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演义》 第一章 第五世重生 秦战睁开眼睛，光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脑海中混混沌沌的，一片懵懂。 不知过去多久，眼前渐渐能视物。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清素简朴的屋阁，一床，一桌，一门，一窗。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光影斑驳。 桌上一株赤焰花，开得正浓。 无比熟悉的景象。 熟悉到让人恐惧。 “这是……我家！” “我又回来了！” “这……第五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战喃喃自语，脸上现出极端的迷茫之色，眉头紧锁，眸中化不开的疑惑。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 这个世界，神、魔、妖、三足鼎立，共享九天十界，无比尊崇。 而人族，孱弱无力，如同被豢养的猪狗，刀板上的鱼虾，任人宰割。 在三大强族的统治下，人族夹缝求生，苟延残喘。 若不是因为庞大基数和强大的繁衍能力，兴许，早就被灭族了吧。 但此刻，秦战不关心全人类，他只关心自己。 自己，又一次重生了…… 第五次重生！ 秦战清楚记得： 第一次重生，自己从地球穿越而来，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历经千辛万苦修炼，耗时一百零三年，终于修炼至神通境界。却因得罪了一名强大仙人，还没来得及见识下大千世界，就被生生凌辱至死。 第二次重生，自己学精明了，以人类之躯，想尽一切办法，混入仙门，洗脱凡体，成就仙躯，以仙人之躯，修炼至仙君境。在一场仙魔大战中，与魔君月蚀同归于尽，也算是轰轰烈烈的一生。 第三次重生，自己重整旗鼓，却不想再与仙人为伍，于是剔人骨，换人血，成为魔族一员，厮杀百余年，自创血杀魔道，闯下赫赫威名。却在突破魔王境界时，走火入魔而死。 第四次重生，自己近乎疯魔，全然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态，吃喝玩乐，仗着前三世的底蕴，狠狠杀了不少仙君魔君，被通缉后，索性遁入妖域，与妖兽妖王为伍。搏杀一头神龙后，异想天开，以神魂入主龙躯，遨游天地。最后，被雷劫劈死。 现如今……是第五次。 五次重生！ 秦战已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心中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惧。 生命在于体验。 可当已然体验过这大千世界的一切后，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这时空仿若囚笼，将自己生生世世，永恒禁锢。 永恒的生命，便是永恒的禁锢！ 我……该何处求解脱？ 秦战呆呆坐着，失魂落魄。 他甚至怀疑，在那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大手，操纵着自己的命运。 从第一世开始，自己为何穿越重生而来？ 又为何，又有后面三世？ 真的有轮回吗？ 那为何是我？ 我……该怎么办？ 满心疑惑，不知与何人说。 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震撼而玄奇，即便秦战几世修行，却也全然想不透。 …… 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墙壁那头传来，落入秦战耳中。 眼珠子转了一下，他如冰封般的心湖，悄然波动起一丝涟漪。 这是小妹的哭声。 即便历经千百年，几世人生，这稚嫩的声音，依旧是秦战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情愫。 “小妹……” 秦战不由轻轻叫了一声，起身朝门外走去。 推开门，满眼光明。 曜日当空，蓝天白云。 满是阴霾的心，也仿佛被照亮了一些。 秦战长长舒了口气。 人生已经如此。 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选择，那就学会接受吧。 既然再次重生，定当……不负此生！ 我不会再自甘堕落，也不会再游戏人间，即便这是个单机游戏，老子也要玩出朵花来！ 即便……真的有人操纵我的命运，我也要把他抓出来！ 一念即此，秦战眼神重新明亮起来。 …… 这里是赤焰领，赤焰仙人的领地，方圆将近十万里。 整个赤焰领，赤焰仙人是说一不二的绝对君王，唯一的纯血仙族。 仙族数量稀少，但每一位都是强者。 他们一出生，便具备神通境的修为——这已然是普通人族一辈子或许都仰望不到的巅峰。 这便是种族优势。 此外，城中倒是也生存着少数魔族，妖族。 魔妖都与仙类似，拥有天生神通。 三族虽常有摩擦，但基本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大致上也能和平共处。 它们共同构成了赤焰领的上层社会。 中层，则是为数不少的人仙。 人仙是种奇特的生物，仙族和人族的杂交，他们资质介于人族和仙族之间，地位也是如此。 赤焰城有两大人仙家族，辅助赤焰仙人的统治。 掌握赤焰军的江家，负责统治赤焰领的内政，经济，稳定。 另有李家，是赤焰仙人的近侍，全心全意为赤焰仙人服务，类似于太监的存在，同时也起到制衡江家的作用。 至于最底层……则是数量最为广大的普通人族。 人类从事着极其繁重而毫无尊严的工作，供养着金字塔的中层和上层。 秦战的家庭，便是属于最底层。 秦战母亲去世得早，父亲秦江流是赤焰军中的一员，负责巡视赤焰城，维持秩序。 每日，从天不亮到太阳下山，秦江流都要绕着这城里的东西南北，来回巡视，上好的鹿皮快靴，半月就要换一双。 小妹秦莲，正是豆蔻年华，冰雪聪明，又生得一副好模样。 她从小跟着父亲，在城中大街小巷嬉戏玩耍，天生一副热心肠，与人为善，积德的事儿不知做了多少，竟是小有声名，被好事者称为赤焰城第一美人。 正是这个名声，给秦家带来了灾难。 赤焰仙人每三年过一次生日，人称拜火节，会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其中便包括，祭祀。 以活人祭祀。 九名美丽纯洁的少女，会被送入熊熊燃烧的火鼎之中，洗涤肉身和灵魂，成为赤焰仙人的炉鼎。 再有大约三个月，就是拜火节开办的日子。 秦莲，刚被选为祭品。 …… 吱呀…… 秦战缓缓推开房门，斑驳的阳光洒进屋内，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照在那个少女身上。 她正拿着一朵火红的赤焰花，这是赤焰仙人最喜欢的花，钦定的城花。 葱白纤细的手指，将花瓣片片拽落，大力碾碎，青石地板上满地落红，如同碎落的血。 听到门响，秦莲有些慌乱的，飞快擦了把泪，满手红色的花汁，在白皙肌肤上，留下了道道杂乱的红印，成了一副大花脸。 秦战刚进门，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微微一笑。 “小妹，你又顽皮了……” 第二章 一碗热汤面 听到这话，秦莲有些不好意思的照照镜子，取出块洁白的手帕，蘸了清水，擦拭着脸上的花红，只是擦了好几遍，脸上依旧有着一抹淡淡的绯色。 那不是胭脂，是少女的娇羞。 “哭了？” 秦战轻声问道。 秦战心中忽而有些感谢这重生了。 自己的妹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生命还剩下不到百天，而自己能救她，这样的故事，即便重生一百次，秦战也甘之如饴。 “我哪有？” 秦莲下意识否认道。 她是个善良的孩子，纵然自己内心有万般悲伤，却也不会说出半分，不愿让亲人担忧。 “我去帮你宰了赤焰仙人。”秦战认真道。 秦莲面色陡然一变，俏脸煞白，一把捂住秦战的嘴巴，小声道：“哥你别乱说话，会惹祸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能被选为祭品，是我的荣幸。我成了祭品，以后，你和爹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不是虚言，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在赤焰领中，所有凡人家里，都要供奉赤焰仙人的神像，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虔诚焚香。 赤焰仙人，会不定期巡视，心血来潮，便会分出神念，四处游走，但凡发现对自己不敬的举动，便会严加惩罚。 不仅如此…… 《仙律》中有明令，所有凡人，都必须修行赤焰仙人赐下来的功法，赤焰决，严禁修炼其它法决，一旦被发现，将会被处以极刑。 这便是仙人控制凡人最重要的手段——修行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修行税便是赤焰仙人统治的基石。 因为，凡是修炼赤焰决的人，所吸收到的天地灵力，都会通过《仙律》设定的法则之力，被赤焰仙人抽取五成，成为他的修为。 其结果便是……强者愈强，弱者恒弱。 凡人，别说是一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秦战第一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修炼的便是赤焰决，深知其中的苦处。 后来，也是有了一番奇遇，花费了好大力气，改修别的功法，才能有所成。 “哥，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爹昨天晚上都哭了，爹那么要强一个人，我从没见过他掉泪。” “爹昨天晚上还说，要想办法疏通门路，找别人把我顶下来，我本来是高兴的，但转念一想，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女儿啊……”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我不入火鼎，谁入火鼎？” 