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特种狼神》 引子 二零一零年的深冬,一轮巨大的银色圆月悄然挂上了费城的夜空。 在一座座被月光漫遮的摩天大厦的楼顶,正有一个个飞驰的身影在跳跃,消逝。而其中一座式样最为奇特,看上去如同一颗竖立的狼牙般的,通体由破碎的大块玻璃拼凑而成的大厦里,此刻正上演着人间最为惨烈的悲剧—— 楚凡仰面跌倒在豪华的办公台上,“砰”地一声闷响,插进他腹部的刀子的刀尖居然磕在了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 锥心的剧痛令他浑身抽搐,然而此刻的他却异常清醒,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美艳的女人,在他瞪大的双眼里,正在悄然燃起妖绿色的火焰。 那女人的右手和紧身的黑色高级套装上都溅满了楚凡滚烫的鲜血。 大滴大滴的血水顺着女人修长的指尖划掉,落入雪白的羊毛地毯里,就像被一张无边的巨口吸入了,无声无息,消失无踪。 楚凡感觉他心上的疼痛要比致命的伤口给他带来的剧痛更加强烈,酸楚的泪水拼命涌上眼底,犹如飓风掀起的狂潮,但他却拼命忍住了。 “我终于等来了你,整整十三年,没想到,你却是来要我命的!”他一字一顿,忍气吞声地说道。 “其实这一刀十三年前你就该承受,只怪我当时心一软,才铸成了如今的大错……”那女人看上去痛苦极了,她攥起拳头,狠狠捶打在胸口上。 这间位于高层写字楼里的总裁办公室虽没有开灯,却被下面如闪烁的河流般的霓虹灯照得并不那么昏暗。楚凡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女人脸上的泪光,和她虽精心保养,但还是显出了衰老迹象的肌肤。 “错!”楚凡无情地冷笑着,学着女人的口气,极尽嘲讽地回击道。“什么是你所谓的‘大错’……你觉得最无法原谅的错,恐怕还是二十年前,你根本就不该生下我吧?” “你说对了,但这却由不得我。” “所以,始终被你视为大错特错的我,即便这样死在了你的面前,也不会让你感到一丝一毫的难过或惋惜,对嘛?” “其实……我的心也疼,但……但我更疼恨我自己!” “所以啊,即便我死了,这份无法消除的疼恨也将继续折磨着你,直到有一天……”说到这儿,已倒在办公台上气息奄奄的这个绝顶漂亮的男人,却在嘴边扯出了一抹邪邪的坏笑。 房间里光线昏暗,那女人根本看不到他身上那个被刺透的伤口周围正有一片毛绒绒的阴影在扩散。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马上就要死去的儿子——那个年仅二十岁的,却将被她亲手杀死的儿子——根本没有察觉身后已多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是从女人身后忽然如旋涡般扭动起来的空气里变幻出来的。 他的面容刚从那片幻影里清晰起来,就冲倒在办公台上的楚凡邪邪一笑——这个“幻影男”看上去同样漂亮极了,但却更为魅惑。 接着,他张开嘴,两颗闪着寒光的尖利长牙恣肆在他的嘴角。 “别再说下去了……”那女人终于崩溃了,痛哭着跌倒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她把苍白的手指插入头发,拼命撕扯着。“我知道,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你怎么能死呢?你还没有见识过,你生的这个儿子究竟有多么可怕!”楚凡张开的嘴里,不知何时竟也长出了两颗尖利的长牙,在暗地里闪着更加刺目的寒光。 “我很庆幸,真的万分庆幸你就要死了,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看到了,永远不会……” “你真是这世上最绝情,又最自私的母亲!” “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说着,那女人已泣不成声。 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耐烦了,抬起右手的腕子,用左手的食指冲楚凡指了指上面闪着绿色荧光的电子表,已经二十三点五十五分了。 月圆之夜的午夜马上就要到来了! 于是,楚凡从办公台上挺起身子,双脚轻轻往下一沉,就无声地落在了厚厚的羊毛毯上。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被落地窗外的灯光打到对面的墙上,比任何一本时尚杂志里体型完美的模特都要诱人。 可随着他一步步朝前走去,那身影却逐渐失去了原有的轮廓,开始变得毛发张扬、凶悍恐怖。 瘫坐在毛毯上的女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从无尽的悲痛中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因极度的绝望而神情呆滞的眼睛。 当她看到面前那双妖绿色的、充满杀气的眼睛,和上翻的嘴唇里龇起的颗颗獠牙时,便发出了一声最为绝望的尖叫—— “啊!” 叫声划破长空,随着凛冽的夜风传出了好远。在它还没有消散前,两个迅猛,却更加孤傲的身影已经跃上了狼牙大厦耸天触云的尖顶。 在那里,正有一群同样目光妖绿、獠牙恣肆的身影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都市】一、一群夜视的精灵 这座孤城般的孤儿院,位于费城的郊外。 早年,这里曾是一座以建筑典雅精美闻名于世的天主堂。文一革时期被查抄、破坏得极为严重,随后便败落了,几乎沦为一片灰色大理石堆起的废墟。 如今,易忘的光阴被无声催赶到了一九九七年的盛夏,开满深蓝色鸢尾的破败院落里,竟又回荡起了孩子们的笑声。 五个被抱养来的孤儿在这里长大,他们从两岁半到七岁,自打被送入这里的那天起,就再没有离开过。 三个怯懦的修女和一位健忘的神父照料着他们的生活。 锈迹斑斑的院门上挂着沉甸甸的铁链,一把巨大的铁锁将他们完全隔离在尘世之外。 每周,会有一辆黑色越野车从城里驶来,车上装满了每个人的生活必需品。这些吃穿用度之物都很讲究,孩子们更不会缺少了心爱的玩具。 偶尔,那个一次都没从车上下来过的,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黑色墨镜的司机,会慢腾腾地摇下深色的玻璃窗,把一只金色的信封递给神父。 每每看到这一幕,几个孩子都会害怕得发起抖来,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又将被关进尘土飞扬、光线昏暗的圣堂,跪到残破的祭坛前,要一起没完没了地祷告到神父满意为止。 圣堂冰冷的地面坑坑洼洼,孩子们跪在破旧的垫子上,不过一刻钟,双膝就会痛得像是敲进了钉子。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圣堂几十米高的大理石墙壁的顶端,镶嵌着一面面巨大的彩绘玻璃,这些神秘又美妙的窗子能把阳光和月光都折射出别样的景致,白天的绚烂和夜晚的迷幻,在五个孩子看来,就像一部无声上演的神话剧。 在被迫关起禁闭,没日没夜祷告的那些天里,这些窗子上的厚重的绛红色呢绒窗帘都将被放下。于是一瞬间,年幼的孩子们就将置身在无底的黑暗中,即便是正午时分,这座圣堂里的光线也是十分昏暗的,更不要说傍晚,或入夜以后。 孩子们都是怕黑的,这五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更是如此。 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样的惩罚。神父也从不接受他们的询问,反正这些都是那只金色信封里写好的要求,他必须照做不误。 然而今天,更可怕的是,孩子们刚一从睡梦中睁开眼来,就发现自己已被丢在了冰冷、庞大的圣堂里。 现在是几点几刻,孩子们无从知晓,四周的昏暗就像一张巨口,把一切都吞噬了。 年纪最大的楚凡,从堆在一起的旧垫子上爬起来,发现四个弟弟横七竖八地靠在他身上,有的已经醒了,正安静地嚼着大拇手指头;有的还在沉沉地睡着,不知做着什么梦;还有的半睡半醒,正面朝着他,一边揉眼睛,一边喃喃地说着什么。 外面响着震天动地的钟声,挂着巨大铜钟的钟楼就位于圣堂之上。 楚凡尽量让自己清醒过来,用心数着铜钟敲响的次数,过了一会儿,当钟声渐渐平息了,他才自语道, “天哪,已经晚上九点了。” 看来,他们是刚一睡着,就被神父和修女从床上抱起,轻手轻脚地丢在了这里。 难道那辆黑色越野车不久前刚刚来过? 不然他们又怎会大半夜的,就被关进了圣堂?! 楚凡飞快转动着大脑,虽然心里又惊又怕,但他绝不能表露出来,不然弟弟们一定会惊慌失措,大哭大闹,那样一来……突然觉得心头一亮,他再次低头看着弟弟们。 这时,他们都已醒来。 楚凡在黑暗中望着四双明亮又无助的眼睛——其中一双竟还是深蓝色的,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他第一次感到了难以克制的愤懑! “是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一次次丢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受尽恐惧的折磨?” 于是,他张开嘴,发出了一声野狼般的狂吼,四个年幼的孩子也跟着他,发了疯似地喊叫起来。 闻声赶来的神父又惊又怒,他一边冲进圣堂,一边厉声恐吓,声声咆哮犹如炸响的惊雷。径直扑向祭坛,他抓起摆在上面的沉重的银烛台,不由分说,就朝孩子们挥舞起来。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你们这群该死的狼崽子……” 四个年幼的孩子被吓得再不敢做声,死死抱成一团,不知该往何处躲藏。 楚凡眼看神父把烛台举过头顶,正要朝孩子们砸来,便尖叫一声,扑上去,猛地将神父推倒在祭坛上。然后他飞一般转过身来,拉起四个弟弟,直朝着祭坛前的祈祷椅跑去。 圣堂的大门敞开着,外面的水池边亮着几盏复古的石雕灯笼。 每天一入夜,修女们就会把里面的白蜡烛点亮,为寂静、颓废的院落增添一点儿生气。 此刻,那些石雕灯笼正亮着。 迎着那一点儿微弱的光亮,楚凡拉着弟弟们在一排排残破的座椅间飞奔,身后是仰面摔倒在祭坛上的神父狂乱的咒骂,听上去就像恶魔在咆哮。 不远处的大门外,就是孩子们急需的光明与自由,看似遥遥在望,又格外可亲。 眼看就要跑到门口了,楚凡拼尽全力,也不管身后的弟弟们因为跟不上他,有的已被整个拖在了地上,哭闹声震得圣堂穹顶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他却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就在他准备奋力一跃,跨出那道高高的门槛的紧要关头,被吵闹声引来的三个修女,突然像从天而降的幽灵那样,出现在了大门外。 她们根本不看也不听孩子们嘶哑的尖叫与哭求,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那两扇沉重又巨大的石雕门。 接着,孩子们听到铁锁被锁起时的“哐当”一声。 来不及刹住脚的楚凡一下子狠狠撞在石雕门上,猛然间,他的整个身子痛得像要碎裂了。 几个弟弟被再次降临的黑暗吓坏了,在他的身后又哭又叫。这让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回身一把搂住那四个孩子,感觉他们被恐惧紧紧揪住的小身子,像快散了架似的乱抖个不停。 “好了,别怕,有我在呢!” 楚凡一边流着泪,一边温存地安慰着弟弟们。 尽管圣堂里黑极了,就像一个无底洞。但习惯了之后,楚凡还是很快将暗地里的一切,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种与生俱来夜视的能力,很小的时候他就发觉了,其它几个弟弟也是如此,只是有着些许的强弱之分。 楚凡眼看着神父从祭坛上爬起,他一手按在腰上,一手攥着祭坛上最大最重的一支银烛台,正摸着黑往这边走来。 他的怒气都堆积在脸上,看上去可怕极了。 可楚凡看着他,却只想笑。 此刻的他活像个睁着眼的瞎子,因为看不到前面,只能飞快地用脚尖试探着,一步一步笨拙地往前挪。 孩子们的哭声无疑为他指引了方向,楚凡刚意识到这点,就趴到弟弟们耳边,低声喝斥道: “快别哭了,神父要过来了。” 那个年纪仅次于楚凡的孩子已经五岁半了,他是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赶忙伸手捂住了两个弟弟的嘴。楚凡则把最小的那个孩子抱进怀里,让他的小嘴贴在了自己冰冷的胸膛上。 哭声戛然而止,这让神父一下慌了神。他把头仰得更高了,竖起耳朵听着: “真是活见鬼了,你们这些狼崽子,难道都被恶魔拖去了不成?” 那个五岁半的孩子名叫永灿,他看着神父止不住闷声笑个不停,一边还向楚凡使眼色。祭坛前的那个寸步难行的老男人因为看不见,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跌跌撞撞。 可他又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个没完,过分的激动令他更显笨拙,一不小心竟撞在前排的祈祷椅上,整个人差点儿栽进了下一排里。 永灿看到这儿,到底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好呀,在那儿呢,等我过去砸摔了你们的脑袋,撕烂了你们的皮!”神父稳住身子,裂开嘴得意地笑着,真的朝这边一步步挪了过来。 楚凡瞪了永灿一眼,“瞧你干的好事儿!”他的目光分明在这样叫嚣着。 永灿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有时的举动真像个大人,就跟他过人的心智一样。 接着,他放开一个孩子,用那条胳膊勾过楚凡的脖子,把柔软的嘴唇贴到他的耳边,几乎用气声说道: “那个老笨蛋捉不到我们,等着瞧吧!” “你就这么有把握?”楚凡愣愣地看着永灿,知道他之所以这样说,一定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嘿嘿,跟我来!” 说着,永灿拉着怀里的两个弟弟站起身,楚凡抱着最小的那个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神父,不禁奇怪,这个总喜欢半夜里在孤儿院里四处乱窜的老男人,为什么不随身带个打火机什么的,就算借着那么一点儿光亮,也不至于害得自己这样狼狈。 【新增·都市】二、地下墓室里的觉醒 此刻,一双异常灵敏的耳朵,正在圣堂之下的地底深处,悄然觉醒。 费城是一座临海的繁华都市,这座孤城般的孤儿院距离海岸线并不算远。所以,被海水常年浸透的地下岩层大多松动而又脆弱,挖掘起来也十分容易。 在圣堂建造之初,从意大利请来的设计师将神职人员的墓地安排在了这座雄伟建筑的下面。墓地以欧洲原始手法建造,开拓出高大的地下通道,从圣堂之下,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 设计师还命令能工巧匠就地取材,将许多地下的灰白色岩石雕塑成历代圣徒的模样,有些就被留在了墓地里,作为神职人员的墓碑;另一些则被抬到了孤儿院的宽大院落里,成为了一尊尊栩栩如生的塑像。 至于墓室嘛,也被修建成了半开放式的,每间根据入葬者的职位,选取相应的面积,有的宽敞如厅堂,有的仅能容下一座小小的墓碑。 但每一间不管是门楣上,还是室内墙壁上,都被匠人们雕满了精美的花纹。作为点睛之笔的《圣经》里的动人故事,更是一个不落地被供奉在了进入墓室后就会看到的,正对面的墙上。 然而,几百年过去了,这条由巨型地下通道构成的隐蔽墓地早已被废弃,剩下的那些没有葬入神职人员的墓室,就成了终年潮湿的幽暗洞穴,积满了腐尸的气味,只有惯于在暗夜里活动的蝙蝠和老鼠会在这里流连。 如今已是人迹罕至的孤儿院里,不管神父还是修女,都不愿踏足此地。至于那几个孩子,他们还没有发现这处神秘幽境,这也得益于神父和修女精心的隐瞒,和时刻提心吊胆的守备。 这里是何时成为“禁地”的?那双正在觉醒的恶狼般的耳朵又是何时被囚禁在这里的? 最大的那个孩子楚凡是一九九零年被送进孤儿院的,而在此之前的一九八七年,却是这座废弃已久的深深院落的命运的转折点。 之前已经提过,这里起初是一座天主堂,建造于十六世纪中叶,也算是中国境内最早出现的天主教堂。后来,又经过两三个世纪的不断改造和扩建,才最终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整个天主堂的建筑群占地面积,约有八万平方米,其中分布着圣堂、长廊、圣像群、几座钟楼、圣徒蜡像馆、圣迹展览堂、神职人员宿舍和小礼拜堂……等各种独立建筑。 所以,人们才说这里仿佛是一座孤城。 而作为主体建筑的圣堂,则是完全仿造了举世闻名的米兰大教堂,这也是它被持续不断地修建了几百年的原因所在。 一百五十八米的长度,九十三米的高度,拥有一百三十五个塔尖,最高的一处塔尖耸立在一百零八米的高空之中。总面积为一万一千七百米,可同时容纳三万五千人。 如果以上这些数据还不足以说明它的雄伟与壮观,那么这里还有无数的尖拱、壁柱、花窗棂……如密林般的尖塔刺向天空,每个塔尖上都有神明的雕像。 圣堂外部的雕像共有二千余个,内部则多达六千余个。尤其是塔顶上的圣母玛利亚雕像,是通体金色的,不管是在阳光下还是月光下,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光彩夺目,神奇而又壮丽。 但岁月是最为无情的暴徒,天主堂在惨遭废弃后的几十年里,破败成了什么模样,真是令人不忍目睹,难以形容。 直到一九八七年,当一个神秘的来客轻轻推开绣迹斑驳的雕花大门,他举目看到的是满院的荒草和残垣断壁,他仰头朝圣堂望去,只见那些精美绝伦的雕像已是残破不堪,蛛网、鸟粪和青苔遍布其上,那尊圣母玛利亚的雕像的绝美面容已被人捣烂,上面的镀金也被扒光剥尽。 “真是触目惊心啊!”那来客感慨道。“不过,作为藏匿‘狼灵’的禁地,这里却再合适不过。” 清理工作持续了半年之久,从深冬一直忙碌到盛夏,一整支不知疲倦的特种部队才将这里恢复了原貌。他们都是那神秘来客的手下,一个个看上去如狼似虎,凶神恶煞。但对神秘来客,却又一味的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七月的月圆之夜,神秘来客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在一队特种兵的掩护下,走进了被翻修一新的地下墓道。来到其中最宽大的一间墓室,这里正位于圣堂之下。他将婴儿放进了事先摆在此处的一个铁笼里,然后又亲手用锁链拴住了他的双脚。 “他是我的第一个‘狼灵’,”神秘来客对身旁的特种兵首领说道,“却不是被我制造出来的,所以我必须万分小谨慎地对待他。” 那位首领是个高大、魁梧的混血汉子,他盯着铁笼里的婴儿,看着他在睡梦里显得无比静美的小脸,不解地道,“十分的令您失望,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没能调查出,究竟是什么人将他放到了您的家门口。” “这或许已经不重要了,作为一份神秘大礼,他的确既诱人又危险。但也正因为他的到来,我才终于获得了制造‘狼灵’的绝密手段。等着瞧吧,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制造出比他还要完美还要强悍的‘狼灵’,到那时——” 混血首领打断了神秘来客,他皱起眉头,将大得超乎寻常的双眼深深藏进了阴暗的眼窝里,用一种半是抢白半是提醒的口气说道,“到那时,你还将主宰一切,这,就足够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隔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觉醒是痛苦的,因为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无尽的冰冷中,觉醒就意味着要面对极端的孤独。 “为什么我要被困在这里?” 那双长着尖利长爪的手死死攥着铁笼的栏杆,摇撼摇撼。 他冲着黑暗嘶吼,只能听到石壁间循环往复的回声,这些嘶哑的、怪异的回声更令他难以忍受,他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发出的,于是死死捂起耳朵,尖利的爪子却刺破了脖胫上的皮肤。 血,滚烫地流出,在身上旧的血痕之上形成新的血衣。但只要动一动,那干风了的深红的血痕就会化为细粉,无声地、细碎地落下,落进黑暗里。 那比墨还浓,比死还惨烈的黑暗,他却看得到。 没错儿,他也长着一双夜视的眼睛,能看到黑暗中的所有。 就像他的耳朵,能听到黑暗之上的一切。 不久前,就是洞穴上面的那座同样被黑暗笼罩的圣堂里,那几个孤儿的无助哭喊和恶狼般的吼叫唤醒了他,让他从昏沉的睡梦中睁开眼来。 他所置身的这座铁笼后面,是一块光滑的岩壁,上面雕满了《圣经•;出埃及记》里的故事。而在那片壮美浮雕的中心,镶嵌着一面铜镜,象征着身陷苦难的众生内心所向往的光明。 如果他回过头来,就能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十年来,他每个月会向镜中张望几次,那是经过长久的独处后,一队特种兵的到来会打破难捱的寂寞,他们给他的脖子上拴上铁链,四肢也用镣铐捆绑好后,就会把他抱起来,塞进一只装满热水的木桶里。 洗澡真是件幸福的事,能够享受到暖流的包裹和芬芳的浸透。 有时,特种兵里的一个小伙子会为他修剪头发,其它人则忙着为他更换床单、被罩,清理马桶,更换饮用水。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后,他就会迫不及待地让那个小伙子将他带到镜子前,因为那时,他就能从里面看到一张全世界最漂亮最纯真,犹如下落凡尘的天使般的面容。 他爱极了自己这样完美又干净的样子,所以,当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清洁,那么精神的时候,他是绝不会回过头去看那面镜子的。 因为从小没有接受启蒙,也极少有人跟他说话,他的语音功能几乎为零。会说的几句简单的话,“我饿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真冷啊!”还是那个为他理发的好心的特种兵,一点点教会他的。 那个小伙子好像能读懂他的心思,所以会把那些混乱的、痛苦的想法转换成言语,然后再耐心地塞进他的脑子里,为的只是在他孤独难耐的时候,至少能倾吐一下。 反正在这深邃、空旷的地下墓地里,只有他一人,面对着无数面厚厚的石壁,他可以尽情的呼喊,根本不会有人听到。 就因为没有会看到他、理会他,所以干脆,他连穿衣穿鞋一类的事情都被省去了。日复一日,他习惯性地委身在小床上,用被子紧裹着身体,不然墓地里的阴冷和潮湿实在难以忍受。 偶尔会有呜咽的风声从墓地的极深极远处吹来,穿过一间间只有不见踪影的幽魂居住的墓室,掠过一尊尊被苔衣包裹的圣徒雕像,驱赶着仓皇逃窜的老鼠和蝙蝠,最后途经他被囚禁的这座铁笼,会再为原本的阴冷和潮湿添上一份折磨人的分量,然后便消失了。 他能看到风,就像他能看穿黑暗。 风在他的眼里,是极为轻薄的一种朦胧的白色,如烟如缕,变幻莫测。慢慢的,跟风熟悉起来后,他就能凭着看到的风的模样,去猜度它们的心情。 醒来之后的片刻间,他又听到了风吹来时的呜咽声,只是这次的呜咽与以往不同,仿佛是在回应他之前的嘶吼,那风声简直粗壮得像是在咆哮。 然而,慢慢的,那风声落到地上,有了明确的形状。 他在听着听着,那“形状”发出的“噔噔”声逐渐的朝自己走来。今晚的风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的沉重,又这样的杂乱?这让他的一颗心儿高高地吊起,恐慌地颤抖个不停。 “噔噔”声越来越近,等到已接近墓室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两束光,把墓室外面的石壁照得又明又亮。 “啊!” 一声惊恐的叫尖从他的喉咙里冲出,因为随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追踪着那两束光,他竟看到了一张狰狞的厉鬼的脸! 【都市】三、急刹车 楚凡瞪了永灿一眼,“瞧你干的好事儿!”他的目光分明在这样叫嚣着。 永灿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有时的举动真像个大人,就跟他过人的心智一样。 接着,他放开一个孩子,用那条胳膊勾过楚凡的脖子,把柔软的嘴唇贴到他的耳边,几乎用气声说道: “那个老笨蛋捉不到我们,等着瞧吧!” “你就这么有把握?”楚凡愣愣地看着永灿,知道他之所以这样说,一定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嘿嘿,跟我来!” 说着,永灿拉着怀里的两个弟弟站起身,楚凡抱着最小的那个也跟着站起来。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神父,不禁奇怪,为什么他不随身带个打火机什么的,就算借着那么一点儿光亮,也不至于害得自己这样狼狈。 永灿贴着墙壁走在前面,两个小一点儿的孩子把他的胳膊在身后拉长了,因为都还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不时还会打个趔趄,楚凡看到了,总会冲上前,迭忙扶住。 被永灿拉在右手里的孩子名叫陶然,四岁刚出头的样子,长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和一张红嫩嫩的、总是嘟着的小嘴儿,过分秀气的相貌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女孩子。 小陶的性格异常柔弱,又总是怯生生的,这让他对生来就孤傲、不羁的楚凡怀有一种天然的依恋,整天像个甩不掉的影子似的,寸分不离地跟着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大哥哥。 小陶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楚凡,眼里含着摇摇欲坠的泪水,像只受了惊的小狗,恨不能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楚凡当然看出了小陶眼里的哀求,他也想腾出一只手来抱他,可死死搂着他脖子的那个最小的孩子,完全霸占住了他的上半身。 这个名叫“路遥”的小家伙伶俐极了,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不远处的威胁,扭过头不客气地瞪着小陶。 其实路遥跟哪个哥哥都很亲,又都有些爱理不理的,这全凭他的心情。因为年纪小,喜怒本来就难以捉摸,所以四个大些的孩子都不怎么介意。 那个被永灿用左手拉着的男孩儿名叫“蓝爵”,生着白净如雪的肌肤,怪异又极美的深蓝色眼眸,以及像用细细的毛笔蘸着金粉一点点描画出的细致、精美的五官。 至于他的轮廓嘛——不满五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轮廓? 偏偏蓝爵的美就是如此的早熟! 如今他看起来,已是那么的超凡脱俗,周身的每一寸线条都像用洒满金色晨光的云团一点点揉出的,是那么的柔美、无瑕、美仑美幻。 即便在如此幽暗的地方,这孩子的周身也似乎泛着光。 这会儿,他把永灿的胳膊抻得长长的,与自己那条又小又细的胳膊形成了一条直线,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离这个古灵精怪的哥哥尽可能远点儿。 楚凡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跟在永灿身后,说他心不甘情不愿也可以,说他巴不得快点儿摆脱眼前的困境,所以在勉强配合着也无不可。 他此刻的样子是那么的淡定又超脱,一度让楚凡以为,他是不是已睁着眼睛睡着了,只是在跟着大家亦步亦趋地梦游而已。 【都市】四、会变形的生命 永灿像是成心为了“调一戏”目瞪口呆的楚凡,在打开门的同时,又指了指门框上亮闪闪的金属折页。楚凡一眼就看出,这是不久前刚刚上过油的,所以——那扇破旧的门被打开时,再不闻一丁点儿往日刺耳的“吱嘎”声。 圣堂的大门被“哗啦”一声撞开时,几个孩子已悄悄关上了那道窄门。 这次楚凡先于永灿一步,回手推上了门划。 他们一边听着司机的破口大骂,和神父抽抽嗒嗒的顶嘴,一边推开了门外那条长度不到二十米的走廊上,又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儿。 门后面是一间闲置多年的小库房,听说之前这里曾堆满了各种华美的帷幔和彩带,每年的圣诞节,这些巨幅的绣满天使的漂亮布料都会把圣堂装点得如同宫殿。 文一革那会儿,这些从罗马飘洋过海而来的名贵的艺术杰作,连同挂在圣堂墙壁上的一幅幅传世油画和精美雕像,都被激进的红卫兵投进了冲天的火堆,化为了毫无二致的灰烬。 如今,五个急于逃生的孩子一股脑儿挤进这里,踩在脚下的也是如同当年那些滚烫的灰烬一般无二的尘土。 一时间,这些堆积成团的**灰尘都涌了起来,呛得孩子们差点儿没咳出声来。 还好永灿跟楚凡赶紧捂住了他们的嘴巴,自己则用牙齿紧紧咬住了双唇。 在小库房的那面间隔了圣堂的土墙底下,有个五十厘米见方的洞,据说文一革之前,天主堂里的神父和修女非常关心众多的教徒,在那里彻了一个又高又大的壁炉供大家取暖。 可那场毁灭一切、打倒一切的革一命风潮太过无情,就连这样一件可说是日常必需品的陈设都没能幸免,被红卫兵捣碎、砸烂后,就在墙上留下了这么一个难看又古怪的洞。 孩子们老早就发现了它,不被关禁闭的日子,他们在圣堂里玩“躲猫猫”,或是偷听神父跟修女调一情,这里就成了最佳的隐蔽据点。 更妙的是,小库房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墙体被砌成了阶梯状,孩子们一旦察觉自己被人发现了,就一溜烟儿跑到上面,推开台阶顶端的另一扇小门,便来到了钟楼底下。 飞快爬上几百级的旋转铁梯后,他们就置身在了那口巨大的黑铁钟的正下方。 永灿因为自己的小计谋得了逞,这会儿正高兴,咧着肉感的小嘴巴,露着一口白花花的牙齿,头一个兴冲冲地钻进了那个洞里。 在他身后有什么掉到了地上,他也懒得去捡,更不顾眼巴巴跟着他的蓝爵一脸的迷茫——这个异常漂亮的小男孩儿显然不想掺合到哥哥们的鬼把戏里去,他眨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迷离地望着洞口上方被煤烟熏得漆黑的墙体,竟自顾自地打起了瞌睡。 楚凡放开陶然,用腾出的那只手捡起了地上的小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锈损了的、被拧成了一个钩子的小铁丝。刚才永灿就是用它打开了窄门上的锁,而且是极为轻巧的一下子。 这不禁让楚凡在心里暗自嘀咕道,“他将来可千万不要走错了路,不然的话,凭他的聪明,即便作了坏蛋,也一定是出类拔萃的……” 年仅七岁的哥哥有点儿不敢想下去了,他赶紧甩甩头,又摸了把蓝爵的小脑袋。那孩子生着满头黑色的鬈发,看上去高贵得像一位异国的小王子,那发质丝滑、柔软如同绸缎,一触就令人怜惜不已。 “他将来也千万不要落入了人世的深渊,把如此绝美、圣洁的小身子给弄脏了……” 这不由自主的思绪还没完全冒出头儿来,一只从黑暗里伸过来的冷冰冰的小手就抓上了楚凡的手背,那手心里还满是刚刚蹭上去的泪水。 一旦抓到了,那小手就像吸盘似的死死缠在了上面。 楚凡调转视线,迎住陶然仰望着他的泪汪汪的目光,这个柔弱、胆小的弟弟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不敢出声。 “你呀,将来万一没了我,又会怎样呢?” 这,其实才是楚凡最不敢去想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隔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路遥眼巴巴看着蓝爵,被他宁静的样子迷住了。 最小的这个鬼精灵压根儿不太依恋楚凡,他只是不喜欢陶然来跟自己争宠,更不愿看到最大的哥哥总是对他那么的百依百顺,所以才时不时要欺负一通小姑娘似的陶然。 这会儿,他在楚凡冰冷的怀里也胡闹够了,便自作主张地爬下来,转头扑到了蓝爵身上。 那个美得如梦似幻的孩子长着两片又长又密的睫毛,在诡异目光的衬托下,于暗地里看去,真像极了一丛丛蓝色的棕榈。路遥仰头看着,越看越入迷,踮起脚尖,伸着小手就要去够。 楚凡见他们俩腻到了一起,便揽过陶然,轻轻按下他的小脑袋,自己也深深弯下腰,钻进了那个洞里。 永灿已爬到了祭坛底下,靠着石膏涂抹的内壁,把自个儿的小身子舒服地抱成了一团。那孩子不知听到了什么,正笑得起劲儿,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已眯成了两条缝儿。 永灿无声地拍了一通手,又指着祭坛外面,冲楚凡使着眼色。 等到在他对面抱着陶然坐下来,楚凡也细听起了圣堂里愈演愈烈的吵闹,而且很快就跟怀里的弟弟笑成了一团。 司机发现孩子们不见了,根本不听神父和修女们拙嘴笨腮的解释,早已暴跳如雷。 “四个大活人,能把五个孩子看丢了,你们脖子上长的是猪头吗?” 他一边用脚踹着祈祷椅,一边狂躁地挥舞着手里的电筒,把空旷、宁静的圣堂顿时变成了一座光怪陆离的战场。 “你让我怎么跟总裁交代?他凌晨四点半就要派人来接楚凡,国际航班是早上九点的,从这里开车到费城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吧?” “我知道,知道……可那帮狼崽子鬼得很,我一眼没看住,他们就……”说着,神父一手捂着屁股,另一只手则在身前乱挥,指了指这儿,又指了指那儿。他的目光追着电筒照出的光柱,四下张望个不停,可空荡荡的圣堂却令他越看越绝望。 永灿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瞪大眼睛,飞快地看了楚凡一眼。 “他们要带你走,听见了嘛?” 无声的心电感应令楚凡也跟着打了个冷颤。 司机的叫嚣声再次响起, “这里是密封的,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一定是躲起来了,你们倒是快找啊!” 说着,他回身照着一位修女的屁股就是一击飞踹。 那个倒霉的老女人扑进另外两位修女的怀里,大叫着哭闹起来。她的同伴们也吓得浑身发抖,根本不敢挪步。 “五个找不到,找到一个也行啊!楚凡呢,楚凡呢?把他先揪出来……你们总得让我交差吧!” 听得似懂非懂的陶然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身紧紧搂住楚凡,下一秒,他的哥哥就感觉到自己衬衫的前襟已被热乎乎的泪水浸透了。 电筒的光柱在圣堂里乱蹿,所有的角落都被照遍了,就是不见五个孩子的踪影,神父和修女更像群废物似的,只会哭闹和求饶,这一切简直要把心急火燎的司机逼疯了! 他“叭”地一声,把电筒摔到地上,冲那个尖叫不止的修女吼道, “别嚎丧了,找不到那孩子,总裁派来的人先会一枪嘣碎了你的脑袋!” “您发发善心,给我们点儿时间,圣堂虽大,但地方有限,我们只要分开来找,要不了多久,总能找着的!只要他不跑进院子里——” 司机听到这儿,立刻火光了起来,只听他大叫道,“你还想让他跑进院子里?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扭断了你的脖子!” “您息怒,息怒……” 说着,神父转向三位修女,叫嚣道, “还不快去院子里找,要是让哪个孩子跑进了月亮地里,被照见了,现了形,你们也就活到头儿了!” 修女们哭哭啼啼地回身跑出了圣堂的大门,很快的,荒草在月光下颓然凄迷的院子里就传来了她们尖利的呼唤声。 永灿怔怔地看着楚凡,他全都听懂了, “原来他们之所以要把我们关在圣堂里,就是为了不让月光照到我们,而且是在某些特定的日子……” “是啊,他们还说我们被照见了,就会现形……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番无声的交流让两个孩子都感到了莫名的恐慌,他们低头看着自己,同样清瘦、单薄的小身子在夜视的目光的注视下,还像往日那样柔软,又楚楚可怜,怎么也看不出它们会变成别的什么样子。 永灿先于楚凡抬起头,用一种极亮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一旦被月光照到,我们就会变得面目全非,恐怖异常……哦,天哪,一定是这样,不然他们干嘛要把我们关起来?” 一时间,无数回忆的碎片在楚凡的头脑里翻飞:那些遮住巨大彩绘窗子的厚厚的呢绒帘子也不再令他感到不解了,在那些日子里,神父和修女遵照某个神秘人物的指示,是绝不允许一丝月光照到他们的,因为—— “我们拥有的是能够变异的生命,我们说到底就是一群可怕的怪物!” 楚凡回看永灿的目光,简直令那个弟弟感到了深切入骨的伤痛和自厌。 【新增·都市】五、女汉子和娇柔男 永灿在前方不远处的墙角里站住脚,朝头顶上那扇被月光打出了朦胧轮廓的窗子仰起脸。 楚凡一愣,紧跟上去,踢了踢永灿的鞋根。 永灿松开拉着蓝爵的手,转过头,把食指放在肉感的嘴唇上,冲楚凡无声地“嘘”了一下。他之所以没放开右手,是因为陶然已流着泪,跟他使起性子来了。 小男孩儿拼命摇着永灿的胳膊想挣脱,只为了能一头扎进楚凡的怀里。 他不知道这个满脑子鬼主意的哥哥要带自己去哪儿,虽然也懵懵懂懂地知道不该出声,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怕,只有楚凡那并不温暖的胸膛能抚慰他的慌乱和委屈。 楚凡看出永灿像是听到了什么,也竖起耳朵去听。 同时他扭头紧盯着神父,那个毛手毛脚的老男人不时撞在椅背上,或是长长的黑色法衣的下摆刮住了祈祷桌上的钉子,再不就是打翻了桌子上的烛台或翻开的《福音书》……这么半天了,他还没走过那趟椅子的一半。 “等他追到门口,我们都能爬上钟楼了……”楚凡忍着笑,这样想。但他知道,通往钟楼的那扇门一定早被那个老男人封死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车轮碾在沙地上的越来越近的摩擦声,还伴随着夜风被疾速撕裂的呼啸。 长着一双硕大狼耳的永灿一定早就听到了,所以才会停下来,呆呆地望住了那扇窗子……等等,那车子正朝着窗下的墙壁驶来,眨眼的功夫已近在咫尺,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陶然在前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接着便狠命一甩永灿的胳膊,终于把自己的小手解脱出来,转身扑到了楚凡身上,两只小小的手臂仿佛生出了无数的吸盘,又黏又牢又紧地死死缠在了哥哥的腰上。 路遥气愤极了,扬起小脚要去踢陶然的脑袋,楚凡伸手一把抓住,怒气冲冲地瞪着蛮不讲理的小家伙儿。 路遥被惹急了,上去一口咬住楚凡的脖子,两颗尖利的小狼牙“吭哧”一声刺进了细嫩的皮肉,真是痛极了,楚凡差点儿没把满口的牙都咬碎,才忍住了,没叫出声来。 五个孩子都以为那辆狂奔的车一定会撞上大理石堆起的高墙,没准儿还会把它“轰”地一声撞个天塌地陷。可就在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冲进他们耳孔里的,竟是一声歇斯底里的急刹车。 楚凡虽没看到,却能想象出,高墙下的那一片灰色大理石铺就的,如今已被风雨割裂,又被荒草覆盖的地面,一定被那滚烫的车轮擦出了一片火花。 “砰”地一声闷响,应该是来不及躲避的车头或车尾,到底撞上了硬邦邦的外墙。 孩子们感觉整座圣堂都跟着震颤了一下,穹顶上经年累月的灰尘更是成片地落下,仿佛下了一场细碎又无声的雨,还弥漫起了一片莫名的陈腐的香气。 身后传来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几个孩子回头去看,原来是被刹车声吓得魂飞魄散的神父跌倒在了一张祈祷椅里。那偏偏是张破损的椅子,经不起他肥大的屁股,于是一下子散了架,神父便像个下落的铁锤,“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他惨叫一声,应该是椅子的木头碎片扎进了屁股……希望不是某个隐晦又要命的部位!想到这儿,楚凡又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都市】六、月光下的怪兽 圣堂里的那伙人,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不知去向的五个孩子的踪迹。 累得满头大汗的神父,终于体力不支地倒在了祈祷椅上,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连声哀求道: “歇——歇一会儿吧,求您了。” 司机也折腾不动了,就在神父对面的祈祷椅上坐下来,掏出一方手帕,擦着布满汗水和灰尘的脸。 “我……我也是多嘴,但不问一句吧,心里又实在消停不下来。”神父可怜巴巴地看着司机,犹犹豫豫地探寻道。 司机先是冷冷地回了他一声“哼”! 见对方没甩过一句狠话来堵自己的嘴,神父才大着胆子往下说道。“楚凡才满七岁,总裁怎么就急着带他走?” “他现在的确还小,但也正因为这样,异能在他身体里也还没开始发育……换句话说,就是还有激发和塑造的可能,总裁当然要将他交到专门的教官手里,好好调教一番!” 司机一边说,一边举着手里的电筒,四下里照着,看哪里有电灯和开关。 “他妈的,你们这儿连盏灯都没有!” “怎么敢有呀,不然孩子们被关进来,不就……” “也对,月圆的日子,他们是一点儿光也见不得的……别像条狗似的盯着我,你还想问,怎么只带走楚凡,对吧?” “正是,正是!” “别的孩子到了七岁,一样要被带走……七岁可是个微妙的年纪!” “怎么讲?” “啊呀,都问我,我哪儿知道这么多?反正总裁是这么讲的,尤其是蓝爵那个小杂种和路遥那个小毛头,等他们到了七岁呀,总裁还有更妙的地方要打发他们去呢!” “那楚凡这次是去……” “美国,先到特种兵训练基地去拉拉筋!” “他才七岁呀,能接受什么训练?” “别忘了他是身怀异能的孩子,虽只有七岁,可你平日没瞧见嘛,他的奔跑速度和体力,一个健壮如牛的大人恐怕都比之不及。” “别说楚凡了,就连陶然那个小娘炮,如果发起狠来,都能跑过你那辆越野车!” “他可是五个孩子里最特别的一个,将来要接受的训练也是最极端的。” “呀哈,这还真没看出来,他整天除了抱着楚凡哭鼻子,被路遥那个小狼崽儿欺负,也不会干别的了!” “越是瞧着老实的,真较起劲儿来,才越可怕呢!” 司机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怪腔怪调地下了这番结论。 “永灿那孩子呢,总裁对他倒没什么印象。” 听了这话,永灿冲楚凡做个鬼脸,平日在神父和修女的面前,他总是装出一副天然呆的样子,说话、做事回回都比其它孩子慢半拍,也难怪人家会忽视他的存在。 “他呀,脑子里像少跟筋似的,只会跟在楚凡屁股后头,跟个天生的小奴才似的!这两个孩子倒是常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修女们的声声呼唤从院子里传来,像是越来越远了。 这倒让司机放了心,看来孩子们根本没遛到院子里去,不过是躲到圣堂的哪个角落里去了,等总裁派来的人赶到了,不怕找不到。 于是,他便跟神父东拉西扯起来。 永灿和楚凡越听越起劲儿,躲在哥哥怀里的陶然呢,却已是昏昏欲睡了。 “可我瞧永灿那双大眼睛,就觉得他应该挺聪明的。几个孩子都测过智商,对吧?他的得分居然高达378,是蓝爵的两倍还多,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样子!” 司机的口气里透着遗憾,这却让永灿笑了个前仰后合。 “听说天才的头脑,发育起来比正常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永灿可能也是这样吧!再说了,大智者若愚嘛,他智商惊人的高,日常接人待物方面或许就比较低能了。” 神父拿出一副老学究的调腔,字斟句酌地说道。 “唉,这反正也不该是咱们操心的,随那孩子去吧。” 司机的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尖叫就从敞开的大门外传来,不知哪个修女竟叫得活像被撂到了案板上的老母猪,要多惊魂,有多惊魂! “啊!” 永灿张开嘴,压抑地叫了一声,他显然已明白过来了! 随后,他甩过头去,怔怔地看住了两米开外的那个空荡荡的洞口。 之前,一直站在那儿发呆的蓝爵和缠着小哥哥的路遥都不见了,而一阵低回盘旋的夜风刚巧透过敞开的库房的小门,阴嗖嗖地吹了进来。 永灿飞快地爬过去,在洞口前站起身,朝通往钟楼的那段阶梯形的墙体看了一眼,上面的门关得紧紧的,锈蚀的铁划上积了一层灰,显然好多天没人碰了。 他回头看了楚凡一眼,那神情绝望极了。之后,便撒开两条细瘦的长腿,跑了出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隔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楚凡抱着陶然冲出库房的时候,院子里已乱成一团。 三个修女齐声的尖叫划破夜空,在天主堂石像林立的院子里回荡,像极了群魔的嘶吼——另外两个大惊小怪的女人,显然是被前一个歇斯底里的发作引来的。 至于夺门而出的司机,和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跟出来的神父,一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也顿时面无人色了。 向来胆小如鼠的神父差点昏了过去,要不是圣堂门前的那根柱子搭救了他,身高一米八几的这个老男人肯定已从五级残破的台阶上滚下去了。 楚凡看到永灿正蹲在库房外的那条走廊上,隔开院子的那道石灰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这些都是早年激进的红卫兵的杰作! 透过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永灿瞠目结舌地看着院子里的混乱。 不久前的蓝爵和路遥,显然是从上面那个半米见方的窟窿里爬出去的。 陶然用两只小手死死抓着楚凡的衬衣,仰着一双泪水涟涟的大眼睛无助地望着他,分明是在请求哥哥不要过去! 楚凡的双脚也像灌了铅似的,沉得根本挪不动。 他当然看到了那一道道透过破洞,漏进走廊里的明媚月光——今晚的月色怎么如此明洁、透亮?仿佛挂在夜空之上的是一盏巨大的琉璃灯! 永灿转过头来,楚凡惊愕地发现,这个往日总是挂着满脸明朗笑容的孩子,此刻竟然在哭。 他的脸白得仿佛透了明,那绝不是月光在作祟……楚凡感觉得到他满心的凄惶和恐惧,如果不是刚刚看到的画面太过恐怖,又太令他心碎,又怎会如此呢? 冲着楚凡摇了摇头,永灿的脸上就挂满了泪珠儿。 他实在不敢,更不想让楚凡看到那画面,他深知这位哥哥对于每一位弟弟的爱都是那么的深刻而又炽烈,他们就仿佛他心脏的四个面,任何一个人受到了伤害,哪怕再微不足道,再不可避免,都足以叫他痛不可当,或丧心病狂。 可永灿的阻拦倒像为楚凡解开了身上的魔咒,他竟不自觉地迈开步子,一步步向那面破烂不堪的石墙走去。 怀里的陶然先于楚凡朝那面墙扭过头去,墙上有个碗口大的破洞,刚好与他的视线平齐。 当他从那儿望出去,毫无防备地,就将院子里的那一幕看在了眼里,强忍已久的小男孩终于发出了一声足以撕裂所有人耳膜的尖叫! 楚凡刚将墙外静静沐浴着月光的两个孩子看清,猛然涌出的冰冷泪水就将他的视线模糊了。 那哪里还是什么孩子! 如水银般的月光照在两头幼小的怪兽身上,竟将每一根长长的毛发都勾勒了出来。 一头是遍体华贵的纯灰色,一头是积雪般的纯白,而他们的眼睛,那仰望着当空一轮巨大圆月的光芒四射的眼睛,竟都是妖绿色的! 它们都张着嘴,嘴角两边露出了两颗手指长短的獠牙,尖利、闪亮、凶猛,令人想起远古的蛮荒与血腥。 一声声低沉的嘶吼回荡在他们的喉咙里,震颤着整副胸膛。而它们的双手跟双脚——那已再不能称其为“手”或“脚”了,分明就是一模一样的利爪! 一根根又长又弯的指甲隐藏在并不浓密的长毛里,就像一把合拢在一起的利剑,令人一望下,便会不寒而栗。 【都市】七、异能惊魂 说不清为什么,楚凡一眼认出,那头灰色的怪兽是路遥,那头纯白的怪兽是蓝爵。 两个“孩子”看上去,无论体型、身高,还是神态,都如出一辙,可楚凡就是知道,那头一身尊容,极具王者风范的只可能是路遥。 而纯白如幽灵般迷幻,又美得极不真实的那一头,除了蓝爵还会是谁? 他们望着当空圆月的神情,仿佛那里藏有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归宿……周遭的吵闹两头怪兽完全听不到,那身柔软又厚实的皮毛像是为他们隔绝了一切干扰。 直到那个司机像突然想起似的,一把从西服的里怀掏出手枪,瞄准蓝爵就叩下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轰响,整座天主堂上空的无边夜色都被震得掀起了一阵狂潮,楚凡只来得及张开嘴巴,都没能叫出声来,就发现之前蓝爵呆立的地方,已经空了! 他猛地扑到那面石灰墙上,扒着破洞往外看,抱在怀里的陶然的后背狠狠磕在了墙壁上,痛得那孩子又叫了一声。 司机发现蓝爵不见了,正四下张望,突然听到陶然的叫声,他那只举着枪的手一直在哆嗦,这时又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只听又一声振聋发聩的轰响,破空而出,一颗滚烫飞旋的子弹直朝着楚凡藏身的这片墙壁射来。 楚凡当然看到了,那子弹在以惊人的速度朝自己逼近,周围被它撕裂的空气已燃烧了起来,就仿佛飞扬起来的片片红色羽翼! 楚凡没有蓝爵那种“瞬间移位”的超能——要知道,他也是今天才惊骇万分地发现了这一点——他以为自己这回是死定了,干脆闭上眼睛,只等着子弹穿过墙上的破洞,直射入他的胸膛。 就算没有破洞,那面松动的墙也是不堪一击的,子弹想穿过它,绝对是轻而易举! 然而,就在这时,陶然那双长得极好看的狼耳朵忽然敏锐地抽动了两下,从破洞外面照进来的月光笼住了他的小脑袋,蹲在不远处的永灿看到,小家伙满头软如鸟羽般的深灰色头发竟慢慢在月光里变成了一片透明的绒毛,还闪着幽幽的寒光。 接着那孩子不慌不忙地转过头,用一种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淡定表情,冲着那颗已近在咫尺的子弹,发出了一声锐利无比的尖叫。 空气极不寻常地震荡了一下,所有听到这声尖叫的人都感到耳膜像被刀片刮过了似的,痛得钻心。 只听“叭”地一声,那子弹竟在半空中爆裂开来,闪起一片金黄色的火星,随后便化为了无数细小的碎片,落在了荒草深深的墙根下。 楚凡赶忙睁开双眼,看到陶然那张被月光照着的小脸已被浓密的毛发包裹了起来,就跟此刻还呆立在院子里的路遥一般无二。 而他也终于看到了蓝爵,那是眼角的余光为他捕捉到的—— 白色的怪兽此时正立在路遥身后不远处的一尊圣徒彼得的石像上,而他身上的毛发居然又长长了许多,小腿上的两大片纯白毛发直接从彼得的头顶披散下来,倒像极了那石像自身长出的长发。 难道是因为他离神奇的月光更近了,所以毛发才长出了许多? 想到这儿,楚凡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想离那穿墙而过的月光远点儿。随着他不经意的移动,陶然的小脸又退回了黑暗之中,之前满面的毛发也于眨眼之间消失无踪了。 经过这突发的回击,院子里倒是静了下来,三个修女张着嘴,双手捂在脸上,跟举着枪,手却还在颤抖个不停的司机一样,都胆颤心惊地望着那面破烂的石灰墙。 司机虽看不到,却能想象得出,眼下躲在破墙后面的陶然一定呆在楚凡的怀里。 那孩子居然拥有“超声碎物”的能力! 这比蓝爵的“瞬间移位”更令他惊愕和胆寒。他还那么小,就能用一声尖叫震碎子弹,如果再长大些呢……天哪,他所拥有的这种可怕超能对于整个脆弱的世界来说,都可谓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灾难啊! 谁若不幸成为了他的敌人,或是切齿痛恨的对象,他岂不是只要轻轻叫上一声,对方便会血肉横飞、魂飞魄散……想到这儿,司机的手又抽搐了一下,手枪便掉在了地上。 更令司机畏惧的,还是楚凡。 作为年龄最大的“狼灵”,他的超能却迟迟没有显现,这只能说明,聪明绝顶的他已经发现了月光的神秘。 他把自己牢牢藏在那面墙的后面,看着弟弟们施展出奇异又可怕的超能,往日可爱、纯净的模样尽数消失不见,彻底被狂野、残暴的兽身代替,想来他那颗冰冷,却又极度敏感的心一定早已破碎了。 哦,只要一想起楚凡的脸,别说精明过人的司机,即便再冥顽不灵的人,都不能不为之惊叹! 与蓝爵沉静、梦幻的美刚好相反,他简直生来就是要惊世骇俗的,所以拥有的美也是那么的强烈而又夺目。正像第一次在襁褓里看到他的总裁所说的: “他的美分明就是对世人的一种处罚!” 而这,也正是他名字的由来。 说也奇怪,他就仿佛是一团在千年寒冰里狂野燃烧的幽蓝火焰,天生一副绝美又神秘的外表,阴郁、冷酷,毫不近人情。就连他的体温竟也从未超过十三度,这就让所有接近过他的人都感到了麻痹全身的寒意。 总裁曾预言过,他长大后所具有的超能很可能就是“瞬间冻结”,可四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却都那么亲近他,尤其是性格柔弱、胆小的陶然,更是把他那冰窖似的抱怀当作了极乐的天堂,总是死缠着不放。 哪知道方才,一看到蓝爵在月光下惊现出的纯白毛发,司机的心就骤然停顿了片刻——那不正是“冻结”超能的象征嘛? 当蓝爵跃上圣徒的石像,纯白的毛发因接近了月光而愈发漫长、梦幻,司机顷刻间,觉得流蹿在血管里的温热液体也随之凝冻了。 眼下绝不能再轻举妄动,刚才失手打出的那一枪已令他后悔不已,看着路遥一直静立在月光里的陶醉模样,司机还不曾绝望到极点,但要是躲在破墙后面的三个孩子也全都钻进了院子里…… 这念头刚一冲上脑际,他就浑身抽搐着打了个冷颤。 三个修女和抱着柱子的神父当然都看到了,没有谁比他们更害怕,更想逃离这里。所以,他们只能眼巴巴盯着司机,只要他显出丝毫退缩的意思,他们就准备好了立刻夺路狂奔! 就在这时,司机揣在裤兜里的无线电话突然“哇啦啦”响起,那是一部在美国订制的多功能通讯器,既可用来通话,又能接收短信和电子邮件,能够卫星定位,还能用来实施监控——不久前,司机正是通过它的提示,才得知了孩子们逃出圣堂的消息。 一听到这刺耳的铃声,司机就知道,总裁派来押送楚凡去机场的车队已从费城出发了。 “该死的,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这样想着,他仰起头,朝当空的圆月望了一眼,“天哪,可能已经快两点了,月亮已经滑向西天了!” 司机根本不敢想象,总裁派来的那伙特种兵看到院子里的这番情景——不,只要看到那两头怪兽就够了!——他们会现出何种表情! 而总裁得知了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后,又会如何处治他,那就更不敢想了! 处心积虑保守了多年的隐密,居然因为一时的疏忽而败露,虽然不是他的过失,但这个罪责总要自己来负!想到这儿,司机就不敢去接电话了。 更要命的是,他竟发现,无线电话一响起,蓝爵和路遥便都盯住了他。 【新增·都市】八、绝望的尖叫 “有光了——”醒来的“狼灵”透过黑呢绒层层的包裹,还是看到了从跑车顶棚的车窗外透进来的明媚月光。“那是什么光啊,真美啊,像从天上流下的净水。” 长这么大,他只看过手电筒发出的光,那种照向哪儿,就笔直射过去的强硬的光他并不喜欢,尤其是那些来探视他的特种兵,总喜欢用这样的强光来照他的眼睛。 “他们每次都要照我的眼睛,看里面的颜色有没有变化。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其实我明白的。因为在某些夜晚,我的眼睛会发出妖绿色的光芒,就像墓室里偶尔会漂浮起来的鬼火那样。”“狼灵”抱着头,紧缩在后车座上,想着只有他自己懂得的心事。 虽然不会说话,可他的思维却敏锐极了。 从长久的昏睡中醒转过来,被迷药麻醉过的脑袋还晕乎乎的,胀痛得厉害。不过,慢慢的,他的耳朵里开始灌入了跑车疾驰时低微的呼啸声,他也感觉到了同样轻微的身体的震颤。 “天哪,这是怎么了?”他又往座椅里缩了缩身子,感到又惊又怕。“我怎么被裹起来了?”想到这儿,他伸手抓了抓柔软的黑呢绒,“啊呀,不是我的被子,这是什么东西?” “狼灵”的指甲又尖又利,每次为他洗澡时,都有人将它们精心地修剪整齐,可要不了几天,又都会长回到原来的长度。这会儿,惊慌失措的他挥舞着十根利爪,眨眼的功夫儿就将黑呢绒撕成了碎片。 终于又能畅快地呼吸了,刚才被裹着时,他觉得憋闷极了,所以刚一摆脱掉重重的束缚,他便仰起头,迎着车窗外照进来的如水月光,大口地喘息起来。 “啊——”杜丽透过挡风镜,眼看着“狼灵”将黑呢绒撕了个粉碎,她想停下车来阻止,却已来不及了。“狼灵”的动作快如闪电,只看得她眼花缭乱。等那张出奇漂亮的小脸一下子显露在了静美的月光里,她才发出了这一声绝望的惊叫。“‘断指’,你快看呀,‘狼灵’、‘狼灵’他——妈呀,救命啊!” “断指”闻声放下笔记本电脑,也向挡风镜里看去,顿时他的脸色变得犹如死灰一般,“天哪,怎么会这样?” 只见后车座上的那个孩子的身体正在月光里疾速膨胀,很快后半截车厢已容不下他壮硕如猛兽般的身体。更为可怕的是,无数粗硬的毛发从他的身体里像银针一样钻出,很快就将他的皮肤完全覆盖了。正因为他是光着身子的,所有这个过程看起来更显恐怖,也更为怪诞。而他的眼睛,也随之变得又大又圆,里面燃烧着两团妖绿色的,嗜欲吞噬一切的火焰。 狭小的车厢承受不了这样的挤压,“吱嘎”作响起来,随时都可能被撑爆。 “现在该怎么办?”杜丽被吓得痛哭起来,六神无主的她哀求似的问“断指”。 “还能怎么办?停车,快跑!”“断指”一边大叫,一边伸手去抓方向盘。 “可我们根本跑不过‘狼灵’,要是被它追上了,那——那岂不就——”不等杜丽说完,“狼灵”的嘴巴里已长出了两颗闪着寒光的硕大獠牙,只见他仰头狂吼了一声,振聋发聩,紧接着就朝前面两个车座扑来,张开的血盆大口狠狠往起一咬,上下两排利齿碰到一起的刺耳声响简直能把人逼疯。 “现在他就要吃人了,你还不快逃?”“断指”举起笔记本电脑,回身狠狠往“狼灵”的面门上砸去。可他的力气太小,“狼灵”稍一低头,坚硬的额头就将笔本记磕成了两半。 “啊——” 杜丽尖叫着,猛地一脚踩下刹车,不等车子停稳,她拨出安全带,打开车门,就滚出了车外。爬起来后,她像个疯子似的,抓扯着头发,逃命似的直朝着前面毫无遮挡的公路狂奔而去。 紧随其后跳下车来的“断指”,双脚刚一落地,就冲跑在前面的杜丽大叫道,“蠢货,赶紧往林子里钻,找棵大树爬上去——你这样就是在找死啊!” 杜丽却像没听到似的,接着往前跑,听她叫得那样凄厉,分明已是精神失常了。 突然,一只狼爪打碎跑车的车窗,像副夺命的钩子那样伸出,直朝着“断指”抓来。“断指”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往后一倒,让自己重重摔跌在马路上。 “哎呀,痛死我了——”整根脊椎骨断裂似的疼痛起来,这让“断指”龇牙咧嘴地叫骂道,“妈的,管不了你了,我得先逃命了!” 那只狼爪抓了个空,可并不甘心,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狼头竟撞碎了车顶的玻璃,伸出了车外,冲着“断指”就是一通惊心动魄的咆哮。 “嚎——嚎——嚎——” “去他妈的巨额酬金,一个亿跟我的小命比起来,算他妈个屁!”“断指”强忍着后背的剧痛,又挣扎了一下,尽管上半身像瘫痪了似的,又酸又麻,根本难以支撑,可他还是强迫着自己,歪歪斜斜的站起身,然后转过头,向着公路旁的那片防护林跌跌撞撞地跑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一棵粗壮的白杨树后面,公路上就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 “咣啷啷——” 跑车顿时被撕裂成无数巨大的碎片,被一股巨力冲撞着,抛洒向四周。终于挣脱了车身的钳制的“狼灵”仰起头来,冲着天上一轮硕大的圆月,又发出了一声更为猛烈的咆哮。 “啊——” 忽然听到这样一声惨叫,“狼灵”像是被什么镇住了,一下愣在那里。 片刻过后,醒过神儿来的他低下头,看到前方几百米外,正有一个性感的身影在不顾一切地狂奔。他歪着头,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下一秒,只见一道迅猛的闪电般的身影在公路上奔狂起来,眨眼的功夫儿,就已逼近了前方的那个歇斯底里尖叫着的女人。 【都市】十二、最后一眼 蓝爵立在圣徒的头顶,妖绿色的眼里闪动着隐约的蓝光,如妖似魅,迷人极了。而路遥呢,他的目光要纯粹得多,看不出什么杂色,却透着更致命的杀气! 那是一种最原始,又最残暴的对于鲜活血肉的欲求,无度而又彻底! 这又让司机接连倒退几步,才稳住了摇晃的身子。 电话的铃声响个没完,分明是在催促司机赶紧接听,把这里的情况汇报过去。足足过了一分钟,司机越来越怕,再不接,总裁得知了,同样会震怒,到时他还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的右手开始一点点伸向右边的裤兜。 司机自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缓慢、轻微,不会那么快就引起对面两头怪兽的注意。 就在这时,路遥转向蓝爵,跟他交换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色。 蓝爵默许似的点了点头,眼底飞快闪过了一抹凶残的笑意。 眼看司机的指尖已伸进了裤兜,路遥忽然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看住了他。随后,他的两只眼睛便开始靠拢,然后重叠,最终合为了一只。 这个过程短暂极了,司机只感觉自己往里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所有人看到了极为奇特的场景,所会表现的那样,可不等他再把那口气吐出来,他口袋里的铃声便戛然而止了。 与那铃声一同止住的,还有那只已伸进了裤兜的手,以及司机的心跳和意识…… 而眼巴巴看着他的三个修女和那个神父也一样,完全石化了似的,浑身僵硬,表情麻木是呆立在那里,看上去可笑极了。 一直在夜色里晃动不止的石灯笼里的烛光也凝固了似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水池里的波纹像被冻住了似的,呈现出一片奇妙的螺旋状。一片从枝头落下的叶子悬在水池的上空,与它一同被静止的,居然还有一缕来不及逃脱的风。 路遥用那只独眼喜滋滋地看着这一切,不知不觉竟笑出了声来。笑声还是他原来的,像银铃一样好听,但从这样一头怪兽的身体里发出,听上去就愈发恐怖了! 那只独眼眨也不眨,只有妖绿色的光芒在其中越闪越亮,仿佛真的被什么点燃了。 过了片刻,路遥终于看够了,也笑得尽兴了,便转过头,冲破墙后面的楚凡调皮地一笑。 早已看惯了这副笑容的楚凡,却接连后退了两步,因为那张兽脸太残暴,任何天真、纯洁的表情显现在上面,都被无情毁掉了,留下的只有狰狞。 就在他沉浸在恐慌之中——其实更多的还是彻骨的悲痛——怎么也回不过神儿来的时候,他的左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抓紧了。楚凡猛地哆嗦了一下,赶紧甩过头去,看到的是永灿盈满了泪水的大眼睛。 因为喉咙里堵着更多的泪水,他的声音听上去哑哑的。 “没时间了,快去!” 只说了这一句,永灿就把楚凡狠狠往后一推。 楚凡只怔了一秒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呀,真的没时间了,派来带走他的人很快就到了,路遥虽用他的超能暂时静止了院子里的时间,让一切都不再发展下去,但他显然无法静止整个世界的时间! 该来的正在风驰电掣地赶来,此时此刻,他必须赶紧去做他必须做的…… 那又是什么呢? 楚凡的心里慌极了乱极了,更怕极了,可他早已习惯了作为哥哥,时刻都要表现得淡定、坚强。所以,尽管他非常想留下来守着弟弟们,非常想冲过去一把紧紧抱住永灿大哭一场,非常想大声叫喊着问他现在到底该做什么……他却只是深深地看了永灿一眼,深到足以将他完整地装进自己并不宽阔的心里,一丝一毫,永生不忘! 然后,他紧了紧怀里的陶然,转过身,跑向了那扇不久前才被他亲手划上的,通往圣堂的木板门。 【都市】十三、话别 楚凡在身后用力关上门,“砰”的一声,整座圣堂都被震动了。 再次置身在空旷的昏暗里,他不觉疑惑,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 真想打开门,再看一眼走廊里的永灿! 但冥冥之中他已感应到,那孩子一定已经钻进了院子,月光将他照得原形毕露,飞扬的毛发、恣肆的獠牙……哦,不,绝不要再目睹这残忍的景象,不然…… 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那感觉,就像跌入了无底的深渊,没完没了的坠落感,没完没了的心慌意乱……直到“扑通”一声坐到了冰冷的地面上,楚凡才发现自己已哭得泣不成声。 “哥哥,你怎么了?” 陶然仰起脸,看着泪如雨下的楚凡,怯生生地问。 “告诉我,我到底该做些什么?” “你说什么?” 话没说完,陶然的眼睛也湿润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可我该做些什么呢?” 越说越难过,楚凡干脆一把抱紧陶然,失声痛哭起来。 “陪我,就这样陪着我。” 说着,陶然伸出瘦弱的胳膊,更紧地抱住了他的哥哥。 “不要到外面去,哪儿也不要去,就呆在这儿,陪着我……” 一时间,最年幼的这个孩子说起话来,口气像极了善解人意的大人。 “为……为什么?” 楚凡把脸埋在他的背上,抽抽嗒嗒地问。 “我不想看到哥哥变成大灰狼,我要永远记住你现在的样子。” 听到这儿,楚凡的心彻底碎裂了,那种铭心刻骨的痛,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好,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是啊,这也许就是我最该做的,除了你,除了你们,我还有什么呢?” “哥哥,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嘛?还会回来嘛?” “会……会的!” 明知是谎话,永远无法兑现,更不会成真,楚凡还是尽可能说得坚定。 “你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对嘛?” “嗯,一定会!” 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好像有什么狠狠鲠住了楚凡的喉咙。 “那我等着你,多久都等……” “可有一天,你也要离开这儿,像我一样,被送到很远的地方……该死的,我却不知道是哪儿!” “不管在哪儿,我都会等着你……” “如果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呢?” “那我就去找你。” “你也找不到我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就像我会一直等着你。” “我也会的,一直找你,一直等你。” “一直等你,一直找你。” 如果此刻抱的是另外三个孩子,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对楚凡说的一定也是这些话。 只因为这一字一句出自陶然之口,听在楚凡的耳中,就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石子,迷人而又沉重地,全都落入了他的心里。 钟声又在圣堂之上响起,犹如堆积起来的惊雷,震天动地。 “铛……铛……铛……” 楚凡默默数着,整整十下,难道才过了一个小时? 司机说过,总裁派来接他的人,凌晨四点才会赶到,现在才十点钟,他们却已经动身了? 最迟十二点,他们就会到达孤儿院,突然提前了四个小时,这帮该死的家伙,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拆散他们? 【都市】十四、惊现 他闭上眼,用力嗅着陶然身上的奶香味,想把这些都深深印进脑海。 可能是哭累了吧,小家伙又在他的怀里打起了瞌睡。 不管还剩多少时间,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楚凡都将万分珍惜。 既然无法逃脱被操控的命运,那就坦然面对吧! 虽然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不容易。 他努力压制着凄惶的内心,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怕,要坚强…… 而在意识的更深处,他却由不得自己,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留在此时此地,与陶然紧密厮守着;另一半,则追随着永灿、蓝爵和路遥,这三头面目狰狞的怪兽,一步步走向了那个看上去,已与僵尸无异的司机。 不久前,当月光穿过墙上的破洞,照进永灿眼里的一瞬间,世界就在他的视野里完全透明了。 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能看透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内心! 这不是简单的揣摩表情和动作,然后再客观分析对方的想法。 不管是司机也好,神父也罢,也不管他们想到了什么,哪怕是眨眼就消逝无踪的念头……只要涌上了他们的心头,永灿都能同时同步地“看”到!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正是他所具备的超能。 尽管之前永灿从没想到,自己竟是个“小超人”,可他惊人的智商总会为其省去多余的思索过程。 月光里的蓝爵和路遥都已面目全非,但永灿清楚地看见了他们的内心,并不曾有丝毫的改变,所以他虽也十分痛心,却不像楚凡那样剧烈。 当透视一切的目光穿透两个孩子的身体,最终落到了司机的脸上,永灿顿时惊呆了。 他在那副藏在巨大墨镜后面的严峻表情里,读出了一系列的阴谋:该死的,这个看似心惊胆颤的男人其实狡猾极了,这一夜,在赶到孤儿院之前,他还去了一个比这里还要隐密的地方…… 眼下,司机觉得他所面对的一切实在糟透了,一想到总裁派来的人会看到这些,他就吓得浑身发抖。 可内心深处,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对他欢叫着, “如果疯人院里的那群娘们儿看到了这一幕……啊哈,那真是妙极了!” 司机在想到“那群娘们儿”的同时,就在意识里揭示了她们的身份,而这正是令永灿目瞪口呆的真正原因。 “她们便是这些小狼崽子的生身母亲!” 就像一把千斤重的锤子猛然砸在了心尖儿上,猝不及防,又不遗余力……永灿瞬间觉得,自己小小的身躯都要被击碎了! 他跟另外四个孩子一样,从有记忆的那天起,就认定了自己是孤儿,是无父无母的。 虽然他们也知道,自己是“父母”所生的,可在幼小的心灵里,“父亲”和“母亲”一直就是两个陌生又遥远的词汇,他们从不曾以为自己会“拥有”,或应该“拥有”。 然而,在内心的更深处,他们却比世界上的任何孩子都渴望“拥有”。 这种看似矛盾,却又相依相伴的心态,只有孤儿才能体会。就像“父母”、“家庭”、“亲情”……这一类词的真正意义,和它们究竟是怎样的弥足珍贵,往往也只有他们最为了解。 【都市】十五、杜莎 因此,当永灿得知他竟然还有母亲,而且她还活着,这位满面狡诈、城府颇深的司机还知道她身在何处时,他狠不能立刻扑过去,揪着司机的衣领,大声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一想到另外四个孩子,尤其是楚凡所剩不多的,与他们相伴的时间,他又拼命克制住了满心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绝不能胡来,更不能将事态进一步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还只是孩子,楚凡离开后,他们还要继续在这座孤儿院里呆下去。 就算今晚他们彻底翻天了,从这里不管不顾地逃出去了,几岁大的他们又要如何活命?他们又怎么可能逃出那个“总裁”的手心? 想到这些——其余的孩子永远也想不到的那个层面——永灿就像要摆脱什么可怕念头似的,使劲甩了甩头。可他却记住了司机那一瞬间闪念里提到的一个地方: “疯人院!从费城来这儿的路上还有一座疯人院,不管它在哪儿,我一定要找到!” 永灿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并下定了一个孩子最坚决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路遥会施展出“时间暂停”的超能,他不仅将司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僵尸”,还让他口袋里乱叫个不停的无线电话一下子失灵了。 永灿一直对那个先进又精密的玩意儿充满了好奇,它只有司机巴掌那么大,薄厚也差不多,却能像变魔术一样,花样百出的展示出各种神奇的功能。 所以,把楚凡打发走以后——永灿也知道,作为哥哥,楚凡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永灿就偷偷遛进库房,搬出了一个装满银器的沉甸甸的木箱子,用它顶住了通往圣堂的那扇木板门。 在五个孩子里,永灿的力气是最大的,年仅五岁的他,已能轻松举起百余斤的重物,即便是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楚凡,也只能甘拜下风。 这扇要从圣堂里往外推的门,一旦被木箱子顶住了,再想打开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永灿还推上了铁划。 钻出墙上的破洞,跳到院子里后,永灿在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荒草丛里站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双手一点点被浓密的毛发覆盖,指尖长出了又长又硬的弯弯利甲……那个过程让他觉得奇妙无比,仿佛被困已久的灵魂终于破壳而出,这个真实的自己令他既兴奋又自豪。 等到他的胸膛也被灰绿色的华美长毛完全盖住了,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里都伴随着低沉的,近似于咆哮的共鸣,他的双眼也闪烁起了火焰般的妖绿色光芒……他便抬起头,冲默默注视着他的另外两头怪兽,露出了一个喜不自胜的笑容。 