住。”
“你,你......”伊什布恍然。
“所以你率兵过来我才可以从容布置,可叹你却被蒙在鼓里。”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分化利用
拜依儿狠狠瞪视着杨牧云,“让你侥幸得逞,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杨牧云笑笑,“你们就好生待在这里,每日聊聊天,也是好的。”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
门外,林媚儿和莫不语正候在那里。
一见杨牧云出来,莫不语便迎上去问道:“大人,这几个人该如何处置?”
杨牧云略一沉吟,“先关上几天再说,虽然城外还有拜依儿的数千部下,但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现在我担心的是布置在光山上的人......”对莫不语道:“你现在就到山上去,稳住那些人,把伊什布和阿布达的死党清除掉,这样就除去一大隐患!”
“是!”莫不语又问:“那建州卫的人还有俘获的斡剌特人如何处置?”
“是啊,牧云,”林媚儿也道:“关押的建州卫三千人,再加上俘获的两千斡剌特人,等于城内一下子多了五千张嘴要吃饭。”
“是呀!这么多人我可养不起,”杨牧云笑笑,“要放了他们,还得仔细合计合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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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一小队斡剌特骑兵来到城下,向城头喊话,要求城里的人放了拜依儿和被俘的同伴。
城门缓缓打开,杨牧云和林媚儿策马行了出来,在那一小队斡剌特骑兵对面数丈处停住脚步。
这队骑兵中出驰出一骑,马上骑士朝杨牧云拱手道:“我乃拜依儿将军身边副将巴图温都苏,见过杨大人。”
杨牧云见他生的魁梧粗壮,一脸深沉威严的样子,便点点头道:“昨晚是你约束城外的人撤走的么?主将被俘,你们却没有乱,仍然可以进退有度,可见巴图温都苏将军在军中威信不低。”
“杨大人过奖了,”巴图温都苏也不废话,“不知杨牧云何时释放我们的拜依儿将军和其他将士。”
“放他们也不难,”杨牧云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们撤走,我即刻放人。”
巴图温都苏皱了皱眉,“我们是奉大王子之命前来,如何能擅自撤离。”
“那就是你的事了,”杨牧云淡淡道:“你们不撤,我这里是不可能放人的,你若不服,可随时率人来打,前提是你能够打赢的话。”
“杨大人”,巴图温都苏目光凝视着他说道:“你这里已成一支孤军,挺过不了多久,你还是......”
“巴图温都苏将军,”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是你求我,不是我来找你。你们要打,我杨牧云奉陪到底,可要是让我放人,你和你的人必须撤走。”
巴图温都苏咬了咬牙,“那好,我后撤二十里,你这边放人,如何?”
“二十里?”杨牧云笑道:“你们可都是骑兵,二十里转瞬即至,要显示出你们的诚意,至少要撤出二百里才行。”
“杨大人,你这是在为难我么?”
“不必多说,”杨牧云脸色一寒,“要想让我放人,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不过为显诚意,我可以先交还你一部分人,至于放不放拜依儿,就看你
听不听话了。”说完拨转马头,和林媚儿返回城内。
......
数百名伤重的斡剌特人被释放出城,由巴图温都苏派人把他们接走。
临近午时,有人来向杨牧云禀报,斡剌特人的兵马已撤到百里以外。
杨牧云点点头,“继续严加监视他们。”
来人应声去了。
林媚儿笑道:“看来巴图温都苏并未按你说的去做,而是打了个折扣。”
杨牧云笑笑,“早知这样就该让他后撤四百里,如此的话就算他打个折扣也该在二百里以外了。”
“那剩下的人你还放不放?”
“别的人都可以放,唯独拜依儿不能放,”杨牧云说道:“只要他在这里,除非元兴裕下令,否则就凭巴图温都苏,还是会有所顾忌的。”
“那凡察带来的建州卫女真人呢?”
“他们......”杨牧云想了想摇头道:“就先关押着吧!多费些粮食养着,也只能这样了。”
......
几天后,从东边来了数骑来到城下,领头的人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自称是凡察的孙子纳朗哈,要见城主。
杨牧云便命人打开城门放他进来去见凡察。
一见凡察,那个叫纳朗哈的青年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恸哭起来。
“纳朗哈,发生什么事了?”凡察见他哭得悲痛,连忙问道。
“爷爷,”纳朗哈哭道:“朝藓人袭击了我们部落,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被捉走......”
“什么?”凡察瞪大了眼珠子,“是谁领的头?”
“朝藓首阳大君李瑈麾下部将鱼有诏。”
“他们......他们竟然趁我不在做出这样的事,”凡察咬牙切齿的说道:“纳朗哈,不用悲伤,等我回去后定要好好收拾他们。”说着目光看向杨牧云,朝他跪了下去,“杨大人,我......我求您放了我和我的部下。”
“凡察,”杨牧云绷着脸道:“你勾结斡剌特人反叛朝廷,本官要将你械送京师。”
凡察咚咚向他叩了几个头,两眼垂泪,“是我一时糊涂,听了小人之言,才犯下这样的大错。还请杨大人恕罪!”
“惩治你的自有朝廷律法,本官如何能够饶恕你?”
“杨大人如果放了我和我的部下回去,”凡察说道:“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我凡察再有一丝一毫对朝廷不忠,定教我万箭穿心,死后灵魂不得升天。”
杨牧云见他言辞恳切,遂道:“凡察,本官可以放了你和你的三千部下,不过你的儿子撒合里得留在这里。”
“多谢杨大人。”凡察深深叩首谢道。
......
看着凡察和他的三千部下离开,林媚儿道:“你就这么轻易的放他们走了?”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不放了他们,留着在这里过年么?这样下去,他们几千人的饭可
就管不起了。”
林媚儿格格娇笑道:“那你不怕他们再杀回来么?”
“不会的,”杨牧云摇头道:“他们要对付的是朝藓人,决不会再与我为敌。”
“听起来也有道理,”林媚儿眨眨眼,“这样说起来你欠了首阳大君一个人情,要不是他透消息给你,你已经吃了大亏。”
杨牧云笑笑,“话虽不错,可你别忘了要不是凡察和他的精锐都陷在我手里,首阳大君也没有机会派兵重创建州右卫。”
“你们男人呐......”林媚儿叹道:“一个个算盘都打的极精。”
“不精明一些,又怎能在这里取得立足呢?”杨牧云目光转向西边,“再解决掉那边,威胁就可以彻底解除了。”
“可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难道是都撤回去了。”
“不会,”杨牧云眯起了眼,“就算拿不下这里,元兴裕也会让他们看住我......”说到这里顿了顿,“也不知辽东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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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城外,元兴裕已经收到了消息,拜依儿在进攻塔鲁木卫时大败,连拜依儿本人也被杨牧云活捉了。
这边二王子阿失帖木儿指挥兵马攻打辽阳城也接连受挫,一时僵持在了这里。在听到拜依儿之败后,阿失帖木儿本来窝的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便在元兴裕面前扬言亲自带兵过去踏平塔鲁木卫,活捉杨牧云。
元兴裕让他冷静,“二弟,我们现在主要目标是拿下整个辽东,除此之外不能再多生枝节,还是仔细谋划一下怎样拿下辽阳城的好。”
阿失帖木儿满腹牢骚,“这辽阳城高墙厚,里面的人又死战不降,强攻是要折损更多我们斡剌特勇士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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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呀,”元兴裕叹道:“打仗不能光凭蛮力,要多动动脑子。”
“我不如大哥聪明,”阿失帖木儿摇头道:“还是大哥自己想对策,我遵照你的想法去打仗算了。”
“唉,”元兴裕叹了口气,“要是琪琪格在就好了,她向来主意甚多,一定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
“你还提她?”阿失帖木儿没好气的说道:“自从嫁给阿噶多尔济后,她还真当自己是孛儿只斤家族的人了,跟父王之间都划清了界限,还指望她能够帮咱们么?”
“琪琪格心里是有怨气,”元兴裕摇头道:“父王应该好生抚慰她才是,而不是跟她越来越生分。”
“她现在是大汗的母亲,草原上的太后,哪里还把父王放在眼里?”阿失帖木儿冷哼一声,“她还真把巴彦蒙克当成阿噶多尔济的儿子,实际上......”
“闭嘴!”元兴裕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也是可以乱说的么?也不怕传出去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你真想看到琪琪格和她的儿子巴彦蒙克在草原上再无立足之地?”
“她已经不把自己当成绰罗斯家族的人了,”阿失帖木儿说道:“你我还对她客气什么?”
“可她毕竟是我们的妹妹。”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下一步棋
元兴裕板着脸说道:“而且她的儿子现在是大汗。”
“也许很快就不是了,”阿失帖木儿冷笑,“一旦将整个辽东拿下,我们绰罗斯氏就会成为草原上新的黄金家族。到那时......父王就是真正的大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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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城内,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守城,施聚将城内的壮丁编入军队,而老幼妇孺也被集中起来,搬运守城器械,救治伤员。
周梦楠将家中所有物资捐献出来以供军用,因为她知道,一旦城破,不但财物,而且女人孩子都会被那些穷凶极恶的鞑子掳去草原,如果那样,将生不如死。
“不知牧云那里怎样了?”站在城头,看着枪矛如林、围城数匝的斡剌特骑兵,她的思绪飞向遥远的北边。那里远隔千山之外,有她最牵挂的一个人。
“小姐......”一声呼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素月带着一个人匆匆向她这里走来。
“文广?是你?”周梦楠看清那人面向后惊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胡文广喘了口气,“是素月把我领进城来的。”
“牧云怎么样了?”周梦楠急忙问道。
“小舅舅那里暂时没事,”胡文广说道:“他已经打退了鞑子的进攻,让我专门过来告诉您,请您不要担心。”
“哦。”周梦楠心中的暗松了一口气,多日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舅妈,”胡文广看看城外的斡剌特骑兵,对周梦楠道:“小舅舅还让我告诉您,不要待在辽阳了,赶快回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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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我哪里还走得开?”周梦楠微摇螓首。
“这里危险得很,鞑子随时都可能会破城而入,”胡文广劝道:“可以让素月保护您离开。”
“我是不会走的,”周梦楠一脸坚毅,“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把这些鞑子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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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汗廷。
元琪儿正在大帐内逗弄儿子。不满一岁的巴彦蒙克还不会说话,只会呀呀蹬腿。
帐帘一挑,索木吉雅走了进来。
“太后......”
元琪儿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南边可有什么消息?”
“回太后,”索木吉雅说道:“大王子和二王子顿兵辽阳城下......”
“我问的不是这个,”元琪儿打断她的话,“杨牧云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索木吉雅抿嘴一笑,“他打败了拜依儿,还把拜依儿给活捉了。”
“哦?”元琪儿秀眉挑了挑,俏脸露出一丝欣喜之色,“拜依儿就算不是杨牧云的对手,吃些亏倒不奇怪,怎么就让他给捉了去?”
“说起来也是他运气不好......”索木吉雅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讲给了她听,最后说了一句,“也不知杨牧云怎么知道他跟建州右卫的凡察,塔鲁木卫的伊什布勾结在一起的
,就先把凡察跟伊什布控制了,再把拜依儿骗进来一网成擒。”
元琪儿听罢笑了笑,“他是锦衣卫出身,定是动用了锦衣卫的力量打听到的消息,他这个人,一向是阴谋算计别人,怎会让人算计到他头上呢?”
“太后说的是,那杨牧云一肚子鬼心眼,拜依儿怎会是他的对手,要是太后您亲自出面的话,说不定已经把塔鲁木卫给拿下了。”
元琪儿瞥了她一眼,“我可没这个本事,更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太后是不愿意对付杨牧云么?”索木吉雅小心的问道。
“他在帮我,我为何要对付他?”元琪儿唇角微微一勾,“他打的越好,我就越高兴!”
“唔......”索木吉雅怔住了。
“你不明白?”元琪儿轻轻一笑,“那就好好去想想吧。”
索木吉雅看看躺在床上舞动着小手的巴彦蒙克,若有所悟,“我明白了,如果杨牧云败了,太师就等于去掉了背后的一颗钉子,可以全力攻打辽东,只要拿下整个辽东,就可以迫使大明朝廷向太师求和,这样太师的威望将无人可比,然后......”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你知道就好,”元琪儿眯起眼,“所以牧云他是在帮我们母子,他挫败了太师的兵锋。太师就无法走下一步棋了。”
“但是太师如果全力进攻辽东的话,草原不就空了么?”索木吉雅担心道:“要是明军此时打过来那就糟了。”
“不会的,”元琪儿微摇螓首,“明军骑兵不足,又不知我确切位置,不会冒险来攻。他们只会被动去救援辽东......我只是担心,牧云能不能应付得了下一波的进攻,太师一定会想方设法拔掉塔鲁木卫这颗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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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但仍不敢大意,时刻派人探听斡剌特人的动向,好在巴图温都苏的兵马停驻在百里开外,并没有再来的迹象,而凡察因为吃了李瑈的亏,率领自己的部下在猪婆江跟朝藓军队打了一仗,双方互有折损,可以说不分胜负,一时也不可能再跟也先勾结,进犯这里了,一时东西两线无事。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辽东战况,如果斡剌特人攻下辽东大部分城池,那塔鲁木卫就会成为无边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无法对其进行牵制了。现在摆在杨牧云眼前的难题是,若斡剌特人来攻,他倒是不惧,可以靠坚固城防对其进行杀伤,可对方不来,自己主动出城攻击,则力有不歹,一旦在野战中遭受大的损失,那么连守城都很困难了。
于是他整日盯着沙盘上的地图绞尽脑汁苦思接下来的对策。
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林媚儿有些心疼,“牧云,现在没人再来进犯这里,你还这么费心做什么?”
“人无远虑,则必有近忧啊!”杨牧云叹道:“对方不过暂时退却,下一步该如何走,如不想好的话,则后面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你想的太多了吧?”林媚儿道:“他们若敢来,则全力应对就可以了,用不着整日盯着,那样也太累了
。”
“那他们要不来呢?”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在想,要不要主动出击一下?”
“你拿什么出击?”林媚儿微摇螓首,“塔鲁木卫的所有精壮加在一起不过才五六千人,自保尚且不足,遑论主动出击?斡剌特人虽然吃了大亏,但还是有七八千人,失去城墙依托去跟他们打野战的话,你有必胜的把握么?”
“没有,”杨牧云沉吟道:“除非有人肯帮我们,派一支万人以上的生力军过来,这样才能掌握主动权。”
“那你去哪里找一支生力军呢?”林媚儿道:“斡剌特人的铁骑都推进到辽阳了,曹义的辽东军自保尚且不足,肯定抽不出兵力来支援你,你总不能撒豆成兵吧?”
杨牧云苦笑,“我又不是神仙,这戏法儿我可不会,不过,或许有个人能够帮我......”
“是谁?”林媚儿问道。
杨牧云还未说话,就听到一阵吵闹声。紧接着莫不语和布喜玛闯了进来。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见他们互相拉扯着,不由一怔。
“没事没事,”莫不语不自然的笑笑,拉拽着布喜玛的衣襟,“还不快走,想给大人添乱么?”
“松开!”布喜玛使劲推开莫不语,向着杨牧云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杨牧云愕然道。
“求大人放了我叔父和阿布达。”布喜玛恳求道。
“唔......”杨牧云明白了。
“你这不是为难大人么?”莫不语忍不住道:“伊什布和阿布达勾结也先,阴谋反叛朝廷,罪证确凿,大人怎能放了他们?”
“他们不过是是一时糊涂,”布喜玛不理丈夫,目光凝视着杨牧云,“求大人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原谅他们吧!”
“布喜玛,起来说话!”杨牧云欲拉她起来,可她死拧着不动,于是沉下了脸,“反叛大罪,应该如何惩处,想必不语给你讲过,那是要夷灭三族的,就算是本官,也无法宽宥他们。”
“可他们是我的亲人,”布喜玛的眼眶湿润了,“请大人念着我们部落为大人抵御外敌的份儿上,饶恕他们。”
“此事以后再说。你还是先回去吧!”
“大人,”布喜玛悲戚道:“乌林珠婶娘还有弟妹额尔默天天过来向我哭诉,向我要人,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们了。”
看着自己若不答应,她便跪地不起的样子,杨牧云暗叹一声,伊什布和阿布达的家人向布喜玛施压,她便不得不过来恳求自己,要是不答应,恐怕眼前之事无法善了。
“你先起来,”杨牧云缓缓说道:“你不起来我该如何说话呢?”
布喜玛这才站起身来。
“他们两个本来是要械送京师的,”杨牧云说道:“现在两军交战,道路断绝,才不得不暂时关押在这里。”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两方天平
“杨大人,”布喜玛眼中珠泪莹然,“您就看在我们塔鲁木部为朝廷抵抗外侮的份儿上,放了我叔父父子吧!”
“不行!”杨牧云硬起心肠拒绝了她,“如果他们犯下这样的重罪都可以不了了之,朝廷威严何在?”
“这么说,杨大人是不肯通融了?”布喜玛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说道。
杨牧云沉着脸不去看她。
布喜玛咬了咬牙,“你这样决绝,可不要后悔!”
“你是在威胁本官么?”杨牧云眯起了眼。
布喜玛冷笑几声,“我们女真人恩怨分明,决不会屈从于任何人。”
“布喜玛,你怎么能这样对大人说话?”莫不语忍不住上前拉住她,“还不赶快向大人道歉!”
“滚开!”布喜玛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不语,还不赶快过去,”林媚儿忙对莫不语道:“去劝劝她,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哎!”莫不语连忙追了出去。
......
“你看你这人,”林媚儿埋怨杨牧云道:“你虽然是朝廷大员不错,但这里毕竟是女真人的地方,应该以抚慰人心为主!布喜玛是前部落首领勃极烈的女儿,在整个塔鲁木卫里有极高的威望,你把她惹怒了......”
“她能如何?难道想造反不成?”杨牧云板着脸道:“姑息养奸,乃妇人之见!”
“我虽是妇人,也知道法理不外乎人情,”林媚儿争辩道:“塔鲁木卫刚刚归顺朝廷不久,在如此压力下,他们没有像札合兀三部倒向也先已很不容易了,你光杆一人,摆什么官威?”
“我不是在摆官威,而是维护朝廷律法不容亵渎,”杨牧云阴沉着脸,“阴谋反叛的大罪岂是能够赦免得了的?”
“你呀,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么?”林媚儿不知该如何开导他,“这里不是内地州府,他们都化外之民,认这个大明朝廷,你还可以摆摆官架子,如果翻了脸,你去哪里行使你的大明律法?”
“怎么?你认为不语会跟我翻脸么?”
“他是不敢跟你翻脸,可别人就未必了,”林媚儿说道:“你觉得任命他为塔鲁木卫指挥使,这里的部众都掌握在你手里了么?”
“难道不是么?”
“你这人真是......”林媚儿恨不得敲他的脑瓜子,“若不是他娶了布喜玛,整个塔鲁木卫的人谁会把他看在眼里?”
杨牧云铁青着脸,“我认为做的没错,你不必多说!”
“你......”
————————————
大清河下游谷地扎下了一座座营帐,斡剌特人在这里屯驻了整整十几天了。
巴图温都苏每天无所事事,心情郁郁,在没有得到元兴裕的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整日里待在营帐里酗酒。
这天,一个部下匆匆过来向他禀报:“将军,纳察儿将军来了。”
“哦?”巴图温都苏连忙放下酒坛子,“快,把我的衣甲拿来!”
......
巴图温都苏披挂整齐,率领部下迎了出来。
前方,蹄
声隆隆,万千斡剌特骑兵队列整齐的朝他们这边移动过来,当先一人骑着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圆脸短须,目光如电,正是阿失帖木儿的心腹将领纳察儿。
待他策马立定时,巴图温都苏上前深施一礼,“拜见纳察儿将军。”
纳察儿乜了他一眼,“巴图温都苏,你可真有本事,喝酒喝的腿都软了。”
巴图温都苏闻听胸口一跳,连忙垂下头去。
纳察儿翻身下马,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向营内走去。巴图温都苏连忙跟上。
......
来到大帐中坐定,纳察儿下巴微微一扬,“巴图温都苏,现在那边情况如何?”
“回纳察儿将军,”巴图温都苏说道:“他们并没什么异动。”
“他们当然不会有什么异动,”纳察儿冷笑道:“有你这个酒囊饭袋在,他们连睡觉都会很安稳的。”
“是末将无能......”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纳察儿目光瞪视着他道:“大王子对你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末将愿接受惩处,绝无怨言。”
纳察儿嘿然道:“杀了你若能够让塔鲁木部屈膝,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巴图温都苏,好好想想该怎样解决掉眼前的这颗钉子吧!”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暂时不会惩处自己,巴图温都苏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末将愿听从纳察儿将军调遣,拿下塔鲁木城,救出拜依儿将军。”
“那你可有什么好的对策?”纳察儿盯着他问道。
“这......”巴图温都苏张口结舌,一句话说不出来。
“真是废物!”纳察儿正待呵斥他一顿,忽听有人进来禀报,抓住了一个奸细。
“哦?”纳察儿眉毛挑了挑,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
眼前的这个奸细相貌有些秀气,胸脯鼓鼓的。纳察儿仔细看了一会儿,伸手摘下了他头上的皮帽,满头的秀发披散了下来。
纳察儿不禁哈哈大笑,“原来是个女人。”
眼前这个女人被揭穿了身份,一点儿也不害怕,一双秀目打量着纳察儿,“你是巴图温都苏么?”
“你找巴图温都苏干什么?”纳察儿问道。
“当然是有要事。”女人说道:“我要当面跟他说。”
“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纳察儿道:“巴图温都苏也得听我的?”
“哦?”女人眨眨眼,似乎有些不相信。
这时巴图温都苏开口道:“我便是巴图温都苏,这位是纳察儿将军,你有什么事跟他说好了。”
女人眼睛一亮,“你就是二王子身边的纳察儿将军么?”
“正是,”纳察儿凝视着她,“你是谁?”
“我是布喜玛,”女人说道:“是勃极烈的女儿。”
“她是塔鲁木部满柱莫不语的妻子。”巴图温都苏对纳察儿道。
纳察儿眯起了眼,“你来此何干?”
“我想要投靠也先太师。”布喜玛说道。
“为什么?”纳察儿问。
“因为杨
牧云囚禁了我的叔父,”布喜玛咬了咬嘴唇,“挟整个部落的人为他们卖命,我恳求你们帮我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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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察儿与巴图温都苏互相对视了一眼。
巴图温都苏道:“你们不是打赢了么?为什么还要投靠我们?”
“因为杨牧云从来没有把我们女真人当成过自己人,”布喜玛咬牙切齿道:“不过是把我们当作他的垫脚石,部落里很多人都对他不满,如果你们现在发兵的话,塔鲁木部将会倒向你们。”
“你们骗了我们一回,还想再骗我们第二回么?”巴图温都苏冷笑:“拜依儿将军率领我们攻打塔鲁木城时,你们为何不倒戈相迎呢?”
“此一时,彼一时,”布喜玛淡淡道:“杨牧云不把我们女真人放在眼里,我们也不会再为他卖命!”
“那你要我们如何相信你?”纳察儿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布喜玛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们的手里,你们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把她押下去好生看护,”纳察儿沉吟片刻,“派人去塔鲁木城打探一下。”
————————————
辽东,广宁。曹义站在城头望着城外,忧心忡忡。广宁城外并没有出现斡剌特人的大队骑兵,但他仍然寝食不安。他心悬辽阳城的安危,一旦辽阳有失,那么斡剌特人的铁骑立刻就会压向广宁。
“但愿施聚能够坚守住辽阳,”曹义心中默默祷告,“援兵能够早些到来。”
辽阳被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广宁只有三万人,这点儿仅能够自保,根本不足以援救辽阳。只有静等朝廷的援兵到来,而且还得祈盼辽阳城能够多撑些日子。
“总兵大人......”一名部将急匆匆的过来向他喊道。
看他一脸惊惶的样子,曹义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难道是辽阳失守了?”