秦莲柔柔说道，眼眶悄然间又有些红了。 秦战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拳头微微攥紧了。 脑海中电石火光间，冒出一个念头，不觉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 这一世，我该干什么？ 我……是否可以带领人族崛起？ 人族不再为奴！ 不再为祭品！ 不再任人宰割！ 我……可以吗？ 平心而论，秦战向来是个疏懒随性的人，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没有狠辣心肠，人生但求逍遥自在，顺心如意。 前几世，他从未想过，将如此一份重任，扛在自己肩头。 在秦战看来，这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仙、魔、妖、三族，遍布九天十地，强者如云，从洪荒年代，一直到现在，都牢牢统治着这个世界。 传说，天地初生之时，共有九件与天同寿的神器，是最为强大的力量。 而这九件神器，仙族得三、魔族得三、妖族得三。 人族，一件都没有，也从未有过。 即便，人族中会有不少强大的存在，修炼到可以与仙王，甚至仙帝比肩的境界，却也只能护佑自己一家一族，不被屠戮就不错了，根本无法染指这个世界的权柄。 想都不敢想！ 我……能做到吗？ 秦战扪心自问。 他不知道。 他还不敢确定。 但，他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 偎依在秦战怀中，秦莲有些莫名的安心，闻着哥哥身上的味道，不是很好闻，咸汗的味道。 但她觉得很甜。 有些东西，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更觉宝贵。 心到了极苦处，人间五味都觉甜。 “哥，你饿了吧，我去煮饭。” 好一会儿，秦莲轻轻挣脱开来。 她听到了哥哥的肚子咕咕叫，心里不由又是一酸，暗念着也不知道以后，嫂嫂是否贤良淑德，能把哥哥照顾的很好？ 秦战点点头，喉结耸动几下，口中有些液体忍不住分泌。 灶房。 秦莲躬身，向那神龛上的赤焰仙人像拜了三下，开始麻利的生火做饭。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便是已然出锅。 “哥，吃饭了。” 她朝院子里喊道。 清汤面，香菜花，卧着一枚乌鸡蛋。 熟悉的味道，秦战心中思绪万千。 他在琅琊仙域吃过仙王设的百兽宴，龙肝凤髓，玉盘珍馐…… 他在无极魔宫喝过魔帝的逍遥酒，百草精华，千年陈酿…… 他也在白帝城生烤过一条龙，妖王境界的龙肉，外酥里嫩，满口溢香…… 然而此刻，心心念念的，还是妹妹做的这碗热汤面。 穿越了天地玄黄，凝练了宇宙洪荒，千百年后，依旧是人间至味——一碗热汤面。 “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噢，我不爱吃乌鸡蛋，给你。”秦战夹了那枚冒着热气的蛋，放到另一个碗中，递给妹妹。 “好。” 秦战这才开吃，吸溜了几口后，筷子搅动面条，他动作微微一滞。 只见，那碗底，热汤中，赫然藏着另一枚乌鸡蛋。 “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给我，所以我提前给你藏了一个！”秦莲笑着说道，眉眼间，如同那弯弯月牙儿一般。 秦战沉默片刻。 重新端起碗，如风卷残云般，将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连汤都不剩半点。 “听着，从今天起，不许再哭，好好吃饭，养得白白嫩嫩的，瘦了我可不喜。” “祭祀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秦战的妹妹，就算是仙帝，也别想动一根毫毛！” “三个月后，我必杀那赤焰仙人！” 第三章 人道之始 深夜。 月明星稀。 早在傍晚时分，父亲就托袍泽捎了口信，说晚上有些事，不回来吃饭了，兄妹俩也不必等，自顾睡就好。 秦战不知道，生活习惯向来规律的父亲，为何会极其反常的夜不归宿，不过心中倒是没多少担心，父亲是个老实人，总归不可能是去万花楼那种地方潇洒了吧？ 没猜错的话，父亲应该是在为小妹的事情奔波，心头挚爱的小棉袄，被选为拜火节的祭品，他心中的着急，不会比自己少分毫。 对于小妹的事，秦战心中早有定计，暗念回来得和父亲说下，免得他白白忙碌。 吃过简易的晚饭，秦战和妹妹在院子里，就着月色，下了几盘棋。 棋名仙魔棋，一位仙人发明的，类似于三国大战的战略游戏，分仙妖魔三个阵营，操纵棋子攻陷对方的大本营，便算胜利。 这种棋子，在所谓的上层种族中，风靡一时，人族也是不免附庸风雅。 人一旦心中有事，万事都会产生影射。 秦战操纵三族棋子，下着下着，心中颇不是滋味。 人族……还真是孱弱啊，连上棋盘的资格都没有。 棋下了几盘，水喝了两壶，夜渐渐深了。 小妹回房睡去，秦战在房间里，辗转反侧。 现如今的人族，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实力弱，没地位，缺少修行功法和资源，而越是这样，就越是实力弱，没地位，缺少功法和资源。 甚至，不少人，被别人当成猪狗不说，自己也当自己为猪狗，浑浑噩噩，日复一日，直到生命结束。 秦战觉得，自己必须要想办法，改变这一切了。 实力、地位和资源，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来争取。 秦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其它角落，是否也有别的人类，像自己一样，为种族和未来失眠，但起码，自己做到了敢为天下先。 枯坐桌前，秦战脑海中思绪纷飞。 四世重生，他虽然修为没了，但见识和心智都在，一部部功法在记忆中淌过，被仔细筛选和甄别着。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秦战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不合适…… 全部都不合适…… 修仙功法，修魔功法，修妖功法，他都有。 唯独最欠缺的，就是修人的功法，仅有的，也都是粗鄙不堪。 当然，这三族的功法中，不缺威力绝大神通惊奇的，但秦战都不满意。 这三族： 仙族体内没有五脏六腑，只有一条条仙脉，仙脉越多，修为便越强。 魔族体内，连脉都没有，只有魔核作为能量核心，甚至有的连肉身都没有，只修阴魂。 至于妖族，就更不用说了，它们肉身强悍，也有天赋传承，但修行手段极其低下。 与之相比，人体是最复杂最精妙的，所以是最脆弱的。 但同时……也将会是潜力最强的。 “我……要创造一部，百分百契合人类修行的功法。”秦战喃喃自语。 自创功法，这个念头有些疯狂。 毕竟，从古至今，能自创功法的，大都是开宗立派的绝世强者。 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自己脑海中储存的功法数量，也完全可以媲美一个仙道门派。 这个底蕴，自己是有的。 “对！就是这样！” “自创一部，专属于人类的功法！” 不知过去多久，他陡然站起身来，眼睛灿若星辰。 功法，可以一步步完善，但这个方向，绝对是没错的。 许久。 许久。 烛苗跳跃，秦战在沉思。 所有的修行理论，在脑海中汇总，如同百川归海，又像是大浪淘金，秦战一点一点总结，归纳，推演。 无数感悟浮上心头。 不知过去多久…… 刷…… 一张白纸铺开，秦战饱蘸浓墨，开始奋笔疾书。 人道！ 何为人道？ 七情六欲为人道！ 吃喝拉撒为人道！ 千古文章为人道！ 自强不息为人道！ 厚德载物为人道！ 惩恶扬善为人道！ 舍生取义为人道！ 制天而用为人道！ 我命由我为人道！ …… 一口气写完这几行大字，秦战全身大汗淋漓，只觉念头通达，热血沸腾！ 重生之后，那块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彻底无影无踪了。 这是人道！ 也是他的道！ 秦战满意的看着这副字，每个都入木三分，有种饱满蓬勃的精气神，更有种莫名的道蕴在其中。 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没写完。 这只是一个开头，或者说，一个总纲，还没有详细的阐述。 剩下的，还要自己不断来补充。 “未来的历史上，今日，必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道，由此而始。” 秦战无比自信！ 将这副字小心的放在一边，静等墨迹干，秦战开始推敲术。 刚才写的，是道。 道为总纲，为真意，为神髓。 但光靠道，是没有战斗力的，还要有术和武。 就像只有皇帝是没法成立国家的，还要有文武百官，王侯将相，士农工商。 术，为内修之法，四肢，五脏，搬血，运气，穴窍，都要推敲清楚，人体精妙无比，甚至可以说自成天地，分毫都不能错。 武，为外修之法，招式，战法，身法，武器，也要考虑在其中，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借鉴仙魔妖的一些东西，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皎洁的月光，洒入窗棂，洒在秦战身上。 他时而伏案奋笔疾书，时而起身来回踱步，时而起势比划……全身心沉浸其中。 漫漫长夜，时光流逝，安静而充实。 嘎吱…… 厚重的木门被推响，秦战耳朵一动，推门而出。 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赫然映入眼帘，正是父亲。 “爹，你回来了？” 秦战快步迎了上去，只闻到满身的酒气，以及香甜的脂粉味道，要不是打翻了脂粉铺的话，就是从女人堆里出来的。 秦战心中愕然。 借酒浇愁？ 真去喝花酒了？ “爹，你这是去哪了？” “你别管了，回去，睡觉。” 秦江流没有回答，蛮横挥挥手，有些踉踉跄跄的朝正房走去。 第四章 道纹符印 父亲没说什么，但秦战还是在他语气中，听出了愤怒。 秦战不由想起某位贤人所说——所有愤怒，都源自于自己的无能。 他心里有些酸酸的，在院子里沉默的站了一会儿后，听到正房中压抑的呕吐声，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进门。 