不等蓝爵和路遥回给他一个饱含关切的微笑,永灿已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司机的面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迅猛,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也能像蓝爵一样,瞬间就跃上任何高度,抵达任何地方。 他把尖利的“爪子”伸出司机的裤袋,小心翼翼地夹出了那部无线电话,把它放进了另一只“爪子”里,就那样捧着,送到了自己眼前。 无线电话的幽蓝色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那显然是一个电话号码。在数字的下面,显示着这样一个名字——“杜莎”。 ps:今天早上的故事更晚了,抱歉! 【都市】十六、血淋淋的回忆 看在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永灿的脑子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嗡”的一声轰响。 就像一道电流直穿过他的整个头颅,并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震荡。 痛,这是他的第一感觉,紧接着就是一种极为不祥的麻木。是的,他一定在哪儿见过,或是听过这个名字,而且因为这个名字还受过不小的刺激——甚至可能是伤害——不然他怎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人的记忆是非常微妙的,尤其是极小的时候,一些强烈的,或是极为可怕的刺激,往往会给我们留下一段“隐性”的记忆。 因为对于那些事件的回想,它们浮现在脑际的时刻,总是在一些重复的梦境里…… 直到我们长大了,能够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再去向身边的大人述说这些总是令自己不寒而栗,猛然惊醒的梦境时,我们才会惊讶地发现,这些不断困扰着我们的噩梦,居然是真实发生过的! 像永灿这样的“天才”级儿童,早在六个月左右,他就拥有了最初的记忆。 可他却从不愿回想,也从没跟几个小伙伴提过。 因为他一直怀有糟糕的预感,如果哪天自己不小心把那段不愉快的记忆说出来了,他最惧怕的,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就会如期上演在眼前! 但这个名字,这个他所见过的最为典雅、漂亮的名字,却令他体会到了更深的恐惧!他当然在拼命回想,可搜肠刮肚之间,脑海里却始终是一片空白。 这时,蓝爵和路遥也凑了上来——蓝爵从圣徒雕像上像一团云那样飘下来,可惜是一朵不断变小的云。 他身上的纯白色长毛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嘴巴飞快吞下了,等他无声地来到永灿的身边,就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了。 而路遥呢,他故意歪着头,让那只独眼显得更怪异、也更滑稽,然后学着僵尸的样子,两只前爪平举在胸前,一跳一跳地靠近了永灿。 看来就算变成了令人畏惧的怪兽,他淘气的天性依然不减。 他们也认得字,这都得益于永灿,他总有办法让孩子们记住一个个结构复杂的方块字。 永灿脸上的表情吓到了两个年幼的孩子,恐惧将他的五官完全扭曲了。如果褪掉那一层深深的皮毛,换成原先柔嫩的肌肤,他此刻的脸上一定挂满了冰冷的汗珠。 屏幕上的名字就像一道无声的魔咒,同样吸引了蓝爵和路遥的目光。 路遥想读出那两个字,却发现声带已不听使唤了,嘴巴里发出的只是两声难听过了的尖叫。 “哦,哦!” 永灿听到了,“刷”地一下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路遥,他显然想起了什么…… 蓝爵紧盯着永灿,比路遥年长的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永灿脑子里的雷鸣电闪,那正是不断闪现的一个个记忆片段:那时的永灿刚刚降生,身上满是**的血块,脐带还缠在脖子上,身旁的地板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气息奄奄的女人。 一束月光从落地窗外散进凌乱的房间,那里冷极了,也古老极了,漂亮得像一座宫殿。 永灿是自己用手撕开那女人的下一体,从里面硬生生爬出来的,在他的身后,还拖着一条血淋淋、毛绒绒的尾巴,灰绿色的,像一条名贵的围脖。 尾巴擦过地板,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向着被月光照亮的那块地板,永灿不断地爬呀爬……仿佛那月光在无声又迷离地召唤着他。 女人虚弱极了,再也没有力气挪动身体,只能伸出一只手,绝望地哭泣着,低声哀求小小的婴儿——怪物一样血腥又恐怖的婴儿,求他不要靠近那月光,快快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情急之下,她用沾满血污的手撩起上衣,露出丰一满的,涨满奶一水的乳一房,强颜欢笑着,求还没有名字的永灿,去吸一吮乳一汁。 小小的婴儿哪里听得进去,虽然才出生,他却已睁大了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裂着口水涟涟的嘴巴,“呵呵”地笑着,爬向了银白色的,如水似雾的月光。 那才是他最渴望,也最需要的“乳一汁”,是能最终滋养他生命的。 【都市】十七、我!不!管! 眼看小婴儿的一条胳膊已伸一进了月光,女人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绝望地甩过头去产,同时发出了一声哀求似的呻一吟,“天哪,不一要……” 随后传入她耳中的,却是婴儿的一声惊喜的欢叫! “哦!一哦!” 女人赶紧扭过头来,睁大双眼去看,只见那条被婴儿高高举起的,完全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灰的细小胳膊上,正在疯长出一层灰绿色的长毛——那样的浓密、粗一硬,根根闪亮,分明就是野兽的发毛! 婴儿娇小、柔一嫩的指尖上,也正长出一根根弯曲、锐利的硬甲,长一度更是惊人,几乎是婴儿手指的两倍!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能够面对这恐怖、惊悚的一幕,眼看着自己受尽折磨与苦难生出的宝贝,竟转瞬间变成了怪兽……这无情,更凄惨的画面真能一下子要了这女人的命! 她的眼泪比断了线的珠子还难收拾,脸旁沾满汗水和血水的乱发很快就被打湿了。她拼尽了力气想要爬起来,可每次都只能将身体勉强撑离地面一两寸,之后又会更重地摔回去。 “不要,求求你,我的孩子……回来,回来……” 那婴儿却被月光里的变身彻一底迷住了,他像是发现了世上最绝妙的奇迹,叫得越来越欢腾,越来越大声,又迫不及待地将另一条胳膊也向月光伸去。 “哦!一哦!一哦!” 从那张可爱的小嘴里发出的一声声小兽般的尖一叫,听上去是那么的刺耳,又透着十足的野一性。 就在这时,一个狂奔的身影突然冲进房间,扑向月光,眨眼间就将婴儿强一夺般地抱入了怀中。 仿佛全世界的灯一下子熄灭了,永灿头脑里鲜活的记忆就此戛然而止,像一列飞速冲上悬崖的火车,猛然间就跌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 中止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深一深陷一入其中,揪心更惊魂的蓝爵都没能马上回过神儿来,而是猛地抬起头,怔怔地,几乎是带着怨气地看住了永灿。 “那个人是谁?天哪,他是谁!” 永灿的眼里已涨满泪水,而且整个眼白都已充满了鲜红的血丝:此刻,他只想弄清楚那个蛮不讲理,将他从月光里抱离的人是谁……还有一点,当然也是更让他抓狂的一点,那就是:记忆中的一切已不言而喻地揭示出,之后将他从母亲身边永远带走的人,也一定是他(她)! 蓝爵已渐渐清醒过来,永灿激动的样子显然吓到他了。他忙不迭伸出前爪,用长满厚厚长毛的掌手抚一摸着永灿的双臂,并用意念安慰他: “好了,都过去了,这只是记忆而已……还是对我们早已久远得,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的记忆。” 这孩子平时话不多,他的安静就像最美丽的琥珀,温润而又永恒,却包含着最美丽的秘密。就像他现在用意念说给永灿的这番话,虽然很短,语气也很淡然,却像诗一样美,又极具哲理。 “不,它存在,只是……只是我们一直没能想起!你也看到了,不是嘛?原来我们都是有母亲的,只是有人把我们从她们的身边带走了,就因为……因为我们会变成怪物!” 永灿的心狠狠疼了一下,蓝爵和路遥当然都感同身受。 “就是那些女人把我们生成了这副样子,你还在乎她们做什么?” 路遥凶巴巴地瞪了永灿一眼,他的脸上虽只剩下一只眼睛了,却因为出奇的大,而更具杀伤力。 是啊,“在乎”这个词,对于年纪最小的他来说,似乎根本就是不需要的。 这种不管不顾的天性,有时看起来很冷血、很不近人情,但永灿总隐隐地觉得,正因为如此,这个倔强的孩子将来一定比他们任何人都洒脱得多,也更幸运得多。 永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跟路遥谈情感,实在没有比这更自讨没趣儿的事了。 他只是举起无线电话,把闪着幽蓝光芒的屏幕,以及上面的电话号码和“杜莎”这个名字,对准了路遥的独眼。 “你要干嘛?” 永灿还是不发一“言”,他的脑电波就像休眠了一样,让人什么也感受不到。他认真到近乎固执地看着路遥,那目光就是无声,又极有力的命令。 “你知道这人是谁?把电话打回去,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可能不只是麻烦,没准儿会有更可怕的什么紧随而至呢!”蓝爵也幽幽地补上了一句。 可永灿的眼神里分明只写了三个字, “我!不!管!” “你简直就是疯了!难道你还没断一奶嘛?找妈做什么!”路遥已经快要火冒三丈了。 “我!不!管!” “这个‘杜莎’说不定就是那个总裁,把我们关在这儿,现在又要把我们硬生生分离,把楚凡拖到美国去受罪的总裁!” “我!不!管!”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用一用你的脑子,只要是出现在这部无线电话里的人名,对我们来说都可能是威一胁、是敌人、是恶魔……我现在把时间都静止了,为的就是拖延住这些家伙,让他们别来得那么快,我们还能想出些法子来,为楚凡做些什么,可你却……” “我!不!管!” “你是巴不得他们现在就拖走了楚凡是不是?那些只给了你怪物一样生命的,自打生下你就再也没管过你的什么狗一屁妈,难道还抵不上一直照顾你,一直保护你,一直疼爱你的哥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楚凡,谁还能为我们做这些,谁还比他更重要?” “我!不!管!” 这最后一声“回一击”彻底将路遥激怒了,他的独眼里燃起了烈焰般的凶光,喘着粗气的胸膛“呼一哧呼一哧”作响,比野兽的嘶吼还可怕。 就在他要纵身扑上去,用两只利爪掐住永灿的脖子,问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的时候,蓝爵一下子用身一体整个护住了永灿,同时一把抢下他手里的无线电话,将顶一端那个看似柔一软,这会儿还在微微颤一动着的硬质塑料天线,猛地插一进了路遥的独眼。 【都市】十八、无声的魔咒 因此,当永灿得知他竟然还有母亲,而且她还活着,这位满面狡诈、城府颇深的司机还知道她身在何处时,他狠不能立刻扑过去,揪着司机的衣领,大声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一想到另外四个孩子,尤其是楚凡所剩不多的,与他们相伴的时间,他又拼命克制住了满心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绝不能胡来,更不能将事态进一步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还只是孩子,楚凡离开后,他们还要继续在这座孤儿院里呆下去。 就算今晚他们彻底翻天了,从这里不管不顾地逃出去了,几岁大的他们又要如何活命?他们又怎么可能逃出那个“总裁”的手心? 想到这些——其余的孩子永远也想不到的那个层面——永灿就像要摆脱什么可怕念头似的,使劲甩了甩头。可他却记住了司机那一瞬间闪念里提到的一个地方: “疯人院!从费城来这儿的路上还有一座疯人院,不管它在哪儿,我一定要找到!” 永灿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并下定了一个孩子最坚决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路遥会施展出“时间暂停”的超能,他不仅将司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僵尸”,还让他口袋里乱叫个不停的无线电话一下子失灵了。 永灿一直对那个先进又精密的玩意儿充满了好奇,它只有司机巴掌那么大,薄厚也差不多,却能像变魔术一样,花样百出的展示出各种神奇的功能。 所以,把楚凡打发走以后——永灿也知道,作为哥哥,楚凡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永灿就偷偷遛进库房,搬出了一个装满银器的沉甸甸的木箱子,用它顶住了通往圣堂的那扇木板门。 在五个孩子里,永灿的力气是最大的,年仅五岁的他,已能轻松举起百余斤的重物,即便是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楚凡,也只能甘拜下风。 这扇要从圣堂里往外推的门,一旦被木箱子顶住了,再想打开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永灿还推上了铁划。 钻出墙上的破洞,跳到院子里后,永灿在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荒草丛里站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双手一点点被浓密的毛发覆盖,指尖长出了又长又硬的弯弯利甲……那个过程让他觉得奇妙无比,仿佛被困已久的灵魂终于破壳而出,这个真实的自己令他既兴奋又自豪。 等到他的胸膛也被灰绿色的华美长毛完全盖住了,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里都伴随着低沉的,近似于咆哮的共鸣,他的双眼也闪烁起了火焰般的妖绿色光芒……他便抬起头,冲默默注视着他的另外两头怪兽,露出了一个喜不自胜的笑容。 不等蓝爵和路遥回给他一个饱含关切的微笑,永灿已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司机的面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迅猛,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也能像蓝爵一样,瞬间就跃上任何高度,抵达任何地方。 他把尖利的“爪子”伸出司机的裤袋,小心翼翼地夹出了那部无线电话,把它放进了另一只“爪子”里,就那样捧着,送到了自己眼前。 无线电话的幽蓝色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那显然是一个电话号码。在数字的下面,显示着这样一个名字——“杜莎”。 ps:今天早上的故事更晚了,抱歉! 【都市】十九、死寂 因此,当永灿得知他竟然还有母亲,而且她还活着,这位满面狡诈、城府颇深的司机还知道她身在何处时,他狠不能立刻扑过去,揪着司机的衣领,大声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一想到另外四个孩子,尤其是楚凡所剩不多的,与他们相伴的时间,他又拼命克制住了满心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绝不能胡来,更不能将事态进一步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还只是孩子,楚凡离开后,他们还要继续在这座孤儿院里呆下去。 就算今晚他们彻底翻天了,从这里不管不顾地逃出去了,几岁大的他们又要如何活命?他们又怎么可能逃出那个“总裁”的手心? 想到这些——其余的孩子永远也想不到的那个层面——永灿就像要摆脱什么可怕念头似的,使劲甩了甩头。可他却记住了司机那一瞬间闪念里提到的一个地方: “疯人院!从费城来这儿的路上还有一座疯人院,不管它在哪儿,我一定要找到!” 永灿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并下定了一个孩子最坚决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路遥会施展出“时间暂停”的超能,他不仅将司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僵尸”,还让他口袋里乱叫个不停的无线电话一下子失灵了。 永灿一直对那个先进又精密的玩意儿充满了好奇,它只有司机巴掌那么大,薄厚也差不多,却能像变魔术一样,花样百出的展示出各种神奇的功能。 所以,把楚凡打发走以后——永灿也知道,作为哥哥,楚凡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永灿就偷偷遛进库房,搬出了一个装满银器的沉甸甸的木箱子,用它顶住了通往圣堂的那扇木板门。 在五个孩子里,永灿的力气是最大的,年仅五岁的他,已能轻松举起百余斤的重物,即便是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楚凡,也只能甘拜下风。 这扇要从圣堂里往外推的门,一旦被木箱子顶住了,再想打开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永灿还推上了铁划。 钻出墙上的破洞,跳到院子里后,永灿在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荒草丛里站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双手一点点被浓密的毛发覆盖,指尖长出了又长又硬的弯弯利甲……那个过程让他觉得奇妙无比,仿佛被困已久的灵魂终于破壳而出,这个真实的自己令他既兴奋又自豪。 等到他的胸膛也被灰绿色的华美长毛完全盖住了,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里都伴随着低沉的,近似于咆哮的共鸣,他的双眼也闪烁起了火焰般的妖绿色光芒……他便抬起头,冲默默注视着他的另外两头怪兽,露出了一个喜不自胜的笑容。 不等蓝爵和路遥回给他一个饱含关切的微笑,永灿已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司机的面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迅猛,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也能像蓝爵一样,瞬间就跃上任何高度,抵达任何地方。 他把尖利的“爪子”伸出司机的裤袋,小心翼翼地夹出了那部无线电话,把它放进了另一只“爪子”里,就那样捧着,送到了自己眼前。 无线电话的幽蓝色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那显然是一个电话号码。在数字的下面,显示着这样一个名字——“杜莎”。 ps:今天早上的故事更晚了,抱歉! 【都市】二十、银色恶魔 隐约的,有一股味道在弥漫,楚凡抽动着鼻尖,像一只被狠揍过的小狗那样,可怜巴巴地分辨着,“是冰雪留在身上的寒气,清新而又细微……真好闻啊!” 费城是一座入冬后就会大雪纷飞的城市,孤儿院里的五个孩子自然都熟悉这种味道,因为每次下过一场雪,不管是大是小,孩子们都会欢叫着跑到院子里去,玩闹上好久。 而楚凡呢,他极少有觉得冷的时候,却又最爱闻回到屋子里后,留在外衣上的“冰雪的寒气”,那对他来说,就是世上最干净的气息。 这味道仿佛对他有治愈的效果,渐渐的,他感到有些力气了,目光也不再那么涣散了。 一点点的,他看清了已相距不过五六米的那双脚上,其实穿的是两只刻满了神秘花纹的银色长靴,那花纹好看极了,又极细、极密集,楚凡像是从未见过。 至于那长靴的质地,看上去既像白银,又像白亮的钢铁,总之一定又坚硬又沉重。 奇怪的是,这个人走起路来,并不让人觉得吃力,还好像很矫健似的。只不过,那动作显得很生硬,好像机器做出的一样,怪里怪气的。 楚凡想仰起脸,看一看这位神秘人物的样子,可他刚要这样做,只听“刷”的一声,又快又狠地,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就逼到了他的眼前。 此刻,来者已近在咫尺,右脚上的长靴就立在楚凡的鼻尖跟前,这让他清晰无比地闻到了“冰雪的寒气”,就是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也看清了长靴上的图案,天哪,竟是无数颗精美异常,还装点着各种图案和花朵的骷髅! 每一颗骷髅都微微凸出着,因此便具有了一种诡异的真实感,仿佛拥有生气一般。这令楚凡感到触目惊心极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撒旦,够了,别吓着他!”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门那边传来,楚凡暗暗吃了一惊。 “长老!” 这一声呼唤,楚凡根本不会听错,绝对是机械发出的,经过高度仿生处理,才形成的近似于人声的一种音效。难道手握长剑,站在跟前威胁他的这个人居然是—— 他飞快地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看。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下,是一张银白色的面具,上面也刻满了花纹,看起来像极了某种古老而又原始的图腾。 在面具蚕茧状的眼窝里,是一双如妖似魅的幽蓝色的眼睛,闪着寒冰一样的光芒,锐利而又迷人——楚凡同样不会看错,这只能是一双人类的眼睛,任何机械制造出的高仿品,都不可能如此的深邃而又鲜活。 在这个银白色的恶魔身上,也裹着银白色的紧身盔甲,上面还插着一丛丛美丽的鸟羽,当然也都是白色的,像一串串会招摇的冰雪。 “退下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已经近了很多。 那双妖魅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楚凡,其中充满了冷冷的杀气。 “他是仅剩下的一个没有变身的狼灵,我不放心……” “没有变幻莫测的月光,他只是个孩子,而且……”苍老的声音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像他已经看到了楚凡,正在入迷似的细细端详着,“你看不出他生得有多美嘛?这美足以抗拒一切,甚至摧毁一切,可你呢,面对一个如此美丽的天使,怎么还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他美得太可怕了!”说着,银白色的面具微微抖了抖,显然这个金属加身的恶魔已被楚凡的美震撼到了。 “这美像极了一个诅咒,是不是?所以才妙极了!”苍老的声音莞尔一笑,听上去真像在自嘲。 楚凡感觉有人在身后推了推这个银白色的恶魔,于是,他稍显无奈地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就闪开到一边儿去了。 这恶魔的肩头还拖着一片白色的披风,就像拉开一道帷幕似的,随着那披风从楚凡的视线里飘过,他终于看到了已来到恶魔身后的那个人。 【都市】二十一、你到底是谁? 就像把一根勺子捅进了果冻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阻碍也没遇到,天线简直是“滑”进去的。 路遥完全惊呆了,也不知他感觉到疼没有,总之那孩子已将独眼睁到了最大,难以置信,甚至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蓝爵——准确的说,是蓝爵握着无线电话的那只爪子——中间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电话的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把路遥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儿跳了起来。 “想好你要说什么了嘛?”蓝爵头也不回地问永灿。 永灿咽了口唾沫,无力地点点头,其实现在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许多年后,当他第一次面对一位心爱姑娘一丝不挂的身体时,也感到了类似的紧张和激动,那真是要命的! 但一回想起五岁那年,那个怪兽一般的自己是怎样面对那个还未接通的电话的,以及为了电话另一端那个或许是自己母亲的女人经受的内心风暴和情感狂潮,他立马就在姑娘面前释然了。 蓝爵用一根弯曲的硬甲的顶端按下了“免提”键。 快得根本没有过程,那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的一瞬间,永灿张大了嘴,泪水把喉咙堵得死死的,眼睛里也涨满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控。 “喂!喂!听得见嘛?”那女人像是在哭,声音抽抽搭搭的,可那份令人迷醉的温柔还是毫不遮掩的流露了出来。 之前,孩子们见过的女人,只有孤儿院里的三个呆头呆脑的修女,她们永远把自己包裹在层层的黑色塔夫绸里,原本就毫无姿色,更不见血色的脸,被浆洗过的头巾的边缘生硬地切割成了怪异的多角形。 她们长年生活在没有“爱”的世界里,对情感早已淡忘了,身上女性的特质也在不知不觉地逐日减少,成了一尊尊枯槁的、索然无味的蜡像。 以至于到最后,她们在孩子们的眼里也成了被叫做“女人”的某种人,但绝对不是那种名副其实的女人。 孩子们是赋予幻想的,借助童话书里梦幻的插画,他们想象中的女人都应该是美得极不真实,善良,聪慧,纯净如水似云,又温柔得足以融化寒冬冰雪…… 而刚才这一声焦急的询问,尽管听上去是那么的虚弱又慌乱,却一下子让几个孩子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撼,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时间,三颗小心脏都柔软地瑟缩起来,仿佛那声音是一团散发着彩虹光芒的棉絮,令他们恨不能一头扎进去,从此以后再不要脱离。 与此同时,三头怪兽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从之前的狰狞,变为了温驯,凶残与野性的踪迹顷刻间烟消云散,眼下立在明洁月光里的,分明就是三只毛发蓬松、楚楚可怜的宠物。 他们的眼里都含满了颤动的泪水,永灿的脸上已是**一片,蓝爵似乎在忍着,所以眼里的泪光闪动在幽蓝的眼色上,美得一塌糊涂! 路遥呢,他那只硕大的独眼里像在下着一场倾盆大雨,哗啦啦的雨水真像是有声音的,在下落,在浇注,在铺天盖地……被完全打湿了的电话天线亮闪闪的,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这部精密无比的通讯装置原本就是防水的,所以即便有人站在一场暴雨里使用它,信号依然良好无阻。 面对泪如雨下的永灿和路遥,蓝爵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对着电话无能为力地“哦!哦!”了两声,难听而又尖利,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崽子的惨叫。 无线电话里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就像信号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掳去,孤注一掷地投放到了深邃、无边的外太空。 永灿一听到蓝爵的叫声,就吓得一把捂住嘴,然后拼命摇着头,好像这样就能将一切挽回似的。他当然马上就意识到,这种不祥的静止意味着什么——蓝爵发出的,恰恰是那女人最不想,也最惧怕听到的声音啊!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可怕预感,紧接着,安装在无线电话底端的听筒里就传来了“叭嗒”一声——那女人手里的话筒一定是滑落到地上去了——随后通话便中断了,“嘟嘟嘟”的忙音回荡在三个孩子的耳畔。 永灿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蛮横地推开蓝爵,扑上去,抓着路遥的肩膀,一边狠命来回摇着,一边冲着无线电话的听筒“哦!哦!哦”地大叫个不停,一个刚被从妈妈怀里抢夺而去的孩子,也不会比他哭喊得更撕心裂肺! 路遥眼里的泪水都被摇落下来,沾满了他的脸庞,他脖子上的长发,他胸前厚厚的毛皮……插在独眼里的无线电话挡住了一部分的视线,让他只能看到永灿那张哭得昏天黑地的兽脸。听着小哥哥一声声的呼喊,他先是咂了咂嘴,发出了一声破啼似的轻喊——“啊!” 接着,他就比永灿更惨痛地吼叫起来。 一边叫,他又一边在心里惊慌地自问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要知道,打从出生那天起,倔强的他还从不曾如此的悲伤过,他简直是要在今晚流干这一辈子的眼泪呢! 蓝爵被永灿推得,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好几步。他满心的自责和懊悔无法言表,永灿和路遥的痛心疾首,一时又难以面对,于是他扭过头,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擦去了眼里的泪水。 或许自己真不该回应那两声——可不回应,只会让那个女人更受煎熬! 心急如焚的滋味蓝爵不是没有体验过,每次被无端关进圣堂里,置身在那个冰冷又阴森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等待逃脱的时间里,他跟四个小伙伴承受的,都是这种抓心挠肝的折磨。 他怀抱一丝侥幸心理想着,也许那女人听到了他的回应,想起了曾经噩梦般的往昔,就会断掉念头了——可那又是什么念头呢?应该是来找寻他们,母子相认,从此相依相伴,永不分离的痴念吧? 就像所有的母亲都会怀有的那样…… 可一想到要让那个可能是母亲的女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蓝爵又忽然觉得他至少做了件不会让自个儿更为悔恨的事儿! 等他觉得眼睛里不再那么湿热,便放下了爪子。月光并不曾被路遥的超能静止,它还在无边无际地流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迷醉在自己的华彩里。 然而,就在这美不胜收的流银般的月光里,蓝爵再次清晰起来的视野之中,竟不期然地出现了一群鬼魅般的身影——凝血般的暗黑色,拥有令人目眩的高度,又细长得犹如一根根神庙前早已被风化殆尽的石柱。 黑色的身影之上点缀着片片寒光,那是些样式怪异的武器,蓝爵当然从未见过。 被这群身影环绕在其中的,是又一尊圣徒的石雕像,蓝爵只冷眼一瞥,就认出了那正是后来背叛了耶稣的犹大。这个狡诈之徒被雕刻得耸肩缩背,整个脑袋,包括佝偻的身体都被一件阴沉的披风罩住了,显得眉目不清,又极为邪恶。 就在那个看似谦卑地低垂着的头顶上,正傲然挺立着一个更为触目惊心的身影。 蓝爵的目光刚一碰触到那张诡异的脸庞,就被上面那双比自己的眼睛更为幽蓝,也更为迷幻的瞳仁吸去了所有的神志。 世界顷刻间在他的视线里分崩离析,仿佛中了一道无声的魔咒。 【都市】二十二、童言无忌 就像把一根勺子捅进了果冻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阻碍也没遇到,天线简直是“滑”进去的。 路遥完全惊呆了,也不知他感觉到疼没有,总之那孩子已将独眼睁到了最大,难以置信,甚至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蓝爵——准确的说,是蓝爵握着无线电话的那只爪子——中间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电话的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把路遥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儿跳了起来。 “想好你要说什么了嘛?”蓝爵头也不回地问永灿。 永灿咽了口唾沫,无力地点点头,其实现在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许多年后,当他第一次面对一位心爱姑娘一丝不挂的身体时,也感到了类似的紧张和激动,那真是要命的! 但一回想起五岁那年,那个怪兽一般的自己是怎样面对那个还未接通的电话的,以及为了电话另一端那个或许是自己母亲的女人经受的内心风暴和情感狂潮,他立马就在姑娘面前释然了。 蓝爵用一根弯曲的硬甲的顶端按下了“免提”键。 快得根本没有过程,那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的一瞬间,永灿张大了嘴,泪水把喉咙堵得死死的,眼睛里也涨满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控。 “喂!喂!听得见嘛?”那女人像是在哭,声音抽抽搭搭的,可那份令人迷醉的温柔还是毫不遮掩的流露了出来。 之前,孩子们见过的女人,只有孤儿院里的三个呆头呆脑的修女,她们永远把自己包裹在层层的黑色塔夫绸里,原本就毫无姿色,更不见血色的脸,被浆洗过的头巾的边缘生硬地切割成了怪异的多角形。 她们长年生活在没有“爱”的世界里,对情感早已淡忘了,身上女性的特质也在不知不觉地逐日减少,成了一尊尊枯槁的、索然无味的蜡像。 以至于到最后,她们在孩子们的眼里也成了被叫做“女人”的某种人,但绝对不是那种名副其实的女人。 孩子们是赋予幻想的,借助童话书里梦幻的插画,他们想象中的女人都应该是美得极不真实,善良,聪慧,纯净如水似云,又温柔得足以融化寒冬冰雪…… 而刚才这一声焦急的询问,尽管听上去是那么的虚弱又慌乱,却一下子让几个孩子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撼,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时间,三颗小心脏都柔软地瑟缩起来,仿佛那声音是一团散发着彩虹光芒的棉絮,令他们恨不能一头扎进去,从此以后再不要脱离。 与此同时,三头怪兽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从之前的狰狞,变为了温驯,凶残与野性的踪迹顷刻间烟消云散,眼下立在明洁月光里的,分明就是三只毛发蓬松、楚楚可怜的宠物。 他们的眼里都含满了颤动的泪水,永灿的脸上已是**一片,蓝爵似乎在忍着,所以眼里的泪光闪动在幽蓝的眼色上,美得一塌糊涂! 路遥呢,他那只硕大的独眼里像在下着一场倾盆大雨,哗啦啦的雨水真像是有声音的,在下落,在浇注,在铺天盖地……被完全打湿了的电话天线亮闪闪的,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这部精密无比的通讯装置原本就是防水的,所以即便有人站在一场暴雨里使用它,信号依然良好无阻。 面对泪如雨下的永灿和路遥,蓝爵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对着电话无能为力地“哦!哦!”了两声,难听而又尖利,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崽子的惨叫。 无线电话里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就像信号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掳去,孤注一掷地投放到了深邃、无边的外太空。 永灿一听到蓝爵的叫声,就吓得一把捂住嘴,然后拼命摇着头,好像这样就能将一切挽回似的。他当然马上就意识到,这种不祥的静止意味着什么——蓝爵发出的,恰恰是那女人最不想,也最惧怕听到的声音啊!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可怕预感,紧接着,安装在无线电话底端的听筒里就传来了“叭嗒”一声——那女人手里的话筒一定是滑落到地上去了——随后通话便中断了,“嘟嘟嘟”的忙音回荡在三个孩子的耳畔。 永灿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蛮横地推开蓝爵,扑上去,抓着路遥的肩膀,一边狠命来回摇着,一边冲着无线电话的听筒“哦!哦!哦”地大叫个不停,一个刚被从妈妈怀里抢夺而去的孩子,也不会比他哭喊得更撕心裂肺! 路遥眼里的泪水都被摇落下来,沾满了他的脸庞,他脖子上的长发,他胸前厚厚的毛皮……插在独眼里的无线电话挡住了一部分的视线,让他只能看到永灿那张哭得昏天黑地的兽脸。听着小哥哥一声声的呼喊,他先是咂了咂嘴,发出了一声破啼似的轻喊——“啊!” 接着,他就比永灿更惨痛地吼叫起来。 一边叫,他又一边在心里惊慌地自问着,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要知道,打从出生那天起,倔强的他还从不曾如此的悲伤过,他简直是要在今晚流干这一辈子的眼泪呢! 蓝爵被永灿推得,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好几步。他满心的自责和懊悔无法言表,永灿和路遥的痛心疾首,一时又难以面对,于是他扭过头,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擦去了眼里的泪水。 或许自己真不该回应那两声——可不回应,只会让那个女人更受煎熬! 心急如焚的滋味蓝爵不是没有体验过,每次被无端关进圣堂里,置身在那个冰冷又阴森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等待逃脱的时间里,他跟四个小伙伴承受的,都是这种抓心挠肝的折磨。 他怀抱一丝侥幸心理想着,也许那女人听到了他的回应,想起了曾经噩梦般的往昔,就会断掉念头了——可那又是什么念头呢?应该是来找寻他们,母子相认,从此相依相伴,永不分离的痴念吧? 就像所有的母亲都会怀有的那样…… 可一想到要让那个可能是母亲的女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蓝爵又忽然觉得他至少做了件不会让自个儿更为悔恨的事儿! 等他觉得眼睛里不再那么湿热,便放下了爪子。月光并不曾被路遥的超能静止,它还在无边无际地流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迷醉在自己的华彩里。 然而,就在这美不胜收的流银般的月光里,蓝爵再次清晰起来的视野之中,竟不期然地出现了一群鬼魅般的身影——凝血般的暗黑色,拥有令人目眩的高度,又细长得犹如一根根神庙前早已被风化殆尽的石柱。 黑色的身影之上点缀着片片寒光,那是些样式怪异的武器,蓝爵当然从未见过。 被这群身影环绕在其中的,是又一尊圣徒的石雕像,蓝爵只冷眼一瞥,就认出了那正是后来背叛了耶稣的犹大。这个狡诈之徒被雕刻得耸肩缩背,整个脑袋,包括佝偻的身体都被一件阴沉的披风罩住了,显得眉目不清,又极为邪恶。 就在那个看似谦卑地低垂着的头顶上,正傲然挺立着一个更为触目惊心的身影。 蓝爵的目光刚一碰触到那张诡异的脸庞,就被上面那双比自己的眼睛更为幽蓝,也更为迷幻的瞳仁吸去了所有的神志。 世界顷刻间在他的视线里分崩离析,仿佛中了一道无声的魔咒。 【都市】二十三、突然伸出的双手 这些当然都是童言无忌的说笑,说完就被两个孩子丢到了脑后,谁都没有费神去记住它。 可如今想来,楚凡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与海岛遥相对应的费城,被藏身在城市远郊孤儿院中的五个孩子——这绝不会只是巧合! “是那座种满毒草,制造毒品的海岛吗?”楚凡的后背撞在了木板门上,已是无路可退。 老人深邃如无底夜色般的双瞳抽搐了一下,楚凡的突然发问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你还说自己不是坏人?”嘴上咄咄逼人地回击着,楚凡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已抓到了门把手。 “真相和谣言从来不是一回事,那些所谓的毒草,其实只是些美丽的花朵,那些所谓的毒品,也只是为身患绝症的不幸人儿解除痛苦的麻醉品……” 那“隆隆”的轰响已来到孤儿院的上空,直升飞机巨大的螺旋机翼搅起的风暴,把恶魔白色的披风吹得乱舞不休。 还有院子里的荒草和尘土,都被那阵突降的风暴卷得遮天蔽月,凌乱不堪。 门外的噪音令楚凡什么也听不到了,老人还在不断地解释着,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苍老的眼里难过的情绪又加深了,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一股股强势的气流从门外涌入,把老人的身子吹得摇晃了起来。 “我不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冲着老人声嘶力竭地喊完了这一句,也不管对方听没听到,楚凡一把推开木板门,转身冲了出去。 不知谁在外面偷偷拉开了永灿推到了尽头的铁划。 不顾一切冲出门来的楚凡什么也没细看,双腿就“砰”地一声撞在了那个百余斤重的木箱子上。他感觉身子一下失去了平衡,像一面倾倒的墙那样向下栽去,腿上猛然袭来的疼痛更令他一时不能够呼吸了。 月亮已开始往下沉,走廊里变得昏暗起来。 一双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突然抓住了楚凡的肩膀,把他拎起来。这个人一定高极了,不然他怎么能轻易就将楚凡举到了木箱子之上。 因为刚才的撞击,楚凡只感到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他想看清面前的那张脸,一时却不能够。 “长老,请您吩咐!” 一个混浊有力的声音像闷雷那样在头顶响起,让楚凡受伤的耳膜又“嗡嗡 ”作响地疼痛起来。 “直接带上直升机。”老人用最大的嗓门儿喊道,任猛烈的气流把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楚凡还是勉强听到了。前面的指命刚下达完,他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迭忙嘱咐道。“用你的披风把他包起来,别让月光照到了。” “您放心。”说着,一大片又厚又硬的帆布就将楚凡的身子严实地包裹起来。楚凡感觉自己像个被别人在手掌任意翻腾的粽子那样,凭空转了好几圈。 被裹起来的他,置身在憋闷的黑暗里,难受极了。 因为有帆布的阻隔,所有的声响听起来都失了真。可一旦清醒过来,楚凡马上竖起耳朵,极力听着。他一定是被那个人夹在腋下的,所以听他走路的声音不仅铿锵有力,自己还能感受到他肋骨上的坚实肌肉的运动。 虽然看不到了,楚凡却能凭借那个人走动的去向,猜测出他先是转了个身,之后便带着自己走过了走廊。 这不禁让他纳闷,“他怎么不直接穿过圣堂,走到门外去?” 难道就因为那个木箱子的阻挡?可它只有楚凡膝盖那么高,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想跨过去,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架直升飞机应该已停在恶魔背身站立的大门外了,因为螺旋机翼搅起的风暴已猛烈得不能再猛烈,发动机的轰响更是响彻圣堂内外。 楚凡想象着老人现在一定已转过身,牢牢抓着最前一排的祈祷椅的扶手,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而那个恶魔呢,他或许能让自己文丝不动地站定在地上,可被刮得乱舞的披风却一准儿会遮挡住他的视线,这样一来—— 挟持着自己的这个巨人加紧了步子,向着破烂的墙壁赶去。楚凡估计他已走过了大半,然后又一个转身,就朝墙外的院子迈开了大步——等等,那面墙哪儿去了,不是应该把他们拦下来的嘛? 帆布做成的这件披风尽管厚实,也挡去了月光明晃晃的照耀,可楚凡很快就透过几层布料,感觉到了巨人掌心的燥热。 就在他诧异无比,又飞快转动着脑筋,猜测着巨人究竟要带他去哪儿的时候,方才那个混浊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不过这次被压到了极低的程度,只能让楚凡听到, “就这样乖乖的,千万别乱动,也别出声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紧接着,楚凡就被丢了出去。他感觉身子在空中划出了很短小的一个弧度,下一秒就落在了一张柔软的皮椅上。“砰”的一声闷响,楚凡的脑袋在皮椅上轻轻弹起,然后落下,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快慰极了。 【都市】二十四、出逃 不用问,他也知道自己被丢进了一辆车里。 这么现成的逃跑工具,在此时的孤儿院里,除了司机那辆因及时刹住了车,才没在圣堂的大理石墙壁上撞成一堆废铁的黑色越野车,楚凡实在想不到其它了。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当然是巨人用力关上了车门——有圣堂门外的轰响,根本不用担心谁会听到这么点儿动静。与此同时,他已发动了车子,再用力一踩油门儿,“嗖”的一声,这辆同样在外国定制的顶级越野车就如离弦的箭那样,冲了出去。 楚凡被眼前的意外状况弄得有些发懵,可今晚的他已经历了太多的打击和折磨,每一样都是横冲直撞来到他面前的,都是那么的蛮不讲理,又不依不侥。所以此刻,他倒能多少稳住些心智去琢磨,巨人是如何带着他就这样轻易地逃脱了的! 这巨人一定是事先就混进了老人的那群部下里,也就是银白色的恶魔所率领的那些叫蓝爵一见之下,就失去了神志的魅影——天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之后,趁着恶魔和老人在圣堂里说服楚凡的功夫儿,巨人偷偷推翻了土墙——他又是怎么做到的,竟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目——遛进了走廊,拉开了木板门上的铁划。 现在,那群神秘的部下应该都已围拢到圣堂门前去了,所以巨人才能驾着车,肆无忌惮地带着楚凡往外冲——这么说来,司机驾车返回孤儿院那会儿,那扇终年被铁锁锁起的破烂大门就已打开了,如此一来,他才畅通无阻地驶入了院子。 想到这儿,楚凡更加惊骇不已了,这个看似高大粗鲁的巨人,竟有着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过人的应变力,把这一晚前前后后来到孤儿院里的不速之客,有意无意犯下的失误,都巧妙串连,转变为了自己取得最终胜算的手段。 再回想一番司机的不择手段和老人的苦口婆心,他们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到头来却是为巨人的“坐收渔翁之利”辅平了道路——不知事后弄清了楚凡被劫走的来龙去脉后,这些狂妄之徒会不会悔青了肠子,跳断了脚根! 就连此刻的楚凡都很想为巨人拍手称快一番! “你这孩子好安静!”车子开上了孤儿院外的便道后,巨人忽然瓮声瓮气地对楚凡说。这会儿,那件裹紧了孩子的披风被丢在后车座上,巨人撩起眼色看着后视镜,见小家伙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既不挣扎,也不吭声,就觉得很纳闷。 “你不怕他们追上来?”楚凡听他这样说,才觉得好不憋闷,于是手脚并用,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披风从身上扯下来。 “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发现你不见了。”说着,巨人猛一转方向盘,车子像头发疯的公牛似的,一头冲进了便道旁的玉米田。 还没有坐稳身子的楚凡“扑通”一声,栽倒在皮椅上,接着又猛地往旁边一滚,就掉进了两排座椅之间的空挡里。 时值六月,玉米长势正旺,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青纱帐”,在外面看上去是那么的粗壮又密不透风,钻进去以后更像是跌入了无底的深渊,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了。又硬又结实的玉米杆子撞在车身上,“嘭嘭”作响,像打雷似的。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一阵野狗的狂吠,听上去狂躁极了,像是有意在向什么人通报两个逃亡者的踪迹。 巨人把油门踩到底,直朝着玉米田尽头的一座轮廓模糊的大山开去,在夜色的映衬下,那山显得更远了,至少在几十公里之外。至于那山的形态嘛,倒很像一位静卧的处子。 楚凡在座椅的空挡里左磕右撞了好半天,才勉强坐起了身子。他想爬回皮椅上去,可全速疾驰的车子让他根本稳不住自己,那么剧烈的摇晃和颠簸,让他觉得整个身子都在抽筋。他拼命把胳膊伸向安全带,好不容易抓到了,才一点点站起了身来。 “对不住了,小家伙儿,眼下我们既然要逃命,就顾不上照应你了!”巨人说着,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笑,那笑声粗野、狂放极了,吓得楚凡手上一抖,安全带像条蛇似的从指缝儿里滑出去,他又“扑通”一声摔到在了空挡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楚凡忍着痛,趴在那里,半天才恢复了过来,他有点儿想哭,又觉得那样太丢人了,便咬着牙,直到涌上眼底的泪水又流了回去,才哆哆嗦嗦地问道。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可我看你就像个参孙!”楚凡说的是《圣经》里描述的力大无穷的巨人。 “你才是三孙子呢!”巨人显然是听差了,以为小家伙儿在骂他,于是厉声咆哮道。 “是参孙!”楚凡无奈地高声强调了一句 “哼,老子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你。不过你等着,到了地方,有你好看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见你妈!”巨人把最后两个字吼得特别响,就像在回骂小家伙解气似的。 【都市】二十五、老子有多不好惹 “我妈?”楚凡猛地想起了之前的那通突然挂断了的电话,难道那个女人是——“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道。 “什么不可能?电话里那个女的就是你妈!” “你怎么会知道?”楚凡又是一惊! “司机的电话早被我窃听并监控了,不然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和你们的处境?” “你到底是谁?”楚凡忍不住又一次问道,他趴在那儿,看得到紧盯着前方的巨人,说到刚才那一句的时候,他的嘴边浮起了一抹抑止不住的得意微笑。 “怎么,被我惊着了?哈,这真不算什么,为了把你平安营救出来,我还干了好多足以叫你小子拍案叫绝的勾当呢!”巨人越说越起劲儿,要不是急于逃命,撒不开紧握着方向盘的两只巨掌,估计他这会儿,早已手舞足蹈起来了。“就拿你那几个小弟弟来说吧,知道我是怎么把他们从白灵的魔爪里解救出来的嘛?” 楚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听到巨人提起了陶然他们几个,他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可因为车速过快,不等稳住身子,他就被后坐力一下子推倒在了皮椅上。 “哈哈,好个矫健的狼灵,你的身手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惊人!”巨人爽朗地笑着,过于洪亮的嗓音震得整辆车都在颤抖。 “你快说,陶然他们……”楚凡叫喊着,一下子扑到司机座椅的靠背上,眼看他要伸出胳膊来勒自己的脖子了,巨人马上告起饶来! “你别激动,像要吃了我似的!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知道你一颗心都挂在那几个小狼崽子身上,不过你先给我坐好喽,把安全套系上,呆会儿这车还要更颠簸呢!”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行嘛?呆会儿见了你妈,她要是看你受了伤,还不生吞了我!” 听到巨人这样说,一个念头立马跃上了楚凡的脑际,“你是我妈的手下?” “啊呸!”巨人狠狠唾了一口,“我山霸还没给谁做过喽啰呢!” “原来他叫山霸,这名字倒再适合他不过,”楚凡这样暗自想着,嘴上却又问道,“那你干嘛这么怕她?” “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山霸的脸竟“腾”地一下红成了烙铁,他结巴了半天,又使劲儿眨巴着眼睛,一看就是在琢磨着,该怎么拿话儿来搪塞楚凡,“我这人讲诚信,答应别人的事儿就一定要做到!不仅要做到,还要做到尽善尽美!这……这就叫……叫……对,‘成人之美’!” “拽得驴唇不对马嘴!”说着,楚凡挥起小拳头,在山霸的脑袋上重重一敲。 “嗨,你这是干嘛呀,恩将仇报啊!好你个小狼崽子!” “不想说就算了,但也别把我当小孩儿蒙,真话假话我还听得出来!那你快告诉我,陶然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这一回,楚凡干脆抓起巨人头上的一缕粗硬的头发,使劲扯了起来。 “啊呀,你疯了嘛,疼死老子啦!”巨人狂吼乱叫着,眼里已泛起了痛苦的泪光。 “让你磨叽,到底说不说?” “我说,说!你先放手,放手!”巨人可怜巴巴地哀求着,那副样子真让楚凡恨不能放声大笑。 “我放手你就说?” “说,说,你放了我就说!” 想不到平时用来对付淘起来就没边儿的永灿的这一着儿,山霸也会吃不消! 看他痛得都快哭出来的可怜相,楚凡早已心软了,于是他放开手,正准备催对方快说,不想山霸突然来了一招出奇不意,让他一下子就领教到了面前这个巨人的可怕,跟不好惹! 【都市】二十六、无边荒野 山霸的速度快如闪电,他撒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抬起来,一把抓住楚凡的手腕,然后往里一拧,又往前一扯,让楚凡先是感到腕子断了似的疼痛,一下失去了反应和还击的能力,紧接着就被山霸拽过去,死死按进了怀里。 再往后,楚凡只听到“叭叭”两声,山霸就已用安全带把他牢牢系住了。 “你耍赖!”又气又急的小家伙咆哮道。 “哈哈,看来不管是斗勇还是斗智,你想跟我斗,都还嫩了点儿!”山霸说着,右手已重新握起了方向盘,脚下的油门一踩到底,越野车就如脱缰的野马,猛然向前一冲,就驶出了这片看似没有尽头的玉米田。 “那群恶魔怎么还没追上来?他们肯定会替我狠凑你一顿!” “说得太轻了,要是落到了他们手里,我怕是要被碎尸万段了!” “那样更好!” “小狼崽子,你够狠的,老子死得那么惨,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想见你妈了?” “啊呸!”楚凡学着山霸之前的样子,更凶更狠地唾了一口,“鬼才信你!” “哈哈,行,够机灵,被暗无天日地圈养大的,还能这么不轻信人,难得!” “你就是个大无赖!啊呸!”说着,小家伙又唾了一口。 不知为什么,虽然这样粗野极了,可楚凡就是觉得好不过瘾。 “哈哈,你现在这副德性,比老子还无赖呢!” “你到底还说不说?啊呸!” 车子冲上了一片荒野,这里似乎不久前被放火焚烧过,车灯照着顽石裸啊露的土地,真是寸草不见,满目焦黑。 巨人震耳欲聋的笑声冲破车窗,回荡在这片像是遭到了上帝遗弃的惨淡天地间,像极了传说中的鬼哭狼嗥,把百米开外的一棵光秃死树上的乌鸦一时也惊飞了,嘶哑的叫声从那边传来,楚凡听着,却无端想起了往日永灿没完没了的傻笑。 他的心又被狠狠扯痛了,尽管拼命忍着,可眼泪还是刹时夺眶而出。克制了太久,又经受了太多的他终于无法自控,“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个够吧!”山霸再一次撒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却是为了轻柔地抚摸一番楚凡的小脑袋。“你听我说,他们现在都很安全,不管是白灵还是长老还是那群魔头,都不会伤害他们。因为他们还太小了,没人需要他们。这人啊,只要你没有利用价值,往往就是最安全的。” 楚凡哭得惊天动地,根本停不下来,他扯着嗓子乱吼大叫,任由泪水冲刷着冰冷如大理石般的面庞,却将山霸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进了心里。 这完全是不自觉的,直到多年以后,他还会时常记起山霸最后说的那句话,因为年纪越大,经历得越多,他越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明智,和带给自己的警示。 “白灵是个能用意念杀人的可怕角色,不久前他也是用意念将蓝爵击倒的。当然了,永灿和路遥也没能幸免,冲出去跟他们拼命的陶然更是不堪一击,虽然他也惊到了白灵,让他失神之间就损失了七八个手下——哈,那孩子可够猛的,他的超声波硬生生将那几个家伙撕碎了,什么叫血肉横飞,我还是头一遭领教了!” “他怎么没把你也撕碎了?啊呸!”楚凡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出气——肚子里怎么装了这么多哭不尽吐不完的闷气,他自己都很纳闷。 “我那会儿护紧了你另外三个弟弟,才让他们毫发无损,你还不说谢谢我!” 凭着巨人壮硕无比的身躯,他的确做得到。楚凡着实被他的奋不顾身感动了,可他的回敬只是又一声更用力的,“啊呸!” “行行行,不领情就算了,就当我欠你们娘俩儿的!”山霸说着,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我接着讲了——之后呢,长老让白灵带路,进圣堂去看你,我抢先一步跟他老人家请示,要不要把几个小狼崽子寻个地方关起来,因为他们那会儿的模样的确挺吓人的。老长沉吟一下,就同意了,估计他那会儿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也腾不出空儿来管别的。我就趁机将几个孩子转移到了圣堂外面的库房里,没让任何人插手,反正我一边肩膀上搭一个,一只手里再提搂一个就完活儿了,哈哈!” 楚凡想象得出那情景,如果再多一个孩子,山霸都能直接用嘴叼起来走人。可他又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疑问,就抽抽搭搭地问道: “那,那你是怎么穿过那面破墙,进到走廊里的?” “我到了那儿,抬脚一击飞踹,那墙就散架儿了!” “你是早就算计好了?” “嘿嘿,去那儿的一路上,我就想好了将计就计的对策。你啊,别看我人长得五大三粗,可脑子也好使着呢!” “一肚子的坏水儿!” “小狼崽子,随你骂,谁让老子今晚心情好!”山霸说得倒是真的,越往荒野的深处开去,他整个人就越兴奋,说话的噪门儿也越拔越高,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凭空炸了一声雷。“不过你那几个小弟弟也不含糊,尤其是那个永灿,别看年纪小,十足一个人精儿!” “那是,你脑子再好使,跟他一比,也就是个白痴!” “你知道嘛,他居然是装的,他根本没跟白灵对视,而是假模假式的往那边瞥了一眼,就拽着路遥栽倒了。” “这么说路遥也没事儿?” “他要是也晕菜了,我们还怎么逃得出来?” 楚凡有些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那个银白色的恶魔也没带着他那帮穷凶极恶的手下追上来。可他还是要听山霸亲口说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他的弟弟们是真的安然无恙了。 【都市】二十七、最终疑问 只听山霸接着眉飞色舞地说道,“一进了库房,永灿就从门后面的架子上抽下一把旧菜刀,逼在了我的脖子上,还压低声音威胁我,敢伤害他们,就一刀要了我的命。我正要让他知道我的来意,那臭小子又抢白着问我,那个老头儿到底是谁,那个一身白的魔头又是来干嘛的,他们是不是来先一步抢走你,又要把你带到哪儿去……我的天哪,他早把什么都想到了,我真奇了怪了,他那个不大点儿的小脑子怎么能转得那么快!” “你都告诉他了?” “我哪儿有那功夫儿跟他磨叽!”巨人又无端得意起来了,“嘿嘿”憨笑着道,“我拿下巴使劲儿一磕他的小腕子,那把刀就掉地上了。我再趁他愣神儿的功夫儿,一个深躬,就把他从我的背上甩到了墙角里。” “他摔伤了没有?” “就擦破了一点儿皮,额头上撞出个大青包,没两天儿就好了!” “你说得轻巧,我刚才扯了你头发一把,就把你痛成那样!” “你偷袭我还有理了!你到底还听不听?” “我先听着,等到了地儿再跟你算账!”楚凡说得咬牙切齿,却惹得山霸笑得更欢了。 “行,我等着,大不了到时候再拿我的裤带把你绑成个粽子,就跟现在一样儿!” “等到了地儿,还不一定谁绑谁呢!” “哈哈,我发现你跟那个永灿的脾气还真像!他也是,刚落了地就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想反扑我。虽然那会儿没了月光,他也没了兽形,又变回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可那股子狠劲儿还是够骇人的!要不是我丢下昏厥过去的蓝爵和陶然,一把将路遥抱到胸前,对那小子压低了声音喝道,他再敢乱来,我就一下子拧断了小家伙的脖子!瞧他那副架势,一准儿会冲上来,捡起那把菜刀就给我一下子!” “那才解气呢!” “可惜啊,他到底没我动作快,更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儿!见弟弟被我挟持住了,他就猛地刹住步子,直勾勾地瞪着我。我见他一脸的防备,又愤恨得不行,就尽可能缓和了语气,用最简短的方式说明了我的身份和来意。可让我惊异的是,我本以为他听完了,就会跳着脚大骂我是骗子,或是摇着小脑袋说什么都不信!他呢,却只是略一沉吟,就极为淡定地点了点头——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居然能做到淡定,这真他妈的是件邪门儿极了的事!” 楚凡却知道永灿为什么能做得如此邪门儿,他一定是利用自己的“读心术”,读出了山霸内心的所思所想,从而认定了他说的都是真的。但在那间库房里他已经失去了兽形,怎么还能——哦,对了,一定是趁山霸将他们从院子里抱到库房的那段时间,永灿就已“读”透了他的所有心思。 “永灿,你真是好样儿的!”楚凡在心里暗暗赞叹,这让他终于破涕为笑了。 见他突然满脸喜气,山霸不禁纳闷起来,“狼崽子,你笑什么?” “笑你脑子不转个儿,就是个又蠢又笨的摆设!” “你再跟老子放肆,老子就他妈不讲了!” “你不讲我也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说着,楚凡往山霸的两条胳膊上扫了一眼,看到了两排清晰的牙痕,就笑得更欢了,“路遥狠狠咬了你一口对吧?痛嘛?那孩子的牙可都是带尖儿的!” “永灿刚点完头,他就给了我一下子,存心是替他哥哥报复!” “要不怎么说你脑子不转个儿呢,怀里的孩子是不是醒着的,你都没弄清,反倒叫小狼崽子收拾了一回,想想我都替你觉着丢人!” “你……” “我还知道,路遥咬完你这一口,就突然看住永灿,愣在那儿了。之后呢,他就听从了你的安排,在你将我裹进披风,带到车上,又逃离了孤儿院以后,就再一次将那里的时间暂停了!” “咳,还真都被你猜着了!” “是我早该想到的!”楚凡说着,挣扎似的扭了扭小身子,因为被安全带紧紧勒着,他觉得呼吸费力极了。“可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之前路遥也将那里的时间暂停了,那个老头儿和那个恶魔不还是闯进来了嘛?” “所谓的时间暂停,只能暂停住某一处特定空间里的,而且是极为有限的一处空间。之后再闯入的人或动物,并不受这种超能的限制。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嘛?” “当然,这有什么难的。” “可你不是更应该好奇,你们这些小狼崽子是如何拥有这种或那种超能的嘛?” 这的确是楚凡最想知道的,更是他这一整夜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听到山霸这样问,他立刻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甚至觉得满脑袋的头发都跟着齐刷刷地竖起来了。 【都市】二十八、追击(上) 他兴奋难耐地等着,可等了半天,山霸都没再往下说。 “你倒是说呀!”楚凡仰起头,心急如焚地提醒山霸,却看到了一张被僵硬和惊恐彻底侵占了的脸,死灰色的,呆滞的目光好像随时都能从圆瞠的眼眶里跌落下来。 “坏了。”又过了足有半分钟,山霸才唐突地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你说什么?”楚凡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一种不祥的感觉飞快地蹿上心头,“什么坏了?你倒是快说呀!” “你听。” 楚凡赶紧屏住呼吸去听,山霸把身旁的车窗放下了一半,也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起初,“呼呼”刮进车内的夜风吹得楚凡根本睁不开眼,他也听不到除此而外的动静。可是慢慢的,在那猛烈的风声里,就掺入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由远及近、穷追不舍的疾驰之声,除了另一辆马力更加强劲的车子,再不可能有别的什么会发出这种声响。 “我们快被追上了!”楚凡失声叫道,同时不自觉地往山霸的胸膛上紧紧靠去。 “你的耳力也不赖呀,至少还离着七八里地呢,你就听到了。” “我是狼崽子,长的当然是狼耳朵。” 山霸一边张望着已相距不远的大山,一边紧盯着后视镜里的一片昏暗,那辆追赶他们的车子还远得完全看不到影子,应该还正疾驶在已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的那片玉米田里。 “另一伙儿抢夺你的人马上就要露面了。” “你是说——他们是总裁派来的?”楚凡转头去看电子屏上显示的时间,天哪,已经快过了凌晨三点。 “还能有谁呢?估计孤儿院那边,这会儿正上演着一场激战!” “那永灿他们——” “又把我的话忘了,没人会伤害他们!” “可我根本感应不到他们了。” “是因为这辆车子的原故,总裁手下的车子都是在国外订做的,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这些座驾不仅防火防弹,还能阻断任何电波或信号的干扰。” “对啊,你不是一直监控着司机的电话嘛,那个司机又一直用电话监控着孤儿院,这么说来——” “现在不可以起动那组设备,不然他们就会得知我们所在的位置。” “可他们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都要追上来了!” “我不会让后面的人活着回去的,所以很快就没人知道了。” “你说什么?” 楚凡还没问完,山霸就来了个急转弯,越野车“唰”地横过来,在荒野里激起了一股黑色烟尘,被车前的灯光照得像极了一片突然冒出的鬼影。 接着又是“叭”的一声,山霸解开安全带,一把将楚凡推到旁边的副驾驶上,不等那孩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又是“叭”的一声,他已经被那皮椅上的安全带牢牢系紧了。 “呆着别动,害怕就把眼睛眨紧喽。”山霸一边说,一边从脚上那双长筒靴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我才不害怕!”楚凡使劲儿扭着身子,想挣脱安全带的束缚,可山霸实在心细如发,在把安全带插进锁扣之前,他先在楚凡的两个腕子上绕了一圈,所以这孩子现在是完全被绑死了。 “那就把眼睛睁大喽,反正今后你要见的血光还多着呢!”说着,山霸已经将枪口伸出了车窗。 远远的,楚凡已看到了追来的车子的灯光,可目测一下距离,怎么也有几百米左右,他根本不相信山霸枪膛里的子弹能射出那么远。 山霸右手的食指已勾在了手枪的扳机上,他把右眼对准瞄准镜,那是个红外线装置,能够在夜间清楚地看到物体模样。其实他只需将枪口对准司机的位置,就能毫无偏差地射中对方。然后微微移动分毫,再发一枪,就能把副驶驾上的家伙也轻松解决——可他就是隐隐觉得,他不能莽撞行事。 极少会判断失误的他,随着那辆车子飞驰而来,越来越觉得那并不像是一辆赶来袭击他们的车子。 那应该是一辆并不高档的小轿车,司机的驾驶技术也差强人意,在并不难行的荒野上,竟把车子开得颠颠簸簸,就像在酒后驾车。 【都市】二十八、追击(中) 越过一道并不深的垄沟时,那车本能飞驰而过,就像行驶在平地上一样。最多在落地时会承受一次不算剧烈的颠簸。可那车子偏不争气,像个大头鬼似的一下子栽进了沟里去,“嗡嗡”了半天也不见爬上来。 只有一片乱抖的灯光在垄沟上空照耀着翻滚的尘土。 “我敢拿脑袋打赌,开车的一准儿是个娘们儿!” 山霸再也看不下去了,端着枪,打开车门,走下去,又在身后用力甩上了。楚凡很想叫住他,但转念一想,这个自负不输于勇武的彪壮汉子又怎么可能听自己的?于是摇摇头,作罢了。 山霸从另一只长筒靴里又抽出了一把手枪,只不过这一把的枪管更长也更宽。 楚凡以为他会把哪一把枪举过头顶,不由分说地打一枪,威慑一下车里的人——管他是敌是友。山霸倒也把枪举起来了,还是看上去更具杀伤力的那把长枪。可他只是连瞄都懒得瞄,就朝垄沟顶上又厚实又黏腻的土堆儿打了一枪,子弹“嗖”地一声射进去,那动静比山霸自个儿吐口痰响亮不了多少。 然而,就是这“打草惊蛇”的一枪,却惹来了一连串女人的惊叫,而且正是从栽进垄沟里的那辆车子里发出的。 “啊——救命啊!” “臭山霸,还真让他猜着了!”楚凡觉得那家伙刚才一系列的举动都干净漂亮极了,他打进土堆里的那一枪也再明智不过,至少不会把正在追击他们的人给引来。“他的脑子转得也果然不慢!” 到了此时,从未见识过男性英姿的楚凡真有些敬畏起他来了。 山霸听到女人的叫声,仰起头大笑了一阵,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加紧了,他迈着又长又粗壮的两条腿,简直像爬楼梯似的,轻轻松松地就来到了垄沟顶上,然后又往下一跳,就从楚凡的视线里消失了。 “将来我也要长得像他一样高,也要有那样两条大长腿,爬起山来就像抬着脚在散步,那才叫带劲儿呢!” 楚凡自顾自地憧憬着,在他的心底里,山霸的分量正在不自觉地加重,重到几乎成了他整个人的一份依托。 他听到垄沟里传出打开车响的声音,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山霸粗声大气地嚷了几句,是嫌那女人哭得他心烦,又说她那么大个人了,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没脸没皮,不管不故的,还不如什么小妮子沉得住气。 听他的口气,看来是认识那女人,楚凡先是觉得这实在挺不可思议的,但紧接着,他又是一惊: “她不会就是——我妈?” 他赶紧竖起耳朵去听,那女人听了山霸的话,哭得更是撒泼般的不可救药,山霸被她彻底惹恼了,便不客气地叫骂起来,说她不过是个臭婊子,还嫩贵得跟什么似的,当谁不知道她是究竟是什么货色! “不不不,山霸绝不会用这种口气跟我妈说话,瞧他之前提起我妈时的慌张和脸红,应该是对她言听计从的才对呀!” 那这个女人又是谁? 【都市】二十八、追击(下) 山霸又打开一扇车门,拽下了一堆什么东西,只听沉甸甸地“砰”的一声落了地,然后又使着蛮力,“砰”的一声把车门甩上了。 “你这是逃命呢,还是搬家呢?带了这么多东西,让我往哪儿搁啊!”他没好气地叫嚷着,又狠狠踢了那堆东西一脚。 “你那辆车大着呢,还怕塞不下?”那女人立刻回嘴,听上去好不刁蛮。 “你们娘俩儿呢,又让我往哪儿塞?” “没地儿搁,就塞老娘屁一眼儿里!瞧你那么点儿脓水,真是耗子尾巴生疮!” 好利的一张嘴呀,两句话就把山霸彻底噎住了,于是那垄沟里半天都没了动静。 楚凡又试着扯了扯被绑在一起的手腕,根本没用,才这么一会儿,那腕子上柔嫩的皮肤就已发紫,被安全带勒得血脉不畅的两只手已经麻木得有些失去了知觉。 忽然,他看到了插入安全带的锁孔,就在他右胳膊肘的旁边,这让他灵机一动,便把身子使劲往那边歪去,一点点的,直到胳膊肘能够到按扣的位置了,他先往里一缩,又用力一捅,只听“叭”的一声,安全带一下子从锁孔里弹出来,他又顺势把两只手往外一扯,被束缚已久的小身子终于获得了完全的自由。 刚摆脱了该死的安全带,楚凡就忙不迭去开车门。他真是多一秒都等不下去了,赶紧从这辆切断了一切信号的车里逃出去,他才能全心全念的去感应弟弟们的安危。 他握着门把手,使劲往外推,车门却纹丝不动。他又把两只手按在车门上,拼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推,还是连个儿缝都推不开。最后他气急了,跳到副驾驶的皮椅上,抬起脚就去踹,结果——疼得他死的心都有了! 抱着脚跌回皮椅里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被山霸摇下来的那扇车窗,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就是头十足的蠢驴。 楚凡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站起来,一步跨到司机的座位上,然后转过身,先把一条腿伸出车窗,等脚尖踩到了车门外的把手上,又把另一条腿伸了出去,最后再一点点退出了上半身。 双脚落到荒野上的焦黑土地上之后,他狠命地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夜风还真冷冽啊! 