“不是,是援兵到了。”
“这么快?”曹义听了不禁一愕,朝廷没有动用京师团营的精锐来援,而是召集山东河南的十万备操军出关。这些兵马集结起来至少就得需要一个月时间,如何有能这么快抵达广宁?
曹义不敢相信,随即整了整衣冠,“走,过去看看。”
......
率军抵达广宁的是宁阳侯陈懋,他先率领一部分到达山海关的山东备倭军出了关,这部分兵马一共有四万人,一路星夜疾驰,终于到了广宁城下。
曹义亲自把他们迎进城来。
“侯爷一路辛苦,”他亲热的对陈懋说道:“下官已在府中摆下筵宴,为侯爷接风洗尘。”
“曹总兵客气了,”陈懋问道:“不知辽东现在形势如何?”
“鞑子现在顿兵辽阳城下,”曹义说道:“急需朝廷大军增援,侯爷此来如久旱逢甘霖,辽东有救了。”
“那围困的辽阳城的鞑子兵马有多少?”陈懋又问。
“据探马来报,不下于十万。”曹义道:“好在辽阳城高墙厚,守军英勇抗敌,鞑子一时攻不进去。”
“唔,十万......”陈懋皱了皱眉,“他们都聚在辽阳城外么?鞑子还攻击了哪里?”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思羽心计
“辽海、铁岭、抚顺、沈阳诸卫皆已沦陷,”曹义说道:“如果辽阳再有失的话,整个辽东就要失去一半了。”
陈懋眉头深深皱起,他没想到辽东局势已经恶化到如此程度。
“那塔鲁木卫呢?”
曹义闻声看去,问话发自于陈懋身后一名年轻的将领,这将领长得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久在军伍的人。
“这位是......”曹义看向陈懋,意在询问。
“哦,这是本侯的副将陈思羽,”陈懋瞪了那年轻将领一眼,“思羽,不要乱说话。”
“姓陈?肯定是宁阳侯家孙子辈的人物。”曹义见对方这样问了,不好不答,便说道:“塔鲁木卫目前还未倒向也先,具体怎样?还未有确切消息传来。”
“那杨牧云呢?他现在怎样?”陈思羽心里最挂念的便是这个人。
“杨大人他嘛......”曹义想了想说道:“他坐镇塔鲁木卫,既然塔鲁木卫未倒向也先,杨大人应该没有什么事。”他这样说也不是无端猜测,女真各部对大明朝廷的忠诚度向来很低,说是墙头草也不为过,蒙古强则倒向蒙古,塔鲁木卫没有跟其它三卫反叛,说明他被杨牧云牢牢掌控。
“侯爷,”陈思羽对陈懋说道:“塔鲁木卫陷在敌后,牧云他一定很危险,我们......”
陈懋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的话太多了,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
陈思羽咬了咬嘴唇,忍住不再说话。
......
席间,虽然觥筹交错,但在坐的人均心事重重。
陈思羽提出马上率兵去辽阳解围。陈懋却默不作声。
曹义便开口打起了圆场,“辽阳的鞑子骑兵不下十万,还是需稳妥行事的好,等后续援兵抵达广宁,再谋划出兵不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陈思羽急道:“若真到了那时,说不定辽阳已被鞑子攻下了,也不用再出兵,在广宁就可以直接面对鞑子的兵锋了。”
“住口,你懂得什么?”陈懋呵斥道:“军国大事,岂是你可以随便置喙的?”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陈思羽反驳道:“辽阳被围了不少日子了,还能再支撑多久?侯爷所带来的兵虽不多,也有四万人,再加上曹总兵的三万将士,如谋划得当,疾速驰援,未必不能接辽阳之围......”
“真是妇......”陈懋顿了顿,摇头道:“你想的未免太天真了。”
“是呀!”曹义应和道:“陈副将,就算本总兵与侯爷两方合力,也不过七万人,鞑子全是骑兵,机动力极强,从广宁到辽阳,地势低平,利于骑兵驰骋,我们这边一出动,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 ”
“依曹总兵的意思,我们就应待在广宁城中无所事事了?”陈思羽讥讽道。
“本总兵不是这个意思,”曹义看看陈懋,接着说道:“用兵之道,得待机而动,鞑子来势汹汹,又聚在一处,我军处于劣势,不好
轻易出动啊!如果现在不顾一切去援救辽阳,那广宁怎么办?”
陈懋沉着脸瞪了陈思羽一眼,“还不闭嘴!”
陈思羽还想再说,陈成锋为她倒了一杯酒,“思羽,喝酒,不要惹侯爷生气了。”
......
酒席散后,陈思羽又找到陈懋,身边没有别的人,她便说道:“祖父,我知道正面对敌风险太大,我们可以走另一条路......”说着展开一副地图,指着上面道:“我们可以向北,由小黑山转向巨流河,这条路人迹罕至,没有人知道我们会走这边,这样便可以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鞑子的后边,先夺回沈阳,断了鞑子的后路。”
“唔......”陈懋凝视着地图上的座标,沉默不语。
“祖父,”陈思羽继续说道:“沈阳城里的鞑子不会有多少,我们可一鼓而下,这样便可以打乱鞑子部署,迫使他们从辽阳后撤。”
陈懋抬眼看了看她,目露异色,“这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陈思羽老老实实的说道:“是我自己一路上琢磨出来的,牧云跟我说过,行军打仗不能拘泥刻板,不能去做对方希望你做的事,要找出对方薄弱之处,一击必中,这样才能克敌制胜......祖父,鞑子一定认为我们不会来的那么快,所以在布置上一定有漏洞,这个漏洞便是沈阳。”
“你又怎知沈阳不会有多少鞑子守卫?”
“鞑子一向是到处烧杀劫掠,怎会本本分分的在一地驻守,”陈思羽道:“祖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嗯......”陈懋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
“如果不去辽阳与鞑子主力骑兵作战,仅凭祖父带来的这四万人拿下沈阳绰绰有余,”陈思羽分析道:“战机稍纵即逝,请祖父赶快定夺。”
“让我好好考虑考虑,”陈懋说道:“你下去吧!”
......
陈思羽怏怏不乐的出了房门,他的兄长陈成锋迎了过来,“如何?祖父采纳你的计策了么?”
陈思羽微摇螓首,“他说要考虑考虑,其实这有什么可考虑的?鞑子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压在了辽阳,哪儿还能顾及到其它地方?祖父真的老了,不管做什么都畏首畏尾。”
“我看你是太心急了,”陈成锋笑道:“你之所以要祖父赶快出兵,是为了杨牧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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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羽俏脸微微一红,没有说话。
“思羽,”陈成锋叹道:“你现在已是有夫之妇,怎么还对他念念不忘?你们之间是绝无可能的了。”
“我不奢望能跟他在一起,”陈思羽默默道:“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至于别的,我已不再想了。”
“要是祖父不采纳你的计策呢?”
“那我就一个人带兵去,”陈思羽咬了咬嘴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身处危境而什么都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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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察儿骑在马上远远看去,塔鲁木城依山傍水
,与光山互为犄角,易守难攻。禁不住叹道:“这个杨牧云倒真会选地方,我们只能从正面攻城,无法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拜依儿将军也是这么认为的,”巴图温都苏说道:“所以想找人里应外合,可恨被那杨牧云识破了。”
“这个人心计甚深,”纳察儿说道:“论玩心眼,拜依儿怎会是他的对手?”
“是是,”巴图温都苏看了他一眼,“纳察儿将军莫非已有了对策?”
“你看,”纳察儿指着挨着城的光山说道:“你跟拜依儿光想着如何攻进那座城,却忘了那座山才是攻城的关键。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座城,我们占据了那里,便可以居高临下......”说着嘿嘿笑了几声,“山如果在我手中,他那座城难道还守得住么?”
“是是,纳察儿将军说的对,”巴图温都苏道:“可是山上筑有营垒工事,要攻占那里也是极为不易啊!”
“我听说伊什布父子原来驻守在光山之上,是么?”
“嗯,”巴图温都苏点头道:“可惜他们已被杨牧云控制了起来。”
“那个时候你们为什么不从伊什布父子手里接收光山呢?”
巴图温都苏一怔,“他父子已暗中投靠了我们......”
“那么从他父子手中接收光山便理所应当了,”纳察儿嘴角一撇,“如果光山牢牢掌握在手中,杨牧云纵然智计百出,也难逃失败了。可惜......”说着摇摇头,“拜依儿没能看清楚其关键所在,身陷囹圄也是活该了。”
“纳察儿将军,我们现在便要去攻打光山么?”
“不,”纳察儿摇了摇头,“那个地方居高临下,我们若强攻的话,不知要折损多少勇士的生命。”
“那......要怎么做呢?”
纳察儿目光一转,“你忘了,勃极烈的女儿在我们这里,她想投靠我们的话,总得拿出点儿诚意,帮我们拿下光山吧?”
“纳察儿将军说的是。”
......
“轰——”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一名女真士兵扔下手中火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杨牧云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道:“不用怕,只要用熟练了就好了,要知道这比弓箭的威力可大多了。”
莫不语从辽阳拉来的物资中有几百杆火铳,杨牧云用这些火铳从塔鲁木卫里挑选了一些人组建了一支火铳队。可这些女真人从未用过火铳,对火铳发出的轰鸣声极为恐惧,这让杨牧云费了不少精力来训练他们逐渐适应操作这种武器。
“牧云......”杨牧云正手把手教这些女真人使用火铳时,林媚儿匆匆过来对他说道:“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她。你说她会不会......”说着向西看了一眼。
“嗯......”杨牧云沉吟片刻,“此事不语知不知道?”
“他现在光山上,还不知道此事。”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再遭败绩
杨牧云目光凝视城北光山,若有所思。
“她一定是对你心中不满,”林媚儿提醒他,“说不定她已经出城投敌了。”
杨牧云目光一沉,“封锁消息,如果有人问起她,就说病了,不见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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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大地万籁俱寂,仿佛一切都已沉睡。大清河在塔鲁木城的城墙边流过,发出哗哗的声音。几个黑影从水中钻出,爬上了岸。贴着城墙倾听了一会儿,把一根根带钩的绳索扔上城头,系紧后抓着绳索一点点爬了上去,后面,越来越多的黑影从河里钻出来抓着绳索爬上城墙......
蓦然,光山上火光大起,喊杀声震天。紧接着,塔鲁木城内也亮起火把,城门也打开了。
“杀!”一声暴吼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响,洪流一般的斡剌特骑兵向塔鲁木城压了过来。
黑夜的寂静被打破了,城内和光山到处是喊杀声,兵刃的撞击声以及箭镞射入肉体发出的沉闷声响。
闪烁的火光下,数不清的人影搅在一起,伴随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与残肢洒落得到处都是。
纳察儿一脸兴奋之色,当他率领大队骑兵冲入城中时却发现,对方稍作抵抗后迅速向城东撤退。城巷街道严重阻碍了骑兵的迅速推进,在斡剌特骑兵沿着街巷向东冲击时,忽然迎面响起了“砰砰——”雷鸣般的声音。火光轰鸣中,斡剌特骑兵倒下了一大片。
纳察儿看的心中一寒,“不好,是神机营!”神机营的明军当中专门使用火器的部队,骁勇善战的草原骑兵屡屡在神机营的火铳下吃过大亏。
冲击的斡剌特骑兵不得不退了回来。
“纳察儿将军,”巴图温都苏慌忙问道:“好像明人的神机营过来了,怎么办?”
“不对!”纳察儿一皱眉,“这里怎么会有明人的神机营?”
巴图温都苏心说对方连火铳都使出来了,不是神机营又是谁?难道女真人会使用火铳么?
就在斡剌特骑兵进退维谷时,忽然有人向纳察儿禀报,大清河下游的大营失守,敌人从后面杀过来了。
纳察儿和巴图温都苏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胡说,”纳察儿大声道:“他们哪儿来兵力偷袭我们的大营?”
“是真的,”前来禀报的人哭丧着脸,“他们人数众多,攻入大营到处放火,留守大营的格尔泰将军战死......”
“这......这怎么可能?”纳察儿呆呆的看向巴图温都苏,“难道杨牧云会变戏法么?他用什么变出来的兵马?撒豆成兵么?”
巴图温都苏也慌了,“纳察儿将军,看来这一切都是杨牧云有意布置的,我们快撤吧?不然等他们断了后路,我们想撤也撤不了。”
“不要慌,”纳察儿深吸一口气,“杨牧云能够用的,只有塔鲁木部的女真人,总数不过才五六千人,而我军将近两万,不是他想吃就能吃掉的。传我的命令,所有勇士都杀过去,攻占全城!”
斡剌特骑兵在纳察儿的逼迫下再一次朝城东发起了猛攻。他们冒着火铳的轰击在付出上千勇
士的生命后终于突破了杨牧云布置的防线,塔鲁木人拼死抵挡着斡剌特人的进攻,每一栋房屋,每一条街道,都有无数人在反复搏杀。
塔鲁木人虽然很英勇,但毕竟抵不过斡剌特人多,被逼得逐渐向后退却。最后,只在城东一角的几个大院子里苦苦支撑。
就在这最后关头,城外喊杀声大起,正在与斡剌特人做最后拼杀的塔鲁木人发现,对方后撤了。
杨牧云见状不失时机的发出命令,让所有人出了院子压上去,斡剌特人且战且退,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战成一团的双方士兵。
光山上的战斗也还没有结束,有人过来向纳察儿禀报,光山上的战斗相持不下,请纳察儿派兵上去增援。
纳察儿此时才明白,今晚这场仗是不可能打赢了,遂派人传令,所有人全部向西撤退。
黑夜里,撤出城的斡剌特人与迎面冲过来的兵马战在一起,经过一阵拼杀,纳察儿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向西狂奔。
夜色渐渐褪去,黎明的曙光重新回到大地,厮杀声也逐渐止歇了。大地显露出一片血色,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尸体,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一名相貌英武的人物骑着马率领一支骑兵进了城,在远远看到满身血污的杨牧云时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贤弟,你怎么样?受伤了么?”那人一脸关心的问道。
“还好!”杨牧云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要不是大君,怕是我已经命丧黄泉了!”
那人正是首阳大君李瑈,是他率领两万朝藓军趁虚袭击了斡剌特人的大营,又从后面杀来,解了塔鲁木城之危。
“贤弟福大命大,”李瑈笑道:“就算是老天也不敢把你收走。”
“大君说笑了......”杨牧云身子一颤,险些歪倒,昨晚战至最后时,他挥刀亲自与斡剌特人厮杀,体力几乎耗尽,身上多处受伤,撑到现在已然不支。
“快!”李瑈扶住他大声命令自己手下,“扶杨大人去休息!”
......
当杨牧云悠悠醒来时,发现李瑈、林媚儿、莫不语都守在自己身边。
“夫君,”林媚儿喜道:“你总算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唔......”杨牧云感觉身上的伤处阵阵抽痛,但还是问了一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贤弟放心!”李瑈说道:“他们损失惨重,虽然逃走了不少,但决无力量再打回来,你放心养伤好了!”
杨牧云微微颔首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大君。”
“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说这话不显得见外了么?”李瑈道:“再说我此番出兵不光是为了帮助贤弟,还为了我们朝藓......你想啊!如果鞑子占了辽东,不光大明岌岌可危,连我们朝藓国也要面对鞑子的兵锋,不如现在与他们打一场,好在有贤弟谋划,这一仗打赢了,虽然我的兵马受了些损失,但缴获了数千匹军马,还有兵器甲衣......贤弟,你可不许跟我争啊!”
杨牧云笑笑,“大君喜欢的话,都拿去好了,我正发愁无以为报,正好借花献佛,聊表寸心!”
“你倒是好盘算!”李瑈笑道:“也罢,今后如有需要的话,请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多谢!”杨牧云目光看向莫不语,“布喜玛呢?她有没有回来?”
“他......”莫不语刚张开口,只见门帘一掀,布喜玛端着一热气腾腾的陶罐走了进来。
“杨大人醒了么?”布喜玛欣喜的将陶罐端至杨牧云面前,“这是我熬制的人参羊肉汤,正好给大人您补补身子。”
“多谢了,”杨牧云看了看她,像是松了一口气道:“我一直担心你,他们......没伤着你么?”
“他们怎能伤得了我?”布喜玛笑道:“仗一打起来,我就想办法脱身了。”
“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
“大人您饿了吧?尝尝我炖的羊肉汤,我可是炖了整整两个时辰呢!”
“谢了,”杨牧云喘息着说道:“不语,你去命人把伊什布和阿布达父子放出来,与家人团聚吧!”
“这个不急,”布喜玛说道:“反正他们也关了好些日子了,不急在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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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察儿一口气跑出了百里以外,收拢残兵时,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没想到这一仗会败。回想起来,感觉其中有些蹊跷,虽然攻入城中时相当顺利,可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主动放弃城西,在城东与自己决战!当己方付出重大代价准备将对方一举全歼时,天降奇兵,不但摧毁了自己的营地,还从后面掩杀过来,差点儿没让自己全军覆没,好在有夜色掩护,自己手下兵马拼死冲杀,这才杀了出来,不过经此一战,损失惨重!
“纳察儿将军,”巴图温都苏开口说道:“从后面杀过来的好像是朝藓兵。”
“朝藓兵?”纳察儿一怔。
“不会错的,”一名将领说道:“我曾与朝藓人打过仗,他们的衣甲服饰我再熟悉不过,定是他们。”
“这些朝藓兵不少,有几万人呢!”
......
听着身边将领一阵议论,纳察儿恍然,心下觉得有些奇怪,“这些朝藓人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难道是杨牧云和他们勾结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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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喜玛呢?”他问道。
手下众将面面相觑,纳察儿叹息一声,“我还是着了他的道儿,杨牧云把我给算计了。”
“纳察儿将军,”巴图温都苏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杨牧云的安排?连布喜玛也是出于他的授意假装投靠我们?”
“那你觉着呢?”纳察儿阴沉着脸,“我们攻入城内时,他们并没有慌乱,而是早就有备。还有那些朝藓人,在我们攻城时就把大营给袭了,随后在最紧要关头时从后面杀了过来,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这......”
“我对不住大王子和二王子,”纳察儿声音有些哽咽,“也对不住太师,这次大败,我纳察儿无颜再见他们。”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辽东大捷
第二次面对塔鲁木卫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元兴裕和阿失帖木儿那里,更让他们感到糟心的是,沈阳卫城被明军给收复了。
陈懋采纳了孙女陈思羽的建议,率军走小黑山,巨流河一线,突然出现在沈阳卫城的后面,斡剌特人驻守在城中的兵马并不多,因此很快被陈懋拿下。
听到这一信息,元兴裕和阿失帖木儿的心里变得紧张起来,沈阳卫城的丢失等于断了他们的后路,自己这边还未拿下辽阳城。又有探马来报,说有源源不断的明军出了山海关,正朝这边开来。
元兴裕听了一夜未睡,第二天天还未亮便把弟弟阿失帖木儿叫来,商量如何撤军的事宜。
“大哥,”阿失帖木儿不甘心道:“就这样撤了么?只要拿下辽阳城......”
“你有把握几天内攻下辽阳城么?”元兴裕瞥了弟弟一眼,打断他的话道:“我们在辽阳城下已顿兵一月之久,能攻下的话早就攻下来了。现在形势逆转,已不容许我们再耽搁下去了。”
“可是......”
“不必多说,”元兴裕不待弟弟辩驳,断然道:“趁明军现在还未合围,我们得赶快撤了,父王那里由我来解释。”
阿失帖木儿咬了咬牙,“要不是纳察儿再次战败,沈阳也不会丢失,我们的后路更不会被他们给断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元兴裕微微摇头道:“长生天并未站在我们这边,想击败明人等下一次机会了。”
......
晚上,辽阳城外的斡剌特人一片鼓噪,鼓声、牛角号的声音响个不听,辽阳城内的百姓和官兵听得心惊肉跳。
“小姐,”素月无比紧张的对周梦楠道:“看来鞑子要晚上攻城了,这一次怕是比以往更加猛烈!”
“不,”周梦楠微摇螓首,“鞑子要撤了。”
“怎么会?”素月不敢相信,“鞑子已围攻了一月有余,怎会就这样撤走?”
周梦楠笑笑,没有解释。
整个晚上斡剌特人并没有攻城,第二天天刚亮时,城头上有人大喊:“鞑子撤了......”
施聚赶快去看,果然,城外空空荡荡,已不见一个斡剌特骑兵。
“快,”他大声道:“派人出城查看,鞑子去哪儿了?”
......
斡剌特人撤走的消息传遍了辽阳城,所有人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全城人都无比紧张,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城破,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素月心中无比欣喜,用很是佩服的眼神问周梦楠,“小姐是怎么断定鞑子会撤的呢?”
“我也不知道,”周梦楠淡淡的说了句,“或许是预感吧,我也说不清,对了,你出城一趟,打听一下相公的消息。”
“嗯,”素月说道:“小姐放心,姑爷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
————————————
元兴裕的大军撤回了草原,辽海卫、铁岭卫、抚顺卫的斡剌特人也撤了,明军一一收复了失地。
听到这些消息后
,杨牧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林媚儿又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纳察儿也撤了。
“唔,他也该走了,”杨牧云听到这消息后表情很是淡然,“连元兴裕都回到了草原,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那你呢?”林媚儿朝他眨眨眼,“你还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么?”
“我也该走了,”杨牧云的目光转向南边,“这里已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
对于杨牧云的离开,莫不语有些依依不舍。
“大人,您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么?俺真舍不得你!”
“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杨牧云拍拍他的手臂(他原想拍他的肩膀,可他太高了),“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地方的指挥使,御边有责,不要再说这些孩子话。”
“唔,”莫不语摇摇硕大的脑袋,“大人不在,俺都不知该怎么办了,还是让俺再继续跟着你吧!”
“那怎么行?”杨牧云脸孔一板,“你不要布喜玛了吗?要丢下塔鲁木卫的老老小小不管了吗?”
莫不语垂下脑袋没有吭声。
“不语,”杨牧云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能有今天,我也替你高兴,你肩上的担子很重。辽东地方一直不靖,以后这里需要好好为朝廷守边,明白了么?”
“俺知道,”莫不语挺起了胸膛,“俺决不会辜负大人您的期望。不过......以后俺能去找大人么?”
“当然可以,”杨牧云笑道:“只要太平无事,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这时林媚儿朝莫不语招了招手,让他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么?”莫不语脸上露出极为欣喜之色。
林媚儿点点头。
莫不语敢紧转过身蹦蹦跳跳去了,那样子简直像是一个大孩子。
“你跟他说了什么?”杨牧云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是他的事,与你无关。”林媚儿故意卖起了关子。
“唔......那我们准备收拾一下,”杨牧云不再多问,“明日便走。”
......
第二天,莫不语送出了老远。
“大人,”临分别的时候,莫不语有些扭捏的道:“您读书多,俺想拜托您一件事。”
“什么事?”
“布喜玛怀孕了,”莫不语说道:“俺是个大老粗,不会给孩子取名字,您帮帮俺吧!”
杨牧云恍然,这才明白昨日林媚儿卖关子的原因,于是笑道:“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俺也知道早了些,可大人您就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见,”莫不语道:“就劳烦您提前给俺未出世的孩子取个名字。”
杨牧云哑然失笑,“到时候布喜玛生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我又如何给孩子取名?”
这时林媚儿开了口,“那就请杨大人您取两个名字,到时候根据男女让不语选一个不就成了?”