受伤的男人，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不需要任何人打扰，自己默默舔舐伤口就够了。 回房。 秦战继续着自己未竟的事业。 对功法的推演，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只要能把这一步想通，这门功法的根子，就算是立了起来。 人族不像仙魔妖，天生就具备神通境的修为。 在神通境之前，需要打好身体的底子，需经历龙象和道宫两境。 龙象境，意在打磨身体，使气血充盈，单从这一境的名字，便可见一斑，若没有龙象之力，被一捏就死，还谈什么修行得道？ 道宫境，意在开窍，人体有九窍，这是区别于其它种族的地方，待到气血充盈后，便可冲击九大穴窍，凝聚道宫。 道宫，约莫类似于仙族的仙脉、魔族的魔核，妖族的内丹，是全身法力的汇聚之处。 有道宫，才可修炼其它神通道法。 开启道宫后，才算是和仙魔初生时，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人的劫难。 修行不易，从凡人到龙象，会淘汰很多人。 从龙象到道宫，会淘汰更多人。 许多凡人，终其一生，或许也无法达到仙魔的起点。 但秦战，更愿意将这个过程视为，万丈高楼平地起。 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没有什么是无用功。 对于身体的打磨，穴窍的开通，都有助于自知，有助于理解修行的本质。 这都是积累。 等到修为高了，突破更高境界，会比其它种族更为容易。 …… 日出东方。 一夜推演，秦战感觉心力交瘁，但身体却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手中，一张写满小字的纸，寥寥数千字，却是他呕心沥血所作。 龙象境的功法，他终于完全推演出来了，默默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任何疏漏之处。 小心的将两张纸收好，秦战推开门，大步朝城外跑去。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要测试一番了。 走出一道长长的小巷，寒风呼呼刮在脸上，不少人家已然点起了烛火，如同夜空中的寥寥晨星。 路过城中心的仙殿时，那里已然是烈火熊熊，将四面八方，照的一片通明。 仙殿，是赤焰仙人的行宫，也是供奉朝圣之地。 能容纳几万人的巨大广场，四面八方，都有高耸入云的火柱，熊熊燃烧，永不熄灭。 而此刻，在那广场上，早已有不少人，正在晨练。 他们是赤焰仙人最忠诚的信徒，盘膝而坐，吞吐着天地灵气，一半化为自己的修为，另一半，则是交纳了修行税，供养着赤焰仙人。 见到这一幕，秦战面无表情，匆匆穿过此地，只在风中留下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 城外。 一处山清水秀的无人之地。 秦战盘膝而坐，呈五心向天之势，脑海中默默回顾着新鲜出炉的功法。 体内有骨，骨内有髓，精髓生血，血液养肌，肌蕴经脉，经脉藏气，气润五脏，体表有肤，肤有气孔。 这，便是这套功法的精髓。 作为创始人，没有人比秦战理解更深。 人体，是一个极其玄奥的大循环，几乎是自成一方世界，蕴含无尽潜能。 他开始修炼。 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被肌肤毛孔缓缓纳入体内，走过经脉、五脏、肌肉、血液、脊髓、骨骼。 一重重转化，原本狂暴的天地灵气，开始变得温顺，可以化为己用。 当第一缕灵气，完全转化为自己的气血之力时，秦战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明悟。 自己这门功法，是遵循人道道意而立的。 而功法的运转，也严丝合缝的证明着这一点。 人道，制天命而用之！ 轰…… 蓦然间。 秦战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灵，全身酥酥麻麻的，神魂瞬息离体而出，飞向那无尽高空之中，仿佛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恍惚间，他看到了许多东西。 诸天星辰，日曜月辉，山川大地，虫鱼鸟兽，光暗五行，生老病死…… 这些，都是这个大千世界，至高无上的法则。 一道道法则纹路，无比繁复而严谨，共同构成了这个稳定而自成循环的世界。 这是……道纹！ 饶是秦战自信，这套功法会创造历史，但此刻道纹当真浮现时，他还是难以抑制的欣喜若狂。 要知道，前几世，即便是他修炼到仙君、魔王之时，也从未见过道纹的存在。 道纹现，这代表着天地的认可！ 对于生存在这片天地间的任何生灵来说，这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同时，也意味着，莫大的好处！ 在那无尽虚空之中，有无数的道纹，在纠缠，蜿蜒，游走，互相吸引，互相排斥…… 不知过去多久…… 一条条纹路，终于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开始缓缓融合，渐渐形成一枚小巧玲珑的符印。 当那符印成时，秦战隐隐听到一阵天音，无比美妙，神魂为之颤栗。 下一息，那符印如流星般坠落，裹挟着一股庞大无比的天地灵力，冲入秦战体内。 秦战眉心一亮，一道印记眨眼即逝。 旋即，他感知到体内多出一些东西。 道纹符印！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符印，朴实无华，却蕴含天地至理。 平心而论，之前对于道纹，秦战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更别说道纹勋章了，连听都没听说过。 但此刻，当道纹符印冲入体内时，秦战一切都明白了。 道纹符印，是悟道者的勋章，是上天对于那些勇敢睿智求道者的认可和鼓励。 这片天地间，有无尽道纹，就仿佛是一大片无主之地。 而第一个发现它，掌握它，利用它的人，便能品尝到最甜美的果实，获得对这一部分道纹的所有权。 这便是……替天行道！ 道纹符印的功效，犹如仙律！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自己也拥有了收取修行税的权力。 自己尽可以将这套功法，散布出去，凡是修炼的人，都会成为自己的信徒。 通过冥冥之中的道纹法则，自己就可以向他们收取修行税。 至于收取多少，全凭自己心意而定。 “大道可成！” “人道可成！” “这门功法，就叫人元决吧。” 第五章 十里坡杀人事件 青山。 山林中，秦战端坐如钟。 道纹符印入体时，带来一股庞大的天地灵气，他正在炼化。 体内，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灵气被源源不断的转化为气血，以至于秦战身躯微微鼓起，撑得衣服都鼓胀。 转化。 淋漓尽致、穷精猛进的转化。 这是专门为人族体质创造的修行功法，修炼速度可想而知，尤其是，道纹符印坐镇体内，犹如率领千军万马的元帅，天地灵气为小兵，虽数量庞大，却丝毫不乱。 秦战看到了，他看到血液在经脉中奔腾，散发出热气，骨骼在生长，变得坚硬强韧，五脏在微微颤动，生出和谐的低鸣。 这是人体的奏歌。 人体这座宝库的大门，修行的奥秘，从今日始，被第一个人类所掌握。 就像是第一只猿猴，学会了直立行走。 从此，世界大不相同。 不知过去多久…… 秦战站起身来，一道气息难以抑制的脱口而出，如虎啸龙吟，雷霆霹雳，山林为之震动。 附近一些鸟类振翅而起，却受音波影响，簌簌落地。 不多时，四面八方，落下不少鸟尸。 足足啸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战才渐渐止歇，只觉神清气爽，口舌生津。 这啸声，并非他有意炫耀什么，只是修炼速度太过迅猛的缘故，气血急速转化，体内废气积蓄太多，忽然爆发出来，才有这等功效。 还好，这里地势偏僻，没什么人烟，无人发现。 片刻后，选了几只肥美肉多的三足山鸡，以草绳串了，拎着回城去，给父亲和小妹也打打牙祭。 …… 高空中挂着一轮烈日，刺眼的阳光倾斜而下。 秦战土里土气的提着几只山鸡，走在回城的路上。 前方是一处低矮的山丘，地面出赤红之色，那是一种名为火砂的矿物粉末，在赤焰领含量颇为丰富，几乎遍地都是。 赤焰仙人以火为道，火砂提炼出来的火晶，是他最爱的零嘴。 秦战站在山丘上，前方一片嘈杂声传来，放眼望去，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 他们人手一辆推车，上面堆满粮草果蔬，从乡间田野中而来，到赤焰城中而去。 赤着脚，低着头，推着车，艰难而缓慢的行走在穿靴都微烫的地面上，发出骡马般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 常年在火砂地面上行走，不少奴隶双脚都烂了，甚至溃烂到双腿，泛黄的脓液恶心至极，招惹了不少嗡嗡飞的绿头苍蝇。 但，腿可以烂，步子不能慢。 稍慢一步，骑着高头大马的监工，手中如灵蛇般的鞭子，便会席卷而来。 皮鞭打在肉身，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惨叫连连。 事实上…… 在仙魔眼中，甚至在许多人族眼中，这些奴隶，都不能称之为人，只是活着的牲口而已。 “快点！” “驾！” “午时之前，必须赶到城中！否则打死你们！” 监工在大声咆哮。 刚上坡下坡，奴隶们好像都有些累了，脚步慢了不少，这让他很愤怒，更加用力的挥舞着鞭子。 这群该死的奴隶，都是贱骨头，必须狠打才听话。 奴隶们机械而麻木的走着，鞭子落在身上，只会轻轻的颤抖一下，甚至都不敢抬头。 习惯，是最可怕的力量。 对于许多奴隶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处境，日复一日的劳作，他们甚至连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行走和负重的本能。 看着这一幕，秦战面无表情，有些压抑的沉默着。 