楚凡打了个哆嗦,精神却为之一振。放眼朝一路奔逃而来的方向回望过去,那座孤城般的孤儿院早已恍如隔世,远在天边了。 他屏住呼吸,集中一切神志去感受弟弟们的心念,并向他们发送着自己的惦念。可渺渺茫茫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脑里像是被人不知于何时,凿出了一个深深的洞,一切发送出去的心念都被洞内回旋的气流无情地吞入,然后狂吸狂吸,直至最后消逝得如同不曾存在过般干净。 “怎么会这样?” 楚凡被这种意想不到的状况惊得接连后退了几步,冰冷的小手一下碰到更加冰冷的车门上,他赶紧扶住了,弯下身,大口喘息着,却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着一股股热流,让他想吐又吐不出来。 “难道是因为离得太远了,所以——” 不,不是的,如果是距离在作祟,他感觉到的应该是模糊和不着边际,而不是这种被吞噬,被搅扰的无措。 平抚了片刻后,他挺起身,准备更投入地再试一次。闭上眼睛之后,他又屏住呼吸,那只扶着车门的小手也被紧张的情绪驱使着,攥成了顽石般坚硬的拳头。 这次他摒弃了其它杂念,只向陶然发送了一连串的问询——那心念像破膛而出的子弹,已冲破了他的脑际,可它只在半空中飞驰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一条看不见的蛇芯子一下子勾了回来。 然后就被一股蛮不讲理的怪力向脑海的最深处吸去吸去——无尽无休。 一阵猛烈的抽搐过后,他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睁开眼来,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摇晃,扶着车门还能感觉到身子在发抖。 “一定有什么在干扰我,一定是!” 楚凡又大口喘息了几回,才觉得不再那么难受了。 尽管头昏脑胀,胃里也翻搅着一阵阵恶心,他还是不想放弃。离开孤儿院这么长时间了,就算山霸发誓起愿地向他一再保证弟弟们不会有事,但想让他完全放下心来,只有他亲自感受到了他们安然无恙的心念。 脖子又僵又硬,里面的感觉神经也像被脑子里的黑洞吞进去了一样,他想转头张望,却听到骨头的“咔咔”声。 当他把一张呆滞又苍白的脸转过九十度角,对上了另一张更加面无表情,又纯白如雪的面孔时,楚凡先是感到眼前就像突然闪现了一道光——那是一道何等夺目又美丽的光啊! 在三五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长发及腰的小女孩儿,穿着一条图案迷幻的藏蓝色连衣裙。 她正看着楚凡,目光就像两道透明又冰冷的触角。 她的肤色白得一塌糊涂,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夜色里,还闪着莹莹的柔光。 她留着齐眉的流海,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一双紫罗兰色的名贵又迷离的猫眼,短小又微微上翘的鼻尖下,是一只小巧如熟透的草莓果儿一般的小嘴。 她是楚凡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小生灵。蓝爵令人迷醉的美与她相比,都已成了一场可以轻易击碎的梦境。 【都市】二十九、好吃 只听山霸接着眉飞色舞地说道,“一进了库房,永灿就从门后面的架子上抽下一把旧菜刀,逼在了我的脖子上,还压低声音威胁我,敢伤害他们,就一刀要了我的命。我正要让他知道我的来意,那臭小子又抢白着问我,那个老头儿到底是谁,那个一身白的魔头又是来干嘛的,他们是不是来先一步抢走你,又要把你带到哪儿去……我的天哪,他早把什么都想到了,我真奇了怪了,他那个不大点儿的小脑子怎么能转得那么快!” “你都告诉他了?” “我哪儿有那功夫儿跟他磨叽!”巨人又无端得意起来了,“嘿嘿”憨笑着道,“我拿下巴使劲儿一磕他的小腕子,那把刀就掉地上了。我再趁他愣神儿的功夫儿,一个深躬,就把他从我的背上甩到了墙角里。” “他摔伤了没有?” “就擦破了一点儿皮,额头上撞出个大青包,没两天儿就好了!” “你说得轻巧,我刚才扯了你头发一把,就把你痛成那样!” “你偷袭我还有理了!你到底还听不听?” “我先听着,等到了地儿再跟你算账!”楚凡说得咬牙切齿,却惹得山霸笑得更欢了。 “行,我等着,大不了到时候再拿我的裤带把你绑成个粽子,就跟现在一样儿!” “等到了地儿,还不一定谁绑谁呢!” “哈哈,我发现你跟那个永灿的脾气还真像!他也是,刚落了地就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想反扑我。虽然那会儿没了月光,他也没了兽形,又变回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可那股子狠劲儿还是够骇人的!要不是我丢下昏厥过去的蓝爵和陶然,一把将路遥抱到胸前,对那小子压低了声音喝道,他再敢乱来,我就一下子拧断了小家伙的脖子!瞧他那副架势,一准儿会冲上来,捡起那把菜刀就给我一下子!” “那才解气呢!” “可惜啊,他到底没我动作快,更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儿!见弟弟被我挟持住了,他就猛地刹住步子,直勾勾地瞪着我。我见他一脸的防备,又愤恨得不行,就尽可能缓和了语气,用最简短的方式说明了我的身份和来意。可让我惊异的是,我本以为他听完了,就会跳着脚大骂我是骗子,或是摇着小脑袋说什么都不信!他呢,却只是略一沉吟,就极为淡定地点了点头——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居然能做到淡定,这真他妈的是件邪门儿极了的事!” 楚凡却知道永灿为什么能做得如此邪门儿,他一定是利用自己的“读心术”,读出了山霸内心的所思所想,从而认定了他说的都是真的。但在那间库房里他已经失去了兽形,怎么还能——哦,对了,一定是趁山霸将他们从院子里抱到库房的那段时间,永灿就已“读”透了他的所有心思。 “永灿,你真是好样儿的!”楚凡在心里暗暗赞叹,这让他终于破涕为笑了。 见他突然满脸喜气,山霸不禁纳闷起来,“狼崽子,你笑什么?” “笑你脑子不转个儿,就是个又蠢又笨的摆设!” “你再跟老子放肆,老子就他妈不讲了!” “你不讲我也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说着,楚凡往山霸的两条胳膊上扫了一眼,看到了两排清晰的牙痕,就笑得更欢了,“路遥狠狠咬了你一口对吧?痛嘛?那孩子的牙可都是带尖儿的!” “永灿刚点完头,他就给了我一下子,存心是替他哥哥报复!” “要不怎么说你脑子不转个儿呢,怀里的孩子是不是醒着的,你都没弄清,反倒叫小狼崽子收拾了一回,想想我都替你觉着丢人!” “你……” “我还知道,路遥咬完你这一口,就突然看住永灿,愣在那儿了。之后呢,他就听从了你的安排,在你将我裹进披风,带到车上,又逃离了孤儿院以后,就再一次将那里的时间暂停了!” “咳,还真都被你猜着了!” “是我早该想到的!”楚凡说着,挣扎似的扭了扭小身子,因为被安全带紧紧勒着,他觉得呼吸费力极了。“可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之前路遥也将那里的时间暂停了,那个老头儿和那个恶魔不还是闯进来了嘛?” “所谓的时间暂停,只能暂停住某一处特定空间里的,而且是极为有限的一处空间。之后再闯入的人或动物,并不受这种超能的限制。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嘛?” “当然,这有什么难的。” “可你不是更应该好奇,你们这些小狼崽子是如何拥有这种或那种超能的嘛?” 这的确是楚凡最想知道的,更是他这一整夜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听到山霸这样问,他立刻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甚至觉得满脑袋的头发都跟着齐刷刷地竖起来了。 【都市】三十、威胁的砝码 小女孩儿不知怎的,越来越慌张。她愣愣地看着楚凡,分明是在琢磨他发现了什么没有,或是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奇怪。那怯生生的眼神让楚凡又转回了视线,与小女孩儿猜疑的目光对接上的一瞬间,他不由得一怔。 “你怎么了?” “他们要来了,你害怕嘛?”小女孩儿像是在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怕?有什么好怕的?” “我妈妈很凶的!”小女孩儿故意用了一种抱歉的口吻,让人听了,很难不心生怜惜。 “那也没什么,我是男孩子,不怕的。”楚凡说着,下意识地挺了挺并不宽厚的小胸脯。 小女孩见他这样,跟着露齿一笑,好看极了。 只听她又说道, “你真了不起,我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小哥哥就好了,妈妈再凶我的时候,就有人来保护我了。” “那——那我就来给你做小哥哥好了。”这话根本没经过楚凡的大脑,就这样说了出来。 “真的嘛?那太好了!”小女孩儿欢叫了一声,整个人都跟着跳了起来。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儿她就跑到了楚凡的身后,像只胆颤心惊的小猫似的躲了起来。 楚凡还想回头安慰她一句,却看到山霸已经背着山一样庞大的行囊爬出了垄沟,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楚凡只看了她一眼,就彻底惊呆了。 他的确没见过多少女人,孤儿院里的三个修女在他跟弟弟们看来,不过是三个被称为“女人”的大人,而且又老又丑,性格古怪。 刚刚见过了那个纯美如天使般的小女孩儿后,楚凡忽然意识到了这世界原来还是存在着极为美好的另一面的。 这原本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甚至是值得纪念的。 可偏偏老天像是成心要捉弄这个七岁的小男孩,所以,在欣赏过极致的美之后,又把另一种直令他恶心的“丑”硬生生推到了面前。 那女人只能用“俗艳”来形容,她的美完全是被浓妆艳抹出来的,五官都被说不上是廉价还是高档的化妆品涂抹得浓重而又夸张,倒让整张脸成了“面具”。 她故意将发髻高高挽起,又弄得沉甸甸垂下的样子,想是为了衬托出她并不具有的娇柔和贵气,反倒让脑袋从侧面看去,像极了一个倒放的瓢。 她把浑圆、肉感的身子强挤进一件线条精巧的短款旗袍里,两条还算修长的腿上裹着网状黑色丝袜,踩着一双足有十五厘米的高根鞋。 这就让她每扭动一次腰身,就愈发的像只成了精的葫芦。 夜风送来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那么的甜腻、香浓,就像一堆在阴沟里腐烂已久的玫瑰。 她一边走一边还“哼哼唧唧”的,捏着尖细的嗓子,把尾音极力的抻长。楚凡虽然不懂,还觉得这样下贱极了。 反正,这女人就是让他越看越不舒服,越看越有种作呕的冲动。他真想把目光避开,可一想到背后的小女孩儿,又只好忍住了。怎么说,这也是她的母亲啊,如果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厌恶的神情,一定会叫那个可爱极了的小女孩儿难过的。 山霸显然被那女人的“哼唧”惹烦了,只听他直着嗓门叫骂道, “要走就好好走,发什么骚?弄出的动静比叫一床还难听!” “老娘乐意,你管得着嘛?” “啊,呸!” “夹着你的把儿,走你的路,惹毛了老娘,现在就叫你断子绝孙!”说着,那女人挥了挥手里的两把枪,看来是山霸为了腾出手来背行李,就把自违的武器交到了她手里。 没成想啊,这会儿倒反过来,成了人家威胁自个儿的砝码。 【都市】三十一、无法承受 山霸又打开一扇车门,拽下了一堆什么东西,只听沉甸甸地“砰”的一声落了地,然后又使着蛮力,“砰”的一声把车门甩上了。 “你这是逃命呢,还是搬家呢?带了这么多东西,让我往哪儿搁啊!”他没好气地叫嚷着,又狠狠踢了那堆东西一脚。 “你那辆车大着呢,还怕塞不下?”那女人立刻回嘴,听上去好不刁蛮。 “你们娘俩儿呢,又让我往哪儿塞?” “没地儿搁,就塞老娘屁一眼儿里!瞧你那么点儿脓水,真是耗子尾巴生疮!” 好利的一张嘴呀,两句话就把山霸彻底噎住了,于是那垄沟里半天都没了动静。 楚凡又试着扯了扯被绑在一起的手腕,根本没用,才这么一会儿,那腕子上柔嫩的皮肤就已发紫,被安全带勒得血脉不畅的两只手已经麻木得有些失去了知觉。 忽然,他看到了插入安全带的锁孔,就在他右胳膊肘的旁边,这让他灵机一动,便把身子使劲往那边歪去,一点点的,直到胳膊肘能够到按扣的位置了,他先往里一缩,又用力一捅,只听“叭”的一声,安全带一下子从锁孔里弹出来,他又顺势把两只手往外一扯,被束缚已久的小身子终于获得了完全的自由。 刚摆脱了该死的安全带,楚凡就忙不迭去开车门。他真是多一秒都等不下去了,赶紧从这辆切断了一切信号的车里逃出去,他才能全心全念的去感应弟弟们的安危。 他握着门把手,使劲往外推,车门却纹丝不动。他又把两只手按在车门上,拼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推,还是连个儿缝都推不开。最后他气急了,跳到副驾驶的皮椅上,抬起脚就去踹,结果——疼得他死的心都有了! 抱着脚跌回皮椅里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被山霸摇下来的那扇车窗,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就是头十足的蠢驴。 楚凡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站起来,一步跨到司机的座位上,然后转过身,先把一条腿伸出车窗,等脚尖踩到了车门外的把手上,又把另一条腿伸了出去,最后再一点点退出了上半身。 双脚落到荒野上的焦黑土地上之后,他狠命地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夜风还真冷冽啊! 楚凡打了个哆嗦,精神却为之一振。放眼朝一路奔逃而来的方向回望过去,那座孤城般的孤儿院早已恍如隔世,远在天边了。 他屏住呼吸,集中一切神志去感受弟弟们的心念,并向他们发送着自己的惦念。可渺渺茫茫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脑里像是被人不知于何时,凿出了一个深深的洞,一切发送出去的心念都被洞内回旋的气流无情地吞入,然后狂吸狂吸,直至最后消逝得如同不曾存在过般干净。 “怎么会这样?” 楚凡被这种意想不到的状况惊得接连后退了几步,冰冷的小手一下碰到更加冰冷的车门上,他赶紧扶住了,弯下身,大口喘息着,却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着一股股热流,让他想吐又吐不出来。 “难道是因为离得太远了,所以——” 不,不是的,如果是距离在作祟,他感觉到的应该是模糊和不着边际,而不是这种被吞噬,被搅扰的无措。 平抚了片刻后,他挺起身,准备更投入地再试一次。闭上眼睛之后,他又屏住呼吸,那只扶着车门的小手也被紧张的情绪驱使着,攥成了顽石般坚硬的拳头。 这次他摒弃了其它杂念,只向陶然发送了一连串的问询——那心念像破膛而出的子弹,已冲破了他的脑际,可它只在半空中飞驰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一条看不见的蛇芯子一下子勾了回来。 然后就被一股蛮不讲理的怪力向脑海的最深处吸去吸去——无尽无休。 一阵猛烈的抽搐过后,他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睁开眼来,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摇晃,扶着车门还能感觉到身子在发抖。 “一定有什么在干扰我,一定是!” 楚凡又大口喘息了几回,才觉得不再那么难受了。 尽管头昏脑胀,胃里也翻搅着一阵阵恶心,他还是不想放弃。离开孤儿院这么长时间了,就算山霸发誓起愿地向他一再保证弟弟们不会有事,但想让他完全放下心来,只有他亲自感受到了他们安然无恙的心念。 脖子又僵又硬,里面的感觉神经也像被脑子里的黑洞吞进去了一样,他想转头张望,却听到骨头的“咔咔”声。 当他把一张呆滞又苍白的脸转过九十度角,对上了另一张更加面无表情,又纯白如雪的面孔时,楚凡先是感到眼前就像突然闪现了一道光——那是一道何等夺目又美丽的光啊! 在三五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长发及腰的小女孩儿,穿着一条图案迷幻的藏蓝色连衣裙。 她正看着楚凡,目光就像两道透明又冰冷的触角。 她的肤色白得一塌糊涂,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夜色里,还闪着莹莹的柔光。 她留着齐眉的流海,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一双紫罗兰色的名贵又迷离的猫眼,短小又微微上翘的鼻尖下,是一只小巧如熟透的草莓果儿一般的小嘴。 她是楚凡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小生灵。蓝爵令人迷醉的美与她相比,都已成了一场可以轻易击碎的梦境。 【都市】三十二、直到永远 楚凡深吸一口气,夜风凉爽极了,顺着鼻腔涌进肺里的一瞬间,真像把里面所有的痛触和郁闷都冲刷干净了。 然而,眼里的热度却已演变为了刺痛,这让他又不得不眯起双眼,用一种近乎是冷笑的,充满鄙夷的眼神看着山霸。 这让那个巨人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又是一怔。 是啊,自己怎么没变身呢,真是奇怪! 想到这儿,楚凡仰起头,望了一眼高远的夜空。居然已是浓云压顶了,在深蓝色的天穹里层层堆积,像成了一道道沟壑。至于那一轮圆月,早已不知被掩藏到哪里去了。 看来不久之后就要下雨了,没准儿还会是一场暴雨。 “哈哈,永灿他们果然安全了,没有了月亮,也不会有谁来为难他们了!” 楚凡放声大笑着,狂呼乱喊出了这一串没头没脑的话。 “我——我就说嘛。” 山霸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也感受到了无意间的举动对楚凡造成的伤害,这会儿他真是尴尬极了,目光四下躲闪着,闷头从垄沟顶上快步走下来。 他身后的那个女人一直被行李遮挡着视线,等山霸离她远些了,她也终于摇摇晃晃地爬上了高高的土堆,再睁眼一瞧,就看到了站在越野车前的那个精美如人偶般的小男孩儿。 “啊呀,这——这——这就是楚凡吧!” 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又大喜过望的表情,这令她厚厚抹在两颊上的粉底像细雪似的落下,再搭配上她过重的腮红、过艳的唇膏、过黑的眼圈,那一幕真可用“惊悚”二字来形容。 楚凡看得出来,她这会儿是惊呆了,才愣在那儿,只顾着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 其实那眼神就足以将他“生吞活剥”了。 但等她呆会儿醒过神儿来,恐怕就要一股脑地扑上来了,到那时——楚凡都不敢往下想了,浑身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和突然打起的一阵阵过电似的冷颤就已说明了年仅七岁的他,已惧怕到了何种程度。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叭”的一声,他正要回头去看,不想却听到了小女孩儿又甜又软,如棉花糖一般令人着迷的声音: “快上车吧,外面好冷啊!” 紧接着,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暖暖的小手拉起,往后一扯,他跟着顺势一退,脚后跟就踩进了越野车打开的车门里。 下一刻,他已坐进了车里,就在副驾驶的后面。 小女孩儿没有马上上车,而是站在那儿,一边冲山霸极为好看地笑着,一边帮他打开了驾驶座那边的车门。 “她好聪明,好懂事啊!” 楚凡看在眼里,惊叹在心里。 那时的他当然不会懂得,这就是美貌的女子天生所具有的一种精明——如何与这个世界友善又周全的打交道,是她们与生俱来的一种本领,就像外貌上的绝对优势,同样是她们一贯运用自如的武器。 山霸走过来的一路上,也一直在冲小女孩儿笑着,像是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身形如此硕大的他,竟这样的害羞,楚凡也有些想笑。 不时的,山霸还会偷眼看他,当然是在打量他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气。 每次楚凡一跟他的视线碰上,就会赶紧将脸转开。可很快的,他又会像被一块磁石吸引着似的,朝站在车门边甜甜笑着的小女孩儿转过头去。 小女孩儿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转过头来,在楚凡试图躲闪之前,先给了他一个美得无法言喻的微笑。 心在那笑容里漏跳了一拍,之后就有一种无边的幸福感满满地洋溢了出来,简直要将他淹没了。 那一刻,楚凡真希望路遥还在他的身边,那样的话他就能将时间永远地停止了,然后他就只想这样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对自己的笑,看着她的美好,直到永远永远。 【都市】三十三、半兽人 五分钟后,同一片荒野里,一队风驰电掣的装甲车疾驰而来,手端冲锋枪的黑衣特工紧贴车门而立,迎着被车轮掀起的漫天尘土,一张张戴着黑色防风镜的钢毅有力的面孔,如同一块块生硬的铁板,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更不见任何表情。 他们显然是在追踪什么,领路的那辆车的车顶装有雷达搜索系统,此刻那个苍蝇拍似的金属网子正闪烁着点点蓝光,来回转动个不停,只为确认某一个准确的方位。 车前两排强烈的灯光照着坎坷不平、荒草丛生的路面——其实根本没什么路可言,放眼望去,东西南北,任何一面,都只有空旷无边的一片,浓云又厚厚地压在头顶,无月无星,远树上落满昏鸦,嘶哑的叫声把此处的情景映衬得更是要多荒凉,便有多荒凉。 坐在副驾驶上的是一位头戴红色贝雷帽的混血教官,那帽子上缀有一个银制的狼头,是仰首呼啸的姿态,看上去野性极了,又透着说不出的神秘。 架在他宽大鹰勾鼻上的大幅墨镜遮去了那张黝黑面孔的一大半,两颊上密布的疮痕和右边额头上三道深色的长长伤疤让他看上去,既威武又邪恶。 挂在右耳垂上的镶金狼牙耳环又使他整个人显出了几份异域的苍劲和孤远。 而从脖劲处开始的青绿色纹身,一直满布进特工服的领口,想来他的前胸,甚至是双臂上可能都刺满了这种怪异又难懂的图案,这又令他眼下岿然不动的缄默显得愈发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了。 为他开车的那位美**官不时转过头来,飞快地打量他一眼。 一小时前,他的这位长官刚刚带领手下的特工部队,在城郊那座孤城般的孤儿院里上演了一场激烈而又血腥的屠杀,上百个半人半魔的狂徒被击毙,只有一位周身银白的长发恶魔和一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侥幸逃脱,他们趁乱乘上了赶来搭救的直升飞机,应该是逃回某一座遥远又罪恶的海岛上去了。 长官在血流成河的孤儿院里转了一圈,掀开几个狂徒脸上的面具看了一眼,就命令手下将所有的尸体装车,带回他们的秘密基地去进行解剖。 “应该是‘长老’制造出的新一代‘半兽人’。”他斩钉截铁地断言道,“不仅比上一代的半熊半狼的‘半兽人”更魁梧,而且獠牙也更长更利,骨质更硬。再看他们身上的皮质,简直跟盔甲无异。如果不是我们的子弹爆破力够强,恐怕根本打不进他们的身体。” 作为他的副官兼司机,来自美国内华达州的尼雅,尽管只有二十三岁,却是哈佛大学生物学和工程学的双料博士,主攻物种基因重组及突发变异的研究。 他的职责之一就是时刻紧跟在长官身后,为他参谋、解疑。 刚才他也掀开一位狂徒的面具,仔细研究了一番,在心中默默得出的结论,与长官此刻的断言毫无二致。 “真没想到‘长老’已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小伙子实在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忿然痛斥道。 “说说看,他这次又提取了哪一种猛兽的基因,来制造他的‘杰作’?”长官听了他的话,嘴边却浮起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入伍不到一年的尼雅始终无法保持一个特种军人应有的冷静和沉着,这也是长官时刻都要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看来三年前失窃的猛犸象的肉身标本,应该已经有着落了。” “哦,就是从阿拉斯加冰层里打捞上来的那一具?一直被加拿大海洋生物馆收藏着,后来总裁花高价收购,三年前秘密运回国内的途中,被一群武装匪徒在公海上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就是这一具。总裁当初之所以花费了天文数字的经费买下它,就因为这具标本不仅完整,而且作为冻尸,它是瞬间暴毙于低温之下的,换句话说就是被一下子活活冻死的,所以它所有的生物体征,尤其是细胞组织,都被非常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如果它被解冻了的活——” “虽然是死于一万年前,但它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肉可都是要多新鲜,有多新鲜呢!” “就跟刚被抹了脖子的土鸡一样。” “而且它的血液也一定是鲜红鲜红的。” “装在肚子里的屎呢,也绝对是恶臭恶臭的!”说到这儿,长官猛地转过身来,直朝他那辆装有雷达搜索系统的座驾大步走去。“幸好没让他抢走了楚凡,不然的话——我们下次要对付的,恐怕就是一群会变身的猛兽了!” “可是说来也怪,就算让楚凡给跑了,不是还有另外几个小狼灵嘛?” “这几个他当然也是要带走的,不然干嘛将他们都弄晕了!” “我看过监控了,‘长老’在圣堂里跟楚凡说了好半天话,可面对那样一个孩子,他完全可以让手下直接抓了他的!” “是啊,我也正纳闷呢,他干嘛要跟那孩子东拉西扯的,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说完这句,长官已回手“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车门。 【都市】三十四、杀人还需要理由嘛? 早在司机赶回孤儿院之前,长官就已通过远程监控系统得知了“小狼灵”们潜逃的消息。令他怒火中烧的是,那个蠢到家了的司机居然就因为惧怕总裁的责难,而没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噩耗传达给总部。 所谓的总部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机构,总裁创建的跨国财团和长官统领的特种部队都只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远不是最重要的。 今晚的行动已筹备了近一个月,把楚凡带离孤儿院只是第一环节,送上国际航班也不过是第二步。 将他带到美国的内华达山脉接受特训才是最终目的,而那又是一系列怎样的特训啊——尼雅参与了整个计划的制定,但也因此他才十分的不能理解,总裁为何要对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如此的惨无人道! 内华达是他的家乡,那片巨型山脉尼雅自然再熟悉不过。 要将一个七岁的孩子丢在那样一处看似风景绝佳的“绝境”里,他恐怕连第一天都熬不过去。 更不要说是整整三个月! 此刻驾驶着全副武器的装甲车,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雷达迟迟没有为他们指引出一个明确的方位——看来司机的那辆越野车还真是神通广大,竟连军用雷达都搜索不到它的任何信号。 这倒令尼雅深感庆幸,他真是打心眼儿里希望楚凡能够逃脱。 “就这样消失吧,小狼灵,不管是谁劫走了你,只要他不是‘长老’或‘总裁’就好。” 他在心里这样默默祈祷着,可冥冥之中又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在不依不饶地干扰着他,有一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冷笑着,并一遍遍地重复着, “你别做梦了,那小子既然是‘狼灵’,就永远没有逃脱的可能!” 那孩子一旦被长官抓捕回来,就将马上面对一个残忍的事实——长官在将他送往内华达之前,会先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被总裁‘制造’出来的,你只不过是一个总裁花尽心思和金钱制造出来的一个‘人造人’。哦,不,准确的说,是一个‘人造半兽人’。” 一个七岁的孩子,先不说他能不能弄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哪怕他表现得完全不知所措,但也抵消不了这个无情被揭透的事实的残酷性。 “所以他才被起名叫‘楚凡’吧。”尼雅不由自主地接着想下去,“可他究竟‘触犯’了什么呢?要被这样对待!” 其实,真正令他欲罢不能的疑惑是,总裁为什么要制造他们五个“半兽人”,也就是所谓的“狼灵”。 这也是尼雅为何放弃大学毕业后的高薪工作,只身一人跑到中国来当特种兵的原因之一。而且还是一个没有正规编制,更不被任何国家和机构承认的“秘密部队”。 长官给这支部队起了个很文雅的名字,叫“潜影”。可尼雅总觉得,叫“藏影”或许更合适。 “我们就是一群极力隐藏自己身影的怪人。” 而他们的长官无疑就是最怪的那一个。 四十一岁的他,一直是单身,从出生到现在。 他是个孤儿,这或许可以说是“命运”为他注定的单身。而之后,他既没找过任何女人,也没找过任何男人,就只能说是他自己选择了一种彻头彻尾的单身。 他有一半的印第安血统,这从他的五官就不难看出:又长又扁的头颅,通天的鹰勾鼻,黑色的杏仁眼,肤色虽然黝黑,又会泛出一种金属感极强的红铜色。 还有他的纹身,细看才能分辨出那是一大堆半人半兽的土著神明,身上插满了各种鸟羽,又挂满了狰狞的骷髅。 这一身青绿色的绝妙图案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刺上去的,长官一无所知。他甚至不认得那上面的任何一个神明,更搞不懂它们所摆出的怪异姿势,和夹杂在其中的圆滚滚的神秘字符是什么意思。 他曾有意无意地向尼雅打听过,因为来自美国的这个小伙子对美洲的五十六个印第安种族全都了如指掌。 可尼雅在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也只是拧着眉头,把脑袋来来回回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看得出这些图画一样的文字是玛雅人的,喏,就像这些圆滚滚的,像被雕刻过的石球一样的东西。”他指着长官身上的一堆堆字符介绍道。 “啊,这原来是字啊!”长官显然吃了一惊。“我还以为是什么鸟下的蛋呢。” “可这些怪模怪样的神明有一大半又是阿兹特克人的。” “阿什么兹?”尼雅说得太快了,长官不觉有些发懵。 “哦,他们跟玛雅人一样,都生活在墨西哥,可以说是玛雅文明的传承人。” “玛雅人——这名字听上去怎么那么怪?” “怎么怪了?” “‘玛雅’,‘妈呀’!他们怎么给自己取了个这么不着调的名字?” 尼雅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只听他结结巴巴地接着往下说,“这不是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字,而是欧洲人发现新大陆那会儿,第一次遇见他们时,听他们反复说的一个词,后来就索性作了他们的称呼。” “哦,原来是这样。”长官若有所思地附和道。“那这么说来,我是玛雅人的后代了?” “可能吧——但也可能是阿兹特克人。反正这两个印第安种族都是以嗜血和崇神著称的。” “嘿嘿,你还别说,我纹身上的这些骷髅才是我最钟意的。你别告诉我,他们这两种人信奉的图腾就是这个。” “没错儿,他们更偏爱将战俘或牺牲的头骨垒得像山一样高,他们的神庙和石碑上也刻满了这些玩意儿!” “那可真带劲儿!想我头半辈子杀过的人,如果拧下了脑袋,垒一垒的话,差不多也有一座山了。” 这话令尼雅不寒而栗,尤其是长官当时的口气,居然是那么的自鸣得意,好像他干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壮举一样。 “你干嘛要杀那么多人?”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杀人还需要理由嘛?有人叫你去杀就杀喽!”长官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这支部队存在的一大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替支配我们的人去杀他想杀的人,但永远都不能去问为什么!” “这又是为什么?” 听尼雅这样问,长官的嘴边泛起了一抹极为不屑的冷笑: “作为职业杀手,你干的很多蠢事都可以为自己找杀,而其中最蠢的一样是什么,你知道嘛?” “是什么?” “就是问你的老板,为什么让你去杀这个人!” 这句话又令尼雅一时哑口无言了。 【都市】三十五、可疑的线索 今晚如果他没估计错的话,长官带领他们也是要杀人的。 就是劫走楚凡的那个冒失鬼,可眼下却连他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所以啊,长官此刻是怎样的懊恼和心焦,不用问,尼雅也想象得出。 离开孤儿院后,长官就再没说过话。 尼雅既然开的是领头的一辆车,他自然也是有点儿本事的。路边被撞倒的那片玉米田为他指引了第一段路,可一头扎进这片荒野之后,他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总裁为司机订制的那辆越野车,就连轮胎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行驶过的道路上几乎留不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所以想通过车辙来确认那辆车开向了何方,根本没门儿。 尼雅在荒野里行驶得越久,深入得越多,就越感到心里发慌。可他又不敢在长官面前表现出来——火上浇油的傻事他还从没干过——这会儿,更无人能够求助。随着时间飞也似的流逝,尼雅开始体会到了“绝望”的真正意味。 现在,他跟长官最怕的就是总裁会突然打来电话询问,接到了楚凡没有。 一想到这儿,尼雅又飞快扫了一眼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了,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向总裁汇报过任何消息,这本身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如果半小时之内还找不到劫匪的任何踪迹,他们就只能动用空中特种部队了,到那时,侦察机一上天,再想瞒着总裁也是绝无可能的了。 尼雅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始终是汗泠泠的,这让他几次都差点儿打了滑,把装甲车开到相去不远的一座座土堆上去。 也真是邪了门儿了,这儿的土堆怎么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又互不相连,就仿佛造物主设下的一处处并不算阴毒的陷阱。 尼雅正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土堆看得出神,车前的灯光还没完全打到那里,他也只能隐约看出,那里好像被什么人踩过——上帝保佑,好歹有了点儿线索。 就在这时,长官忽然在他的身旁大叫了一声,“停车!” 尼雅的脚下意识地踩到了刹车上,装甲车猛然停下来,他的上半身却往前一扑,重重撞在了方向盘上,哦,一时间痛得好像两排肋骨都断掉了。 长官根本没理睬他,打开车门跳下去,自顾自大步走到车前,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 尼雅咬牙忍着痛,皱紧眉头去瞧长官手上拿着什么——车灯将那个透明的东西照得闪亮而又晶莹,倒很像件珍宝似的。可很快的,尼雅就辨认出了,那不过是一瓶水——装在一个无标无识的塑料瓶里。 长官迎着车灯举起瓶子,打量了片刻,之后又倒过来,看瓶子里的水突然下落后冒起的气泡。 他脸上越来越疑惑的神色让尼雅也跟着紧张起来,但那疑惑之中,又透着一股子隐隐的兴奋,就像恶狼嗅到了搜寻已久的血腥味儿。 等瓶子里的气泡逐渐消失了,长官再次将瓶身倒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拧开了瓶盖。 【都市】三十六、肮脏的勾当(基因水) 拿下瓶盖后,又稍等了片刻,长官才将鼻子一点点凑上去。那一刻,尼雅的身子紧靠着方向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闻了第一下后,长官先是一愣,他举起瓶子又把里面的水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把瓶口送到鼻子底下,深吸了一下里面的气味。 “我的天哪,这是谁拿出来的?” 尼雅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摇下手边的车窗,探出头,大声问道:“长官,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妙啊!” 长官抬起头,目光稍显呆滞地看着尼雅,那是因为他实在难以置信到了极点,“有人把关着狼灵生母的疯人院里的‘基因水’偷出来了。” “你说什么?”尼雅声嘶力竭地大叫道。 这种“基因水”是“狼灵”被制造出来后,总裁又命令他的科研团队费尽心思研制出来的,为的就是在“狼灵”生长到一定阶段,出现不受控或无法自控的意外状况时,用来扼制他们的“狼性基因”快速变异的一种秘密武器。 也就是说,“狼灵”体内的“狼性基因”在到达一定年纪后,会不时出现突然变异的状况——楚凡他们五个小“狼灵”毕竟是总裁制造出的“第一代产品”,就是处在所谓的“试验阶段”,所以“人类”的基因和“狼”的基因结合的并不是十分完美,这也为很多可怕的意外埋下了伏笔——那时的“狼灵”很可能会毫无征兆地变身,局部或全身都有可能,或是出奇不意地兽性大发,伤及无辜。 碰到这种危急关头,为了既不伤害“狼灵”,又能有效制止他们。这种“基因水”就会被装进注射器里,然后用特制的机枪射到“狼灵”的身上,让他们尽快恢复正常。 然而,当“狼灵”处在正常状态下,如果服下了这种“基因水”,那么他们就会急速变身为猛兽,并从“基因水”的主要成分里获得一种爆发般的蛮力,到那时——他们就将施展出毁灭般的破坏力,无人能够阻挡! “这群疯子,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长官飞快地将瓶盖拧紧,大步走回车上,重重关上车门的同时,又狠狠将那瓶水摔到了后座上。 “‘基因水’不是一直被严密看管着嘛,除了总裁派去的人,谁都休想拿到!” “一定是疯人院里的某个疯女人逃出来了,她这么干,存心是为了报复总裁!”说着,长官一把扯下挂在仪表盘上的对讲机,冲里面大声喊道,“给我接通疯人院院长的电话,这个废物,找死也不挑个时候!” 尼雅也明白过来了,偷出这瓶水的人就是为了亲手毁掉总裁的“杰作”啊! 对讲机里传出十余次“嘟嘟”的呼叫声,在这个过程中,长官几次用拳头狠狠去砸窗玻璃,他的不耐烦已恶化到了极点。终于,一个懒洋洋的,显然是刚睡醒的中年男人发腻的嗓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他刚“喂”了一声,长官就狂暴地咆哮起来: “你这个十足的蠢货,什么都办不好的废物,总裁把你丢到疯人院去当条看门狗,你都能当得这么差劲儿!今晚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嘛,我们来孤儿院接‘狼灵’,你却还能高枕无忧地睡大觉!你那儿跑出了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手上拿着什么?” “长——长官好!”对讲机里的那个男人慌得声音都在发抖,“我——我知道我闯祸了,我刚才被露茜雅的小女儿灌下了药,被您的电话一吵醒,我就醒过味儿来了!她们母女俩一定是跑了,天哪,我的门禁卡不见了,保险柜里的东西也被掏空了,我——” 长官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听他更加愤怒地吼叫道,“你这个遭天杀的恋童癖,别以为你霸占着小可可的事儿没人知道!我们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跟你那些肮脏的勾当沾边儿罢了!你今晚一定很**吧?那个小婊子又让你欲生欲死了个够是不是?你这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去死吧!” 【都市】三十七、罪孽 把对讲机用尽蛮力摔到仪表盘上,任由它摇摇晃晃挂在那儿,上面也平添了一道裂痕,长官却还是平息不了内心的怒火,他回手又一拳砸在玻璃窗上,好在那玻璃是钢化防弹的,冲锋枪的子弹都休想射穿,不然早就“哗啦啦”碎了一地。 尼雅伸手扯起对讲机上的电话线,把它又挂回了原先的钩子上。 “要不要派一拨人去疯人院,那里肯定已经乱套了。”他尽量把语气放慢,谨小慎微地请示道。 长官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用生硬得足以令人打颤的口气道,“让最后面的两辆车调头。” “是。”尼雅清楚这会儿他的回答越简洁越好,说这个字的同时他已把手伸出车窗,冲后面的军队比划了一个利落的手势,下一秒他跟长官就听到了末尾两辆车调头的声音。 “往前追,全速前进,让后面的车子把油门儿都给我踩到底!妈的,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婊子的手里!”长官将每个字都在后牙上狠狠咬过,然后再怒不可遏地一股脑儿吐出,就像机关枪喷射子弹那样。 尼雅又冲后面比划了一个手势,将长官的命令准确传达下去后,他便合上车窗,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装甲车像头终于解了禁的困兽那样,冲向前去。再不管有没有土堆或阴沟,就那样一路颠簸,一路呼啸着,带着后面的车队,在混沌的夜色里扯出了一片漫天卷地的尘土的狂潮。 长官掏出他的手枪,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子弹,满满的,而且每一颗都是崭新的、雪亮的。 “我要亲手击碎了那婊子的脑袋!”他再次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不可以啊,长官,她毕竟是‘狼灵’的生母,总裁还要留着她体内的基因去生育下一代‘狼灵’呢!” 其实长官也不过去说句狠话,泄泄愤而已。听到尼雅这样说,他半天都没再吭声。 就在尼雅以为他已经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次出师不利的追击行动上,又做回了往常那个冷酷、凶狠的指挥官时,却听到他突然冒出了又一声咒骂,“妈的,她怎么能生出蓝爵跟小可可那样两个孩子?真是阴沟里开出了白莲花,邪门儿到家了!” 尼雅并不愿听他提起这些,可长官既然开了头儿,他又不好不接下去,便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听说她年轻那会儿也清纯着呢,只是后来被人贩子强买到泰国,就——” “在小可可的身上倒是能看出些影子来,可惜呀,那孩子也已经——唉!” 回想起那个小女孩儿绝美的面庞,尼雅就觉得心痛难忍。他在得知了疯人院那个变态院长的兽行后,曾不止一次想把他活活掐死,可人家毕竟是总裁的亲信,总裁都默认了他的怪癖,尼雅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副官又能替谁打抱不平呢? “总裁留着她,恐怕也是为了之后的‘狼灵’生育计划吧?” “还能为了什么?那孩子除了美貌,还拥有某些惊人的天赋,她的基因倒是没得说!” “听说她的长笛吹得动听极了,画儿也画得极好。” “越出众,就越是她的罪孽。想一想,成年后就要把她配给一头狼了——唉,也是啊,清纯对她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呢?” 【都市】三十八、急刹车 尼雅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都快刺进肉里了,可他还是不想松开。 他暗自琢磨,这算不算一次机会? 不想放过是一定的,没有人知道心底那个终极疑问已将他折磨到了何种程度——于是他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总裁为什么要制造‘狼灵’呢?” “天晓得!”长官冷不防吼了一声,“为了这五个小狼崽子,作孽的事儿都被他干尽了!”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尼雅听了也觉得压抑的内心突然痛快了许多。 “您在背后这么说总裁,就不怕他知道了?” “奶奶的,知道了又怎样,我虽然是他的一个杀人工具,可我还没坏到丧尽天良的程度!我知道这世界上该死的家伙多得杀也杀不完,可我也知道自己手上沾着不少干干净净的血,那些冤死鬼为什么无辜丢了性命,我是没法儿过问,可我在心里把这一笔笔的账都记得清楚着呢!” “记这些干嘛,你还想着哪天跟总裁算账?” “我……我……”长官被尼雅堵得一时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更是不可能的,可出于他那颗本性赤热、果敢的心,他就是怎么都忘不掉。 至少又追出了十几里地,还是不见司机那辆越野车的踪影,惟有远山在逐渐拉近。不知不觉间,尼雅已能从深浓的夜色里感受到它的巍峨气势了。 “那山里有什么?那辆车为什么要朝着它开呢?”尼雅半是出于疑惑,半是为了给长官解除难堪,便这样问道。 “一座荒石山,里面早被挖空了,能有什么?” “露茜雅带着小可可,难道是想逃到荒山里去躲避风头?” “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棵树都没有,去那里躲,她们想找死嘛?” “那就奇了怪了,她们应该是跟着劫走了楚凡的人,而且我看过了‘基因水’被丢下的那块地方,没有任何打斗,或是混乱的迹象,只有一处土堆被人踩过,这么说来——” “用屁一眼儿都能想得到,他们压根就是一伙儿的!” “疯人院被我们的人把控得那么严,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看来总裁从今往后可要重新认识一下被他关起来的那些女人了!” 尼雅的话音刚落,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长官突然僵硬住的面孔。 “你提醒我了——天哪,一定是这样的!” “您这是怎么了?”尼雅被长官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吓了一跳。 只听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五年前逃走的楚凡的生母,至今下落不明—— 是她,一定是她!” “您是说,是她一手谋划了今晚的一切?” “没准儿他妈的就是她自个儿干的!” 尼雅略一沉吟,也不得不点了点头。“是啊,能从疯人院里逃走,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查出她就怎么逃出去的——这样一个女人的确有这样的本事,来救出她的儿子!” “可怕的女人,可怕极了!难怪总裁当年曾一度想杀了她,就因为她的脑子实在太聪明,任何人都不是她的对手!”长官不再跟尼雅说话,而是自己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嘟囔了起来,后面他又说了好多,可尼雅都听不清了。 又驰过了一座土堆,又高又陡,装甲车在半空中飞驰了一段,才“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颠簸来得过于猛烈,尼雅和长官都被震得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 车前的灯光也跟着明晃晃地抖成了一片,前方的景物就这样被瞬间模糊了。可尼雅还是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闪光,那是车灯照在一大片金属上,反射回来的。 “见鬼!” 他一边大声叫骂着,一边猛地将刹车踩到了底。 车子简直是在嘶吼,轮胎摩擦着坚硬的地面,那声音真是刺耳极了! 终于停下来了,尼雅紧握着方向盘,满头大汗,愣愣地看着前方的玻璃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那片光亮的金属就紧贴着车灯,相差最多几厘米,如果他反应稍慢一点儿,就将酿成车毁人亡的惨祸! “是什么鬼东西?”长官显然比他镇定,刚才的惊吓只是激起了他的怒火。可他也只这样吼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跟尼雅一样愣住了。 后面是一辆辆装甲车急刹住的嘶吼,距离都是那样的近,每响起一声都足够叫人汗毛倒竖、魂飞魄散。 可跟眼前的景象相比,就都显得毫不足道了。 尼雅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大得好像一次海啸。但他的心跳要更加狂躁,急促得就像上紧了发条,就在他的耳膜之上跳动着,“咚咚——咚咚”,擂鼓一般。 刚才他险些撞上的是另一辆车子,车头正对着他们。 正因为距离太近了,尼雅这辆车前的两排灯光便被挡住了大半,几有些许残余的光亮向上斜射入了那辆黑漆漆的车子里。也恰恰因为这样,才将那车里血腥的一幕映衬得格外惨烈和狰狞。 一颗血淋淋的女人的头颅,被一条皮带笔直地挂在后视镜上,鼻尖就顶在窗玻璃上。 那张面孔呈现出异常痛苦和恐怖的表情,眼睛和嘴巴都张大到了极点,而涂在上面的厚厚的脂粉和鲜红的唇膏、墨黑的眼影更将这种极端的表情激化为了一种“惊悚”,令见过无数张死人脸的长官在看清了一切之后,都受到了深深的惊吓。 “我的天哪,露茜雅,怎么是她?” 【都市】三十九、荒石山 深夜的荒石山,仿佛一片遗世孤立的真空。 夜风从山口呼啸而过,那凄凉的呜咽令人想起某种阴柔的疯狂。只有咫尺之遥,两旁的山上却是葱郁一片,即便在这深浓的夜色里,还是感觉得到老树被强劲的风摇撼着身躯,那耸天触云的蓬松树冠犹如巨大绒毛般的柔软曲线。 而这一座,这突兀地插在密林披身的两座大山之间的荒石山,却是寸草不生的。 只有一块块光秃的岩石裸一露在天穹下,像极了一个不知羞耻的老朽的女人,任谁都不愿把视线在她的身上停驻片刻。 许多年前,山里面就已经被掏空了,因为这里出产一种名贵的矿石。 而那么多的矿石后来都被运到了哪儿,换取的巨额财富最终又落入了谁人的手中——这一切便不得而知了。 甚至直到今日,费城人都不清楚那种传说中价值连城的矿石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它宝贵极了,小小的一块就抵得上成百斤的黄金。 大山被掏空后,为了不让后来的人懂清楚里面的真相,所有的矿道都被炸塌了,之后又被那个神秘的开采团伙用成吨的巨石封死了。 在荒石山的脚下,和背阴的那处山坡上,星星点点散落着一个个土堆,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些潦草堆起的坟茔,掩埋在其中的也是些死因不明的孤魂野鬼,没有石碑,也不见墓牌,姓氏、身份、年龄、籍贯——统统没有留下。 这世上有千百种或凄惨,或寒酸的死法,这些人也算是其中死得极致的了。 今晚,那山坡上又新添了一个土堆,一个长发及腰的小女孩正跪在那儿,一把把地往上捧着碎石子,要把它尽可能加高。就算夜色再深浓,也掩藏不了那个小小身影的美态,就像一个精美绝伦的剪影。 如果离得够近,你还能看到那张洁白如雪的面庞上,一滴滴滚落而下的泪水,犹如怒放的白莲花上凝结的露珠。然而,她的嘴角却挂着一抹惬意的微笑。 她当然知道躺在那堆碎石里的无头女尸是自己的母亲,她不是正在一丝不苟地掩埋着她嘛? 可她居然在这样情不自禁地笑,笑得是那样陶然自得,却又叫人触目惊心。 山下停着一辆车,黑色的越野,车里僵卧着一个男人,在后排座上,胸口插着一把瑞士军刀。因为他的体格太过高大、魁梧,简直就是个巨人,所以一边的车门只好敞开着,让他的两条腿伸到车外。 一只脚上的军靴不见了,另一只脚上的靴子也被什么利器刮破了,一条离群的野狗正在舔着他的脚心,琢磨着要不要扑到车里去撕开他的喉咙。 车前不远处,有一个山洞,里面闪动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突然,一声孩子的惨叫从山洞里传出,惊得那条野狗往后一跳。它像是被山洞里的火光吸引住了,仰起头,嗅了嗅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松香味儿,随后它又把鼻尖儿贴到地上,一时竟闻到了浓浓的血腥之气。 它有些没把握地抬起头来,盯着地上的一滩鲜血看了看,然后又朝前看去,前面还有一滩。这就足以令它放弃已到了嘴边的夜宵,而是迈开四条脏兮兮的狗腿,向山洞里小跑而去。 【都市】四十、无药可救的愚蠢 这山洞一看就是炸开的,很深,又破烂得不行。 一伙人在深入洞口五六米的地方僵持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枪,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瘫坐在地上的一个小男孩儿,一个漂亮的女人跪在那男人的脚边在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还有三四个男人站在山洞更深一点儿的地方,七八个行李箱放在他们的身后。 “不要杀了我的孩子,求求你了!他真的是无辜的呀!”那女人已是泣不成声,尽管恐惧和痛苦扭曲了她的面容,可那张脸看上去还是妖艳而又动人的。 那男人用枪口指着小男孩儿,飞快地点着,他已经愤怒得快要丧失理智了,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听到那女人这样说,他低下头,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她,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你居然敢说他是无辜的?你比谁都清楚他体内流淌的血有多肮脏!那根本就是禽兽的血,还是无数真正无辜的人拿命换来的!还有你,被这个小禽兽坑害了一辈子,这些年来你不见天日地东躲西藏,四处逃亡,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嘛?你难道还在执迷不悟地把他当成是你的孩子?你真的疯了嘛!” 这男人也俊美不凡,穿着一身面料高档又剪裁考究的西装,高大笔挺的身材被衬托得恰到好处,尤其是他身上那一股逼人的霸气和强势,更令他看上去像极了一位高高在上,又能独揽乾坤的人物。 从他专注又炽热的目光里就不难看出,他对这个女人的爱是极为深切、忘我的,也因此他才不能容忍这女人做出任何会伤害到自己的事。 他今晚本来是打算带着她逃亡到国外去的,这座山洞就是他命令手下于一个月前炸开的,因为洞底藏有一条暗河,直通海口。此时,那海口里正停着一艘小型油轮,由一位日本老兵驾驶着。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心爱的女人竟利用了他的计划,找来暗恋自己多年的一个莽夫,让他混迹进“长老”的团伙,潜入到孤儿院,偷出了她的孩子。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为了自己女人的幸福,当然是能够接受的。 可他跟这女人一样清楚,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是多么的可怕,带着他逃亡,不仅会为他们招致无数的危险,一旦看护不当,他还可能瞬间变身为凶狠的怪物,将他跟这女人残忍杀害,之后再吞噬干净! 更要命的是,只要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他跟这女人就将永远面对不间断的噩运,往后的日子他们也只能不断地逃亡下去,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这一切太可怕了,光是想一想都会令他不寒而栗! 他绝不是因为懦弱或胆怯才没法儿容忍这个孩子,作为一个惯于呼风唤雨的男人,今晚他既然能抛下全部的功名利禄,决定带着他挚爱了一生的女人去亡命天涯,那他就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或任何事成为他们奔向幸福彼岸的绊脚石。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罪恶的生命——每多看他一眼,那男人内心狂涌的厌恶和愤怒就会增加一分。 只有杀了他才是最明智的举动,这样一来不仅能永绝了后患,同时还能带给他的劲敌,在费城唯一能够压制他的恶霸——那个无所不能的总裁,最致命的一击。 但令他万分崩溃的是,这女人竟糊涂到了要阻挡他的地步,她居然真的把这个怪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愚蠢,无药可救的愚蠢! 【都市】四十一、惨败感 而且也没有时间让她再这样耽搁下去了! 他把手下都留在了山外,总裁的特种部队追来后,他们应该能够抵挡一阵。可之后呢——从这里下到洞底需要时间,把行李装上皮筏子,再从那里赶到海口更要花费一番功夫。 况且他们必须趁着天黑出发,在太阳升起之前至少要驶到公海,跟接应在那里的走私船会合,不然提早被其它船只发现,那就难办了。 那男人当机立断,见摆脱不掉这女人的死缠烂打,就向旁边的手下丢了个眼色,两个男人立刻会意,快步走上来强行拖走了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端木,不要,不要啊!”女人凄厉的哀求声回荡在山洞里,见她再怎样都无法让那男人回心转意,放自己的儿子一条生路,她便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如果杀了他,我发誓我会恨你一辈子,你也休想带我逃到日本去,就算你将我强行带到了那儿,我也会不择手段的残害自己,我一定会让你悔恨今晚所做的一切,甚至悔不当初为什么要遇见我!” “真正要后悔的是你!杜莎,求求你清醒过来吧!”那个叫端木的男人用狂暴的怒吼回敬了他的女人,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那张过分漂亮的面孔也一下子变成了可怕的赤红色。“你现在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所以我也不想再去理会你!可这个小怪物,这个狼崽子我今晚是杀定了!就算你要拿一辈子来憎恨我,折磨我,最终我也会让你认识到,我的这个决定才是最正确的,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的解救你!你明白嘛?” 端木说到这儿,便将子弹推入了枪膛,接着他回过头来,想最后再看那个小狼崽子一眼。 然而,目光碰撞到的一瞬间,端木被楚凶着实惊到了,他甚至不自觉地将步子往后蹭了蹭,这让他的脸更红了,因为一个大人却被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吓到了,这的确够丢人的。 只见楚凡在用一种异常犀利又明亮的目光看着他,而且那满眼的冷笑,简直都能直接拽出一把来做杀人的匕首。 面对端木的枪口,他没显出丝毫的畏惧,反而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见端木居然被他的目光回击得退缩了,楚凡便站起身,插在端木头顶石壁里的一只火把将他小小的身影照得像巨人般高大威猛,又霸气十足。 这一刻,他也不知从哪里获得了这一股惊人的力量,在忍耐了整整一夜非人的磨难后,刚刚出世的狼灵终于要爆发了。 “你给我听着!”他用又亮又脆的童声掷地有声地放言道,“你今晚休想杀死我,今生今世更别想伤害到我的一根汗毛!因为从现在起,我又多了一个要为其拼命活下去的人!” 说着,他抬手指住了那个名叫杜莎的女人。 “她虽然到今天才跟我见面,才让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妈妈,甚至她给我的生命竟也是这样的罪恶,注定了要被全世界厌恶和唾弃。但我会从现在起拼尽全力保住它,并且我会让它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能撼动世界,能打败所有人!因为只有这样,有一天我才能回来,找回我的弟弟,我的妈妈!而且从今以后,我发誓我只为他们而活,为了他们我会将自己抛舍得一干二净,为了他们我什么都能做到,包括有一天从你的手里抢回我的妈妈,到时候你休想再像今天这样拿着枪口面对我,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手对!这一切,都请你给我记住了!” “你——你在说什么?”端木被楚凡的话惊得一时感觉五雷轰顶,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智和胆量来跟自己对抗。 甚至他已经在刚才楚凡的那番话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惨败感。这是他这样的男人最最不能忍受的! 他手里的枪在颤抖,可他还没有失去力气,他异常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于是扳机被飞快地扣下了。 【都市】四十二、呜咽 “砰!”的一声巨响,震彻山洞。 “啊——!”一声女人的惨叫振聋发聩。 可紧接着,却是彻底毁灭了一般,死寂一片。 仿佛顷刻间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有山洞里的重重身影在被那只插在石壁上的火把照得蠢蠢欲动。 端木瞠木结舌地站在那儿,好像他那一枪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并震碎了。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更搞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一条脏兮兮的野狗在楚凡刚才站立的地方痛苦地抽搐着,子弹射进了他的前胸,像是把气管击破了,大团大团的黑血从嘴巴里涌出,它却发不出一声惨叫。 等端木回过神来,他甩头先是看了一眼已昏倒在地上的杜莎,接着又扯过头来,朝洞口看去。 楚凡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打开的打火机,一束火苗跳跃在上面,活泼极了。 那孩子的脸上还挂着先前的冷笑,刺目锥心。 “你要干嘛?” “这是我从山霸身上翻出来的,你没想到吧?”说着,那孩子把打火机举起,绑在山洞上方的炸药垂下了长长的导火索,只见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把那根要命的火线点着了。 火苗一下子蹿起来,伴随着“咝啦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火光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线索。 端木举起枪,一通乱射,可洞口哪里还有什么孩子的身影? 原本就松动的石壁被枪声震得乱响一气,不断有碎石掉落,砸在端木的头上和脚边。那根导火索眼看就要燃尽了,再不抓紧时间逃走,他们这伙人就将葬身在这里了。 哦,该死的,那些炸药原本是准备用来封死洞口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变成了那孩子逃命的筹码。 端木的羞愤可想而知,但他也只是凶狠地瞪了空荡荡的洞口一眼,就回手抽出火把,跑过去,抱起杜莎,带着那几个人,和那些巨大的行李箱,一同消失在了山洞的更深处。 而此刻,楚凡正站在远远的山脚下,眼看着导火索燃烧到了尽头。紧接着——“轰”的一声,被炸弹震落的巨石铺天盖地般落下,瞬间就将洞口埋没了。 因为炸药捆绑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爆炸声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惊人,多少还有些沉闷。而且整个过程快得只容楚凡眨了一次眼睛,他只匆匆见了一面的母亲就这样被隔绝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当然,也被诀别般地带离出了他的整个世界。 那孩子在哭,眼泪像倾盆大雨般落下,可他却站在那儿,死死攥着拳头,倔强地不让自己出声,更不肯调转目光。 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他又在承受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但生命最初的骤变已然完成了,而且是彻底而又凶猛地完成了,他已再不是之前那个楚凡,甚至再不能说是一个孩子。 那到底是什么呢? 哦,不,这是最不能去想的,因为每想起一次,都足以令他死去般的难以忍受。 生命被打上了罪恶的烙印,那种耻辱感就成为了一种核心。 他对自己,已经只剩下这种耻辱感了。 可上天显然只想令他绝望透顶,于是—— 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响动,从山上传来,像是什么轻脆地撞击了一下。 他转头去看,只见那个不久前曾让他一见之下,便令他感受了美的震撼,并体会到了最初也是最强烈的心动的美丽女孩儿正站在那儿,而她的手里正端着一把枪,枪口正朝向自己。 女孩儿凝神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那双美得惊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好像他就是这世上最活该被唾弃的一件东西。 她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 根本来不及问,因为只过了一刹那——不长不短的一刹那,刚好足以叫楚凡记住她的厌恶和憎恨,并把它们深深刻进脑海——那女孩儿就用力扣下了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震彻了整座荒石山。 回击它的,是紧随其后在山下响起的成片的枪击声,和疾驰的车子相互撞击时的巨响。 在这震天动地的喧闹的背景之下,夜风还在一阵阵穿越着山口,掀起着一声声凄楚的呜咽。 “呜呜呜——” 最终,一切竟全都混沌了, 山风的呜咽, 孩子的哭声, 狂徒的惨叫, 猛烈的枪击。 留下的只有一阵阵的“呜呜”声,在盘回,在萦绕,在如泣如诉。 它们真像在嘶哑、荒凉地述说着,其实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都市】四十三、荒野尽头 荒山外的荒野尽头,是一片极阴暗的边缘地带。 就算你已穿过荒野,来到相去不远的一两里地之外,放眼望去,还是只能看到一整块耸天触地的巨大黑暗。 没有什么不能被隐藏于其中,仿佛被吞噬一般。 在这长夜将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黑暗是最浓厚最沉重的,仿佛上帝亲手抛下的一方铅块,其庞然的程度能与背后的大山相比。 如果你有足够的胆量深入这黑暗,走得足够近,近到几乎贴近了山脚,就能看到一大片链在一起的高大尖塔。 如果你还能鼓起勇气,不畏惧迎面逼近的寒气,走上前去,伸去手轻轻敲击一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块块钢铁铸成的盾牌,每一块都有十余米高,七八米宽。 而盾牌之间,都留有一道黑洞洞的缝隙。如果你的指尖忍不住探向那里,就能摸到某种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长长的,顶端又长着一个圆洞,那是埋伏着的枪口,在沉静地等待着终将送上门来的猎物。 盾牌的后面,是三十余辆被掩护着的大型吉普,每一辆都是车灯尽熄,车窗紧闭。 如果不是偶尔有烟头儿上的火光从深色的玻璃窗后面闪现,你真会以为,那里面是空的。 在居中的那辆车里,一个梳着赤红色朋克头的赤膊美国佬儿正在猛吸着手里的骆牌香烟,他坐在副驾驶上,眯着碧绿的双眼,几乎光秃的眉毛上布满了道道伤疤。 “我该说你什么好?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娘们儿?”坐在驾驶座上的他的伙伴,一位右眼戴着眼罩的中年人懊恼地低声责怪道。 “我只是想干她,妈的,她却在我的命根子上狠狠咬了一口!”说着,朋克头吐了一口浓痰在分开的两腿间。 “就因为你的鲁莽,我不得不动了刀子!” “妈的,那个大块儿头就是条疯狗,我干个婊子,关他什么事儿?” “他们是一伙儿的,而且在逃命,在赶着去跟‘夫人’汇合,你难道看不出来嘛?” “汇个屁,那条疯狗绝对跟‘夫人’有一腿,我敢打赌!你宰了他,也算是替‘先生’摆免了一顶绿帽子,岂不两全其美?” “你想得美,如果我俩今晚保得住小命儿,日后赶到日本去面见‘先生’、‘夫人’,我看你怎么交代!” 那朋克头贱嘻嘻地笑道,“‘夫人’不会也给我一刀吧?” “悬!” 朋克头听到这儿,像被人挠到了痒处,仰头大笑起来。 “你还有心笑!” “‘夫人’才没那么蠢!那样一来,不正好说明了她也是个婊子?” 眼罩男听了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好你个秃驴!”他叫骂着,一把夺过朋克头嘴上的香烟,狠狠捻在了他戴着金属护掌的手背上。 这让朋克头笑得更欢了,洪亮的笑声震得车身都在微微颤动。 可突然,车尾像是颠了一下,朋克头马上收住笑容,偏过头,眼里冷冷的目光向车尾射去。 眼罩男也感觉到了,他刚要张口,朋克头立刻将一根手指竖到嘴上,示意他别出声儿。 因为没开灯,只看得到车后座大体的轮廓和黑漆漆的后车窗。 侧耳细听,也只有车外山风的呜咽在高远的地方盘旋。 过了一会儿,朋克头还是不放心,又将旁边的车窗放下一半,探出头去,往后瞧——山脚下立着几株枯死的老树,和几丛蓬松的荒草,那树和草都不高,倒也藏得住人。 细看了片刻,只见夜风吹将它们吹得瑟瑟发抖,也没显出什么异常。 朋克头回过头,跟眼罩男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意思是说,算了,还是警戒要紧。 但朋克头是个偏执的家伙,他迟疑了一下,到底提起内把手,推开了车门。 眼罩男伸手想阻止,却抓了个空,眼瞧着朋克头跳下车,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该死的!”他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赶紧挪身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探出上半身往外瞧。 那朋克头大步流星,已来到草丛眼前。他站下来,拨开一丛荒草往里看,只见山脚下被草影掩盖住的一堆堆碎石,还有一些砸烂的玻璃瓶和乱糟糟的塑料袋藏身在那里。 “行了,回来吧!”见朋克头站在那儿不动,还在左右转头,探看个不休,眼罩男压低嗓门儿,不耐烦地催促道。 风把他的声音吹进了朋克头的耳朵里,他也只当没听见。 “都什么时候了,‘总裁’的部队随时可能打上来,他还有心情在那儿捉鬼!”眼罩男嘟囔着,觉得他的伙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 他把脚踩到车子的脚踏板上,站起身,让脑袋高出车顶一截,前前后后将车队打量了一番。都是门窗紧闭,严阵以待的样子,这让眼罩男倍感欣慰,因为这次的阻击“先生”(端木)交给了他全权指挥,他当然比谁都更乐于看到这种景象。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朋克头,一边把牙齿咬得紧紧的,真狠不得扑上去,把他像头死猪那样拖回来。 然而,他的怒火马上就让位给了诧异,因为他瞧见朋克头正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脑袋后仰着转向左边,正死死盯着远处,他的侧面像石雕一样生硬、呆滞,完全被极度的震惊侵占了。 其实眼罩男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那边的某种光亮,并不强烈,却很吸引人。于是,他也将目光转向了那边,随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番奇异如梦幻般的景象。 【都市】四十四、死亡不期而至 在那边,长着成片的野蒿,这种高不过一米的荒草远远看去,总是绒绒的一片,像极了专门用来点缀画面边缘的工艺品。 此刻,那些野蒿在闪着光,柔柔的,丝丝缕缕的,最干净不过的一种淡蓝色,而且是一抖一抖的,好像寄居在它们体内的某种奇异的生命正在复活,正在挣脱。 逐渐的,那闪光在一点点增强,但还没达到夺人眼目的程度。 又过了片刻,淡蓝慢慢变为了紫蓝色,异常的美丽又动人,令眼罩男也不觉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真见鬼,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朋克头已急不可耐地向那边奔去。 