“是啊!还是三夫人向着俺,”莫不语道:“大人,就劳烦您替俺想两个名字
吧!”
“那你希望给孩子取个女真人名字呢?还是汉人的名字?”杨牧云说道:“女真人的名字我可不会取。”
“当然是汉人的名字,”莫不语道:“俺姓莫,俺的孩子当然也得跟着俺姓莫。”
“嗯......”杨牧云沉吟片刻,“如果是男孩的话,就取名叫增辉吧!意在光大你莫家的门楣,若是女孩,就叫淑雯吧!女孩子嘛,贤良淑德是最重要的。”
“莫增辉,莫淑雯......”莫不语默默念叨了几遍,“还是大人您,这样的名字俺就想不出来。”
“不语啊!”杨牧云凝视着他道:“我一走,这里就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莫不语拍着胸脯说道:“有俺在,塔鲁木卫就决无一人敢反叛朝廷。”
“你,我倒不担心,”杨牧云说道:“至于其他人,你一定要笼络好他们,还有,跟其他女真人部落处好关系,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奠定自己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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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知道了,俺一定听大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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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成敬得到喜报后第一时间赶到乾清宫西暖阁,“辽东大捷,鞑子撤了。”
“哦?“听到消息后朱祁钰也是喜上眉梢,“看来宁阳侯年纪虽高,却是宝刀未老,说说,他是如何击退鞑子的?”
“是,皇上,”成敬道:“宁阳侯为不贻误战机,先率四万兵马出关,为避鞑子兵锋,到广宁后,走小黑山巨流河一线,袭取沈阳城,断了鞑子后路。围攻辽阳的鞑子大军见形势不利,就撤了。”
“那他们为何不反攻沈阳呢?”朱祁钰道:“宁阳侯的兵力并不占优势,按道理说鞑子不应该就这么撤了。”
“唔......”成敬踟蹰了一下开口道:“是杨牧云牵制了鞑子的兵力,在光山两次击败鞑子,鞑子久攻辽阳不下,沈阳又被我军收复,无心再战,于是便撤了。”
“嗯,”朱祁钰目光一闪,“杨牧云是靠什么打败鞑子的?他手里可没有一兵一卒啊!”
“回皇上,他收伏了一部分女真人,这些女真人对他死心塌地,”成敬道:“杨牧云是靠的这部分女真人两次击败了也先的骑兵。”
“以夷制夷,也真有他的,”朱祁钰唇角微微一翘,“要是御边的将领都有他这么能干,朕也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皇上,”成敬道:“辽东一战结束,该如何进行调整呢?”
朱祁钰哼了一声,“曹义无能,应该将他拿到京城问罪!”
“皇上英明,”成敬笑道:“有一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
“是,皇上,”成敬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此次辽东之战,曹义的表现是有些让皇上失望,可是要把他拿下的话,会便宜一个人。”
“谁?”
“杨牧云,”成敬道:“曹义跟杨牧云两人一直不对付。”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旧情难忘
“你认为杨牧云会取代曹义的位置在辽东拥兵自重?”朱祁钰说着乜了成敬一眼。
“皇上,”成敬缓缓说道:“杨牧云这个人是不简单的,孤身一人赴辽东竟然让女真人对他俯首帖耳,长此以往,非朝廷之福啊!”顿了顿,又道:“而且他的心并不向着皇上,如果让这个人坐大的话,会对谁更有利呢?”
成敬的话让朱祁钰的脊背感到有些发凉,沉默半晌方说了句,“就让宁阳侯率军暂驻辽东,至于辽东总兵由谁来做,可以慢慢甄选。”
“皇上圣明!”
“成先生,”朱祁钰目光注视着成敬说道:“也先屡次派兵进犯我大明,我大明是防不胜防啊!如何才能让他消停一些呢?”
成敬目光转了转,“皇上是想跟他讲和么?”
“唔......”朱祁钰默然片刻说道:“能让双方百姓不再受兵戈之苦,总是一件好事。”
“皇上怀有悲天悯人的心怀,天下百姓都会感念皇上的恩德,”成敬说道:“不过轻言议和的话会被御史言官群起攻之,还是需小心应对才是......依老奴之见,此事还是需与陈阁老商议一下。”
“嗯,”朱祁钰颔首道:“此事应私下里进行,可以先派一人去跟也先接触一下。”
“莫非皇上心中已有了人选?”成敬笑道:“皇上不会是想让杨侍郎去一趟漠北吧?”
朱祁钰唇角翘了翘,“他那么能干,待在战事已平息的辽东不嫌太憋屈了么?朕也是想多给他一些为朝廷立功的机会。”
“皇上如此为他设身处地着想,杨侍郎一定会对皇上感恩戴德的。”
朱祁钰一笑,“他不是一心为国为民么?朕就给他这个机会。”
“那老奴亲赴辽东一趟,”成敬说道:“务必把皇上的这番心意亲自带给杨侍郎。”
“如此就辛苦成先生了,”朱祁钰也不想议和的事弄的朝野皆知,于是说道:“圣旨朕也就不下了,你就带一个口谕过去,希望杨牧云能够体会朕的这份苦心。”
“老奴遵旨!”
————————————
沈阳城虽遭遇战火,但破坏不大,杨牧云入城后,径直去拜见宁阳侯。
陈懋很热情的接待了他。
“几年不见,侯爷风采如昔,真是可喜可贺!”杨牧云说道。
陈懋呵呵一笑,“老了,难得皇上还记挂起本侯,才得以带兵到辽东来。”
“侯爷老当益壮,古之廉颇尚不如也!”
“哪里,杨大人过奖了!”
......
一阵寒暄过后,两人分宾主落座。
“侯爷一到,鞑子望风而遁,功盖千秋啊!”
“杨大人,你我相交莫逆,这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陈懋目光微闪,“你身陷敌后,这段日子不好过吧?”
“为朝廷效命,下官在所不辞,”杨牧云轻叹一声,“不过可惜,没能重创鞑子主力,而是让他们安然撤回了草原。”
“老夫也想将他们尽数歼灭,不留后患,”陈懋嘿然叹道:“不过鞑子都是骑兵,老夫麾下多是步卒,就是想将他们留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侯爷能果断出击,收复沈阳,才迫使鞑子不得不撤走,”杨牧云安慰他道:“至于全歼鞑子主力,非力所能为,又何必苛责自己呢?”
“好在皇上交待的差事老夫没有掉落在地上,”陈懋看着他道:“辽东战事已平,杨大人是准备回京复命么?”
“下官是来专门拜望侯爷的,”杨牧云道:“回京一事下官还未接到圣旨,还得在辽东多待些日子。”
“那就辛苦杨大人了,”陈懋说道:“杨大人身为文官,能够不辞辛劳巡视边关,真是难为你了。”顿了顿,“不知杨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下官既身负皇命,就要一路巡下去,”杨牧云道:“辽东乃京师东北屏障,其防务不能有丝毫疏漏!”
“杨大人说的是,”陈懋手捻胡须,“曹义有负皇恩,皇上罢免了他的辽东总兵之职,让老夫率部暂驻辽东......老夫想听听杨大人的建议。”
杨牧云沉吟片刻,“侯爷,请恕我直言,要想辽东安定,永为我大明牢固屏藩,当以收伏人心为上。”
“哦?此话怎讲?”
“辽东以北,多为女真人部落,这些女真人彪悍善战,如能为朝廷所用,当为一大臂助,”杨牧云说道:“光山两次大胜,女真将士居功至伟!”
“杨大人所言极是,”陈懋颔首道:“不过有些女真部落两面三刀,在朝廷与也先之间左右摇摆,不得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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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朝廷恩威并施,下官相信他们会选择站在朝廷一边。”
......
这一老一少倾心交谈,竟然越来越投机,见天色已晚,陈懋便留杨牧云用饭,杨牧云见推辞不掉,也就应允了。
饭菜就摆在客厅,杨牧云刚一坐下,就见进来两人,其中一人是陈成锋,另一人虽一身男装,但难掩姿容俊秀,见到他时淡淡一笑。
“陈思羽?”杨牧云一怔,“她怎么来了?”
见到陈思羽出来时陈懋面色微微一沉,责怪的目光看向陈成锋。
陈成锋无奈的笑笑,并未出言解释。
“坐吧,都不是外人,”陈懋拉长了语调,“让杨大人见笑了。”
“唔......”杨牧云躲避着陈思羽的目光,“侯爷的家宴,下官叨扰了。”
“杨大人,我敬你一杯,”陈思羽斟满一杯酒亲自捧给杨牧云,深深凝视着他,“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多谢朱夫人过问,”杨牧云垂下眼帘,“下官......”嗫嚅着话音一转,“不知成国公可好?”
“他呀!”陈思羽秀眉一扬,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屑,“他当然好得很,仗都打完了,人刚出了山海关,正慢悠悠着走,能不好么?”
陈懋和陈成锋的脸色微微一变,当着别人的面如此说自己的丈夫,他们都觉得陈思羽有些过分了。
杨牧云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没有吭声。
“思羽,”陈懋看了她一眼道:“我与成锋跟杨大人说会儿话......”
“我也有很多话要跟杨大人说。”陈思羽截住了陈懋的话头。
陈懋被她当面硬怼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不愉,但也没说什么。
四人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坐在一起。喝了几杯酒后,杨牧云便起身告辞。
不待陈懋说话,陈思羽便起身道:“我送送杨大人。”
......
两人出了厅门,经过一个无人的走廊时,杨牧云开口道:“其实,你不应该出现的。”
“你不想看到我?”陈思羽眨了眨眼。
“你我都各已成家,又何必在这种场合让家人感到尴尬呢?”
“我只是想要他们知道,我跟你之间光明正大,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杨牧云皱了皱眉,“这要是让成国公知道了......”
“那又怎样?”陈思羽毫不在乎的说道:“我不过是见一位故旧,他又不是不识得你。”
“我只是怕你跟他之间产生误会,”杨牧云说道:“之前我与成国公闹过不愉快的事。”
“那是他心胸狭窄,”陈思羽道:“不过靠祖荫袭了爵位而已,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么?”
听了这番话杨牧云不禁瞠目结舌,看出了他们夫妻之间相处得并不好。
“朱夫人,”杨牧云劝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既已成了成国公夫人,你我单独相见毕竟不妥。”
陈思羽目中泛着泪光,“牧云,你心里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么?”
杨牧云身子一震,“我对朱夫人只有尊重,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
“好,”陈思羽咬了咬嘴唇,“我别无他求,只想看看你,可以么?”
“朱夫人,别这样......”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就差撒腿而逃了,“你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
“我偏要见你,”陈思羽注视着他,“这是你主动过来,而不是我去找你!”
杨牧云哭笑不得,心说我
只是依照礼节来拜望宁阳侯,谁知你也在呢?不过几年未见,陈思羽再也不似之前那个柔弱的少女,人变得泼辣了许多,或许是生活上的不如意把她逼成这样的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来到了大门外。
“朱夫人请回!”杨牧云四下看看,“我得告辞了。”
“我知道,我与你是不可能在一起了,”陈思羽深深的说了句,“但能多看你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这句话说的杨牧云直冒冷汗,忙不迭的转身便走。
走出一段路忽然发觉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旋即转身,却见林媚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夫人,是你啊!”杨牧云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林媚儿乜了他一眼道:“是做了什么坏事么?”
杨牧云脸上肌肉一抖,“夫人真会开玩笑!”
“那位朱夫人可真是痴情,都嫁给朱仪几年了,还是对你念念不忘!”
“你别胡说!”杨牧云脸一板,“你这是要坏人名节的。”
“我可没胡说,”林媚儿眸子霎了霎,“你跟她之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杨牧云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林媚儿追上去问道。
“离开这里,”杨牧云头也不回的说了句,“沈阳是不能再待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
杨牧云没有吭声,脚下不停的一个劲儿走。
“好了,你与她之间的事我不提了,”林媚儿拉住了他,“我跟你道歉还不行么?”
“不敢当,”杨牧云板着脸说道:“我可当不起。”
“行了,”林媚儿嗔道:“你还真能因为这个跟我一辈子不说话么?你不愿意在沈阳待下去,我帮你离开。”
“你为何这么说?”
“这天都黑了,要等到天明城门才会开,你现在又不会武功,难道要自己飞出去么?”林媚儿说着得意的冲他一笑。
————————————
漠北汗廷,在一座大帐内,元兴裕和阿失帖木儿跪伏在也先面前一动不动。
也先看了他们一眼,叹道:“起来吧!”
“孩儿此番出征劳而无功,请父王治罪!”元兴裕趴在地上道。
也先嘴角一撇,“如何治罪?让我杀了你们么?”
两人身子一抖,伏得更低了。
也先站起身,在他们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你们此趟出征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押送回来不少人口和财货。另外,之前长驱直入,对明人是个不小的打击,不是么?”
听了后面这句话,两人心里才暗松了一口气。
也先继续说道:“功过相抵,我也就不责罚你们了,还不起来么?”
“多谢父王!”两人这才站起身来。
“你们说说,此次出征究竟犯了什么错误?”也先目光凝视着两个儿子。
还是阿失帖木儿先开了口,“父王,我们不应该急着撤走,而是打下辽阳,给明人重重一击。”
“要能打下的话早就打下了,”也先摇摇头叹息一声,“何至于顿兵城下这么久?”
元兴裕想了想说道:“父王,孩儿不应该顿兵于一地,而是尽可能找出明人防守薄弱之处给予重击。”
“嗯,”也先颔首道:“说说,如果这场仗让你重新来过,你该如何去打?”
“父王,”元兴裕说道:“我大军所过之处,除了辽阳,皆望风披靡。而辽东总兵曹义不敢主动与我交战,我们既攻辽阳不克,便应转攻广宁,一旦拿下广宁,则整个辽东就没有人再敢抵抗我们了。”
“你们连辽阳都打不下来,还痴心妄想攻下广宁么?”也先板着脸说道:“你们被明人的财货迷了双眼,连仗都不会打了么?”
元兴裕和阿失帖木儿均怔住了。
“唉!真是枉费我对你们的一番教导!”也先不禁连连摇头。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劫后抚顺
“明人增援辽东,必出山海关,”也先缓缓说道:“一旦他们出了山海关,就只能沿着狭窄的辽西走廊进入辽东腹地,你们如果派一支精锐骑兵在辽西走廊设伏,就一定可以将明人的援兵杀败。没了援兵,辽东的明人还能依恃什么与你们相抗呢?”
“我明白了,”元兴裕恍然大悟,“没了援兵,辽东的明人就再也没有信心与我们相抗下去,或许不用打他们就垮了。”
也先冷冷瞪视了他们一眼,“可惜,你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也迟了。”
“父王,我们还可以再杀回去,”阿失帖木儿大声道:“明人虽占了上风,但立足未稳......”
“时机已过,回头已无丝毫意义,”也先打断了他的话道:“想打仗,只有再另寻时机了。”
阿失帖木儿心有不甘,“当时依我的意思,是不该撤的。”话语中不无对兄长的埋怨之意。
也先冷笑,“你纵然不撤,也是捕捉不到战机的,论动脑子,你不但比不上你的兄长,更远远不及杨牧云那小子。”
见父王如此奚落自己,阿失帖木儿脸色一变,却是不敢说什么。
“是我疏忽,”元兴裕脸上带着一丝悔意,“如果早将杨牧云消灭的话,纵然陈懋夺取沈阳,我们也是不用怕的。”
“现在说这话又有何用?”也先瞥了他一眼,“你早该想到杨牧云单枪匹马一人竟然能拉起一支战力强悍的队伍,就不应该小觑他。”
“父王责备的是。”
也先叹息一声,“拜依儿兵败之后你们就应该重视他了,而你们却派纳察儿过去与他对阵,他跟拜依儿又有什么区别?”
元兴裕垂首默不作声。
也先目光注视着他这两个儿子,一字一句道:“这一仗若是让杨牧云指挥,怕是整个辽东都拿下来了。”
......
今天天气格外好,元琪儿出了大帐深深吸了一口气息,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甜香的青草味,沁人心脾。
她信步而行,远远看到索木吉雅跟海力木在说着什么。一见她走了过来,海力木向她施礼道:“太后......”
“你们在说什么?能讲给我听听么?”元琪儿淡淡一笑说道。
“这......”海力木向索木吉雅看去。
只见索木吉雅踏前一步,“禀太后,大王子和二王子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元琪儿眨了眨眼,“看来是得胜而归了?”
“不是,”索木吉雅微微摇头,“他们未能拿下辽东,太师正训斥他们。”
“是么?”元琪儿仿佛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太师若是真想拿下辽东的话,何不率军亲征呢?”
“太后是觉得大王子和二王子无法达成太师所愿么?”索木吉雅道。
“他们呀,”元琪儿笑了笑,“一个无法统筹全局,一个只会猛打猛冲,攻打辽东这样的大事放在他们肩上也真是难为他们了。”这样评价自己的两位兄长,海力木和索木吉雅都颇感意外。
“照太后这么说,太师为何派他二人前去呢?”索木吉雅不解。
元琪儿叹了口气,“太师年事已高,总不能事事都得亲力亲为,两位王子也该替他承担一些了。不过......”说到这里顿了顿,“好在统兵的是大王子,要是要二王子统军的话,就休想全师而退了。”
“哦?太后为何这么说?”索木吉雅问道。
“二王子性格莽撞,远不及大王子谨慎,要他撤走是心有不甘的,”元琪儿说道:“要是再多耽搁些时日,明人援军陆续开到并部署完毕的话,他想走恐怕也难了。”
“太后,”海力木这时开了口,“小人告退!”
“海力木,”元琪儿看着他道:“你之前是一直跟着我的,现在也要跟我生分了么?”
“小人......”海力木垂下头不敢看她。
“你去吧,”元琪儿轻叹一声,“你我主仆一场,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看着海力木匆匆离去的背影,索木吉雅对她道:“太后,你不要怪他,其实他心里还是向着您的。”
“我知道,”元琪儿眸子中带着一丝复杂之
色,“他跟额尔图都是太师配给我的手下,我现在跟太师不一心了,他也得避嫌才是,这样会少些麻烦。”
“可是太后,您为什么跟太师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了呢?”
“我也不想,这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元琪儿说出这话时脸上显露一丝无奈,“是他把我推到孛儿只斤家族这边,而我的儿子也成为了大汗,只要他安心做他的太师,我与他之间就会安然无事,不然......”声音一顿,没再说下去。
“太后,”索木吉雅看看四下无人,便道:“大可敦曾找过我,要我劝您不要跟太师闹得太僵,毕竟太师与您是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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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吉的意思我明白,”元琪儿却摇了摇头,“无论她如何劝,我与太师再回不到过去了。”
————————————
抚顺卫几乎成了一座空城,蒙古人每攻下一地,都没有长期驻守的打算,将城中百姓和财物洗劫一空。
杨牧云策马驻足良久,方缓缓自大开的城门入了城。
城内一片萧条,没有被裹挟走的百姓寥寥无几,他们目光呆滞的看着策马而来的杨牧云和林媚儿两人。
“如果这里不赶快派兵驻守的话,怕是就要落入女真人之手了。”林媚儿提醒他道。
“何止抚顺卫,辽海卫与铁岭卫不也一样么?”杨牧云叹道:“好在对面的建州卫被首阳大君看着,还不至于轻举妄动。”
“那我们怎么办?”林媚儿担忧得看看空荡荡的街道,“我们要在这里住下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等到朝廷派兵过来,我们就可以走了。”
......
晚上,杨牧云和林媚儿在抚顺城最大的一栋房屋——抚顺卫的都指挥使司衙门里升起了一堆火。
林媚儿蜷缩着身子,靠在了杨牧云身上。
“你冷吗?”杨牧云问道。
“挨着你就不冷了。”林媚儿淡淡一笑。
“让你跟着我到处奔波,真是辛苦你了。”杨牧云将一只烤好的野鸡递至她嘴边,“烤好了,吃吧!”这是他们在白日里打的,只有一只。
林媚儿却微摇螓首,“我不饿。”
“颠簸了一路,又怎会不饿?”杨牧云道:“赶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你吃什么?”
杨牧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馒头,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有这个。”说着咬了一口。
“还是我吃干粮吧。”林媚儿伸手欲夺,杨牧云却晃开了。
林媚儿目光转向一边,不去看那烤鸡,“你不吃我也不吃。”
见她如此倔犟,杨牧云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可好?”
“嗯。”
......
两人吃了半天,那只烤鸡还是剩下大半。
杨牧云摇摇头,“怎么想做一个好人这么难呢?”
林媚儿吃吃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难得做个好人你却不给机会。”
“你呀,”杨牧云苦笑,“真是枉费了我一番好心。”
林媚儿却眨眨眼:“夫君既然这么体谅我,就勉为其难,把它吃掉算了。”
两人推来让去,正相持不下时,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响。
“有人来了。”两人脸色均是一变。起身到门外看去,只见几个魁梧健硕的身影朝这里走来。
“屋里有火光,定是有人。”来人说的是女真话。
林媚儿握紧藏在袖子里的精钢峨嵋双刺,却被杨牧云按住,“不要妄动,看看是什么人?”
那几个身影进了屋后,杨牧云才发现一共是三人,当先是一位年约四十的汉子,宽额高鼻,目露精光,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人,均生得虎背熊腰。他们身披兽皮,头皮剃得发青,脑后垂着一根细细的辫子。
一看杨牧云两人,先是一愕,随即拱手道:“二位请了。”汉话说的极为生硬。
杨牧云拱手还礼,“三位,请坐!”
他们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一个年轻人从
身上背的包袱里拿出几个皮囊和几块干肉,递给那汉子和另一个年轻人。
那汉子却把皮囊和干肉拿到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笑着推辞道:“我们已用过饭了,三位自便,不必客气!”
“唔......”汉子不再多说,打开皮囊木塞,杨牧云闻到一丝酒味,原来皮囊里装的是酒。
汉子喝了一口,看向杨牧云,“二位是从哪里来的?”
“盖州,”杨牧云道:“有亲戚在抚顺,特来投靠。”
汉子和两个年轻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那你来的可真不巧了,这里刚刚经历过战乱,你那亲戚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掳走。”
“唔......”杨牧云道:“反正也是来了,先打听打听再说。”目光看看他们问道:“你们是女真人?”
“我们是建州左卫的,”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听说蒙古人撤了,便过来看看。”
“造孽啊!”杨牧云一声长叹,“整个抚顺城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我劝二位还是离开的好,”那汉子说道:“说不定蒙古人还会回来,到那时你们就走不成了。”
“真这样的话?你们就不怕么?”杨牧云看着他们。
那两个年轻人哈哈一笑,“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那汉子瞪了他们一眼,转向杨牧云,“二位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杨牧云摇摇头,“我们跟三位一样,也是不打算走的。”
那汉子脸色微微一变,“你们是朝廷派来的人?”
杨牧云没有回答,却淡然一笑,“三位并非常人,应该不会只是过来看看那么简单吧?”
“这抚顺卫已经没人了,”一个年轻人说道:“我们过来便是接收抚顺卫的。”
“这话就不对了,”杨牧云说道:“抚顺卫虽经历一场浩劫,但城池仍在,至于由谁驻守自有朝廷安排,三位既然是建州左卫的,就应该各守本分,怎么说出这等话?”
“请问公子是......”那汉子问道。
“哦,敝人姓杨,名牧云,官拜兵部右侍郎......”
“杨牧云?你是杨牧云?”三个女真人吃惊的看着他。
“正是,有何不妥么?”
“你是那个两次在光山大败蒙古人,并活捉拜依儿的那个杨牧云么?”那汉子目光紧盯着他。
“嗯。”杨牧云颔首道:“此事你们也听说了?”