突然…… 在那奴隶群中，两个少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争吵了起来。 他们放下手中的推车，如同两头好斗的公牛，脑袋顶着脑袋，纠缠在一起，彼此口中还恶毒的咒骂着。 狭长的队伍，戛然而止。 山坡上，秦战忽而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约莫是杀气。 于是他轻轻笑了起来。 …… 坡下。 两个少年奴隶的战斗升级了，有其它人分别加入他们的行列。 十几个少年分成两拨，殴打在一起，有的在地上翻滚，仿佛一群受了惊的野马。 监工用力挥舞着鞭子，鞭子如雨点般落下，却根本无法将他们分开。 暴跳如雷的监工，只好跳下马背，朝着他们冲了过去，仿佛虎入羊群，少年们被打溃，纷纷散开。 而就在这时…… 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年，忽而像是疯了一样，抓着一块尖锐的石头，从背后狠狠扑向那监工，重重砸在他脑袋上。 监工有些难以置信，眼珠子都瞪大了，他想回头，却是被少年紧紧勒着，呼吸为之艰难。 “弟兄们，成败就在此刻！” “打死他！” “上天已经降下警示，赤焰仙人必死，打死这个监工，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有人大声呼喊着。 这大概是他们约定好的口号，于是，少年们都疯了。 像是一群闻到肉味的疯狗，齐齐扑向那监工，有的抓起石头，有的赤手空拳，加入了战斗。 他们抱着坚定的信念，石头，双手，双脚，指甲，甚至是牙齿，都变成锋利的武器。 那些年长一些的奴隶，此刻才回过神来，看到此情此景，不少人如鸟兽散，生命是宝贵的，如此作死的举动，还是跑位上策。 但更多的人，加入了战斗。 监工拼命反抗着。 身为赤焰军中的一员，他的实力，比这些少年中任何一个都强，甚至十个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但二十个呢？ 三十个呢？ 监工感觉到全身发冷，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恐惧，甚至比面对那些仙人时，更加可怕。 于是他拼了老命，在人群中撕出一道口子，带着一身的伤，无比恐慌的跑向马匹，想要逃回城中。 他败了。 但是他不想死。 然而少年们已经杀红了眼，人生从未有如此爽快的时刻，甚至让人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作威作福高高在上的监工，竟然如同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他们兴奋的嚎叫着，欢呼着，奔跑着，去索取更大的胜利。 眼见监工就要上马，一个弱小的身躯急了，如恶狗扑食，狼狈划过地面，瘦骨嶙峋的胳膊，牢牢抓住了监工的脚，不让他上马。 监工疯狂的踹在他背上，重如山岳的脚力，少年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但那满是泥垢的双手，却依旧牢牢抓着，粗糙而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狠厉。 他张开带血的嘴巴，狠狠咬在监工腿上，仿佛一头绝望的老狼，纵然是死，也要撕下一块肉。 监工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一拳一拳打在少年背上。 “滚开！” “滚啊！” “滚！” …… 下一秒。 在那低矮山坡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重重砸在监工柔软的脸上。 遭受这样的重击，监工眼前金星直冒，大脑为之昏沉，软软倒地。 少年们惊呆了，惊疑不定的转头，看向身后。 在那山丘上，秦战缓缓走了下来。 第六章 星星之火 少年们呆呆看着秦战。 这个刚才出手帮助他们的人，是人类的模样，穿着打扮并不华贵，甚至还土里土气的拎了几只山鸡，但……却有种莫名的气质。 他的眼神很平和，表情很淡定，皮肤很光洁，眉头没有一丝皱纹。 这是一张没有被欺负过的脸。 像极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抑或者，那些同样高高在上的人仙。 但，他为什么会出手，帮助一群奴隶？ 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奴隶自己，再没有人会关心奴隶的死活。 啪！ 忽然间，一个少年出手了，狠狠打在另一个少年脑袋上，大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感谢这位前辈！” 说着，他便是深深弯腰，很是恭敬的道谢：“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不然，我们可能会死的更多……” 其它少年如梦初醒，纷纷道谢。 生命很宝贵。 所以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小心的活着。 少年们不知道秦战为什么会出手相助，但他们很清楚，这个人既然能轻而易举的砸倒监工，也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他们。 在强悍的实力前，卑微礼貌一点，总不会错的。 “不用紧张。” 秦战温和的笑道。 刚才看到的这场战斗，在秦战漫长的人生经历中，或许是最低级而原始的战斗，但其震撼程度，不异于仙帝和魔帝的大战。 蝼蚁撼树，无论能否成功，至少值得被尊重。 “你叫什么？”秦战看向这个最机灵的少年，开口问道。 感受到秦战的善意，少年轻声道：“我叫……楚惊天。” “你识字吧。”秦战又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如此大气的名字，断然不是一个奴隶能起出来的。 许多奴隶是不识字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生生世世为奴，从事着运输、采矿、种植之类繁重而短命的劳作。 “识！” “我认识很多字，还修炼过赤焰决。” “我父亲是部落是传授文字的教习，只是因为得罪了庙祝，被生生打死，我才沦落为奴。” 楚惊天低沉说道，眼睛微微有些红。 幸福的人都幸福，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秦战点点头，轻轻拍向他的肩膀。 楚惊天却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下意识后退两步。 秦战摇头笑笑，本来只是想安慰他一下，没想到这少年如此敏感而警惕。 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秦战自怀中拿出两张纸，轻轻递给他，这两张纸，一张是人道总纲，另一张，则是人元决龙象境的修行功法。 “既然识字，就送你一场造化。” “他们若要想学，你也可以教。” 淡淡的丢下一句话，秦战起身离去。 在这被赤焰仙人统治的领地，传道，无疑会比悟道更加艰难，但此刻的秦战，固执的相信着一个朴素的道理。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 看着秦战远去的背影，楚惊天有些诧异，将视线落在那两张纸上，仔细的看着。 当看到总纲时，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呼吸为之急促，全身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剧烈的颤抖着。 自小识文认字，自诩聪明才智的楚惊天，从未想过，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他能体会到，这些字中蕴含着无比厚重的道理，虽然一时半会儿间，自己还完全无法体悟，但只是初见，眼前便仿佛推开了一扇大门。 人道！ 人的道！ 自强不息！ 舍生取义！ 制天而用！ 我命由我！ …… 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让人心血沸腾！ 楚惊天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这样的道理，这样的文字，像是一道凶猛的雷霆，直劈到人心底，全身每个细胞，都为之颤栗！ 沉浸在这种意境中，不知过去多久，楚惊天陡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秦战离去的方向。 只是，那空旷的路上，已然再无人影。 “送你一场造化……” 想到这句话，他极其懊恼的揪着头发，心中充满了失落。 自己……错过了一场天大的机缘！ 这位前辈，既然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必定是极其了不得的人物，说不定，他是能打败赤焰仙人的存在！ 他刚才拍自己肩膀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要躲？ “楚惊天，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大蠢蛋！” 楚惊天忍不住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其它少年无比惊诧，纷纷围了上来。 “天哥，你怎么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既然已经错过了，多说无益。 楚惊天长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两张纸放好，轻声道：“没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抬上受伤的兄弟，按照我们之前定下的计划，往山里跑！” 少年们当即麻利的收拾了起来。 …… 当秦战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然是正午时分，太阳像是一团巨大的火焰悬在头顶，光芒有些刺眼。 