因为在近处,又迎着那片光,朋克头当然看得比眼罩男更真切——他已发觉在那片野蒿深处,还藏着一团又大又怪异的东西,那东西在颤抖,很痛苦又很急切的样子,就像奋力破壳而出的小鸡,在跟某种看不见,但可以感受得到的神秘力量做着殊死的抗争。 不知为什么,察觉到这一点时,朋克头的心脏狠狠地紧缩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就像蛆虫爬进了骨头。 可他就是这么拗,恐惧刚蹿上心头,他就涨红了脸,活像受到了最深的羞辱。 紧接着,他就转身向那边跑去,同时掏出了插在裤带里的手枪,干净利落地将子弹推进枪膛,又将右手的食指扣在了扳机上。 这是把无声手枪,射程远得惊人,最适合危急时刻的偷袭。 眼看已跑到那片野蒿跟前,朋克头只觉得兴奋难耐,他举起手枪,正准备将扳机一扣到底,可“呼啦”一下子,他的眼前猛地一黑,不等他发出蹿上舌尖的那声惊呼,就感到喉咙已被一样利器刺穿了。 眼罩男眼看着一团紫蓝色的光扑到了朋克头身上,接着就看到了从他后脖梗上冒出的一股鲜血。 “我的天哪,这是——” 他疯了似的摇着头,实在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即便在最癫狂的梦境里,他都不曾目睹过这样可怕又离奇的场景——他眼睁睁看着朋克头倒下,但在他的后背重重摔到地上之前,他的脑袋已经被那团紫蓝色的光整个吞了下去。 接着是“咔叭”一声,那只能是坚硬的头骨被恶狠狠咬碎时的声响。 那团诡异的光居然长着牙,还是这样无坚不摧的利齿——眼罩男浑身袭过一阵电流般的寒颤,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因为转眼之间,朋克头胸口以上的部位已被啃噬光了,飞溅的鲜血和扯出来的内脏被甩向半空,碎骨和烂肉也弄了满地,还有那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咔嚓—咔嚓”的咀嚼声,简直已将眼罩男彻底逼疯了! 他当然已看清了那团光的模样,原来竟是头如幽灵般迷幻的猛兽,它的毛发无疑是纯白色的,又长又软,在夜风里飞舞着飘散着,美得惊心动魄。 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竟有一团蓝色的光在它的胸口处臌胀、跳跃,透过那团光,你便能看到它那颗眼看就要爆裂开来的心脏。 那心脏每跳动一次,就膨胀起一圈,接着又一下子紧缩了,然后再更惊人地膨胀起来。 这样失控的心跳一定让它痛极了,所以猛兽在吞噬朋克头的同时,也在发出着一声声嘶哑的呻吟,虽然低微,却是那么的忍无可忍。 眼罩男仰起头,抽搐般地大口吸着气。受到极度刺激的人才会像他这样失态,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靠着仅存的一点儿理智,慌乱摸到了车门,然后就把身子紧紧蜷缩起来,狠不能一下塞到车子里去。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股猛烈的风直朝自己扑来,他迎着风来袭的方向转过头,却看到了一双闪耀在一团蓝色光芒之上的妖绿色的眼睛。 那眼里充满了狂魔般的杀气,顷刻间,眼罩男的胸膛已整个被那团光击穿了—— 死亡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他跟朋克头一样,都没感觉到它的降临,就已成为了又一具破碎的尸体。“扑通”倒在车轮旁的时候,车门已被一只毛绒绒的,闪着蓝光的爪子关上了。 两旁车子里的“手下”似乎发觉了什么,纷纷向中间这辆车转过头来,但他们只看到车窗上的黑色档光板被飞快地拉了下来,随后,车前的大灯“呼”地一下亮起来,把前面的钢铁盾牌照得一片银亮,好不刺眼。 这是一个无声的指令,是在命令所有的车子都要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因为这辆居中的指挥车,已经收到了“总裁”的特种部队,马上就要追击过来的信号。 于是,眨眼间,所有车子的前灯都被打亮了,上百位身穿防弹衣、头戴钢盔的“手下”从一辆辆车子的后座上跳下,一阵风似的跑到盾牌之间,举起了架设在那里的一把把冲锋枪。 其中,居然还挺立着几管高射炮。 一位“手下”从指挥车右边的那辆吉普车上跳下,向着盾牌猛冲过去时,不经意间,一眼看到了倒在轮胎旁的那具破碎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了,浑身模糊的血肉根本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他一下子刹住脚,年轻的脸上血色全无,傻了似的怔怔看住了指挥车。 片刻过后,指挥车副驾驶上的玻璃窗降下了一寸左右的样子,一把无声手枪的枪口从里面伸出来,对准了“手下”的脑袋。 “手下”张开嘴,无声地惊叫了一声,他当然认得那把枪,于是他立马朝枪口深深鞠了一躬,转头跑向了那片盾牌。 【都市】四十五、可怕致极 尼雅眼下只顾将油门一踩到底,他简直要将领头的这辆装甲车开成贴地疾驰的火箭了。 而他的首领——那位面容冷竣的混血长官,则是紧紧抓着车窗上的把手,也顾不得横冲直撞的车子已将他的身子摆弄得几近失控,还一再声嘶力竭地催促尼雅,将车子开得快些,再快些! “这种丧心病狂的勾当,只有端木那个狗娘养的才干得出!”长官一边咆哮着,一边低下头,看了眼被他的左臂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个血淋淋的包布,里面包着的,正是不久前把他跟尼雅都吓得心惊肉跳的露茜雅的脑袋。 是长官亲手把它从那辆车里解下来的——那辆害得他们差点儿车毁人亡的破车,显然是端木让他的“手下”故意停在那座土堆下面的。 如果不是尼雅及时踩住了刹车,一旦迎面撞上去,那后果—— 一想到这儿,长官就气得脸色铁青,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听得尼雅再怎么集中注意力开车,还是经不住汗毛倒竖。“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总裁命我们搜寻了端木这么久,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就应该意识到——啊呀,这只狡猾的白面狐狸,绝对是他藏匿了杜莎!” “可杜莎已经失踪五年多了,而端木呢,只是这一个多月才不见了踪影的,会不会只是凑巧呢?” “凑巧?十年前,就是他因为无力对抗总裁,才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个妖精一般的杜莎亲手放到了总裁的床榻上——之后,据说总裁施尽暴行,将杜莎蹂躏得半死不活,还将那些录像带都寄给了端木,就是想以此来将这个向来不可一视的男人的尊严彻底击碎,让他从此认清自己根本不是总裁的对手!啊呀,换成任何一个有点儿骨气的男人,都不可能再接受这样一个女人了!更何况——更何况为了制造‘狼灵’,总裁还让那女人跟恶狼交一配过!所以杜莎潜逃后,总裁一直严密监视着端木,但也根本不相信他真的会收留那女人——然而,现在看来——” “可是仅凭一种变态的杀人手法,您就真能断定,这是端木干的?他跟露茜雅并不曾遭遇过,更不可能怀有什么仇怨,那又为什么要将她置于死地啊!” “是端木的手下,杀人的是他的手下!”说着,长官抓起布包,在尼雅的面前晃了晃。“你是不认得吊起这脑袋的绳结,那种花哨的打法儿,恰恰是靠走私起家的端木的手下,在走私船上绑缆绳时,才会用上的。” “哦,我倒是听说了,走私船上一般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标识,往往就是靠缆绳呀、水手纹身呀——这些细微之处,道儿上的人才能分辨出哪些船是,哪些船不是。” “看来你还有点儿脑子!最近没少去‘机要室’查阅往年的卷宗吧?” “我是笨鸟,得先飞!既然来得最晚,还不勤快些,那不是等着被您淘汰嘛!” 这话说得长官很受用,尼雅异于常人的机灵和热忱,也是他极为喜欢的。于是长官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美国人的脑子活泛,不像我部队里的那些中国人,光知道拼死力气训练,各项考核一旦达了标,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哎呀,还总说在我的手下做事没前途,整天削尖了天灵盖儿,想往总裁的保镖队伍里钻,也不觉着自个儿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我给他们机会,凭他们那不开窍的心眼儿,又有几个人能把握住——” 长官的唠叨,尼雅早就听惯了。 放下平日里总是端着的架子,私下里的他更像个总爱碎碎念的长辈。也许是太孤独的原因吧,上了年纪后,不知不觉的,他时不时就会把手下的特种兵当成自个儿的孩子来看待,因此对他们的管理也极严极宽,不管是每天雷打不动的特训,甚至吃喝拉撒,他都要一一过问,更不用说年轻人都很难稳定下来的思想动向了。 所以背地里,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混妈妈”。长官虽也听到过几次,但全当耳旁风,一吹就过了。 尼雅倒是理解他的,他对手下的这支部队投入了太多,几乎已将它视为了自己的全部,与“生命”本身都是等量齐观的,所以他才会如此的处处在意,在意到令大家都感到难以忍受。 尼雅一边点头应和着长官的唠叨,一边驾着车子,在看似无边的夜色里奔驰。无意间,他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的后座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什么。但尼雅的双眼在后视镜里越瞪越大,到最后,他竟一脚将刹车踩到了底。 “啊呀!”长官正说得起劲儿,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扑身撞到了前面的玻璃窗上——为了便于行动,他从不系安全带——应该是出于自卫吧,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布包举在了前面,于是“扑”地一声,从露茜雅被切开的脖腔里压出的一股鲜血,透过薄薄的布料,全都喷到了玻璃窗上。 面对着从玻璃窗上流下来的鲜红的血水,尼雅都没有感到多么恐怖,因为他从后视镜里看到的情景,才真叫可怕致极。 长官显然恼火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没想到尼雅会突然把车停下来,听着后面的车队接连不断的急刹车的声响,他抱着布包坐回到座位里之后,就朝他的副官转过了一张**的面孔。 这是他在酝酿咆哮之时惯有的表情。 就在他要张口,吼出第一声斥责的时候,尼雅仍死死盯着后视镜,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后座。 长官看着他额头上冒出的一片亮晶晶的冷汗,意识到一向谨慎的尼雅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非比寻常的迹象,不然他怎么会——想到这儿,长官赶紧扭过头去,把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后座。 与此同时,尼雅按亮了后座顶上的灯。 长官一清二楚地看到了,后座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瓶被他丢在上面的“基因水”不见了。 【都市】四十六、监视屏里的真相 “长官,这——”尼雅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让他感到**辣的,极度的惊恐已令他面孔麻木,体温尽失了。 “一定是刚才我下车的时候,什么人悄悄遛上来,偷走的!”长官转过头,边说边冲尼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配合自己。显而易见,长官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他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是——是啊,一定是这样!”尼雅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生硬,可他显然不擅长说谎。 “好了,不管它了,反正不过是一瓶水,疯人院里还多得是!”说着,长官转过身,同时向前一摆手,示意尼雅马上开车。他呢,则伸手把仪表盘旁边的监视屏拉到了自己面前——这辆在美国订制的装甲车里的所有装备都是最先进的,包括这种可推拉的电子监视屏,如果遇到特殊情况,甚至可以把它直接拽到后座那里去——先将控制声音的触屏按钮按下,使监视屏处于“静音”状态,之后便按下了触屏上的回放键。 屏幕上立刻弹出了九个窗口,从驾驶座、副驾驶座、后座、后车箱直到几个车门、车顶和车下方,每一个角落都有红外电子设备在实时监控,并将影像全部纪录在了车上所装载的电脑里。 尼雅不敢怠慢长官的指命,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就将车子重新启动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全速前进,因为自己一部分的注意力也被长官前面的监视屏吸引去了。他一边打量着前面被车灯照得一览无余的荒野,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瞄着监视屏上的影像,同时还听着后面的车队跟进的速度,真可谓把“一心三用”发挥到了极限。 长官等九个小窗口里的画面全部倒退回了半小时以前——也就是他下车去解开绑着露茜雅脑袋的绳结的时候——然后才按下了触屏上的播放键,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小窗口里的像影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视线。 他伸手将那个窗口拽到屏幕的中心位置,那窗口转眼放大为全屏。 画面清晰极了,在十一英寸的监视屏上,只见两个躲在后车座背面的孩子正在抱头哭泣,而其中一个孩子却趁着自己的小伙伴哭得正伤心,悄悄把一条细小的胳膊伸进了后车座中间的缝隙,然后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碰到了装着“基因水”的那个塑料瓶 接下来,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顺着车座间的缝隙拿到了后面去。 长官按下快进键,一两秒之后又按下了播放键——那个孩子推开压根儿就没关上的车后盖,在他的小伙伴惊愕的目光里,跳下车,然后趴下身子,往前一个急翻身,就滚到了车子底下。 他的小伙伴流着泪,拼命摇着头,想阻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又因为不敢出声,所以那个小小的孩子只好伸出手,轻轻合上了车后盖。 长官把这个窗口推回去,又拽过显示车下方的那个窗口,将它放到全屏。快进了一两秒之后,他就看到那个滚到下面的孩子,抱着那个塑料瓶子,一路快速向前爬行,转眼的功夫就爬到了那辆挡在装甲车前的废弃的破车底下。 再之后——长官也不用去看了,他把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才发觉身上的迷彩服早被冷汗打透了。 解下了露茜雅的脑袋,又用从那辆破车上拽下来的椅套草草包起来,长官就回到了装甲车上。这之后,尼雅将车子后退了半米左右,绕过那辆破车,带着车队又驰向了荒野的更深处。 而留在那辆破车下的孩子,无疑就这样逃之夭夭了。 长官怎么会不认得他呢? 那张气质绝佳,一副超凡神态的漂亮面孔,在五个“狼灵”里,也只有长相过于出众的楚凡能够与之媲美。 而他又正是露茜雅所生的——没错儿,在发现那个臭婊子的脑袋之前,长官不是还将他的身世几乎是和盘托出地讲给了尼雅听么? 他还提到了小可可,他的同母异父的姐姐,还有关押她们的那座疯人院,和那个变态院长对他姐姐施以的兽行——够了,如果这还不能称其为“引火烧身”的话,长官真不知还有什么更好的说法来形容! 蓝爵,在月光下会变身为白色“狼灵”的蓝爵,拥有“瞬间移位”超能的蓝爵——不,他所拥有的超能绝非“仅此而已”,一旦他服下了“基因水”,不仅将瞬间变成为猛兽般的“狼灵”,更将被激发出身体里所潜藏的全部超能,到那时——天晓得他会干出些什么? 他一定是去找杀死他母亲的凶手去了,凭借他“瞬间移位”的超能,这会儿没准儿已经追上了端木的手下,之后——长官根本不敢往下想,变身后凶残至极的“狼灵”完全凭本能行事,他们所使出的手段更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眼下,他只祈求蓝爵在报完杀母之仇后,不会呆在原地恭候他的特种部队,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的话,那么等待着长官他们的就将是—— “哦,不,该死的,我怎么把剩下的那个孩子给忘了?” 长官猛地挺起身子,又死死盯住了监视屏。他把之前那个画面拽回来,放大到全屏,当他看清了另外那个孩子的面孔时,一阵极度的兴奋霎时涌上心头。 “先不管你们是怎么遛上车的,虽然跑掉了一个蓝爵,到现在也没找到楚凡的踪影,可只要他在我的手上,这两个小狼崽子就只能乖乖听任我的摆布!” 【都市】四十七、无言以对 这念头刚一蹿上长官的脑际,车窗外突然亮起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光,照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指着前方一里开外的一片银光闪烁的庞然大物惊叫道。 也就是在一里开外,荒石山耸立在混沌的天穹下,只显露出巍峨的剪影——那剪影漆黑如同地狱的入口,也正是在它的衬托下,那些十余米高的闪着刺眼光芒的钢铁盾牌,看上去才那么的惊人骇目。 是的,这些看似厚重的盾牌其实都是高精尖的防御系统,每辆吉普车控制着其中一张盾牌,在车灯亮起的同时,盾牌上的照明装置也随之启动,于是,一张盾牌就成为了一盏巨大的探照灯。 不仅如此,盾牌表面还装有高压电网,任何不自量力靠近到五十米之内的物体,都将受到一万辐电流的攻击。 防弹防火之类的基本功能自不必说,更邪门儿的是,这些盾牌还能够破坏无线电波,即便是架设在长官乘坐的装甲车上的雷达系统,都奈何不了它的威力。 长官关掉监视屏,把它推回原位,瞪得凸出了眼眶的双眼却没有从那片盾牌上移开过。 不用他发话,尼雅已经停下了车子,他最先认出了那些庞然大物,可又不敢告诉长官——因为这道阻碍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长官心里也一定清楚,这就无异于揭露了他无能的一面,对于将“尊严”视为生命的他来说,这样的羞辱根本无法忍受。 “乖乖,端木是把家底儿都搬出来了!今晚他是要跟我们血拼了!”长官掏出胸袋里的墨镜,架到鼻梁上,然后轻轻按下了镜框上的一个银色小钮。一组组绿色数据开始飞快地从镜面上掠过,还有一张张复杂的解构图,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副不起眼的墨镜竟是一台微型电脑。 “我有种预感——”尼雅结结巴巴地说道。 “摆下这样一个局,端木的贼心里想的是什么,简直都已昭然若揭了。”长官伸出一根手指,在镜面上推拉着数据和图片。“看来他是要跑路了,到底是跟总裁耗不下去了!” “就让他这么跑了?”尼雅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官,对方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能往哪儿跑?不管是陆路,还是海路,都已被我们封死了!” “可楚凡还在他的手里!” “我们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呀。”说着,长官往车后面撇了撇嘴。“有他在——”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尼雅也只能勉强听到,“楚凡会乖乖回到我们这边。” “那杜莎呢?” “如果她真的跟端木在一起,我也只好——”说到这儿,长官低下头,佯装无奈地看住了怀里的布包。 “总裁不会怪罪您嘛?”说着,尼雅赶忙避开了目光,这样的下场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如果我们能把端木的脑袋一并奉上的话,总裁应该会重重的褒奖我们。” “说的也是。”但尼雅明显是言不由衷的。 又过了片刻,长官终于笑了,“妈的,到底让我找到了。”他边说边摘下墨镜,把它放回胸袋,然后按下旁边的车窗,伸出手,冲后面的车队比划了一个手势。“尼雅,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这副电子墨镜被你设计得太完美太高端了,难怪总裁第一次见到,都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狂喜表情。” “他那天的确欣喜若狂,因为是世界最尖端的技术,而且独一无二,只有您这一副。这也恰恰说明了您在总裁心目中的重要性,和他对您毫无保留的信任。” “你小子啊,越来越像个中国人了,拍马屁都能拍得滴水不漏了。”长官一边爽朗地“哈哈”大笑着,一边监督着车队和特种兵们的排兵布阵。 “我什么时候才能参与到实战中去?”透过车窗,看着战友们在外面迅速地整队,尼雅满眼的羡慕,其中又夹杂着深深的惆怅。 “你的脑子太值钱了,总裁为它投了上亿元的保险,我可不敢怠慢。”长官说着,伸过另一只手来揉了揉尼雅满头的鬈发。 “可您这样做,只是让我越来越成为了战友们眼中的笑话。” “让他们笑去吧,他们笑得越欢越证明了对你的嫉妒,被人嫉妒还是挺不错的,至少比被人可怜强太多了。” “作为特种兵,我已经够可怜的了,只能摸方向盘,却摸不到枪。” “所以你的手一直是干净的,没沾上过血,晚上就不会做噩梦。” “可我每天都在做,甚至比噩梦更糟!” “哦,我明白了,你大概是太久没碰女人了,这对男人来说的确是够糟的,而且听说你们这些美国佬儿在这方面的需求还特别多——” 长官越说越离谱儿,尼雅当然听得出,他是在成心敷衍自己,所以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之后,他便不再往下说了。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一) “渴——渴——渴——”闪亮的盾牌后面,那辆居中的吉普车里,一个嘶哑的声音在痛苦呻吟着,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个字。“渴——渴——渴——”车里混黑一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巨大身影紧贴着方向盘,在痉挛似的颤抖,一只搭在方向盘上方的利爪,闪着暗淡的光。 起先,还有鲜血顺着长长的爪尖滴下,把仪表盘染得殷红一片。这会儿,余下的鲜血已封干了,凝固在爪子上,又黏又腻,难受极了。 不时,他会听到身旁的窗玻璃被敲响的“嘭嘭”声,虽然轻微,却很急促。 因为拉下了挡光板,谁也看不到车里面的情形,可过了这么久,还不见“指挥官”下达指令,这让“端木先生”的手下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那个倒霉的眼罩男已经一命呜呼了。 车轮旁的碎尸任由几个疑惑的手下打量了好半天,到头来也没弄清是什么,就被当成了这辆吉普车不小心碾死的野猫野狗什么的——可又不见成片的皮毛,真是活见鬼! 那瓶“基因水”他只喝了一小口,尽管闻起来一点儿味道也没有,可倒进了嘴里,才感觉到那液体沉甸甸的,倒像藏满了看不见的砂砾。 咽下喉咙的时候,他觉得像是一条长虫钻进了自己的身体,而且那长虫的躯体还在不断地变大变长,甚至越来越烫人。 他当然害怕了,更后悔不已。 他自然也记得那个混血长官说的话,深知这瓶水弄不好,就会毁了自己。 可为了追上那些残杀了自己的母亲,还很可能掳走了楚凡的“凶手”,他也只能这么做——回想起母亲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他就会不自觉地打起冷颤,眼里同时也在翻涌着滚烫的泪水。 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却不成想,相见的场面竟是如此的血腥又恐怖。 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更没有想过要报仇,虽然也好揪心,好难过,但他毕竟从未亲近过那个女人,更不曾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在他的内心,这份迟到的亲情本来就没有那么沉重。 让他紧张到难以呼吸,焦虑到近乎发狂的倒是楚凡,那些丧心病狂的恶棍连他的母亲,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都能如此残忍地杀害,如果他们就是为了劫持楚凡,才追赶到这里来的,一旦性格倔强的楚凡反抗起来,到那时—— 天哪,真是不敢想象啊! 他们应该不会要了楚凡的性命,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杀人的刀子,有些折磨人的卑鄙手段才真能叫你痛不欲生呢! 想到这儿,蓝爵便咬紧牙关,拼命忍受着身体剧变带来的痛苦——那会儿,他还躲在那辆废弃的车子底下,可他那快速扩大的身躯转眼就把车子顶飞了。 他听到了车子腾空而起后的呼啸声,也听到了片刻过后,那个钢铁制成的空壳重重掉落在地上的轰响。 “哗啦啦——”,窗玻璃碎了满地,一只轮胎也被撞掉了,弹跳着,“嘭嗵嗵”滚出了好远。 可他睁不开眼,身体就像一整块烧红的烙铁,每一寸肌肤,每一段骨骼都在承受着要命的灼痛。他感觉像是脱下了一层皮,然后就像伴随着火山爆发的剧烈地震,什么叫“翻天覆地”,他的身体已让他充分体会到了。 没错儿,一层皮被烧光了,然后就从身体的内部飞蹿上来另一层躯壳。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二) 一层钢硬的毛发,一层甲胄般的皮肤——那毛发是白色的,皮肤是黑色的,还有嘴角的獠牙,眼中的妖火,如刃的利爪——片刻之间,一个幼小的生命已是面目全非。 他的鼻孔里奔流着火舌般的鼻息,每一次呼吸,都令他感到烧灼般的疼痛。体内的水分像是突然被蒸发干净了,所以从那一刻起,他开始了对某种温热液体的疯狂寻找。 变身既然已经完成,他就重又拥有了“瞬间移位”的超能,于是,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已追赶上了疾驰出好远的甲装军队——他凭着残存的一点人类的理智,始终奔跑在距离车队极远的荒野的另一头,所以没有谁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后,再眨过一次眼,他就已来到了耸天触云的荒石山之下。 当他一头扎进山脚下的那片草丛,想去捉住他的狼眼早已看到的一只野兔时,他才惊觉,自己竟已置身在了一处森严的布防后面。 他一边抓起那只野兔,把獠牙深深插进它的咽喉,去吮吸甘美的鲜血,一边扭头瞪大了妖绿色的狼眼,看着混沌天穹下竖立着的一面面巨大盾牌,还有被盾牌掩护在后面的那一排吉普车,尤其是居中的那辆车里不时亮起的烟头上的火光,这些都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激动。 “会是他们嘛?掳走了楚凡的那帮恶棍!” 不等他想完,他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吉普车的近旁。 狼的耳朵是格外灵敏的,他把一只尖利的,被长长的毛发围绕着的耳朵贴在了后车窗上,就听到了里面两个男人的对话。透过深色的窗玻璃,他那双妖绿色的,具有夜神功能的狼眼,借助于档风镜,也清楚地看到了两个人的面孔。 当他得知母亲是为了反抗朋克男的强暴,而被他砍下了头颅时,泪水又一次绝提般地浸湿了他的脸颊。覆盖着浓密长发的脸,一旦湿透了,要过好久才能被风吹干。 这个过程只会加深他内心的伤痛。 又听了一会儿,见他们只字未提楚凡,蓝爵便有些忍耐不住了。 呼吸越来越困难,刚才吞下的兔子的鲜血对他而言太稀少了,此刻,他感觉血管里奔流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整个身子分明都在冒着成团的,白花花的热气。 太痛苦了,真是一种活活被烧死的感觉,真切的感觉着自己一点点在被焚烧成灰烬,说不出的恐怖与煎熬,简直要让他狂吼起来了。 贴着车窗的耳朵都快把那块玻璃烤化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尽快吞下更多的鲜血,才能保住濒临着土崩瓦解的性命。 于是,下一秒他猛地转身,长长的钢鞭一样的尾巴打在吉普车上,让整个车子都震动了一下。一抹邪邪的坏笑掠过他的嘴角,因为他已算准了,车里的人一定会被引诱出来,到那时—— 一阵风似的扑回那片草丛里,他将自己紧紧地蜷缩起来,他知道身体因为燃烧,所以在散发着一种极淡的,近似于白色的蓝光——据说宇宙里的恒星也是如此,最炽热的并不是那些看上去赤红色的星体,而是白色的,甚至是白得发青的那一类,才热得可怕——很快的,他就听到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一刻,他已准备好了疯狂的扑袭。 果然,那个倒霉的朋克头来到了草丛边缘,而且又看到了自己。蓝爵拼命按捺着,等到他走得够近了,才张开利爪,像个凶神恶煞的鬼影那样扑了上去。 吞下他酸臭的**实在令蓝爵难以忍受,可他的身体已化为了一座贪得无厌的“焚尸炉”,他必须不断地为它添充燃料,所以尽管恶心到了极点,他还是三下五除二地将朋克男狂吞了进去。 而接下来的眼罩男,灭他的口纯粹是为了自保,在找到楚凡之前,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三) 杀戮,在变身为“狼灵”后,倒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即便年幼如蓝爵,心里有畏惧,又怀着厌恶,却又是那么的迫不及待。他哪里知道,此时自己的年龄是要按“狼灵”的成长方式来计算的,年近五岁,已是接近成年了。 而七岁的楚凡,便是完全成熟了的“狼灵”。 碎尸的过程快得惊人,对于分解人类躯体,蓝爵已熟练得像个经验丰富的屠夫,这同样令他惊奇不已——“狼灵”的本能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曾体验到的? 哦,真的不能想,不然他只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恶魔! 终于把眼罩男弄得面目全非了,蓝爵也已精疲力竭。最后,他抓起那个血淋淋的眼罩,钻进了吉普车,才发觉自己竟还手握着朋克头的手枪。 “我真是个棒极了的杀人工具,效率惊人,又谨小慎微!”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时,蓝爵在心里这样自嘲道。 把车窗上的档光板都放下后——方向盘上的一个按钮就将其搞定了——车里密封的空间终于让他感到了片刻的释然,吞下的大量鲜血在胃肠里翻搅,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他都能听到那一阵阵“咕噜噜”的怪响。 同时,因为血液在被极速蒸发、消化,没过多一会儿,蓝爵又感到了要命的饥渴。 “天哪,我是要化身为吸血狂魔了嘛?”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鲜血被蒸发后,都转化为了汗水。一转眼的功夫儿,蓝爵坐着的驾驶椅上已是**一片。水流一样的热汗从毛孔里涌出,又顺着长长的白色毛发流得到处都是。 他看到了一瓶水,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拿过来,拧开盖子,一口气吞下。饥渴得到了些许缓解,可他知道,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头露面,不然的话—— 一切就将前功尽弃。 他一直在心里算计着,总裁的特种部队会在何时赶到,所以稍微好受了一点儿后,他便让整支车队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看着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在车子外奔跑,对他来说真是致命的诱惑。可他咬紧了舌头,强忍着,为了顺利救出楚凡,他必须借助这些人。 虽然眼下他还没弄清楚凡究竟被带到了哪里,但一定就在这附近。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也是一头雾水,而且从心里往外觉得没什么把握。 “狼灵”早熟的心智让他能够思考复杂的局面,制定相应的对策。往日那个过分安静的漂亮小孩儿,实际上要比任何一个“狼灵”都更加的冷静、沉着。 他只是不喜欢,更不擅于显露自己的聪明。 与生俱来的,他就生怕被人关注,跟人亲近,尤其是身体总那么冷冰的楚凡。 但这个大哥哥给予他的无私关怀和保护,却又早已成为了他与这个残忍世界之间,仅存的一点温情的维系。他真的无法想象,如果哪一天身边没有了这个大哥哥,他又要怎样独自去面对一切,应对一切。 所以,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得知楚凡已被捋走时,他虽没有像陶然那样哭闹,那样撕心裂肺,可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到自己挨到了晴天霹雳。 那会儿,院子里乱极了,总裁的特种部队赶到后,孩子们就听到了铺天盖地的枪声和惨叫。 后来,火拼结束了,院子里那些忙乱的身影又让孩子们怕得要死。不知什么人派来两个端着枪的特种兵守在库房门外,永灿抱着路遥,想着不得而知的心事,皱着眉在角落里发呆。 蓝爵想过去,问他楚凡到底是怎么被捋走的?哭得死去活来的陶然却让他分不开身。 渐渐的,院子里响起了车子发动的“隆隆”声,看来特种部队是要出发去追赶楚凡了。这时,蓝爵的脑子里突然蹿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他就抱起陶然,悄悄钻进了库房里的那个破洞。 他知道永灿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好像他还伸手抓了他们一把,但为了不引起两个特种兵的注意,聪明绝顶的永灿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也许在心底里,他也好想这么做,只是——谁又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而犹豫呢?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四) 一遛进圣堂,蓝爵看到大门是敞开的,门外还停着一辆装甲车。正有几个特种兵往车上搬东西,后车箱的盖子高高掀起,里面堆着十几把机枪,和一些成捆的弹药。 蓝爵抱着陶然,躲到一排祈祷椅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的动静。 “哥哥,你要干嘛啊?”陶然贴着蓝爵的耳朵小声问。 “嘘!别出声,也别哭,我带你去找楚凡!” “真的嘛?”陶然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一时间,哭了那么久的小家伙儿终于破涕为笑。“那我们要怎么做?你知道楚凡在哪儿嘛?” 陶然刚说到这儿,蓝爵就看到那几个搬东西的特种兵都钻进了停在院子里的另一辆装甲车里,只剩下年纪看上去最轻的一个,又把一个汽油桶吃力地放进了后车箱,让它紧贴着右侧,又拿一把机枪顶在那儿,固定稳妥了,才关上了盖子。 蓝爵看准时机,也不管仰头望着他的陶然一脸的疑惑,抱起满脸泪痕的他,跑过去,打开并没有关紧的后车箱,就把惊慌的小弟弟塞了进去。 接着,他自己也钻进了车箱,回手关上盖子后,才发现他跟陶然都只能坐在硬邦邦的枪管上。 陶然把小身子紧紧缩成一团,一张小脸不知为什么,涨得通红。蓝爵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可小家伙儿怕弄出动静,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前面的车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头戴贝雷帽的军官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跟着他上车的是一位外国青年,他坐在了驾驶椅上,不等军官开口,就发动了装甲车。 一路上,蓝爵用意念跟陶然交流了许多,弄得小家伙儿又哭了好几次。 他也知道,让性格异常柔弱的陶然马上就坚强起来根本不可能,带着他去寻找楚凡,根本就是自讨苦吃。可他深知陶然有多爱他的哥哥,又是多么的离不开他。 蓝爵实在无法想象没有楚凡的日子,陶然要怎么度过。 所以,他试图让陶然明白眼下他们身处的险境,究竟有多可怕,多严峻。然而,小家伙儿怎么也理解不了,于是他只是哭,不停的哭。 他又想让陶然在心理上有所准备,呆会儿如果找到了楚凡,他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太乐观,而且想把他从劫匪手里抢回来,更没那么容易,到时候他们只能是见机行事——听蓝爵这样说,陶然哭得更厉害了,他怎么也无法接受抢不回楚凡的事实,他的哥哥就是属于他的啊,为什么会有人跟他抢呢? 蓝爵一度要被陶然滔滔不绝的泪水逼到疯了。 他不由在心里暗暗佩服楚凡,平日里都是怎么忍受这个小家伙儿的精神折磨的? 要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跟陶然相处,在蓝爵看来,他跟路遥一样,都是超级麻烦的爱哭鬼,和蛮不讲理的胡闹王。所以,他向来是能离这两个“小鬼头”多远,就多远。反正有楚凡和永灿来哄他们,宠他们。 他自己呢,只要独占着足够的清静就好。 但是一夜之间,一切固有的安宁与亲密都被打碎了。看着自己仅有的那个并不美好的世界顷刻间土崩瓦解,蓝爵忽然好想做些什么,哪怕是徒劳的,也要尽可能把挽得回来的,统统挽回。 也是在今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需要伙伴们——他们原本就是“长”在一起的,是手骨至亲,又怎么可以分离呢? 他流不出陶然那么多的眼泪,但他也哭过了。 丢下那个小家伙实在是迫不得已,现在,趴在密封的吉普车里,置身在荒石山的脚下,面对着前方过分刺眼的盾牌反射回的强光,蓝爵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不敢去想陶然现在怎么样了,就像他不敢去看档风镜里自己的样子。 然而,方向盘旁边装有一个定位显示器,上面显示出了特种部队的装甲车已行驶到了极近的地方。蓝爵怔怔地看着那些亮绿色的光标,看着它们在快速朝着荒石山移动,却怎么也振作不起来。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五) 他现在只想冲到车子外面去,去撕开每一个端着枪,站在盾牌后面的人的喉咙,然后吸干他们的血,身体里全部的血,一滴都不要剩! 就像被淫欲折磨的色鬼,往往会浑身无力。 蓝爵此刻就是这样,他只能不朝前方看,不让目光捕捉到那些健壮的身影,不然的话——他的手一抖,将车前灯关掉了。接着,其余的车子也关掉了车前的两盏灯。 外面一下子黑下来,终于看不到那些诱惑了。 蓝爵听着那些端着枪的手下不解的窃窃私语,他们并没有离开盾牌,而是转头看着彼此一脸的困惑。 “怎么了?头儿怎么又变卦了?” “谁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啊!” “我们还站在这儿嘛?” “头儿又没下令,你敢回车里嘛?” “妈的,满鼻子的血腥味儿,真想吐!可又不知是哪儿来的!” “头儿那辆车的前轮旁边堆着烂肉,也不知是什么的,看着真他妈的糁人!” “谁有酒啊,给我来一口?到底要傻等到什么时候?” …… “渴——渴——渴——”蓝爵又不自觉地呻吟起来,身体里再度燃起了烈焰,比之前还要凶猛、狂妄。他真觉得再也挺不住了,没准儿下一秒,整个人就将化为灰烬。 也许是难受到了极点,才让他的听力失常了。后车门被打开时,他竟没有听到。直到那个小小的,俏丽的身影坐到了后座上,又“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蓝爵才猛然觉醒过来,身子不由得一震。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向挡风镜里看去,虽只看了一眼,但已足够惊心。 他从没见过如此美的人儿,美得如梦似幻,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儿。如果现在他还是之前的小男孩儿的模样,他的脸一定会慢慢羞红。但突然间,他一下愣住了,那双妖绿色的狼眼也随之瞪大到了极点。 他在那脸精致无比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神态,一种如往日的他如出一辙的气蕴。那个头戴贝雷帽的混血军官的话像凭空蹿出的鬼影那样,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曾提到过自己的姐姐,一个像蓝爵一样美极了的孩子,难道—— 那女孩儿也在看着挡风镜,不过她看的是面目凶恶的“狼灵”。 “我还想着,要怎么才能偷偷遛上你的车,没想到你先灭了灯,这倒帮了我。”她冲镜子里的“狼灵”好看地一笑,然后用同样悦耳的声音爽利地说道。 她的口气老成无比,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也已显露出了她过人的聪慧,和思考事情的周密,这些都足以令人惊叹。 “你——你是——” 蓝爵知道她在看着自己,没想到她竟一点儿都不惊慌,更没被“狼灵”狰狞的样子吓到,真不可思议。 “我是你的姐姐,小可可。”说到这儿,女孩儿的眼眸忽然湿润了,只听她哽咽着说道。“我想,你也看到母亲惨死的模样了。” “我没能抢回她的头颅,抱歉。”说着,两行滚烫的泪水已流下了蓝爵毛绒绒的脸颊。 “她已经下葬了,就在这座山上。好在是我亲手掩埋了她,你要去看看嘛?”女孩儿眼里的神情恳切而又炽热,这都是蓝爵既陌生又非常渴望的,他感觉到自己那颗小小的柔软的心脏在颤抖般的越跳越快。 “我这副模样——”蓝爵结结巴巴地说着,光看他的眼睛,尽管那完全不是人的眼睛,也能看出他有多为难。 “是啊,我忘了,你现在不能被发现。” 不等女孩儿说完,蓝爵猛地转过头去,恐慌地瞪着她,“你——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六) “我在山上埋葬母亲,无意间看到了你。” “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我现在的样子——” “我跟母亲住在疯人院里,那儿距离你们的孤儿院并不远。我从小就知道你的存在,也跟母亲一直默默关注着你。母亲跟我讲过所有关于你的事,包括——你在月夜里的变身。” “我,没有吓到你吧。”蓝爵的语气里饱含歉意,他也不自觉低下了头,一点点往后缩。因为这样直接面对着女孩儿,这样近的看到了她的美,让蓝爵第一次感到了自惭形秽。 “你真的好神奇,好像是从古老而又神秘的传说里走出来的。”女孩儿的声音更加悦耳了,又是那么的轻柔,简直能把最坚硬的心都融化殆尽。 “你说什么?”蓝爵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孩儿。 “真的,你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俊美,虽然是一头狼的模样,却是一头好美好神秘的狼!” “怎么会——” “我看过你的照片,是那个每周都去孤儿院的司机带来的,他每周也会去我们那儿。” “哦,他每个月会给我们拍一次照,每个人都要拍好多张,之前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所以我知道你本来的样子,我们长得好像,不是嘛?看到你的照片那会儿,母亲还哭了,但我知道,那眼泪里既有不能守在你身边的难过,又有将你生得如此完美的自豪。” “真的嘛?”蓝爵感觉到他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孩子。” “你也是。” “所以我们是姐弟呀,是这世上最亲的人,骨肉至亲。” 听到“骨肉至亲”四个字,蓝爵眼底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带着嘴角的两颗尖利的獠牙。尽管也知道这副模样十分的好笑,可他真的控制不住。 如果不是座椅之间的距离无法冲破,又担心过分冲动会吓到姐姐,他真想扑上去,把那个女孩儿紧紧搂在怀里——那怀抱一定温暖极了,因为它蕴藏着两份深切的情感,既有母亲的无私,又有姐姐的温柔,那是他多么想要占有的呀! 女孩儿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轻柔的靠上前来,伸手想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蓝爵一想到自己粗野的模样,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那只暖暖的小手却已碰到了他的脸,随后就是再轻柔不过的抚摸。不成想,眼泪竟泛滥似的不断流下来,那只小手好有耐心,不停地为他擦拭着。慢慢的,蓝爵也不知怎的,就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真的好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就在此时此刻永远的固定下来。 不久前的楚凡,跟他一样,也曾被这个女孩儿的美丽与温柔深深迷住,原本是同一个人,她所怀有的目的又怎么可能改变呢? 在蓝爵独自沉醒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女孩儿脸上的表情,那是极度的厌恶与憎恨交织在一起才会形成的面容的扭曲,是一种根本不该出现在如此幼小的孩子脸上的污浊。 女孩儿的眼里也涨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可那亮眼的泪光闪耀着的,却是狂烈的愤怒。 她的眉头皱得那样紧,双眼已眯成了缝隙,抿紧的嘴唇更像刀子一样锋利。 可她拼命让自己忍耐着,忍耐着,她的报复需要太多的“棋子”,而眼下最能令她在下一步的计划里稳操胜券的,不就是眼前这头已被她收服了心智的恶狼嘛? 他们居然是骨肉至亲的姐弟,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更是老天为她降下的最恶毒的诅咒! 要知道,她为了这头恶狼蒙受了多少屈辱与折磨,又令她过早的变得多么肮脏和下贱——看着挡风镜里自己那张美得触目惊心的脸,只让她更加的懊恼和仇恨。 她原本不是该像天使一样天真、纯洁,不可侵犯嘛! 命运只因为一头恶狼,就对她施予了那么多的苦难和摧残,这让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还击,怎么能不讨伐? 既然她已经被毁掉了,那她就要等量齐观地毁掉全部,只有让整个世界都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所有毁过她的人才能充分领教到她所承受的一切! 新·【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七) 渐渐的,蓝爵感觉那只小手冷了下来,这让他睁开眼,犹疑地看着女孩儿。 又是极好看的一笑,女孩儿柔声说道,“呆会儿,你愿意跟我走嘛?” “去哪?”蓝爵吃惊地问。 “随便去哪里,只要你跟我在一起。” “可我还要去找楚凡——你知道楚凡嘛?” 女孩儿的眼里掠过了一道阴影,快得几乎察觉不到。“知道,他是最爱你们的哥哥。” “他被人掳走了。” “不是的,他是被他的妈妈带走了。” “他的妈妈?”蓝爵的心狠狠往下一沉,好像跟什么诀别了似的。 “那个叫杜莎的女人是他的妈妈,今晚就是他妈妈让人混进孤儿院,抱走楚凡的,为的是带着他逃到日本去。” “你是说——不可能!”蓝爵感到自己的情感被深深辜负了,他从没觉得这样受伤过。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最爱你们的哥哥怎么会丢下你们,一走了之了呢?可那是他的妈妈呀,你让他怎么办?”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这是蓝爵现在最计较的。 “那个带走他的人叫山霸,他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楚凡了,不然他怎么会跟着他乖乖离开,都没被跑去抢夺他的那些坏蛋发现?”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蓝爵拼命摇着头,一点点往后缩。当他的头碰到了挡风镜,他猛地转过身,表情呆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为了救出楚凡,他不惜喝下那可怕的“基因水”,变成了这副模样。可到头来呢,楚凡却为了跟妈妈相见,一块儿逃到日本去,就丢下了他们。 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一切,但姐姐的话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是呀,如果楚凡不想丢下他们,凭他的聪明和身手,怎么都会摆脱那个要带走他的人的——之前他不是已经跟司机周旋了那么久嘛?——就算他摆脱不掉,也总会弄出些动静来,让来抢夺他的人将其制服,然后再设法留下——一项那么淡定、机警的楚凡怎么会想不出法子呢,只要他想,不就一定能做到嘛? 有时,我们之所以会误会一个最不该误会的人,往往就因为我们之前对他太过信任——就像这世上最难得的是信任,而最不堪一击的又何曾不是它? 它是一切坚固的维系,最后又总是沦为坍塌的软肋。 于是,蓝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恐怖,极端的愤怒和痛苦已经他的双眸变成了赤红色。可是紧接着,他猛然想起了永灿在他抱着陶然逃出库房时,伸手想要拉住他们的样子,还有他当时脸上犹豫的表情。 现在蓝爵终于明白了,永灿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才想阻拦他。但在那一刻,他又怎么能用“意念”来告诉他这一切呢?因为那样一来,陶然也会感应到,那孩子岂不是要当场哭它个死去活来? “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蓝爵一把抓住头上粗硬的毛发,痛苦得差点儿哀嚎起来。“我看到妈妈的头颅时,一度快要急疯了。我那么怕楚凡遭遇不测,又不想让陶然跟我一块儿涉险,就把他留在了那辆车上,现在呢——” 他低头去看定位显示器,发现混血军官的车队已来到了一里之外的地方,他便想也没想就按亮了车前灯。 “哗”地一下,前方的盾牌又被照亮了,所有站在那儿的人迭忙转过头来,一边用手挡着被车灯照花的眼睛,一边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其它车子的前灯也都亮了起来。 女孩儿看到这儿,扑上来一把抓住了蓝爵毛绒绒的腕子。“不要这样!” “放开我,我要去救陶然!” “你根本救不了他,你不了解总裁那支特种部队的装备,尤其是那些装甲车,那上面装满了监视器,你和陶然没准儿一上车就被发现了!” “不会的,我不是遛下来了嘛?” “那你敢说他们到现在还没发现陶然嘛?” “我——”蓝爵一时哑口无言。 “别去送死,跟我走,马上从这儿离开!” “我不能!” “我求你,想一想妈妈,她死得那样惨,你难道不想为她报仇?” “我先抢回了陶然,就带着你们逃得远远的!” “就凭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总裁的特种部队?就算这里所有的人都冲上去,也无计于事,你相信我!” “可是陶然他——” “他是‘狼灵’,现在不过是又落回了总裁的手里,所以不会有事的,真的。” “可我对不起他,我答应要带他去找楚凡的。” “你还找得回嘛?与其让他面相无情的真相,让他因为哥哥的抛弃而难过,而痛苦,而绝望,不如让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被带回孤儿院去。那样一来,他至少还会在心里抱着幻想。” 是啊,姐姐说得没错儿,就算他们现在冲上去,不顾死活地抢回了陶然,如果小家伙儿让他们带着他去找楚凡,他们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八) “我该怎么办?”蓝爵真是无助到了极点,他睁大湿润的眼睛,看着目光清澈无比的姐姐,深觉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理智、精准。 依照眼下的状况,听从她的劝告显然是没错儿的。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放弃了为陶然拼搏一次的机会。这实在无异于让这个小小的孩子在一夜之间,承受两次被抛弃,而且都是被他所挚爱的哥哥,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真正的亲人。 “听我的,转过身,发动车子,我带你逃离这里。”姐姐的口气温存却又不容置疑。 “可我——”蓝爵感到后面的话一定会让姐姐失望至极,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事已至此,他又不得不说,于是只好磕磕巴巴地说道,“不会开车。” 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怔怔地看着蓝爵,目光里闪过了一丝懊恼——她把所有的机关算尽,偏偏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很快她就恢复了之前的表情,抓着蓝爵腕子的那只手也跟着松开了,抬高一些后,不以为然地轻轻拍在了他的肩上。 “你先转过去,拿起方向盘旁边的对讲器,按下通话键,然后冲里面大喊一声‘冲上去’,就行了。” “之后呢,会怎样?” 女孩儿耸耸肩,“这些人留在这儿,本来就是要跟特种部队拼杀的,你只不过是替他们已经死去了的头儿,下达了迟到的指令。” “那他们——”看着姐姐如此淡然的表情,蓝爵不由吃了一惊,因为他的脑袋里飞快地闪过了许多血腥而又激烈的场景。“会死嘛?” “应该没有人能胜过总裁的特种部队。” “那你岂不是叫我送他们去死?” 姐姐的眉头皱了一下,蓝爵感到他的心跟着狠狠一抖,张慌极了。“还有一个法子,可以叫他们不死。”她把“不死”两个字重重地咬了咬,其实说的分明就是“死”! “是什么?” “你让他们调头,去炸开已经被封死的通往地下河的矿道,顺着那条河往前行,就能抵达入海口。然后你带着大家追上可能已经登上了偷渡船的楚凡和他的妈妈——但那样一来,总裁的特种部队也会紧随其后而至,结果还是——” “不要说了!” “而且那样的话,楚凡跟他的妈妈也会一块儿陪葬。” “别再说了!”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嘛?你为什么不想想,楚凡的妈妈干嘛要把这些人留在这儿——最先送他们去死的是她,不是你!” 姐姐的话,就像一击响雷,彻底劈开了蓝爵的大脑,让他瞬间看清了早已注定的残忍事实——也正是在那一瞬间,蓝爵彻头彻尾地恨上了那个被称为“楚凡妈妈”的女人! 难道不该恨嘛? 不正是她,让他们所有人置身了于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更令楚凡“背叛”了他的弟弟们,使他们从此天各一方,再难有相见之日——既然选择了“恨”她,不就该让她变得更为“可恨”嘛? 而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正是眼下姐姐为他指出的这条路——加深她的罪孽,让她从此沦为一个“万恶难赦”的角色! 女孩儿显然已从蓝爵飞快变化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念头,因为她的眼里随之又闪过了一抹极为耀眼的亮光,那正是阴谋得逞之时,才会有的快慰。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九) 这时候,她顺势将蓝爵的肩膀往前推了推,蓝爵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感觉自己真是没法儿违逆他的姐姐。于是,他转过身,拿起方向盘旁边的对讲器,按下了通话键。 听筒里立刻传出了那些苦等在车里的手下急切的呼叫: “头儿,你看到没啊,总裁派来的特种部队已经拉开阵势,要对我们开火了!” 蓝爵听到这儿,“刷”地甩过头来,恐慌地望着他的姐姐,原来他竟是这样的畏惧,根本就没有加入这场拼杀的心理准备。 姐姐的眉头又皱紧了一些,她回看着蓝爵,用力点了下头。 蓝爵转回脸来,看着手中的对讲器,觉得张口说话第一次成了这样困难的事。对讲器是硬质塑料做的,很轻也很精巧,他却觉得像是握着一块烙铁,真想一甩手就把它远远丢开,可又不能够。 他抿着嘴,感到呼吸越来越粗重,而听筒里手下的呼喊却尖锐无比。 “头儿,他们已经架起了高射炮,正在往里捅炮弹!” “那玩意儿足有鸵鸟蛋那么大,他们是要先把山炸塌了,然后活埋了我们呀!” “头儿,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盾牌根本挡不住呀!” 蓝爵紧紧攥着对讲器,眼看就要将它攥碎了。 女孩儿见他这样犹豫不绝,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他握着对讲器的手腕,使劲摇了摇,那动作简直就是在恳求。 如果女孩儿没有突然碰了他这一下,蓝爵可能还是下不了决心,但毫无征兆地,他只感觉一瞬间,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一股蛮力炸开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对着对讲器大吼道: “跑——” 女孩儿一下惊呆了。 紧接着,就听到那些车子发动引擎的呼啸声,和飞快倒车时车轮与地面激烈摩擦的“吱啦”声,还有奔跑着向车子冲去的那些之前护卫在盾牌后面的手下的喊叫声。 外面顿时乱作一团,各种喧闹的声响惊心动魄,被盾牌阻挡在一里之外的特种部队又怎么会听不到? “轰!”地一声巨响—— 下一秒就看到一个火球飞过夺路奔逃的那些车子的车顶,撞击在荒石山上。 山壁上霎时一片火光冲天,被炸飞的巨大石块四溅开来,朝着下面那些车子劈头盖脸地砸下。 爆炸声,惨叫声,撞车声——将蓝爵藏身的这部车子紧紧包围,下落的石块也砸到了这辆车的车盖上,“砰砰”的巨响,震颤的车身,都足以令人魂飞魄散。 蓝爵扑上去想抱住姐姐,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可女孩儿却一把推开了他,又迭忙往旁边一躲,于是蓝爵扑了个空,身子重重摔在后座的皮椅上。 他转头看着姐姐,姐姐却眼含泪光,怨毒地逼视着他。 “你都干了些什么?我知道你放走的是什么人?就是他们害死了妈妈啊!” “害死妈妈的人已经被我生吞活剥了,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最无辜的是我!”女孩儿歇斯底里地喊叫道,她的疯狂是那样的声势浩大,要远比车外的炼狱般的混乱景象更叫人惊恐。但转而,她又闭上嘴,无力地看着蓝爵,眼中的失望和厌弃,刹时间差点儿要了那小男孩儿的命。“你原来是这样的没用,我居然还对你寄予了全部期望——我真傻。” 说着,她的一只手放到了车把手上。 “不是这样的。”蓝爵低声哀求道,他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在哭。 女孩儿已经在拿眼角的余光看着他了,鄙夷而又刻薄,她最后虚弱地摇了摇头,这时,又一块巨石砸在车盖上,车盖猛地塌下来,压在了蓝爵一边的肩膀上。 “啊!”他咬牙切齿地惨叫起来,剧痛直袭全身。 他以为姐姐会跟着发出一声呼喊,然后就是对自己心急如焚的询问,可他听到的却是“叭”的一声,车门被推开了,接着,女孩儿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荒石山下的草丛。 就在这时,一颗火球从她的头顶越过,又惊天动地的撞碎在山壁上。 “姐姐——”蓝爵眼看着这一切,惊慌得叫喊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 女孩儿却像没听到一样,甚至连头顶的爆炸她都不曾觉察似的,接着往前走。然而,一块燃烧着的巨大碎石滚落着,直朝她冲去,那石头上的火光已经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都市】四十八、蓝爵的觉醒(十) “不要啊!” 眼看那石头已要击打在她的身上,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身后扑上来,把女孩儿推倒在地。石头狂烈燃烧着,从他们的脚边滚过,长长的火舌舔到了那黑影的长筒靴上,一片鞋底眨眼间融化了,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脚掌。 那黑影仰起头惨叫了一声,比老虎的咆哮还要气势汹汹。 蓝爵就着四下的火光和乱晃的灯光,以及盾牌强烈的反光,看到了一片钢硬、宽大的黝黑额头,和一个高直、有力的大鼻子,那人的眉毛也是又粗又黑又长的,看上去英气极了。 接着,他又去看那人的身子,天哪,世上还有身躯如此庞大的家伙,完全可以用“壮观”二字来形容! 那人还穿着很奇特的制服,虽然破破烂烂的,但也难掩那特殊面料的光纤和柔韧——蓝爵的脑子像被锤子砸到了似的,狠狠疼了一下。随后,一个记忆的片断就浮现在眼底——那是在他转身看到那双幽蓝如妖魅的眼睛的时候,他的目光其实还捕捉到了周围的那些身影,当时他们穿的好像就是这种会在暗地里散发蓝幽幽的荧光的制服。 这么说来,他是那个来抢夺楚凡的神秘团伙里的一员了? 可他为什么又要拼命救下他的姐姐呢——蓝爵的疑惑只持续了一两秒钟,就猛地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对啊,不是楚凡的妈妈让人混进孤儿院,把楚凡接走的嘛? 难不成,就是这个家伙?——哦,天哪,事实摆在眼前,不是这样,又怎么还会有其它可能?不然,那个神秘团伙里的成员突然横空出世般的在这里露面,岂不是太离谱了嘛! “他一定知道楚凡被带到哪儿去了,抓住了他,就等于抓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因为早晚有一天,我是一定要找到楚凡,去向他问清楚一切的!”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们,一走了之? “然后呢,我还要亲手杀了那个可恶至极的女人,她间然从我们的身边抢走了楚凡!” 知道你当初犯下了一件多么残忍的罪孽嘛,你这个贱人! 陶然泪光涟涟的脸庞在蓝爵的眼前摇晃着,复制着,弥天卷地,怎么也挥不去——还有永灿伸出的那只手,就好像还在他的背后,他望向自己的犹豫的那一眼,也像咒语一样,堵满了他的内心,他的整个生命!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要我怎么面对你们?我辜负了你们,又变成了一头怪兽,还犯下了杀人吞尸的恶行!没错儿,我已是禽兽不如了,而你们还是那么的干净、纯洁,叫我怎么配再跟你们一块儿度过往后的岁月?” 他更加后悔没有最后好好看一眼路遥,那孩子的独眼恢复了嘛?他会不会问永灿,蓝爵哥哥去哪儿了?因为他是那么的喜欢看自己漂亮的面庞,和那双幽蓝眼眸之上的,长长的,犹如蓝色棕榈般的睫毛。 怎么一直在哭? 泪水多得好像流不完。难道身体里的水分,包括血液,全都化为这酸涩的液体了?哦,自己现在的样子一样难看极了,更狼狈极了,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怎么就把自己毁到了这个程度?想到这儿,蓝爵摇摇头,拼命想振作起自己。 泪水被摇碎在座椅上,亮汪汪的一片,看到之后,蓝爵的脸颊顿时燃烧起来,他憋住一口气,拼足全力抬起后背,可压在肩膀上的巨石的棱角已刺进了肉骨里,这么一动,真是疼得他浑身都麻木了。 “啊呀——”他尖叫着,哀嚎着,嘶吼着,一点点抬起了身子。 因为疼得太过猛烈,他身上长长的白色毛发都竖立起来,这让他的身子又膨胀了一倍似的。 巨石被缓缓顶出了车子,然而车身摇晃得那么厉害,简直让蓝爵稳不住狠狠按在座椅上的双手,以及上面肌内如馒头一样鼓起的手臂。 当车里终于有了足够的空间,能让他迈出一条腿时,蓝爵瞬间爆发出移位的超能,“呼啦”一下,犹如狂卷的飓风般,冲出了车子。 “咣啷啷——” 巨石再次砸下,整个车身转眼被撕裂为两半,然后又是一连串的乱响,沉重的钢铁残骸就倒落在了地上,而那巨石呢,最后将车子里的一切都压在了身下。 于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见一片魔发般狂舞的火光。 【都市】四十九、又一轮尾声 山霸仰面坐在地上,身前的制服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已经风干了,所以硬硬的,像树皮一样。 女孩儿还趴在那儿,侧着头,昏迷不醒。左眼的上翘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郁的剪影,像片会令人迷路的树林。 蓝爵站在山霸面前,喘着粗气,瞪着一双惊愕中掺杂着敬畏的妖绿色的狼眼,表情略显凶恶地逼视着对方。 “告诉我,楚凡被带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 山霸一脸的赤诚,他天生就是个不会说谎的直率之人。 不过,蓝爵眼下的这副模样真是令他既怕又无奈,他当然知道这头白色的“狼灵”是谁,不久前他还在孤儿院搭救过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昏迷时,看上去那么美那么沉静的孩子,居然会逃出孤儿院,而且又变身回了“狼灵”。 此刻没有月光,头顶只见一片混厚的阴云,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不是你将他从孤儿院里掳走的嘛?”蓝爵吼叫着,嘴边两颗尖利的獠牙龇了起来,像是狠不能立马扑上去,撕碎了这个大块头的恶棍。 “可我被端木的手下袭击了,还差点儿丢了性命。你看,”他伸出一根铁棒一样的手指,指了指被刺破的左胸,“我挨了一刀,要不是我胸肌厚得离谱,那一刀准捅进心脏了!” “你是想说,挨了一刀之后,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倒在车里,被丢在山下,要不是矿道里的爆炸声惊醒了我,我没准儿要一直昏迷到天亮!”说着,山霸举目四顾,见这里只剩下了一些倒霉蛋的尸体——大多是破碎的,血肉模糊——还有被砸烂的车子。能逃跑的,早已逃得没了踪影。“那些都是端木的手下?” “端木又是谁?”蓝爵不依不侥地追问道,根本懒得回答他的提问。 “他是总裁的死对头,也是楚凡妈妈逃出疯人院后,收留她的男人——好呀,这些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而且你看呀,这里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还要呆下去嘛?” 这话倒是提醒了蓝爵,他转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姐姐,想着: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丢下自己不管。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然后深深弯下腰,轻轻抱起了她。 “你带我们离开这儿,去哪儿你应该心里有数。”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一面盾牌就被击碎了,爆炸溅起的刺眼的碎片像冰雹一样落下,每一片都能**辣地撕下身上的一大块皮肉。 山霸一下子跳起来,却发现蓝爵已经不见了踪影,“妈的,这小子跑得还真快!”一边叫骂着,他一边不管不顾地抱着头,往远处的山脚下跑去,总算躲过了那些可怕的碎片。 跑着跑着,他突然撞上了一面墙似的东西,身子被弹出了一米开外,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等他稳住了自己,抬起头来看,原来是侧身抱着女孩儿的蓝爵,正站在那儿不耐烦地瞪着自己。刚才,山霸是撞在了他肌肉发达的左臂上,才被弹开了。 而这会儿,山霸才看到,蓝爵左边的肩膀整个被砸烂了,血正从里面一缕缕地往外流,于是后背上的白色毛发都被染红了。 “你小子真不仗义,丢下我就不管了!”山霸嘴上这样说,眼睛却离不开蓝爵背后的伤口。这孩子竟没皱过一下眉头,没喊过一声“疼”,还真是了不起! “我腾不出手来带着你一块儿逃,”说着,蓝爵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姐姐,她人事不省时的样子反而更美了,美得纯净无邪,毫不染尘。“再说,我的‘瞬间移位’超能也不允许我总是跟慢腾腾的家伙混在一起,所以你以后最好自觉点儿。” “我好像还没答应要跟你们混在一起!”山霸要被这个满嘴冷言恶语的小子气歪了鼻子,他跳起脚来,叫嚣道。 “你没得选择,不然我就撕烂了你!”蓝爵龇起闪着寒光的獠牙,冲山霸低吼了一声。 “你个臭小子,长着一副狼牙了不起啊,我难道没有拳头嘛?”山霸挥着铁锤一样的拳头,叫得更起劲儿了,可语气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心虚。 “你刚才说你有车,带我们去,我要给姐姐找个舒服的地方安身。”说着,蓝爵已转过身去,大步走向了山下的黑影里。 “我凭什么要带你们去,我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山霸嘴上这样说,却加紧跟上了蓝爵的脚步。在他们彻底消失在那片庞然的黑影里之前,那排防御的盾牌接连被山上滚落的巨石撞倒,或被直冲上去的炮弹炸碎。 火光四起,炮声震天。 在一切都被消灭之前,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因为哪怕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那是种要命的威胁,无处不在的火舌很可能就这样将你活生生地狂烈吞没了。 然而,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那片火海里慢慢地走了出来——火海里还藏着能够通行的路嘛?没人看得到,但那孩子却迈着淡定的步子,正视着前方,一步步不急不缓地走来了。 他的目光被火焰照得明亮极了,像两颗色泽最美的黑曜石,又像两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不久前流尽的泪水将他的眸子洗得清澈无比,也毫无温度可言,加之他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切都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在游走的人偶。 他的小小的生命已经在瘦弱的身躯里瓦解了、毁灭了。 没有残留。 就像他从不曾有过的体温。 现在,他只是一件能够呼吸的利器,为报复而存在着,虽然那报复看似遥遥无期。 他在向特种部队的车队走去,迎着飞来的炮弹,和呼啸的夜风。他知道这是他注定将被践踏的命运使然,可他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为什么在孤注一掷的出逃后,还要选择自投罗网。 从此,他将成为所有人眼中一个绝口不提的永恒谜题,就像他虽深知,却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的名字的深义——他是楚凡,你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他究竟“触犯”了什么? (后续故事请前往“第3卷 内华达之勇者为王”观看。) 【玛雅】一、神秘之夜 记忆永远只是残垣断壁,大片阴影。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e yourcenar) 《〈哈德良回忆录〉创作笔记》 时间:一九零零年地点:法国里昂,佩藤庄园 我已来日无多,在水晶头骨旁枯坐的八十余个年头,耗尽了我的全部。时常,我也会自嘲,伴着一颗冰冷的死亡象征,等待它从沉睡中醒来,向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绿荫深处的沉湮往事,散落遍野的废墟真相,那群美洲大陆的智慧先民—玛雅人最终迷一般无从探究的去向…… 将这么多热望孤注一掷地投入这副血肉全无的面目之中,那张骨感的嘴已紧闭了千年,我仅凭一个洪荒时期的传说,就对它所蕴藏的超凡神力深信不疑,不仅能说话、会唱歌,还将为我预知最为漫长的将来,昭示更为久远的过去…… 这一切会不会仅是我这位行之将死的百岁老妪荒诞如梦呓般的痴心妄想? 日复一日,我不停地自问,就像反复拨弄一根锈迹斑斑的琴弦,听到的只是嘶哑的回响,让自己陡然哀恸。但那浮动在记忆水面上的滟滟光影,又让我不能不迷醉。 于是,我又陷入了昏昏然的追忆,热带雨林里呢喃的鸟语和聒噪的虫鸣,摧发着八十三年前的苍黄旧梦。 那时的我,还不满十七岁,随同我的养父涉险尤卡坦内陆,名义上是考古探测,惊心动魄的亡命经历,却有着赴汤蹈火的忘我与绝然。我的养父是个从不顾死活,一心只想深入废墟的绝妙狂徒,他的神经时刻都浸泡在浓烈的白兰地里,混杂着身上淡雅的古龙香水的余味,再加上子夜般深邃又无限迷蒙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全然是个纵欲无度的浪子。 