“唔......”那汉子目光朝四下里扫去,见别无他人,方松了一口气,“杨大人为何孤身来此。”
“本官奉皇命巡边,”杨牧云道:“自然是要巡视到每一座边堡。”
“可就你们两人,杨大人就不怕么?”那汉子道。
杨牧云却淡然一笑,“本官离开京师时就只有两人,如今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有什么好怕?”话音一转,“说了这么多,还不知三位的身份。”
那汉子迟疑了片刻道:“下官建州左卫指挥使佟善,这两个是我儿子。”指着看起来年纪稍大的一个道:“他叫妥罗,是下官的长子。”目光转向另一个,“他叫妥莫,是下官的次子。”
“幸会幸会!”杨牧云抱了个罗圈揖。
“杨大人,听说你把建州右卫的凡察和他几千部下都拿下了,可是真的?”妥罗问道。
杨牧云笑笑,算是默认。
“您为什么把他们都放了呢?”妥罗边摇头边道,话语中带着一丝惋惜。
“他们几千人在塔鲁木卫里又吃又喝的,不放了他们难道要一直养着么?”杨牧云笑道:“我可养不起他们。”
“那您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妥莫问道。
“你希望我杀了他们?为什么?”
“小孩子的玩笑之语,杨大人不必当真,”佟善说道:“听说杨大人威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见了......”
“让你失望了,对吗?”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非我所愿
“不,”佟善摇摇头道:“没想到杨大人是如此的年轻。”
杨牧云笑了,没有说话。
妥罗和妥莫互相对视了一眼,“欻——”拔刀出鞘,两道寒光朝杨牧云劈去。
刀锋还未及身,蓦然两人只觉喉头一凉,被一锐物抵住。
佟善惊道:“杨大人,请手下留情!”接着训斥道:“你们还不快把刀扔了?”
“当啷——”两把利刃掷落于地。
“媚儿,饶了他们吧!”杨牧云向林媚儿道。
林媚儿微微一笑,收起精钢峨嵋双刺。
妥罗和妥莫伸手摸摸颈部,惊魂未定。
“你们还不快给我出去。”佟善沉下脸来说道。
两人二话没说,起身离去。
“他们对杨大人不敬,还请您不要怪罪!”佟善一脸歉意的对杨牧云道。
“或许他们是想跟我开个玩笑,”杨牧云笑笑,“佟指挥使不必过于认真。”
“唔......”佟善站起身,“我就不打扰杨大人休息了,告辞!”说着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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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马蹄声响,似是几人已经走远。
林媚儿飘然出屋,不大会儿又转了回来。
“他们已经走远了,是么?”杨牧云淡淡的问了一句。
“嗯。”林媚儿颔首道:“我们也走吧?”
“为什么?”
“这里不太安全。”
“你怕他们带人返回对我不利?”杨牧云唇角微微一勾,“放心,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今晚可以好好的在这里睡上一觉。”
“他们一定不止这几人的......”林媚儿话还未说完,却见杨牧云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伏在火堆旁似要睡了。
“你这人真是......”林媚儿微摇螓首,拿过一条毯子盖在杨牧云身上,正要离开,忽然一声娇呼,原来被他握住了手腕。
“你哪里也不要去,”杨牧云笑着朝她挤挤眼,“留下来陪我一起睡。”
“你真睡得着?”
“如果你不在,我就真的睡不着了。”杨牧云笑着用力一扯,把林媚儿拉入自己怀里。
“你......”林媚儿只觉身子一紧,杨牧云的嘴唇已触到自己的脸颊。
“你放心,今晚不会有人打搅咱们休息,”杨牧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只管安心睡便了。”
......
耳边响起了丈夫轻微的鼾声,林媚儿却绷紧神经,睡意全无,不过一切真如杨牧云所预料的那样,安然无事。
第二天一早杨牧云醒来时,林媚儿手握精钢峨嵋刺睡熟了。他见了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站起,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
清早的抚顺城依然一片死寂,杨牧云的思绪却延伸到了远方,“得赶快请宁阳侯派一支军队来,不然就会被他人钻了空子。”
————————————
十几天后,随着一支明军进驻到抚顺,这座城池才有了些许生气,在杨牧云的坚持下,周围的抚顺关和会安堡也派了人驻守后,抚顺的防务才确立了起来。
见一切都已布置好,杨牧云正打算离开时,却被新任的抚顺指挥使拦住,说是有人要见他。
待随着抚
顺指挥使来到指挥使衙门时,杨牧云呆住了,静候在那里的居然是朱祁钰的贴身太监成敬。
“成公公。”他上前施了一礼。
“杨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成敬微微笑着说道:“坐。”
“多谢成公公。”
待杨牧云落座后,成敬赞道:“杨大人此番辽东之行又立新功,皇上听了也是赞叹不已啊!”
“成公公过奖了,”杨牧云道:“不知成公公此来有何见教?”
成敬呵呵一笑,“咱家此来是宣读皇上圣谕的。”见杨牧云又站起身,准备跪接圣谕,便将他按回座位,“杨大人不必激动,咱家带的是皇上口谕,你就坐在这里听便了。”
“唔,成公公请讲!”
成敬轻叹一声,“鞑子屡次犯境,我大明百姓不堪其扰,皇上为解黎民之苦,想与也先议和......”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朝中对于议和的反对声极大,所以这件事得私下里进行。”
“哦?”杨牧云皱了皱眉,“这么说朝廷对此并无定议了?”
成敬嘿嘿笑道:“皇上那里也是有难处的,说服朝廷中的列位臣工并不容易,说不定议和一成,朝廷中的反对声音就小了。”
“唔......不知朝中可有合适的议和人选?”
“当然,成敬眼皮抬了抬,“不然咱家怎会巴巴的来找杨大人呢?”
杨牧云心中暗骂,“我就知道你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成公公真是抬举本官了,本官在朝中资历深浅,这等大事恐无法担当。”
“哎?杨大人何必过谦呢?”成敬笑道:“您虽然年少,但精明干练,只要是您出面办的事,无往而不利。就拿这此辽东之战来说,要不您在敌后对鞑子的牵制,宁阳侯也不会这么快把鞑子赶走。”
“不过是侥幸,不值一提,”杨牧云摆摆手说道:“若是带兵打仗,本官当仁不让。只是这议和,还请成公公禀明皇上,另选高明吧!”
议和意味着屈膝投降,传出去名声不大好,杨牧云因此心里很是抵触,便极力推辞。
“杨大人,”成敬脸色微微一沉,“咱家亲自前来,可见皇上对你是极为看重的,你可不要让皇上失望啊!”
杨牧云摇摇头,“成公公,此事下官无法担当,还请见谅!”
“这么说你是要抗旨了?”成敬冷哼一声,“杨大人,皇上对你如何,不用咱家说你也是知道的。可你对皇上却......”嘴角一翘,顿住了话语。
“下官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是么?”成敬冷笑道:“如此这般推三阻四,便是你对皇上的忠心?咱家知道,议和的名声不好,但是对国家和百姓有利。杨大人自惜羽毛,抗旨不遵,便是对皇上的忠心么?”
“成公公,下官不止一次在战场上挫败过也先,若我出面去议和,不怕坏了皇上的大事么?”
“杨大人多虑了,”成敬说道:“也先对杨大人是惺惺相惜,朝中无人比你更合适出面议和......”说着站起身来,“杨大人可以回去仔细考虑一下,等想好了再答复咱家。”不再看他一眼,径自去了。
......
“皇上为什么忽然想让你去也先那里议和呢?”林媚儿不解的问道。
杨牧云叹
了口气,“皇上是不想让我在辽东继续待下去了,又不想让我回京,因此就支派了我这样一件差事,还怕我不答应,专门派成公公过来劝我。”
“皇上可真是向着你,”林媚儿摇头道:“无论议和成与不成,这骂名你是担定了。”
“担个骂名还是其次,”杨牧云苦笑,“如果我去了,你认为也先还会放我会大明么?”
林媚儿轻笑一声,眸波流转,“就算也先放你,她也不会放你走吧?”
杨牧云自然知道林媚儿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于是道:“你不要想多了,她现在可是大汗的母亲,草原的太后,跟我再无任何瓜葛。”
“真的么?”林媚儿眨眨眼,“你们真的会放下一切,形同陌路么?”
“我......”杨牧云的话语登时凝住了。
“那里有你不愿意面对的人,所以你心里才会极为抵触吧!”林媚儿道:“你准备如何回复成敬,是抗旨不遵呢?还是勉为其难?”
杨牧云面目凝重,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事总是躲不过的。”
“这么说你是打算应了这件差事?”
“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杨牧云凝思半晌方道:“有人替你挖好了坑,你想不跳下去都不行!”
————————————
临行那天,成敬亲自为杨牧云践行。
“杨大人为国为民,”成敬端起酒杯,“请满饮此杯。”
杨牧云脸色木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成敬叮嘱道:“杨大人需谨记,如果也先的要求不过分的话,你尽可以答应。”
“如何做本官明了于心,”杨牧云的目光转向西南,“怕是我这一去再也没有回京的机会了。”
“杨大人不必如此悲观,”成敬笑道:“皇上还有很多事需要倚重你呢?他日回京,咱家必亲迎杨大人。”
“多谢了,如果成公公能与我同行,那是再好不过!”
成敬哈哈一笑,“若咱家无事,定陪杨大人走这一遭......不多说了,杨大人这就请上路吧!”
......
看着车队逶迤西行,成敬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一个头戴大帽,帽沿压得低低的人悄无声息的来到成敬身边,“成公公。”
“嗯,”成敬的双眼微眯,“跟上去,不要让他发现。”
“是。”
“如果也先把他留在草原,那再好不过,”说到这儿成敬的话音转寒,“要是放他走的话,你就想办法干掉他,皇上不希望看到这个人再回到京师。”
“是,成公公。”
......
一声鸟儿的鸣叫自空中划过,杨牧云抬起头,看着天上自由翱翔的飞鸟,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走。”林媚儿在他身边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去哪儿呢?”杨牧云摇摇头,“差事既然已经应下了,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去做。”
“或许这一去你真的再无法回到大明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重回汗廷
杨牧云脸色黯淡了下来,默默的说了句,“你走吧!”
“你说什么?”林媚儿秀眉一挑。
“此去前途未卜,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了。”
“休想!”林媚儿板起俏脸,“你是想把我支走,好跟她再续前缘,是么?”
“你胡说什么?”
“若不是如此,你怎说出这等话?”林媚儿目光盯着他道:“要我离开你,除非我死了。”
看她态度如此坚定,杨牧云叹了口气,“我这是为你好。”
“你是怕她杀了我?”林媚儿冷笑,“放心,她未必是我对手,几年不见了,我很想再领教一下她的功夫,究竟有没有长进。”
“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用亲自出手的。”
“你怕了?还是真的担心我?”林媚儿目光深深凝视着他。
“这有什么区别吗?”杨牧云道:“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到什么伤害!”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林媚儿眯起眼,“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你担心!”
————————————
京师,紫禁城长宁宫。
朱祁钰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长长打了个哈欠,“高法师的长生丹真是妙不可言,朕感觉飘飘欲仙,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呢?”
李惜儿笑着坐到朱祁钰身边,“那臣妾就恭喜皇上,得以长生。”
“明天朕就告诉高法师,让他多炼几颗,让爱妃与朕一起服用,这样咱们就可以一起长生不老了。”
“可臣妾说高法师炼这长生丹极为不易呢!”李惜儿笑道:“只够让皇上一个人服用。”
朱祁钰叹道:“朕一个人长生不老有什么用?有你陪着朕才行!”
“臣妾的韶华终究会逝去,”李惜儿抿了抿嘴唇,“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不一定非要臣妾陪着。”
“朕不许你说这等话,”朱祁钰握住了她的手,“自你入宫以来,朕从未看过其她女人一眼,你难道还不明白朕的心么?”
李惜儿默默道:“臣妾独得皇上爱宠,一年可以,两年可以,甚至三年......可是十年,二十年呢?等臣妾变成一黄脸婆,皇上还会再多看臣妾一眼么?”
朱祁钰将她揽在怀里,“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朕对你的心意决不会改变......对了,朕刚刚召见了陈阁老,让他联系群臣请立你为皇后,怎么样?开心么?”
李惜儿却微摇螓首,“只要皇上开心,臣妾做不做皇后都没什么,现在臣妾不就主掌着后宫吗?”
“那怎么能一样?俗话说名不正,言不顺,你总不能一直顶着这懿贵妃的名头在宫里发号施令吧?”朱祁钰道:“现在济儿已经是太子了,你作为太子的生身母亲,以皇后的身份母仪天下不应该么?”
“臣妾是不想让皇上为难,”李惜儿咬着嘴唇,“臣妾身份低微,能够入宫服侍皇上就已经惹得朝中议论声一片,若皇上强行封臣妾为后,还不知会召来多少骂声呢!”
朱祁钰霍地坐起身来,“朕倒要看看谁敢多嘴多舌?谁要敢议论你,朕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皇上,您千万不可这样,”李惜儿脸色微变,“要是惹得皇上与群臣不和,那臣妾就万死莫赎了。”
朱祁钰寒着脸道:“他们看不起你,便是看不起朕,在某些臣工眼里,他们真正的主子不在这儿,而是在南宫!”
“皇上多心了,”李惜儿道:“您继位都已经好几年了,天下归心,南宫那里还能对你有什么威胁?”
“天下归心?未必!”朱祁钰冷哼一声,“那个杨牧云拼死也要把那个人护送回京,还有阮浪,在金刀案里宁死也不肯供出那人。这些人真是其心可诛!”
“或许他们都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朱祁钰两眼一翻,“阮浪倒还罢了,尤其是那个杨牧云,太上皇在位时,都把他贬为礼部会同馆大使了。朕一即位,就将他擢升为兵部右侍郎,靖昌伯。朝中无一人有此殊遇吧?可是他怎么对待朕的?朕越不希望看到的人他反而一一都弄到京师来了。”
“臣妾想他不过是可怜太上皇父子罢了,不忍心他们流落异域,而并无别的心思。”
“你不用替他说话,”朱祁钰忿忿道:“他既然如此忤逆朕,朕就把他贬得远远的,一辈子不得回京师。”
“所以皇上刻意安排他去辽东?”
朱祁钰点点头,“朕想给他一些苦头吃吃,不成想他在辽东混得风声水起,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臣妾听说杨牧云在辽东以北屡败鞑子,成功拖住鞑子大军深入辽东腹地,得以让宁阳侯率军从容出关,击退鞑子,使辽东局面转危为安。”
“这小子,”朱祁钰嘴角一抽,“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一群女真人为他卖命。”
“说明他还是很有本事的,有这样的人辅佐皇上,是朝廷之福!”
“他心里想辅佐的人恐怕不是朕吧?”朱祁钰摇摇头,“心怀二心的人朕不能用,也不敢用,远远打发了去稳当。”
“那皇上准备如何打发他呢?”李惜儿问道。
“让他去出使蒙古,”朱祁钰淡淡道:“他不是想为朕分忧么?那就去替朕去劝说也先,放弃与我大明为敌。”
“皇上觉得他能办成此事?”
“办不成也好,办不成也罢,总之他是不用再想回到大明了,”朱祁钰说道:“你以为也先会放他回来?”
“那杨牧云会接这个差事么?”
“他不接就是抗旨,由不得他不接。”
“这段日子臣妾没有看到成敬,莫非他......”
“不错,是朕派成敬去了辽东,如果杨牧云不肯奉旨的话......成敬该知道怎么做。”
“可杨牧云曾经救过皇上,皇上这么做......”
“就太薄情寡义了?对不对?”朱祁钰瞥了她一眼,“朕也想好好栽培他,重用他,可他用错了心思在别的人身上,那就怨不得朕了。”
李惜儿默然。
“有人托你在朕面前替杨牧云说话了,是么?”
“没有,”李惜儿不自然的笑笑,“臣妾只是不想看到他与皇上之间生任何嫌隙。”
“朕也不想,”朱祁钰叹了口气,“或许朕跟他没有君臣的缘分。”
“如果他要是从漠北回来了呢?到那时皇上该如何安置他?”
“不可能!”朱祁钰很断然的说道:“也先不会放他走的,一落到也先的手里,他就安安心心的在草原上当一辈子苏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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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杨牧云远远看到连绵起伏的肯特山时,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几年前,他费劲心思想要离开这里,可如今,他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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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儿见他脸上表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便道:“你现在想要回头,还来得及,若真见了也先,就走不成了。”
杨牧云回头看看身后的车队和护卫,摇头道:“我已经不能回头了,至少不能撇下他们。”
一阵马蹄声隆隆响起,前方出现一大队骑兵,瞬间冲至杨牧云面前,领头的两人竟然是纳察儿和拜依儿。
他们两人在马上朝着杨牧云深施一礼,“杨大人。”
杨牧云却是淡然一笑,“两位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两人却不多说,圈转马头命人让开一条路,“杨大人,请吧!”
......
还未到汗廷,就见也先带着元兴裕和阿失帖木儿并麾下众将出来相迎。
也先满脸堆笑,“杨大人远来,一路辛苦!”
“太师亲自出迎,下官不敢当啊!”杨牧云下马施礼道。
“整个大明朝能值得本太师出迎的,除你之外,再无一人!”也先说着上前拉住了他,“杨大人,请!”
两人并肩入城。
汗廷百姓竞相出来观看。
“太师,”杨牧云道:“下官先去拜见大汗,回来再和太师相叙。”
也先微微一笑,“大汗还在休息,不便打扰,等有机会本太师会亲自带你
去见大汗。”
......
当天,汗廷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汗廷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宴席上有声乐歌舞助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林媚儿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杨牧云耳边轻轻说了句,“她没有来。”
“谁?”杨牧云怔了怔。
“你装什么糊涂?”林媚儿瞪了他一眼,“你难道不想见她么?”
杨牧云笑笑,“她现在身份今非昔比,怎会轻易出来见人?”
“那就真的可惜了,”林媚儿轻叹一声,“你大老远的巴巴赶过来,她不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杨牧云还未说话,就见也先热情的端起一碗酒对他说道:“杨大人,你远道而来,本太师不胜欣喜,请满饮此酒!”
“唔......”杨牧云见推辞不掉,便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这时跟杨牧云熟识的人纷纷过来敬酒,伯颜帖木儿、元兴裕、阿失帖木儿......连纳察儿和拜依儿也过来了,虽然在战场上杨牧云打得他们灰头土脸,但二人脸上没有丝毫愤懑之色,他们对杨牧云很是恭敬,仿佛从未在战场上交过手。
几十碗酒下肚,杨牧云脸上有了醉意。
“太师,”他面向也先说道:“下官此番是为了两国的福祉而来......”
“杨大人,”也先打断他的话道:“今日不谈政事,只管畅饮!”说着端起了酒碗。杨牧云无奈,只得跟他又对饮一碗。
“杨大人,这在座的很多人都曾在战场上吃过你的苦头,”也先笑道:“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记恨你,你可知是为什么?”
“愿闻其详!”
也先一笑,“因为只有你才让他们尝到了战败的滋味,所以你才有资格跟他们坐在一起。”
杨牧云笑笑,“若让我选的话,希望两国永不起刀兵,双方百姓安居乐业。”
“那好啊!”也先说道:“如果你的大明朝廷肯让出大都城的话,那么本太师就考虑两国修好之事。”
杨牧云闻听不由脸上变色。
“怎么?让杨大人觉得为难了?”也先笑道:“大都是我大元旧日都城,八十多年前被你们抢了去,现在本太师要你们归还,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太师可真会开玩笑!”
“杨大人,”也先拉长了语气,“本太师身为大元臣子,有义务恢复故土,总不能让我们大汗一直待在这苦寒之地。”
“难道太师以为,你们有这个实力拿下京师么?”杨牧云说道:“我大明忠臣义士灿若星河,太师若一意与我大明为敌,只怕还会遭受重创!”
“是啊,本太师是很担心,不过,杨大人你来了,”也先笑着说道:“你要肯辅佐于我......”
“太师,”杨牧云的脸沉了下来,“下官之前就一再申明,我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是决不会背叛皇上,背叛朝廷!”
“杨大人这番话真是慷慨激昂啊!”也先拍了拍手,目光一转说道:“可要是大明皇帝舍弃了你呢?你还对他愚忠到底么?”
“太师这话什么意思?”
“杨大人,本太师是很看重你的,”也先一本正经说道:“只是你所效忠的大明皇帝,已经把你丢弃给本太师了......”见他脸色变了变,续道:“不信么?那你的大明皇帝为何派你到本太师这里来,他不会真的认为你能让本太师与你们大明修好吧?”
“两国多次交兵,太师并未占到什么便宜,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杨牧云心平气和的说道:“如果两国能够缓和关系,对太师,对草原上的百姓只有好处!”
“本太师说了,只要你们让出大都,本太师就答应与你们议和,否则一切免谈,”也先板起了脸,“你们不让出来也可以,那本太师就带兵打下来,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三次......终有一天,大元的旗帜会重新飘荡在大都城头。”
“太师如此固执,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大汗母子
杨牧云叹道:“为了太师的野心,长城内外不知又要累积起多少枯骨。”
也先眼角一扬,不以为然的说道:“在草原,弱者是没有活下来的资格,比起你们,我的勇士们更有资格待在繁华的大都。”
杨牧云的面容僵住了,放下手中酒碗,“本官不胜酒力,太师自便!”
“杨大人如果一时想不通,可以慢慢想,本太师不急,”也先微微笑道:“希望我们再次坐下来推杯换盏时,能够在大都里的宫殿上一醉方休。”
......
宴席散后,杨牧云并没有回帐休息,他感到心中一阵烦闷,便和林媚儿来到一座小山包上看天上的星星。
两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看来也先太师是想把你长留在这里,”林媚儿先开了口,“你打算怎么办?议和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而也先并没有打算和。”
“走一步看一步吧,”杨牧云叹道:“我现在需要做的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那好,”林媚儿道:“如果过些日子谈不出什么结果的话,我会想办法带你走。”
“走?去哪里?回大明么?”杨牧云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未能达成使命,回去后皇上是会治我罪的。”
“那也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林媚儿秀眉一蹙,“大不了回去后不做官了,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照样过快活日子么?”
“夫人倒是比我更想的开些。”
“我无所谓,关键是你的心结能不能打开,”林媚儿道:“因为太上皇与前太子的事,你跟皇上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这个官你认为还能再当下去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
“牧云,”林媚儿深深的看着他说道:“你曾风光过,经历过,也就是了,我也不求你能够出将入相。只要能够平平淡淡的过些安生日子,不比什么都强么?”
“嗯......”杨牧云仰望星空,“你说的对,我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回家看一看了,父亲母亲现在如何,我着实心里挂念。”
林媚儿抿了抿嘴唇,眼帘低垂,“我自与你成亲后,还未见过公公婆婆,说起来也该去侍奉他们了。”
杨牧云笑笑,伸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他们见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上你的,他们都很好相处。”
“只是......”林媚儿瞄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你身边的女人可不止我一个,到时你带了一大群夫人过去,我哪里有机会侍奉他们呢?”
“原来你顾虑的是这个,”杨牧云微微一笑,“你放心,梦楠和紫苏是不会跟我回去的,她们都有自己的产业需要打理。到时能跟我回去的,只有你。”
“那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比不上她们有本事?”
“谁说的,你武功这么高,我一刻也离不开你。”
林媚儿甜甜一笑,俏脸却依旧绷得紧紧的,“是不是我不会武功,你就不会留我在你身边了?”
“......”
杨牧云感到一阵头痛,女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男人还真不知道如何去哄。
真不知所措间,忽然见林媚儿秀眉一竖,“谁?”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林媚儿迅速站起身追了过去,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只留杨牧云一人呆呆坐在那里。
身后一声轻咳,他侧目看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向他走来。
“琪儿?”杨牧云吃惊的站起身。
两人目光对接,元琪儿淡淡一笑,“牧云......”