作为赤焰领中唯一的城池，赤焰城中生活着几十万人，贩夫走卒，人来人往。 赤焰仙人给了信徒们厚爱，顺从的人，在这座城中可以享受到人类绝大部分的快乐和满足。 如果，没有城中间那座仙殿的话——这就是一座还算繁华的人族城池。 秦战走过城门，走过拥挤的街道，朝家的方向走去。 已经是饭点了，想到家里的妹妹，他脚步加快了一些。 赤焰军属住在城西，专门的一片区域用来安家。 走到回家必经之路的那条巷子，秦战脚步一滞，微微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以往干净整洁的地上，现在却有不少被丢弃的手帕。 做工精致的手帕，赤锦、白锦、花锦，都绣着漂亮的纹饰，很显然是少女们的心爱之物，却不知为何被丢了一地，上面还被踩了凌乱的脚印。 又走过一段路程，就要到家门口时，看到眼前的一幕，秦战呆住了。 在这条宽阔的巷道中，不少人家阁楼的窗户开着，妆容精致的少女们，探头看着下面的街道，有胆子大的，直接就将手帕丢了下来。 忽如春风来，手帕满街飞。 她们的目标，是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他身材修长，气质潇洒，一身白衫，腰间有剑，长发随意飘散在脑后，随风起舞，如同九天之上降临尘世的谪仙。 秦战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了关于这个少年的印象。 如此风骚……唯有一人。 他叫苏星辰。 赤焰城万千少年中，极其耀眼的那颗星辰。 第七章 骄傲的少年 苏星辰来自江家。 他曾是江家的耻辱。 后来，却成了江家高攀不起的荣耀。 他的母亲，曾是江家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个普通凡人，还未婚先孕，产下了他。 江家震怒之下，苏星辰的父亲被打死，母亲被沉江，好歹是江家老奶奶心疼孙子，使得他以私生子的身份，在江家成长。 十岁那年，苏星辰就把赤焰决修炼到了第二层，成为赤焰城历史上最小的龙象境修士。 十三岁那年，他理所当然的保持着自己的记录，成为赤焰城历史上最年轻的道宫境强者。 赤焰仙人龙颜大悦，破例收他为徒，悉心教导。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情——与江家断绝关系，回归父姓。 如今，苏星辰已然十八岁。 没有人知道他修炼到了何等境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来，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他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苏星辰走过那片手帕雨，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巷道两旁，有不少热情如火的姑娘，他的眼神，却从来不肯在她们身上停留一秒。 他在那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旁边的侍卫想要推门，他轻轻摆摆手，亲自叩响了门扉。 片刻后，嘎吱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秦莲缓缓走了出来。 她大概正在做饭，系着围裙，俏脸上两道烟黑，头发也有些凌乱的披在脑后。 “你……你找谁？” 秦莲有些紧张的问道。 赤焰城中很少有人不认识苏星辰，秦莲当然也认识，只是，认识归认识，依旧是陌生人。 他高高在上，荣耀万千，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来找你。” 苏星辰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 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五月的微风，让人感觉到暖洋洋的舒服。 听到这话，秦莲惊呆了。 “你……你找我干什么？” “我……我不认识你，我要做饭了，你不能进来。” 秦莲更加紧张的说道。 心中慌乱，她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般缩回门后，飞快关上了门。 真是莫名其妙…… 自己又不认识他，好端端的，他登门来找自己做什么？ 要是父亲或者哥哥在家，让他进来也没什么，但家里没男人，只有自己一个姑娘，让他进来算什么话？ 不过……他长得，好像真如人们说的那么好看。 秦莲如此想到，脸色微微有些红。 门外。 看到那大门关上，苏星辰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和煦的笑容冻住了。 自从他成名以后，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 这……莫非就叫闭门羹？ 苏星辰好看的皱起了眉头。 那帮星星眼的少女们，见到这样的事情，顿时集体愤怒了起来。 自己心爱的美好，却被别人如此亵渎。 她们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苏星辰为何会来这里，苏星辰找秦家的女儿干什么…… 她们只知道，这个万众瞩目的少年，赤焰城中无数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被一个女人挡在了门外。 这样的奇耻大辱！ “秦莲，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不让苏进门！” 有一个泼辣的姑娘大声喊道。 她风风火火的上前，和苏星辰并肩站着，用力捶响了秦家的大门，“秦莲，出来！你给我出来！你必须向苏道歉！苏能来你家，是你的荣幸！” 说着，她仰头看着苏星辰，仿佛一个答对了题的学生，等着老师的表扬。 苏星辰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伸手，狠狠打在她娇嫩的脸上。 “滚！” 姑娘脸上火辣辣的，呆呆看着苏星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颗心碎成了七八十来瓣。 他……打我…… 我最爱的苏……他竟然打我！ 她痛苦的哭出声来，捂着嘴巴跑掉了。 其它姑娘都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莫名的痛苦，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打的是自己一样。 苏星辰深吸口气，第二次敲响了门。 咚…… 咚…… 沉闷的敲门声回荡着。 只是那门内，没有半点反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侍卫们都是有些生气，只是苏星辰没有开口，他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有些姑娘也伤心的离开了，心中满是梦碎的声音。 还用再说什么吗？ 苏星辰对那扇门的小心翼翼，和对那个女孩儿的野蛮粗暴，已经说明了一切。 能让他从九天星辰之上，摔落到凡尘泥土，那个秦家的姑娘，真的有那么好吗？ 她们又羡又怒。 …… 不远处。 秦战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星辰这是在……追求小妹？ 他……为什么？ 沉默片刻，秦战大步走了过去，沉声道：“你可以走了，我妹妹不想见你。” 苏星辰看向秦战，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傲和高高在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秦战。 他是个极其骄傲的人，能让他放下骄傲的，只有秦莲一个，其他人都不行，哪怕是秦莲的父亲或者哥哥…… 他同样也是个极其偏执的人。 除非秦莲，否则，他绝对不会踏进这道门。 哪怕，凭他的修为，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里夷为平地。 “那你等着吧。” 秦战给了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走到墙边，纵身一跃，便是跳进了院子里。 赤焰城中少有小偷，这院墙本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再者，这是赤焰军的住所，除非活腻歪了，否则谁敢来偷？ 秦莲就站在院子里，看到秦战进来，顿时长长舒了口气，道：“哥，你可算回来了，门外那个人你看到了吗？他跟个疯子一样，还在门外吗？” “别管他。” 秦战轻声说道，将手中的山鸡递给妹妹，又道：“去炖一只，晚上给爹吃。这里不用担心。” “嗯。” 秦莲乖巧点头，道：”哥你饿了吧？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盛。” 院子里，秦战和妹妹吃着饭。 门外人来人往，有不少议论声都传了进来，大都是些难听的话，说秦家不知好歹之类的。 秦莲脸上有些白，欲言又止，外面的那些声音，潮水般的压力向她涌来。 犹豫了好几次，她终于是忍不住道：“哥，不然让他进来吧？他那么厉害，父亲又在赤焰军中当差，万一……” “你之前认识他？” 秦战放下筷子，淡淡问道。 苏星辰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却在妹妹这里如此卑微，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性？ “我……我不认识啊，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我都懵了……” 秦莲咬着嘴唇说道。 第八章 我想，让她为我生个孩子 骄傲的人大都偏执。 这是他们成功的基石，同时也是致命的死穴。 秦战见到过太多这样的人。 就像此刻的苏星辰，明明可以破门而入，却偏偏要等待秦莲亲自为他开门，固执的像一块石头。 