养父是一个让我终生意犹未尽的迷。 我对他知之甚少,偶尔从外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也是将他更为传奇化,就像一幅中古时代的画像,在那位勇斩骄龙的骑士身下,又描出了一片幽灵般浓重的投影,让他的身形连同他切实的存在都更为飘渺、虚幻、无从琢磨了。 之前的十七年,他以抚养我为名,在这座阴森古堡般的佩藤庄园里隐世修身,从未踏出那扇银灰色的细铁镂花院门半步。夜与昼的更迭对他而言如同虚设,他终日将自己反锁在礼堂般高深静穆的藏书室,在一箱箱古董与动植物的干尸间徘徊,偶尔心血来潮,亦或被哪一根不拂自鸣的心弦触动了,便猛然刹住脚,折回身,扑倒在一只箱子上,使尽全身气力,推开沉重的箱盖,整座藏书室回荡着地动山摇般的轰响,于是一股昔日雾霭般的尘土从箱中翻涌而出,直朝养父袭来,呛得他赶紧掩上箱盖,咳嗽不迭。 好不容易喘出了胸膛里的一腔闷气,继而又跌入了沉痛莫名的追思中,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攀附着天窗铁栅栏的我,悬空着半边身子,双眼紧贴在宝蓝色的玻璃上,看得越久越感到迷惑,平日里淡漠的养父,神情涣散步态慵懒,根本无从想像他也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暴发。直到双臂酸痛得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才不得不踩着一格格的铁栅栏,爬上天台,再从那儿顺着阁楼的石阶悄没声儿地溜回房间。 之后的整个晚上,我便坐在华美的波斯地毯上,身下弥漫着沉年的印度香挥发不掉的浓郁,依照从天方夜谭里看来的情节,描摹着养父的生平。只是他骑士般完美的欧罗巴风度,总让我凭空编撰出的故事陷入牵强附会的境地。 即便如此,我也从不灰心,只是更为养父云遮雾绕般的过去着迷。 说起为父之道,他实在算不得高明。以至于十七年来我始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身为养女,养父令我心怀畏惧,尤其每次不期然地端详我,他的眼神总让我恐慌莫名,好像我不是他熟悉的养女,而是一个形容不堪的鬼影,只会让他颦紧双眉,愁楚满腹。 我唯一知晓的,是自己的血统,并不纯粹的玛雅人,因为我有着高挑的杏眼和通天的鼻梁,以及肥厚的双唇、肉感的下巴。但我的肤色并非油亮的棕红,而是一种淡褐与深棕的混合;我的眼眸也不是纯正的褐色,像我的头发一样,乌黑得极为惹人注目;我的身材更不是浑圆矮小的,纤细又苗条,高过家中所有的仆佣,惟有六英尺七英寸的养父让我望尘莫及。 养父似乎认定了我们将这样波澜不惊地在与世隔绝的庄园里度过幽居的一生,如果那个急雨绵密的深夜,我没有被一阵猫头鹰凄楚的哀鸣惊醒,跳下床,去关那扇被冷风吹开的窗子,无意中看到了投射在犹大树冠上的微弱灯光,于是起了去藏书室一探究竟的念头,那么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幸,或许只能被我视为命运偶然却又无情捉弄了。 【玛雅】二、偷听的后果 灯光随着风雨中的树身飘摇不定,走在长廊里的我,透过一扇扇水痕婆娑的玻璃窗,绕着它的周身四下里打量。那是一条环形长廊,尽头就是那扇长年紧闭的雪花石膏门,门面上浮雕着一位衣装华贵、神气活现的印第安酋长,我的保姆苏萨娜告诉我,他就是我的先祖,名叫巴加尔,是一座密林深处的银灰色的石头城邦荣耀万世的圣主。 养父不在时,我会跑到这儿来凝望着先祖流苏般的头饰出神,那些热带飞鸟的尾羽,纤长优美,在酋长的身后舒展开来,像极了一片生机犹存的翅膀,只是已忘记了宿命的飞翔。 在那个凄风裹挟着苦雨的子夜里,长廊漆黑的尽头隐约可见一道细柔的光线,那是从狭长的门缝里透出来的。我靠上去,耳朵贴在光滑的门面上,那里悬挂着一枚固定在先祖腰间的绿玉响牌,一位神态同样威严的君主摆弄着一柄双头蛇节金杖,紧索眉宇,侧身而立。 这枚呼之欲出的玉雕让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我所属的那个文明不怒而威的庄容。片刻诡异的静谧,仿佛里面正上演着屏息敛气的对峙,往往都是做出生死攸关的决断的紧要时刻。 我的身子吸足了雪花石膏的寒气,待落的秋叶般瑟瑟发抖。我有些怕,这会儿犹大树上那只蔽雨也不安生的猫头鹰叫得更凄楚了,尖利的嗓音冲上一个个断气似的高度,像极了就要崩断的琴弦,门里还是静悄悄的,声息全无。这种坟墓般的沉寂弄得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我便不由得想,也许只是养父回房时忘了关灯。 也是自己大惊小怪,一点儿小事就被折腾起来,穿着单薄的睡衣满楼乱跑,刚才关窗时又溅上了冰凉的雨水,身子正在湿漉漉的绸缎里一层层地起着鸡皮疙瘩。 真是扫兴,我懊恼得直想跺脚,又怕弄出声响来,惊动了睡下的佣人,便转过身,探头看了看院子当中那棵姿态妖娆的犹大树,艳红似滴血的花朵被秋雨打落了,在一片片泛着幽蓝光泽的水面上飘浮着,千万枝条犹如乱发的女巫,在疾风中狂舞,抽打得一片混沌的天穹支离破碎。 一时间,我仿佛听到了那嗖嗖的抽打声,疯颠又令人毛骨悚然。可是,恍惚间我竟觉得那锐利的声响真切得分明就在耳边,这怎么可能?猫头鹰的叫声实在高昂,我才听得到,隔着一层严密的窗玻璃,那发作在疾风里的枝叶的舞动声我又哪能听得如此真切? 我向窗子那边凑了凑,身子就要挨上了,却一下子僵得笔直,我这才恍然大悟,那抽打声分明就是从跟前这扇石门里传出的呀! 我迭忙扑过去,耳朵贴住门缝,屏住气听仔细了,不成想那却不是什么抽打声,原来有一位嗓音怪异的老者正在里面厮磨着牙齿,一边还匝匝有声地唆罗着肉感的舌头,啊呀,那声音可怕极了,让我禁不住联想到了吸血鬼的午夜偷袭,饱餐之后他们就会这样舔噬着沾满鲜血的嘴角和指尖,在舌头上玩味着细腻的香味,陶醉不已。 难道我的养父…… 要不是那一刻不期然地听到了养父一声沉痛的叹息,我一准儿就要破门而入了。 然而,那一声忧怨的悲叹,又让我惊惧的心儿猛然紧缩。这时,那怪异的厮磨声打住了,一个沙哑可比乌鸦的慢条斯理的嗓音自顾自地述说起来: ——那夜月黑风高,我穿不过藤萝密布的林地,只看到了这些……我说呀,你也别太忧虑,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二十年前你侥幸逃脱了,并不等于就此躲过…… 养父不等那人说完,便忿忿不平地抢白道: ——请你把话说清楚,洋三人,那时究竟是我趁乱逃命,还是不得以而为之?我的性情你是了解的,那么怯懦不光彩的行为永远跟我沾不上边,就算我那时的所做所为看起来很不体面,也是为了顾全一个幼小的生命!我不能眼看着山妹的遗孤被蛮族人的马蹄蹂躏至死,那一刻如果我不反抗,抱起她一路狂奔,藏身进无边的密林,我就辜负了山妹死前对我的嘱托,那孩子可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呀! 【玛雅】三、废墟里的幽光 后面的话被一阵难忍的哽咽吞噬了,隐约间,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醇香,是哈瓦那雪茄浓烈的气息,平日里养父极少抽它,他戏称这种新大陆的特产为慢性鸦片,不过那种缓和紧张情绪的奇妙功效他还是认可的。这样说来,此刻的养父一定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不然他也不会借助雪茄来镇定自己。我愈发为养父担起心来,甚至比被怪异的磨牙声惊起了浑身汗毛的那一刻还要难以自持,可我又不能堂而皇之地推门进去,走到他的身边体贴地安抚几句,偷听长辈的谈话本来就够不敬的了,若是再擅自闯入,打扰了他们,养父不立时就暴跳如雷才怪呢! 那阵幽怨的厮磨声又咝咝作响起来,这回我却从中听出了处心积虑的意味。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那人等到养父的情绪完全平稳下来了,才谨慎地回应道: ——往事不堪回首呀,就像永难愈合的伤口,无法触碰……一旦触碰就会痛,何况你我曾经遭受的那一番……不说了。 ——那座废墟里的幽光……你真的看清了么?会不会只是几只困在那儿的萤火虫无望挣扎时发出的? 养父的声音虚弱得很,却又十分迫切。 ——若是萤火虫儿的微光,我又怎会看不清?再说了,如此微弱的闪光怎能传出那么远?我站在几十英尺外都看得极为真切。 ——还有那只毛发及地的怪兽,你说他身材似人,有着清晰的眉目,却长了一双夜明的幽绿眼睛,凶恶得很……脱毛的母狼也是这副模样呀!你不是看走了眼吧? ——狼、人、鬼,我还分得清!他在那儿不只出现过一次,只要那废墟里又闪耀起诡异的蓝光,他就会如期而至,跪伏在那儿,埋起头来,默祷似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养父此刻吐烟吞雾的模样我也想像得出,俊美的双眉紧颦着,似怒含怨。 ——也许……真该是回去做个了断的时候了。二十年了,不曾挥别的旧时之地始终在等待着我的重游,我也时常梦回那片绿荫中的圣地……只是,徒留下的残垣断壁间,早已没有故人的踪迹了吧…… 养父说得太伤感了,亦如吹拂在窗外的悲凉秋风,执意要人潸然泪下似的。我也跟着鼻子一酸,正要抬手去拭,一声仓皇的鸣叫却将我的手臂振住了,待我回过神儿来,门里已响起了急促走来的脚步声。我转身蹿进了暗地里,赶在养父打开那扇厚重的石门前,跑到了走廊的拐角,还没喘过气,就看到了幽暗中一双妖绿色的眼眸,像荒坟野冢间的鬼火般飘忽着,吓得我一把捂住嘴,才没失声叫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鸣叫,却似哀求般柔弱,我这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那只波斯猫,毛发乌黑的泽农。想来是我刚才起身太急,扰了它的美梦,就随我一同跳下床,一直跟到这儿来,又因为等得久了,便叫了那一声催我快些回去,却险些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了。 我伏身抱起泽农,它顺势把身子在我的怀里蜷成一团,便安稳了。随后,我又听到了砰的一声,养父重又关上了那扇厚重的石门。他应该没看到什么吧?我颤栗着一颗心,再不敢停留,踮着脚尖遛回房间,严严地关上门,躺回那张宽大的红木床,才发现身上的睡衣已被冷汗浸透了。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跟着厨娘忙前忙后,心里却一团乱麻。餐巾被我叠得凌乱不堪,摆上杯盘的餐桌也像一败涂地的战场,让人无从下手,厨娘好言好语地哄走了我,又从头布置了一番。我坐到楼梯上抱住颤抖的双膝,盯着落地钟的钟摆,有那么一会儿,竟想入非非到狠不能扑过去按住它。可是,不可避免的时刻还是到来了,楼上响起了养父下楼时缓慢的脚步声,正因为缓慢才格外让人揪心,我在心中默数着,到了最后几级,我干脆一把捂住脸,跳起身,准备逃回房间去。一转身,却与养父撞了个正着儿,他看到我吓得煞白的脸色,迟疑了一下,继而便关切地问道: ——艾蔻,你怎么了?哪不舒服,还是夜里又做了噩梦? 我的舌头在嘴巴里打转,却说不出一个字,那一刻我实在太紧张了,根本没法仔细打量养父的神色。僵持了片刻,他走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向餐厅走去。靠着养父宽厚的肩膀,我才稍微安下心来。看他的样子,不像要对我发火,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迹象,也许昨晚他根本就没看到在门外偷听的我,不过是我一直在胡思乱想罢了。 【玛雅】四、不祥的前奏 早餐吃得沉闷极了,坐在上首的养父低着头,细嚼慢咽着盘子里的饭菜,一声不响。下首的我只顾着察言观色了,嚼着口中黄油抹得一塌糊涂的面包,觉得喉咙里堵得难受。昨晚藏书室里的那个人,应该是养父的哪位隐密的私交吧?我在佩藤庄园住了十七年,除了那几个免不了的节日里不得不招待的客人,那扇镂花铁门从不对任何人敞开。最令人费解的是,那个嗓音怪异的洋三人来到时竟无人察觉,这会儿他恐怕早已离去了吧?我曾跑到院门前,看有没有四轮马车驶过的痕迹,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满地的淤泥,我看到的却是一道平趟过的无法辨认的……该怎么形容呢?那根本算不得脚印,可不是脚印又是什么呢? 满心的疑惑弄得我没了胃口,好不容易咽下了那片面包,我便扯下领口的餐巾,没精打采地拭着嘴角。养父注意到了我的心神不宁,他也放下刀叉,用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修长的碧眼讳莫如深地打量着我,让我的心猛然一跳,餐巾顺着指缝滑落到了地上。 ——我的孩子,你的样子真让人担心,不是病了吧? 我强装镇定,稳住了嗓音,慢吞吞地回应道: ——没……没有,可能是昨晚起……起身关窗子时着凉了。 说着,我赶忙打了个喷嚏,听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你怎么不叫苏萨娜去关?她就睡在隔壁呀! ——那么晚,想来她也睡熟了,我不忍心吵醒她。 ——善良的孩子……不过,艾蔻,这阵子你可得当心着身子,你也大了,该是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养父,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很茫然。养父却抿起嘴角,悲苦地一笑: ——也难怪,十七年来你从未踏出庄园半步,外面的世界对你而言是那么的遥远、陌生、不真切……你甚至……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真是不应该呀,我要对你说声抱歉才是,艾蔻,养父这十七年来始终有愧于你呀! 我分明看到了养父涌出眼底的泪光,这更让我着了慌,一把抓起地上的餐巾,跑过去为养父擦拭,还忙不迭地说些温存话儿,不成想养父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那一刻,我感到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像被一股可怕的情感激流冲撞着,他一度喘不过气来,紧拥着我的双肩,闷声呜咽着,时尔又断断续续地说,他要带我离开这儿,带我回到我来时的地方,那里才是我的故乡;他又说,他要告诉我一切,让我清楚自己是谁,属于哪里……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之前的十七年我从未想过也不曾意识到的,突然被这样清楚明了地推到我的面前,真让我难以理解和接受。 但这些似是而非的许诺又让我兴奋异常,那颗小小的心儿也随着养父的心律狂跳起来。 其实,我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究竟是谁,又属于哪里。从我记事起,佩藤庄园就是我宽大温暖的家,这里有疼爱我的养父,体贴的保姆苏萨娜——她会讲那么多好听的故事,我总是盯着她高高隆起的大肚子,痴痴地想,如果我会阿里巴巴的咒语,没准儿就能打开它,那样一来全天下的美妙故事就尽归我所有了—— 还有世上最精明慈爱的管家克里农,年轻那会儿他在北美淘金,与他的同伴和爱犬一起围猎过一头巨大的棕熊,现在那张熊皮还挂在他的卧室里,像极了一面展示着光荣胜利的旗帜…… 就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想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因为实在也没什么可不满的。 不过,我却很想走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苏萨娜告诉我,并不是哪里都四季分明,里昂只是世界的一处小小角落。 有些地方,长年都是白昼,还有的地方终年炽热难耐,生活在那儿的人天天都像在洗桑拿…… 我的小脑袋转得飞快,所有苏萨娜和克里农灌输给我的奇思妙想都在里面翻腾着,就像跃升到天穹深处的烟花,猛然绽放,那缤纷的色彩、奇妙的光芒令我眩目。可是,我又想起了昨晚那位神秘的客人对养父讲的那座闪烁着奇异蓝光的废墟,还有那只守护着废墟的怪兽。 这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养父要带我去的不会就是那儿吧…… 【玛雅】五、忠诚的警告 那儿又是哪?那座废墟里又隐藏着怎样的玄机?啊呀,养父不是带我去寻宝吧?就像那些北欧海盗的传说里描述的:诱人的宝藏、邪恶的怪兽、惊心动魄的冒险…… 我激动得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挣脱养父的怀抱,跑到后院,拽起正在摘草莓的苏萨娜,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 ——快,苏萨娜,快去给我准备……哦,不,你得告诉我,该怎么准备……我是说……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打点行装!你知道么?养父要带我去冒险,他要带我出去见世面!而且我还告诉你……不过你要保证,不泄露给任何人,因为这是养父的秘密,虽然他没有明确的告诉我,但我也猜到了。他这次是带我去寻宝的! 苏萨娜提着围裙的手忽然滑落下来,兜在里面的草莓掉了一地,她被我的话吓得面无血色,双唇只是不住地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瞧她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我觉得扫兴极了,不过又十分的得意。到底是没什么见识的下人,我还没把全部内情说出来呢,就把她惊成了这个样子。 于是,我不理她了,其实我是想把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她听的,但我得吊吊她的胃口,就故意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蹲下来捡草莓,一边捡还一边学着她的腔调唠叨个不停: ——瞧瞧你呀,总是这么毛毛燥燥的,刚摘的草莓,啊哟,还沾着露珠呢,多水灵呀,就被你弄得……瞧呀,都沾上泥巴了!再瞧这个,都摔烂了。啊哟,弄得我这手呀,染了血似的。嘿嘿,有了,呆会儿我去吓唬吓唬养父,就说我把手摔破了,流了这么多血,他准信…… 一听到血这个字,苏萨娜像被施了魔咒似的,凶悍得像一只肥硕的秃鹫,朝我猛扑过来,拽起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上了楼去。 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我按到床上,她也跟着伏下身,一双鼓凸的蓝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我。她这是怎么了?我有些怕了,使劲扭着肩膀,哀求她放手,又往床里缩,苏萨娜却不依不饶,她平日里对我那么温存,从没大声说过一句话,现在却狠命地扭住我的胳膊,不容我反抗,闷声闷气地喝斥道: ——艾蔻,听话,告诉苏萨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伯爵要带你去哪儿?哦,我的上帝呀!你千万不能跟他走呀,哪儿也不能去!佩藤庄园是你唯一的避难所,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苦命的孩子,离开了这儿就没人能保护你了……听我说,艾蔻,有好多好多坏人,他们一直都在找你,一旦被他们找到了,你就危险了!他们会劫持你,甚至……甚至会杀了你!所以呀,我的孩子,说什么你也不能走,更不能跟伯爵去……哦,对了,他要带你去哪儿,你快告诉我,他到底要带你去哪儿? ——他也没说,不过,苏萨娜,事实并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养父正是要带我去弄清楚自己是谁,这难道不是件好事么?说真的,苏萨娜,我从没想过,除了艾蔻我还能是谁,我不就是艾蔻么?养父干嘛还要带我去弄清楚?对呀,他究竟要带我去弄清楚什么呢? 说着说着,我也有些糊涂了,便自顾自地喃喃自语起来。可苏萨娜又来劲儿了,她一把抱住我,两条胳膊像酒桶上的铁箍,紧紧勒在我的身上,弄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别跟他走,答应我,孩子。哪儿也不去,好不好?你养父是无所谓了,这十几年来,他活得太遭罪了,受尽了良心的谴责,他生不如死呀!其实,他就等着这一天呢,走了他也就解脱了……所以呀,我们随他吧,可是你不一样,艾蔻,你的命太精贵了,你不能受到任何伤害,更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闪失,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苏萨娜却脸色一沉,缄口不言了。 她放开我,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捧起我的脸,眼中含着泪,无比疼惜地凝望着我。看着她满脸的皱纹,我突然发觉自己原来是那么的爱她,依恋她,我也好想哭,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想求得大人的原谅。 我伸出手,抚摸着苏萨娜的脸,抿了抿小嘴,两大颗泪珠滚下腮边,苏萨娜又念叨起来,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要走,并向她保证,今后哪儿也不想哪儿也不去。我用力点点头,不然我又能怎样?那一刻,我确实觉得自己离不开她,更离不开佩藤庄园。 接下来,苏萨娜又好言好语地安抚了我一番,就下楼去了。临出门时,我看出了她神色的异常,她的一张脸绷得那么紧,牙齿紧咬在嘴唇上,好像在拼命压制着什么。 关门的一瞬间,她也没像平时那样,关切地回望我一眼,而是用力拧上门锁,头也不回地走了。 【玛雅】六、最后的谈判 我料定她不会回到后院去,继续侍弄那些花草,便踮着脚,跟着她出了门。那会儿,我还有着不小的顾虑,担心她会去找养父,向他问个清楚,那样一来,养父不就知道我昨晚偷听的事了?虽然我没跟苏萨娜讲,但只要她问养父,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养父还不马上就猜到! 果不其然,苏萨娜昂着头,脚步锵铿地走过长廊,来到了养父的藏书室门前。我站在近处的一个拐角,等着看她接下来的举动。 苏萨娜在那儿平静了片刻情绪,才抬起手敲门,养父很快露面了,看到苏萨娜,他并没有显出惊讶的神色,而是皱起眉头,直视着他的女佣人,脸色难看极了。 刚才我突然丢下他,转身跑开,一定让他很不高兴。 在这些事上,养父对我向来严格要求,不允许我的举止有丝毫欠妥,毕竟作为他的养女,我也是一位理应文雅有教养的伯爵小姐。 苏萨娜向养父欠身,但满心的怒气,只让她略微低下了脖胫,腰板却挺得笔直,她的口气也不够恭敬,**的,不过声音还算平缓,并不像她发火时那么刺耳: ——打扰您了,先生,我是为艾蔻小姐的事来找您的。 黑父用鼻孔吁了一口气,目光阴郁得可怕,他打量着苏萨娜,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很抱歉,透过餐厅的后窗看到了你和艾蔻的争执,我想我本不该看的,可你们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不过,我早料到了你会来找我,艾蔻都跟你说了吧?是的,是到了该让她认识自己的时候了,所以我打算带她出去走走,至于去哪儿,你不必过问,作为她的养父,我可以确保她的安全。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么说,养父都知道了? 那我昨晚逃跑的时候…… 不会也被他看见了吧? 可他为什么装得跟没事儿似的? 是怕问起来会让我难堪,还是…… 我来不及多想,因为我看到养父的话深深地刺激了苏萨娜,她后退一步,肥胖的身子晃了又晃,才稳住,继而她便攥紧拳头,好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毕竟反驳主人是需要勇气的: ——先生,您真的不能这样做,您想过后果没有?艾蔻小姐的身份,还有隐藏在这重身份背后的秘密?这会为她惹来杀身之祸!她的族人不是都被暴徒杀光了么?小姐可是唯一幸存下来的遗孤……遗孤呀,先生,这个词意谓着什么,它的分量有多重,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您再回想一下,当初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那可真是九死一生呀!您差点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呀,这孩子能活下来,活到现在,长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健康漂亮的姑娘,多不容易呀!您真就舍得把她从这儿带走,满世界去冒险?更何况,眼下到处都在打战,哪儿都不安全!就算你们能躲得过仇人的追杀,也未必躲得过没长眼的炮弹! 说着,苏萨娜捂住脸,悲痛地呜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养父也有些动容了,他站在那儿,仰头长叹一声,便走过去,握住了苏萨娜的手,老仆人只顾抽抽嗒嗒地哭着,伤心欲碎的样子,看得我也好难过。 ——苏萨娜呀,当初我带艾蔻回来,不是为了把她永远藏在这儿,而是想让她更好地活下来……活着,你懂嘛?苟且偷生,虽然也是活,但那就太可悲了!艾蔻既然是玛雅王的后代,她就不怕死!她生来就不怕死,不怕牺牲!她有勇气,有智慧!就像她与生俱来的高贵,因为她的血管里流动着玛雅王的热血,她禀承了使命,上天赋予她的使命!所以,她要回去,必须回去,回到玛雅去,回到她的王国去!尽管,那里只剩下了一片废墟,但玛雅人的精神还在,还有她的根……人活着就得有个归属,你我的归属是这里,为什么?因为我们的根在这儿,那艾蔻呢?她不属于这儿,她属于她的故土、她的民族,她得回去,回去寻根……寻根之后她还要落户,就算她注定只能做自己的公主,自己的臣民,她也是荣耀的,因为她是玛雅人!仅为她的民族曾经拥有的过去,她也应该感到骄傲!然后,她还要在那儿生养她的后代……玛雅人虽已所剩无几,但不能消亡,她的使命就是回去守护曾经的过去,繁衍更多的后代,因为有了下一代,玛雅就有了延续下去的可能。她不能像她的祖父那样,肩负着重振辉煌的信念与理想去奋斗,但是守护也同样可贵和不易呀!苏萨娜,我之所以这十七年来对她只字不提,是不想让她成长得太沉重,可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也到了该成为自己,成就自己的时候了,我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尤其是……尤其是她的故乡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她也必须回去维护民族的利益…… 【玛雅】七、赌气 ——什么危机?先生,请您讲讲清楚!是不是关于……那些圣物? ——有人发现了它们的藏匿之处,恐怕又将为此上演一场血腥残暴的争战了! ——那不是让小姐回去送死嘛? ——她如果不回去,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更多无辜的人…… 老保姆蠕动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养父: ——这一去,小姐就再也回不来了? 养父也不忍再看下去了,低低地垂下眼睑,无奈地点了点头。 ——您这一走,又哪时回来呀?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苏萨娜。现如今墨西哥的势局动荡不安,内战还未停息,印第安人虽然分到了土地,日子却仍旧朝不保夕。我就想呀,如果艾蔻到了那儿,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又不能安稳下来,我就留在那儿照顾她一段时间,至于多久么……这就很难说了。不过,我在那儿的安全倒是有保障的,还记得我在西点军校的那位同窗么?几年前也曾远渡重洋来看望我的威廉上校。他现在荣升为尤卡坦州的总督了,我到了那儿就去投靠他,他呢,没得说,就算是应尽的主地之仪吧,也容不得他怠慢,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呢! ——那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刚才我草拟了几份电报,让克里农带到城里去发,我邀请了几位信得过的同僚,毕竟我已隐居了十几年,对当前的时局和战况,了解得也甚少。所以呀,想请他们帮我出出主意,到了那边怎样安置艾蔻才好。 ——您是她的养父,这得由您来拿主意! ——可是,我也在犹豫,一下子将她从如此安逸的家居环境里推回到原始群落,也不知她能不能接受。 ——我可以代她回答您,不能接受!一万分的不能接受!一个文明国度里的高雅小姐,您让她去半裸着身子,睡在密不透风的茅草屋里,吃着铁板一样的玉米饼,喝着生满了虫子又肮脏不堪的地下水……小姐从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样的生活她受不了。我敢跟您打赌,她到了那儿,不生病才怪呢!而那儿又缺医少药的,到处滋生着可怕的热病、黄疸病、麻风病……小姐她……她长这么大也只得过几次感冒,她怎么受得住哟! 老保姆抽噎得说不出话来了,我缩在那个墙角,也听得浑身只冒虚汗。那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怎么还会半裸着身子?养父说我是那儿的公主,可是听起来,那是个多么糟糕的国度呀!生活在那里的人十之**都是些愚昧的生番,尚未开化的蛮子!以前我在画册里也看到过,那些女人都光着屁股,男人涂着满身的油彩,背上刺着鬼怪的纹身,除了祭祀、打猎、生孩子,他们就不知道别的了。要我去那种地方,就算给一座金山我也不干! 想到这儿,我扭头气哼哼地走开了。来到后院,我蹲在那儿摘草莓,摘着摘着,怨气慢慢消退了,养父那番沉痛的道白又在我的耳边回响起来,一遍又一遍,搅扰着我的心。玛雅,这个字眼不知为什么,一听到就让我极为着迷,仿佛是一声声遥远又空灵的召唤,浮踪萍影般难以捕捉,却又令人欲罢不能。养父把那个被称为玛雅的国度说得如此神秘,又把我的身世讲得那样感人。难道我真的是玛雅的公主?我的部族已经毁灭,但还有残余的族人在苦难中挣扎,等待着我去解救,给他们以重生的希望……还有苏萨娜提到的圣物,又是些什么样的宝贝?竟会为那些落魄的蛮族人惹来那么可怕的灾祸! 【玛雅】八、迷人的传奇 玛雅、公主、圣物…… 这几个神秘的词汇,耀眼又高贵,如此偶然却又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就有了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我在头脑中搜索着从史书里看来的零散段落,那处迷一般消失了的热带文明似乎也曾被提到过。十六世纪,许多探险家的手记和御用总督的信札里都有过引人神往的描述。 据说,哥伦布的那次惊世赅俗的误入歧途,抵达的那座像巨大舶船一样的岛屿就是玛雅人的领地。 他与那些红皮肤的谦逊有礼的印第安人进行的简短对话和无异于敲诈的交易,就此拉开了人类史上最为漫长的一场侵略战争,当然也是最血腥最残酷的。 不过,世界的版图从此也终于完整,让人迷醉的罂粟浆液成为了欧洲人的滚滚财源……如此说来,我若真是玛雅人,那我就是新大陆最古老的智慧先民的后代了!这倒是毫无疑问的,养父对于我身事的那几句简短的交代,已经明确地向我证实了这一点。当时我还太小,本想再多问几句,养父却就此打住,后来我也试探着问过几次,他却顾左右而言它。 苏萨娜为了不让我惹得养父不高兴,一再提醒我,当着他的面那些沉年旧事是不能提的。 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太敏感。 可是方才,养父那一番慷慨的道白又说得那么坚定,仿佛已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打定了主意要带我回美洲去,让我认祖寻根。仅就这一点,我觉得也是应该的,但他总要向我大致介绍一下玛雅当地的情况吧?如果真像苏萨娜说的,落后蛮荒到那种程度,我回去了恐怕也只是受罪。 再说了,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从未迈出过庄园的大门,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又怎么能指望我去承担那么重大的使命,挽救一个濒临绝境的民族,为他们繁衍众多的后代,还要与凶悍的匪徒斗争,夺回先祖遗留下的圣物,并终其一生守护它…… 这一切听起来就像一个匪夷所思的传奇故事,令人难以置信。 我的内心是抵触的,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义无反顾的献身需要大无畏的勇气,自己恐怕也不具备。 但我又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毕竟这不同于消闲的阅读,而是关乎到自己的命运。 或者说,自己竟然成为了传奇故事里的主人公,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太刺激、太新奇了。天真未泯的孩子可以为单纯的梦想不顾一切,我也有些蠢蠢欲动了,只是还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 就算养父一意孤行,非要带我回去,我也得先弄清了全部内情再顺从他。 想到这儿,我便打定主意,丢下那些草莓,飞奔到了藏书室,我站下来喘了口气,才去敲那扇终年透着逼人寒气的石门。 一边敲我一边凝望着门面上的玛雅王的雕像,心中随之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自豪感:看呀!他是多么的威严,高大!比起那些中古君王的画像,似乎也不逊色呢! 养父在里面唤了一声请进,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他一直就在等我。推门之前,我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庭院里那棵枝叶繁茂的犹大树,昨晚的凄风苦雨并未打尽那些艳丽的红花,今早又开出了一片,饱满得仿佛正擎着一捧温热的鲜血,想要斟给你,却又迟迟等不到你的靠近。 【玛雅】九、圣物的灵魂 走进藏书室,我在一排排巨大的书架间寻找着养父,直走到房间的尽头,才看到坐在摇椅里的他正抱着我的泽农,凝神端详着跟前茶几上的一方绿玉宝盒,神情是那么的入迷又惬意。不用问了,看到又是这只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猫儿泄露了我的行迹。 我走过去,在养父的脚边跪下身,他没看我,继续抚弄着泽农油亮的脖子,猫儿在他的怀里咕噜噜地震颤着身子,沉浸在难以言传的舒适感中,醉生梦死般地微眯着双眼。好一会儿,我们父女俩都不吭声,只顾凝视着那方玉盒,它的每一根线条,上面的每一处浮雕和修饰,都是精美绝伦的,显示着一种强悍的野性美,典型的浦克风格。这件印第安人古老的珍宝,让我怎么也看不够,盒盖上的那位玛雅君主驾驭着一副擎天之轮,在两位尊神的身躯间穿行而过,留在身后的是一片汹涌的汪洋。 ——打开它。 养父的声音是干涩的,目光却格外明亮有力,似乎他正面临着一个即将揭示的真相,为此他已等得太久。 我很想安抚他几句,他的样子实在让我担心,但我清楚,眼下唯一能为他做,也是我应该做的,就是照他的吩咐打开这只盒子。我伸出手,十指颤抖,面对这样一件精妙绝伦的珍宝,我满心的激动无法形容。 藏书室里陈列着许多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精美文物,波斯与印度华美的挂毯和金铂画将这里点装得格外堂皇,那些来自最为古老的塞里斯国的丝绸帷幔、刺绣屏风、青瓷花瓶、羊脂玉如意就更不用说了,一件件都是东方最令人神往的奇观。 但比起眼前这方绿玉宝盒,它们就显得不那么神秘了。对于诸国的历史和风情我都十分的熟悉,从希罗多德到马可•;波罗,欧亚大陆的风云变迁我尽可以一 一历数。 但是,新大陆上的那片雨林之国,那些红皮肤的嗜血狂徒,与我而言却是海市蜃楼般的虚幻飘渺,新鲜奇特得难以言喻,就像尚未开启的潘多拉的宝盒,仿佛在其中蕴藏着致命的诱惑。 是的,我正在被诱惑,宝盒开启后,我的那段沉封多年的身世之迷也将昭然若揭,但让我无论如何也未能料到的是,至此我的人生也将被彻底改写。 这宝盒看上去就是有历史的,上面的块块玉锈红得像飞溅上去的血滴,先祖只向我转过了半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空洞的瞳仁仿佛掩去了风霜的秋叶,惟有凋落的那一刻才会将迷一样隐晦的另半张脸坦露出来。 随着一声脆响,盒盖被我掀翻在茶几上,一时的失神,仿佛突然惊醒的迷梦,当我看到盒子里的那副面具时,如此美仑美幻的玉雕圣物让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隐藏在圣主的尊容背后的另一张更为奇妙的面孔。 从天窗外投射进来的午后阳光激碎在玉石块幽暗的缝隙里,使整副面具泛起了一层波纹般曼妙的光影。 我的手指仿佛穿透了平静已近千年的水面,碰触到冰冷的玉石表面的一刹那,之前所有为了静待而营造起的静穆的气氛便悠然消失了,突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副凛然的沉默面孔,那份不动声色的威严让我畏惧,我的手赶紧往回缩,却被养父逮住了。 ——戴上它。 养父的表情郑重得可怕,他的语气更是刻不容缓的,我顺从地捧起面具,正要戴上,却看到了压在那下面的一张照片。 那是又一张面孔,我只能用惊世赅俗来形容—— 你能想到么? 一颗用水晶雕刻出的头骨,周身焕发着神性般的光辉,即使呈现在一张黑白照片里,也仿佛在用那双黑洞般的瞳孔肆无忌惮地吸噬着天地间所有的光芒,然后在它的体内凝聚成另一轮太阳,它照耀在死亡的国度里,在生的彼岸超度着获得解脱的众生万物。 ——看到它,你想到了什么? 养父问得突然,我一时语塞,满心的感叹却不知如何言说。 这件死亡的象征也是隐藏我那个国度里的圣物么?我的那些族人又是为何而缔造它的?尤其让我感兴趣的是,他们是怎样完成这样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的?是呀,将死亡升华为了一种艺术,又是用极为脆弱的水晶雕刻出的…… ——猜想一下它的名字。 它还有名字,这就更不可思议了! ——它是玛雅人的圣物,更是一件奇异的灵物……要我怎么描述呢?一切都起源于古老的传说:早在久远的洪荒期,天地初蒙,万物繁化,却尚未定形。玛雅人的先祖缔造出了十三颗水晶头骨,为的是将最为原生态的智慧注入其中,万世留存。他们不仅赋予了这些头骨以灵性,还让它们能够说话和歌唱。人类漫长的演化史它们一 一亲历见证,所以,在它们的体内不但封存所有的过去,并蕴藏着更为神秘莫测的将来…… ——看得出,它有灵魂,独属于自己的灵魂。不过,它似乎在沉睡,因为它的双眼太昏暗,毫无神采。 养父长叹一声: ——不愧是玛雅王的后代,一眼就看出了最为隐密的真相。是的,它在沉睡,而且是一梦千年呀! ——难道没有人能唤醒它么? ——当然有…… ——他是谁,又在哪儿? ——她就在这儿……离我再近不过…… 【玛雅】十、诱一惑 我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养父,他的样子认真极了,是那么的肯定,我的内心却一片空白,没有震惊、没有狂喜、更没有相信。那一刻,我唯一确定的就是一种狂热的欲念:我想得到它,得到这件传说中蕴藏着无限智慧与神力的珍宝,将它据为己有,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 没有人能抗拒水晶头骨的诱惑,它之所以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嘲笑人类意志力的薄弱和天性中可耻又永不能得到满足的贪婪。它是美的,美得颠覆众生,因为它焕发的是一种邪恶的美,就像爱琴海上的水妖,就像美杜莎的微笑。它就以这种叛离人性与世事沧桑的美征服你,为此许多人踏上了漫漫不归路,葬身在热带不见天日的密林中,衣衫破烂的髅骨成为了蟒蛇的巢穴。 我在养父的脸上领略着一种久远又深沉无比的信念,慢慢的我有感觉了:或许正像他说的那样,这件圣物本就是属于我的,它曾是我的先祖的遗物,如今被藏匿在一座由怪兽和守口如瓶的月光来守护的废墟深处,不过时刻都可能被发现。因为它焕发着迷梦般的幽蓝光芒,在静夜里,弥漫于密林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水妖的歌声,引诱着任何一次偶然的经过。昨晚那个神秘的造访者,就是为了向养父告知这桩非比寻常的诡秘事件而来的。他央求养父快些到那里去,赶在那些走私贩、盗墓者、武装匪徒和热衷古玩的政客之前,将圣物从废墟里抢救出来。 ——我想拥抱它,用我的胸膛温暖它冰冷的躯体。它太美了,我从未想到死亡竟也可以如此的美,如此的惊人,如此的**荡魄……哦,养父,你看呀,它的样子是那么的恐怖,第一眼看到它你会感到难以抵制的畏惧,但是接下来你就会被它迷住了,仿佛它有着催眠的魔力,又好像它的双眼就是那灵异世界的入口,正在召唤着你的进入……它真的在沉睡么?我怎么觉得它正醒着,你看呀,它的周身焕发着多么迷人的神采! 养父打量着我,沉默了良久,终于会心地笑了,他不由得惊叹道: ——你一眼就看出了……是的,那是神的风采,它是世间最名贵的圣物,它的缔造和千百年来的沉睡就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奇迹!它是你的,是玛雅的,也是全人类的!你的先祖在膜拜它时,唤着神之风采的名字,真是生动极了! ——神之风采……它是先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明!哦,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狂热与满心的虔诚……养父,请您快些告诉我吧,我的那些消亡已久的族人们真像风物志里说的那样,是受到了神启的智慧先民么?他们因为自身卓越的文明被誉为新大陆的希腊人,这不是人文主义者的浮华夸耀吧?那片占据了整个中美洲的神圣疆域,被鲜血般的红土覆盖着的玛雅帝国真的已经湮灭了么?什么都没有留下,就仿佛人类的一个荒诞不经的记忆,上帝的一段神秘悲凉的情节? ——你太激动了,我的孩子。平静下来吧,听我细细为你道来。玛雅作为一段文明史,的确是辉煌的,波斯帝国精绝万世的高原艺术相比之下也显得不那么神妙了。至于它究竟位于哪里,似乎很散乱,因为它是由一片片飞地拼凑成的,就像衔接得并不齐整的马赛克,所以说它是帝国并不准确,不过我们可以将它定名为王朝,无与伦比的玛雅王朝!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它位于世界的另一端,深藏在一片终年炎热的大陆之上,那里被苍天的巨树覆盖,绿荫的深处就埋葬着一座座银白色的古老城池,如今已留给了豹子和轻灵的蜂鸟居住。几千年前,一群红皮肤的智慧先民,开始在那片大陆上兴旺起来,他们在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潮湿的密林里安家,与那儿的动物情投意合地同生共处,大自然为他们提供了所需的一切,包括无数位无所不能的神明,他们风流多情、个性迥异,圣井里的恰克雨神每年都要娶一位美艳的新娘,生着一双鹰翼的蛇身风神主持着世间的一切公道,自负的伊察姆纳天神只想着如何让世人天长日久地崇拜他,于是按照自己的模样,用五彩的玉米造出了一个个虔诚的生灵,让他们成为了独一无二的玛雅人!他们长年以玉米为食,用巨石建造着攀天高的神庙,以此向众位神明表达满心的敬意;他们不畏死亡,把终结之日看作是抵达永生的驿站;年复一年,这些欢歌热舞的先民们以自己的血肉供奉众神,滋养太阳,以求它永世照耀,赐予大地神奇的光芒。在这样一处极乐之地,他们与世隔绝地繁衍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仿佛突然受到了神明的召唤,他们抛弃了辉煌的城池,美丽的家园,向着密林的更深处走去,从此一去不返。只留下一尊尊静穆的石头雕像,伫立在林莽之中,苍白的双眼,望尽了巨树和藤蔓如何将一座座雄伟的神庙从地基中拔起,倾倒,崩塌,再任由这些鬼斧神工般的高塔与殿堂破败成一堆堆荒凉的瓦砾。 ——他们走得太匆忙了,是不是?连先祖遗留下的圣物都没来得及带走。 【玛雅】十一、圣书的残片 ——不,他们带走了,遗忘了圣物可是对神明罪不可恕的亵渎呀!但就是这些圣物,为他们招来了灭顶之灾!那片汪洋彼岸的大陆被发现后,圣物的传说也随之飘洋过海流传到了欧罗巴,人们为了占有这些稀世珍宝,纷纷踏上了新大陆,开始了一次次凶险的猎奇之旅。深藏在密林中的玛雅人从此不得安宁,他们新建的家园被洗劫一空,族人残遭杀害,精通星象和书写、绘画之道的祭司受到了酷刑的折磨,但他们的意志是坚不可摧的,任那些无耻的白佬儿使尽卑劣的招数,还是不能让他们开口。最后,这些利欲熏心的暴徒恼羞成怒了,他们从神圣的地洞里挖出了一卷卷树皮制成的经书,一尊尊红陶神像,当着祭司的面一把火烧尽,又一件件砸了个粉碎。这比身受酷刑更让他们难以忍受,无上的信仰遭到了可耻的践踏,神明也受到了牵连,被凌辱得体无完肤。终于,这些祭司再也不能沉默了,他们高声宣扬着最为彻骨的仇恨和最为无情的诅咒,发誓将在地狱的最底层化为夺命的历鬼,回来报复这些邪恶的白脸恶魔,并警告他们,永远不要对他们的圣物心存妄想,因为圣物亲见了玛雅人为它付出的巨大牺牲,它将铭记这一切,当最终的审判之日来到之时,为了恢复玛雅人的荣誉,圣物必将手持着复仇之火降临,在他们的脚下辟开万劫不复的深渊!慷慨激昂的演说在一场无畏的搏斗中结束了,祭司们挣脱了刽子手的挟持,扑向了无情的大火,与他们的经书和神像一起化为了芬芳的灰烬,飘逝于天际…… 我与凉意愈发袭人的傍晚的轻风融为了一体,那是从洞开的天窗外吹进的,握在手中的玉石面具却已浸透了我的体温。 养父的讲述余音飘渺,他已置身于那个血雨腥风的久远年代里,不由自主地出起神来,目光望向了虚无的纵深处,我想我该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不住地哽咽着悲凉的叹息,那会儿,我多想痛哭一场,因为心在剧烈地绞痛着。 不过,我又为我的族人们倍感自豪,他们无畏的献身和忠于信仰的义无反顾更让我尤为赞叹,我终于暗暗下定了前往的决心,可我还不想向养父表露,便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抱着那副面具,走出了藏书室。 留下养父继续他无尽无休的追忆吧,我知道他在想往着什么。 在那片掩埋了座座城池的密林里,十几年来依然滋长着他的热望与痴想。他终究是要回去的,为了了断也好,还是必然的投身,在这一点上,我略去了自身的重要性,不想充当他的借口,虽然我也深知,他是真心想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有力时机来成就我的。 决心既已下定,从那天起我便埋首在充顶的史地书籍中,查阅所有关于美洲和印第安人的较为详实的文献资料。 在其后的一个月里,养父和沉默精明的管家着手准备着繁多的探险必须品,客厅的大门不时被陌生的客人开启,这些从欧洲各处风尘仆仆赶来的养父的同僚,与他在壁炉边,饮着陈年的波尔多,通宵达旦地畅谈着世界动荡的局势和中美洲近十几来年未曾停息的内战。 那架巨型的金铂地球仪在他们的手下飞速旋转着,从欧洲内陆到大西洋彼岸不过是一瞬间的翻动。 那些夜晚,藏书室就被我一人独占了,养父那一箱箱封存着他往昔沉痛回忆的奇珍异宝成为了我考证史料的异域文物,也无时无刻不在诱发着我的无限遐想。 那么多奇特的动植物标本,一页页由养父亲手绘制的精确的古城俯瞰图,一张张形神并茂的土著民速写,一样样从废墟的瓦砾中捡抬来的小巧饰品,让我对世界另一端的神秘热土生出了满腔的热望,魂牵梦绕地伏身在这些遗物上,彻夜无眠。 时常,我会莫名地泪流满面,苏萨娜的到来也没能察觉,她若不把纤长却又粗糙的老手抚在我的头上轻拍几下,我就会始终沉浸在激昂的遥想与冥思中,不能自拔。 她是来陪伴我的,毕竟相处的时日已无多,她的昏花老眼被涟涟的泪水弄得更模糊了,坐在我身旁的藤椅里,夜以继日地赶制着一件件轻薄的纱衫和适脚的凉鞋,或是到郊外的林子里采来一筐筐气味刺鼻的草药,压榨成淡蓝色的汁液,装进透明的水晶瓶里,铺满了旅行箱底,为的是到了潮湿、闷热、阴郁,又终年不见天日的密林里,洒到身上我就不会受到巨大蚊蝇的袭扰了。 那副玉石面具与我形影相随,从不离身,我会不时将它戴起,透过钻在黑玉瞳仁上的两个小孔,凝视着水晶头骨的照片,揣摩着蕴藏在它体内的灵光,研究着它恐怖的外表和完美的线条。 我已从玛雅圣书的残片里更深入地了解了它的身世:玛雅人的尊神竟有着一幅死亡的面孔,他们更将自己的全部智慧注入其中,使其焕发出了迷梦般的神采。 【玛雅】十二、最后的晚餐 我以胜过佛徒参禅的虔诚与耐心体悟着它的奥妙,直到我的全部身心和欲念都被它占据和掌控,我对它喁喁倾诉,爱抚着它冷酷的轮廓,贪婪地吻着那张紧闭已千年的骨感的嘴,时常也会生出用鲜血浇注它的狂热欲念。 苏萨娜拭不净的泪眼和拥住我抱头痛哭的一次次突然发作,也让我终于意识到了绝别的在即。 可我已没有时间去留恋什么了,养父通知我次日起程的那个黄昏,紧挽着老保姆的胳膊,与她一处不落地畅游了一番庄园。我尽目力之所极,拼命往脑子里塞入一处处景象,一张张面孔,一丝丝气味。 明早,踏出那扇镂花院门后,这一切就将永远从我的生命中逝去了。 那片由遥想构筑起的故土,与眼前熟悉的景致相比是那么的不真切。 采下一朵水蓝色的鸢尾,将它护在自己的胸口,庄园的芬芳也被我长久地留驻在了心中。 最后的晚餐,苏萨娜只顾着抽泣,为了不影响主人的食欲,她用餐巾紧捂着嘴巴。 我和养父又哪里有胃口,不过是在应付,苏萨娜为了这顿奢侈的盛宴下足了功夫,长长的餐桌被装点的华美极了。 我把每一样色香味都无可挑剔的菜肴和着泪水艰难地咽下去,养父满口赞美之辞,却搏不来老保姆哪怕是一个极为勉强的微笑。 到后来他也感到力不从心了,便不再做声。一箱箱行李堆在客厅门口,马夫在院子里一边为闲致多年的四轮马车上漆,一边哼唱着欢快的小调,终于又能随伯爵进城去了,他这个沦为了花园杂役的马夫当然满心欢喜,老管家听得心烦极了,阴沉着一张憔悴不堪的脸,走出了餐厅,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他哄亮的训斥声,倒霉的马夫吓坏了,缩在脚凳上,哭丧着一张脸,再不敢吭声。 就此,整座庄园都笼罩在了窒息人的绝别时必然会有的悲恸气氛里,寂静得仿佛早已没了人迹。是呀,伯爵和小姐一走,这里也就空落了,剩下这些惟命是从惯了的下人,只能苦捱着闲散的日子,茫然不知所措。 苏萨娜终于忍不住了,扑倒在养父的脚下,连声哀求着她的老爷,带她一起走吧,她绝不会碍手碍脚,就像只识趣的老狗,只要她还能为老爷和小姐效劳就成!若是小姐真得留在蒸笼般的雨林里,过着原始又野蛮的土著生活,她就侍候在她的左右,为她缝衣做饭、驱赶蚊蝇,她声称这些日子她也随小姐遍读了所有的热带书籍,熟稔了那里的气候和民情,惟有让她陪伴在小姐的身边,她才能放心,才能拭净满眼的老泪,不再日日哀泣。 不然,要不了多少日子,她就会因割取不了的牵肠挂肚而抑郁衰亡。 说到这儿,老保姆早已泣不成声,养父哽咽得同样说不出话来,他受不住了,起身离席,把自己反锁进藏书室,再没露面。我安抚着苏萨娜,总算不再流泪了,才到那儿去找他。 敲开门,看到养父的双颊也是一片潮红,我便伸手抚去那些泪痕,养父却怔怔地望着我,好半天,他才嘶哑着低沉的嗓音,迟疑地说: ——艾蔻,养父是不是太狠心了?明知此去或许正意谓着漫漫不归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却还要将你推上去! 我摇头,鼻子里涨满了酸楚。 ——你要想好,那片大陆如今已危机四伏,你的身份又那么诱人,到了那儿很多人一定会冲着你来,很可能不等我们找到那件圣物,就已经…… 这些我也想到了,一场注定的亡命之旅,胜算的把握微乎其微。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在这最后一刻,养父受不了良心的折磨,为了顾全我的安危而取消了这次行程,从此我也将不得安宁,因为欲念已被唤醒,惟有抵达那片大陆,找到那件圣物,占有了它之后,我那份痴狂的想往才能够平息。 ——养父呀,你我都不能动摇,马塞港的油轮已经靠岸,尤卡坦州的威廉总督也已为我们的到来筹备了多日。我们晚去一天,圣物的危难就增加一份,这是您说的!那就让我们把这次远行当做是无畏的朝圣之旅好了,圣徒都是舍弃了自身的生死之后,才踏上漫长的旅途的。 ——我为你骄傲,艾蔻,由衷的!但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你必须向我保证,以你的先祖的名义,保证解救了圣物之后,你绝不能视它为己有,你的职责仅是守护它,如果可能的话,那就唤醒它。这些天来,我只顾着为起程奔忙了,却忘了告诉你致关重要的一点:神之风采从不属于任何人,它是人类共有的,也是世间最神圣的灵物。玛雅人千百年来不过充当了它的守护者,他们的确是尽职的,遗憾的是,却始终未能唤醒它。不过,总有一天它会醒来,到那时它将向世人宣告无上的信念和预言我们的命运!它就是为了这一天而缔造的!所以,我的孩子,你惟有克服了内心的贪欲才能担负起这份神圣的使命,完成你的先祖的遗愿,稳妥地看守它,让它永远保持圣洁,不受亵渎。 养父的话顷刻间扑灭了我所有的热情,我怎么也回不过神来,更想不通,如果我不先占有它,又如何去守护?原来,我仅是为了纯粹的献身而去的呀!这倒也没什么,可我却必须克制着内心的热望,时刻看守着最诱人的圣物,而不能奢求。这样的折磨谁又能忍受?让我终生与它相伴,我能做到,但不让我视它为己有,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 【玛雅】十三、之后的一夜 我那震惊的表情将内心的欲念全部暴露了,养父冷竣地审视着我,终于低下头,退回了藏书室,随后又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厚重的石门。 我让他彻底失望了,估计他怎么也没想到,天真未泯的我竟也抵挡不了神之风采的诱惑,堕入了贪欲的深渊。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将我紧紧慑住,满心忧虑着养父会不会因此取消了行程。 仰望着门上先祖威严的侧面,也深知自己应为不该有的**而悔罪,但我却怎么也克制不了仓皇的心跳,我甚至祈求先祖为我降下深重的惩罚,情愿承受一切,只要能换来养父的宽恕。 之后的一夜,我依偎在苏萨娜的怀里,让她最后为我唱一次催眠曲,自己却睡意全无。 青白色的天光浸透了远山上的云岚,欢唱着苏格兰牧歌的石英钟报响了六点整,双眼布满血丝的克里农走到客厅来,通知我马车已经备好了。 任劳任怨的老管家操劳了好多天,每一样入箱的物品他都要亲自过目,起程的日子越临近他就越焦虑,通宵达旦地办理着各项手续,生怕哪一样不齐全或是欠妥,到了大洋彼岸会为老爷和小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塞得太满的衣箱,一向和颜悦色的老管家和苏萨娜辞严厉色地争吵了一番,被剔除的衣物堆满了老保姆宽大的吊脚床,出远门当然越轻便越好,任凭苏萨娜扑倒在成堆的凉爽纱衫上痛哭了一整天,克里农也不肯让步。 从那以后,两位默契的老仆人便较上了劲儿,都在最后的时日里尽其所能地比试着身手,克里农打点着行前的方方面面,苏萨娜把厨娘赶去了晒麦场,一手包办了厨房里所有的活计,那些天里,我和养父每天都像受邀赴宴似的,坐在餐桌两头,举着刀叉,眼花缭乱的菜色却让我们不知该如何下手。 这会儿,克里农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旁,躬身等候着我到后院去查看,他说行李都已装车,证件和手续昨晚他就备齐了,出发前再交给养父。 我想起身,苏萨娜却把我抱得更紧了,这让我忍不住又沁湿了双眼。 没时间担搁了,克里农有些不耐烦了,冲着苏萨娜耸耸高挑的鼻尖,转身上楼去了。 我的一颗心也忐忑着呢,克里农是去向养父交代临行事项,也不知养父会如何反应,若是听完了管家的汇报,他却不动声色地回复道:你先歇着去吧,今天我不打算动身了。 那我真会崩溃的! 眼下,除了焦虑,还有满心的愧疚,这一夜让我受尽了折磨,神情恍惚得都有些撑持不住自己了。很想到院子里去透口气,也是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等待宣判似的处境,便挽起苏萨娜的胳膊,来到了后院。 马夫满脸通红,一见我就鞠躬不迭,兴奋得咂了几次嘴,也没能把我的名字连同小姐一起说出口。 我顺手赏了他一枚银币,就转到了马车后面,去清点那些箱子。其实也不用点了,克里农不知已查看过多少次了。但我又看不下去苏萨娜老泪纵横的悲切样子,只能借此来转移视线。 数了一遍又一遍,教堂的钟声报响了六点三刻,不见克里农回来,我心乱如麻。又搀扶着啜泣得喘不上气来的苏萨娜走去了花圃那边。 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喉咙里却鲠着骨头似的,只是疼痛。她和克里农这点儿小磨擦我倒不担心,等我走了,不出一晌半日他们也就没事了。让我放心不下的是老保姆的身子,和她执拗的性情,牵肠挂肚的惦念会把她的心彻底搅碎的。 养父是不会带她去的,她心里也明白,万里迢迢的颠簸,只会让她搭上了自己的身子不说,也要为我和养父添上一份拖累。可是这一走,从此天涯相隔,永难再见,彼此断不了的牵挂也会让她积忧成疾的呀! 无言安慰,只能陪着她流泪。 模糊着双眼,不觉间又转回了后院,离得很远就看到两个人影站在马车前,东指指西点点,起初我以为是管家在督促马夫把箱子再齐整一下,可是又不像,其中一位的个头儿高得那么惹眼,我心头一颤,连忙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是养父在那里指点管家。 养父也看到了我,不过他又扭过脸去,继续他的吩咐。我想赶紧走过去,双脚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在地上划圈,就是挪不快。 使了半天劲儿我才弄明白,原来是步履蹒跚的老保姆拖住了我。她知道,我走过去,便要登上车,马夫再一挥手里的鞭子,我和养父就上路了。 天黑前必须赶到马赛,管家已在那儿预订了下榻的旅馆,便餐装在餐盒里,由马夫保管,洗漱的事儿就顾不上了,在路上也不用去费心。来到养父跟前,他还是不看我,这让我心里更发慌了,索性低下头也不看他。他就站在那儿,没完没了地向管家交代着庄园里的大事小情。 苏萨娜绕着马车查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最后为我和老爷效点力,但是老管家太周全了,什么也没给她留下。终于,养父唤了我的名字,等我抬头去回应时,他已转身上车了。 克里农扶着我,踩着脚凳也坐了上去。马车里很宽敞,我便可以缩到一个角落里,尽可能离养父远些。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这会儿我又有些后悔了,不如让他取消了这次行程,也比我们父女这样闹冷战要好。 意识到马车已经上路时,我们已走出很远了。扑到窗口,回望庄园,只剩下一个肃穆的石头古宅的背影,不过还能看到一个蹒跚的身影在驿路上吃力地追赶着马车,一边还拼命地挥动着手里的白丝巾。 我因为突然涌出的热泪,没能最后清楚地看上苏萨娜一眼。留在我视线里的,仅是一片颤抖的斑驳泪光。 【玛雅】十四、启程 时间,是折叠起来的永恒…… ——让·科克多(jean cocteau) 《陌生人日记》 我与养父日夜兼程,才于次日破晓赶到马塞港。 透过马车的窗口,我不经意地向外瞥了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养父之前所说的油轮,而是一艘巨型战舰!这是怎么回事?我回不过神来。这时,养父已经步下马车,他的脸色阴郁依旧,一路上从未开口。 我不敢惊动他,便把满心的疑惑和气恼强压了下去。马夫探头进来,恭敬地请我下车,我虽有些不情愿,又不想令他为难,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下了脚凳。 不远处,养父正与一位海军军官拥抱寒喧着,看起来他们是老相识了,久别重逢,自然显得格外亲热。 养父把我介绍给这位荣誉战舰的舰长,我屈膝施礼,舰长也脱帽弯腰,姿态优雅极了,一点儿也不像闻惯了嚣烟味儿、整日里除了在海上横冲直撞和伺机逃窜便无事可做了的粗鲁军官。 不过,他刚直起腰来,又大笑不止,他指着我问养父,怎么可以让一位如此娇贵的小姐到他的战舰上去忍受大海的颠簸和敌军的狂轰乱炸? 再说了,他的那些军士已经几个月没走下过战舰了,看到我,是会让这支向来神勇的无敌之师军心大乱的。养父一改往日的深沉,也附和着风趣地抿起嘴角,向舰长不失时机地求情道: ——我这位从没踏出过家门半步的女儿也害羞着呢,让她穿着这身长裙到你的战舰上去,她恐怕头都不胆抬了。所以呀,烦劳你为她找一身合适的军装,你瞧她的身高和体型,也不会配不上的。其实呢,我这次之所以带她来搭乘你的战舰,也是想锻炼锻炼她。过去她被娇生惯养得太久了,如今要远渡重洋到美洲去,不先经受些风浪,只怕她到了那儿也适应不了。你呢,也别把她当小姐,既然穿上了军装,就让她充分体验一次从军的辛苦吧。你如果不介意,从今天起她就时刻追随在你身边,遭遇了敌军也别把她打发到客舱里去,让她见识见识,哪怕是流血牺牲,你死我活的搏杀…… 就这样,我被安排到甲板上,做起了舰长的助手。 其实我什么也不会,头几天,只顾着俯身在船外,吐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克服了晕船,我又被一大堆航海图弄得狼狈不堪。 战舰上的各种装备令人眼花缭乱,有几次,半夜里突然响起了炮声,巨大的震荡把我从床上掀下来,我稳不住身子,爬起来又摔倒,最后几乎是滚到甲板上去的。 在那艘战舰上,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刺目的鲜血,看到了狰狞的死亡,看到了被炸碎的**里那些丑陋的内脏。 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再漂亮的外表,一旦被翻开,皮肉下的真相都是那么的令人作呕;前一刻还与你说笑个不停的好兄弟,一转眼竟变成了对你的痛哭流泣、撕心裂肺全然无动于衷的尸体;还有这场该死的、仿佛永远没有终结之日的战争,最初不过是几个人的斤斤计较,因为分脏不均,就把整个世界推入了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深渊。 无数的人为之惨死,死得不明不白,那些掀起了战乱的人,却始终安然无恙…… 也是在那艘战舰上,我学会了大口地喝烈酒,抽雪茄,赌牌吹牛,呼朋唤友——之前的十七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朋友,苏萨娜和克里农即是我的佣人又是我的长辈,他们给予我的是温暖人心的亲情,而在这里,我隐埋了自己的性别,完全扮演起了一个对任何人都可以敞开心扉,出手又极大方,为人更是仗义公道的小伙子。 舰长提携我,其他的军士也觉得我文雅有趣。 他们称我为浪迹海上的荷马,我呢,也会用这位古希腊吟游诗人的家乡方言做一些韵律优美的长诗,把他们的卓越战功和风流逸事逐一写进去。 在这群人里,我还学会了勇敢、战斗、流血和牺牲。这对我太重要了,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之前在战舰上的这一番历练,美洲密林中的那次亡命涉险我又如何能够经受下来,既没有让养父失望,更令我的族人们荣耀万分。 而我那位向来高深莫测的养父,在那些天里,经常日夜颠倒,闭门不出,躲在处于海平面十几英尺深的客舱里,埋头于繁多的证件中,仔细地涂改个不休。 当时我根本不清楚养父究竟在忙些什么,去客舱看他,他只在门里应一声,也不露面。 专门负责他的食宿的那位中国厨师只好把餐盘放在门口,他总是背着我跟其他的军士窃窃私语,说着养父子夜时分在甲板上的怪异行迹。 尤其是在无月无风的清冷夜晚,他站在疾速行驶的战舰的末端,面对着翻涌的浪花,和静默的朗朗星空,会毫不顾及地突然放声痛哭。 这些流言飞语是我在即将登陆的前几天才从一位私交颇深的高卢中尉的口中听来的,之后我每晚都会到甲板上巡夜,却一次也未碰到养父。 这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疑问,还伴随着难以消除的惊恐。越是接近美洲海岸,我越是为养父担忧。而他的行为似乎也更加怪异了。 【玛雅】十五、奇妙的旅程 有几次,他出其不意地来到军士们聚餐的餐厅里,恳请为大家演奏一些欢快的印第安民谣,我们都乐得享受这种热烈的异域欢歌,可是到最后,欢歌总会不意察觉地演变为哀伤的慢弹,养父伏身在琴键上,目光呆滞地沉醉于催人泪下的悲凉旋律,直到我们都不忍再听下去,纷纷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餐厅,只留下他一个人,通宵弹奏着破碎的心声。 时常,他也会迎着舰头的落日,欢呼着西天的一片血红的火烧云,让我随他一起张开双臂,去领略那壮丽的湮没之美。 我的故土已遥遥在望,养父躺在甲板的遮阳伞下,于正午窒息人的热风中,用轻柔的玛雅语梦呓着一些迷乱的心绪。有一次,他不期然地考问我玛雅诸神的名讳,我答得结结巴巴,他立时暴跳如雷,狠狠抽了我一巴掌。 要知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我动手,而且是那么的不留情面,让我在所有的军士面前难堪,我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转身跑回客舱,门起关来痛哭了一下午。 傍晚时分,从舱门底下塞进了一张字条,上面显然浸透着养父未干的泪迹,他怀着双重的痛心向我道歉,而我对于自己所属的那个民族的本源文化的无知更让他焦虑不已。 他不能容忍即将失传的灿烂文明在我的手中被遗失被漠视,他甚至说我太不珍惜自己的血统和身份,如果我都不能通晓这些消隐于密林中的辉煌一时的废墟的真相,又如何能指望在我的后人那里得到继承和发扬? 看到这里,我也羞愧不堪地流下泪来,同时郑重地下定决心,此去一定要尽己所能,把玛雅文明遗失的所有历史与文化汇拢,我要让我的后人从我这里看到这段最为奇异、悠久、神秘的印第安文明的全貌,更要使它像那颗水晶圣物一样,光耀万世,永不没落。 更让我料想不到的是这次远洋旅行的可怕实情,原来我与养父是借助这艘战舰偷渡到美洲去的。 当时,虽然偶尔还有客轮运行在大西洋上,但总逃不脱被敌军潜艇击沉的噩运。于是,为了以防不测,养父费尽周折,与他早年在西点军校时的校友米恩上将取得了联系,在他的大力引荐下,以退伍海军上尉的虚假身份,带着我这位副将登上了这艘前往大洋彼岸接运军需物质的无敌战舰。 养父穿起军装的模样真是潇洒极了,偶尔他也会为米恩舰长带班——从西点军校毕业后,这位陆军高级将领却阴差阳错地投身了海军——喊着嘹亮的口令,带着全舰军士出操。那时的他俨然是位不苟言笑的军官,往日的消沉也不见了踪影。 其余的时候,他便把自己反锁在客舱里,用左手熟练地伪造着各位政要的介绍信。这些通关文书在当时内战僵持不下的墨西哥很可能派上用场。 在纽约港靠岸的当天,我与养父来不及整顿装容,匆匆辞别了战舰上的已很亲熟的战友们,又登上了一列开往边境的长途火车,追风逐日般地于四十六个小时后到达了那里。 在边境线上,养父的另一位校友,多年前的生死之交,现任尤卡坦总督的威廉上校恭候在那里。 经过他的疏通,我们很快越过了那道其实很牵强的国界线,正式踏上了我那片在战火中受尽煎熬与蹂躏的故土——墨西哥。晚些时候,我们又乘专车来到了尤卡坦的首府,梅里达。 在威廉的官邸里,我第一次享用了家乡的美食,只是那香辣的口味令人难以消受,不过热腾腾的玉米饼还是让我着实饱餐了一顿,而且远比我想象中的可口得多。 抵达尤卡坦的当晚,我彻夜发着高烧,养父和威廉急坏了,请来医生检查,原来只是海上多日的颠簸,下船时吹了冷风,再加上水土不服,吃下去的食物在我脆弱又极易过敏的身体里引起了不良反应,造成的急性病发症。 更多的还是思虑过度了,医生建议我静养些日子,养父看到我在迷梦中呓语,辗转不安的样子也很心疼,但时间不等人呀,晚上路一天废墟里的圣物就多一份危险,听威廉说,这些日子在奇琴伊察周边的密林里活动的探险家特别多,处于战乱时期,出现这种情况是很不正常的,保守派和激进派的武装势力交锋不断,游击与伏击时有发生,这些热狂的投机分子和不知名的走私贩简直成了利欲熏心的亡命徒,眼看内陆就要被封锁了,沿海的局势也日趋紧张,却不见他们抓紧时机,赶快逃跑。 会不会是废墟里的奇异现象已经被人发现?这些亡命徒正是闻风而来的! 一想到这些,养父无论如何也镇静不下来了,我在高烧的迷朦状态中睁着干涩的双眼,只看到他焦燥的身影在宽大的卧室里疾步如飞地来回走动,那一夜,他催促着看护在床前的医生为我量了不下二十次的体温,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却仍未退下三十九度,养父最后看了一眼温度剂,便跌坐在木椅里,再没有了丝毫力气。 【玛雅】十六、得力的手下 威廉也没闲着,凌晨三点一刻,他突然接到了从墨西哥发来的加急电报,是总指挥奥夫雷贡的临时调令,命他于次日凌晨之前务必赶到首都,参加即将在那里进行的汇战。 除了驻扎在省会的部分必要军备,所有的军队和武器弹药必须随同他一起抵达墨西哥城。 这无异于当头一棒,威廉和养父怎么也回不过神来,如此重大的临时变动,令他们难以想出周全的应对之策。可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威廉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能带着部队上路,但为了照顾至交好友,冒着被告发就将受到军事法庭审判的危险,他还是秘密安排了二十位精壮部下,留下来听凭养父的调遣。 随后,他带着几位最得力的手下,到府邸的私人弹药库去,选了二十套精良武器,配备给了这些部下。养父也是军校的高材生,指挥调遣的诸多事项便无需威廉多加关照了。 四点整,他与养父匆匆握别,又为我留下了那支他已贴身佩带了三十几年的十字架,向我保证这件受洗之物定会护佑我平安归来。 东方的天宇透露出微薄淡蓝的静寂时分,夜色却依然深浓,威廉的身影在一阵破竹般的马蹄声的伴随下,如奔驰的疾风般消失了。 两小时后,养父将我裹在厚厚的鸭绒被里,抱上了等候在府邸大门口的四轮马车,之前也是这辆车把我们从边境接来的,不过情形已发生了不可预料的突变,马车也被修饰了一番,威廉想得确实周到,他担心堂而皇之地以探险的名义前往奇琴伊察会为我们招来不测,尤其是养父早年就已名扬四海的声望,虽然过去了近二十年,好事之徒并不曾将他淡忘。 而上路之后养父所做的一系列伪造与篡改,也正是迫于这种无奈。 所以,在我们到来的一周之前,他就准备好了一切必要的行头,简便又易行,几十英尺的黑纱,将马车顷刻间装扮成了一辆丧车,在那个年月,死亡是最频繁又最正常的事,所有的人都在急于逃离和摆脱它的追击,哪怕死去的是自己的挚亲,只因为过多了,人们也就顾及不到悲痛和凭吊了,所以一辆在大路上疾驰如飞的丧车就成了最安全的庇护所。 至于那二十位随行部下,也早就穿好了教士的黑色法衣,或是各自的丧服,装扮成了奔丧的亲属,紧随其后。 上路后,我们竟意外地发现,那桩弄得我们一时手足无措的临时变动,却成为了最大的便利,因为所有的部队都接到了护宪军的首领奥夫雷贡的紧急争调令,一路上只见前往墨西哥城的行色匆匆的军队和辎重车辆,所有的关卡也就疏与监察,我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奇琴伊察。 整整三十个小时,在驿站每人换了五次良种马,风驰电掣般地奔赴向那座以圣井而闻名于世的古城。 我也在车上接受了养父按时注射的六只针剂,烧总算退了,精力也有所恢复。第三日的正午时分,当我们驶进古城的关卡时,我已能从车窗探出头去四顾张望了。 正值酷热难耐的旱季,尤卡坦的毒辣日头更为耀眼了,以至于我第一眼看到的,只是一片刺目的白炽般的反光,我迭忙用手捂住双眼,缓解了片刻,再拿开,才看到了那座让我魂梦萦绕已久的风神金字塔。 那一刻我被彻底震慑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历尽了数百年的风雨侵蚀,这座已经出现了顷颓迹象的朝圣建筑依然这般雄伟,银灰色的塔身在烈日下反射着火焰般的白光,仿佛怒发冲冠的风神正在燃烧,正从焚心的烈焰中挺身而起。 其不知,早在二三十年前,还全然不是这般景象呢。 那时的金字塔尚未从遮天蔽日的巨树的怀抱中发掘出来,要不是汤普森在那个难以成眠的静夜,避开迷信的印第安向导,支身走进了那片风传闹鬼的密林,就不会在流离的月光下发现这座弥漫着梦幻般苍白光泽的伟大圣迹了。 不等我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就已留意到了金字塔脚下搭起的一座座简易帐篷,一些人神色慌乱,在那里时隐时现,差不多都是白种人,都有着十足的派头和狡黠的眼神。 他们从不正视你,却在转身后追踪着你的行迹,直到看不见为止。随着马车的前行,在勇士庙和圣井周边,土黄色的帆布帐篷已连成了片,养父耸耸肩,他也看出我们不可能插进去了,只得另寻安身之处。 【玛雅】十七、风神广场 ——这样也好,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远离所有人的视线,反倒自在些。 我的提议只搏来了养父莞尔一笑,他从布帘里伸出胳膊,为马夫指了一条路,马车便驶向了一条极为惹眼的主干道。 我诧异极了,养父这是要去哪儿?除非他的神经出了问题,不然他怎么也不该走这边呀!幸好我们伪装得着实成功,那些警惕性和狡猾的程度绝不逊于豺狼的白脸狂徒,也未对我们多加注意。 进入风神广场后,马夫就放松了缰绳,马儿汗流浃背地奔跑了一路,终于得了个喘息的机会,顺势也踮高蹄子,踱起碎步来。 过了一会儿,看到天主堂的钟楼后,我才彻底明白了那些狂徒为什么对我们始终漠然视之,对于奔丧的队伍来说,这里当然是旅途名正言顺的终点。 我还来不及向养父发问,马车就已被一位满面尘土的教士拦住了。 看得出他早就等候在这儿了。迟迟不见故人的到来,让他忧心如焚,手中的琥珀念珠在炙热的阳光下沾满了粘稠的汗水,显得格外润泽透亮。 养父不等马夫刹住马蹄,已经跳下去,扑进了教士的怀里。俩人紧拥良久,分开时我分明看到彼此的眼睛都湿润了。 在马夫的搀扶下,身子尚且虚弱的我摇晃着步下了马车,踩上脚凳时,又险些跌倒,养父和那位眼明手快的教士一起扑过来,护住了我。 