杨牧云愣了愣,遂躬身施礼,“拜见太后。”
“这里没有别人,就不用这么称呼了吧?”元琪儿道:“跟我来。”
见她转过身,杨牧云迟疑了片刻,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一丈的距离。
......
元琪儿来到一座大帐前,瞥了杨牧云一眼,掀帘入帐。杨牧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只听里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心突地一跳,便钻进大帐。
帐内并无别人
,元琪儿正怀抱着一个看起来不满一岁的孩子柔声哄着,见杨牧云进来,微颔了下螓首。
杨牧云目光盯着她怀里的孩子,“这孩子是......”
“这是我的儿子,”元琪儿淡淡道:“也是草原上的大汗孛儿只斤巴彦蒙克。”
“他是你的孩子?”杨牧云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我们自分开后你回到草原生的?”
孩子听到他的声音,扭头看去,见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哭的更响了。
杨牧云见那孩子鼻尖眉挺,一对眼睛又黑又圆,跟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心中一阵狂跳,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元琪儿没看他,只是哄着怀里的孩子,孩子哭了一阵,似乎累了,又沉沉睡去。
元琪儿轻轻把他放回床上,怕他着凉,又在孩子身上盖了一层毯子。
“他......是我跟你的孩子?”杨牧云小心的问了一句。
“你想多了,”元琪儿表情木然,“你是大明的使臣,总得来见一见大汗,这个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唔......”杨牧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咕哝几声方道:“不是我不通礼节,只是太师没有安排我来拜见大汗。”
“这不过是你的借口,”元琪儿目光盯着他,“你是怕见到我,是么?”
“琪儿......哦,不,太后,”杨牧云道:“大汗年幼,一切得听从太师安排,不是么?”
“他可是真是用心良苦,”元琪儿目光一转,“而你,宁可跟别人卿卿我我,也不会想起我们,是么?”
“我......”杨牧云垂下眼帘不敢看她的目光。
元琪儿朝着他走近了几步。
杨牧云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牧云,”元琪儿目光逼视着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我说孩子是你的,你会怎样?”
杨牧云浑身一震,立时呆住了。
“你会带我们走么?”元琪儿问道:“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我们三个人好好生活。”
杨牧云身子一阵抖颤,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不说话?”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
“不,”杨牧云摇摇头,“他是草原上的大汗,应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而不是默默无闻。”顿了顿,续道:“他如今的身份我给不了,而你也不应该剥夺掉。”
“所以你宁可承认他是阿噶多尔济的儿子,”元琪儿的微微眯起了眼,“没想到我萨穆儿琪琪格曾经喜欢过的男人居然是这样的善解人意。”
“琪儿......”杨牧云冲着她跪了下来,“请让我再喊你一声琪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我不能认你们,因为......因为我不配,我杨牧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琪儿,你忘了我吧!”说着匍匐在地,向她咚咚叩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帐。
......
出了大帐后杨牧云发了疯似的漫无目的地狂奔,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忽然身子一轻,被人给扶了起来,侧目看去,原来扶他的是林媚儿。
“你撞见鬼了么?”林媚儿问道:“没头没脑的乱跑,喊也喊不住。”
“唔......”杨牧云神情呆滞,“你......你方才去哪儿了?”
“我去追那个可疑的人,”林媚儿说道:“怕你有危险,才又转回来,你却不见了,正到处找你,却发现你发疯似的狂奔乱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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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杨牧云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忽然伏在林媚儿怀里大哭起来。
如此反常举动使得林媚儿慌了神,“牧云,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
“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杨牧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讨厌我自己。”
“为什么你会说这样的话?你到底见到谁了?”
杨牧云摇摇头,“我自己的女人,不敢认,她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也不敢认,我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
林媚儿听懵了,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好言抚慰。
“这不是杨大人么?”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是什么事惹得杨大人不高兴了?”
林媚儿侧目看去,见说话的人是元兴裕,他正带着几个护卫站在那里。
“没什么,他醉了,”林媚儿轻描淡写的说道:“一会儿就没事了。”
“哦,”元兴裕看向身边的几个护卫,“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扶杨大人去休息。”
“不用了,”林媚儿摆摆手,“我扶他回去就可以了。”
————————————
元琪儿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孩子,脸上浮现出复杂之色。
一个娇小的身影闪入了帐内。
“太后......”
元琪儿站起身,见是索木吉雅。
“杨公子呢?”索木吉雅没有在帐内看到杨牧云,奇怪的问了一句。
元琪儿轻轻叹息一声,“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索木吉雅奇道:“我把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引走,她应该不会寻到这里来的......”
元琪儿还未说话,帐内又闪入一条人影。
“太后......”这人是元兴裕。
元琪儿皱了皱眉,“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不经过我允许私自进帐!”
元兴裕笑道:“我是因为担心太后的安危不得不如此,还请太后恕罪!”
元琪儿哼了一声,对索木吉雅道:“你好好照看大汗。”说着出了大帐,元兴裕瞥了床上沉睡的巴彦蒙克一眼,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无人之处,元琪儿顿住了脚步。
元兴裕也停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他去过你那里了?”还是元兴裕先开了口。
“嗯。”
“你告诉了他巴彦蒙克的真实身份?”
元琪儿转过身,冷冷的盯着他,“你在审问犯人么?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太后恕罪,我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和大汗好,”元兴裕话音一转说道:“我刚刚见过他,他哭得很痛心,我从未见一个男人这样哭过。”
“你在监视我跟大汗,还有他么?”
“我只是为太后和大汗的安全着想,别无他意,请太后不要误会!”
元琪儿嘴角一撇,“那我就多谢你了,时候不早,你去吧!记住不要打扰大汗休息!”
“太后,”元兴裕说道:“为了大汗,你还是少跟杨牧云见面的好。”
元琪儿轻轻一笑,“你是怕他知道了跟大汗的关系?如果他知道了呢?”
“太后,你太任性了,”元兴裕额头蹙起,“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了出去,你不怕害了大汗么?”
“你怕么?太师他老人家怕么?”元琪儿笑道:“这不正合了你们的意?巴彦蒙克当不了大汗,就让太师取代他的位置吧!”
“琪琪格,你......”
“叫我太后,”元琪儿俏脸一寒,“太师强留杨牧云在这里,是想逼我们母子么?那好,我会遂了他的心愿。”
“太后,”元兴裕忍不住道:“我是你的兄长,而太师是咱们的父亲,你对我冷漠倒还罢了,怎么对父王也是这个态度?就是因为他没有让你嫁给你心目中那个人么?”
“没错,我恨你,也恨他,”元琪儿眼中闪过一道冷厉的目光,“是他让我做了孛儿只斤家族的女人,我就得维护黄金家族的利益,除非你们把我和巴彦蒙克赶出草原。”
“太后......”
“你不必多说,我做什么你也不要干涉,”元琪儿道:“你告诉太师,我跟杨牧云之间的事不用他管,他如好好做他的太师,我必以礼相待,否则,别怪我不认他这个父亲。”说着转身离去。
“琪琪格,”元兴裕对着她的背影道:“你这样做一定会后悔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朝藓闻警
京师,兵部内衙。
朱骥站在于谦面前,不知说着什么。
听完朱骥的话,于谦面色凝重。
“也先又在酝酿下一步的进攻了么?”他目光看向厅内摆放的沙盘地图,“他会选择攻击哪里?”
朱骥缓缓摇了摇头,“还未有确切消息传来,不过也先集中了十余万骑兵,阵势不小。”
“嗯......”于谦目光盯注在沙盘上,沉默半晌方道:“他一再兴兵,究竟为何?”
“岳父大人,”朱骥说道:“上次辽东之战,他们未遭受大的损失,所以集中了这么多兵马,应该还是想找个突破口抢掠一阵......”
“唔......那他们会攻击哪里呢?”于谦深深皱起了眉头,“上次他们进攻辽东,京师团营的兵马并未调动,从山海关到宣府一线的防御虽说不上固若金汤,但他们要打进来也是很不容易的。辽东他们刚刚抢过,应该不会再去。难道他们主攻方向会是大同以西么?”
“岳父大人,从大同至嘉峪关一线颇为荒凉,他们如果抢掠那里,不会有大的收获。”
于谦点点头,“明日我便上奏皇上,请皇上下旨宣布京师戒严。以应对也先可能的攻击。”话音一转,“对了,骥儿,京师可有什么异常现象发生。”
“回岳父大人,”朱骥思索了片刻说道:“京师里一切井然有序,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来自草原上的蒙古商队多了起来,”朱骥道:“他们赶着大群的牛羊马匹已来到京师城外。”
“哦?”于谦一脸警惕,“他们手中可有朝廷颁发的敕书?”
朱骥点点头,“小婿一一查过,那些敕书并非伪造。”
“那就奇怪了,”于谦额头深深蹙起,“朝廷给他们颁发过如此多的敕书么?”
“其实他们的敕书并不全是朝廷颁给他们的。”
“此话怎讲?”
“他们手中的很多敕书是朝廷颁给女真人的。”
“这么说,他们是用女真人的敕书来跟朝廷交易?”
“岳父大人,”朱骥说道:“之前辽东之战,也先曾扫灭了一些不肯听其号令的女真部落,敕书应该就是从那些女真部落中得来。”
于谦惕然一惊,“这么说他们是借着与我大明交易的幌子来探听京师的虚实?也先想要攻击的目标就是京师?”
“小婿他们行为很是反常。”
于谦想了想说道:“你加派人手盯紧他们。”
“是。”
“还有,草原上的一切风吹草动你都要及时禀报于我,不得有误,明白么?”说到最后语气甚是严厉。
“小婿明白。”
于谦抬起头,目光盯着沙盘上的漠北之地,“杨牧云在那里怎样了?可有消息?”
“他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朱骥说道:“我派去的人虽然还未与他联系上,但应该并未遭受严酷对待。”
于谦叹了口气,“也不知皇上为何派他去也先那里,也先的实力未遭受大的损失,怎肯轻易与我议和?”
“皇上把牧云支走,是不想让他在辽东坐大,”朱骥道:“牧云没用朝廷一兵一卒就两次击败也先的骑兵,其威望已在辽东传遍开来,这是皇上不想看到的。”
“唉......”于谦深深叹了口气,“皇上自登基后,怎么心量越来越窄了?如此自坏长城,岂不让那些对我大明心怀觊觎的鞑子更加有恃无恐?”
“岳父大人,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朱骥道:“皇上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因为牧云自己的行为和态度让皇上对他寒了心。”
“是关于太上皇和前太子么?”于谦摇摇头,“牧云做的没错,是皇上太不不能容人了。”
“岳父大人......”朱骥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小心隔墙有耳!”
“我一把年纪了,还怕什么?”于谦叹息一声,“只是我大明内忧外患,如不能朝野一心,就会被他人钻了空子,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岳父大人,请听小婿一言,”朱骥劝道:“自土木之败,我大明元气大伤,只有您在苦苦支撑这将颓的大厦,若您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大明就真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你放心,”于谦拍拍他的肩膀,“皇上虽对我不满,但还是不会拿我怎么样,因为还要靠我抵御外侮,你我同为大明臣子,为国为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别的......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顿了顿,“你去吧。”
朱骥向着他深深一躬,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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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汗廷。
草原各部数不清的骑兵自别处陆续开了过来,集聚于肯特山下,那声势极为浩大。
“也先又要南侵了么?”看着这一幕,杨牧云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色。
“牧云,”林媚儿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我打听到了,这次是由也先亲自统兵。”
“哦?”杨牧云眉毛一挑,“他居然亲自上阵,想要指向哪里,京师么?”
“不知道。”林媚儿微摇螓首,“听说他调集了草原各部十几万骑兵呢?这场仗一定不小。”
“媚儿,”杨牧云握住她的手,“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你去一趟京城,把这里的消息告诉于大人,”杨牧云道:“也先亲自统兵十余万,准备南下攻我大明。”
“不,”林媚儿抽回了手,“我不去。”
“为什么?”
“我要保护你,决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我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杨牧云急道:“这么一件大事若不通知朝廷做好准备,不知要死多少人?”
“牧云,”林媚儿看着他道:“皇上这么对你,你还......”
“这是生死攸关的国家大事,”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怎能因为我跟皇上之间的一点儿个人龃龉而置无数百姓的生死而不顾?”
“牧云,你以为这里的动静朝廷会一点儿也不知道么?”林媚儿说道:“朝廷肯定在草原上布置有不少的探子,也先骑兵集结的消息说不定现在已被传递到京师了。”
“唔......”杨牧云激动的情绪稍缓了一下。
“现在关键是要探听到也先究竟会进攻哪里?”林媚儿道:“从辽东到甘肃长达万里的边境,朝廷是防不胜防的。”
“你说的有道理,”杨牧云皱起了眉头,“他们刚刚攻打过辽东,再去那里的可能性不大。能让也先亲自出马,其目标一定是京师。”
“这不过是猜测,”林媚儿道:“要想知道确切的消息,你问一个人就知道了。”
“谁?”杨牧云眉毛一挑。
......
“这一次你真的要亲自带兵前去么?”大帐内,一位头戴固姑帽的贵妇向也先问道。她是也先的夫人。
“博罗纳哈勒和阿失帖木儿难堪大任,”也先说道:“我不亲自领兵还有谁能替我?”
“可以让伯颜替你去,”贵妇说道:“有他带兵,你难道还不放心么?”
“他?”也先微微摇头,“他比起博罗纳哈勒和阿失帖木儿,又能强得了多少?此去不仅要胜,还要大胜,不容有失。”
“看你这么慎重,是又要去打大都了么?”贵妇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也先瞥了她一眼,“是萨穆儿琪琪格让你问我的?”
“我这是担心你,问问难道不可以么?”贵妇道:“如果不是去打大都,又何必要你亲自出马?”
“男人的事你不要多问,”也先沉着脸说道:“尤其是萨穆儿琪琪格,我的事你不要说给她听。”
“她是我们的女儿啊!”贵妇不解,“你怎么跟我们的女儿这么生分了?”
也先哼了一声,“是她要跟我划清界限,既然这样,你还跟她多说什么?”
“可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贵妇道:“还有她的儿子,我们外孙,是草原上的大汗,我们不可以这样对她。”
“我捧她和她的儿子,他们才是草原上的太后和大汗,”也先冷笑,“要是我不认,他们就什么也不是。”
贵妇愕然。
也先目光盯着她,“孛儿只斤家族越来越式微了,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家族完全在草原上消失,到那个时候,我就是草原上的大汗,而你,作为大汗的妻子,是整个草原的大可敦。”
“你说什么?”贵妇吃惊道:“这怎么可能,连草原上的牛羊都明白,只有孛儿只斤家族的人才能称汗,你说这样的话是让我们绰罗斯家族成为众矢之的么?”
也先嘿然一笑,“我会向长生天证明,绰罗斯氏才是草原上真正的黄金家族,只有我,才陪成为草原上的大汗,而不是萨穆儿琪琪格那个襁褓中婴儿。”说着一掀帐帘昂然而去。
贵妇呆呆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
杨牧云站在山坡上,弯腰从地上掐下一片草叶在唇边吹了起来,这是嫚妮教他的,只是在这里找不到树叶,用草叶也能勉强吹一支曲子。
悠扬的乐声飘荡了出去,杨牧云眼中带着忧色吹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
元琪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两人对视良久,还是元琪儿先开了口,她脸带歉意,“我母亲问了他,可却没有问出什么。”
“唔......真是让你为难了,”杨牧云安慰她道:“没关系,能让太师亲自出马,看来他对此次出征极为重视。”
“嗯,”元琪儿颔首道:“我那两个兄长上次带兵未能拿下辽东,太师对他们很是失望,所以这次不再委以他人。不过......”顿了顿道:“我觉得他此次进攻的目标未必是大明京师。”
“哦?何以见得?”
“或许是直觉带给我的预感吧?”元琪儿微微笑了笑,“太师已经几次在大明京师城下铩羽而归,如无万全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再攻打那里。”
“你说的有些道理,”杨牧云沉吟道:“不过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领兵亲自出征呢?”
元琪儿想了想,“草原上还未被征服的,只剩下科尔沁部和兀良哈部了,不过他们业已派出使者,与太师修好,他没有理由去打他们,除此之外,只有一些女真部落摇摆不定......”她说着眯起了眼,目光凝视着东边。
“难道......”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
————————————
朝藓,鸭绿江边,三江寨。
夜色笼罩了大地,一切显得那么安详。连繁星和月光都打着哈欠躲进了云里。
寨墙上朝藓士兵警惕的神经随着夜色的加深逐渐放松了下来。女真人已经好久没有侵扰这里了,他们应该都躲入江北再不会回来了吧?
放哨的朝藓士兵都如是想,于是他们放下手中兵器,靠在寨墙上打起了盹儿。
就在夜色最浓的时候,几个黑影摸了上来。
一个朝藓感觉有些不对,睁大了眼刚想喊,蓦然咽喉处一凉,到了口边的声音再没能喊出来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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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门打开了,一支火箭飞上夜空,炸开一朵璀璨的烟花。
“鞑子杀进来了!”
听到这句喊声,尚在睡梦中的朝藓士兵纷纷从榻上爬起时,凛冽的刀光已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惨呼嚎叫声此起彼伏,大多数朝藓士兵未能与敌人交手便倒了下去。
寨内火光四起,熊熊大火不一会儿便照亮了江水。
“鞑子杀过江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扩散开去,从平安道、咸吉道向南传去,直到汉阳。
“是女真人么?”
“不是蒙古人!”
听到这个消息,每个朝藓人浑身发冷,上次蒙古大军来袭还是两百年前的事,不过已对每个朝藓人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女真人不过是小打小闹,触动不了根本。而蒙古人,是会毁灭一切,尤其是他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朝藓君臣
朝藓军队在斡剌特骑兵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还未集结起来便纷纷溃散,包括首阳大君麾下战斗力最强的咸吉道骑兵,面对草原骑兵时也败退下来。
义州、平壤很快便陷落了,斡剌特骑兵的兵锋直指开城。
病情稍有好转的朝藓国王李珦心悸之下又卧倒了。但眼看着国事糜烂,躲着不是办法,便强撑着病体在勤政殿着急群臣议事。
面对汹汹而来的草原骑兵,群臣束手无策,首阳大君李瑈被隔绝在咸吉道,没办法来到汉阳议事。朝臣们便由安平大君李瑢和领议政皇甫仁领衔。
看着群臣在殿上吵成一团,莫衷一是,李珦感觉额头阵阵发晕。
“王上,”邢曹判书郑忠敬言道:“为今之计,须赶快派人去大明,请大明皇帝陛下发兵救援!”
听到这话皇甫仁冷哼一声,“等大明天兵到来,我朝藓八道恐怕已尽数沦陷,这远水如何解得了近渴?”
“那领议政之意是要向鞑子投降了?”郑忠敬反唇相讥,他是李珦的亲家,儿子郑悰娶了李珦的女儿昌平郡主李秀伊,因此并不怕皇甫仁。
“郑忠敬你......你血口喷人!”皇甫仁气急,指着他大骂。
大臣不出谋划策,却互相破口大骂,勤政殿上眼看就要乱成一团,李珦叹了口气,“众卿,难道等到鞑子兵临汉阳城下,你们还要争闹不休么?”
一句话,大殿内静了下来。
李珦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安平大君李瑢,“安平君,你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么?”
“王上,”李瑢向着李珦深深一躬,“论用兵,臣不如首阳君,论理政,不如领议政,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李珦脸色微微一沉,“现在国家危难,你身为宗室,难道想置身事外不成?”
“王上恕罪!”李瑢向着李珦跪了下来,“臣无能,无法退敌,但臣举荐一人,或许会有办法。”
“谁?”
“前左议政金宗瑞。”
此话一出,群臣面面相觑,自金宗瑞倒台被逐出汉阳,所有人都避谈此人,怕惹祸上身,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这个人的名字又从安平大君李瑢的嘴里说了出来。
李珦的目光在群臣脸上逐一扫去,见他们都默不作声,便一声咳嗽,看向跪在地上的李瑢,“你为何说他会有办法退敌?”
“当年金宗瑞理政时,曾派人与也先交好,”李瑢说道:“由他出面,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孤曾说过,将他逐出朝堂,永不录用!”李珦沉着脸道。
“王上,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国难当头,只要是我朝藓子民,都有为国尽忠的义务。”
李珦脸色阴晴不定,在殿上来回踱了几步,大袖一拂,说了句,“退朝!”
......
一辆马车出了汉阳南门,驶入一农家小院,李贤老从车上下来,钻入院内一间屋子。
“主上,”他兴冲冲的向屋内正手握书卷的金宗瑞道:“您出山的机会来了。”
“唔......”金宗瑞手握书卷,眼皮抬也不抬,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主上,”李贤老继续说道:“今日在勤政殿上安平大君在王上面前提起了主上。”
“朝堂诸君都没有能力为王上分忧么?”金宗瑞抬起眼帘,“非要提及老夫?”
“主上,现也先亲率十余万大军亲征,义州、平壤相继沦陷,其兵锋直指开城,”李贤老脸色激动,“再这样下去,不日就会兵临汉阳城下。”
“首阳大君呢?他不是我朝藓的擎天一柱么?难道也挡不住也先的大军?”
“李瑈的那点儿兵马打打女真人还可以,如何能挡得住也先的大军?”李贤老道:“就算是大明,也曾在也先面前惨败过。”
“既然打不过,为何不向大明求取救兵呢?”
“主上,您认为大明还有能力派兵援救我们么?”李贤老摇摇头,“也先的骑兵刚刚攻掠过辽东,大明天兵损失惨重,是很难短时间内集结起一支兵马来
援救我们。”
“那怎么办?”金宗瑞皱了皱眉头,“国家糜烂至此,老夫也无法力挽狂澜。”
“主上,安平大君在王上面前说了,您曾与也先交好,一定会有办法退兵的。”
金宗瑞冷笑一声,“朝堂诸君真是好盘算,不愿意出头与也先讲和,便抬了老夫出来,是想把老夫架在火上烤么?”
“主上,这个机会您千万不能放过啊!”李贤老说道:“如果能够凭借这个机会复出,重回朝堂,就算出面与也先讲和又能怎样呢?”
“嗯......”金宗瑞伸手捋了捋,沉吟半晌,“你回去吧!”
“主上不随我去安平大君府上么?”
“不妥,”金宗瑞摆摆手道:“我还是在这里静候王上吧!”
......
景福宫里,已乱成一团。
玟玉问正在吩咐人收拾装箱宫中衣物往外搬运的朴内官。
“朴内官,发生了什么事?”
“哦,玟医官,”朴内官说道:“鞑子大军快要打到汉阳了,王上吩咐先将宫里的东西还有眷属带到江华岛避一避,玟医官也去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哦......”玟玉没再多问,赶紧回到自己的住处。
朱熙媛正在屋内研读医书,见玟玉匆匆而来,忙问:“姐姐,发生什么大事了。”
“不要多问,赶紧收拾东西,”玟玉说道:“鞑子的骑兵不日便会直抵汉阳城下,我们得赶紧走了。”
“走?到哪儿去?”
“江华岛,”玟玉说道:“那里四水环绕,不怕鞑子的骑兵冲过去。”
“不,我不去。”朱熙媛微摇螓首。
“那你想怎样?”