那，就让他骄傲的等着吧…… 秦战如此想到。 身为一个哥哥，秦战对苏星辰有种本能的敌意。 或许，苏星辰很优秀，但那又怎么样？ 四世重生，即便是赤焰城，在秦战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小池塘。 赤焰城中最优秀的天才，在秦战看来，也不过是萤火之光而已。 自己的妹妹，绝对值得任何男人，哪怕，是仙帝魔尊。 只要她不愿意，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 …… 灶房里炖着鸡汤，鲜美的香气飘了出来，笼罩整个院子，三足山鸡常年以一种韭兰为食，不用加什么佐料，都有种奇异的香气。 在鲜香的空气中，秦战一边修炼，一边和妹妹随意聊着。 成就道纹符印后，对于修炼有着莫大的好处。 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随时可以陷入修炼的状态，吃饭、走路，睡觉，皆可练功，天地灵气，时时刻刻都在转化为气血之力。 秦战估摸着，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月，就能修炼到龙象境。 忽然间，秦战像是想到什么，笑道：“小莲，打个赌怎样？你猜，他能坚持多长时间？谁输了，就学两声小狗叫。” 听到这话，秦莲愣了一下，本能的觉得用这种事来打赌不太好，也觉得这个赌注有点出糗。 她有些惊奇的看着秦战。 她隐隐觉得，在哥哥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比以前更加自信了，也多出许多锋芒，就像昨天，他甚至敢说要把赤焰仙人屠了！ 这，让她也多出些莫名的自信。 哥哥，向来很聪明，也不是莽撞的人。 在他身上，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既然他没说，那就一定有他不说的道理。 秦莲百分百相信。 歪着脑袋想了想，她轻轻一笑，道：“赌就赌，我猜，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秦战哈哈一笑。 她冰雪聪明，果然是能想到的。 于是摸摸鼻子笑道：“等下，父亲将他迎进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都不要怕，放心，有我。” 秦莲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眼睛有些亮晶晶的。 顿了顿，她平静的看着秦战，轻声道：“哥，等下……你不要让父亲太难做，至于我，我做什么都行。” …… 门外。 秦江流一路快跑，跑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在自家门口发生的事情，秦江流已经知道了，心中满是忐忑。 他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不知苏星辰为何去自己家，又为何傻站大门口不进。 如此身份尊贵的人，不应该，完全不应该啊…… 即便，他真喜欢莲儿，也不应该如此小意啊…… 平心而论，若是真招了苏星辰做女婿，秦江流还是相当满意的。 毕竟，除了性格比较冷傲之外，苏星辰的家世，相貌、修为都是没得说。 而且，他既然是这幅小心在意的姿态，必定是喜欢到了骨子里，莲儿要是真的跟了他，也断然不会受什么委屈。 到了家门口，看到那个骄傲的少年，依旧如同一根木桩般站在那里，完全不在意旁边许多人围观，秦江流眼中不由带上了一丝苦涩，喘了几口大气，飞快走了过去。 “苏先生，秦某家教不严，两个孩子不懂事，让苏先生为难了。” 秦江流朝苏星辰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二话不说，体内气血流转蓄力，狠狠一脚踹向那木门，厚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轰然倒地。 “苏先生，请！” 秦江流恭敬道。 大门倒地，尘土飞扬。 苏星辰面无表情，漠然看了秦江流一眼，却依旧站立不动。 秦江流心中咯噔一下，这是还不满意，还没消气啊…… 咬咬牙，秦江流看向院子里，朝兄妹俩挥挥手，怒气冲冲的说道：“莲儿，还不过来迎接客人！战儿，你去泡水！” 听到父亲召唤，秦莲下意识走了过去，却被秦战拉住了胳膊。 “我去。” 秦战大步走向门口。 父亲此刻的小心翼翼，秦战完全能理解，心中不由又生出那些微酸的情绪，暗暗捏了捏拳头。 男孩，冲动热血。 父亲，隐忍圆滑。 不是不再勇敢，只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 深吸口气，秦战朗声大喊。 “苏星辰，你板着张死人脸给谁看呢？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愚蠢的人！你想要什么，你就直说！你要进门，你就进来！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谁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进来，好好说话！” “或者，滚蛋，滚的远远！” 秦战中气很足，声音传出去很远。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场上陷入一片难言的静谧。 谁也没有想到，秦战竟然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 当街，辱骂苏星辰！ 他是得了失心疯吗？ “秦战，混账，你怎么说话呢！” 秦江流率先反应过来，骂了秦战一句，又是深深朝着苏星辰鞠躬，赔笑道：“苏先生，犬子不懂事，脑子可能有点问题，您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苏星辰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两下，嘴唇动动，终究是抬脚，大步进门。 甩袖一挥，一道赤红色的光幕，仿佛一个巨大的肥皂泡，笼罩了整座院子。 院里只剩四人。 苏星辰脸上现出一丝罕见的紧张，深吸口气，终于开口了。 “我想，让她为我生个孩子。” 听到这话…… 秦江流呆住了。 秦战眼神陡然一寒。 秦莲脸色蓦然红了，强忍着羞恼，全身微微发抖。 这人，莫非脑袋有问题不成？ 哪有这么说话的？ 什么叫——给你生个孩子？ 苏星辰脸上，再次现出罕见的潮红，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块有些泛黄的白色手帕，轻轻打开。 那手帕中，包着一块色彩鲜艳的糕点，只是已经完全干硬，像是保存了很多年。 这种糕点，名为长寿糕，是赤焰城中一种极其名贵的吃食，会用到许多珍贵的食材，寻常人家根本做不起，只有在盛大节日时，江家和李家才会做，分发全城，普天同庆。 “这……这是我的手帕？” 秦莲忽然极其惊讶的说道。 第九章 猪肥了，该宰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秦莲眼神恍惚，想起了那些已然久远到淡忘的事情。 她记得这块手帕…… 这是自己的手帕，母亲送的，没有精美的刺绣图案，材质也不是很好，但很舒服，那股淡淡的皂角味道，是小时候最喜欢闻的味道。 至于，这块手帕是怎么到苏星辰手里的……那仿佛是自己六岁的时候，那会儿母亲还在，是江家的厨娘。 那一年，江家老奶奶过世了，江家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专门做了长寿糕，母亲让自己带两块回去。 然后…… 就碰见了那个蹲在墙角默默流泪的小男孩儿。 这件事，秦莲早就淡忘在记忆最深处了，而此刻，又一点一点想了起来。 她不由看向苏星辰，他长大了，也变帅气了，只是眉眼间，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 苏星辰眼神始终落在秦莲脸上，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然想起那些事情，于是，他眼神变得更加温柔了。 似乎把心里的某种枷锁，也随之打破了。 他开口说道：“那年我八岁，在那个家里，没有人会关心我，除了奶奶。而奶奶去世了，他们连灵堂都不让我进，那时我准备去死了，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是你……“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可爱极了，你说，小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哭啊，你别哭，我把好东西给你吃，可甜了……然后你就蹦蹦跳跳的走了，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可……我没舍得吃。” 苏星辰很是激动的说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那一小块长寿糕，曾经是他整个童年，最温暖的记忆，也曾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 一瞬间的幸福，足以铭记终生。 秦莲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小是个善良的性子，帮助过不知道多少人，但求心安而已。 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很不安。 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太过耀眼，或许，是他的经历太过奇特，也或许，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苏星辰继续讲述着。 “然后，我就开始修炼，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很幸运，我有修炼赤焰决的资质，我修炼速度很快，我很快崭露头角，摆脱了那个家，他们都对我毕恭毕敬。