身后的二十位随行也应声下马,我稳住了慌乱的心跳,向那位慈眉善目的教士略微施了个屈膝礼,养父在一旁介绍: ——这位是奇琴伊察的教区总管,卡门•;卡隆索主教大人。 我有些迷惑,在养父早年的探险手记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个人,不过那部手记本来就记得潦草,诸多事件都是一笔带过,提到的人自然也不多。我便没再多想,跟着主教大人,挽着养父的胳膊,踏进了天主堂那扇在战火中已经不成样子的铁栅门。 卡门大人行事果断干练,一忽神的功夫,二十位随行已被他安排到了圣器室,由他的混血女仆服侍着,用餐去了。 我和养父在他的忏悔室里挤在一条板凳上,身上的衣服被汗水腻着,难受极了。不过,卡门大人为了随时留意进出的那些教徒,觉得这里不但方便,又足够安全。 自己也落坐后,麻利的女仆献上的马黛茶端在了我们的手里。他和养父根本没有寒喧,只是凝望着彼此,好一会儿默不做声。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悲痛,和同生共死过的患难之交才有的那种坦荡无掩。 为了解除忍受了多时的干渴,我一口饮下红陶杯里的浓茶,继而便端详起这只工艺细腻、式样独特的茶杯。一看就是我那些族人遗留下的器物,有着野性十足的粗犷线条和极为精妙的描画图案。一双耳朵却在琢磨着两位长辈话锋犀利的交谈。 他们都是那么的直截了当,也没有多余的功夫留给他们续旧,养父嘱咐威廉提早发来的电报卡门收到后就采取了行动,他在这里的势利和威望是无人能及的,土生土长的他,深受原住民的信赖,邻近部落的玛雅人都乐意为他效力,他招呼了一声,就赶来十几位精明强干的壮小伙儿,日夜看守在密林深处。 其余的族人在一夜之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片林子伪装了起来,所有显而易见的道路都被乱石和藤蔓遮住了,剩下的那条遁迹于无形的荒蛮小路上也遍布着陷阱和野兽的巢穴,没有原住民的领带,任谁也无法通过。 他们只要拿起脖子上的骨声,模仿着苍鹰的锐利嘶鸣,长啸一声,林子里的野兽便会顺从地躲进阴冷的地洞,在这片不见天日的原始之地,再强悍的生灵也不敢跟他们手中的标枪较量。 天黑之前,我和养父稍适休息,调整好后,月亮在那片环形山谷的顶端一露面,接应我们的族人就会到来。 卡门不能随我们前往,他得留守天主堂,驻扎在此地的军官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讨酒喝、寻个伴下棋、醉了倒头大睡、再不就拉着主教大人的衣袖泪流满面地忏悔。 若是发现大人不见了踪影,这里非出乱子不可! 卡门的话音未落,几位混血向导便抬着一个中暑昏倒的白脸绅士冲了进来。这里向来人手紧张,主教不得不身兼多职,这也难不到他,放血、消暑之类的简单医术卡门熟练得很。 养父拉起我,熟门熟路地走向了后院的客房,女仆习惯了招待临时登门的各种来客,清凉的洗澡水早已指使打杂的小男孩儿备足了,我关上房门,跳进撒满鲜花和滋补浆果的大木桶,浸在齐胸的水里,没一会儿就打起盹儿来。 那个下午,养父把自己关在隔断的房间里继续整理那些手续,那只楠木箱子一路上他从未离手。我浮身在馨香的凉水里,于半睡半醒的迷梦中几次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过后都被老练的女仆打发走了,腰身粗壮的艾琳塔抄着一口土音沉重的蹩脚西班牙语,驱赶那些找错了门的白人老爷时一点也不留情面: ——奔丧劳累的主教大人的亲友在里面休息呢,识趣的赶紧走开! 也难怪看上去一脸和气的女仆要发火,接二连三的滋扰任谁都受不了。而这些白人老爷同样振振有辞,理由充足得无可反驳。究竟是什么我记不清了,那会儿迷糊得厉害,不过最后统统被艾琳塔打发走了。 夜色渐浓,悠荡在吊床上的我睡得正酣,浑然不知院子里的忙乱,艾琳塔擂鼓般的敲门声惊醒了我,跳下吊床,把老女仆迎进屋,看到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我张口结舌,以为出了什么乱子。 【玛雅】十八、没完没了的折腾 她不由分说,提起裙角,脱下了我身上的丝绸长裙,眨眼的功夫,一件玛雅筒裙将我的整个身子罩在了里面,式样有些古怪,肥大拖沓,不见线条。我正要指点两句,艾琳塔抓起一把气味刺鼻的叶子,就在我的身上起劲儿地抹起来,粗糙的手掌,麻利地在筒裙里上下揉搓,弄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叶子揉碎了,散落一地,她又扔过来一条长裤,让我穿在筒裙里。这是什么打扮?我很不情愿,看她一脸急切的好意,便顺从了。 毕竟,我是初到此地,凡事多听听乡亲的,总不会错。裤子穿上了,她赶忙蹲下来扎紧裤腿,又在我的脚背和手背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红药膏,才算大功告成。 我被折腾得一头雾水,张开嘴正要问个清楚,老女仆却不由分说,气喘吁吁地把我推进了院子。来到这儿,看到一整队装备齐全的人马,也都扎紧裤腿,涂了药膏,我似乎明白了。 这时,从隔壁又走出了两个人,借着随行手中的火把,勉强认出了养父和卡门。 红肿的双眼,身上浓烈的酒气,憔悴的脸色和微躬的脊背,一时间让他们显出了几份老态。养父避开了我好奇的追视,自顾自地走过去,跨上马背,卡门轻拍着我的肩头,将我护上了一匹灰色的小阉马。 ——方才继旧,多喝了几杯,代我照顾好他。 说完,卡门含蓄一笑,转身消失在了礼堂后门纵深的阴影里。 又一个微妙的神秘人物。不过他的沉默与养父的不同,卡门仿佛是在为旧友的心情着想,尽着一份艰难的义务。从他清透的眼神里,我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封闭,而是向来收放有度、坦荡透彻。 就要上路了,我不禁有些遗憾,太仓促了,很想留下来,与卡门深入接触一番。笼罩在养父身上的那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在他这里可能会得到些许消散。 无奈时间不等人,卡门到前面周旋去了,几位留守在此的军官,应邀前来瞻仰下午送到的圣母像的尊容,这座在梵帝冈定做的白色大理石雕像蒙受了教皇的赐福,所以秉承着天主教信仰的人都想来分享这份荣光,礼堂自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们在艾琳塔的引领下,从后院的石门下鱼贯而出。接应在那里的是两位**着上半身、围着鹿皮遮羞布的伊察族小伙子,持在手中的标枪在火把的照映下,通体银亮,奔跑起来,又仿佛暗夜里两颗永不堕落的流星。 裹着厚麻布的马蹄子落地无声,赤脚的土著小伙儿健步如飞,一样不闻声响。一不留神,石门已在身后紧闭,我隐约听到了一声从门缝里传出的,随伴着哽咽的祈福声,土音混厚,唤得好像是伊察姆纳的名字。 百步之外,一片摇曳的树影,呜咽声响彻环形山谷,清白的满月,好似一捧化不开的坚冰,凝结在瓦蓝色的夜空中,地上幽暗依旧,疯长了上百年的巨树,在奔突的疾风中张狂着,炼狱中蛰伏已久的群魔般,向我们甩动着曲折的枝桠,恨不能一把将我们缠住,拖入腹中似的。 如此诡异的夜晚,遍地是暗藏的杀机。 时尔,一两点鬼火般的光点在密林中闪过,我便要倒抽一口冷气,来到近前,我又下意识地收紧了马缰,回过头去,求救似地看着养父,他的脸红得一片血气沸腾,不知是白兰地的刺激,还是正在承受着悲愤情绪的冲激。 他不看我,眼中只有这片密林,他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二十位随行也不迟疑,白色麻布衫从眼前一闪而过,我狠下心,一扯缰绳,跟了上去。 经过第一棵西班牙香珀时,我扭头回望了一眼天主堂的钟楼,不知为何,那里竟燃起了一只红艳艳的松明火把。 【玛雅】十九、松明火把 来年的今日此时,我一定用我的眼泪蒙住这个月亮给你看…… ——尾崎红叶《金色夜叉》 马儿放慢了脚步,行走在密林里,要时刻提防着脚下和身前,巨树、藤蔓、毒蛇、夜游的飞鸟…… 诸多奇妙的障碍,让步履缓慢的行进,成了一桩赏心乐事。我受着好奇心和新鲜感的刺激,之前的恐惧烟消云散,只顾把眼睛瞪大,尽可能辨认着黑暗中躁动不安的身影。 夜色深浓得难以探测,伸出手,五指便融入其中,仿佛被化解了,惟有树影与流苏般的藤条依稀可见。 虽然养父曾多次警告我,在密林里不能随手乱碰,我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把一双手张开,触弄着身旁各种奇幻的暗影。这里太静谧了,时尔响起的细柔的虫簌、猫头鹰的低声自语、箭蛙梦呓般的鼓腮声,听上去都极不真切,恍惚间,让我以为是身姿摇曳的树儿在召唤。 初涉此地,我便感到了这里的不寻常,弥漫在阔叶植被间的淡薄香味,有着迷惑人的效力,不一会儿,我的神志已飘飘然起来,再看近前那一只只高举着的松明火把,竟像被朝阳蒸发的雾汽般,片刻间消散殆尽了。 回过神儿来,我才发现,密林已走到尽头,一片空地上,坟茔般矮小的篝火堆连成了片,在洋苏木上跳跃的火焰,把我们手上的火光稀释了。 篝火旁围坐着黑压压的伊察族人,一个个双手合实,正在祭司的带领下,默诵着古老的圣诗。 空地的中央,搭着一座华美的豹皮帐篷,上面插着五彩的鸟羽,正中的图腾柱上,一只血淋淋的美洲豹的头颅昂扬在顶端,嫣红色的血水沿着柱上的纹路蜿蜒而下,像极了妖娆的蛇身,雨神恰克的卷鼻子在柱身上冲天翘起,端坐在下面的那位俊美青年,顶着尊神的狡黠面容,仿佛用它做了自己无上的冠冕。 顷刻间,我被这位眉宇锋利,神情冷竣的青年吸引住了,他那身鹰羽的圣装,持在手中的蛇节金杖,放在身前的盛满各色玉米粒的黑玉餐盘,都彰显着一份原始的智慧与野性的高贵。 他半仰着脸,用目光迎接了我们的到来,他天生了一双雄鹰的黑亮眼眸,其中的目光黑得仿佛棱角分明,有着箭在弦上的张力,那就是玛雅人所谓的性情中无从掩饰的睿智与钢毅吧! 我真是被他迷住了,以至于养父的翻身下马,都被我忽视了。 等到养父在这位始终缄默的青年跟前跪下身,我才感到了不该有的愕然。我在那张赤红色的脸上,看到的只是无敌的青春焕发出的狂热神采,涂抹着金黄油彩的面颊平滑光亮,额头上那道深刻的皱纹只能是处心积虑出来的,对称着他那抿成了刀锋的嘴唇。 养父的年岁打个折扣,恐怕都要比他大上许多呢!眼看着一位长者给自己下跪,他却无动于衷地端坐在那儿,一脸的漠然。 其实,他的身份这会儿我已猜到了,一定是这个玛雅部落的酋长。看到他胸前的那面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圆镜,我的心中又平添了一重疑惑:瞧他的模样不过刚刚成年而已,额头上的玉石珠子恐怕也是不久前取下的吧? 那怎么就继任了酋长之位,他又有着何等尊贵的身份,他的部落里就没有比他更有资历的人了么? 还是玛雅人的光景已经惨淡到了……我不忍再想下去了,等着他有所举动,起码也应该起身搀扶养父一把,他却始终稳坐在图腾柱前,腰脊挺直,冷漠地看着这位谦卑的长者,既不是打量更不是琢磨。 我气愤得两腮滚烫,拿定主意,不上去施礼。 不过,很快我便意识到了,这种不正常的局面只能说明一点:他和养父怀揣着同样的意图,他们是在等待着那个即定的时刻。 藏匿着圣物的那座废墟应该就在附近,我举目四顾,视线在火焰雾化的光芒之上游移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环形山谷模糊的黑影。 月亮隐入了翻滚的乌云流淌成的破碎的河渠,在阴晦的天宇中镀出了一片迷朦的银灰,不过我还是测算出了时辰,将近子夜了,我们在这里担搁得够久了。 【玛雅】二十、何去何从 无所事事,我便四下端详起那些伊察族人,我的红脸膛的同胞。他们都紧闭双眼,虔诚又专注地默诵着圣诗,这么多核枪实弹的白种人的到来丝毫没能惊动他们,这让那二十位随行都有些疑惑不解,他们深锁双眉,审视着这些平静得极不正常的土著民,放开了缰绳的那只手始终没从枪袋上拿开。 朴实无华的月光涤净了乌云的混沌,开阔的天宇为它所朗照,顿时成了一座巨大的穹隆,神圣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鲜血封干后,图腾柱看上去俨然是把尽情屠杀过的利剑,只不过流淌在上面的是自己人的血迹,仿佛恶神纵欲后流下的畅快的泪水。 豹皮帐蓬被一团圆润的光芒照亮了,我立刻屏住呼吸,跨下的马儿比我更警觉,伸长脖子,执拗地向前踱了几步,我劲使一扯缰绳,才刹住了它。 这时,我发现所有的伊察族人都已睁大双眼,黑宝石般明亮的目光,在暗地里幽深地闪耀着,痴迷地凝望着那团灵异的光芒。我总算醒悟过来了,原来他们是来朝圣的。 今晚,在废墟中沉睡已久的圣物即将重见天日,破败得仅剩下残垣断壁的神庙又成为了不可侵犯的圣所,在这个神圣的时刻,密林之外的所有战乱与苦难都离他们远去了,受到侵略的故土仿佛又尽归他们所有,民族丧失掉的尊严也得到了收复…… 而这一切,又将由谁来完成? 我禁不住自问,会是我么?但我又不敢奢望,心中呢,满怀着狂热的向往。难道我不是为此而来的么? 远度重洋,一路风尘…… 不过,一切又似乎太顺利了。 如此重大的时刻,往往来到的极为不易,而此番涉险又将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不容我再胡乱揣测下去,养父向我打了个手势,尽管他背对着我,我还是会意了,利落地跳下马背,跟着他绕过那位石雕般凝然不动的酋长,走进了豹皮帐篷。 养父的举止很是怪异,想来应该出于他的谨慎。白色的布帘挡在面前,他不伸手去挑,而是躬下腰钻了进去。我呢,虽说满头雾水,还是效仿他的样子,不敢擅自多事,弯下身先把脑袋探了进去。 帐篷里站着一个人,身前是一尊恰克莫尔的石雕,众神使者的双手叠放在垄起的腹部,上面擎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石盘,一团淡黄色的火焰正在那里舞动着,时弱时旺。 我瞄了一眼这处做为暗号的机关,迭忙又去琢磨这位模样蹊跷的老者。他的身材高挑纤长,整个罩在一件出奇宽大的黑色披风里,披风的翡翠扣子一个不落地紧紧扣着,从下巴到脚面,把那副畸形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掩了起来。 因为有石雕挡着,我看不到他的脚。而他的面容,也被披风上的帽沿护住了大半,帽沿投下的阴影又隐去了他的嘴巴,所以我便看不到什么了。 不过,一种机敏的潜意识却向我发出了提示,霎时间,那个凄风裹挟着骤雨的夜晚,藏书室的石门背后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嘶磨利齿的恐怖声响又响彻了我的脑际,此时的我更是睁大了双眼,极力透过帽沿下的阴影去辨认那似青似白的肤色,却只看到几处极为骨感的棱角,仿佛那张脸上的皮肤已像木乃尹似的封干了。 我以为他会开口说话——不如说,我在迫切地等待着他这样做,但没有。 这是个被神默许了的夜晚,所以我们必须严守秘密,最有效的方式当然是守口如瓶。无法依照记忆中的声音来认定他,我的失落可想而知,于是又转过头去,用眼神向养父求证,看到他正紧抱着两臂站在那儿,我才发现了他臂腕里的那方玉石宝盒。 在马赛港登船后,养父出于谨慎,决定由他保管玉盒。我虽不情愿却不能反驳。之后又是不堪其苦的海上颠簸,抵达梅里达后我的倦怠就无需交代了,直到不久前养父在空地的边缘翻身下马,我一直没顾上询问他。 隐约记得那匹花斑马的背上搭着一副褡裢,玉盒应该就放在那里吧。 下马后养父径直去拜见青年的酋长,他始终背对着我,也难怪我没看见他怀里的宝贝。 这会儿,当目光无意中碰触到了玉盒上那美仑美幻的浅浮雕,不觉间凝望起了先祖巴加尔穿越阳阴之神的躯体,横渡生之彼岸的画面,我竟有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就像这方玉盒已被我拥有了无数个世纪,只是暂时在我的心灵角落里被遗忘了。 也说不清那一刻是受到了哪位神明的感召,还是一种发乎灵性深处的感应,我竟伸出手,捧过了玉盒,然后掀起盒盖,取出了里面的面具,看到存放在下面的那张照片时,恍惚间,一丝诡异的微笑似乎从神之风采的嘴边滑过,也许这只是众神使者石盘里的火光跳动出的扭曲身姿的投射,却是那么的鲜活、逼真,我被赅得不轻,玉盒在手中颤抖了一下,险些跌落在地。 之前的回忆在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圣物酥醒的预言,和第一眼看到这死亡象征的奇妙面孔时,心头蹿升起的那一阵躁动以及随之生出的无边猜想:难道这神之风采正在醒来? 沉默已近千年,它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倾诉了…… 【玛雅】二十一、又一程 诸多的胡乱揣测转瞬即逝,心智又很快清醒过来,我也深知眼下不是任由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的这位老者正在凝视着我,他的目光我已感觉到了,于是我也抬头去迎视他,看到的依然是帽沿下的一片阴影,他的老态是我从他的身形上觉察出的。 他的眼神无法捕捉,我却感应到了他的求告,这是一种无形无语的性灵之间的交流,奥妙得无法形容,于是我把面具递到了他的面前, 擎在下面的手背在并不热烈的火焰上方接受着近乎温柔的烘烤,我眼看着那位老者抬起了他的手,便以为就要看到他的奇异身体的一部分了,不想他捧起的也是一件玉器, 方樽或是托盘,里面盛满了温热的鲜血,我猜想是那只被宰杀不久的豹子的,因为它的头颅还在帐篷外的图腾柱上流淌着血水,从其中散发出的青草的香味,又让我觉得像是糜鹿的。这倒无关紧要,老者接下来的举动才尤为令人惊诧。 他把玉器高举到面具之上,然后缓缓将里面的鲜血倒出,落入面具的清香血液,顺着两只凿刻在黑曜石瞳仁上的小孔渗流到众神使者腹上的石盘里,舞动在其中的火焰便被一点点浇灭了。 这也许是某种受洗仪式,我不由得暗自惊叹,直到帐篷里又归为了一片黑暗,外面空地上的火光渗透进来,隐约照出了手中面具的轮廓,我才从静穆的气氛中缓过神儿来,随后又仿佛受到了老者性灵的启示,郑重地将面具戴在脸上,这时我才嗅到了血液里那股近乎甜蜜的腥味,不觉一阵眩晕,这时我又听到了一阵悉簌的声响,迭忙透过黑曜石瞳仁上的小孔向前看去,却是一片朦胧。 我正不知所措,养父伸过来的手臂揽住了我瑟瑟颤抖的腰身,他就这样带我绕过那尊石雕,撩起帐篷上的布帘,从后面走了出来。我的前脚很自然地平落下去,不想一个趔趄,这才发现,脚下竟是一条石阶,向着地下未知的深处延伸下去。 这就是传说中通往地下城池的隧道吧,那些留给雨林去守护的沉湮往事…… (尾声的小记·偶然想起·也可忽略) —— 献给“迷失” 献给“抵达” 献给“湮灭” 献给“回忆” 献给“残缺悲凉”献给“生生不息” 尤卡坦半岛◆的确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当年何南德斯•;德•;科多巴◆登上这片陆地时,遇到了几个印第安渔民,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回答:“科托切(cotoch)。”意思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故乡”。这个岬角由此定名。科多巴又用手势询问这个地区的其它情况,渔民回答:“丘坦(ciuthan)。”意思是“人家这样说的”。西班牙人遂称该地为“尤卡坦”。◆ 被遗弃的家园,留下由雨林居住的落石之城、失声的音乐天堂和坍塌的建筑王国,几百年来,始终是无数作家萦绕一生却不敢触碰的梦境。 这就是我要为您讲述的神秘之乡。 【玛雅】二十二、最后的存稿 ——漫长的饥饿的岁月就像一连串的骨骼,在海藻间无声无息地滑了过去…… 拉克司奈斯(h。kxness) 《青鱼》 行走在昏暗的石道里,只听到脚步空寂的回响,缓慢又十分轻微。 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就不敢走得很快。好在石道是笔直的,不必担心走入不期然的岔路。掂算不出这样茫然不知所终地前行了多久,我有些按捺不住了,想问一问养父,我们究竟身在何处,去向哪里? 养父深沉的缄默又让我难以开口,我愈发感到急迫不安,步子迈得慌乱起来,回想起林间空地上的那群族人,他们的装束起先未曾十分留意,这会儿在头脑中回闪了一番,才发现,居然都是古典时期的原住民的典型装扮。 那些欧洲传教士的风物志里不是说,玛雅人的文明早已衰落了么,宗教也被他们推翻了,以天主教取而代之,在残酷的精神驯化的四百多年里,任何的异端邪说都要遭到严厉的惩罚。 玛雅人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历史,那些美丽的文字也无人认得了,繁多的手抄本如今只在烈火中残存下三部,那些复杂又精妙的写书方式,却始终未能得到破解。 那么,今天看到的这群原住民又是哪里来的? 他们实在太神秘了,仅从模样上端详,分明就是西班牙时期之前的智慧先民!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如果尚有这样一群玛雅人生栖在这片大陆之上,一旦被侵略者发现,立刻就将遭到无情的捉捕和镇压。 还有脚下这条深埋于地下的隧道,在世界各地探险家纷至沓来的现今,竟然仍未被发现,掩没在一片阴森的绿荫之中,由这样一群迷梦般的早该消散的原住民守护着,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深入废墟后看到的真相,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想不到久远的王朝还有一息尚存,既然如此我的归来也就更有意义了。他们应该就是我的臣民吧? 找到那件水晶雕琢的圣物,我就将回到这里,与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是他们的公主,最后的主宰者,然而等待着我的却不是安乐的荣耀,而是患难与共的决心和艰苦卓绝的奋战。 这段日子里,埋首在典籍中的我早已对神之风采的诱惑力和世人所怀有的狂热**有了充足的了解,养父也一再警告我,水晶头骨一旦重现于世,必将引起一番惨烈的争夺与厮杀,我必须为此做好牺牲自我的准备。 其实我早已准备好了,所以今天才会义无反顾地前来。想到这里,我的脚步又平稳下来,石道也随之进入了更为奇特的一段—— 仿佛一瞬间,整个世界又明亮如初了! 等我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一道石门霍然在面前敞开,望不到尽头的石道,一片如醇酒般浓重的酡红,棚顶上吊挂着一盏盏金灯,都是雄鹰振翅欲飞的鲜活姿态,大团的火焰燃烧其中,松香枝在灯火中爆破的噼叭声是那么的刺耳,尤其是那股腻人的浓香,一时让我感到支持不住的眩晕。 步入石门后,随着目光流转,两壁上史诗般浩繁的壁画长卷在眼中形成了一片铺天盖地般的壮观美景,这更使我感到了一种被卷入历史旋涡般的彷徨之感,我竟有些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了。 壁画的底色便是那鲜血般浓稠的酡红,古时的画师挥洒其上的图案是一段段传说串联成的玛雅王朝早已沉湮的往事。 从天神创世、用玉米造人,一直到太阳与月亮众神的诞生,在十三重天与九层地狱之间奔走轮换着一天的光明,风神、雨神、诸多恶神,以及最受崇敬的玉米神,一 一在其间呼之欲出。 这些神明我都在古抄本中看到过,所以也认得。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富盛名的玛雅壁画的真容竟然如此的壮丽恢弘,难以想象,那样一群与世隔绝在密林深处的远古先民,是如何承袭这样一套精湛技艺的。 也许只能说这是天赋的,玛雅人卓绝的智慧在上苍缔造之初就已得到了完美的超度! 我知道眼下不是留恋这些久远遗迹的时候,那位身着黑披风的神秘老者就行走在前面,离我仅有几步之遥,我应该赶紧跟上去,或是趁机仔细将他打量一番。 可一双痴迷的眼睛完全不听使唤了,好像这些壁画真有着非凡的魔力,已将我的心智深深地吸入进去。 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抗拒!更让我禁不住称奇的是,这卷壁画的长度,仅用目力简直难以测量,我觉得自己已在石道里行进了许久,但是天上人间交汇的美妙图景还在前方不断展现着新奇的内容。 因为不能留步仔细观赏,我满心的遗憾真是无以言表,但当我来到一幅银白色的画面前时,还是不由自己地刹住了脚,挽着我走在身边的养父也被我弄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玛雅】二十三、总有出其不意 可是,等他看到了画面中的惨烈情景,他的反应竟然比我更为强烈,我分明感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继而整个人便完全僵住了,仿佛那一口气也将他的心魄抽入了虚无的境地: 在这一段石壁上,易碎的石灰岩被换成了坚硬的黑曜石,而在那亮黑色的石面上,描绘的工艺也改换成了浮雕,一只银白色的长着一双鹰翼、振翅欲飞的天狼,被一只黑皮金斑的巨蟒紧紧缠绕着,那凶悍的巨蟒就像一根粗大的链子,眼看要把天狼勒得窒息了。 而这只健美的银灰色的神兽也用一副锋利的獠牙死死地咬住了巨蟒的脖子,巨蟒仰起头,对天长啸,口中吐出长长的鲜红的信子,像是在垂死哀鸣。 就在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一声比利箭更尖锐、更逼人的惊叫,刺穿了我的耳膜,将我惊骇在那里,一时竟失去了知觉。 好像经过了一场极为短暂的昏迷,清醒过来后,我才意识到了这幅画面的似曾相识,这又让我集中心智,在记忆里快速搜寻,可是,此时的大脑空白一片,这更让我感到惊恐,甚至是慌乱。 幸好养父已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似乎意识到了我所受到的刺激,和随之引起的内心恐慌,便赶紧挽起我的手臂,从那幅画前匆匆离开了。 那会儿,我完全慌了神儿,脑子里翻滚着可怕的疑问: ——刚才那一声惊叫,是那只狼,还是那条巨蟒发出的?这明明只是一幅壁画,怎么会有了生命?发出了这样凄惨、尖利的哀鸣?哦,它的确是生动的,天狼身上的银毫根根俱现,玛雅民族高超的浮雕壁画的技巧近乎完美地体现于这面冰冷的石壁之上,让它仿佛也感染了生机,竟犹如一片黑沉沉的苍茫云海般浮动起来……难道是我的幻觉在作祟?可是,这幻觉也未免太真切了吧?我的两片耳膜分明在隐隐作痛呀! 我怎么也缓不过来,更摆脱不掉内心的惶惑,以至于随后的一段路我是怎么走过来的,之后竟然完全记不得了。 只是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动,随着石道的延伸,棚顶上的金灯逐渐稀少,光线也越来越暗,等我意识到,那个身影行走时的动作竟是那般的奇异,想要仔细打量时,我已有些看不清那个人了。 这时,我才发现,不觉间已跟着那位拄着单拐的老者走出石道,来到了另一片更为阴森的密林里。 只有那迷药般浓烈的松香味仍在四处弥漫。 山远上,一群高举着火把的玛雅土著,把整座山顶照得一片流红如血,紧裹在身上的鹿皮圣装让我一时恍惚,以为是那石道两壁上未尽的长卷一直铺陈到了这里,以至于在无限地延展的过程中,面幅上的众神不甘于故作姿态的沉寂,竟然尽数复活了! 那一刻我也猛然醒悟了,所谓的废墟的真相,霍然坦露的一刹那,一片众神最后的领地便惊现在了这片早该死寂殆尽的荒蛮深处。 谁说玛雅文明已经湮灭,那些族人也不知所终,眼前的这片奇景就是一次浴火重生般的涅磐初始,其实这些虔诚的族人从未离开过,只是明智的他们将所有的存留都完好地包藏在了心底,又在人迹罕至的幽深密林里为自己辟出了一片净土,方才经过的那条深埋于地下的石道,就是通往这处林中之城的隐秘门户。 我再凝神去仰望那座高山,才看清了那原来是一座巍巍然的废墟,我的族人正是为迎接我的到来而在上面排成了圣装的长列。 老者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向着我,低回的夜风吹起了披风修长的下摆,他的身躯在昏暗中若隐若现,我勉强看到的仅是一片瘦骨嶙峋,这又是一个难以探究的幽灵般的诡异人物。 不过,这时他终于开腔了,用一只髅骨般的长臂指着那座遮蔽了夜幕的巨型废墟,嗓音嘶哑,又透着几份掩饰不住的激昂: ——走上去吧,玛雅最后的圣主,那里就是你的殿堂,走进去,捧出你的圣物,满怀虔敬地用神的风采来为自己加冕吧! 这个鬼魅般的嗓音让我终于认定了他,就是那晚在藏书室里与养父秘会的洋三人! 我曾在养父的探险日志里读到过关于他的记述,一位久居于圣井之下的孤魂,来自于遥不可追悼的沉沦之国,亚特兰蒂斯——这位栖水而生的两栖人又怎会成为了此刻带领我到这片圣地来朝圣的引路人呢? 不等我张口追问,他已经背过身去,拄着那只单拐,披风的下摆围绕着油红色的木杖,一飘一摆地伏地游移着,向那座耸天触云的废墟赶赴去了。 【玛雅】二十四、折磨人的疑团 从石道的出口,到废墟的脚下,那段距离近得出乎我的预料。 觉得自己只走了几步就到了那儿,不过也可能是迫切心情的驱使,让我在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因为我记得停下后,回过头才发现,养父已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那位伏地的游魂般的老者却行走得非常快,让我错以为是奔流不息的夜风为他助了势,而从背后看去,好像一股强风真能将那副单薄的身躯吹跑似的。 等我转过身,仰起头来往上看,不想那些高举着火把的族人已经从废墟的顶端缓缓地向下走来,他们是来为我照路的,这不难看出。 只是那场面实在太庄严了,一对对火把,沿着废墟近乎陡直的斜坡蜿蜒而下,像极了两条游动的火蛇,气氛隆重肃穆,我一时激情升腾,眼中竟涌满了热泪。 也说不清自己是被什么触动了,当我迈步向废墟上走去时,与一位位族人擦身而过,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最为炽热的信念,他们壮实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向我躬下,要知道此刻的我还不能称其为他们的公主,只有从废墟中捧出圣物后,我的身份才能获得最终的认可。 可是,他们依然对我如此的恭敬,有些老人的身子还在禁不住颤抖。我清楚,那是因为我让他们等得太久了,这一天到来得太漫长了。 我的迟迟不归,让这些守护着圣地净土的族人受尽了苦盼不见故人归的煎熬。 好在今晚,他们就将见证那一伟大的时刻:沉睡千年之久的圣物重见于天日,为他们而酥醒……一想到这,我的脚步又变得沉稳有力了。 要知道,那些古迹上的石阶都是非常陡峭的,间距又大,向上迈出的每一步都十分的吃力。我感觉自己分明是在向上跃进,不跳起来一些,根本跨不上下一个石阶。 那位裹身在黑披风里的老者在废墟的顶端等待着我,他的身旁侍立着两位祭司,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不过拿在他们手里的物品却格外有趣: 一位握着一捆手指粗的麻绳,一位抱着一张卷起来的花毯,花毯上蹲坐着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猴子,正兴奋地吱吱尖叫着。 迈上第九十级石阶,终于来到了老者的跟前,满心的欢喜,好像取得了一次了不起的胜利。 我急不可待地回身去张望养父,以为他正在跟上来,却看到他怔怔地驻立在废墟的脚下,望着一位族人手里的火把,不知在为什么出着神儿。 他这是怎么了? 神圣的仪式就要开始了,这不是他一直期望着的么? 他为何不看我,而是盯着一只火把发呆? 我求问似地转过头,看向了洋三人,他的面孔在黑色的帽沿下低垂着,像是在默许着什么。这更让我疑惑了。 不等我发问,一位祭司已走上前来,麻利地在我的腰间绕起了麻绳,一圈两圈…… 缠绕了好几圈,可他还是不放心,又在绳圈上里外套了几遍,才打下了一个结实的绳结。 那会儿,我一直扭着身,看着废墟脚下的养父,以为他会抬起头来回望我一眼,可他却把头垂了下去,就像横下心,不看这场非比寻常的朝圣大典了似的,尽管这一切正是由他费尽心机催成的。 让我倍感失望的不只这些,他随后的举动更不可理喻。 绳结系好后,祭司焚起松香枝为我祈祷,石阶上的族人伏地叩拜,手中的火把斜叩在了地上,好像那银白色的石阶上燃起了一片旺盛的火光,养父却背过身,向着废墟近旁的一片暗地里走去,几步之后便隐去了身影。 这时我才意识到了他如此反常的行为其实是为了回避,可他究竟在回避什么呢? 一切不正在依照他先前的意愿进行么?但正因为如此,好像他才被什么触动了,继而便受不住那种内心的搅乱也好、抵触也罢…… 或许是一种折磨? 那又是什么引起的呢? 我的养父呀,我要何时才能将笼罩在他身上的重重疑团全部解开呢! 【玛雅】二十五、松香枝的灰烬 祭司的祈祷词高昂而又冗长,永远都念不完似的。 我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了,洋三人走上来,挽起我的手臂,来到了一处掩映在缭绕烟雾中的神秘所在,那里正燃着一堆松香枝,数不清的各种蚊虫,身形庞大又极为奇异,从下面的一个洞窟里发疯般地逃窜出来, 我一看到那个两英尺见方的残破的洞口就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赶紧探头去看,洋三人却一把揽起了我的腰身,这才没让松香熏坏了我的眼睛: ——耐心点儿,我的公主,还得等会儿你才能下去。看到了吧,这个洞窟被掩盖了十几年,生栖在里面的不仅有这些飞虫,呆会儿你还会看到成群结队的五彩蛇,它们可都是有毒的,牙齿里注满了死神的琼浆! 听到这儿,我好像明白了天主堂里的艾琳塔嬷嬷为什么要往我身上涂抹那些刺鼻的草汁,又把裤腿紧紧地扎起来,原来是为了防止蚊蝇的叮咬,而那股不香不臭的味道还有着驱散毒蛇的奇效。 首尾勾联的蛇群出来了,一条条像在厚厚的尘土里游动着,眨眼的功夫儿便消失在了洞窟旁的荒草堆里。 ——接着,就轮到我们的盾之王上场了! 洋三人说着,张开手接住了从花毯上跳下来的小猴子,把它放到了烟雾弥漫的洞口,盾之王把它的尾巴竖得像旗杆一样,两只前爪扒住洞口,往里面窥视了好一会儿,它的神态和举止完全是拟人化的,也许你还不得不相信它是有思想的。 决定下去了,盾之王又扭过头,冲着洋三人一龇牙,然后一个前滚翻,金色的尾巴尖在洞口一晃便扑了进去。 我看得一头雾水,尤其是小猴子那个夸张的名字,让我觉得洋三人未免有些故弄玄虚了。 不想,狡黠的他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 ——还记得圣书上是怎么说的吧?猴子可是玛雅人的祖先哟!不过,它们很可惜,到底做了被众神抛弃的次等生灵……但是在这片密林里,它们却是绝对的主宰者,就连豹子和恶狼都得敬几分……为什么呢?你也看到了吧,它们机灵着呢,密林里的一切都能为己所用,一不留神儿,你就会掉入它们设下的陷阱……好比现在吧,它能轻而易举地钻进这深不可测的洞窟,在乱石堆中依然行走自如……我还要提醒你,等会儿进去了,一定要时刻当心脚下,若是踩到了髅骨什么的,也别当回事儿,这在荒废多年的废墟里太常见了……再有,你万不可心急,看到了神之风采,也要一点点接近它,沉睡中的圣物也是有灵性的,它可不乐意被人惊扰! 听到这儿,我到底耐不住了,抢白道: ——那你就放心一只毛手毛脚的猴子下去东闯西蹿?! 我感到洋三人微妙地笑了一下: ——你还不明白么?盾之王正在下面为你探路呢!我倒是忘了告诉你,十七年前就是它的父王将那件圣物送入这座废墟的,你以为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你的腰里绑根套牛的绳索?除了碎石就是松动的瓦砾,你若是踩空了一脚,便会跌入无底的深渊!往下看看,这座废墟的高度,再望望周边的林子,它在这片圣地之上就是绝顶!我们不用为一只猴子担心,但一个不知量力的人若是贸然下去了,我想你很清楚等待他的是怎样的下场! ——你们就把圣物放在一堆随时可能坍塌的碎石堆上?那样一颗水晶雕刻出的脆弱的头骨! ——水晶虽然易碎,圣物却并不脆弱!它已存世几个轮回了,如果真那么不堪,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我不想再听洋三人这一套自负的夸夸其谈了,他和我的这群闭塞的族人未免太相信圣物所具有的神力了,好像它也跟那猴子似的,已经灵俐到了能够自保的程度!我使劲扯了扯腰间的绳索,扯得一条脊椎骨都扭痛了起来,这绳索是够结实的,我对自己的身手也没什么顾虑,平日里在佩藤庄园的主楼上攀上攀下的,屋檐下的燕子都比不上我。那会儿我就有些疑惑,自己怎会生得如此矫健,眼下到是明白了:敢情我是那猴子的后代,也就难怪了! ——松香枝都烧成灰了,该送我下去了吧? 阴郁的老者踌躇了片刻,忽然把他的身子向我倾伏过来,我甚至感到那件宽大的黑披风在他枯瘦的胸膛上呼啦一声,猛地扯向了身后,直到我俩的脸贴得非常之近,近得我已感到了他的呼吸, 但我还是没能看见他的面容,因为背对着火把的照明,可他那赅人的目光却直愣愣地戳在我的脸上,那是一种近乎凶恶的神情,又透着几份绝望,我虽然没有真切地看到,却十分切肤地感受到了。 【玛雅】二十六、毁灭的深渊 ——是时候了,我的公主,你该向我保证,郑重地许下承诺,这是必须的……你要保证,你不是为了私欲而冒着巨大的风险下入废墟去求取圣物的……你要保证,你心怀着的是身为玛雅人的使命感与舍生忘死的信念……你更要保证,今后,乃至永生永生,绝不将神之风采视为己有,你禀承的是守护的圣职,为此你可以牺牲一切……哦,我要说的是,除了牺牲的信念,你的心中不可再存有任何的**…… 听了这番无异于警告的提示语,我并没有十分吃惊,因为我也知道这是自己理应去做的,而一丝不苟的履行洋三人的旨意更是我前去求取圣物的前提…… 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却充满了气愤,既不甘愿又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 我将神之风采视为己有和终生守护它,为它牺牲所有,彼此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可言?为什么我不能两种信念兼而有之? 我当然明白,洋三人要我做的,与那些教堂里的圣徒们日复一日履行的圣职毫无异处,不同的只是,他们看护的是石雕或木雕的天主之像,说到底根本没什么价值,而我日夜护佑其侧的,却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只要你的目光触及了它的光芒,你的全部**就将被点燃! 但是区别也正在这里,那些异族的狂妄之徒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不择手段地想要抢夺神之风采; 那么我呢? 我也承认,自己正是为了尽守护之职而被派遣到这个人世上来的,这样说来,我与圣物不是与生俱来就存在着一种彼此附属的关系么? 换句话说,我天生就是为守护它而缔造的,那么它呢? 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尽守护之责而召唤我前来的么? 更何况,今天我即将付诸于行动的这次冒险之举,也是天意使然,沉睡了千年的圣物将由我从这座险恶的废墟里亲手取出,然后再用我的意念将它唤醒……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先将它视为己有,再去为它赴汤蹈火,为它舍生取义呢?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抵触,非要我做出这样偏激的保证不可! 不过我也清楚,眼下为了这些而与洋三人争执是既不明智也无必要的,不管怎么说圣物取出后就由我来保管了,到时我怎样看待它,怎样处置它便是我自己的事了,别人也不可能更没有权利来横加干预。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应下了这些,就算是权宜使然的敷衍好了。 这会儿我可真是急不可待了,巴不得马上下入废墟,可是放行的口令还得由洋三人来下,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于是我强装出几份恳切的庄重神情,仰头迎视着老者挑衅似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做出了保证: ——为了我的族人,为了我们的尊严与信念,更为了不辱没神圣的使命,我保证…… 这时,我感到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从老者的眼神中不易察觉地一闪而过: ——伊察姆纳神在上,它会代你记住以上这番话……说得真是好极了,尊严、信念、使命……都是不可违背的承诺,你更应该清楚,假使你违背了,那么等待着你的就将是神之风采无异于毁灭的咒诅…… ——什么,咒诅?怎么还会有咒诅? ——为什么不会有?而且,是最为古老又最为可怕的咒诅……古老得与天地同龄,可怕得毁灭了世人的几次轮回……你知道这一切都因为什么?就因为,你的那些狂妄的先祖,以为慷慨激昂的誓言就能蒙蔽神之风采的心智,暗地里却在贪婪地占有着圣物,将它视为己有!为了惩罚这些愚蠢的**的奴役,神之风采尽数将他们推入了毁灭的深渊!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手脚更在顷刻间冰冷得失去了知觉。 那一刻,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惧怕得整颗心仿佛都要抖碎了! 是的,心儿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想到刚才自己的那一番自以为事、愚不可及的谋划,我就怕得双膝发软:天神不会都己知晓了吧?我在心中的窃语,神之风采不会也听到了吧? 要是那样的话,呆会儿下入了废墟,我岂不是前去自寻死路么? 天哪,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圣物还要为守护它的人降下如此恶毒的咒诅? 它又为何这般憎恨人类的**! 简直到了丝毫不能容忍的地步! 那么,我要不要再郑重地宣誓一次? 真心诚意地向圣物向天神表达一番我的虔敬与牺牲的坚定信念……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洋三人正在将我引向昏暗的洞口,旁边燃尽的松香枝已被祭司清理干净,绳索的另一头也已系在了一棵粗壮的树杆上,洋三人还在我的耳边嘱咐着什么,可我根本无法集中心智去听去领会,我感到踩在脚下的一切似乎都在倾斜,正在向着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无可挽回地倾斜下去。 我隐约听到了乱石堆、石阶和幽蓝的光芒,这几个暗示着诡秘机遇的词语,恍悟间我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戴在脸上的玉石面具,听养父说,面具在暗地里也会焕发出幽秘的光芒,那它能否在漆黑的废墟深处为我照路呢…… 最后,我只感到脚下一滑,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推了一下,整个身子立刻向前扑去,随后便跌入了一片无底的渊薮之中…… 【都市】五十、尼雅的救赎(上) 望着炮火营造的这番摧毁一切的盛况,混血军官根本无法掩饰眼中的兴奋,他暂时将一贯的冷酷和刚毅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拍着尼雅的肩膀,大声喊叫道: “你小子总能给我制造惊喜,而且每次都是这么的出其不意——他妈的,你是怎么想到的,避开那些盾牌,用高射炮先把山壁炸塌了,然后让那些滚落的碎石来消灭这道跨越不了的障碍?” 他们正站在装甲车前,勾肩搭背地看着远处接连不断的爆炸和飞溅,在这辆车的两边,每相隔十米左右,就架着一门高射炮,一发发的炮弹被放射到空中,直朝山壁卷袭而去,那景象真不是用“壮观”二字就能够形容的。 尼雅的脸色很沉静,对于长官的夸张,他也只是报以含蓄的一笑。 “您过奖了,这一类的雕虫小技,您只是不屑于为其浪费脑筋罢了,不然也轮不到我来为您排忧难解了。” 军官比尼雅高了不只一头,他低垂下视线,看着被他揽住了双肩,却独自抱着双臂,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的尼雅,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副官好不陌生。 “你小子跟我越来越客气了!” “我只是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认清身份,摆正位置。” “这又何必呢,你是我的副官,自然就是我的心腹——” “您想让我做什么,都是您的权力,我也会遵从。但我还想适当的保留些自我,不然,早晚有一天,您会将我视为最令您忧虑的隐患。” “你今晚是怎么了,在闹情绪?”尼雅冷静的口气让军官无来由的恼火。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吧!”尼雅迟疑着,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军官最后看了他一眼,扫兴地拿开了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然后抬起另一只,在半空中猛地握成了拳头,那些高射炮立刻停止的攻击。 “差不多了,”他迫不急待地说道,“可以冲上去了,趁他们慌忙逃命,正好措手不及地狠凑上一顿,这次一定能抢回楚凡!” 刚一说完,军官就准备转身上车,这时,尼雅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长官,请等一下!” “怎么,你觉得还没到时候?”军官站住了,强忍着性子,皱眉凝视着尼雅。 尼雅摇摇头,“现在追上那些漏网之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抢回楚凡更是胜券在握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 尼雅扭头,朝身后的装甲车撇了撇下巴,压低声音说道,“那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楚凡那小子如果反抗,不肯就犯,我们正好拿陶然来要挟他!” “他的确是楚凡最致命的软肋,可现在就用上了他,会不会早了点儿?” “你的意思是——”说着,军官又往尼雅跟前凑了凑。 “毕竟总裁是要送楚凡去内华达山脉接受特训的。可您也知道,那里山深林密,就算我们布置下再多的人手,装上再多的监控器,想在那么庞大的一个山脉里,毫无闪失地操控楚凡,也绝不是容易的事。” 军官怔了一下,但他的双眼紧接着就亮了起来,“你说得没错儿,那小子毕竟是‘狼灵’,我们既不能伤害到他,又不能让他丢了性命,还要牵着他的鼻子,在那种鬼地方完成几个月的特训,听上去的确有些自讨苦吃的意思。” “而那孩子,如果真如您所说,只要他在我们的手上,楚凡就绝不会违逆我们的话,那我们还是晚些再把这枚制胜的‘棋子’出手吧!” “可他怎么说也是‘狼灵’啊,万一我们看护不当,让他在哪天夜里沾到了月光,那我们可就——” “您就这么不相信您的手下?看管一个孩子,他们还是能做到万无一失的。” “但你也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了,这孩子的超能有多可怕,那些被他的超声波震碎的‘长老’手下的尸首你也看到了,就连那种铜墙铁壁一样的‘类兽人’都奈何不了他啊!” “如果这就算可怕的话,那楚凡的超能呢?我们虽然还未见识到,但毫无疑问,他所具有的超能一定是五个孩子里最强大的!” 听到这儿,军官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点他怎么没想到? “实在没法儿想象楚凡他——”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控制好车上那个孩子,一旦楚凡在内华达山脉里忍耐到了极限,决定拼死变身反击我们的时候,唯一能令他退缩,叫他放弃的,不正是这个孩子嘛?” 军官紧盯着尼雅,他的副官却看也不看他,只是一脸的沉着和冷峻,望着前方漫天卷地的火光,仿佛被那边的景象迷住了。他哪里知道,这个美国小伙子,头脑精密如仪器,卓越如奇迹的哈佛天才,其实是在有意回避长官的目光。 “我一定要救下这个孩子!绝不能让他再重蹈楚凡和蓝爵的覆辙。”尼雅在心里这样想着,“更不能让他再回到孤儿院去,因为那样一来,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走上哥哥们的老路,成为一个命运被任意操控的‘狼灵’。” 眼下,蓝爵已不知去向,可他带走的那瓶“基因水”只会为他导致或早或晚的毁灭——那么漂亮、安静的一个孩子,想一想就令人痛心不已。 楚凡呢?他的命运已是别无选择,谁叫他是年纪最大,最早“成熟”的“狼灵”。所以,他只能被带到内华达山脉去接受特训,然后尽可能早一点的,让总裁领略到他的“杰作”究竟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永灿和路遥既然留在了孤儿院,今晚没能出逃成功,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因此,现在只剩下车上这个孩子,还有可能逆转自己的命运,去重新做回一个“孩子”。 【都市】五十、尼雅的救赎(中) “这么说来,你已经想好怎么办了吧?”军官终于在无声的对峙里耗光了所有的耐心,略显烦躁地催促道。“那就交给你了,这只小‘狼灵’就由着你去摆布了!” 尼雅感到整颗心都在颤抖,这次的“胜利”让他激动不已。 可表面上,他在腋窝下暗暗攥紧了拳头,没有显露丝毫,只是转过身来,依就看也不看地朝长官鞠了一躬,口里听不出任何语气地说了句,“多谢您的信任。”就调头向后车箱走去。 来到装甲车的后面,尼雅站在那儿,稳了稳心神,又长长吁了口气,才伸手握住了后车箱的把手。 猛地掀开之后,他一下子就与那双盈满泪水的楚楚可怜的眼眸对视上了。陶然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两只小手紧紧护在胸前,抓着双肩,一个劲儿往背后的座椅靠背上贴。 小家伙害坏极了,喉咙里发作着“嗯嗯”的哀求之声,被汗水打湿的小脑袋也在摇个不停。 尼雅从前胸袋里掏出一包湿巾一样的东西,撕干封口后,把里面那张**的纸巾扯出来,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从后面整个兜住了陶然的后脑勺,把他的小脸不由分说地按到了纸巾上。 他感觉到了小家伙的两个鼻孔在纸巾上狠狠抽吸了一下,之后,那副小小的身躯就完全瘫软了。拿开纸巾后,尼雅就看到了陷入昏迷之中的陶然苍白的面容。 这种迷药起效非常之快,而且效力可持续几个小时,醒来后也不会引起任何不良反应。 如果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迷倒的,那个人甚至会以为自己之前只是突然睡着了。所以,这支部队的每个特种兵,随身都要配备几份,以应不时之需。 抱起瘦小的陶然,尼雅尽可能把他整个护在臂弯里。尽管此时没有月光,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后面的一辆白色装甲车那里,尼雅急促地敲了几下副驾驶的车窗。深色玻璃窗被摇下后,里面露出了一个披散着金色长发的女人的面容,她穿着白色的长褂子,头戴医护帽,美得就像中世纪油画里的湖边仙子。 “苏珊,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孩子。”说着,尼雅把陶然的脸翻过来,并用巴掌半遮着,让那个女人看了看。 “我的天哪,怎么是他?”女人操着纯正的伦敦腔,用极好听的声音说着英语。陶然昏迷不醒的样子显然吓到她了,她抬起两只手捂在嘴上,眼里充满了惊讶和怜惜。 “什么也别问了,快打开后车箱,给他上监护器,严密监护他的生命体症,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狼灵’也能用迷药?尼雅,你太冒失了!”嘴上这样埋怨着,苏珊却已起身离开了副驾驶的座椅。 等尼雅转到了这辆备配精良的救护车的后面,后车箱已经被打开了。他抬脚跨进车里,在苏珊的协助下,将陶然安置在了救护床上。 “你这是干嘛?” 苏珊眼看着尼雅拿起床角上的手铐,来铐陶然的手腕,不由得惊叫道。 “以防万一,快,把他的两个脚腕也铐上。” 苏珊虽然不想这样,但略一思索,觉得尼雅这样谨慎行事显然是对的,她便照做了。 “可怜的孩子,他真的太瘦了!你看呀,就算铐上了,他的小脚都很可能从这里抽出来。”她指着还留有的手铐里面的很大一块空间,对尼雅说。 “等他变身成‘狼灵’,就没这么小巧玲珑了——苏珊,这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一定要加倍小心!”尼雅这番话是说给车里的所有人听的。 除苏珊外,这里还有开车的一位德**医和两个年纪轻轻的美女护士,以及六个端着枪的特种兵。 “就不能用别的法子嘛?明知道迷药对‘狼灵’可能会起到反作用!”苏珊此刻已化身为态度严谨的医生,她身上女性的特质一下子像是全都被排斥掉了。 听着她尖刻的责备,尼雅只是苦笑了一下。 看着她那么美丽动人的面庞,他又感到了不曾察觉到的疲惫。 这会儿如果没有外人,他一准儿会扑上去,把她按倒在身后挂起来的那张单架上,狠狠吻住她的嘴,直吻到那两片柔嫩的嘴唇都流出血来。 其实,只要是四下无人,他们从来就是这么干的! 可苏珊却像所有的英国女人那样,观念里抱有某种怪癖的坚持,她绝不肯让任何部队里的人察觉到他俩非比寻常的关系,尤其是那个混血军官。 所以在人前,她总是对尼雅极为尖刻,近乎于无礼和轻视。 不过,每次等到他们独处的时候,尼雅总是用他男人特有的方式,分毫不差地让苏珊偿还回来。 这也成为了他们这对“地下情人”之间一种独特的享乐方式,而且彼此又都是那么的热情不减,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尼雅像是终于看够了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蛋,便耸耸肩,有些嬉皮笑脸似的打趣道,“难道你想让我把他抱来,往你怀里一塞,你再给他唱首《摇篮曲》。之后呢,他就会像所有的乖宝宝一样,美美地睡着了?”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只是个孩子!”苏珊的眼里在冒火,她从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的诊断,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难以容忍。 “哦,好吧,你们女人永远这么的天真。你如果把他也当作孩子的话,那他一准儿会在不久的将来,让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足够的代价!” 【都市】五十、尼雅的救赎(下) 苏珊一把推开尼雅,让他离救护床远点儿,扭过头来,也不再看他。 尼雅的后背撞在了那个吊起来的单架上,“咣当”一声,像什么被折断了似的响亮。“你们英国女人都这么刁蛮?”说着,他抻了抻撞痛的后背,露齿一笑。 苏珊不去理他,掏出口袋里的小手电筒,拧亮后,拨开陶然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有没有放大。然后,她又用手指试了下小家伙的鼻息,再伏下身,紧贴着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 另外两个护士忙着把监控仪启动,又脱下了陶然的上衣,往他身上固定着一个个小吸盘。 苏珊让那个年长些的护士给陶然打一针,张口说了一个尼雅根本记不住的长长的药名,说是用来减缓迷药药力的。 “这孩子心慌得厉害,看他的脸也越来越红了,瞳孔也在时而放大时而缩小,这些临床症状都太不正常了!”她的口气冰冷极了,给人一种刻不容缓的感觉。 “天哪!”尼雅的目光也投注在陶然的脸上,看着它从苍白急速变为了绛紫色。小家伙张开嘴巴,吃力而又短促的呼吸着,两片嘴唇很快就干裂得起了皮。 最令人害怕的是他的眼睛,虽然眼皮紧闭,眼珠子却在来回乱动,而且越来越快。 监视仪上显示的血压竟在一百八十至一百五十之间,心跳也快冲破了一百,这都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了像陶然一样的呼吸困难。 尼雅一把将苏珊揽过去,让她离那个危险的“狼灵”远点儿。苏珊不想顺从他,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尼雅的肋下,真他妈的痛,可尼雅咬牙忍住了。 “这种状况持续一分钟以上,你们这些医护人员就必须撤离这辆车。”只听他用嘶哑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你说什么?”苏珊简直没法儿想象自己的耳朵,让作为医生的她抛下病人,这真是对她最大折辱。 “现在不是跟你的职业道德讲原则的时候,你不是这支部队里的人,你是总裁特派的医护负责人,我们必须保证你们的安全。” “如果他真的变身了,你们会怎么样?” 苏珊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子弹被推入枪膛的声音,她寻声望去,看到车里的几个特种兵已将手里的冲锋枪的枪口对准了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 那两个小护士吓得抱作一团,低声尖叫着,看样子很快就要哭起来了。 “詹姆斯!”尼雅一边把苏珊搂得更紧些,一边扭头冲驾驶座上的那个德国医生大声说,“你先下车,快!” 苏珊气恼极了,她抬起穿着高跟鞋的右脚,狠狠踩在了尼雅的一只脚背上,“放开我!” 尼雅强忍着没叫出声儿,“再胡闹,我现在就剥光了你的衣服!”他把嘴贴到苏珊的耳朵上,小声却蛮横地说道。 苏珊侧过脸来看他,发现自己情人眼里的神色一点儿都不像是随便说说而已。“从今以后你别想再碰我!” “好极了,我也正想换换口味!”说着,尼雅在苏珊的右胸上使劲拧了一把,算是报了刚才的仇。 那个德国医生要比苏珊识趣儿多了,尼雅刚说完,他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趁着负责人跟那位英俊的美**官**的功夫儿,两个小护士也从没有关上后门的车箱里遛了出去。等苏珊回过神儿来,再想叫住她们时,已经是人影不见了。 “看来,对你我得亲自动手了。”尼雅邪邪地一笑,突然抱起苏珊,又回头冲几个特种兵丢了个眼色,就带着他的心上人跳下了车子。 【都市】五十一、最初的较量(上) 后车箱被闻讯赶来的一个特种兵“砰”地一声关上了,接着,那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小伙子就用枪口对准了紧闭的后车门。 “好样儿的!” 尼雅已经走到了距离救护车二十米开外的另一辆装甲车前,那里也有几个特种车在端着枪来回警戒。尼雅经过一个长相斯文的小伙子的身边时,顺势将苏珊丢到了他的怀里,“替我看一会儿,别让她再靠近救护车!” “遵命,副官!”小伙子诚惶诚恐地赶忙并紧双脚,嗓音响亮地回应道。 “尼雅,你个混蛋!”苏珊在小伙子的怀里挣扎着,虽然明知徒劳,可她真要气疯了。她冲着尼雅大步走远的背影大喊,尼雅却转过头,朝她眨了下眼睛,然后又淫又邪地一笑。 回过头来,尼雅的眉头立刻锁紧了。 才离开没一会儿,他却明显感到这里的气氛已变得极不寻常。每辆车上的特种兵都已倾巢出动,端着枪在四下警戒。留在车上的司机,几乎都在拿着对讲机,不知在“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因为他是首长的副官,大家看到他都会停下来,鞠躬行礼,但马上又都直起身子,快步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巡视。 他朝着自己的那辆装甲车快跑了几步,远远看到车前人影皆无,不久前还站在那儿的军官可能已回到车里了吧。 这时,一个入伍不久的小伙子慌里慌张地朝他跑来,一张脸都被汗水打湿了,身上的军装也有几处被烧焦的痕迹,这不禁让尼雅感到纳闷,于是他站住脚,冲小伙子喊道,“你是从那边来的?”说着,他指了指前方冲天的火光。 “是呀,长官派我去的,因为刚才有个孩子从那火海里走出来,长官一看到他就惊呆了,他返回车里拿出了望远镜,可只端起来看了一眼,就跳着脚让我们几个赶紧过去,把那个孩子带回来!” “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尼雅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得漂亮极了,个子有这么高。”小伙子用手在小腹上比划了两下,“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七八岁的样子——” 不等小伙子说完,尼雅已经调头朝停在最前面的那辆装甲车跑去,“继续警戒,所有人都给我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绝不准让任何人靠近!”他头也不回地大喊道,口气异常严峻。 尼雅几乎是撞到副驾驶的车门上的,因为跑得太快,根本刹不住脚。“忽”地一下拉开车门, 看到里面的座位竟然是空的,他的心狠狠往下一沉,“难道——” “上车!”军官的声音忽然从后面转来,尼雅伸头进去,看到他正坐在皮椅上,一脸的生硬表情,那是急于掩饰内心过度的兴奋而故意为之的。在他的旁边,正坐着那个叫他们苦苦追寻了一夜的孩子——虽然没有开灯,在暗处看去,楚凡那张脸还是漂亮得足以叫人目眩。 他身上的衬衫和裤子都是脏兮兮的,撕破的地方不少,还有被烈焰烤焦的部位,蹭在上面的血迹说明小家伙今晚真是吃足了苦头。 见尼雅怔在那儿,只顾着看楚凡——之前只在监控录像里看到过这个“小狼灵”,真的看到了他本人,尼雅激动得无以复加,他的样子更令尼雅着迷,如果美是一种奇迹的话,那楚凡真是让他领教到了举世无双的奇迹——军官有些不耐烦了,他轻咳了一下,尼雅听到了,赶紧看向他。 见长官的脸已经黑下来,他马上略一点头,关上车门,跑过去,又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最后总算在他的驾驶座上就位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军官的目光与尼雅的目光在挡风镜里交汇了,只听他口气同样生硬地问道。 “已经是最高等级的警戒了,要不要再派些人到荒石山那边清理一下——”尼雅的视线总是会被楚凡的脸呼吸去,他觉得这个孩子天生就具有一种神秘的诱人气质,尽管年纪这么小,却已是满脸的霸气与沉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阴郁的神气在他的眉宇间缠绕,仿佛整个世界都已令他厌倦不已。 “不必了,我们尽快赶回去,把‘狼灵’送上总裁的私人飞机。” 【都市】五十一、最初的较量(中) “私人飞机?” 原本不是安排楚凡乘坐国际航班前往美国嘛?总裁虽有不少客机和直升机,但在费城,他只有一座占地很小的军用机场,那里既没有客机,更没有提供给客机起飞的足够的场地—— 难道是要用战斗机将楚凡送到别的城市去?就近的话,北京郊外倒是有一座总裁的私人机场,那里还停着十余架客机和直升机—— 尼雅脑子里的各种猜测正在飞速旋转,就听到军官接着说道。 “端木的机场已经归总裁所有了,飞行队也已在那里做好了准备。” 尼雅强忍了一下,才没笑出来。总裁的动作还真快,端木原本就是营经航空公司发家的,他的机场自然也是费城最大配备最好的一座。 “要不要留一拨人,继续去追查端木的落下?”他这样说时,一直目不转睛地透过挡风镜,紧盯着楚凡。 小家伙只是将头转向了车窗,淡定得好像根本没听到。 “总裁没有吩咐,就先不要轻举妄动了。”听军官的口气,他应该已经请示过总裁了。 尼雅听到这儿,觉得也没什么再需要他去提醒长军的了,便打开后车灯,让它连闪了几次。这是一个信号,所有在车外警戒的特种兵看到了,立刻收起枪口,转身向自己乘坐的装甲车狂奔而去。 一分钟过后,尼雅便启动了车子,调头直朝车队最后面的那辆白色救护车开去。苏珊不在外面,那个小伙子想是把她带到了哪辆车上。 经过救护车时,尼雅看到所有的车窗都被挡光板封死了,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军官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还是透过挡风镜在跟他交换着目光,尼雅略一点头,让长官放心,他已安置好了陶然——这会儿当然不是向他汇报实情的时候,而且他总觉得,陶然那孩子应该只是对迷药有些过敏罢了,不太可能因此就变身。 车队按照之前的先后顺序,又沿着来时的路线,向通往费城的主干道奔驰而去。尼雅的装甲车依然行驶在最前面,荒石山下的火光逐渐远离了他们,直到最后,只剩下了已开始隐约泛白的天穹下,一个过于亮眼的光点。 这时,车队已快驶出荒野。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经过好一会儿沉默,军官转过头来,试图把中断的讯问进行下去。楚凡却不想理会他,一直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荒凉景象——他拥有一双夜视的狼眼,对于正常人而言,此时的荒野还昏暗得可怕,他却能将每一样造物都尽收眼底。“你为什么又回来了,既然那么费尽心机才逃走的?” 没有回答,楚凡将军官的问话完全置若罔闻。 “你见到你妈妈了嘛?”军官佯装关心地问道。 楚凡的嘴边浮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端木没把你怎么样吧?” 小家伙把脑袋一歪,面朝着车窗睡着了。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尼雅实在想笑,军官的脸色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估计从没有人让他碰过这么大一鼻子灰。 “该死的!”他用英语骂了一句,同时攥紧了拳头。 “您应该庆幸孤儿院里的神父和修女全是意大利人,不然的话,我们这会儿连沟通都做不到了!”尼雅拿英语打趣道。 “妈的,我现在还真想把这个小狼崽子丢到西西里去!内华达对他来说,没准儿会像游乐场一样令人身心愉悦!” “您现在是不是觉得总裁的这个决定正确极了?我是说,针对楚凡的特训!” “何止是正确,简直英明无比!妈的,特训的等级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嘛?那里有没有住着食人的印第安部落?” “那儿的飞禽走兽已经够多的了,一准儿能让您满意。” “上了飞机,把苏珊叫来,给他进行催眠,不就不信从他的嘴巴里抠不出实情来!” 原来总裁是想到了这一层,他想从楚凡这儿得知端木的下落——尼雅刚才还在纳闷,一心想置对手于死地的总裁怎么突然不闻不问起来了?看来不要了多久,楚凡受折磨的时段就要提前到来了。 “我刚才没跟您汇报,我们的迷药好像让那个人质过敏了。”尼雅口中的“人质”指的当然是陶然。 “过敏?只是单纯的过敏嘛?”军官一下紧张起来,他想到的状况当然不只是这样。 “症状很像,但要严重些。” “不会——” “应该不会,他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变异的迹象。” “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军官说着,扯了一把耳朵上的狼牙耳坠。这是他内心烦躁到极点时的惯有动作。 尼雅看到了,打开手边的一个储物箱,从里面掏出一个银制小酒壶,回手递到了军官面前。 “要不要来一口?” 军官盯着酒壶,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挥挥手,让尼雅拿开了。 “让那边随时向我们汇报人质的情况。” 尼雅已戴上了连接在对讲器上的耳机,听不到里面正在说些什么,只见他不住地点头,表情越来越凝重。 “人质已停止呼吸,那边请示,可不可以带人质返回费城,接受医疗?”听他的语气,完全是在如实汇报,但此刻,看着他额角上冒出的一滴滴冷汗,就不难窥测到他的内心是多么的焦灼。“怎么会这样?休克了,窒息了——这简直比变身成‘狼灵’还要糟糕!” 军官听到这儿,一巴掌打在脸上,把他那双被怒火烧得又亮又圆的眼睛挡住了。“苏珊没参与急救?” “我——我怕人质会威胁到救护人员,就把他们带离了那辆车。” “马上让苏珊回到人质身边,命令詹姆斯以最快的速度把车子开回费城,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人质,如果再有什么闪失——总裁谁都不会轻饶!” 【都市】五十一、最初的较量(下) 尼雅以最快的速度传达了军官的指令,一分钟后,那辆白色救护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超过了他所驾驶的这辆装甲车,之后又如离弦之箭,一头冲进了前方的那片玉米田。 尼雅只能用目光追踪着那辆车的灯光,却见它在玉米田里被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遮挡得破碎不堪,而且很快,就连仅剩下的一点微弱的余光也看不到了。 等到尼雅带领车队驶出玉米田,终于开上通往费城的主干道时,驾驶救护车的德国医生詹姆斯才再一次向他通报,一行人护送着所谓的人质“陶然”已经快要抵达医院了。 “人质仍旧没有生命体征,已超过一刻钟。”尼雅用干涩的声音转达着詹姆斯的话。 “总裁那边呢?”军官一把扯下头上的贝雷帽,一头张扬的黑色长发倾泄而下,将他的整张脸都遮住了。“过问了没有?” “詹姆斯不敢隐瞒,已经——”喉头紧得要命,尼雅再也说不下去了。 军官挺直腰背,坐在那儿,尼雅透过挡风镜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车子疾驰着,主干道延伸在还很昏暗的天色里,尽头仿佛藏身在一张紧闭的巨口之中,这令眼下的处境愈发显得凶险叵测。 随着车身的震动,军官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但他尽可能让自己岿然不动。只有沉浸在极深极紧迫的思索当中时,他才会这样。 “定位一下,这里距离机场还有多远?”过了片刻,尼雅听到他用“嘶嘶”作响的低沉嗓音说道。 尼雅在触屏显示器上划动了几下,“以现在的时速,二十分钟后就可到达。”说着,他看了一下仪表盘上的各种指针,都已指向了极限的数值。 “再跟机场确认一次,那边的准备情况。” 尼雅听到后,马上在显示器上翻找起来,并对着耳机上自带的微型麦克风飞快地说起了复杂、难懂的军事用语。显示器上很快出现了机场那边的画面,以及飞行队队长的头像。经过一番简短的交流,尼雅总算略微松了口气,然后向军官汇报道。 “都已准备就绪,只等着楚凡一到,客机即刻就能起飞。” 军官撩起挡在面前的乱发,用一种令人难以对视的阴沉目光,看住了挡风镜里尼雅那张俊美过人的脸,“再跟詹姆斯确认一次人质的情况。” “是。”尼雅的喉头又一次紧缩,他眼下满心的自责,和对自己不慎造成的后果的痛恨,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长军的脸色更令他担忧,这又不自觉地摧生出了一种深深的不详之感。“他到底要干嘛?真他妈的压抑啊!” 再次确认过后,尼雅实在难以开口,将毫无改观的事实告诉长官。 看着镜子里的他一脸的难堪,军官像是叹息了一声。 接着,他用手拢起了满头长发,在脑后系成一个髻。如果不是气质足够钢毅、硬朗的男人,配上这样的发式一定显得很可笑。但军官的面容却在一瞬间改变了许多,看上去线条更加的棱角分明,又平添了一份野性极了的神秘与狂放。 “停车!” 尼雅刚一听到这个命令,就下意识地踩住了急刹车。 楚凡睡得正沉,突然停下来的车子把他狠劲往前一甩,脸重重撞在了驾驶椅的后背上,毫无防备的痛疼让他还没醒过来,却已叫出了声。 “啊!” “送他去机场,带上客机以后,一切就交给你了。”说着,军官将贝雷帽塞进前胸袋里,打开车门,就要跳下去。 “您说什么?”尼雅完全慌了神,他赶紧转头,冲长官喊道。 前脚已踩在了地面上,军官却又扭过头来,看住了尼雅那双慌张无措的眼睛。“别让我失望,因为你是我唯一无条件信任的人!”说着,他又偏过脸去,看了眼楚凡揉着额头,睡眼惺忪的样子,那一刻他的目光里忽然涌上了一股令人心底会溢出暖流的东西。 但这只是眨眼之间的流露,紧接着,军官已甩手关上车门,大步走向了后面一辆装甲车。 尼雅扯着脖子,透过后面的车窗看着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消失在车门里,随后那辆车子便发动了,呼啸着冲到了自己这辆车的前面。 他当然知道,只有去见一个人时,军官才会摘下他的帽子,将他满头张狂的乱发扎起——除了总裁,这世上再没有能令他显出如此驯服一面的人。 他一人去面见总裁,无异于一人独揽了所有的罪责,并将他“唯一信任”的尼雅彻底开脱了出来。 而等待他的,将是何等严酷无情的惩罚,尼雅既无从猜测,更不敢想象——他只是抑制不住地在抽泣,像个犯了错,却不知该怎么挽回的孩子。 如果悔恨能将人吞没,此刻的他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闪烁在前方的那辆车子的尾灯,却像在召唤着他,去完成军官最后交付给他的这项重任,再不可有任何闪失。 于是,十几秒后,尼雅再次发动了车子,也不顾泪水将他的视线模糊得一塌糊涂,只是一股脑地将油门踩到了底,就像头冲出牢笼的困兽那样,带领着车队直朝着远处已能看到航站楼上的灯光的机场疾驰而去。 【求月票·都市】五十二、从内到外的诱一惑 一路上,楚凡睡得沉极了,一张迷梦编织的大网紧紧纠缠着他,将他拖入了一处又深又黑又喧闹的渊薮,也不知自己在其中沉溺了多久,挣扎了多久。 总之,当他终于睁开眼来,看到的已是一个格外明亮又新奇的世界。 梦里的一切,耗光了他的力气,坐在舒服的座椅上,他却累得手脚发抖。想再闭上眼,回想一下梦里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片段,却感觉眼皮又紧又酸,好像还有些肿,轻轻一动都会痛得他挒起嘴来。 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是他很快就意识到的,望着头顶那盏镶嵌在天棚里的又亮又圆的灯,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混沌的浓雾,而所有的记忆都被浓雾包裹着,密不透风。 “这是哪儿?”他张开嘴,听到自己软弱而又粘稠的声音。 “我们已置身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一个古怪却很好听的嗓音从他对面传来。 楚凡用视线去寻找那个说话的人,才发现自己是仰靠在一张巨大的呢绒高背椅里的。他的腰上系着安全带,系得很紧,所以起身时,让他觉得胸口上像是爬着两条粗粗的大蛇。 好容易坐直了身子,他才看到了对面那张映衬着金发碧眼的俊美面庞。 