“我想离开这里,但不是去江华岛,”朱熙媛看着玟玉,“牧云早就不在朝藓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走?去哪里?回大明么?”玟玉道:“别说现在往北走都是鞑子,就算乘船回到大明,他们认出你公主的身份,也一定把你押回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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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么久了,皇帝哥哥一定把我忘了,”朱熙媛道:“或许整个大明都已不知道我这个公主的存在。”
“你呀!还这么天真!”玟玉伸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朝廷一日都不会放松对你的找寻,你要不想回宫,还是乖乖待在这里算了。”
“不,”朱熙媛摇头道:“我离开皇宫便是去找他,如果找不到他,我宁可死了算了,也不待在这里。”
“真不害臊,一个姑娘家想男人想成这个样子。”玟玉笑道。
“你难道不想他么?”朱熙媛瞥了她一眼,“要不为何你也离开皇宫,甘愿到处流浪?”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金枝玉叶,而我身份低微,到哪里不是寄人篱下么?”
“姐姐,我决心已定,真的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朱熙媛一脸认真的说道:“如果不趁这个机会离开,以后就不再有机会了......”顿了顿,“姐姐要是愿意当这个医官,就留下,我不奉陪了。”说着真的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玟玉笑着拉住她的手臂,“你想走,我便跟你一起。”
“真的?”
玟玉点点头,“当医官,我在大明就已经是六品司药了,何必待在这里?你先别轻举妄动,我出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这两天我们就离开。”
......
汉阳城内已经乱成了一团,豪门富户和勋贵们已经着手把家产和亲眷送出城,向江华岛转移,而平民百姓们有的也开始向城外逃难。
“义父,怎么办?”看到这副场景宁祖儿忧心的问沈云。
“急什么?”沈云看起来很是淡定,“鞑子不是还没到汉阳么?”顿了顿,“东西都运出去了么?”
“嗯,都已装船运到了江华岛。”
“那就好,”沈云点点头道:“就我们几个人,随时都可以离开,不过还是要等朝廷的指示。”
“义父,你说朝廷会出兵援救朝藓么?”宁祖儿问道。
沈云沉吟片刻,“或许吧,不过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先的大军刚刚攻掠过辽东,朝廷短时间内很难集结起一支大军援救朝藓。”
“这么说,朝廷放弃朝藓了?”
“也不尽然,”沈云眯起眼睛,“就看朝藓能够抵抗多久了,如果能拖得时候长一些的话,是能够等到朝廷援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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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紫禁城奉天殿。
也先大军进攻朝藓的消息传到了进城,朝野上下暂时松了一口气。
朱祁钰上朝时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本来以为也先的目标可能是京师,谁知他向东转了,不过朝藓是大明的属国,如今遭受也先大军的攻击,也不能不问,于是便让群臣议论起此事。
兵部尚书于谦的态度极为坚决,要朱祁钰下旨迅速派兵援救朝藓,理由是如果大明放任朝藓被打而不管的话,则有损大明天威,而朝藓也会倒向也先,对大明极为不利。
面对于谦慷慨激昂的发言,陈循却摇摇头辩驳道:“于大人这话说的容易,可用兵不像说话那样简单,辽东一役,花费朝廷数百万两银子,而且现在也没完,损坏的边堡需要修缮,收复的城池需要重新派兵驻守,而女真卫所也需要安抚。这都需要银子。而大明的国库已经空了,哪里还能派出一支兵马援救朝藓?”
“陈阁老的意思是让朝廷放弃朝藓不管么?”于谦反问。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陈循慢条斯理的说道:“只是有些事急切间办不得罢了,可以先派人去安抚朝藓王李珦,先让他尽量挡住也先,我们才好从容布置。”
“陈阁老所言极是,”户部尚书刘中敷言道:“由于朝廷连年用兵,户部已入不敷出,需要将明年的赋税一并征了,才能度过眼前难关啊!”
听到这话,朝臣们开始议论起来。
“我大明也有难处,还是让朝藓王自行抵抗也先吧!”
“那怎么行,朝藓是一小国,在鞑子骑兵的铁蹄下支撑不了多长时候。”
......
群臣议论纷纷,朱祁钰沉吟半晌方下了一道旨意,命宁阳侯陈懋率军进驻鸭绿江边的镇江堡,待机而动。
这个待机而动很有内涵,并不是要让陈懋过江主动攻击也先,而是防备也先的骑兵打过来。
为何不主动过江呢?因为辽东一战,曹义的辽东军损失过半,陈懋派援军分驻已收复的辽东各城堡,机动兵力有限,而且步兵居多,不宜与也先进行野战。换句话说,如果也先大军转过头来重新大举进攻辽东的话,陈懋是很难招架的,所以驻军江边隔江声援,已是大明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至于后面的援军调动,至少得几个月时间,所以这段时间就只能靠朝藓自己了。
朱祁钰作为大明皇帝,首先要确保的是大明的安全,至于朝藓这个属国受到攻击,也只能暂时口头将他稳住,后续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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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汗廷。
在听说也先率大军攻入朝藓,杨牧云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这日林媚儿跟杨牧云下棋,杨牧云心不在焉,一连输了几盘。
林媚儿不乐意了,“你看你,也先攻打的又不是大明,至于让你神思不属么?”
杨牧云笑笑,“我只是在想,他为何忽然想着带兵去攻打朝藓了?”
“那还不好说,”林媚儿道:“这柿子呀,是要拣软的捏,攻打朝藓比大明要容易多了。”
“唔......”杨牧云蹙起额头,“朝藓是很难挡得住的。”
“那还用说,就看朝藓王能抵挡多久了。”
杨牧云叹了口气,“可惜我被困在这里,不能去帮首阳大君。”
“你去了又能怎样?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林媚儿说着眨眨眼,“你手里无兵无将,怎么去帮他嘛!别到时候帮人不成,自己又陷在了里面。”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兵临汉阳
“你说的也是,”杨牧云苦笑,“现在朝廷对也先采取守势,恐怕暂时对援救朝藓也是无能为力了。”目光盯着棋盘,落下一子说道:“如果朝藓无法在几个月内顶住也先的攻势,屈膝投降的话,大明将失去一个助力,也先的威望也会极大提高。”
“你说的对,”林媚儿也落下一子,“也先的终极目标还是大明,在此之前他必须扩大自己的威信以及整合自己的实力。”
杨牧云凝思片刻,“草原上的一些部落之所以还对他阳奉阴违,是因为他们始终认为也先不过是黄金家族的奴仆,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孛儿只斤家族的地位。”
“若能顺利打完朝藓这一仗,就会对辽东的女真部落以及草原其它部落产生极大震慑,”林媚儿目光看着他问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会亲领大军攻入朝藓的原因,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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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点点头笑道:“真没想到,你看待问题也变得深刻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人么?”林媚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不敢,”杨牧云笑笑,“你本事大得很,我难以望及你的项背。”
“你还说,”林媚儿抿了抿嘴唇,“还不快落子,我都等了半天了。”
杨牧云凝视着棋盘,摇了摇头,“这一局算我输了。”说着将手中棋子扔了回去。
“这么快你便认输了么?”林媚儿眸子一转,“我可要罚你。”
“我倒要听听,夫人会如何罚我?”杨牧云抱起双臂笑道。
“我想想......”林媚儿凝思片刻,眨眨眼笑道:“今晚我罚你给我洗脚,怎么样?”
“唔......”杨牧云闻听脸色变得不大自然起来,“这么有辱斯文的要求亏你提的出来。”
林媚儿嘻嘻一笑,“怎么?让夫君觉得为难了么?那你就认认真真陪我把这局棋下完。”
杨牧云摇摇头,“改日吧?今天我不想下了,”顿了顿,“其实,给夫人洗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现在就给夫人洗。”
林媚儿一声娇呼,整个人被杨牧云抱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她举起粉拳朝杨牧云身上锤了几下,目光不忘在四下里看看,生怕附近有人。
“都老夫老妻了,还怕别人看么?”杨牧云笑着抱她入帐。
......
不远处,矗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看到这一幕后不禁轻叹一声。
“太后,”索木吉雅来到元琪儿身边小心的说了一句,“您还是回去吧!大汗又哭了。”
“嗯,”元琪儿转过身,问了一句,“现在朝藓战况如何?”
“回太后,”索木吉雅道:“据刚刚来的飞鹰传书上说。太师的大军已经攻克开城,现正向汉阳前进。”
元琪儿眼中带着一丝忧色,“如果汉阳被攻下来,朝藓王估计就会投降了。”
“嗯,”索木吉雅颔首道:“明人的援军并未进入朝藓,他们的一支军队开进鸭绿江边的镇江堡就驻足不前了。”
“以他们目前在辽东的军力,能自保就不错了,”元琪儿叹道:“看来太师此次出征辽东不会有什么悬念。”
“太后是不希望太师赢么?”
元琪儿微摇螓首,“我现在只希望一件事,就是巴彦蒙克能够顺顺利利的长大成人,只怕......太师他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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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失陷的消息传来,引发了汉阳城中更大的恐慌,往城外逃的人越来越多,趁这个机会,玟玉和朱熙媛偷偷从景福宫里出来,换上了一身朝藓平民的服装,夹杂在逃难的人群中出了城。
出城走了没多远,忽然听到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紧接着有人惊恐地大叫,“是鞑子,鞑子的骑兵来了。”
玟玉抬眼看去,只见数十名斡剌特骑兵狂风般疾驰而来,马刀挥起处,几名朝藓百姓惨叫着身首异处。
“公主,快,快跑!”玟玉在朱熙
媛身后使劲推了一下,“往山上跑,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姐姐你......”
“不要管我,”玟玉急道:“我去引开他们。”
朱熙媛一咬牙,拉住玟玉,“我不走,我要跟姐姐一起......”
说话间几名斡剌特骑兵已冲到了眼前,将两人围住。
其中一名斡剌特骑兵挥刀朝朱熙媛砍去,玟玉连忙抱着她一躲,刀锋挑开了她头上的帽子,露出满头青丝。
斡剌特骑兵们不禁一怔,随即一人大笑,“原来是两个女人,好得很......”从马上一跃而下,“正好带回去快活快活。”说着朝玟玉抱去。
玟玉大声疾呼,其他斡剌特骑兵们哈哈大笑。
眼见姐姐受辱,朱熙媛心中升起一股胆气,咬牙上前拔出那名斡剌特骑兵的腰刀,狠狠的戳了过去。
“噗——”刀锋扎进了对方胸口,那名斡剌特骑兵瞪大了眼,松开手惨叫着倒了下去。
其余人大惊,挥刀砍向朱熙媛。
“公主——”玟玉惊叫一声,眼见她无法躲避。忽然眼前一花,正在挥舞马刀的斡剌特骑兵纷纷摔下马来。
两人呆住了,只听有人道:“还不赶走!”玟玉和朱熙媛只觉身子一轻,不知怎么就上了一匹马,马儿一声嘶鸣,跟在一人身后狂奔而去。
两人只觉耳边呼呼风响,两边的树木飞一般倒退,也不知奔出多久,眼见上了崎岖的山路,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停下步伐。前面的人兜转马头,玟玉和朱熙媛看清了他的面容,不禁又惊又喜,“宁公子?”
救她们的人正是宁祖儿,只见他点点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朱熙媛看看玟玉,没有说话。
“走吧,”宁祖儿不再多问,“现在山下到处都是鞑子,已不可能再回汉阳了,我们先到山上过一夜,等天亮再想办法。”
......
天黑了下来,宁祖儿找到一处隐秘的洞窟,在里面升起了一堆火。
三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问起缘由,玟玉不再隐瞒,便把和朱熙媛如何到朝藓的事一一说出。
宁祖儿叹道:“你们的胆子可真大,今日要不是碰见了我,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多亏宁公子了,”玟玉谢道:“我死不足惜,要是连累公主受辱,我就万死莫赎了。”
宁祖儿看看她们,“杨兄已离开朝藓很久了,你们也赶快走吧!鞑子马上就要兵围汉阳,到那时这里就更危险了!”
“宁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玟玉话还未说完便被宁祖儿打断。
“你不用多说,我会保护你跟公主回到大明的。”
“嗯,那就多谢宁公子了。”
“不用谢我,”宁祖儿看了朱熙媛一眼,“这本是我应该做的。”
朱熙媛抿了抿嘴唇,“你会不会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皇帝哥哥?”
宁祖儿笑笑,没有说话。
“你要是真敢告诉皇帝哥哥的话,”朱熙媛咬着嘴唇说道:“我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那好,”宁祖儿目光转了转,“你留在这里,会有更多的鞑子过来,到时候他们会......”见她“啊——”的一声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便顿住了没有再说。
“宁公子,你不要吓她了,”玟玉道:“公主对杨牧云用情至深,说什么也要跟他在一起,这是谁也劝不了的。”
宁祖儿叹了口气,“可公主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只会害了杨兄,太上皇就是因为公主与杨兄的事而对杨兄一贬再贬,现在皇上对杨兄又生了嫌隙......唉,朝廷无论如何是不允许公主跟着杨兄的。”
“我知道,”朱熙媛脸色一黯,“所以我才离开皇宫,放弃这公主的身份,如果皇帝哥哥认为我死了,不再派人找我,我就能跟他在一起了。”
宁祖儿心里一阵感动,“公主这样做觉得值得么?杨兄他心里不一定接受你,毕竟他身边不止一个女人......未必会有公主您的位置。”
“我......”朱熙媛嘴唇动了动,表情很是坚决,“我喜欢了他,就决不会后悔,哪怕让我做他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我也愿意。”抬起眼看着宁祖儿,“所以我恳求宁公子,千万不要把我的消息告诉皇帝哥哥。”
宁祖儿叹息着摇了摇头。
“宁公子,”玟玉说道:“你就算把公主送回皇宫,她还是会想办法再跑出来的。”
“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宁祖儿看了她们一眼,“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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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宫,思政殿。
安平大君李瑢带着一个人来到李珦面前。
“王兄,人臣弟已经带来了。”
“嗯......”李珦咳嗽几声。
李瑢会意,“臣弟告退!”
思政殿里只剩下李珦和李瑢带来的那人。
那人缓缓抬起头,正是金宗瑞。
“王上......”
李珦一声叹息,“孤这一辈子最不想见的人,你知道是谁么?”
金宗瑞淡淡一笑,“臣知道王上这辈子最不想面对的是什么?”
“哦?”李珦的眉毛挑了挑。
“如今大敌压境,国家危如累卵,王上一定不希望祖上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吧?”
李珦脸色一沉,“莫非你有办法能够力挽狂澜?”
“臣只有尽力而为,”金宗瑞说道:“在此之前,臣有一个请求!”
“讲!”
“臣无论做什么事都请王上全力支持!”
“你要孤投降,孤也要全力支持你么?”
“王上,你觉得以目前的形势还有其他选择么?”金宗瑞道:“朝藓是个小国,无法抵挡大国的雷霆一怒。臣服也先与侍于大明有何区别呢?”
“你......”李珦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瞪视着他。
“臣知道王上想拖下去,等候大明天兵前来援救我们,可是......王上觉得也先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么?”金宗瑞说道:“只怕大明天兵未来,汉阳就已经被攻破了。”
李珦脸色通红,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王上要早些拿定主意,”金宗瑞看了他一眼道:“时候拖得越久,也先给出的条件就会越苛刻!”
“你......”李珦伸出手指指向他,喘息着说道:“你是不是私下里见过也先?”
“这很重要么?”金宗瑞道:“臣是一心为王上着想,也为我朝藓百姓着想,何去何从,就等王上一句话了。”
“孤......孤可以带兵退到江华岛,”李珦大声道:“也先的骑兵再厉害,也飞不过去。”
“王上想好了退路,臣无话可说,”金宗瑞神色淡然的说道:“不错,也先的骑兵能够驰骋在陆地上,却无法下海!王上若困守江华岛,也先一时也是拿王上没办法的。不过......”顿了顿道:“也先不会只盯着江华岛,而会纵兵席卷八道,到时候这大好河山就不会为王上所有了。”
李珦冷笑,“朝藓八道都是孤的子民,他们是不会甘心屈服于也先的。”
“王上,”金宗瑞微微一笑,“您是知道的,您祖上的江山是从谁手里得来。”
“你说什么?”李珦惕然一惊,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
金宗瑞却没在乎他的神情,而是说道:“也先现在已命人遍访王氏子孙,以图恢复高丽......听说已寻到了好几个人,都自称是高丽恭让王王瑶之后......”
他话还未说完,李珦已惊出了一身冷汗,李家的江山夺自高丽王氏,当年他祖上李成桂一心倒向大明,通过兵变夺取了高丽王氏的江山。这一点得到了大明的承认,李家在朝藓的地位才逐渐稳固下来。
金宗瑞见他脸色起了变化,继续说道:“如今距朝藓开国不过五十余年,民间很多人还心向高丽王氏......”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汉阳风雨
“你不要危言耸听,”李珦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李氏历代施行仁政,朝藓子民心怀感恩,必不会背弃李氏。”
“是么?”金宗瑞淡淡一笑,“如果王上不能护佑自己的子民,他们还会选择与王上一心么?”顿了顿,放缓语气,“草民只会托庇于胜利者的保护,若这场仗王上能够赢的话,他们自然不会背弃王上。”
“你......”李珦手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王上要是觉得汉阳不够安全,可以先搬去江华岛,”金宗瑞说道:“这里的事都交给臣好了。”
“你想出卖孤么?”李珦咬着牙嘴里迸出一句。
“话不用说的这么难听,”金宗瑞笑笑,“也先太师以大元正统自居,先高丽王称臣于大元,王上能够侍于明,为何不能臣于元呢?”
李珦颓然坐回王座,喘息着说不出话。
“如果王上累了,可先回去歇息,”金宗瑞说道:“臣告退!”说着转身欲走。
“慢着!”李珦叫住了他。
“王上还有何吩咐?”
“你如果能见到也先,请告诉他,孤可以犒劳他的大军,”李珦用尽全身力气说道:“需要什么孤尽量会满足他,请他不要攻打汉阳。”
“这......”金宗瑞想了想道:“王上的话臣会尽快送达!”
......
李珦猛然发现景福宫内到处都是火光,他大声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应声,失魂落魄的在宫内行走时,突然眼前出现一排人墙,放眼望去,见是一队铁甲骑兵正弯弓搭箭对准自己。
他瞪大了眼,刚要呼喊,忽然万箭齐发向自己射来......
“啊——”他睁开眼,发现是一场噩梦,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
“王上,您又做噩梦了!”朴内官来到他身边说道。
“鞑子进城了?”李珦抓住他的手忙问。
“没有,”朴内官安慰他道:“只是有一小队鞑子骑兵在城外转了一圈,又走了。”
“唔......”李珦惊魂略定。
“王上,”朴内官说道:“汉阳城内很多人都跑了,很多大臣都把自己的家眷送出了城,依奴婢看,您还是去江华岛避一避吧!”
“孤走了,汉阳怎么办?”李珦问道。
“王上可以把汉阳暂时交予安平大君,”朴内官道:“由他出面与也先周旋......”
“如何周旋?”李珦说道:“汉阳守军总共不过四万人,多数未经历过战阵,如何抵挡得了也先的虎狼之师?”
“所以奴婢才请王上出城暂避,”朴内官道:“江华岛四面环水,可以抵御也先的骑兵。”
“然后呢?”
“这个......”朴内官垂首道:“请恕奴婢愚钝,国家大事非奴婢所能建言。”
李珦沉思良久,方道:“去,宣安平大君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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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城北五十里斡剌特大营,也先在大帐内召集众将正商议下一步如何攻打汉阳,这时护兵进来禀报说有人要求见他。
“谁?”
“那人说他叫金宗瑞。”
“哦?”也先浓眉一展,“请他进来!”
金宗瑞一身儒服,来到也先面前拱手一礼,“金宗瑞见过太师!”
“原来是右议政,”也先笑笑,“不知你来见我究竟有何事?”
“老朽陈请太师暂缓进攻汉阳。”
“怎么?李珦要投降么?”也先笑道:“他准备何时出降啊!”
“太师,我王听说太师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惊惧之下病倒了,已不能视事。”
也先呵呵一笑,目光扫向众将,“你们是怎么把朝藓王给吓着的?”
此话一出,帐内所有人均哄然大笑。
待笑声甫停,也先对金宗瑞道:“既然朝藓王病倒了,那么本太师就应该过去看一看,你们何时打开城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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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劳烦太师,”金宗瑞说道:“我王已领略太师兵锋之威,原与太师化干戈为玉帛。”
“那好啊!”也先说道:“只要他大开城门降附于本太师,本太师定会以礼相待。”
“太师,”金宗瑞缓缓说道:“汉阳军民惧怕太师兵威,还请太师暂缓进兵。”
“金宗瑞,”也先目光盯着他道:“你以为凭着你这张嘴本太师就要顿兵不前么?你们要是识相的话,就让朝藓王赶快出城投降,否则的话,到时我铁骑一到,保证让整个汉阳玉石俱焚。”
“太师拿下汉阳容易,”金宗瑞道:“但要收伏朝藓人心不是光凭弓箭就能做到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
“太师的主要敌手是大明,何必在朝藓小国多费力气呢?”金宗瑞说道:“我朝藓自开国起,历代先王均受大明册封,我王不敢公然背弃大明。”
“那好啊!”也先笑道:“你们可以让大明来救你们啊!”
众将又是一阵哄笑。
“大明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能够来救你们?”
“明人只要敢过来救你们,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帐内众将七嘴八舌,表达对明军的不屑。
听到这些话,金宗瑞丝毫没有惊慌,“太师来此,是想将我朝藓付之一炬呢?还是想我们能够供应太师大军所需?”
“此话怎讲?”
“太师,”金宗瑞缓缓说道:“我王想与太师私下里媾和,太师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只求不要进攻汉阳。”
“你们当本太师是三岁小儿么?”也先冷笑:“金宗瑞,别以为本太师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想首鼠两端,既稳住本太师,又不想与大明皇帝撕破脸面,嘿嘿......真是好盘算!”高声道:“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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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原道,临津江边,李瑈骑在马上焦急的望着江对面。
“君上,”韩明浍在一旁劝道:“敌众我寡,为今之计,还是暂不过江,静观形势的好。”
李瑈急道:“鞑子已破开城,已进逼至汉阳城外,再静观下去汉阳就要落入鞑子之手了。”
“君上,您可千万要沉得住气啊!”韩明浍说道:“您手里的精兵不过三万,如何敌得过也先十余万铁骑?”
“其他各道兵马现在都到什么位置了,可否联系得上?”李瑈问道。
“平安道和黄海道的兵马已经溃散,”韩明浍道:“只有忠清、庆尚两道派出了援军,只敢远远观望,不敢对敌!”
“那辽东方面呢?”李瑈又问:“宁阳侯陈懋可愿派兵救援我们?”
“宁阳侯说他奉皇命进驻镇江堡,并未接到入朝救援的旨意,因此暂时按兵不动。”
“这分明是借口,”李瑈一拳砸在马颈上,“想当初我率兵帮他们击败鞑子,何曾讨过什么王旨?”
韩明浍摇摇头,“可惜杨大人已被调离辽东,有他在,一定会带兵过江来救援我们。”
“江原道能征集多少兵马?”
“两万,”韩明浍道:“不过这些人未经训练,摇旗呐喊可以,不能与鞑子对战。”
“难道......真的是天亡我朝藓么?”李瑈悲愤道。
“君上不必如此悲观......”
正说着话,一只小船从临津江对岸驶来。
李瑈手下亲兵高喊:“是洪大人他们来了。”
......
船靠岸后,洪允成从船上跳了下来。
李瑈连忙迎了上去,“允成,汉阳情形如何?”
洪允成摇头叹道:“汉阳已乱成一团,大臣与平民百姓纷纷往城外跑,宫中的财物与眷属已装船往江华岛去了。”
“什么?”李瑈呆住了,感觉手脚冰凉,“难道......王兄要放弃汉阳了么?”
“王上还在宫中,”洪允成道:“不过朝臣们议论纷纷,都是在讨论求和的事。”
“求和?”李瑈冷笑一声,“对方都兵临城下了,除了投降谁还会接受求和?”