“ “其实，我曾悄悄看过你许多次，在仙殿广场上，在大街小巷，你长大了，我也长大了……但，不知什么原因，我不敢和你说话。” “直到，我知道你被选为祭品，我不想你死，我只有这个办法。祭品必须是处女……所以，我……我想……如果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死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苏星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鼻尖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从未有一刻，让他觉得如此紧张。 他所有的骄傲，都来自于他的自卑和缺爱，用冷漠而坚硬的伪装，将自己牢牢包裹起来。 唯有在此刻，彻底放下了。 听完这些话，秦莲陷入沉默。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秦莲有些感动，更多的，是恐慌，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慌。 “苏先生，你是想娶莲儿吗？” 秦江流终于忍不住开口。 既然，苏星辰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如此推心置腹，秦江流也就放心了。 原来，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苏星辰都是一片好心。 说实话，秦江流有些心动了，不管怎么说，女儿嫁给苏星辰，总比投身于熊熊烈火之中好。 这些天，为了此事，秦江流已经筋疲力尽。 现如今，这个解决办法，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无奈之举，但似乎看上去还不错。 然而苏星辰沉默下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我……我不能娶她，师父不会同意的，我只能……不过你们放心，这件事情，师父要是归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师父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秦江流一颗心沉了下去，眼神也冷了起来。 他的眼神，有些悲凉。 生命和尊严，哪个更重要？ 要不是因为对方是苏星辰，秦江流真想一巴掌打过去。 但秦江流不敢。 然而秦战敢。 所以，秦战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啪！ 狠狠的一记耳光，狠狠打在苏星辰脸上，五道红色的指印，在他白净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秦战可以理解，从小那种畸形而残酷的生活环境，造就了苏星辰如此畸形的心态，但绝对不会接受，更不会认同。 脸上火辣辣的，苏星辰眼神陡然一寒，紧紧攥起拳头，只是，又慢慢松开了。 他强忍着屈辱。 见到苏星辰的这幅姿态，秦战眼神更加冰冷了起来，更加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于是，秦战冷冷道：“苏星辰，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呢？反正，你也快死了，说不了多少话了……” 听到这话，苏星辰面色陡然剧变，变得有些苍白。 “什么……话……”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我……你……你在说什么？” 他神情更加紧张起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秦战的话，像是一柄最锋利的刀子，深深插入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那是他灵魂最深处的东西，也是他最后的骄傲。 他竭力掩饰。 秦战冷冷看着他，像是一个严酷的执法者，看着一个犯人，任何潜藏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一只猪，吃肥了，现在要到被宰的时候，才感觉到恐惧。” “他是一个私生子，他快要死了，他很重视后代的传承和繁衍，但同时，他心理受过很严重的伤害，他看不上其它女人，他或许还有些洁癖，于是他想到了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帮过他，让他有好感的姑娘。” “正好，他发现，这个姑娘正面临着生死困境，所以他来了，貌似很虔诚、很深情、很隐忍的祈求。” “其实他最希望的，只是在临死之前，留下自己的种。” “是吧，苏星辰？” 秦战缓缓说着。 每说一句，苏星辰脸色就更苍白一分，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他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第十章 哭泣的少年 此时此刻，苏星辰心中的恐惧，当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没错。 秦战说的一切，都没错。 甚至，连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那些最不愿意为人道的肮脏心思都说了出来。 他感觉心脏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剑刺穿，血淋淋的，就连呼吸都艰难，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自己的人生，成也赤焰决，败也赤焰决。 因为体质适合修炼赤焰决，从龙象境到道宫境势如破竹，所以获得了巨大的荣耀，名冠赤焰城。 然而，也因为修炼赤焰决，濒临死地，命不久矣。 最近，赤焰仙人准备突破境界，需要炼化海量的赤焰灵气，而体质特殊的苏星辰，作为赤焰仙人的徒弟，首当其冲，要被活生生炼化。 就像那些祭品一样。 甚至，比那些祭品还要惨。 苏星辰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和赤焰仙人朝夕相处，没人比他更明白仙人的强大。 他，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而在临死之前，苏星辰只有一个最后的念头——留下一个孩子。 所以他想到了秦莲，所以他来了，所以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 或许，如果秦战没有重生的话，他还有可能成功。 只是，现在，他败了，败得很惨。 此时此刻…… 苏星辰不是没有想过，杀了秦战，强抢秦莲。 他有这样的能力，而以他在赤焰城中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做了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但，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瞬，便被他放弃了。 一是无用。 即便，杀了秦战，又能如何？ 自己还是免不了一死。 即便，秦莲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又能如何？ 怀胎要十月，自己肯定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怎么可能指望一个恨死自己的女人，将孩子生下来并抚养长大呢？ 二来，苏星辰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人。 他一开始修炼，最初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身体和尊严，为死去的父母争口气，然后就做到了。 拜赤焰仙人为师后，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为了修炼而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练功法，甚至连任何战技都没练过，师父没教，也不允许。 剥去了那层光鲜亮丽的外衣，其实，苏星辰一点都不骄傲，也一点都不强大，他内心深处，只不过是一个缺爱的小孩子罢了。 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秦战静静的看着他，愤怒过后，是深深的悲哀。 这，就是人族的现状。 即便是赤焰城中最骄傲的天才，也如同猪狗一般，等到主人要吃肉了，就面临着被屠宰的命运。 “你……要死了吗？” 就在这时，秦莲忽然轻声问道。 她不知道在苏星辰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只是听哥哥话中的意思，大概明白，苏星辰似乎是要死了。 苏星辰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中满是颓丧和绝望，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再无半点之前的神采。 许久。 他轻轻点头，道:“是的，我要死了。我，之前……对不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生命走到最后，才是最本真的样子。 这话说出口，他只觉得有种莫名的轻松，放下心里所有的一切，爱也罢，恨也罢，骄傲也罢，自卑也罢，都无所谓了。 其实，苏星辰一点都不骄傲。 其实，苏星辰一点都不强大。 他内心深处，永远只是一个缺爱的小孩子罢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秦莲平静说道。 