“君上说的是,”洪允成说道:“王上重新启用了金宗瑞,看来是不准备跟也先打下去了。”
“那三弟呢?”李瑈急道:“城内还有四万兵马,难道三弟也不思抵抗准备投降么?”
洪允成一句话就让李瑈呆若木鸡,“就是安平大君把金宗瑞带去见王上的
......”
李瑈咬着嘴唇,翻身下马,准备跳上船去。
“君上,你做什么?”韩明浍连忙拉住了他。
“我得敢去汉阳,”李瑈头也不回的说道:“迟了怕是就晚了!”
“君上,你一个人去又有什么用呢?”韩明浍苦苦劝他道:“王上若主意已定,你是无法改变的。”
“不,”李瑈嘶声,“王兄体弱多病,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我再不去帮他,我李氏在朝藓的基业就完了。”不由分说,挣脱了韩明浍的拖拽,跳上了船。
“君上......”韩明浍与洪允成正准备跟着跳上船,却被李瑈喝止,“你们留下,军中不能少了你们,让洪达孙、洪顺孙兄弟二人跟着我也就是了。”
————————————
安平大君府,李瑢的宠妾对御香弹着琴筝,悠扬的曲调却驱散不了李瑢脸上的愁容。
李瑢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铮——”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对御香一脸媚笑,盈盈来到李瑢身边,“妾身陪君上喝杯酒吧!”说着举起酒杯。
“唔......”李瑢嘴里喷着酒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君上准备何时动身呢?”
“动身?”李瑢眼帘一抬,“你这话什么意思?”
“城里很多人都走了,”对御香说道:“听说宫中的眷属也都上了去江华岛的船,难道君上要留在这里么?”
李瑢脸色微微一沉,“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妾身只是关心君上罢了,”对御香俏脸一黯,“妾身有亲戚在开城,他们有幸逃出来对妾身言道,鞑子攻入城内,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妾身很是害怕呢?”
李瑢默然不语。
“君上,”对御香小心的问道:“您说鞑子要是进了汉阳,会不会......”
“啪——”不等她说完,李瑢将酒杯重重拍在桌案上,沉着脸说道:“你去吧!不用陪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御香抿了抿嘴唇,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李瑢心里更加烦躁,李珦刚把他叫进宫去交待一番。说自己的病日渐加重,需要到江华岛静养,汉阳的事就全交付给他了。
这分明是临危受命,李瑢顿觉身上的担子沉重无比,对于即将兵临城下的也先大军,李瑢当场问他是战是和。
李珦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答复,而是很模糊的要他相机行事。
对于这样的交待,李瑢感觉头大无比。相机行事,如何相机?打么?城内守军只有四万,且多没经历过战事,如何面对也先的虎狼之师?义州、平壤、开城都是在短短数日内便沦陷在也先骑兵的铁蹄下。汉阳又能够坚持多久?打败了,不但城陷,自己也难逃一死,和?说难听点儿就是投降,这要是等也先一撤走,秋后算账的话,自己就是替罪羊。横竖自己都是难逃一劫。
想到这儿,李瑢的内心越发焦躁,在屋内来回踱起步来。对御香方才提醒自己最好离开汉阳,可是自己又能去哪儿呢?
正在他内心感到极度不安时,忽然感到门外人影一闪。
“是谁?”他伸手摸向挂在墙上的刀剑。
“是我!”来人头戴大帽,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见容貌。
“呛——”李瑢拔出了刀指向他。
“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么?”那人缓缓抬起头来。
李瑢惊得瞪大了眼,“是你?”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长首阳大君李瑈。
“当啷——”李瑢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李瑈唇角微微翘起,上前倒了一杯酒说道:“我远道而来,不请我喝一杯么?”
“你......你是怎么来的?”李瑢目光凝视着他。
“当然不是飞过来的,”李瑈哂笑道:“鞑子还未围城,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么?”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汉阳血战
“我......”李瑢颓然坐在地上。
李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也先的大军就在城外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你准备如何迎敌呢?”
“为今之计,只有议和了。”李瑢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议和?”李瑈嗤的冷笑,“若也先刚刚攻破义州的时候,或许那时他还可以接受议和,现在已兵临汉阳城下,你以为他还会这么便宜咱们李家么?”
“那你说怎么办?”李瑢有气无力的说道。
“打!”李瑈的语气斩钉截铁,“而且要狠狠的打,把他们打疼为止,只有这样才能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打?怎么打?”李瑢摇摇头说道:“整个汉阳只有不到四万守军,兵无斗志,将无战心,怎能挡得住也先的十余万虎狼之师?”
“你都这个样子,如何让他们会有信心?”李瑈哼了一声说道:“去,派人把赵都寿叫到这里来。”赵都寿是御营都总管,汉阳大部分守军归他节制。
......
梨香院,赵都寿正和他的几个部下在喝花酒,他们每个人左拥右抱,对怀里的女子上下其手,淫词秽语充斥其间。
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扭动着腰肢来到赵都寿面前,脸带歉意的说道:“南姑娘身体有恙,不能来见赵大人,还请赵大人恕罪。”
“怎么?”赵都寿眼皮一抬,“攀上了安平大君这根高枝,她便飞到天上去了,是么?要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鞑子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连王上都已动身去了江华岛,她还摆什么架子?小心明日就把她送到城外鞑子军中,让那些鞑子好好修理修理她......”
话未说完,他几个部下哄然大笑,其中一人说道:“那未免太可惜了,这汉阳第一美人还未让大人您享用,就让鞑子去糟蹋,这不是让人家去死么?”
“听见了没有,”赵都寿瞥了一眼那妇人,“人呐,得放聪明些,早点儿准备后路的好!别到时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是是是,”那妇人陪着笑脸,“我这就去再劝劝南姑娘,让她过来陪赵大人。”
“这就对了,”赵都寿的另一个部下道:“只要我们赵大人点头,不管鞑子进不进汉阳,都没人敢碰她。”
待那妇人走后,一人问赵都寿:“大人,您说咱们能跟鞑子打起来么?”
“打个屁!”赵都寿嘴里喷着酒气,“王上都去江华岛了,安平大君还有皇甫仁那些人根本没一个主战的,到时鞑子一来,咱们都得投降!”
“那......鞑子会杀咱们么?”有人担心的问。
“咱们如果主动归降,鞑子就不会对咱们怎么样,”赵都寿说道:“要是关门拒降的话,那就难说了。安平大君是个公子哥儿,敢跟鞑子开战么?不说了,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对,人嘛!就得及时行乐。”
......
正喝的热闹时,只听有人推门而入。
赵都寿头也不回的道:“南姑娘请来了么?”
“赵大人,安平大君有请!”
赵都寿的身子一僵,扭过头去,“这么晚了,大君有什么事么?”
“当然是军务要事!”来人说道:“还请大人您赶快过去。”
“唔,我这就去。”
......
赵都寿和几个部下被人带到安平大君府上内厅,却见一个头戴大帽的人端坐在那里,帽沿压住了面孔,看身形不似李瑢。
“阁下是谁?”赵都寿警惕的伸手摸向腰间,握住了刀柄。
那人缓缓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
赵都寿身形剧震,后退一步,一脸惊骇的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瑈站起身,目光盯着他,“赵都寿,本君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符令。”李瑈伸出了手。
“什么符令?”赵都寿一脸惊惶,“安平大君呢?我要见安平大君。”
“要你交出符令也是安平大君的意思,”李瑈冷冷道:“交出符令,你还可以回梨香院花天酒地。”
“我......”赵都寿向身后的几个部下使了个眼色,“呛——”他们拔出了刀,护在赵都寿身前,刀锋指向李瑈。
“你们竟敢向本君动手?”
“李瑈,”赵都寿壮起胆子喝道:“你私回汉阳,有王旨么?”
“好,本君就让你们看看王旨。”李瑈话音未落,就见几道黑影扑来,刀光闪处,赵都寿的几个部下惨叫着倒地。
赵都寿还未反应过来,森寒的刀锋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大人,”李瑈微微一笑,“现在该把符令给本君了吧?”
“我给,我给......”赵都寿脸上肌肉狂颤,哆哆嗦嗦的从身上掏出一块符牌。
......
洪达孙与洪顺孙两兄弟将赵都寿五花大绑起来,向李瑈问道:“君上,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瑈沉声道:“走,去御营厅。”
“这个人呢?”洪达孙伸手重重一拍赵都寿。
“把他也带去,”李瑈想了想道:“说不定到时他还有点儿用。”
......
御营厅都提调、提调、御营大将等一众将官都被召集到厅内议事,现在已是深夜,他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召集他们前来的不是都总管赵都寿,而是首阳大君李瑈。
“赵大人突发重疾,不能视事,暂由本君掌管御营厅,”李瑈的目光一一在众将脸上扫过,“这么晚把你们都叫到这里来,你们应该明白是为了什么吧?”
下面鸦雀无声,李瑈唇角微微一勾,“鞑子的大军就要兵临汉阳城下了,诸君该当如何呢?”
众将面面相觑。
“你们不说话,就是想与鞑子一战了?”李瑈目光逡巡了一圈道。
“君上,”御营厅都提调曹真熙言道:“我们跟鞑子打,能打得过他们么?”
“曹大人何出此言?”
“君上,”曹真熙道:“我汉阳守军不足四万,士兵多未经战阵,况军械奇缺,刀枪都不能一人一把,箭矢不足十万支,如何跟鞑子打呢?”
“说的好,”李瑈目光炯炯的说道:“照曹大人之言,干脆大开城门,迎鞑子入城,对么?”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曹真熙垂下眼帘。
李瑈面容严峻,沉声说道:“你们有没有父母妻儿?”见无人吭声,续道:“本君率军自咸兴一路赶来,见鞑子所过之处,尽皆残破,百姓被杀,他们的妻儿被鞑子俘虏侮辱,你们也想步他们后尘么?”
众将听了浑身一震。
“如你们中有人不想跟本君一道与鞑子死拼,本君决不勉强,”李瑈顿了顿说道:“不想跟鞑子打仗的人现在就请站出来。”
众将脸色变幻,却一动不动。
李瑈眯起了眼,“好,既然你们愿与本君一道共抗强敌,就开始着手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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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刚刚露出一点儿晨曦时,也先率领大军来到了汉阳城下。
面对横在眼前的城墙,这位草原上的枭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这便是朝藓的都城汉阳么,比起大明的京城可差远了。”
“小小的朝藓国如何能挡得住我们的雷霆一击,”伯颜帖木儿大声说道:“太师,您就在这里看着,末将会将咱们的大纛第一个插在汉阳的城头!”
“不急,”也先微微一笑,“金宗瑞不是代表他们的王想来议和么?本太师就给他们一个机会,派人进城传本太师的话,现在开城投降,本太师便饶他们不死。”
......
斡剌特使者进城后不久,就见城上抛下一物。
有人捡过来禀报也先,“是我们使者的头颅!”
也先闻听身子一震,“他们胆敢这样!”
众将大怒,阿失帖木儿大声道:“父王,我愿带兵踏平汉阳,用朝藓人的头颅筑一座京观。
”
“末将愿打头阵!”
......
众将嗷嗷叫着纷纷请战。
也先目光环视了一圈,“好,本太师就在这里看你们攻城,太阳落山之前本太师要在景福宫里喝上你们的庆功酒!”
斡剌特人开始攻城了,他们并没有莽撞冲击城墙,而是驱赶着朝藓百姓向前。
看着朝藓百姓哭嚎着一步步接近城边,城上的朝藓守军手脚都软了。
“怎么办?”守军将士的目光向李瑈看去。
这位首阳大君面沉似水,下令放箭。
将领们吓了一跳,当即有人反对道:“君上,下面可都是咱们的百姓啊!”
“可他们帮助敌人攻打我们,”李瑈道:“这是资敌,杀无赦!”
“但他们是被裹挟的,也要杀么?”
“如果你们不动手,等鞑子攻进城,我们得死!”李瑈不由分说抓过一名士卒的弓箭,弯弓搭箭。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如流星般飞到人群里,伴随着有人发出的惨呼声,人群登时乱了。
“放箭!”李瑈大喊着又射出一箭,“违抗军令者,斩!”
朝藓官兵咬着牙开始向城下放箭,有人射箭时干脆闭上了眼。
一波波箭雨落下,冲在前面的朝藓百姓倒下一大片,剩下的人四处乱跑,斡剌特人挥刀砍杀也不能禁止。
有人迅速把这消息禀报给也先,这位久经战阵的枭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知道,今日要面对的是跟之前完全不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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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特人开始硬攻了,他们抬着梯子靠在城墙上,一个个爬上梯子向上攻,而下面的人不断朝城上放箭。
朝藓守军一改之前的怯懦,举起石头狠狠的砸了下去,还未攻上城头的斡剌特勇士发出一声惨叫,摔了下去......
双方杀红了眼,一方拼命向上攻,另一方奋不顾身的将攻上城头的敌军又压了下去。甚至有的朝藓士兵抱住斡剌特人一起跳下城头。
斡剌特人发现,他们所面对的朝藓士兵就跟疯子一样,实在很难跟之前在义州、平壤、开城碰到的那些一触即溃的朝藓军队联系在一起。
双方从日出打到日落,斡剌特人未能攻破汉阳,而汉阳城内的朝藓守军也损失惨重。
收兵后,也先黑着脸召集众将议事。
这些浴血奋战了一天的将领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朝藓人忽然变得这么能打了。
“父王。”这时一人进了大帐,正是元兴裕。
“城内倒底出了什么变故,金宗瑞不是说要与我议和么?”也先看着他问道。
“回父王,”元兴裕说道:“首阳大君李瑈掌握了城内守军,是他在指挥朝藓人与我们作战的。”
“是他?”也先皱起了眉,“这个人不是一直率军偷偷摸摸跟在我们身后么?怎么又到了汉阳城中?”
“他应该是昨晚入城的,”元兴裕道:“他一入城便架空了安平大君李瑢,并逼御营都总管赵都寿交出兵权。”
“原来是这样,”也先点点头,“这个人倒是有点儿本事,不可小觑,女真各部是吃过他不少亏的。”
“可我们不是女真人,”阿失帖木儿大声道:“父王,孩儿愿率兵连夜攻城,保证天明前拿下汉阳。”
“不可鲁莽,”也先微微摇头道:“打仗可不能光凭蛮勇之力。”
“兄长,我们已经奋战一天了,只要再加把劲,是一定能拿下汉阳城的。”伯颜帖木儿也拍着胸脯说道。
“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也先面色凝重,“汉阳是一定要拿下的,不过我们斡剌特勇士的生命更加宝贵,我不想让我们勇士更多的折损在这里。”
“那怎么办?”伯颜帖木儿道:“他们龟缩在城里,我们只有硬攻,还能有别的办法?”
“伯颜,”也先嘿然道:“你要知道,朝藓人并不谁都愿意跟我们打仗的,只要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他们,再坚固的城池也会很容易从内部攻破!”说着看了元兴裕一眼。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危城之下
经过一天血战,所有的朝藓士兵都瘫在了城墙上,有些人甚至是疯了,他们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斗。就在他们第一次将箭射入自己同胞身上时,他们的精神就已濒临崩溃,当斡剌特士兵攻上来时,朝藓将士们知道他们再无退路,便豁出了一切去跟他们拼命,因此奇迹诞生了,在朝藓境内攻无不克的斡剌特骑兵第一次被击退了。
李瑈浑身鲜血,累得已经虚脱,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鼓励守城将士。
“君上,”洪达孙劝他道:“您还是回去歇息吧?”
“不行!”李瑈断然道:“鞑子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打过来,本君要和将士们在一起。”
“君上......”这时御营都提调曹真熙匆匆过来禀道:“君上,我们伤亡太大了,三万六千名将士现在只有一半还能战斗,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唔......”李瑈沉吟片刻,“立刻召集全城百姓,将其中的丁壮编进来。”
“这......能行么?”
“也先的损失也不小,”李瑈分析道:“而且损失的士兵不能补充,只要我们横下心里与其死磕,就一定能够击退他们。”
......
安平大君府,琴音悠荡,而李瑢的眉宇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君上,”李贤老过来对他说道:“现在首阳大君召集全城百姓,从中挑选丁壮守城,还请君上您支派一百家丁过去。”
“什么?”李瑢双眉一挑,“连本君府里的人也要抽调?要是出了盗贼,谁来保护本君?不理他!”
“这......怕是不好吧?”
李瑢不耐烦的道:“是他要守城,本君已经把大权交予了他,还想怎地?”
“大君一句话,便想让自己置身事外么?”一个声音传来。
李瑢放眼看去,见是金宗瑞。
“你还敢露面?不怕我兄长知道了把你......”
金宗瑞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君想让老夫送命的话,早就将老夫交给首阳大君了。”
李瑢哼了一声。
“大君,”金宗瑞慢悠悠的来到他面前,“现在守城已到了关键时刻,你不想帮首阳大君一把么?”
李瑢阴着脸依然不吭声。
“现在鞑子攻城甚猛,一天下来,守城的御营兵马只剩不到两万,还要征集百姓守城,大君认为这样下去能够撑持几天呢?”
“也先损失也很惨重,”李瑢说道:“他一定会派人过来议和的。”
“是么?”金宗瑞嘴角微微一撇,“要是也先不准备议和,坚持打下去,怎么办?”
李瑢脸上肌肉一阵颤抖,“兄长一定能够守住汉城,他的部下就在城外不远处,可以与城内守军遥相呼应,如能再撑些日子,也先就会不得不撤!”
“看来大君对形势很是乐观,”金宗瑞目光一转,“但愿如大君所想,不然整个汉阳就会被也先屠戮一空的。”
李瑢听了浑身一震。
......
第二天,也先没有向汉阳发动攻
击,整个汉阳城在风平浪静中度过。
第三日,依然没有战事。
......
几天后,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也先的骑兵重创了李瑈麾下咸吉道兵马,韩明浍与洪允成率残部向西北溃退,原州失陷。
接下来的几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也先骑兵歼灭了忠清道和庆尚道的援军,忠州、尚州、清州相继沦于也先之手。也先的骑兵从南面包抄过来。
整个汉阳已被也先大军合围。江原道、忠清道、庆尚道的被俘官员被也先的骑兵拉到汉阳城下,整日整夜的呼号,使汉阳军民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
李瑢的心情抑郁到了极点,觉得之前将汉阳的一切事务交给首阳大君是最大的错误,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只能祈盼明军能够早日来援,可直到现在都没有明军的一点儿影子。
他来到梨花院,这里往日顾客盈门的盛况已然不再。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安平大君到来,赵妈妈的招呼不像往日那样热情,而是显得无精打采。
“美贞小姐在么?”李瑢问道:“本君想要见她。”
“君上请稍待,老身这就去看看。”赵妈妈命人端上酒菜,自己转身去了。
李瑢喝着闷酒,忽觉一阵香风拂面,抬眼一看,只见南美贞打扮一新,聘聘婷婷的如风摆杨柳般向自己走来。
“美贞小姐,好久不见,”李瑢站起身,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总算出来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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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贞这段日子一直感到身子不适,还请君上不要见怪!”南美贞向着他盈盈一礼。
“哪里,美贞小姐请坐!”李瑢叹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忘不了他。不过都这么久了,你还盼望着他能够来朝藓见你么?”
南美贞俏脸一黯,却转开了话题,“君上,如今的局势当真已不可逆转了么?”
“难啊!”李瑢叹息一声,“鞑子相继攻占了原州、尚州、忠州、清州,汉阳外援断绝,是很难再撑持下去了。”
“照君上这么说,汉阳被鞑子攻破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了?”
李瑢饮尽一杯酒,默不作声。
“大明那边不派援军过来么?”
“等大明的援军过来,怕是汉阳已然沦陷了。”
说完这句话,李瑢感到极为颓丧,伏在了桌案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派人出城与鞑子讲和呢?”
“现在讲和,晚了,”李瑢摇摇头道:“鞑子曾吃过亏,之前攻打汉阳时,折损了不少人,他们一定会疯狂报复并屠尽全城百姓与将士!”
“那......君上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李瑢的眼神有些茫然,“王上去了江华岛,他将这里的事都交给了我,我又把一切都托付给了二哥,二哥想与也先战到底......”
“他这是在拿全城军民的性命去赌,”南美贞说道:“如果赌输了的话,赔上的是全汉阳城十数万百姓与将士的性命!”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李瑢苦笑,“美贞小姐,当时你又为何不离开这
里呢?”
“美贞还能去哪儿呢?”南美贞的眸子带着一丝伤感,“只有在这里一日捱一日罢了。”
“或许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离开,”李瑢想了想说道:“就是汉阳城东南的水口门,紧临着汉江,从那里乘船出去就可以离开汉阳了。”
“水口门?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道门?”
“这道门极为隐蔽,”李瑢说道:“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可以派人送美贞小姐离开,你不是一直对杨牧云念念不忘么?离开汉阳后,你可以去大明找他。”
南美贞眼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微摇螓首说道:“这么久了,怕是杨公子早已把我忘了。”
“不会的,他一定会记着你,”李瑢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定会收留你。他在大明京师为官,应该不难打听得到......”
“君上,你别说了。”
李瑢目光凝视着他,“你一直都不愿到我府里来,我也不强迫你,我在一日,就保护你一日,可现在......”顿了顿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还是赶快走吧!”
“我不走,”南美贞抿了抿嘴唇,“我会留在这儿陪着君上。”
李瑢摆摆手,“不要说这傻话,我身为李氏宗室,不得不留,而你,又有什么必要呢?”说着又饮尽一大杯酒。
“君上,美贞为你弹奏一曲吧?”南美贞说着伸指一抚琴弦,一曲悠扬婉转的曲调从她纤纤玉指间迸出。
“你弹的曲子御香要好听多了,”李瑢痴痴的说道:“论相貌,她也比不上你。”
“君上谬赞了,美贞不敢当。”南美贞嫣然一笑。
李瑢只觉浑身酥软,迷迷糊糊的说道:“如果这次真能躲过一劫,美贞小姐,你愿到我府上么?”
“君上如此关爱美贞,美贞若再要拒绝的话,就太对不起君上了。”
“好......”李瑢连说了几个好字,又饮了一大杯酒,“那说好了,等到鞑子一退,我就让人把美贞小姐抬进府里,以正室之礼待你,决不让你受丝毫委屈。”
南美贞心中一动,目光看向李瑢,只见他一脸真诚。
“这如何可以?美贞身份低贱......”
不待她说完,李瑢打断她的话道:“在我心里,你是最完美的,为了你,我宁可舍弃一切,只求能够跟美贞小姐永远厮守在一起......”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整个人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了。
“铮——”琴声戛然而止,南美贞站起身来轻声唤道:“君上......”连叫了几声,李瑢没有丝毫回应。
南美贞叹了口气,“君上,你醉了......”
这时一个人赢闪了进来。
“赵妈妈......”南美贞看到来人不禁叫道。
赵妈妈点点头,瞥了趴在桌案上熟睡的李瑢一眼,“堂堂安平大君,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汉阳沦陷
“妈妈,你不可以伤害他。”
“怎么?你喜欢上他了么?”赵妈妈笑道。
“我......”南美贞眼帘低垂,“我的心意妈妈应该知道,又何必取笑我呢?”
“你呀,就是死心眼,”赵妈妈摇头叹道:“自从花若香陷在了大明,你却没将少主的心攥在手里,而是让他又有了新欢,难道是因为他的原因么?”
南美贞默然不语。
赵妈妈叹息一声,“你可真傻,为何苦苦去守一份注定没有结果的姻缘呢?他是天朝大明的人,是注定不会再来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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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妈妈,不要再说了,”南美贞摇摇头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要把汉阳交出去么?”