她向来是个善良的人，和一个即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个将死之人之间，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秦莲淡淡一笑，转身走向灶房，端了一碗鸡汤出，微笑着递给苏星辰，就像是十几年前，递给他那块长寿糕一样。 “喝点汤吧，炖好一会儿了，可香呢……” 苏星辰有些呆滞的接过碗，捧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只觉一种酸酸涩涩的情绪，在胸膛中久久回荡，冲击，翻滚，将他已经坍塌的心防彻底摧毁。 大滴大滴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落下。 他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极其伤心的嚎啕大哭起来。 …… 看着放声大哭的苏星辰，秦家三人都是有些无语。 若是让外面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不得眼珠子掉一地？ 这还是那个苏星辰吗？ 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如此凄凉而狼狈的模样。 许久。 许久。 苏星辰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擦干脸上的泪水，脸上少了一些骄傲，多出不少平和。 深深朝着秦家三人鞠了一躬，苏星辰从怀中掏出一枚火红色的手镯，亲手递给秦江流，然后开口说道：“这是我这么多年的积蓄，是一些仙石，请您一定要收下。我想，请您在有空的时候，帮我去父母墓前烧柱香。我……怕是没机会了。” 秦江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孩子，只要我还没死，每年我都会去。” “多谢。” 苏星辰轻声道谢。 然后他深深看了秦莲一眼，嘴唇动动，犹豫了好几次，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深深的叹了口气后，转身朝外走去。 “就算是一头猪，被送到屠宰场时，也会拼命挣扎，会放声嚎叫，即便逃不了那一刀，但至少它曾经努力过。” 看着他的背影，秦战忽而开口说道。 苏星辰脚步陡然一滞，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极其不想承认自己的恐惧和懦弱，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他无从反驳。 此刻，苏星辰脑海中，想到仙殿中的那座山，那座无数次让自己在梦里惊醒的山。 在那仙殿地底，赤焰仙人居住的地方，有座皑皑的白山。 那不是雪。 而是白色的骨。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胆大包天的刺客，用尽心机和手段刺杀。 然而，这么多年来，赤焰仙人依旧活得好好的。 那里，却多出座山。 “就算再拼命挣扎，又能怎样？” “还不是一样要死？” 苏星辰苦涩说道，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十一章 夜游鬼市 看着苏星辰离去的背影，秦战眼中不由现出一抹失望，还有些许淡淡的嘲讽。 四世重生，秦战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活下去，无论是仙道功法，还是魔道功法，其中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门，甚至，更凶险一点的法子，或许可以反向吞噬赤焰仙人的修为。 秦战敢保证，只要自己把这功法传给苏星辰，他绝对会毫不犹豫修炼。 一个将死之人，让他做什么都行。 但，凭什么？ 凭什么要教给他？ 这样一个连求生欲望、战斗勇气都失去了人的，要他何用？ 秦战摇摇头，眼神飘向远处。 人族的孱弱，不止是修为的孱弱，还有心灵上的软弱。 长期被仙族统治，许多人都已然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失去了内心深处的锋芒和自强，即便修为强如苏星辰，在明知自己要被屠宰的时候，都生不出半点揭竿而起的念头。 当真是悲哀。 自从确定了重活这一世的方向后，秦战目光看得很远，胸中天地很大，不在于一城一地，一人一物，而在于整个人族。 经历了苏星辰这件事，秦战心中某个念头，更加坚定了。 千古文章！ 文以载道！ 唯有文字，才拥有改变人心灵的力量。 自己必须要写出这样的文字，影响人族的心智和斗志，在这天地间，为人族争几分气运。 而强大的武力，则是为了保证文道的传播，为了捍卫人道的威严，也为了镇压和教化万族，当然也不可或缺。 …… 夜深人静。 月明星稀。 父亲和小妹都已然睡去，门外的蛐蛐欢快的叫着，显得夜色更加幽静。 秦战在纸上挥毫泼墨，一点点心灵上的感悟，都被他写了出来，偶尔有闪光点，一句感觉很秒的话，便重点记下来。 从零开始，创立一门大道，何其艰难？ 即便秦战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过四世人生，也依旧感觉寸步难行，一点一滴，都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推演。 还好，他已经凝练了法则符印，体内，随时随地都处于修炼状态，气血充盈旺盛，支撑着脑力运转。 许久。 许久。 秦战放下手中的笔，感觉脑袋因为思考过度，而有些生疼，心中一片空白，而些许的积累和感悟，都化成了那几张纸。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自己，必须要更多的积累了，不止是心灵上的积累，还应该有传道的实践。 深吸口气，秦战将今晚的劳动成果收起，写了张外出的纸条，然后卷起行囊，准备出门。 出城。 秦战自信，但绝不狂妄。 他很清楚，在这赤焰城中，根本无法传道。 赤焰仙人就在这里，李家和江家就在这里，赤焰军就在这里，自己遇到的每个人，都可能会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现在，自己的实力还太弱，根本无法和他们抗衡。 万一走**风声，便会给秦家带来灭顶之灾。 更何况，秦战也明白，靠城中这些作威作福的人，只看重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是断然不可能带领人族崛起的。 只有出城去。 去那广阔的天地间，去那些一无所有，整天悲惨度日的人们中间，才会可能有所成就。 …… 秦战正准备出门。 咔哒……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声响，忽然传入他耳中，侧耳倾听，似乎……是父亲的房门在响。 心念一动，秦战熄灭烛火，小心翼翼的朝门外看去。 只见一道全身笼罩在黑色中的影子，脚步轻灵的从房门内奔出，月光朦胧，看那身形，隐隐是父亲秦江流。 这么晚了，父亲这幅打扮，是去哪？ 昨天他喝花酒到那么晚，秦战心中就有些怀疑，没想到，今天他又跑出去了。 这完全颠覆了秦战心中对于父亲的印象。 莫非，真的是焕发了第二春？ 平心而论，对于这种事，秦战倒是也能理解，父亲也是人，也是男人，又正值当打之年，有些事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心中的好奇，实在难以抑制。 于是秦战小心跟了上去。 出门。 走过那道长长的巷子，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 距离赤焰城西约莫十里，有一山清水秀之地，名为缥缈谷。 此处地下有热泉喷涌，形成一片星罗棋布的温泉池，不过，水中却是有些奇异的毒素，长期服用的话，毒素累积，会全身渐渐变得乌黑而死。 这也算是赤焰城附近的一块死地了。 许多小的时候，都会被父母警告，绝对不允许来这里游玩。 深夜的缥缈谷，丝丝缕缕的雾气弥漫，月光洒在雾团上，散发出朦朦胧胧的光芒，犹如鬼蜮一般。 秦战躲在一颗几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上，枝繁叶茂的树冠，将他遮掩的严严实实，居高临下，秦战看到父亲的身影，渐渐被那片迷雾吞噬。 他走了进去。 而在那雾中，还有些绰绰约约的人影，走来走去，只是距离有点远了，看不真切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秦战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印象中，这里向来荒无人烟，没有什么人会来，为何现在却仿若集市一般热闹？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黑衣蒙面只露出眼睛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朝这边走来。 “江哥，你说那鬼市中，真有迷心草吗？这可是贡品啊，谁敢偷来卖？” “闭嘴！你知道个屁！别说是迷心草，上次老子还见过一枚龙象丹呢，从李家传出来的……” “有钱谁不知道赚啊……李家给赤焰仙人当牛做马，图啥？还不就是图从仙人指缝里漏出点好东西？” “在这鬼市中，只有你买不起的，没有买不到的。” …… 几人轻声议论着，缓缓走进了那鬼市。 听到几人的话，秦战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处地下鬼市。 这种地方，倒也不算罕见。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 在这赤焰城中，即便是被赤焰仙人强力统治，却也绝对有一些他管不到的角落。 这也是人性。 天生不满足，天生有私心，天生狡猾而坚韧。 而这种不满足，这种私心，这种狡猾和坚韧，恰恰是人类进步最大的可能。 心念一动，秦战从树上跳下来，照样蒙了脸，大步走进那茫茫白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