“美贞,汉阳注定是守不住的,少主已跟也先身边的大王子元兴裕接上了头,他允诺只要我们帮助太师拿下汉阳,决不会屠城,”赵妈妈说道:“你肯定也不愿意看着汉阳全城百姓给他们李家殉葬吧?”
南美贞抿了抿嘴唇,没用说话。
“少主也看明白了你的心思,你若真喜欢那个姓杨的,少主会放你去找他,”赵妈妈道:“但是总得把眼前的事了了再说。”
......
李瑈为了布置汉阳的防务,已经心力憔悴。在汉阳十数万百姓当中,挑选出三万左右的精壮补充进了御营中。这些日子以来,也先虽然不曾派兵进攻汉阳,但他绷紧的神经从未松懈过。在坏消息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时,他从露出过一丝惊惶失措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如果守城军民的信心垮了,那就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君上,”洪顺孙说出了心中担忧,“江原道、忠清道和庆尚道的很多州郡都失守了,鞑子已完成了对汉阳的合围,我们......”
“怎么?你怕了?”李瑈冷冷的对他说道:“你如害怕,现在就可以走,本君绝不阻拦!”
“君上说哪里话,”洪顺孙脸色一正,“小人这条命都是君上的,为君上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是......只是希望君上能够保重自己,只要君上在,朝藓就决不会亡。”
李瑈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叹道:“我是不能走的,身为李氏子孙,除了与汉阳共存亡之外,别无他路可走。”
“但是......朝藓没有王上可以,但是没了君上,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你不必多说,”李瑈摆摆手说道:“我是决不会离开汉阳的。”
“君上觉得汉阳还能再守下去么?”
“大明不会不管的,”李瑈目光坚毅,“说不定大明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只要我们再多撑些日子,就一定能够等到大明的援军,把鞑子击退......”
正说着话,只见洪达孙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君上......”
“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你跟遇见鬼似的?”李瑈喝道。
“君上,大事不好,鞑子杀进城来了。”
“什么?”李瑈大惊,“怎么会?他们难道会飞进来吗?”
“他们是从东
南角的水口门杀进来的,”洪达孙喘了口气,“君上,汉阳已经守不住了,赶快走吧!”
......
从水口门杀进城的斡剌特人很快使汉阳城内大乱,也先趁机派兵连夜猛攻,汉阳四门很快相继沦陷,斡剌特人冲进汉阳城,四处纵火砍杀,汉阳城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李瑈在洪达孙与洪顺孙兄弟俩的拼死护卫下,杀出了城,向东北方向遁去,汉阳城群龙无首,很快沦陷了。
天亮时,只剩下满城的尸首和处处硝烟。
也先在众将的簇拥下进入城内,元兴裕当面劝道:“父王,我们拿下汉阳,不可杀戮太重,不然会......”
“这个道理本太师知道,不用你提醒,”也先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草原上总得留下些牛羊,都宰了,谁来供给我们奶和肉呢?”顿了顿道:“现在该派人去江华岛了,李珦若再不降,本太师就杀上岛去,绝不留一个活口。”
“父王,让我去吧?”元兴裕请命道。
“嗯,”也先点点头,“你现在就启程,我随后亲率大军过去。”
......
李瑢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押到了也先面前。不由浑身打了冷战,一夜之间,朝藓都城汉阳已然沦陷了。
“兄长李瑈呢?是死了还是被擒?”内心惴惴不安之时,也先过来为他松了绑,冲他笑了笑,“坐。”
李瑢目光呆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现在朝藓大部分州郡都已被本太师拿下,”也先看着他说道:“你们是无法挡住我草原勇士的铁骑。”
“太师,”李瑢跪下来说道:“求太师饶过全城百姓的性命,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起来说话,”也先将他扶起,“本太师不但会饶过全城百姓性命,连同你们的将官与士卒,也一并饶过。”
“真的么?”李瑢目光一亮,“本君谢过太师。”
“你先别急着谢,”也先说道:“本太师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必须向本太师称臣,包括你们的王,李珦。”
“这......”李瑢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王兄他忠心于大明,很难答应太师的要求。”
“是么?”也先嘴角微微一撇,“他要是不识相的话,就别怪本太师不给他机会了。你们李氏的王位夺自于高丽王氏,本太师寻到一位自称是高丽恭让王王瑶的后人,你说本太师要是扶他上位,恢复高丽的话,会怎么样呢?”
李瑢身子一震,“此人定是冒充的,恭让王没有子孙,哪儿来的后人?”
“你信不信没关系,”也先笑道:“你们李氏窃取王位不过六十载,相信民间还有很多人怀念高丽王氏,只要本太师大力扶持的话,相信用不了几年,朝藓百姓就会把你们李家的人忘的干干净净了。”
李瑢心头一阵狂跳,“太师......”
也先见他说不出话来,便道:“你也不用多说,我现在就放你去江华岛,告诉李珦
,十日之内,速速来降,不然的话,嘿嘿..... .本太师也就用不着他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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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汉阳沦陷,李珦吐了几大口血,病情日益加重,朴内官手足无措,玟玉不知去向,而其他内医根本医治不了李珦的病。
“王上......”朴内官唤醒了他。
李珦的眼睁开一线,“也先大王子又来逼孤了么?”
“不是,”朴内官摇摇头说道:“安平大君回来了。”
“三弟回来了?”李珦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快让他进来。”
......
“臣弟拜见王上。”李瑢来到李珦床前跪了下去。
“都是自己人,还行什么大礼。”李珦连忙让朴内官把他搀扶起来。
“三弟,”李珦强撑着自床上坐起,“你是怎么来的?”
“是也先太师放我来见王上。”
“也先?”李珦脸色一变,剧烈咳嗽起来。
“王兄,”李瑢忙道:“您千万得保重好身体!”
“孤的身子不碍事,”李珦喘了几口气说道:“也先让你来劝降孤的,是么?”
李瑢垂下了头,不敢看他。
李珦叹息一声,“孤这条命死不足惜,不过孤一旦这样做的话,将自绝于大明,到时我李氏该如何立身处世呢?”
“王上,您若不降,现在这道槛儿便过不去啊!”李瑢苦着脸劝道:“也先太师说了,他已寻到高丽恭让王王瑶的后人,准备扶他上位,王上要是一意孤行的话,这朝藓八道将不再为我李氏所有。”
“什么......”李珦急怒攻心,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王上,您可不能伤了身子。”一旁的朴内官惊道。
李珦呼呼喘气,目光凝视着李瑢,“也先真这么说的?”
“嗯,”李瑢点点头,“也先太师给了十日的时间,十日内若无答复,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就不需要王上归降了。”
李珦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没晕过去。
朴内官连忙扶住他,按了按他的人中穴,李珦这才悠悠醒转。
“去,把也先大王子叫道孤这里来,”李珦吩咐朴内官,“你对他说,孤愿意归降!”
“王上,不可啊!”朴内官哭诉道:“我堂堂朝藓国一直侍奉天朝,怎能降于夷狄,若王上真走了这一步,他日如何面对大明天子?”
李珦苦笑着摇了摇头,“孤时日无多,再犹豫不决的话,我李氏的江山就会毁在孤的手里......”目光看向李瑢,“三弟......”
“王上......”
“世子孤就托付给你了,”说出这句话时李珦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过错孤会一个人承担,他日鞑子撤走,你们去大明向皇帝陛下解释时,可以把一切过失都推到孤的身上......”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受降仪式
说到这里李珦狂喷了一口鲜血。
李瑢惊叫一声,“王兄......”
“只要能保住祖宗的基业,孤死不足惜......”李珦睁大眼睛,对朴内官道:“快,去叫元兴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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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珦愿意归降了么?”也先眯着眼睛问道。
“是的,父王,”元兴裕回道:“李珦已走投无路,除了投降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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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那里可有消息?”
“没有,”元兴裕摇摇头道:“陈懋在鸭绿江边按兵不动,没有一点儿过江救援的意思。”
“他倒是个明白人,”也先嘿然笑道:“我一直等着他,他却龟缩不前。”
“他那点儿人如何是父王的对手?”元兴裕道:“他不来则已,一来定教他有来无回。”
“嗯,”也先点点头,“不可大意,你的人一定要严加监视明人的动向。”
“父王放心,”元兴裕话音一转,“有件事需要向父王禀报一下,朝藓王李珦身体沉疴已久,连下床都很困难,安平大君托我请求父王,由他代替李珦向父王出降!”
“什么意思?”也先眉头皱了皱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李珦还要跟本太师耍心眼么?让一个什么大君出席受降仪式,来糊弄本太师,好继续跟明人眉来眼去,暗通款曲么?你告诉他,如果他不出面,本太师将率十万勇士攻下江华岛。”
“这......孩儿只是怕他会死在出降仪式上。”
也先手臂一挥,“他若死了,我替他收尸。出降那天,他就是爬也要爬到本太师的面前。”
“是,孩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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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四年九月初六,朝藓国王李珦率身着蓝衣,去掉所有的国王仪仗,率文武百官离开江华岛来也先大营出降。
也先高高在上,目视李珦携其世子李弘暐来到也先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礼。
“罪臣李珦叩见大元皇帝陛下!”李珦拉着李弘暐伏在地上,大声道。
也先嘴角微微一掀,“请起!”
“谢大元皇帝陛下!”
这等称呼使旁边肃立的某些将领脸上起了变化。
“只有大汗才能称为大元皇帝陛下,”蒙古察哈尔部将领索诺布问身边的阿剌知院,“太师这样做不是僭越了么?”
“大汗又不在这儿,”阿剌知院道:“太师不过是代大汗受礼而已。”
谁知索诺布脸一沉,“就算大汗不在,太师也不能当面而立,接受此等称呼,他这样做,不怕寒了我等的心么?”说着向其他几名察哈尔部将领使了个眼色。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索诺布等人离开了受降大帐。
“索诺布,你想干什么?”伯颜帖木儿上前拦住他们道。
索诺布阴沉着脸,“大汗不在,太师此等做派,使我们无法立于帐下,告辞!”
“你们想要造反么?”伯颜帖木儿欲要拔刀。
谁知索诺布等人后退一步,“呛——”的
一声率先拔出刀来。
“伯颜,我可不怕你!”
阿失帖木儿等人也过来与伯颜帖木儿站在一起,与索诺布等人拔刀相向。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刻,也先大声喝道:“伯颜,收起你的刀,退下!”
“可是他们......”
“退下!”也先加重了语气。
伯颜帖木儿等人忿忿然收刀回鞘,让至一边。
索诺布等人看了也先一眼,大踏步而去。
“太师,”伯颜帖木儿气哼哼的说道:“他们这帮察哈尔人如此不把您放在眼里......”
“闭嘴!”也先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一句本太师就将你军法从事!”
伯颜帖木儿脸憋得通红,再不吭声。
也先看着伏在地上的李珦父子,将他们扶了起来。
“朝藓王,请坐,”也先和颜悦色的问道:“你现在身子如何?”
李珦一阵咳嗽一阵,喘息着说道:“罪臣已并入膏肓,恐不久于人世。”
“朝藓王不必如此悲观,”也先看看世子李弘暐,“你放心,本太师好好帮助世子的。”
“弘暐,还不快谢过太师!”李珦对儿子道。
李弘暐眼珠子转了转,垂首一言不发。
“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太师恕罪!”李珦苦着脸对也先道。
“没事没事,”也先大手一挥,哈哈笑道:“世子是被本太师这阵势吓到了么?”
李弘暐咬着嘴唇垂首不语。
“你们既然已降附我大元,”也先高声道:“该当宣告朝藓八道,让你的子民们都知道此事。”
“应该的,”李珦道:“孤已下王旨晓谕诸道,让他们敬奉太师为大元皇帝陛下!”
“这话未免太过了,”也先眯起眼,“你要记住,大汗孛儿只斤巴彦蒙克才是真正的大元皇帝。”
“太师武功,犹胜当年成吉思汗,”李珦说道:“在孤的臣民眼里,只有太师,而不知其他。”
“你是想将本太师架在火上烤么?”也先浓眉皱起,“说这话小心有人会砍下你的脑袋!”
“孤这番话发自肺腑,”李珦神态恭谨的说道:“他日太师攻取大都,身登大宝,罪臣会携世子亲自朝贺!”
“嗯,好好......”也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你今日就留在这里,不用回去了。”
“罪臣遵命,”李珦道:“罪臣派人送来鸡鸭和牛羊,犒劳太师大军,请太师一观。”说着将一张书表呈递至他面前。
“朝藓王如此盛情,本太师便受了,”也先接过那张书表,看也不看,“来人呐,待朝藓王和世子下去休息。”
......
“太师,”待其余人退下后,阿剌知院来到也先面前提醒他道:“这李珦居心叵测,太师不可不防啊!”
也先却很是不以为然,“一个穷途末路的降臣,能翻得了什么风浪?”
“可是他竟然当着太师的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阿剌知院道:“太师当时就应该命人掌他
的嘴!”
“他说的话难道有什么错么?”也先说道:“是本太师率军将他打服归降的,他只认本太师也没什么不妥。”
“可他竟然称呼太师为......为什么大元皇帝陛下,”阿剌知院道:“他是想让您千夫所指,方才您没见索诺布等人愤然离帐么?”
“他们这些察哈尔人向来与我们斡剌特人不对付,”也先哼了一声道:“等回到草原,本太师自会收拾他们。”
“太师,能够继承大元正统的只有黄金家族的人,”阿剌摇摇头道:“李珦一番话你坦然受之,把大汗置于何地啊?”
“你是说琪琪格的儿子么?”也先冷笑,“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就想号令整个草原,真是笑话!”
“但他是大汗,太师也是认可了您外孙的地位,您这样做,会令草原上的人对您寒心的。”
“阿剌,”也先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是斡剌特人,难道要跟着那些察哈尔人一起反对我么?”
“不管斡剌特人也好,察哈尔人也好,都是蒙古人,”阿剌知院劝道:“只要太师对大汗忠心耿耿,那么所有人都愿听您的调遣。”
“怎么?若本太师真的成为大元皇帝的话,你便要反我么?”也先凝视着他。
阿剌知院没有说话。
“阿剌,”也先沉着脸说道:“你我一起征战几十年了,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我们绰罗斯氏有哪里比不上孛儿只斤家族?凭什么他们家族的人能称帝称汗,而我们就得一直匍匐在他们脚下?”
阿剌知院身子一震,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太师这样做,草原上会有很多部落反对。”
“那本太师就一一将他们打服,”也先寒着脸说道:“再不服的就把他消灭,看谁还敢反对我。”
阿剌知院打了个寒噤,他知道,也先心中已打定了取代孛儿只斤家族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的主意,再也不可能劝他回头了。
于是不再说什么,告退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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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绿江左岸,镇江堡。
“什么人,”见江中有一只小船驶来,江边的明军士兵张弓搭箭喝道。
“锦衣卫千户宁祖儿,有事求见宁阳侯。”船上的人亮明了身份。
......
“宁千户是从汉阳那边来的?”陈懋接见了宁祖儿,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正是,”宁祖儿陈述了一番来意,恳求道:“现在汉阳危如累卵,还请宁阳侯赶快发兵援救。”
“可本侯并未接到过江救援的圣旨,”陈懋皱眉道:“圣上只是让本侯率军监视对岸。”
“哎呀,宁阳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宁祖儿苦苦劝道:“朝藓是我大明藩属,若弃置不顾,既有损天朝威严,又伤了人心,到时朝藓举国投降也先,则侯爷将何以自处?江对岸处处闻警,恐怕也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此事关重大,”陈懋沉吟片刻,“本侯现在所领军队不过四万,多是步卒,如何与也先骑兵争锋?”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庆功宴上
“尽管如此,只要侯爷率军过江与其周旋,则对朝藓君臣是莫大鼓舞,”宁祖儿劝道:“侯爷,朝藓现在正苦苦支撑,要是您继续在这里坐观的话,那么江对岸不再为我大明所有。”
面对宁祖儿的苦苦劝说,陈懋沉吟良久,不置可否,只是说要召集众将商议,便让人带宁祖儿下去休息了。
“宁公子,”见宁祖儿怏怏不乐的从帅府中出来,玟玉迎上去问道:“宁阳侯答应出兵了?”
宁祖儿摇摇头,“他说要召集众将商议一下。”
朱熙媛见状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再磨磨唧唧,朝藓就要被也先整个打下来了。”顿了顿道:“我去跟他说。”
“公主,不可莽撞,”玟玉拉住她道:“要是让宁阳侯知道了你的身份,会马上派人把你送回京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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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人正说话的时候,却见段成一脸异色的来到宁祖儿面前,“宁公子......”
“什么事?”
“朝藓王降了。”
“啊?”宁祖儿一惊,“怎么会?消息可真?”
“小人不敢欺瞒宁公子,”段成说道:“朝藓王李珦亲自去到也先大营投降的,已正式向也先称臣。”
......
这边陈懋也收到了朝藓王李珦投降也先的消息,大惊之下连忙重新布置防务,严密注视对岸动向,生怕也先的骑兵挟战胜之威重新进攻辽东。紧接着派人骑快马赶赴京师,将朝藓投降的事报告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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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在朝藓搜刮到了足够的战利品和物资之后,方率大军缓缓北返。
“兄长,”伯颜帖木儿对也先说道:“不如我们乘胜再攻辽东,这一次没了后顾之忧,定然能将辽东全境拿下!”
“不,”也先摇了摇头,“明人不会一直无动于衷的,经过这么长时间,他们关内的军队正源源不断的开到关外,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宜与他们在辽东纠缠。”
“更重要的事?”
也先点点头,“经过这几个月的征战,将士们都已疲惫,正好回草原修整修整。”
“难道兄长准备再进攻大都么?”
也先眼睛一眯,没有吭声。
“兄长,”伯颜帖木儿脸上升腾起兴奋之色,“不如我们现在就饶过辽东,直插明人京师......”
“不,”也先叹息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明年开春吧!准备好了之后再与明人决战。”
“为何非要等到明年开春?”伯颜帖木儿猛然醒悟,“兄长莫非......莫非想要称汗?”
“怎么?不可以吗?”也先瞥了他一眼道:“今朝藓已降于我,李珦也认本太师为大元皇帝,我怎不能称汗呢?”
“可,可是......”
“伯颜,你要反对我么?”也先目光注视着他问道。
“以兄长的威望,在整个草原无人能及。”
“嗯,”也先淡淡笑道:
“如此我绰罗斯氏还要屈于孛儿只斤氏之下吗?”
“但是兄长这样做,草原上会有很多人反对的。”
“谁?科尔沁部的锡古苏台?兀良哈的沙布丹,还是那些察哈尔人?”也先冷笑,“就是因为上面还有一个所谓的大汗,他们才对本太师阳奉阴违,如果本太师称汗,他们敢反对的话,本太师就将他们一一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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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廷大帐,元琪儿抱着巴彦蒙克轻声说着话。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亲生父亲竟然当着我的面不敢认你......唉,我也是瞎了眼,居然会一直喜欢这样的男人,你说,你长大了,会认他么?”
巴彦蒙克张着小嘴,呀呀叫着,小手抚摸着母亲的脸庞。
“你本该姓杨的,可他既然那样决绝,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大汗,别的事还是不知道的话,”元琪儿的眼眸里满是怜爱之情,“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男人,可就是他给了你草原上最尊贵的身份,等你长大成人,就是草原的主人,草原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子民......”说到这里顿了顿,“如果重新给娘一个机会的话,会好好的去爱那个男人,而他也就不会死了。”嘴唇一抿,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她从未对阿噶多尔济有过半分好感,跟他成亲后,由于已怀有身孕,两人也没有同过房,可以说,她跟阿噶多尔济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想起来,还是这个男人对她最好,巴彦蒙克跟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却继承了他的汗位,母子俩一生一世都得承袭他的遗泽了。
“太后......”索木吉雅匆匆进了大帐。
巴彦蒙克受了这一吓,哇哇大哭起来。
元琪儿顿时一脸不悦,呵斥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太后,”索木吉雅喘了口气,“太师出征朝藓,大获全胜,朝藓王李珦已向太师投降了。”
“什么?”元琪儿一惊,“那明人呢?难道眼睁睁看着朝藓被太师降伏吗?”
“明人的援军行动太慢了,大队兵马还未出山海关,太师就已经攻下汉阳,李珦走投无路,只得出江华岛向太师投降!”
“唔......”元琪儿微摇螓首叹道:“真没想到,朝藓竟然这样不经打。”
“现在太师已率军回返草原,”索木吉雅说道:“太后,太师大获全胜,您不高兴吗?”
“他壮大的不过是自己的声势,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元琪儿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经过这次出征,怕是他的野心就愈发膨胀了。”
......
“朝藓就这么降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杨牧云怅然若失,“短短数月,我大明就失去一个臂助。”
“我也觉得奇怪,”林媚儿也感到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会败得这么快?那个首阳大君李瑈不是手底下有一支精兵么?与你共抗斡剌特人的时候,战绩不俗,怎么这一次也不经打呢?”
“那是因为他手里的精兵数量有限,”杨牧云道:“不过三万多人,打小股敌人很有优势,可是面对也先的十余万大军,就
力不从心了。”叹了口气,“朝廷若不派兵救援,朝藓是很难挡得住也先的攻势。”
“现在朝藓已经投降了,”林媚儿分析道:“没了后顾之忧,接下来也先定会把攻击矛头对准大明的。”
“当然,”杨牧云目光凝视着远方,“不过在这之前他会先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
杨牧云沉默半晌,“琪儿母子俩怕是要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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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大军回到汗廷,草原上所有部落头人都来恭贺,连科尔沁部首领锡古苏台和兀良哈部首领沙布丹也破天荒的来到汗廷。
也先命人大摆宴席,以示庆贺。
汗廷载歌载舞,觥筹交错,气氛极为热闹。
在宴席上,元琪儿抱着襁褓中的巴彦蒙克接受众人的庆贺。
但一众斡剌特将领不断在席上称颂也先的功德,其他一些小部落的首领也随声附和,只有察哈尔将领萨布赫、索诺布等人一言不发,连同是斡剌特人的阿剌知院都没有怎么吭声。
杨牧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低声说了句,“看来今日的宴会太师是有大事要宣布的。”
“唔......会是什么大事?”林媚儿眨了眨眼眸,“难道要赏赐你几位朝藓美女么?”
“你......你可真会开玩笑。”杨牧云摇摇头,“女人如果一直泡在醋坛子里的话,脑筋都有些不好用了。”
“你说什么?”林媚儿瞪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宴席挺丰盛的。”杨牧云随口支吾了过去。
这时两个朝藓大臣打扮的人上前大声道:“我王恭祝大元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一落,席上喧闹的声音顿时静止了下来,人人眼中露着一丝异色。
因为这个朝藓大臣说这番话时面对的是也先。
也先微微一笑,还未说话,就听身旁的元琪儿开口道:“二位客气了,我瑾代大汗对朝藓王表示感谢!”
“不敢不敢......”两个朝藓互相对视了一眼,见也先没有说话,只得退下。
“太师,”元琪儿目光看向也先,“我黄金家族撤出中原几十年了,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过大元皇帝陛下,你真是有心了。”
“哪里哪里,”也先笑笑,笑得有些尴尬,“对于他们来说,世上至尊贵的称呼是皇帝,一时改不过来。”
“是么?”元琪儿淡淡道:“我孛儿只斤氏自从回到草原后,便把皇帝这个称谓给逐渐忘记了,幸好有人提醒,太师,他日如能收复大都,扶保大汗登上帝位,您就功高盖世了。”
“唔......太后过奖,老臣定当鞠躬尽瘁......”也先含糊应道。
“以太师的功劳,还是当得起皇帝这一称谓的。”席上不知谁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