略微愣了一下神,楚凡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装甲车的挡风镜里看到的一张脸,那会儿因为车里没有开灯,又是天还没放亮的昏暗时分,他的狼眼虽然看得清楚,但也只是看到了一双英挺的剑眉下,两颗亮绿色的眼眸,还有那高直的白净鼻梁——除此而外,就都被省略在挡风镜之外了。 因为孤儿院里的神父和修女都是外国人,说着流利中文的意大利人,所以看到面前这张美国式的热情面孔,楚凡也没怎么感到惊奇。 他略微回想了一下对方刚才说的话,明白过来自己已被特种部队带上了飞往美国的客机,便又松散了全身的筋骨,瘫坐在靠背椅里。 “我睡了多久?”他不再看面对的年轻军官,虽然已记起了他在装甲车上跟那个混血老男人的对话,也想起了他的名字叫“尼雅”,可他实在对这位一脸和善笑容的小伙子提不起兴趣。 他实在太累了,累得心力交瘁,至少再睡上一天一夜才能恢复,前提还是再不要做那些回忆不起来的怪梦! “三小时四十八分零五十七秒。”尼雅抬起腕子,看着雷达表上的数据,打趣似的念道。“上飞机之前我试图叫醒你,可根本没用。” “你要是争求我的意见嘛?问我到底想不想去美国!” “那倒不是。” “那干嘛还要叫我,多此一举!”说着,楚凡又闭上眼睛,这会儿眼皮没那么紧了,可还是痛得要命。 “你是第一次坐飞机吧?有些飞行常识我总要嘱咐你!”尼雅被小家伙爱理不理的样子逗得直想笑,看着他在装甲车上撞肿的眼皮——因为军官突然下令的那次急刹车——又感到心疼不已,楚凡却完全没当回事儿。 “我睡得像死猪一样,你那些飞行常识就算告诉了我,恐怕也派不上用场吧。”楚凡觉得这个家伙真啰嗦,比之前那个装模作样,想从他嘴里套话的老男人还要招人烦。于是说完这一句,他一偏头,又打算睡过去了。 “你不饿嘛?” 没答复,只看到小家伙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要不要上个洗手间?想方便的话,你最好自觉点儿,这飞机上什么都配备了,可惟独没有尿不湿一类的!” “要是有的话,我立马就会给你裹嘴上!”楚凡闭着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尼雅“嗤嗤”笑了两声,见小家伙实在是想理他了,便站起身,走进了客机前端的一个机舱,那里有守门的特种兵。在他进去后,电子感应门无声地滑行过去,把那里的一切都阻隔在了完全密封的空间里。 感应门随后变为了镜面,上面还会不时闪过“舱内温度、湿度”一类的数据。 楚凡偷偷睁开眼,看了那扇闪动着红色数据的门一眼,发现此刻机舱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那两条交叉的安全带系得牢固极了,只允许他在椅子的范围内活动。 楚凡尽量弯下腰,四下去找安全带的插口,哪儿也没有。这时他才想起来,那插口很可能在椅子背后——该死的,原来他是被绑在这儿的啊! 既然脱身已是徒劳,他索性扭过头去,看到窗户上放下了挡光板,想来是那个老外怕外面的光线太耀眼,打扰了他的睡眠,才这么做的。 “他还挺细心的。”这样自顾自念叨着,楚凡伸手把挡风板推了上去。 仿佛“呼啦”一下子,一大片阳光就照进了机舱,而在那漫天的阳光下,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云海!楚凡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从没见过如此美妙、壮观的场景,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所有的不愉快和莫名的疲惫都在这一刻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顾看着那些又厚又庞然的云团构成的各种形状,想象着它们可能是白色的大象、白色的鲸鱼、白色的恐龙……哇,那一团不是像极了传说中周身雪白的独角兽嘛! 他一下子扑到窗户上,也不管安全带勒得他简直不能呼吸了,兴奋的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随后又被放肆的欢笑溶解,他认定了如果真有天堂的话,也不过是这般模样了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划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与此同时,在尼雅走进去的感应门后面,刚才还一脸和善笑容的年轻军官,正在紧蹙眉头,盯着一台超薄显示屏上的图像和数据,不安地摇着头。 他的旁边,站着脸上略带倦意的苏珊,她还穿着白大褂,不同的是,现在透过没有系紧的领口,就能看到里面特种军装的领子。 她是在客机即将收起舷梯之时,才被一辆劳斯莱斯疾驰着带来的。 站在机舱门口的尼雅看到她的第一眼当然是惊愕,因为登机之前,他刚刚跟医院那边确认过,陶然仍旧没有醒来,只不过呼吸已经恢复了,但心跳和血压还极不正常。 “是总裁派我来的,”苏珊无论何时,都踩着那双足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这是她在伦敦的贵族女校里养成的做派,尽管在尼雅他们这些特种兵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她以最快的速度跑上舷梯,将一个沉甸甸的银色金属箱推到尼雅怀里,看也不看他就往机舱里走,同时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问了句。 “楚凡在哪儿?” 之后就是缓慢的起飞过程,被安全带束缚在座椅里的苏珊显得急躁不堪,她用最快的语速向尼雅说明了总裁派他来的用意——为楚凡实施催眠,就趁现在他正昏睡不醒的功夫儿,一定要从他嘴里抠出端木和杜莎的下落。 接下来,她就要跟尼雅联手,在初抵内华达的几天里,取得楚凡的信任,最好能让这个从小无依无靠的孩子对他们产生依赖,越强烈越好。 “这又是为何?”尼雅不解地问,让楚凡去内华达是接受特训的,总裁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把他们三个弄到一起,玩起什么“阖家亲子游”来了。 “这也是特训的一部分,但总裁并没有过多解释。”苏珊略显不耐烦地说。 这倒的确是总裁的风格,怎么能指望他在下达了命令之后,再去为你解释什么呢? “你也入伍了?”看着苏珊白大褂里的军装领子,尼雅打趣道。 那会儿,他真想一把撕下外面的褂子,看一看穿着裙式军装的苏珊究竟有多诱人——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入伍总裁的特种部队,看来见过面后,连那个向来不苟言笑,冷血又霸道的男暴君也对苏珊青睐有加呢。 心里泛着一股醋意,更多的是隐隐的担忧。 像苏珊这么漂亮的女人,是个男人就会过目难忘,更何况总裁早年对他那些情妇的种种劣迹,尤其是他对杜莎所施的性一虐一待,叫尼雅这样一个情一欲一旺一盛的男人听了,都深感耸人听闻! “怎么,有威胁感了?”苏珊把头往椅背上一推,挑衅似的冲尼雅笑着。 “女人像你这么好胜又好斗,还真是对男人的考验!不过,以后我们可是更方便了——”说着,尼雅用军靴的靴尖蹭了蹭苏珊裸露的小腿。 苏珊垂下眼睑看了看,再抬起时,那双美眸里直向尼雅射来的是两道令人窒息的魅惑光芒。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虽然每次**的时候,这些都不过是开场的小戏,但尼雅每每还是会被那勾魂慑魄的目光直击心房——对于男人来说,苏珊只要卸下她强势的面具,就是根本无法抵拒的尤物,性感至极——他有些按捺不住,觉得喉头又干又紧,一双眼睛更是无法从苏珊的脸上移开,只见她抿着新涂了唇膏的嫩红的小嘴,对自己似笑非笑,极尽诱惑。 【求月票·都市】五十三、**间的痛击 一时间,他竟忽视了脚下。只见苏珊轻轻拿开被尼雅蹭到的那条腿,她正陶醉的情人都不曾察觉。然后她又悄悄把另一只脚上的尖利如锥子的鞋底放到了尼雅的军靴上,然后猛地往下一踩。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尼雅抱着那只差点被鞋底戳穿的脚,在座椅里缩成了一团。 苏珊却“砰”地一声按开了安全带的插头,顺势站起,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通往监控机舱的感应门。 “忘了告诉你,我现在的军衔比你还要高一级,所以——以后请叫我‘长官’!”来到门口,苏珊扶着机舱舱壁,转过半个头,拿眼角的余光斜睨着尼雅,得意地冷笑道。“还有,以后想跟长官‘方便’,你需要提前请示,如果长官不批准——就请你自行方便吧。” 说完,苏珊像尾逃遁的狐狸那样,轻巧地消失在了关起的感应门后面,留下尼雅抱着脚坐在那儿,愣愣的一度回不过神儿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划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十余分钟后,对楚凡的催眠工作准备就绪,苏珊亲自将瘦小的他抱上监控室里的简易救护床,然后在他的右胳膊上静脉注射了一针药剂。 “他怎么会睡得这样沉?”用酒精棉按着小家伙胳膊上的针眼时,苏珊自言自语道。 “应该是受了过度的刺激吧,他年纪还这么小,一定难以接受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尼雅看着楚凡入睡后静美的面容,又想起之前的可怕经历,不禁心疼万分。 “如果我不知道他是‘狼灵’,光是看他现在的样子,真觉得他是上天最完美的一样造物。”苏珊这样说着,拿开酒精棉,开始将测试仪的吸盘固定在楚凡的两边太阳穴上。 “谁不说呢,最多不过十年,他准会长成这世间最令人着迷的男子。” “可他真的能去爱嘛?或者说,真的能得到爱嘛?” 尼雅无言以对,于是更加感到痛心疾首。 “对了,陶然到底怎么样了?”他一直牵挂着那个他原本想好心救下,最后却弄巧成拙的孩子。 “说来也怪,你可能猜测得没错儿,他就是单纯的迷药过敏,但会过敏得那样厉害,真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我们已经为他注射了脱敏药,也把他从深度休克中抢救回来了,可他——”说到这儿,苏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而又惊恐,低下头来,愕然望着床上昏睡不醒的楚凡。“他跟现在的楚凡一模一样,都是这样一种无法唤醒的状态。” 尼雅看看苏珊,又看看楚凡,随后吃力地咽了口唾沫。“‘狼灵’的心念是相通的,难道——” “这太不可思议了,‘心电感应’在医学、心理学和基因学上都还未得到足够的认可,它只是一种特殊现象,而且并不能够保证不同的人之间,头脑中信息的传递完全相符,可这些‘狼灵’怎么会——”苏珊怔怔地看着尼雅的脸,越说脑袋摇得越快。 “这也是在他们长期一起生活的过程中,孤儿院里的神父和修女慢慢观察出来的。起初他们也无法相信,可在他们还不会说话,只能到处爬着去寻找食物,和感兴趣的东西时。就算五个孩子分开在不同的地方,他们也能最终顺利的找到彼此,然后分享自己的收获。他们从不贪婪,从不掩藏,更不会争夺,真的就像狼一样。” “也许是他们的嗅觉也像狼一样灵敏,所以——” “总裁得知这个惊人的消息后,也一度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派长官带着部下去孤儿院,想办法让几个孩子闻不到气味,又把他们分散到更远的地方,结果还是如此。” “这太神奇了!” “不管是这样,那时的楚凡已经开始有意识的保护弟弟们了,长官察觉到这一点,就让部下把永灿远远带离,然后狠狠煽了那孩子两个耳光,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能想到嘛?” “楚凡不会——” “没错儿,他就像只小狼一样,手脚并用,以令长官都惊骇的速度,飞跑到永灿所在的那个地方,然后扑上去,龇起满嘴尖利的小牙,狠狠咬在了那个部下的喉咙上!你知道嘛,‘狼灵’生来就长着满口的牙齿,真像活见鬼一样!” “天哪!” “要不是抢救及时,被撕破了动脉血管的那个部下一准儿就没命了!” “那时楚凡多大?” “十三个月,永灿刚被抱进孤儿院还不到一个月。一切都是他们的天性使然。” 苏珊再次低下头,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瘦小羸弱的楚凡,感觉自己那颗女性特有的柔软心房被狠狠牵动了。“那么小就懂得保护弟弟,而且是不顾一切的回击伤害弟弟的人——这样有责任心又无所畏惧的天性真是难得啊!” “是啊,有时兽性却比人性更具魅力,可你说,他们具有的究竟是哪一种呢?” 这次,轮到苏珊哑言无语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划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现在,尼雅和苏珊都不愿回想刚刚结束的那场催眠,盯着屏幕上的图像,那一团混浊的灰蒙蒙的迷雾,两人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这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居然能在催眠状态下,将自己的念头全部藏匿起来。”苏珊扶着额头,一脸的沮丧。 在她带来的那个银色金属箱里,装着最新研制出的一种“脑电波图像转化仪”,它能够将人脑中最细微的脑电波都一一捕捉,然后转化成清晰的图像。 换言之,就是无论你想到了什么,都能在转化仪配备的屏幕上看到与出现在你头脑中的画面一模一样的图像。 正常人在进入催眠状态后,都会丧失掉自我防护意识,从而让人能够像说梦话那样道出隐藏在内心的想法。如何引导被催眠的人说出自己的秘密,原本是苏珊的拿手好戏,更何况有了这台转化仪在手,她以为自己一定能圆满地完成总裁第一次亲自交付给她的任务。 可事实却令她倍受打击! 整整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屏幕上显示的始终是这样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不知道楚凡的头脑里是不是藏有极为敏锐的机关,能反过来捕捉到任何想要窥探他内心的信号,总之,这台转化仪一旦用到他的身上,就彻底失灵了。 “如果把这个结果汇报给总裁,他准会火冒三丈。”尼雅真为苏珊担心,他飞快运转着大脑,只想为情人寻找到补救的方法。 “我越来越觉得这些幼小的‘狼灵’好可怕,我们好像根本没法儿了解他们。”苏珊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伸过手去,关掉了屏幕,然后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就坐到了楚凡之前躺过的那张床上。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再出去跟那个孩子谈谈。”把楚凡一个人留在机舱里有一会儿了,而且他已经醒过来,尼雅就不太放心得下他了。 “别费无用功了,那孩子什么都不会跟你说的。”苏珊低下头,把脸藏进散乱的金色长发里,往日的强势和好斗一时间全都让位给了无助和疲惫,看着她这般模样,尼雅只觉得好心疼。 他走过去,温柔地将情人揽进怀里。 “我想总裁也只是想让我们试一试,他估计也没有抱完全的希望,毕竟‘狼灵’是怎样的,他比谁都清楚。而且他想找到端木,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你真的不必太自责。” 他本以为苏珊听了这些话,又会火光起来,觉得自己看轻了她,或是根本不懂她的想法。所以,尼雅尽可能说得小心翼翼,声音轻得就像在耳语。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苏珊不但没有立刻跳起身来责怪他,反而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为什么只有在我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你才能让我感觉到,我是你的女人?”听着她用这样凄楚的声音跟自己说话,尼雅一时觉得怀里的这个女人好不陌生。 “她还是苏珊嘛?”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白玉兰香水的清幽之气,尼雅不禁这样在心里自问。“她从没这样跟我说过话,也从没拿男女之事来争求过我的想法——她这是怎么了?” “起初,我对你好奇,”苏珊有些停不下来似的,又自顾自说下去。“是因为你的隐患,你的潜在性抑郁症。你不肯告诉任何人,将它当作最深的秘密,埋藏在自己心底。我呢,却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从你过于敏感又防备的眼神里看出了一切。” “苏珊,你在说什么呀?”尼雅忽然有些想挣脱情人的怀抱,可他发现苏珊将自己抱得那样紧,简直要将他整个塞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了。这令他更加紧张,甚至有些害怕了。 【求月票·都市】五十四、绝症之爱 “没错儿,我用我的身体欺骗了你,因为它对你来说,真的太诱人了,不是嘛?我让你拥有我,反过来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病人,让我可以任意亲近你,研究你。” “你是太累了嘛?你确定自己没有在说胡话?” “然而,当我发现了你因为这种病症而极为易感的内心,发现了你从未向任何人坦露过的自我,还有你对自己无时无刻的精神折磨,我才意识到我根本没法儿救治你。因为一旦治愈了你的病症,你就将不再是尼雅,不再是所有人眼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天才,那就无异于毁掉了你。” “我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珊仰起头,冲尼雅极为温存地一笑,接下来,却说出了令他感到五雷轰顶的话。“你来到中国,加入总裁的特种部队,不就是为了弄清‘狼灵’是怎么回事嘛?” 尼雅一把推开苏珊,接连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了解你的病症,近而就能解了你的心态,既然我了解你的心态,就能推测出你的所思所想——别忘了,病人对于医生来说,从来都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 “你太可怕了!”尼雅忽然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亲近这个女人了,因为她侵犯到了自己最不能被侵犯的领域——她居然将尼雅的内心一览无余了。 “如果今天之前听到你这样说,我的心瞬间就会碎裂的。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说着,两行细柔的泪水滑过了苏珊的脸颊。 “你会为我心碎?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不过是一只被你从头至尾蒙在鼓里,任何摆布的小白鼠罢了!” “一开始是这样,因为潜在性抑郁症几乎是不能治愈的,可我不相信自己做不到!你说得没错儿,作为一个女人我好胜得不可理喻,可就像你眼看着那几个孩子遭受折磨,根本无法视而不见一样,你让一个医生面对着病人,怎能不去想尽一切办法救治他?” “想不到你狡辩起来,也能这样无懈可击,完美的女强人啊!”尼雅真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到了极点,他什么也顾及不了了,无情地冷笑着,尖刻地嘲讽着。 “你难道还没弄清楚嘛?你之所以不择手段来到中国,真的就只是为了弄清‘狼灵’是怎么回事嘛?” “这是我的专业领域里最隐秘最尖端的课题,我当然想要将其攻克!” “你永远都在为自己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因为你根本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就像你根本无法容忍别人窥探到它,哪怕是一丝一毫!哪怕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对你的爱!你这个自私、无情到骨子里的家伙!” “你再说一遍!” “就是这样,我再说多少遍,你也是一样的听不进去,更不会承认!可我要一清二楚的告诉你,你来到中国,了解‘狼灵’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所有潜在性抑郁症患者,在潜意识里都会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你们没法儿目睹别人的痛苦,没法儿抗拒任何人蒙受的苦难,一旦这些不幸发生在你们的面前,你们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解救那些不幸的人,哪怕是为此而葬送了自己。” “我不是,我不是!” “你是,不然你又为什么要搭救陶然?你连军官都骗得过,可你根本骗不了我!” 尼雅瞪大双眼,既感到难以置信,更忍无可忍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忽然觉得自己被彻底击败了。但最令他懊恼和愤恨的,竟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这个女人的什么给击败的! “你想了解‘狼灵’,其实就是为了解救他们,只不过起初连你自己都没察觉到你的这种想法。”苏珊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说。“尼雅,你病得太深,太无可救药了。可如果你没有病成这样,你也不会有这么要不得的想法。是的,谁知道了这一切,都会觉得你很伟大,你很有勇气,你的责任感就像你们美国大片里的那些超级英雄一样,感天动地!可你知不知道,这会要了你的命啊!” 尼雅又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在苏珊刚才的那番话里彻底凉透了,像个死人一样。 “你知道你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是在跟谁做对嘛?你知道跟这样一个人做对的下场是什么嘛?我说我治愈不了你,是因为我也没法儿面对一个摆脱了潜在性抑郁症后,却变得跟别人一样自私、胆怯、逆来顺受的尼雅!如果你不是这样病着,你又怎会胆敢跟这样一个人做对呀!” “苏珊——”看着情人的泪水,尼雅知道那都是为他而流的,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汗颜。病态的心理慢慢浇熄了他的怒火,他又想走过去,抱住他的情人,好好安慰一番。 “你把你的病也传染给了我,这对我才是最讽刺的。作为医生,我没能治好你,自己却成了病人。而且——我竟然比你病得还严重、还彻底,还要丧心病狂!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不,不要——”听到这儿,尼雅的心又慌张起来,他再次连连后退,拼命摇着头。 “我居然会——我明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允许任何人走入你的内心的,潜在性抑郁症的患者最可怕也是最不幸的一点,就是他们永远不会完全的、真挚的爱上一个人,他们只对一性一有需求,只对如何满足自己的病态心理感兴趣,可我却——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你。” 尼雅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监控室的金属墙壁上,这让他一下泄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像个残废似的瘫坐在了地板上。 “瞧啊,我的爱把你吓成了什么样子,原来我的爱对你来说才是最可怕的。”苏珊痛苦地笑着,那样娇美、纯净的脸完全淹没在了泪水里。“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我倒要问问你!我算是你的女人嘛?”嘴上这样说,她自己却把头摇得那样厉害。“我算是你的情人嘛?”满头的金发狂乱地颤抖着,那张令人心碎的脸暂时看不到了。“我算是你的消遣品?你的泄一欲一工一具?你床一上一最一好的玩一伴?我怎么会把我的爱糟蹋成了这个样子,要知道你可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第一个交付了自己的男人啊!” 苏珊再也说不下去了,撕心裂肺的哭泣令她扑倒在床上,再也无法振作起自己。 “苏珊——苏珊——对不起。”尼雅也在哭,这一刻他痛恨自己,在内心深处凶狠地责骂自己,可在那个始终封闭的阴暗的角落里,他却找不到任何苏珊口口声声对他说的东西,来回报给这个爱他爱得如此彻底,却又如此痛苦的女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划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望着窗外的云海,随着最初的兴奋逐渐退去,楚凡变得好不沉静。 “那一团真像路遥啊,他每次在床上打着滚不肯睡去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他趴在那儿,自言自语着。“那一团好像一个大大的笑脸啊,永灿露着他的大白牙,肆无忌惮笑得东摇西晃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 置身在如此高远的云端,他的头脑里闪过一时的执念,要不要用“心电感应”去召唤弟弟们。但他马上就想起了山霸在那辆越野车上跟他说的话——既然那辆车都能阻断所有的信号,更别说这架飞机了。 “我的脑袋里塞满了浆糊一样的浓雾,别说这里不可能允许我发送‘心电感应’,就算可以的话,我好像也做不到了。” 他一个劲儿的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脑子里的“浓雾”驱散,但就像流走的潮水,最后总会退还入海,那“浓雾”被脑子里的震荡卷起后,像是稀薄了。但没一会儿,又会顽固地沉溺下来,把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意念都牢牢包裹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能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却又感觉它们离我是那样遥远,那样不真实——而我明明能感应到之前在梦里,我看到了许多,甚至经历了许多,可为什么就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呢?” 就在那团雾里,没错儿,令他怎么也放不下的一切就在那团雾里——可那究竟又是什么呢? 直到觉得脑袋又累又乏,像铅块儿一样重了,他才不再拿想不起的梦境来折磨自己。又因为之前不停的摇头,晕眩的厉害,仅有一点儿精神也被消耗光了。 于是,那些奇异的云团也让楚凡觉得越看越没意思了,他把脸侧放在手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心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弟弟们的模样。 奇妙的事就这样发生了,不知不觉间,那些不断变幻的缓缓消逝的云团居然 “长”出了弟弟们的脸! 【求月票·都市】五十五、邪风与残面 虽然没有五官,只是白花花的一片,但能从中看到几个小家伙的影子,楚凡已是心满意足。 “那个圆乎乎的云团还真像棉花糖呢,陶然看到了一定会吵着要的!但若是蓝爵坐在这儿,就只会静静地看吧,睁着他那双如梦似幻的幽蓝色眼眸。”飞行似乎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才结束。但楚凡心里异常清楚,他是距离弟弟们越来越远了,远得他自己都已无法想象了。“你们现在在干嘛呢?也在想我嘛?” 他无法想象,那几个孩子除了在想念他,还能做些什么。 “等着我回来,我一定会尽快回来。到那时,我已经足够强大,再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摆布我们。我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带着你们逃离那座孤儿院,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的地方,从此以后就在那儿幸福、安宁的生活在一起,再不要分离。” 怀着这样美好的,也是他唯一还在乎的梦想,楚凡渐渐觉得眼皮又沉重起来——难道又要睡着了嘛? “嗖——” 机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消失得飞快,但还是没能逃得楚凡的狼眼,他“腾”地一下坐直身子,把脸扑到窗子上,使劲儿往外瞧。 “那是什么?” 那道黑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之时——或许只有极短的十分之一秒——他像是看到了一张面孔,而且还是在哪儿见过的。 “对,我一定在哪儿见过!” 脑子里的浓雾翻搅了一下,却丝毫未见消散的迹象,他拼命回想,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该死的!” 一拳砸在机窗上,反倒把上面的挡光板震了下来。那块薄薄的塑钢板子“叭”地一声打在楚凡的手背上,痛得他叫喊着,缩回了手。 听到楚凡的叫声,那道关闭多时的电子感应门一下子打开了。尼雅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从他身后的监控室里,传出了一个女人伤心欲绝的哭声。 “你怎么了?”他还没从之前苏珊带给他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神思游离的样子,可他看着楚凡的目光里却充满了真挚的关切。 楚凡抱着疼痛的手背,皱起眉头看着尼雅,什么都不想解释。 尼雅看了看跟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的机窗,又看了看坐在靠背椅里没什么变化的小家伙,一脸的疑惑。“又做噩梦了?” 楚凡把头一扭,闭上眼不理他。 “真是个倔强的家伙,狼崽子都跟你一个脾气嘛?”说着,尼雅扶着机舱的金属舱壁,来平衡还有些站不稳的身子,慢慢向前面的一排密封的搁物架走去。 他向上推开架子上的金属罩,看着里面的各种包装好的食物和饮品,犹豫了片刻。最后选了一片黑椒牛柳的披萨和一瓶新榨的橙汁,又回到了楚凡的座位前。 “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接着跟我较劲。”尼雅把萨披和饮料递过去,那诱人的香气让饥肠辘辘的楚凡立刻睁开眼来。“拿着吧,如果吃个东西都让你觉得丢脸,那入夜后,等我们抵达了内华达,你就只有在那儿等死的份儿了。”他看着小家伙抵拒的眼神,语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话让楚凡一怔,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好好想过,抵达内华达后,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里一定是可怕至极的人间炼狱,而他要在那里接受的特训,也绝对是要令他闯过九死一生的难关,甚至是鬼门关,才能够顺利完成的! “他说的没错儿,现在还不是较劲的时候!”楚凡暗自对自己说,“而且,要在内达华保住小命,活着回来,没准儿我还需要他呢!”想到这儿,他便不再顾及什么,一把抓过披萨,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 “还有嘛?”没等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楚凡就仰起头,毫不客气地问道。 “什么叫狼吞虎咽,我算是领教了。”尼雅爽朗地笑着,又转回去,给他取来了更多好吃的。 而此时,在这架时速一千公里的飞机之上,就在楚凡的座位所在的那个位置,正有一个银色的恶魔跪坐在飞机的机舱外,他的银色长发被狂风吹得漫天飞舞,他张扬在身后的银色披风也在“烈烈”作响,透过他戴在脸上的银色面罩,看得到一双细眯着的眼睛,却是血红色的,仿佛两道新割开的伤口。 “邪风,你确定是这里嘛?”他略偏过头,问跪坐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的,两个长着巨大黑色翅膀的男人中的一个。 “没错儿,那小子就在下面。”邪风抬起一张青灰色的脸,右眼的眼窝里夹着一个红外线电子眼,能让他轻易看穿厚厚的机身,把机舱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很好。”说着,银色恶魔回过头,抬起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然后他站起身,把剑柄高高举过头顶,剑尖对准机身,就准备狠狠往下刺去。 这逆天的一幕真令人胆寒,一个装扮如此怪异、浑身透着杀气的男子怎么能在全速飞行的机身上站立起来,而且还站得那样稳,仿佛就是那上面的一尊雕塑。 头顶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投射成极为修长的样子,斜斜的一抹挂在机身的一侧,再搭配上飞扬的长发和狂舞的披风,倒好像这飞机无端生出了一片张狂的翅膀。 片刻过后,周围的狂风开始在银色恶魔的身边汇集,渐渐变得有形,渐渐形成漩涡,渐渐围绕住那把长剑,直到剑尖处紧密地扭成了一股下刺的力。 “鹰主,请等一下。”邪风身边的另一个男人突然张口叫道。他抬起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奇怪的是,那张脸竟像许多块补丁拼凑成的,看上去既滑稽又凄惨。 拖在他身后的黑色翅膀也要比邪风的宽大几分,如果完全展开,至少该有五六米的长度。 他用一种畏首畏尾的眼神看着银色恶魔,声音也因为惧怕而颤抖。可一想到自己要说出的话事关重大,他还是鼓足勇气,磕磕巴巴地说道。“您这样擅自动手,劫持‘狼灵’,‘长老’未必会高兴啊!” 剑尖上的风暴汇集成的那一股力越来越亮,可以想象那一块的机身在剧烈的摩擦之下,恐怕已是滚烫到了极点。 银色恶魔又偏过头来,拿眼角的余光斜睨着“补丁脸”。 “你要阻止我?”他的声音冷得简直能结出冰。 “残面不敢!”说着,“补丁脸”忙不迭垂下头来。 “早知道‘长老’会不高兴,为什么你俩还要跟来?我们出发那会儿,你们可是一致表示了赞同呢!” “被总裁的特种部队痛击得狼狈不堪,刚逃回海岛那会儿,我们也深感咽不下这口恶气!”残面攥起一只拳头,迎着猛烈的风暴挥舞着,满面愤恨地道。 “连你们都咽不下,那我呢?我在孤儿院是怎么被楚凡那个小子戏弄的,你们可是都看到了。” “小的该死!”两个怪物一样的黑色魔头同时低头请罪道。 接着,残面咬了咬牙,又说了下去。“是我们带着飞行队,去接应得迟了,才害得鹰主和‘长老’身处险境。” “只是接应得迟了?”银色恶魔的声音忽然诡异地拐了个弯。“我让你们一直戒备在孤儿院的上空,寸步不可挪动,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他突然大喝一声,调转剑尖,指向了两个黑色魔头。 只见剑尖上的那一股力猛地射出,将两人击得仰面摔出了好远,刺耳的惨叫声被扑面而来的风立刻带走了,可那两张脸上的痛苦表情仍是异常的触目惊心。 残面紧捂着胸口,挣扎着爬起,忽觉喉咙一阵腥甜,张口就吐出了一摊黑血。 “废物,都给我滚远点儿!”银色恶魔厌恶地看了一眼,厉声咒骂着,转过了身去。 “鹰主,请您暂且饶恕我们!”残面扑倒在机身上,五体投地,而他的同伴则仰躺在机尾处,已是一动不动了。 他浑身颤抖着,用嘶哑的嗓音卑贱地乞求道。“我也深知现在再说什么都已于事无补,可当时我们确实遭到了不知来历的偷袭,所以才——”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说着,银色恶魔再次举起长剑,狂风又鬼使神差地开始在他的周围汇集,很快,围绕着长度惊人的剑身,便形成了一个银亮的漩涡,而且比之前的那一个转速更快,更奇异。“这次我必须将楚凡抢到手,不然,我真再无颜面去见‘长老’!” “鹰主,您如果执意要这样做,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啊!”残面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往前使劲一扑,以为能站起身来,冲上去阻止银色恶魔,不想胸膛里的两片肋骨却像统统折断了似的,剧痛难当,让他眼前一黑,便倒在了机身上。 “我叫你闭嘴!”银色恶魔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吼叫着,试图把长剑举过头顶。然而,那个狂风形成的漩涡的中心正位于剑尖之上,那里仿佛藏有一个吸力超强的“黑洞”,竟让银色恶魔非得拼尽全力,才能一点点将手里的剑举起。 【求月票·都市】五十六、第三股势力 这个过程缓慢而又吃力,银色恶魔被漩涡惊人的吸力一度弄得站不稳身子,竟左右剧烈地摇摆起来,又因为置身在全速飞行的飞机之上,这一幕看起来真是惊险极了! 随着剑尖距离机身越来越远,漩涡底端的那一点正在逐渐扩大,可以想象那其中已蕴藏了巨大的力量,就等着银色恶魔将长剑狠命刺下的那一刻,那一股力将顷刻击透机身,甚至可能将飞机整个挡腰斩断。 当那一点扩大到与机身同宽的程度,银色恶魔也已将长剑高高举过头顶,只听他撕扯着喉咙,大叫道,“啊——鹰喙杀!”剑尖便猛地向机身刺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划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机舱里的尼雅端着满满一托盘美食,正要走回楚凡身边。 猛然间,整个机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遇到了强大的气流。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托盘就已掉落,紧接着,整个人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推着,“砰”地一声重重摔在了旁边的一扇机窗上,眼中一时冒出的金星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上帝啊,这是怎么了?” 听到尼雅的惨叫,楚凡赶忙扭头去瞧,见他跌倒在那里,捂着脸,在机身的剧烈抖动之下,完全站不起来。 “难道是——”他一下记起了之前在机窗外看到的黑影,便伸手“哗”地一下抬起了挡光板。 外面还是在阳光下极为耀眼的无边无际的云海,除此之外,便是上面一片亮蓝色的晴空。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从监控室里传出,尼雅一听到,就大喊道,“苏珊,快趴下,别动!” “苏珊?”楚凡把头转向开着的电子感应门,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回想着之前那一阵停不下来的伤心欲绝的哭泣,觉得好不奇怪。“这女人跟尼雅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哭个没完?” 眼前忽然闪过了母亲那张痛哭流涕的脸,楚凡一下挺直了腰身, “难道——” 他以为飞机上藏匿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伙,比如另一个潜逃出来的,却被特种部队抓到了的“狼灵”的母亲。 “她又会是谁的妈妈?” 刚想到这儿,他就感到眼角闪过了几道光,甩头望向机窗外,只见原本浑然一体的云海之上,竟飘散着一片片云丝。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划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银色恶魔看着剑尖下反射着阳光的机身,整张脸都被极端的愤怒扭曲了。之前那一团耀眼的光球,可怕的狂风威力汇集成的核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一眨眼就——”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他的剑尖狠命刺下的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更不见任何迹象地,那团光忽然就不见了。 长剑在他紧握的手里颤抖着,摇摇欲坠。 这时,他突然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在跃动,急忙抬眼去瞧,只见三个拳头大小的光球正在机身的前端蹦跳着,看上去既奇特,又弹性十足。 “那是什么?”一种剧烈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把剑放下,怔怔地看着那三个明亮的圆滚滚的怪物。 “鹰主,就是它们啊!”残面在他的身后尖叫了一声。 “它们?你认得这几个鬼东西?”银色恶魔横起手里的长剑,摆好了防御的姿势。残面的叫声令他感到愈发的不安。 “在孤儿院上空偷袭我跟邪风的,就是它们啊!”说着,残面将一只拳头狠狠砸在了机身上,可见他内心对这几个“鬼东西”是多么的愤恨。 “你说什么?这么几个小玩意儿也能偷袭你们?你们是存心想把我的脸丢尽嘛?” “鹰主啊,你可别小瞧了它们,这几个鬼东西邪门儿着呢——呀,您快看!”残面的叫声还没落地,银色恶魔就已被眼中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那三个光球开始变形,就像它们的体内藏着一个会变身的幽灵似的——第一个在拼命将自己拉长,第二个的表面很快长出了许多长长的银色毛发,而第三个则是先让自己破碎了之后,又开始飞快的拼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银色恶魔从没见过如此惊人的场景,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残面,告诉我,当时它们是怎么偷袭你跟邪风的?” “就像现在这样,突然凭空冒出了两个光球,然后就开始变幻,直到变成——”不等残面说完,那几个完成了变幻的光球已站立在了机身的前端。 “好快啊!”银色恶魔低声惊叫道,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在面具里瞪得又大又圆,几乎只剩下颤抖的瞳孔了。“但怎么可能——” 只见机身前端站立的,是三个与他跟两个手下一模一样的白色身影,如果不是颜色上的不同,银色恶魔真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那个站在中间,同样手持长剑、长发飘舞的白色恶魔也横握起剑身,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后面两个则扇动着巨大的翅膀,挥舞着两只手上长长的锋利指尖,发出了一阵阵邪恶的笑声。 “呀——哈哈!” “残面,赶紧把邪风叫醒,你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两个!”银色恶魔已意识到一场恶斗再所难免,便头也不回去冲残面吼叫道。 “鹰——鹰主,要不我们还是撤吧,就算我把邪风叫醒了,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残面已惧怕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银色恶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手下会这么胆小,怒火一下蹿上他的头顶,他转身把长剑“刷”地一声甩过去,直逼着残面的鼻尖,“你再说一遍?” “鹰主,你也看到了,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您刚才的绝技‘鹰喙杀’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被他们击破了嘛?” 银色恶魔顿时被残面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三个白色的身影,感觉他们在微微闪着光,而那光芒——银色恶魔怎么会不认得——正是来自于刚才他汇集在自己剑尖之下的力量。 “不,他们没有击破‘鹰喙杀’,而是将它顷刻吞入了自己体内——我明白了,这些家伙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是以对手的力量和绝技来实施攻击,就像一面能够将所有招数都反弹回来的镜子,如果我此刻对他们发起攻击,他们就会将其原封不动地反击回来!” “正是这样,鹰主大人!”残面回想着之前在孤儿院上空,他与邪风如何苦战那两个白色的影子,又是怎么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不觉又颤栗起来。 “但是奇怪了,他们既然之前也露过面,那为什么只是将你跟邪风收拾了一顿,就撤离了?如果他们是来搭救楚凡,或那几个‘狼灵’的,就应该战斗到底呀!如果是来跟我们抢夺‘狼灵’的,更不该只是偷袭了一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银色恶魔一边说一边将剑尖收回。 对面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白色身影看到这儿,也放下了手里的长剑,只是张着一双藏在白色面具后面的白色的眼睛,警备地回望着他。 “看来,他们并不想跟我们开战,这就更不可理喻了。”银色恶魔微侧过脸,小声说。 扑面而来的风将他的话吹进了残面的耳朵,对面的几个人应该是听不到的。 “看来,他们只是来阻止我们的。”残面说着,用力点了下头。 银色恶魔看得到他双唇的变化,自然猜出了他在说什么。 “我真想跟他们交一次手——” “鹰主大人!” “可我感觉不到他们任何的生命体征,他们不像我们,是被制造出来的‘类兽人’,至少我们还能够呼吸、思维、有心跳和体温——他们呢,却什么都没有,完全就是影子一样的存在。” “但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也是某人的手下,就像‘总裁’的特种兵,就像‘长老’的‘类兽人’——也就是我们!” “好可怕的一个幕后主使,居然能造出这种可以变身的家伙!” “鹰主啊,我想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把这些汇报给‘长老’吧。之前您不肯相信我和邪风,以为我们是编了个故事来推脱责任。但现在您也亲眼瞧见了,这么难对付的家伙确实存在啊!” “他们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呢?看上去,他们并不想把楚凡弄到手!” “您是觉得,他们可能是总裁的部下?但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总裁除了‘狼灵’,并没有制造出其它的‘类人生命体’。” “是啊,我们掌握着总裁所有的动向,明面的,暗地的——如果他造得出这么神奇的部下,那所需的人力和财力恐怕都要远远超过制造‘狼灵’,他一旦动用了如此庞大的资源,我们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看来,‘长老’的对手不止总裁一人啊!” “而且还是个远比总裁更具实力,也更可怕的角色!” 【求月票·都市】五十七、等着瞧吧! 像是听到了银色恶魔与残面的对话,那个白色的握着长剑的身影,抿起在白晃晃的面具底下根本看不到的嘴角,冲这边的两个人得意地一笑。 别人看不到的,被复制了自我的银色恶魔又怎会察觉不到,只听他恼羞成怒地吼叫道, “可恶,我真想一剑将他劈成两半!” 刚说到这儿,他已紧握着手里的剑,一点点抬起了腕子。 “鹰主,请你克制!”残面见势不妙,大声劝诫道。 “我最痛恨轻视我的家伙,而他刚才那一笑,好像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银色恶魔说得对极了,他在那个自己的白色影子的眼眸里,根本看不到任何在意的神色。 “那不正是您一贯看人的方式嘛!”残面真怕愤怒会轻易击溃了“鹰主大人”的理智。 银色恶魔听到这儿,一下愣住了。 “是这样——天哪,难道他连我的性格和想法都拷贝过去了嘛?更要命的是,他还具有自己的意志,根本不是简单的在模仿我。” “大人说得没错儿,他们就是在拷贝,这种伪装术简直太可怕了。如果他们将对手身上的颜色也全都拷贝了过去的话,那他们就能借着对手的名义,去做任何事,尤其是各种卑鄙的、罪恶的勾当,然后再把罪名栽赃到对手的头上——” “而且之后,他们还能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银色恶魔再不愿想下去,他猛地一甩头,对身后的残面说,“的确不能再呆下去了,他们分明是在向我们示威。刚才我发动‘鹰喙杀’,飞机里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更糟的是我还没有得手,如果现在再不走的话,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可也不能把这些家伙留下来呀,万一他们接着干出些什么,那我们岂不成了替罪羊?” 残面提醒得对极了,可眼下又要怎么做,才能引他们上钩呢? 银色恶魔略想了一下,眼底立刻露出了阴险的笑意,“既然你是在拷贝我,那就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最惧怕,最不想被人看到的是什么——” 他这样暗自咕嘀着,突然向前一冲,像道银色的霹雳那样,以迅耳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了白色影子的面前。他眼看着影子促不及防地瞪大了白色的眼眸,里面充满了惊惧。 在面对面的那一刻,他也抿起银色面具底下的嘴角,回击了对方一个更加得意的冷笑。 “原来报复自己,是件这么过瘾的事!” 这样放肆地讽笑着,他抬了一下没有握剑的那只手,白色影子脸上的面具就被揭了下来。 那两只白色的眼眸瞪得更大了,可他所拷贝的那个银色恶魔已经从他的面前消失。原来,就在他惊慌失措的功夫儿,对方已携着面具,跳下飞机,落进了下面深厚的云海里。 白色影子一把捂住脸,透过指缝,他看到留在原地的残面正仰着那张破碎的脸,冲自己嘲讽地笑着。 “可恶!” 被激起的怒火瞬间狂烧而起,把白色影子的长发直朝着天空掀起。他举起长剑,就要向残面刺去,这时,他身后那个残面的白色影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 “大人,还是追上鹰主要紧!” 捂着脸的那只手猛然提醒了他,如果不抢回鹰主手上的面具,在这样刺眼的阳光下,要不了多久他的脸就会——想到这儿,他只是狠狠瞪了残面一眼,便跳下了飞机。 他身后那两个白色的部下也跟随“大人”,纵身落入了云海里。 “好险啊!” 等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残面身子一歪,就扑倒在了机身上。 “不行,我要赶紧唤醒邪风,追上去保护鹰主!” 可肋骨痛得他根本挺不起身子,再回头看看倒在机尾处的邪面,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鹰主每次下手都这样无情,想想真令人寒心!” 残面缓了缓,等胸口的疼痛消退些了,回身朝他的同伴一点点爬去。 “果然只有我们彼此,才是相互在意的。邪风啊,你我还是太不堪一击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鹰主是会像今天这样弃我们而去,而全然不顾我们死活的!” 他很想把这些说给同伴听,但当残面捧起那张青灰色的脸时,却只是咬了咬牙,然后挥起巴掌,狠狠煽了下去。 “呀!” 邪风怪叫了一声,总算睁开眼来。看到残面正抱着自己,又感到一边的脸颊在**辣地痛,他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我又连累你被骂了?” “没什么,也怪你我太没用了。感觉怎么样,能爬起来嘛?鹰主大人已经撤退了,我们得赶紧去追他。” “他抓到楚凡了嘛?” “没来得及下手,就——”残面正要说下去,却又突然停下来,抬起头,向天上看去。 不知从哪里涌来了大团的黑色浓云,正在他们的头顶翻涌着,遮去了那一轮刺眼的骄阳。四周围暗了下来,光线越来越弱,很快残面已感到自己身处在黑夜之中了。 “不好,快走!” 说着,他拼尽力气抱起邪风,也顾不得胸口难耐的伤痛,就顺着机身滑入了下面的云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划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机身不再抖动,一切突然恢复了。 尼雅愣在那儿,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真是遇上气流了?”说着,他转头看向机窗外,飞机还像之前那样,平稳地飞行着,窗外的云海也还像之前那样,反射着阳光,耀眼极了,无边无际。“不对,本来就是晴空万里,又怎么会有气流呢?” 想到这儿,他跳起身,直朝着监控室跑去。 经过楚凡身边时,小家伙叫了他一声,“喂,那个老外,刚才——”他想把自己的狼眼捕捉到的那几个突然从云海里蹿出来的光点告诉尼雅。 尼雅却一心想着别的什么,根本没理会楚凡,刚一冲进监控室,那扇电子感应门就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机舱里重又安静下来,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楚凡坐在那儿,一度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他气恼了一会儿,觉得那个老外太冲动了,而且还傻里傻气的,怎么叫他,都听不到呢! 但当他看着电子感应门上又闪起了红色的数据,便又想起了另一件他更好奇的事。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使劲儿看着电子感应门,好像这样就能把它看穿似的,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来。“哦,我真是太想妈妈了,所以刚才才会有那样的怪想法,尼雅跟那个老男人(混血军官)都是总裁的人,他们如果抓到了‘狼灵’的妈妈,又怎么会带到这飞机上来,应该早就送回那座关押她们的疯人院了吧。” 听那女人的哭声,倒像是很年轻的。 “希望她已经没事儿了。唉,为什么总是那个老外出来跟我打交道,我现在倒是更希望有个温柔点儿的姐姐或阿姨什么的来跟我说说话。” 想到这儿,他又“扑哧”笑了出来,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都该脸红一下吧。 慢慢的,他的耳朵里开始涌入了其它的声音,尽管轻微极了,却越来越真切。 那的确是一双狼的耳朵,敏锐度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虽然就连楚凡自己都还没完全意识到它的能力,和它对自己的重要性,但在此刻的机舱里,他却凭借这双耳朵听到了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声音。 想弄清那声音的来源并不难,因为楚凡正一点点抬起头来,看住了头顶的金属天花板。 “那上面有人!” 这个发现吓了他一跳,就像走在黑漆的可怕的夜路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原来还有另一个人在尾随。 又听了一会儿,楚凡感到恐怖的寒流已将他彻底包裹了。 “天哪,原来还不止一个!” 一定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于是,他闭上眼,尽可能屏住呼吸,听着,使劲儿听着。 “啊,那个声音——” 他终于听出了银色恶魔的声音——没错儿,任何人的嗓音只要听过一次,楚凡就绝不会忘记。 “原来是他!”他这才想起了不久前在机窗外看到的那张面孔,“可怎么会呢?他居然能追上全速飞行的飞机?”他赶紧去看闪动在电子感应门上的数据,天哪,飞机正以每小时一千公里的速度飞驰着。 再也不用多想了,那个魔头一定是来劫持自己的! “好呀,你们还以为我是在孤儿院里的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屁孩儿嘛?虽然只过了一个晚上,但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楚凡像是下定了重大的决心,低下头,看着右边扶手上的一个红色按钮,只要按下它,就能呼叫监控室里的尼雅——这并不需要谁来向他说明,只要看一看按钮下面那个“通话”的图标,就能弄清楚。 他伸出一个手指,放到了按钮的上面,然后再次闭起双眼。 “等着瞧吧!” 【求月票·都市】五十八、束手无策 尼雅跑进了监控室,直朝着对面那扇通往飞机驾驶舱的电子感应门冲去。经过那张简易的救护床时,发现之前扑倒在上面痛哭的苏珊不见了,便立刻刹住脚步。 “苏珊!” 他蹲下来,撩起白色的床单,往救护床下面看,心里想着,苏珊是不是因为刚才机身剧烈的震动,受到了惊吓,所以躲起来了。 那床下什么也没有。 他又站起来,四下张望,监控室并不大,而且所有的设备都是紧贴着四面的金属舱壁放置的,操作台也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根本没有留给人藏身的空间。 “到哪儿去了?”尼雅拍着额头,一脸的焦躁。 这时,一面操作台上的超薄显示屏突然亮起来,里面乱糟糟地抖动着信号联通之前,总会显示的雪花。但很快,一张男人的钢毅面孔就出现在了其中。 “长——长官!”尼雅刚一看清那张脸,顿时惊呆了。 他扑上去,向屏幕里的长官敬了个礼。 看上去,这一夜他的这位首领过得并不轻松,深凹的眼圈和沉重的眼袋都说明了,他已受尽熬煎。只见这位混血男子握起一只拳头,放到嘴前,轻咳了两声,然后才用尼雅所熟悉的那一副冷酷又倨傲的眼神,看住了他的副官,掷地有声地说道。 “你们的飞机遭遇了‘长老’部下的偷袭。” “啊?”尼雅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是‘鹰主’干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说着,军官朝屏幕伸过来一根手指,紧接着,屏幕上的画面就被切换了,上面显示的是飞机外的录影。尼雅当然知道,这是总裁的私人卫星拍摄到的。但应该不是实时的吧?想到这儿,他看上了一下画面右上角显示的时间,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上所显示的当下时间,居然是三分钟之前的。 那会儿,他刚好听到了楚凡的叫声,便丢下苏珊,从监控室里跑了出去。 “难道是楚凡看到了——”他不自觉地嘀咕道。 “没错儿,楚凡是看到了,”军官的声音从显示屏里传出,“不过他并没有认出那是‘鹰主’,你也知道那家伙的速度快极了。后来,他是被掉下来的挡光板砸到了手背,才痛叫起来的。” 听了军官的话,尼雅立马出了一身冷汗:原来飞机早已被监视了,这么说来,他跟苏珊的吵闹岂不是—— “您一直在监视这里的情况?”他胆怯地小声试探着问。 “是啊,我是你的长官,当然要随时了解你们那里的一切。而且,还是我亲自在监视。”军官这么说,就是在用潜台词告诉他,只有军官自己看到了,所以尼雅不必太担心。“好在只出了这么一点儿小插曲,你们干得不错。” 听到军官这样说,尼雅感到脸颊好像烧起了火。“他是故意这样讲的,就为了安抚我——当然也有警告的意思,但说到底,还是在善意的提醒啊!” “您过奖了。”磕磕巴巴回复了这么一句后,尼雅低下头,再不敢面对自己的长官。 “鹰主之所以偷袭你们,是为了劫持‘狼灵’,这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屏幕上的画面抖动了一下,是在提醒尼雅接着往下看。于是,他只好一边听军官说下去,一边硬着头皮,抬起了双眼。“你看他所使的招数,也是杀伤力最强的‘鹰喙杀’——” “天哪!”看到屏幕上,把长剑高举过头顶,剑尖下酝酿着能量巨大的光球的银色恶魔,尼雅失声惊叫道。 “如果他这一剑刺下去,不旦将机毁人亡,而且——‘狼灵’也势必被夺去了!” “是啊,这飞机上唯一能存活下来的,也只有‘狼灵’了!” “但奇怪的是,鹰主却遭遇了袭击,你看。” 画面被快进到了那三个光球从云海里跃上飞机的那一刻,之后,尼雅就在屏幕上看到了他们奇特的变化。 “这——这又是什么?” “这段录像被卫星传送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葬身在异国的深海里了——知道你们正飞行在太平洋上空嘛?” “知道,不久前驾驶员刚刚通报过。” “可看到后来,我真是长舒了一口气。你知道刚才有多惊险嘛?” “是啊,真不敢想象。”尼雅感到双腿发软,他只能用双手扶着操作台,才能稳住自己。 “但这绝不是因为你们运气好,你也看到了,那三个不明的发光物体居然会变形,而且是能完全模仿对手的样子,变成一模一样的家伙。” “太不可思议了!” “这还不算什么,你再看这一段。” 军官的话音刚落,屏幕上的录影又被倒退回了前面,然后就开始了极为缓慢的播放。 这次,尼雅清楚地看到,那三个光球刚一跃上机身,还没有稳定自己的位置,中间的那一个就像张了“嘴巴”,用力一吸,银色恶魔剑尖下的“巨能光球”就被他一下子吞了进去。 “这——这怎么可能?” “比光速还快,即便机敏如鹰主,也没能察觉。” 鹰主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是超音速的,如果连他都察觉不了,那就只能说明——是呀,如果他能够察觉的话,又怎么会让这一切发生呢?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正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军官懊恼地说道,“就连你看过之后,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那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他们这是在阻止鹰主啊,而且——”困惑不已的尼雅按下操作台上的快进键,把后面的图像都预览了一遍,“他们也完全没有要攻击鹰主,或抢夺‘狼灵’的意思,这就太奇怪了!” “我已向受雇于总裁的,分布在世界各国的科技精英和秘密研究院传送了这段录影,请他们来确认这三个不知发光体到底是什么,结果却是——没有人见过,没有人认得,更没有人说得上来这究竟是什么!” “半数以上还在世的顶尖科学家和诺贝尔奖得主,居然没有一人————” “是的,谁都说不上来。” “美国航天局那边呢?” “那些研究外太空生命体的天才们,也是一筹莫展。他们把所有在地球上发现的绝秘的外星生命体的资料都给我传过来了,也没有一份是对得上的。” “也就是说,”尼雅此刻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总裁一直担心的第三股势力,终于露面了?” “没错儿,而且其实力的强横,远远超乎我们之前的预想。” “不管是总裁,还是‘长老’,都绝对制造不出这样的‘生命体’。” “恐怕目前全球,还无人能够做到。” 尼雅像是挨了一闷棍,可身为哈佛生物学和工程学的双料博士,又主攻物种基因重组及突发变异的他,又比谁都清楚,军官说得是全真万确的。 “的确没有人能够做到——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再强大的敌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法知晓的敌人。这一回,不管是总裁,还是‘长老’,恐怕都遇上了史无前例的强敌,以及可能根本无法逾越的困境。” “是啊,连调查的可能都没有,这样的不明发光体,应该是说消失就消失的,想捕捉或跟踪,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呀!”尼雅越说越深感懊恼,他握起拳头,狠狠砸在了操作台上。“可恶!” “如果是因为自己无能,才做不到,那就尽管承认好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背后响起。“一个大男人,遇到点儿挫折就发脾气,使性子,也不嫌丢人!” 尼雅猛地转过身来,看到楚凡正站在他的身后,满脸鄙夷地看着自己,嘴边还挂着一抹足以令人抓狂的冷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以为两根安全带就能束缚住‘狼灵’了?我刚才一直乖乖坐在那儿,只因为还没歇过乏来!” 尼雅抬眼去瞧,见电子感应门是开着的,机舱里也不见什么人,这么说来,真是楚凡自己挣脱了捆绑——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好样儿的,‘狼灵’!”屏幕里响起了军官欢喜的叫声,“特训还没开始,你就已经自个儿找到状态了!” 尼雅回过头来,发现屏幕上的影像已经换成了刚才机舱里的情景。 只见楚凡坐在那儿,原本要按下靠背座椅扶手上的通话键,却无意间看到了滚到自己脚边的一根筷子。那是尼雅为他取食物时,特意装在托盘里的。 他捡起来,突然眼中一亮,然后就把筷子伸到座椅后面,寻摸了一番。很快,他就找到了安全带的插头,再将筷子往里面狠狠一捅,困住他的两根带子立刻松开了,小家伙一跃而起,三步两步就跑到了电子感应门前。 “你们到哪儿都只会用这一招嘛?”楚凡看完了屏幕里的影像,不屑地撇了撇嘴。“还真是逊到家了!” 【求月票·都市】五十九、何谓头狼 军官的话让楚凡再次感到蒙受了打击,他面红耳赤地沉默了片刻,但很快,他抿起嘴角,笑道,“总载的私人卫星,除了能够监控飞机的飞行过程,还能做些什么?统统告诉我!”这次,他完全是用命令的口吻对军官说。 军官略微点了点头,也在屏幕里笑着,不过那神情分明是在赞许楚凡。“用呼风唤雨来形容,恐怕都不为过。” “那就不只是普通的卫星了,你们称呼它为‘卫星’,不过是为了掩藏它的功能。” “就像你虽然是‘狼灵’,世间最为奇特的,能量最为惊人的生命体,我们也只赋予了你一个孩子的外表。” “它既然能改变气象,应该就能改变天色吧?” “在一定的时间里是可以的。” “那就让‘卫星’制造一大片浓云,让飞机上空快速黑下来,最好跟夜晚无异。” “你要只身去涉险?”军官立刻想到了楚凡夜视的双眼,而鹰主和他的手下虽然也有这样的超能,但视力与楚凡相比,就要微弱得多了。 “你们不想捉到那几个不明发光体嘛?” “可你根本不会飞,再说了,身处这样的高空,你根本没法儿呼吸!” “我可以跟鹰主的手下借一双翅膀,飞机上应该也有氧气罩什么的吧?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听了这话,尼雅一脸的困惑。“你是第一次坐飞机,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们五个孩子里最聪明的要数‘永灿’了,而他最喜欢的玩具,就是各种高仿的飞机模型,我经常陪他一块儿玩,所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太冒险了,万一有个闪失,你可就粉身碎骨了呀!”尼雅几乎是在吼叫。 “我不是在争求你的意见,而是在命令你,尼雅教官!”楚凡用异常霸道的口吻对尼雅说道,而且他的声音要更亮更有力,尼雅听得出,那是他体内的“狼灵”在愤怒地咆哮。 “这的确非常危险,更何况你还没有实战的经验,总裁恐怕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军官的脸阴沉下来,他想到过身为“头狼”的楚凡,一定是非常好斗的,这是他的天性使然。但他还是没想到,他的战斗欲竟会这样强烈。 “那你就问一问总裁,想不想给他的‘头狼’一次考验的机会!”楚凡冲着屏幕攥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穷凶极恶”来形容,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尼雅在一旁瞪着双眼,感到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那几个不明发光体会激起这孩子如此狂烈的愤怒,他简直就像在实施一种报复,可他究竟在报复什么呢?“难道他之前就曾见过那几个发光的怪物?”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尼雅强行压制了回去,“怎么可能呢,孤儿院是被完全监控的,如果它们曾在那里出现过,军官又怎会不知道?” 军官正用一种极其为难的表情看着楚凡,可就在这时,一片红光突然将他的脸照亮了。尼雅知道,那是总裁呼叫他的长官时,所使用的专线发出的信号。 果然,屏幕里的军官拿起了一只话筒,表情略显惊愕。他轻咳了一声,然后用极为恭敬的口气问候了总裁。 尼雅看到,就在军官叫出“总裁”二字时,一抹得意的微笑划过了楚凡的嘴角。 “他为什么这样有把握?”这令尼雅感到异常惊奇,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准确猜出过总裁的心思。“就好像他早已获得了准许似的。” 不等他想完,楚凡已经朝他转过头来,又一次用命令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去准备氧气罩和降落伞包。” “你会使用降落伞嘛?” “我在空军玩偶的身上摆弄过。”楚凡转过头去,盯着屏幕,再不想多看尼雅一眼。 这话噎得尼雅一时回不过神儿来,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被这个小家伙捉弄,那感觉不爽极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隔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尼雅返回监控室时,军官和总裁的通话已经结束。 他不光拿来了楚凡要的便携式氧气罩和降落伞包,还给他从行李里提取了一整套的紧袖、紧腿的迷彩服,和一双十分轻便的军靴。这些都是为他的内华达特训准备的,根据他的身形裁制,穿起来一定非常合身。 楚凡站在简易救护床边,正扯着监护仪上的电线,玩着上面的一个个吸盘。此刻的他在尼雅看来,就是一个十分漂亮的七岁大的小男孩儿,瞧他玩得那么专注,那么有趣,尼雅一时竟有了过去抱抱他的冲动。 这想法令尼雅自己都觉得可笑,“可实际上呢,他却是那么的可怕又凶悍!”于是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把东西都放在了救护床上。 楚凡抬起眼皮,撩了那些装备一眼,然后随手把吸盘一丢,抱起所有的东西,向着通往驾驶舱的那扇感应门走去。 尼雅张口想叫住他,但屏幕里的军官冲他一挥手,“他是去里面的卫生间,在我们这些‘手下’面前换衣服,估计会让他觉得很丢脸。” “总裁是怎么说的?”尼雅笑了笑,但马上正过脸色,询问道。 “他果然非常挂念他的‘狼灵’,一直就在监视飞机上的动静。他认定了这是截获不明发光体的大好时机,所以——”军官说到这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同意了。” 军官用力一点头,“因为这不仅关系到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的存在,本身就非常可怕,对我们来说更是潜在的威胁。而且——”他不受控地再次欲言又止。 “而且怎样?” “这还关系到‘狼灵’的来历,和这种奇特生命体的真相。”军官显然不想说,但隐瞒对尼雅而言也只是一时的,如果这次真能截获不明发光体,接下来的审讯,他的这位副官自然也要参与。 “您说什么?‘狼灵’不是总裁制造出来的嘛?它们的真相自然也是总裁最为了解的呀!”尼雅大叫道。 “但第一个‘狼灵’并不是总裁制造的,它是被一个神秘之人——也可能不只一个——偷偷放到总裁家门口的。”说着,军官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这些往事令他感到不堪回首。 “原来楚凡——” “不是楚凡,”军官打断了尼雅,“是另一个男孩儿。” “另一个?这么说来,‘狼灵’不只有五个,而是六个?” “谁知道呢,也许更多。既然早已有人能制造他们。而这,也正是令总裁感到最为不安的。” “我明白了。”尼雅感到的却是无法形容的沮丧,原来他一直想要解开的谜团,并没有掌握在总裁手中。天哪,他这么久以来究竟都干了些什么?简直太愚蠢了! 忽然,他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转过头去,才发现苏珊已经站在了不远处。她看上去疲倦极了,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非常微弱。看来,她之前一直躲在卫生间里,难怪尼雅怎么也找不到她。 “你,还好嘛?”尼雅感到尴尬极了,却又不自觉地这样问道。 苏珊冷冷地一笑,她显然已把尼雅刚才纠结的心思看透了。她转过去,向屏幕里的军官点了点头。 “你来得正好,苏珊,我正想问问你,楚凡眼下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还不错,而且,刚才给他催眠时,我还有了些新发现。” 这话让尼雅一愣,苏珊居然没有告诉自己,她是故意的嘛? “什么发现?” “这孩子的身体正在从内部发生着某种难以解释的变化,这可能是昨晚他第一次使用超能后,被激发出来的。” “他使用了超能?”军官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基因水”。 “这跟‘基因水’无关,而是‘狼灵’自我保护时的一种本能激发,我监测到的结果是,他应该是使用了‘瞬间移位’一类的超能,因为他的肌肉组织始终处在非常紧张,非常兴奋的状态。” “可这是蓝爵拥有的超能啊?”尼雅大声提醒道。 “所以,我们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狼灵’所具有的超能恐怕并不是单一的,或特定的。像‘瞬间移位’这类在紧急时刻,能最有效保护自己的超能,应该是几个‘狼灵’所共有的。” “就像‘心电感应’?”军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错儿。而且,楚凡的脑神经也处在异动状态,他可能正在潜意识里激发着自己新的超能,或者说,他所具有的更惊人的超能。” “这么说来,他眼下急于应战的真正动机,可能也是想测试自己的超能?” “应该有这样的目的,毕竟在被保护的状态下,他不可能了解到自己的能量又增长到了何种程度,而能量被压抑,可能也是‘狼灵’们非常难以忍受的。” 【求月票·都市】六十、消灭狼灵 军官的话让楚凡再次感到蒙受了打击,他面红耳赤地沉默了片刻,但很快,他抿起嘴角,笑道,“总载的私人卫星,除了能够监控飞机的飞行过程,还能做些什么?统统告诉我!”这次,他完全是用命令的口吻对军官说。 军官略微点了点头,也在屏幕里笑着,不过那神情分明是在赞许楚凡。“用呼风唤雨来形容,恐怕都不为过。” “那就不只是普通的卫星了,你们称呼它为‘卫星’,不过是为了掩藏它的功能。” “就像你虽然是‘狼灵’,世间最为奇特的,能量最为惊人的生命体,我们也只赋予了你一个孩子的外表。” “它既然能改变气象,应该就能改变天色吧?” “在一定的时间里是可以的。” “那就让‘卫星’制造一大片浓云,让飞机上空快速黑下来,最好跟夜晚无异。” “你要只身去涉险?”军官立刻想到了楚凡夜视的双眼,而鹰主和他的手下虽然也有这样的超能,但视力与楚凡相比,就要微弱得多了。 “你们不想捉到那几个不明发光体嘛?” “可你根本不会飞,再说了,身处这样的高空,你根本没法儿呼吸!” “我可以跟鹰主的手下借一双翅膀,飞机上应该也有氧气罩什么的吧?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听了这话,尼雅一脸的困惑。“你是第一次坐飞机,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们五个孩子里最聪明的要数‘永灿’了,而他最喜欢的玩具,就是各种高仿的飞机模型,我经常陪他一块儿玩,所以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太冒险了,万一有个闪失,你可就粉身碎骨了呀!”尼雅几乎是在吼叫。 “我不是在争求你的意见,而是在命令你,尼雅教官!”楚凡用异常霸道的口吻对尼雅说道,而且他的声音要更亮更有力,尼雅听得出,那是他体内的“狼灵”在愤怒地咆哮。 “这的确非常危险,更何况你还没有实战的经验,总裁恐怕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军官的脸阴沉下来,他想到过身为“头狼”的楚凡,一定是非常好斗的,这是他的天性使然。但他还是没想到,他的战斗欲竟会这样强烈。 “那你就问一问总裁,想不想给他的‘头狼’一次考验的机会!”楚凡冲着屏幕攥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穷凶极恶”来形容,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尼雅在一旁瞪着双眼,感到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那几个不明发光体会激起这孩子如此狂烈的愤怒,他简直就像在实施一种报复,可他究竟在报复什么呢?“难道他之前就曾见过那几个发光的怪物?”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尼雅强行压制了回去,“怎么可能呢,孤儿院是被完全监控的,如果它们曾在那里出现过,军官又怎会不知道?” 军官正用一种极其为难的表情看着楚凡,可就在这时,一片红光突然将他的脸照亮了。尼雅知道,那是总裁呼叫他的长官时,所使用的专线发出的信号。 果然,屏幕里的军官拿起了一只话筒,表情略显惊愕。他轻咳了一声,然后用极为恭敬的口气问候了总裁。 尼雅看到,就在军官叫出“总裁”二字时,一抹得意的微笑划过了楚凡的嘴角。 “他为什么这样有把握?”这令尼雅感到异常惊奇,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准确猜出过总裁的心思。“就好像他早已获得了准许似的。” 不等他想完,楚凡已经朝他转过头来,又一次用命令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去准备氧气罩和降落伞包。” “你会使用降落伞嘛?” “我在空军玩偶的身上摆弄过。”楚凡转过头去,盯着屏幕,再不想多看尼雅一眼。 这话噎得尼雅一时回不过神儿来,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被这个小家伙捉弄,那感觉不爽极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隔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尼雅返回监控室时,军官和总裁的通话已经结束。 他不光拿来了楚凡要的便携式氧气罩和降落伞包,还给他从行李里提取了一整套的紧袖、紧腿的迷彩服,和一双十分轻便的军靴。这些都是为他的内华达特训准备的,根据他的身形裁制,穿起来一定非常合身。 楚凡站在简易救护床边,正扯着监护仪上的电线,玩着上面的一个个吸盘。此刻的他在尼雅看来,就是一个十分漂亮的七岁大的小男孩儿,瞧他玩得那么专注,那么有趣,尼雅一时竟有了过去抱抱他的冲动。 这想法令尼雅自己都觉得可笑,“可实际上呢,他却是那么的可怕又凶悍!”于是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把东西都放在了救护床上。 楚凡抬起眼皮,撩了那些装备一眼,然后随手把吸盘一丢,抱起所有的东西,向着通往驾驶舱的那扇感应门走去。 尼雅张口想叫住他,但屏幕里的军官冲他一挥手,“他是去里面的卫生间,在我们这些‘手下’面前换衣服,估计会让他觉得很丢脸。” “总裁是怎么说的?”尼雅笑了笑,但马上正过脸色,询问道。 “他果然非常挂念他的‘狼灵’,一直就在监视飞机上的动静。他认定了这是截获不明发光体的大好时机,所以——”军官说到这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同意了。” 军官用力一点头,“因为这不仅关系到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的存在,本身就非常可怕,对我们来说更是潜在的威胁。而且——”他不受控地再次欲言又止。 “而且怎样?” “这还关系到‘狼灵’的来历,和这种奇特生命体的真相。”军官显然不想说,但隐瞒对尼雅而言也只是一时的,如果这次真能截获不明发光体,接下来的审讯,他的这位副官自然也要参与。 “您说什么?‘狼灵’不是总裁制造出来的嘛?它们的真相自然也是总裁最为了解的呀!”尼雅大叫道。 “但第一个‘狼灵’并不是总裁制造的,它是被一个神秘之人——也可能不只一个——偷偷放到总裁家门口的。”说着,军官沉沉地叹息了一声,这些往事令他感到不堪回首。 “原来楚凡——” “不是楚凡,”军官打断了尼雅,“是另一个男孩儿。” “另一个?这么说来,‘狼灵’不只有五个,而是六个?” “谁知道呢,也许更多。既然早已有人能制造他们。而这,也正是令总裁感到最为不安的。” “我明白了。”尼雅感到的却是无法形容的沮丧,原来他一直想要解开的谜团,并没有掌握在总裁手中。天哪,他这么久以来究竟都干了些什么?简直太愚蠢了! 忽然,他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转过头去,才发现苏珊已经站在了不远处。她看上去疲倦极了,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非常微弱。看来,她之前一直躲在卫生间里,难怪尼雅怎么也找不到她。 “你,还好嘛?”尼雅感到尴尬极了,却又不自觉地这样问道。 苏珊冷冷地一笑,她显然已把尼雅刚才纠结的心思看透了。她转过去,向屏幕里的军官点了点头。 “你来得正好,苏珊,我正想问问你,楚凡眼下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还不错,而且,刚才给他催眠时,我还有了些新发现。” 这话让尼雅一愣,苏珊居然没有告诉自己,她是故意的嘛? “什么发现?” “这孩子的身体正在从内部发生着某种难以解释的变化,这可能是昨晚他第一次使用超能后,被激发出来的。” “他使用了超能?”军官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基因水”。 “这跟‘基因水’无关,而是‘狼灵’自我保护时的一种本能激发,我监测到的结果是,他应该是使用了‘瞬间移位’一类的超能,因为他的肌肉组织始终处在非常紧张,非常兴奋的状态。” “可这是蓝爵拥有的超能啊?”尼雅大声提醒道。 “所以,我们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狼灵’所具有的超能恐怕并不是单一的,或特定的。像‘瞬间移位’这类在紧急时刻,能最有效保护自己的超能,应该是几个‘狼灵’所共有的。” “就像‘心电感应’?”军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错儿。而且,楚凡的脑神经也处在异动状态,他可能正在潜意识里激发着自己新的超能,或者说,他所具有的更惊人的超能。” “这么说来,他眼下急于应战的真正动机,可能也是想测试自己的超能?” “应该有这样的目的,毕竟在被保护的状态下,他不可能了解到自己的能量又增长到了何种程度,而能量被压抑,可能也是‘狼灵’们非常难以忍受的。” 【求月票·都市】六十一、孤岛求生(一) 在太平洋的一座孤岛之上,椰树的阴凉在海岸线上铺展出一地婆娑的剪影,原本银白色的沙滩在一片片的影子里变成了深灰色,又在海浪一**的卷袭下,缀满了精巧又美丽的贝壳。 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笑盈盈地躺在椰树下,臂弯里拥着一个七岁模样的男孩儿。两个人几乎是光着身子的,只在跨下缠了条破布,勉强把下一体挡住了,可海风一吹,那破布被掀起时,又让一切都一览无余了。 在这座无人岛上,怕羞真是够多余的! 这两人是前一天中午从几万英尺的高空之上降落到这里的,现在那两个军用降落伞还挂在岛中央的猴面包树林里,只不过遍布岛上的红毛卷毛猴已将两个尼龙布料制成的“蘑菇”当成了新的巢穴,正在里面狂呼乱叫着挤做一团,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前一天的高空惊魂,不管是年轻男子,还是小男孩儿,都已不愿再回想。 几次三番,他们险些在“卫星”制造出的夜空中的云海里丢了性命,男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就足以证明,那是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 降落到孤岛上后,他们人事不知的昏睡了一个下午又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才睁开眼来,可还是感到体力不支,浑身酸痛。要不是怕那男孩儿饿得太久,会脱水或血糖过低,年轻男子根本不想爬起来,去给他弄一窝鸟蛋来充饥。 把几个小巧的鸟蛋用背包里的军用水缸煮熟后——那包里还装着打火机,和其它的野外生存必须品——年轻男子一个都没吃,而是又默默转回到林子里,采来了一堆肥美的蘑菇和味道奇特的野菜。然后又用他拿瑞士军刀削好的尖头木棍,在孤岛的浅水区捕到了几条又肥又长的海鱼。 再后来,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竟让一个刚刚产下小猴崽的母猴子给他挤了一水缸鲜奶!年轻男子用这些“原始食材”给小男孩作了一顿鲜美无比的鱼汤——而且还是纯白又奶香扑鼻的哦! 吃饱喝足之后,他俩又躺倒在了海滩上,小男孩儿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轻描淡写地问年轻男子: “尼雅教官,‘总裁’是不是不要我了,都过了一天一夜了,他怎么还没派人来找我?” “哈,你还盼着他派人来找你啊?”被小男孩儿叫做“尼雅教官”的年轻男子乐不可支地叫嚷道。“如果不是为了捉那倒霉的‘不明发光体’,我们早都飞到内华达山脉了!”说到这儿,他也打了个饱嗝,可突然涌进嘴里的味道却让他差点儿呕了出来。“妈的,你觉得猴奶的味道怎么样?我看你喝得好起劲儿,就不觉得骚哄哄的?” “还行啊,估计人奶也是这个味道吧。”小男孩儿咂了咂嘴,不是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果然是喝奶粉长大的啊,说了你也不知道。但你要是喝过内华达的鲜牛奶,或是羊初乳,估计你再喝什么奶,都会觉得没味道的。” “孤儿院里的神父倒是养过一头奶牛,可他每次都会把新挤出来的牛奶给熬糊了,那个味道啊,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你也的确再也喝不到了。”尼雅意味深长地补上了一句。“怎么样,离开孤儿院这么久了,有没有想那儿啊?” “有什么好想的?”小男孩儿说着,倔强地扭过头去,是为了不让尼雅看到他眼里泛起的泪光。 “就不想你的弟弟们?”尼雅故作关切地试探道。 “有什么好想的?”这句刚说完,泪水已滑过了小男孩儿的脸颊。 “不想就好,我可不会哄孩子,更不会变什么戏法儿!所以啊,就算你哪天突然想得不得了了,我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切,杀过人的还能算孩子嘛?”小男孩儿用一种冰冷的口气反问道,同时“嚯”地一下坐起身来。“我的手上已粘满了鲜血,你也都看到了,再跟我说这些,岂不是太可笑了?”说着,他纵身一跳,背对着尼雅站在了海滩上。 椰树的阴凉还能勉强遮到他的身上,但大片的阳光却将他的小脑袋照得闪闪发亮。 尼雅先是一愣,接着也坐起身来,仰头看着小男孩儿那美轮美奂的侧面,一时间,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真的像极了一个不幸坠落凡尘的小天使。也正因为如此,他不仅丢失了纯洁、华美的翅膀,更是一头跌进了罪恶的渊薮,从此再无法脱身。 “你杀的不是人,那不过是几个会飞的怪物!”尼雅想宽慰他,却感觉自己的言语好苍白。 “可他们一样会惨叫,一样会流血,一样不想死!”说着,小男孩儿翻过手掌,举到面前,怔怔地看着。“我忘不了这双手变成利爪时,捅进他们的身体里,抓到他们的内脏时的感觉,还有那温度,热极了的温度——不管怎么说,那几个生命是被我残害至死的,我就是凶手!” “你如果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杀了你跟我,还有飞机上的苏珊,和那些无辜的飞行员也都难逃一死——你虽然这样做了,却挽救了更多人的性命,你为什么不这样想?” “我想不了——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做噩梦,你知道那是多可怕的噩梦?”小男孩儿用两手抓弄着头发,痛不欲生地蹲在了那儿,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惨白如纸。 尼雅也心痛不已,鼻子里一阵阵地泛酸,喉咙里更像鲠着一块骨头似的,难受得简直没法儿呼吸。可他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绝不能过去拥抱那孩子,更不能说过分温情的话来安慰他,那只会让这个自尊又敏感的小家伙更加的难以承受。 于是,他又像先前那样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了椰树后面的火堆旁,那上面放着一个奇形怪装的石锅——海岸上的岩石常年经受着风吹雨打、浪潮扑袭,早已松动不堪,他凿下一大块后,用军刀一点点挖空了里面,再从浅水区挖出一些潮呼呼的泥沙摸在外层,经过柴火的一番烧烤,一个坚硬又实用的石锅就制作完成了——那锅里还剩了些鱼肉和鱼汤,尼雅端起来,倒在了军用水缸里,然后他拿起水缸,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孤岛中央的树林里。 等他走远了,小男孩儿再也听不到军靴踩在沙地上的脚步声了,这个沉溺在罪恶感里,只感到生不如死的小倒霉蛋便一头扑倒在海滩上,放声嚎哭起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隔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孤岛中央的猴面包树林里,有一座乱石嶙峋的小山。 尼雅正朝着那里走去,他要到小山下的岩洞里照看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唉,也不知她好些了没有,能不能坐起来。昨天捕获到她时,尼雅跟那个小男孩儿一样,都以为那只是个欢蹦乱跳的白亮亮的光团。但等他们降落到这座岛上,尼雅准备把装着光团的玻璃真空瓶从军用背包里取出时,才发现,那包里居然躺着一个身上刺满玻璃碎片的,通体白惨惨的小女孩儿。 那女孩儿只有一个刚满月的婴儿般大小,肤色白得吓人,她的头发、眉毛和眼睫毛都是白色的,还有手上和脚上的指甲,也白得像易碎的兽骨。 尼雅惊诧极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儿抱出来,用手指在她的鼻子底下试了试气息,她的呼吸微弱得都快要没有了,小小的身体更像冰块一样寒冷,只抱了一小会儿,尼雅就感觉他的手臂像被冻住了似的,又麻又痛。 “看来,她是把玻璃真空瓶撑破了,才挣脱出来的。”小男孩儿眼巴巴地看着小女孩儿,觉得她可怜极了。“她应该是在瓶子里就窒息了,所以才成了这样子。” “你说得没错儿。”尼雅的语气里充满了内疚,他真的没想到发光体居然也会变身。“可现在我们该拿她怎么办?” “要不——弄个笼子把她装起来?怎么说她也是发光体,等她恢复过来,万一又变回老样子,遛掉了呢?”小男孩儿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小女孩儿的脸。“然后我们再给她生一堆火,让她暖和暖和。” “她就像用冰做的一样,我想一凑近了火,她绝对会被烤化了的。” “这——也有可能。”小男孩儿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手指感受到的同样是一片怪异的冰冷,只是不像小女孩儿的那么寒气袭人。 “说真的,我觉得她跟你还挺像的,小楚凡。”尼雅抬起头,冲小男孩儿温存地一笑。 “哪有?我——我哪有她这么丑?”楚凡其实是想说“怪里怪气”的,可他觉得这么讲实在有些过份,还不如说她丑呢。 “你怕冷嘛?”尼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男孩儿如此的无措。 “不怕,我怕热。”楚凡想也没想,就肯定地说。 “那我想她也是了。走吧,我们在岛上找找有没有足够阴凉的地方,来安放她的笼子。”尼雅说着,站起身,一手抱着小女孩儿,一手拉着小男孩儿,向孤岛的更深处走去。 半小时后,一个用竹子和棕榈叶做成的笼子就被搬进了那座小山下的岩洞里,尼雅把军用背包里的一大捆细麻绳都绑到笼子上了,才让它又密实又牢固,连只苍蝇都不可能钻进去了。 【求月票·都市】六十一、孤岛求生(二) 留下一捧野果和一个打开的军用罐头,尼雅便带着楚凡离开了。岩洞里的阴冷实在令他难以忍受,楚凡又嚷着想看海,到了海边,生起一堆篝火,又把四处疯跑的楚凡捉回来,紧紧抱在了怀里,尼雅便一头跌进了杂乱的梦乡。 没想到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趁着去林子里采蘑菇、挖野菜的功夫儿,尼雅到岩洞里看了小女孩儿一眼。她那会儿睡得正沉,呼吸也顺畅多了。 但那些食物她都没有动,尼雅琢磨了一下,想是不合小女孩儿的味口。现在端了鱼汤去给她喝,她不会也不理不睬吧? “上帝保佑,她可别像某些会变身的小怪物那样,吃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在这孤岛上,去哪儿给她找呢?”尼雅在心里暗自祈祷着,不知不觉已走进了岩洞。 他刚进去,就看到一条比他的腿还要粗的蟒蛇已爬到了笼子跟前,尼雅认得这种热带的巨蟒,它们有着惊人的力量,习惯把身子缠到物体上,然后越缠越紧。如果它爬上笼子,把这个用绳子绑起来的小东西也狠狠地缠住,那么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儿,笼子准会被它弄碎裂,里面的小女孩恐怕也会受到伤害。 尼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想张口喊叫,但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把他彻底惊呆了—— 只见蟒蛇刚把它的脸贴到笼子上,想伸出芯子去舔一舔是什么东西,一只小手突然从笼子里伸出,一把抓住了蟒蛇的脖子。要知道这笼子是用一根根紧挨着的竹子拼接成的,想插进去一根头发都很难,更别说是一只手了。 尼雅眼瞧着那只手像一片极薄的纸那样伸出来,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已够叫他啧啧称奇了。更何况它抓住蟒蛇的脖子后,只是轻松地一扭,那脖子就跟几十米长的蛇身一分为二了。 尼雅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接连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幸好昨天是在她昏迷的时候把她放进笼子里的,不然的话——”尼雅在心里暗想,不觉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来看她的时候,所幸她还睡着,不然的话——”他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把蟒蛇的脖子扭下来后,尼雅又眼看着小女孩把自己的小脑袋像片纸那样,从笼子里伸出,然后就开始了狂吞滥噎,她张大的嘴巴里露出了两排尖利的小牙,蟒蛇的脑袋被这些可怕的破坏物咬得稀碎,听着皮肉被撕烂的“咝咝”声,尼雅差点儿吐了出来。 他赶紧别过脸去,冲出了岩洞,惊慌失措之下,手里的军用水缸掉到地上,鱼汤洒得到处都是。 尼雅在林子里不知跑出了多远,直到海滩已遥遥在望了,他看到楚凡还趴在那儿哭时,才一下子刹住脚,因为一个突然蹿上脑际的念头又把他吓到了。 “对啊,我要把那个岩洞封起来,不然小女孩儿一旦破笼而出,我跟楚凡可就——” 想到这儿,他又返身朝岩洞跑去。快要跑到洞口的时候,他看到四五只肥大的野猪正堵在那儿,哄抢着地上的鱼肉。尼雅再次刹住脚,躲到了一棵粗壮的猴面包树后面。 “天哪,被这些畜生看到了,估计我也跑不掉了!”他在心里惨叫着。 自幼在内华达山脉里长大,尼雅当然知道野猪的可怕。五岁的时候,他就曾在祖父的小木屋里眼瞅着一头野猪把一个女游客咬得支离破碎,后来打完猎返回的祖父用猎枪打死了那头吃得正起劲儿的野猪,但无论他使出什么招数,都无法儿让受到过度刺激的孙子不再大声哭喊。 祖父最后只得驱车将他送到山下的医院里,也是在那儿,尼雅被首次诊断出了患有深度潜在性抑郁症。 现在,躲在树后的他倒巴望着那几头野猪帮他解决了笼子里的小女孩儿,虽然这的确残忍了些,也总好过他跟楚凡之后可能会受到的难逃一死的袭击。 “不明发光体怎么是这样的?‘长老’的丧心病狂我又一次领教了,看来孤儿院里的那些用猛犸象基因制造出的‘半兽人’还不算什么,他吓死人不偿命的把戏还多着呢!” 此刻他不敢轻举妄动,想回到海边一时半会儿看来也不能够了,万一那几头野猪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很可能就会调过头来扑向他。 于是,尼雅抬头看了看藏身的这棵树,怎么也有一百米左右的高度吧,上面的枝叶也足够浓密,只要躲进去,等野猪们吃完了离开后,他也就能脱身了。而且,他也很想再观察一下那个小女孩儿,看她在吃完了蟒蛇后,会不会又对那几头野猪下手。 打定了主意,他便麻利地爬了上去,在一根粗粗的树枝上坐下来,两腿悬空,视线刚好能看进岩洞一两米的深度。 地上的鱼肉吃完了,一头野猪显然还不满足,只见它抽动着鼻子,眼睛盯着岩洞里的什么东西,一步步地走了进去。应该是那条蟒蛇剩下的尸体吧,尼雅这样猜测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看来小女孩儿吃完了蟒蛇脑袋,又回到笼子里去了。 “她怎么不把笼子弄破,从里面逃出来?”尼雅越来越纳闷。“不会是在里面呆得太舒服了,又吃饱了,所以想再打个盹儿吧?” 不等他想完,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在岩洞里响起,他马上听出,是那头凑上去的野猪发出的。另外几头听到这叫声,也跟着“吱吱”乱叫着,转身逃离了岩洞,一转眼的功夫儿,就尽数消失在了蒲葵遍地的林子里。 “难道——”尼雅这才明白过来,“她是为了以蟒蛇的尸体为诱饵,笼子为掩护,来诱使更多的猎物靠近自己,然后再伺机抓捕?” 这可怕的真相让尼雅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因为这恰恰证明了,不明发光体变身成的那个小女孩儿不仅有着极高的智商,而且她使出的手段竟也如此的绝妙! “等到在笼子里再也抓不到猎物了,她一定就会破笼而出的,到那时我和楚凡加在一块儿,可能都不是她的对手呢!” 尼雅越想越感到如坐针毡,他必须尽快把这一切告诉楚凡,而且还得想办法尽快从这孤岛脱身。脑子里一下涌上来许多应对的计策,他一边仔细筛选着一边爬下树来,头也不回地向海边跑去。 回到楚凡身边,他发现那孩子竟然睡着了,只见他佝偻着小小的身子躺在海滩上,一**的潮水打在脸上,他都毫无感觉。 “这是怎么了?”尼雅蹲下身,使劲推了推楚凡,小家伙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天哪,不会是又昏睡过去了吧?” 可现在真的不是倒头大睡的时候,尼雅把他抱起来,放到椰树下,自己在那里急得团团转。过了一会儿,见楚凡像是越睡越死了,他便决定先不去管他,还是赶紧进林子里弄些粗树枝来要紧。 “我得尽快做个筏子,再找些食物,带着楚凡逃离这座孤岛。”他从军用背包里翻出那把锋利的瑞士军刀,握在手里后,就大步朝林子边缘走去。“啊,对了,我刚才在那儿看到了一大片竹子,用它们做筏子,可比树枝理想得多呢!” 但还没走到那儿,尼雅竟又一次刹住脚步,呆立在了原地。 “对啊,我怎么能就这样逃走了呢?如果不把不明发光体带回去,我跟长官都会被‘总裁’狠狠惩治的!” 可留下来又无异于自寻死路,弄不好楚凡——这个比他的小命不知精贵多少倍的“狼灵”——也会受到伤害,到时候“总裁”照样不会放过自己。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尼雅抓着头发,把头皮扯得生疼,却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实在不行的话,我只能冒一次险,趁着今晚月亮还够圆够亮,让楚凡变身成‘狼灵’,去跟不明发光体较量一番。” 如果让“总裁”知道了他居然敢这么干,想继续留在特种部队里,对他来说怕是也不能够了。 “我听说,所有离开了部队的人,后来都不知去向了——会不会是‘总载’怕他们泄露了什么秘密,就暗地里解决了他们?” 想到这儿,他仰起头来,望着大团的白云缓缓飘过的天空,一时竟绝望得好想大声吼叫。 “而且,说不定今晚不会有月亮呢,如果天气阴沉下来,或是又下起雨来的话——那以后再登上这座孤岛的人,看到我留下的这把瑞士军刀,会不会感到很疑惑?” 绝望逐渐变为了懊恼,尼雅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迟迟不见飞机或船只前来寻找他跟楚凡,难道连“总裁”也放弃他们了? “这绝不可能!内华达的特训对‘总裁’来说,是头等重要的计划,这关系着‘狼灵’以后的成长,和可利用的价值,以及其它‘狼灵’后续特训内容的制定。为了这次特训,他已投入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和资金,如果不进行,或临时改变地点的话,他都将承受无法估量的损失。” 【求月票·都市】六十一、孤岛求生(三) 也许是刚才跑累了,在这座庞大的孤岛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两条腿早已酸痛不堪;过重的心理负担也一直在困扰着尼雅,各种极端的情绪一时趁虚而入,令他难以招架,又无从摆脱。 于是,在自己都没来得及意识到的时候,右膝忽然摇晃了一下,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尼雅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心里慌极了。一片片的冷汗顺着后背流向下一身,像泼了水似的。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打冷颤,“妈的,这里紧靠着赤道,热得像蒸笼似的,我怎么还冷起来了?” 在心里暗骂过这一句,再往后,他那垂落到地上的目光竟也开始涣散了,视线里的那片布满苔藓和腐烂草叶的地面先是分成了两片,然后又重叠到一起,之后再分开,再重叠,就好像他的神经已然错乱了。 “不对啊,我这是怎么了?”旁边有棵野生的山毛榉树,尼雅自觉已站不起身,便干脆弯下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转身靠到了粗糙的树杆上。“我好像在发烧,该死的,难道是昨晚在海滩上睡觉着凉了?” 不会啊,他明明点了那么大一堆篝火,中午醒来的时候,那黑呼呼的火堆上还有余烬呢! 尼雅抬手摸了一把额头,真的是滚烫的,上面还布满了大颗的汗珠儿。 “不是着凉,那又是怎么了?” 脑子越来越沉,嘴唇越来越干,他把后脑勺靠在树杆上,却感觉脑袋在不受控地来回摇晃。 “等等,我好像是——”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蹿上心头,他真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可抬起胳膊,目光沿着手腕一路看上去,他立刻就在手肘处看到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脓胞。 “是了,我被这岛上的蚊子叮到了,这种蚊子最爱吸毒蛙身上的脏血——啊,那毒蛙的体液被美洲的印第安人涂抹在箭头上,然后就被当作捕获白人牺牲的秘密武器来使用!据说凡是被毒箭头射中的家伙,哪怕只是擦破了一点儿皮,都会很快倒地不起!因为那体液里含有一种高纯度的麻痹神经的毒素,如果身体吸收了过多的体液,那结果就是——你的神经系统被彻底破坏,在极短的时间内,你的心脏也将因麻痹而衰竭,到那时,你的死期也就接踵而至了!” 昨晚是因为孤岛上如炼狱般酷热难当,身着全套特种兵制服的尼雅和楚凡实在受不了了,才把那些面料厚实的“累赘”全都脱下来,塞进了尼雅的军用背包里。 “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应该将袖口和裤管都扎紧了,再跟楚凡倒头大睡——也是,我这辈子只去过一次亚马逊流域,还是在我上大学那会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多热带的救生技能也都记不起来了!” 一时的疏忽,竟铸成了大错,尼雅追悔莫及。 “没准儿不是昨晚叮的,早上我也进了林子,刚才又去过了——哦,可能就是我爬到树上那会儿被叮着的呢!” 他懊恼极了,拿后脑勺“咣咣”撞了好几下树杆,直到整个脑袋都痛得又涨又麻了,他也感到视线不再那么模糊了,尼雅便咬着牙,转身扶着树杆,试图站起身来。 “我得去看看楚凡,看他有没有被蚊子叮到——哦,对了,我的军用背包里还装了一盒快速退热的针剂,只要用一次性注射器打上一针,就会很快好起来了吧?” 刚想到这儿,尼雅忽然听到从身旁的那片林子里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哗啦”声,像是一阵迂回的风正在飞快地抚过无数的枝叶,轻轻地将它们分离,同时又似乎在不经意地揉碎。 他不自觉地扭过头,朝林子里看去,不等目光捕捉到那声音的来源,一只绵软的、巨大的手突然从那片深色的绿荫里伸出,“叭”地一下,就将尼雅整个扣在了掌心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隔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海浪一**拍上沙滩,越来越汹涌,越来越逼近。 直到将沙滩上那个人事不知的孩子整个拖起,向前漂出了一段距离,然后又随着海浪的后退,被远远拽向了海水的更深处。 不知这样一**地被拖拽了多少次,那孩子终于被带到了远离沙滩的海面上,他仰卧在一片碧清的蔚蓝之上,小脑袋微微向后仰着,四肢优美地舒展着,倒像在肆无忌惮地贪享着当空的骄阳的亲热。 他的黑发说长不说,说短也不短,漂散在透明的海水里,仿佛染上了一层鸢尾花的幽蓝,把他那张仿佛在明净的白色大理石上雕刻出的绝美面容,映衬得更加夺目了。 但随着海面的起伏和涌动,那面容又不时会没入幽蓝色的水下,于是一瞬间,上面那触目惊心的美便恍若融化了一般,消隐在了一片散乱的鸢尾花的色泽里,丝绒般飘逸。 不知盘旋在他头顶的那几只海鸥,是不是无意间瞥到了这惊人的美貌,于是心生了狂热的痴恋,便再不肯离去了——没错儿,这张脸就是如此的独具魅力,竟犹如一道无法拒抗的魔咒般,足以叫世上的一切生灵沉沦。 美到极致,未免也成了罪孽——所以,这个看似纯洁无邪的孩子注定要遭受自身的处罚,不管他怎样试图逃脱命运的摆布,都无可幸免! 海水不知要将他带向哪里,就像他昏沉的迷梦,不知还将在沸腾的灵魂深处纠缠多久。 梦中的他还置身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那时,他刚刚用“瞬间移位”的超能离开监控室,回到了飞机的机舱里,并以最快的速度快上了尼雅和苏珊面前的那道电子感应门。 他终于将自己跟那两个人隔离开了,当然还有显示屏里的那位威武、冷峻的混血军官。下一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舱门的开启,然后趁着那仅有的一秒钟时间,纵身跳到飞机外的漆黑“夜色”里。 他靠着那道电子感应门,半仰着头,望着灯光都已熄灭后,隐隐泛着灰白色的暗光的机舱顶棚,用他那双灵敏异常的狼耳听着飞机尾部的两个“鹰主”的手下的对话,嘴角不时会抿着一抹虐心又讽刺的冷笑。 “一个叫‘邪风’,一个叫‘残面’,真是妙极了!”不知为什么,他倒是很中意这两个名字。“呆会儿,我骑到谁的身上好呢?”想到这儿,他捋了捋肩头的降落伞包的背带。“不管是谁,我都只有一次机会,扑空了,我就只能任由那两个怪物宰割,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之前咬紧牙关,在混血军官霸道又强硬的逼问下,始终都没透露半点儿口风;他甚至让尼雅也差点儿恼羞成怒了,可就是没有说出他为什么一定要捕获那“不明发光体”。 “是啊,我一定要捕获到你,是你带给了我童年里最美好,又最神秘的那一段回忆,可后面呢,又是你亲手将它血淋淋地毁灭在了我的面前——那一切都太残忍,又太无情!也正因此,时至今日我才怎么也无法忘怀——” 楚凡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他只有三岁,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被隆隆的雷声吓得痛哭不止的陶然紧缩在他的怀里,颤抖个不停。楚凡用被子将他裹紧,让他把小脸靠在自己冰冷的胸口上,不住声地给胆小的弟弟唱着动听的歌谣。 另外三个弟弟,有的趴在他的腿上,有的把脸蒙在被角里,都在“嘤嘤”地轻声哭泣着。惟独蓝爵,他靠在楚凡的背上,安静亦如往常地坐在那儿,自顾自地吮着大拇手指,仰头望着墙壁顶端,被惊雷不时照亮的彩绘玻璃上,犹大亲吻耶稣的那一幅充斥着背叛与阴谋的图画,不知在“呵呵”地轻声笑着什么。 在这一间空荡荡的,由早年的修女浴池改建的寝室里,蓝爵的笑声伴随着震天动地的雷声,如鬼魅般缓缓地向上攀升。 那笑声轻柔又细弱,如烟似尘,生长有自身的菲薄的翅膀,所以便在那宽大犹如厅堂般的房间里自由地飞翔萦绕起来,一声接一声,久久不散。 “蓝爵,你在笑什么?”楚凡越听,越感到脊背发麻,汗毛倒竖。 陶然之所以哭得这样厉害,也跟这瘆人的笑声不无关系;还有永灿和路遥,一个在抗议似的踢着床单,把木板小床弄得“吱嘎”乱响,像要马上塌掉了似的;另一个则一边哭一边学着从动画片里看来的鬼叫,奶声奶气地抱怨着“蓝爵哥哥好讨厌,他就是成心、故意、使着坏儿要吓我们!” 所以听到后来,尽管楚凡也不想打扰了蓝爵如“水晶牢笼”般美妙又脆弱的安静,那也正是这个时常整日不声不响的孩子赖以生存的私人空间。但为了平息弟弟们的吵闹,他到底有些按捺不住了,便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是有人在那暴风雨里对我笑。”过了一会儿,蓝爵才用梦呓般的语调,对楚凡轻声说道。听上去,倒好像他这个大哥哥在明知故问。 【求月票·都市】六十一、孤岛求生(四) “对你——笑?”楚凡眨着眼,似懂非懂地看着蓝爵,在那张精美绝伦的小小脸庞上,他看到的是一种迷梦投下的光怪陆离的色泽,若隐若现,但绝不是虚无的。 “你听不到嘛?”蓝爵的语气里,既透着不解,又透着或多或少的不以为然。 楚凡当然什么也没听到,除了暴雨和狂风的肆虐。但他又实在不想让弟弟看轻了自己,便反问道,“那他(她)为什么对你笑?” “她说她想吻我,又不想让我看到她本来的样子。我就笑她好傻气,那我只要闭上眼睛不就好啦,于是她也跟着我笑了。” “那她为什么想吻你?”楚凡好奇极了,目光直楞楞地盯着蓝爵飘忽的眼神。他没留意到,此刻的永灿和路遥也是一脸贪羡地在看着蓝爵,就连他怀里的陶然,虽然之前一直躲在被子里,这会儿也露出了一张被瞪大的双眼衬托得格外小巧、凄楚的脸,在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蓝爵脸上蹊跷的笑容。 蓝爵转过头来,轻轻瞄了楚凡一眼,同时用一种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问这个问题的口气,十分气人地回答道,“因为我好看呀!” 楚凡跟几个弟弟被这句话噎了个正着儿。 永灿显然很气恼,用一种“你好臭屁”的眼神狠狠瞪了蓝爵一眼;路遥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再响亮不过的“哼”,随后就把小脑袋拱进了楚凡脚边的被子里,赌气似的再不去看蓝爵;陶然呢,仰起头冲楚凡吐了吐舌头,接着就捂起嘴巴,“咯咯”笑了起来;楚凡却只感到头顶像压了一堆黑线似的,一时弄得他只感觉气压好低,胸好闷。 “这么说来,她是个小女孩儿喽?”楚凡本想用一种打趣似的口气对蓝爵说,但话一出口,却怎么听都透着一股酸遛遛的味道。 “应该是吧,但也可能是个小精灵!” 蓝爵说着,转向永灿,向他求问道,“传说中的精灵都是无所谓性别的,对不对?” “哈,我打赌,她一准儿是个会引诱人的小妖精,没准儿还是一只审美力极差的母蛤蟆变的!”永灿一边说,一边纵声大笑起来。在被惊雷不时照亮的房间里,他那一口大白牙看上去,不只在闪光,简直还透露着些许惊悚的效果。 一听这话,路遥的小脑袋立刻从被子里蹿出来,看准了永灿,就是一通狂点。 楚凡也好想笑,但他顾及着蓝爵,强忍住了。 不想对面这个安静的小家伙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又把头自顾自地仰起来,偏向了彩绘玻璃那边。惊雷突然在窗外打下一道扭曲的白光,蓝爵的小脸瞬间被照得纤毫毕现,但却是五光十色的。那猛地里惊现的美,竟也如惊雷一般,顿时让另外五个孩子全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了满面的目瞪口呆。 “她说雨就快停了,她就要来了。”又过了一会儿,蓝爵忽然这样幽幽地说道。 楚凡转头向窗外看去,虽然玻璃窗上的彩绘挡住了外面的倾盆大雨,让他看不到一墙之隔的天与地之间已混沌成了什么模样,可一片片泼洒在窗子上的雨水像溪流般淌下,竟让那玻璃上的人物都动起来了似的,看上去奇异极了。 “这雨下起正起劲儿,怎么会停呢?”永灿不依不侥地强调着,小身子紧接着就在木板床上笑了个东倒西歪。 他笑了足有一分钟,而在这一分钟里,窗外的瓢泼大雨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夜空中的巨口不断地在往下狂吞着那样,竟急速地微弱下来。 楚凡简直都能听出那降雨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轻巧的节奏,好像一个撒泼打滚的疯女人终于精疲力竭了,便逐渐地退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气若游丝地喘息着,以再次振作她的精神。 等永灿终于笑够了,几个孩子能听到的,就仅剩下了窗檐下的残雨滴落在墙根下的破碎的石砖上的轻柔声响,“叭嗒—叭嗒—”,一声接一声,轻柔得仿佛能够触摸到。 永灿愣在那儿,无助地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的眼睛可是五个孩子里最大的—— 一时间傻掉了似的,回不过神来。 “真的停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这样不情不愿地说道。 蓝爵略偏过头,眼里含着说不上是嘲弄还是觉得他好玩儿的淡淡的笑,既不温存也不冰冷地瞄了他一眼。同时,他已不紧不慢地挪动起身子,向床边蹭去。 “你要出去?”楚凡问他道。陶然听了这话,立刻又把小脑袋埋进了哥哥的怀里,但坐在楚凡对面的路遥却立刻挺直了小小的脊背,兴奋得眼里闪着光。 “我也要!我也要!”小家伙儿手舞足蹈地欢叫着,小屁股在床上一颠一颠的,把整个床板撞得“吱呀”乱响。 “要什么要,小心外面有妖怪,把你一口吞下去,明天一早,你就变成一大坨便便了!”永灿甩过头,凶巴巴地冲路遥吼道。 “你才便便呢,你是黄澄澄的大便便!”路遥一边灵牙利齿地回嘴,一边扑上去,在永灿的胳膊上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趁着哥哥弟弟们斗嘴的功夫儿,蓝爵已慢悠悠地穿好鞋,又慢悠悠地朝黑暗中的房门走去。刚才还跟他呆在一张小床上的几个人,这会儿好像已被他抛在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蓝爵,你要去哪儿啊!”楚凡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明知道他不会理会,却控制不住。 这个总是呆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的弟弟,他仿佛能把自己的小小世界随身携带,所以当他要封闭那个世界的入口,以拒绝所有人的关注时,他只要转过身去,背朝着一切,这世上的所有对他来说,便全都不存在了。 所以,尽管楚凡十分喜爱这个静美如一片纯净湖水的弟弟,但蓝爵又总是让他有一种受伤的感觉。现在他对哥哥关切的询问不理不踩,这又让楚凡那颗敏感的心狠狠地揪扯了一下。 可有什么办法呢? 天长日久的,楚凡似乎也习惯了蓝爵不断在他心上刺下的敏锐的痛,也因为他深知这并不是弟弟有心造成的。 眼看着蓝爵已把一只净白如玉的小手放到了门把手上,楚凡再也坐不住了。他把陶然抱起来,温柔地放进了永灿的怀里。又拽过路遥,让他靠在了永灿的肩上。然后他就在三个弟弟不安的注视下,跳下床,跑向了站在房门前的蓝爵。 房门已经拧开了,蓝爵轻轻地向外推去。 “等等我。”楚凡在他身后叫着,但蓝爵还像没听到似的,从窄窄的门缝儿里往外一闪,就消失在了外面那条长长的漆黑的走廊里。 楚凡很快追上了脚步轻盈的弟弟,两个人悄无声响地在走廊里前行了一小段,就来到了一个拐角。 顺着拐角又往前走了两步,是进入了这条通往院子的镶嵌着一扇扇巨大落地窗的走廊,在雨后的夜色的入侵下,这里的一切看上去竟是奇妙的藏蓝色的。 两个孩子的左手边的墙面上镶着挂有白色纱帘的落地窗,有些窗子并没有关紧,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帘子虽吹着凉爽的夜风,却不动不摇,犹如一片片光滑的石雕的草稿。 他们的右手边的墙面镶嵌着一块块巨大的花岗岩石砖,白色的底色上飞流萦绕着一道道鲜红的“血丝”,透过藏蓝的夜色看去,那“血丝”反倒像浮出了石砖似的,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与狰狞。 一尊尊圣徒的巨大雕像立在右手边的墙体前,他们都垂着首,披着像落地窗上的白纱帘一样不动不摇的长长法衣,极为逼真却又残缺的手里不是捧着某件精美的圣器,就是端着一只缀满宝石的酒杯,或是一本沉重如顽石的翻开的古籍。 楚凡仰头看去,发现藏蓝的夜色为他们染上了一种神秘又均匀的淡青色的光泽,就像刚刚死去的人脸上会浮现出的那种沉寂的颜色。 可这些四百多年前打造的巨石像都在凝望着他,像是在对他无声地述说着什么。一时间,楚凡感觉像是穿越在一群幽魂的执著的目光里,竟让他深感自己的生命也在被悄然吞噬着。 “快点儿走吧,这儿怪吓人了!”他小声催促着身旁的蓝爵。 那孩子还像没听到一样,脚下的步子是那么的悠然又惬意,遵循着一种令人心焦的节奏,不紧不急地踱向六百米开外的那两扇敞开的大理石门板。 楚凡的心里像有一百只小怪物的爪子在挠,越来越麻的头皮上也像有一百条毛毛虫在爬。他对蓝爵已感到无可奈何,于是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吃力地咽了口唾沫,“咕隆”一声,又响又重,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再不敢去看那些石雕,同时在心里暗暗抱怨着,几百年前的那些石匠为什么要把他们的眼睛都雕得那么奇怪,不管你从哪个角度朝他们看去,他们都像在注视着你。就算你不去看他们,他们的眼睛也能让你感受到那冰冷的石头才有的亘古不变的直愣愣的目光。 【求月票·都市】六十一、孤岛求生(五) 于是,楚凡只好把脸转向左手边的墙面,透过一扇扇落地窗去看院子里的情形。 夏季的孤儿院,像赤道上的某个繁花似锦的国度那样,到处是茁壮的树木、倒垂的藤蔓和遍地的植被。 上百株的南欧紫荆上怒放着大片大片的鲜红的花朵,据说当年犹大就是在这树上上吊自尽的,所以孤儿院里的神父和修女只叫它们“犹大树”。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树下的水洼里落满了大朵的鲜花,像一盏盏已经熄灭的花灯,在漫无目的的漂浮着。 楚凡庆幸于此时是深夜,才使他看不到那花的颜色,不然真会叫他胆颤心惊呢! “就像用鲜血浇灌出的,那颜色只能用‘惨烈’二字来形容。”他在心里暗自嘀咕着。“神父还说那树会唱歌,会在没有征兆的深夜唱起悼念犹大的堕落灵魂的哀歌,鬼才信!” 来自遥远的意大利的神父总是神经兮兮的,说出口的话也总显得离经叛道,几个孩子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昏暗夜色里的巨大窗子就像一个个雅致的画框,把院子里的景色变成了一系列深色的油画。 虽然天上的乌云还没有散开,更谈不上什么月光、星光的照映,但寂静无声的茂盛庭院里,万般景物却在散发着自身的迷离的光芒,尽管暗淡极了,却又将一切都勾勒得一清二楚。 花架下的池塘里的水面,倒映着紫藤在夜风里的漫舞,暗香仿佛是从水底泛起的,又浮动到了夜空中。 开得到处都是的鸢尾有深紫的、有纯蓝的、有金瓣紫蕊的、也有白瓣蓝蕊的……在被低矮的青草覆盖的小片空地上,像一只只停落在夜空中的蝴蝶,动也不动地妖娆着。 也许是那花叶都又细又长,优美犹如触角,于是那花香也像触角一样,看不见又摸不着地伸进了夜色之中,无孔不入地诱惑着人们的心魂,仿佛一计美艳的迷药,只为让痴情葬送。 在楚凡看来,蓝爵的美正如同那鸢尾,长着最美最撩人的姿态,却又含蓄得令人发狂——因为那花即便在盛放的时候,也有三片闪着莹光的花瓣遮掩着它豹纹状的花心——生得娴静如处子,却有着最旺盛的生命力。 那花扩张自己地盘的速度快得让你无法想象,记得有一年,不知哪里的风吹来了不少罂粟花的花籽,到了初夏,院子里就像燃起了浓淡不一的红粉相间的火焰一样,热烈得叫人如痴如狂! 可一进入六月,光景全变了,罂粟花还在没心没肺地开着,细瘦的花枝越攀越高,孩子们钻进花海里,就只能听到天真浪漫的笑声了。 如果有风吹过,那红粉相间的火焰还会“呼啦”一下烧到天上去,烧到最慵懒、散漫的云端的边缘。 但鸢尾的花枝上一旦挺起了硕大、优雅的花苞,就没有谁再肯把目光投放到招摇又轻薄的罂粟花的身上去了——繁多的美,即便再美,也成了廉价的享受。 等到蝴蝶状的花朵于一夜之间开满了枝头,红粉相间的火焰便沦为了模糊不清的迷雾,又一阵豪雨过后,罂粟轻薄的花瓣纷纷落进了泥泞的黑土中,就成了色泽最为俗艳的残片。 说来也怪,再大的雨也浇不碎看似娇嫩的鸢尾,这份稀有的骨气让这花具有了几份男子气概。可它的美又透着某种最神秘的阴柔——没有哪种美不是一种勾引,偏偏鸢尾把迷惑上演成了矜持。 这就难怪这花最终成为了楚凡的心头最爱。 除了紫荆、紫藤、鸢尾和罂粟,院子里还开着大朵的黄水仙、娇艳又多刺的蔷薇、被托盘状的叶片环绕的旱金莲、水池里纯美多彩的睡莲、石缝间精灵般的白花吊铃、名字如诗般美好的婀娜多姿的夕颜(又叫喇叭花)、把墙根下的一片碎砖地变成了摆满五颜六色酒杯的小巴台的郁金香、像压满枝头的白雪的欧洲琼花,和在枝叶间如流金般漫天卷地的香茶藨子…… 世间的姹紫嫣红都被这深深的庭院独揽了,楚凡想象着如果现在那花丛间点着一个个小灯,把繁花的姿色全都尽情又放肆地照耀了出来,那光景该有多美! 远远的,传来了一只小猫细柔的叫声,“喵—喵—”的,应该来自于圣堂高大的钟楼之上。 “我敢打赌,神父睡得正沉呢,刚才那一通震天动地的雷声也没能吵醒他!”楚凡闻着满院的花香,心情莫名地畅快起来。他略微放开喉咙,笑嘻嘻地说道,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宽大的走廊里回响,他忽然有了一种顶天立地的错觉。“至于我们最最亲爱的嬷嬷们(他说的是那三个修女),这会儿一定还躲在被窝里发抖呢!天亮之前,她们是不会把脑袋从那个爬满跳蚤跟臭虫的巢穴里伸出来的,因为她们怕鬼怕得要死,虽然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们自个儿在吓唬自个儿。” 蓝爵仍旧像没听见一样,微微仰着目光涣散的小脑袋,直朝着越来越接近的那两扇大理石门板走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楚凡苦恼地看着他,离开房间以后,他一直试图用“心电感应”来搞清楚他究竟在琢磨什么,但蓝爵刻意“屏蔽”了他的脑电波,所以不管楚凡怎样努力的发送,都只感觉他的意念是在往一面厚实又顽固的墙壁上撞。“都不能让我知道——”说到这儿,他感到有些伤心。 走出那两扇雕满圣徒传说的大理石门板后,光着脚的楚凡踩着水淋淋的大理石平台,看着下面的五级台阶,和台阶下面一处接一处的水洼,有些犯起难来,“天哪,我怎么没穿鞋就跟着你出来了?” 蓝爵根本不理会他,也没停下脚步,他甚至都没低头往下看一眼,还是那样微微仰着头,就迈下了光滑的台阶,踩起的水花溅在他裸一露的脚踝上,把他齐膝的哆啦a梦睡裤都打湿了。 他迎着馥郁的夜风一直走到台阶前的那片开满繁花的院落的中央,距离楚凡十五六米开外的地方,又没头没脑地站下来,侧过脸,左右张望了一阵。 楚凡只感到一头雾水,他顺着蓝爵的目光看去,发现映入眼帘的一切,跟他透过落地窗里看到的没有任何差别。他又仰头朝天上看去,浓云在消散,几点星光已在云缝儿间露出了白亮亮的身影,仿佛挂在清透夜空里的闪耀着的水滴。 月亮还不见踪影,记得昨晚楚凡透过寝室的五彩斑斓的窗子看到的是一弯下弦月。 “你的那个‘她’好像迟到了。”楚凡捱不住长时间的沉默,打趣似的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蓝爵站在那儿,把院落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后,最后终于沮丧地低下头来。“没准儿——没准儿你刚才只是坐着睡着了。”看不得弟弟难过的样子,楚凡赶紧替他辩白道。“你只是梦见了那么一个声音,因为觉得太新奇了,就信以为真了!” 钟楼上的那只小猫又叫了一声,悠长如一道并不亮眼的白光。 “喵——” 那些躲在叶片下的虫子像是被这一声猫叫唤醒了,当然还有水池里的青蛙,树荫里的夜鸟。片刻间,院子里的各种声响如合奏的弦乐般此起彼伏。 蓝爵一直站着,小脑袋耷拉在胸前,楚凡有点儿担心他是不是哭了,又不敢走过去看个究竟,这个安静的弟弟有着极为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很容易受到侵犯。于是,他往下迈了一个台阶,也不顾大理石平台上成片的雨水,就在那儿坐了下来。 楚凡想着再等一会儿,如果蓝爵还是那副样子,他就走过去从背后抱起他,直接把他带回寝室去。要是蓝爵不乐意,就索性抱着他钻进鸢尾铺成的那片花毯里,痛快地打一阵滚儿,等闹够了,他们俩都觉得累了,再回去也不迟。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楚凡把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圣堂的那座最高的钟楼,那边的浓云还在积压着,唯有触天拔地的钟楼的尖顶之上的一小块夜空,仿佛被那个镀金的钢铁的尖刺刺破了一般,露出的一小片底色竟像面镜子似的在反光。 楚凡看到这惊人的一幕,立刻瞪大了双眼,一恍神的功夫儿,他还以为那片被浓云围绕着的微型的晴空里藏着一盏散发着青白光芒的小灯。 但惊异了一阵后,他马上又明白了过来,“啊哈,原来月亮躲在那边呢!” 而在那片透过云间的缝隙照下来的青白的光里,立在钟楼尖顶上的那只小猫的身影看上去,便如一个精灵般小巧又迷人。这是一只刚断奶不久的黑猫,从形态上看,应该是名贵的暹罗品种。 在所有的猫族里,暹罗产的黑猫恐怕是对主人最为依赖的一种了。 早年,孤儿院里的神父倒是养过一只,但没过多久,他就厌倦了那只总是拿尾巴绕他脖子的“小情人”(神父给那只黑猫取的名字)的纠缠,说它就像个看似动人,却没完没了的噩梦。 之后,在一个深冬的冷清的早晨,神父狠心地将包裹在斗篷里的“小情人”塞到坐在越野车里的司机的怀里,随口说了句,“随你处置。”司机就将那只黑猫带走了。 至于那个戴墨镜的大混蛋究竟把“小情人”丢到哪儿去了,神父压根儿没问过,司机也懒得再提。 【求月票·都市】六十一、孤独求生(六) 也许是被月光照的,楚凡看到了一双湖蓝色的,在滢滢闪动的眼睛,就像两个微微跳动在那张黑色猫脸上的精灵,这又把他吓了一跳。 “真是活见鬼!蓝爵,你快看那只猫,它的眼睛太奇怪了!”他一边说,一边朝蓝爵扭过头去,这才发现他的弟弟已经在眼巴巴地看着那只猫了。“哦,你也发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蓝爵侧脸上的那只眼睛让楚凡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天生了一双幽蓝眼眸的蓝爵在几个孩子看来,他的身世本就像是充满了疑团。 从轮廓上看,这孩子的确很像混血儿,他的眼睛又像极了一个有力的证明。神父也时常骂蓝爵“杂种”,因为他根深蒂固的沉默,和对任何人总像视而不见一样的不加理会,都令坏脾气的神父异常恼火。 此刻,他的眼睛看上去,也像在闪动着,散发着幽深的光泽,显得深邃极了,又透着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神秘。 那只黑猫让蓝爵的目光呈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仿佛他正含着一汪清澈的湖水在望向钟楼。这又令楚凡想起了之前神父的那只黑猫的名字——“小情人”。 没错儿,这只能是望向情人的眼神,难道那只猫就令蓝爵如此的动心又动情? 忽然,楚凡像是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张开嘴,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接着又以最快的速度把头转向了钟楼那边。 惊人的一幕恰巧在此时上演:小猫见两个男孩儿都看住了自己,就像个骄矜的女人那样,仰起头,迎着从它头顶的云缝儿里露出的一片月亮的华彩,轻灵地叫了一声,“喵——” “天哪,怎么可能?”楚凡突然意识到,从那么远那么高的地方传来的猫叫声,自己又怎么可能听得到,而且还听得那么真切,就仿佛是小猫在他耳边叫的。 随着这一声悠长的鸣叫,一阵无端刮起的夜风开始在庭院里游走,就像一个闲庭信步的人儿,细致又耐心地穿越过每一片树叶、每一朵鲜花、每一寸池水、每一方残砖……等到整个庭院都被这阵风毫无遗漏地抚弄过了,它才终于意犹未尽地攀上了高高的钟楼,攀上了黑猫的脸颊。 楚凡跟另外几个孩子都能着与生俱来的惊人视力,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黑猫脸上油滑的毛发被风儿吹起时,浮现出来那一片近似深蓝色的刮痕。 黑猫被风儿抚弄得惬意极了,它慢慢闭上双眼,又把头仰起了几分,直到它的小脑袋跟整个后背都垂直了,才敏感地抽动了两下湿润的鼻尖儿。 眨眼间,那只猫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只在钟楼的顶端留下了一片在不断闪动、流溢的身影。 起初,这身影是深蓝色的——楚凡根本不会看错——再往后又变成了翡翠似的幽蓝,继而是阳光下的蓝水晶那种再清透不过的水蓝……直到最后,那只猫彻底变成了一团再闪耀不过的光芒,却是最为纯净的天蓝色。 这颜色好看极了,因为干净得一塌糊涂,又隐隐透着青色才有的诡秘之感,既在闪动又像在跃跃欲试,那一股只能用“蓬勃”二字来形容的生命力,让看到的人的内心会无端生出万般的欢喜。 楚凡根本没感觉到他笑得有多陶醉,等他明白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站起身来,一双小手还在身体两侧上下翻飞似的摇晃着。 “天哪,它在发光,在发光啊!”他听到自己在这样欢叫着,过度的激动和难耐的兴奋让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它不就是一只猫嘛,还是黑色的,怎么就发起光来啦,太神奇了!” “她来了。”蓝爵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在那自顾自地念叨着,“她总算来了。” “你说什么?她?那只猫就是——她?”楚凡大声问道,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是猫身体里的光——那光就是她。”蓝爵终于回应了楚凡,这却让他的小哥哥怔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儿来。 “光?光就是光嘛!”过了半天,楚凡才皱着眉头,不停地晃着脑袋,这样信誓旦旦地强调道。 “可那光是有生命的,你没听说过‘光体生命’嘛?” “没——有。”尽管不想承认,而且觉得竟然还有弟弟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的事,真是好不丢脸,但最后楚凡还是不得不这样说道。 “如果永灿在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儿。”蓝爵说着,把整个身子都转向了钟楼。“起初,我也是从他的画册里看到这种会发光的外星生命体的。” “外星生命体?”听到这儿,楚凡立刻把两只眼睛瞪到最大的程度,一眨不眨地看住了那个在发光的身影,“你——你再说一遍?它是个外星——外星?”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又“刷”地一下甩过头来,瞠目结舌地看住了蓝爵。 “没错儿,她的确来自非常遥远的外太空,她是以超越光速不知多少倍的难以置信的速度,穿越了整个宇宙以及银河系后,才来到地球的。” “可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啊?”听着蓝爵所说的一切,楚凡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在炸响着一道道的惊雷,他根本集中不起心志去思考什么,更有些搞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此刻,他已被极度的震惊完全俘获了,什么叫做“晕头转向”,楚凡算是头一回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她是从哪儿来的,你又怎么会知道?” 楚凡瞪大了双眼,看着蓝爵的侧面,在那张纯净无比的小脸上的那一只幽蓝色的眼睛闪动得如梦似幻,闪动得从未如此强烈又执着,一时间,一个念头突然蹿上了楚凡的脑际,把他自个儿都活生生地吓了一跳,“他不会就是——外星人吧?” 看到这儿你也许会发笑,小孩子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象力有时的确令人忍俊不禁,但楚凡眼下有多认真地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他又被满心的震惊折磨得有多想尖叫跟抓狂,却是用上再多的言语,也难以完全形容出来的。 “她最早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刚刚有记忆那会儿,她就毫无征兆,又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么久以来,我们一直在以意念的方式交流着,交往着。那时她还在遥远到无法想象的宇宙的那一端。” 听蓝爵这样说,楚凡才默默地把头点了又点,“意念——好吧,无所不能的意念,还有谁会比我跟蓝爵,以及另外几个弟弟更了解它的奇妙呢?” 但在嘴上他却这样问道,“她是为了你才来的?” “是啊,她在梦里对我说,她早已爱上我了,所以就不畏旅途遥远,也不畏任何艰辛地来了。” 这话着实把楚凡噎住了,蓝爵才不过四岁,“爱”或“不爱”的那些事儿,他又懂什么?——但如今,再次回想起那一晚的情景,置身在万米高空的航班里的楚凡才终于明白过来,因为不久前,他不就对那个美得如梦似幻的可可动过心嘛?他不是也只有七岁嘛? 而且前一晚,通过神父跟司机的对话,楚凡也了解到,他们这几个“小狼灵”都有着惊人的高智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有着超乎寻常儿童的心智——而心智往往意味着什么?或许“早熟”正是其中的一面吧。 尤其是蓝爵,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他,似乎就是以无声无息的“心智”的力量在一点点长大的。 其它几个男孩儿总觉得他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那个世界纯净而又封闭,亲在眼前,却又总仿佛远在天边。蓝爵在其中默默地出神,默默地安身,以至于他的欢喜和悲愁也都是默默的,从不对哥哥或弟弟们提起,也从来都想不到要跟他们分享什么。 现在听他这样说,说什么“爱”和“来了”,楚凡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原来他是一直跟这个“她”在一起的啊! “那你——爱她嘛?”楚凡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打心眼儿里,他实在好想笑。 “我也不知道,我没想到她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快!可你瞧,她来了又怎么样?她似乎看到了我,又不愿跟我亲近了。”蓝爵虽然这样说,你却在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委屈或不高兴。 “今晚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她来了有些日子了,地球上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极了。所以啊,这些天来,她绕着地球转了几好圈,抓住一切机会钻进各种各样的生物的身体里去,想把一切都弄明白。” “估计你要是去了哪个外星球,也会像她一样的。毕竟你只是个小孩子,跟大千世界里那么多的奇妙事物相比,就不那么起眼儿,或重要了。”可楚凡越说,越觉得这一切都好离谱——他难道真的在面对一个外星生命体嘛?而且还会发光? 可那只猫就不在钟楼上发着光嘛,他不是也都一清二楚地看到了嘛! 【都市】六十一、孤岛求生(七) 蓝爵没有顺着楚凡的思路说下去,而是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她也会钻进你的身体里。” 楚凡感觉浑身像过了电似的,一阵乱抖,“你说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她不是也钻进那只猫的身体里了嘛?” “啊……对……对……” “所以她是无孔不入的,也是千变万化的。” “真神奇……”楚凡喃喃自语似的说着。“她也钻进过你的身体?” 蓝爵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那感觉美妙极了,好像我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精灵!” 听到这儿,楚凡莫名地向往起来,“真好啊,那你是怎么让她钻进你身体的?你……你也能让她钻进我的身体嘛?” “我没让她钻,是她自己要进来的。” 蓝爵的话又一次把楚凡噎住了,他忽然觉得这小子有时的确挺拽,挺欠揍的。 两人的对话有些进行不下去了,楚凡感觉自己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似的,又痒又硬,让他说不出的烦躁。 但另一方面,他又彻底被那只发光的小猫迷住了,此刻他只想盯着它看,直看到它不再发光了为止——可他又好害怕那一刻的到来,他觉得自己到时一定会难过死的。 小猫早就不跟他们对视了,它又仰起头,眯起眼,轻挑地摇晃着尾巴,撩拨着抚媚的夜色。 “是那个发光的生命体在控制它嘛?”楚凡问蓝爵。 “是……也不是吧。”蓝爵说到这儿,又笑了。 一阵低回的夜风又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刮起,无缘无故,把院子里的千花万叶吹得“沙沙”作响,仿佛下起了一场看不见的豪雨。 小猫被这阵风惊扰到了似的,懊恼地“喵呜”叫了一声,然后从钟楼的尖顶一跃而下,在极高的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闪着光的弧线,向下轻盈地落去。 “天哪!”楚凡惊叫了一声,因为从钟楼到地面的高度足以叫人粉身碎骨,就算小猫再轻巧,就这么跃身而下,也很难不受伤。“它疯了嘛!” 蓝爵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他嘴边的笑意更浓了,“真美啊!” “美是美,可……可它不要命啦!” 楚凡的话音刚落,只见小猫忽然在距离地面极近的半空中来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弹射”,就好像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落脚点,小猫的两只前爪刚一碰到,它就立刻朝着高处弹跳起来。 在圣堂正门的对面,是那座点缀着石灯笼的水池,今晚刚下过一场暴雨,石灯笼里自然没有点上白蜡烛,所以看上去都是黑漆漆的,像极了几张在暗地里合不拢的,无声惊叫着的嘴巴。 水池的后面,开满硕大红花的犹大树排列成参差的一行,透过夜色看去,就像一面花枝招展的墙。 小猫跳到水池上空,又极低的落下来,楚凡眼看着它下垂的尾巴伸进了那片镜面般的水里,于是顷刻间,那片水也变成蓝滢滢的了,闪着光。 但紧接着,小猫的后腿用力向下一蹬,水面立刻溅起了片片水花,就像突然摔碎的蓝水晶。 就这样,小猫又一次弹跳到高空中,它那条猛然从水里抽出的尾巴带起的一连串水珠儿飞溅起来,像极了拖曳在它身后的一条水蓝色的银河。 “我的天哪!”楚凡不自觉地惊叹道。 下一秒,小猫已落在了距离水池最近的那棵犹大树上,它用两只前爪死死抓住一节下垂的枝条,把那枝条拽得差点儿折断,上面的花朵无声地落下,但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它们就像突然被什么点亮了似的,全都开始闪光,闪着一种透着水蓝色的血红的光芒。 然后,像是有无数道看不见的电流从小猫的前爪上传到了整棵犹大树上,转眼间,树上成千上万朵硕大的红花全都被点亮了,全都闪起了光——一种妖冶的火焰般的红蓝相间的光芒。 接着,就是一棵接一棵树,都被那无数道电流点亮了,开始燃烧起火焰般的光芒。再往后,就是地面上的那些数不过来的各式各样的花草,也于转瞬间被点亮了,成为了形态各异、精巧绝伦的花样灯笼。 小猫抓着枝条,当它快要落到地面的时候,突然往上一跃,又顺着枝条攀到了树顶。然后它一个急转身,眨眼的功夫儿已跳到了另一棵树上。 它在那面花姿招展的“墙”上奔跑起来,身上的光芒像破碎的鳞片般剥落。当它跑到那一行花树的尽头的时候,楚凡已很难从深浓的夜色里辨认出小猫黑色的身影了。 它就这样匆匆退场了,也不知发光的生命体怎么就突然厌恶了跟它的厮守。 楚凡站在那儿,跃过满眼的火树与灯花,愣愣地看着小猫消失的方向,好半天回不过神儿来。最后它好像是翻过爬满枯藤的院墙,跑到外面的荒野里去了。 忽然,从楚凡的身后传来了几个孩子的笑闹声,他先是一惊,又略一细听,便急忙转过身去。 永灿、陶然和路遥,三个穿着卡通睡衣,戴着棉绒睡帽的小调皮,正在一片鸢尾和罂粟混杂成的花海里欢笑着、蹦跳着。他们的身体也被“点”亮了,就像三个蓝得发白发亮的精灵那样。 尤其是他们的眼睛,都亮极了,好像成了一对对闪烁在水底的美妙的小灯。而那些从帽檐儿下露出的流海儿,像深海中发光的细柔的水草那样,在夜风里翻飞着,随着孩子们的蹦跳飘舞着。甚至就连他们的手指甲都像磨砂的小亮片那样,闪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泽。 蓝爵站在原地,“呵呵”地笑着,已是东摇西晃。 “我怎么把他们几个给忘了,”楚凡狠狠一拍脑门儿,低声自责道,“一定是永灿带的头儿,路遥又在旁边一个劲儿撺掇,陶然好半天没我在身边,也一定又哭起来了……所以三个捣蛋鬼一拍即合,干脆跑到这儿来找我跟蓝爵了!” “你们给我小声点儿!”他压低了嗓门儿,冲几个弟弟吼着,“把神父吵醒了,有你们受的!” 永灿跟路遥虽然听到了楚凡的警告,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笑得更欢了,还一边肆无忌惮地跳着闹着,一边冲小哥哥做着鬼脸。 “我们在发光!哈哈,你快看呀!” “让神父见鬼去吧,他要是敢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正好借着这副样子,好好吓他一回!” 陶然一看到楚凡,便把一切都丢开了,踏着娇嫩的花朵,直朝着小哥哥跑来,“凡……凡!凡……凡!”因为跑得太急,他的叫声磕磕巴巴的,却透着十足的欢喜。 被小弟弟这么一叫,楚凡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平日里,陶然睡熟了以后,时不时的会说梦话,而那些梦话绝大部分的时候就是这么两个听上去怪肉麻的字——好吧,是那小家伙浓情蜜意,叫得怪肉麻的。 “‘凡’你个头,我是你哥!”楚凡继续压着嗓门儿,冲陶然吼道。 小家伙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一下子扑进了“凡……凡”的怀里,一张小脸深深地埋进了“凡……凡”的胸口,“呼呼”地大口喘着气,也清楚地听得到他狂乱的心跳。可嘴巴里,他还在不住声地欢叫着:“凡……凡!凡……凡!” “你都要‘凡’死人了,还有完没完!”楚凡故意扭了扭腰身,像要甩脱陶然似的,其实他才舍不得呢。 陶然听他这样说,便仰起一张汗溋溋的小脸,龇着一口白亮亮的小碎牙,更起劲儿地冲着小哥哥叫道:“凡凡!凡凡!” “哦,我败给你了,小祖宗!别叫了,成嘛?”楚凡抓着自个儿的头发,只感到又羞又恼。 而不远处的永灿和路遥,听到陶然这样叫他,干脆也学着这副肉麻的语气,无法无天地叫了起来:“凡凡!凡凡!” “你们添什么乱?快给我闭嘴!”楚凡冲他们挥了挥攥得并不紧的拳头。 没想到他的恼怒让两个捣蛋鬼愈发得了意,他们索性扯起身旁的那些闪着光的美艳的花朵,一边叫着笑着,一边朝楚凡丢过来:“凡凡!凡凡!凡凡!凡凡!” 站在一旁的蓝爵,一会儿看看楚凡难堪的脸色,一会儿看看永灿和路遥放肆的胡闹,已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了。 陶然张开两只手臂,一边跳一边叫,求楚凡抱他:“凡凡!凡凡!凡凡!凡凡!” “你把小嘴闭上,你就抱你!”楚凡指着他的小鼻子,一板一眼地命令道。 陶然甩了甩小脑袋,头顶的睡帽都被甩掉了,可他就是不住声地叫着:“凡凡!凡凡!凡凡!凡凡!” “不叫了好不好,求你了!我都快被永灿、蓝爵和路遥笑死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又没睡着,干嘛一个劲儿这样叫我?”楚凡跺着脚,两只小手攥着拳头在半空中挥舞着,“我是你哥好不好!我的小名也是你叫的?” 他并没有加重语气,也没有恐吓陶然的意思。但一听到最后那句话,小家伙突然愣住了,随即便用一种怨毒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住了楚凡。 【都市】六十一、孤岛求生(八) 与陶然的目光对视住的一瞬间,楚凡呆住了:“你……” 陶然的小脸阴沉极了,他就那样向上翻着眼白,皱着眉头,直愣愣地瞪着楚凡。那眼神实在太可怕,楚凡不由自主地接连后退了两三步。这时,他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永灿和路遥竟也在这样看着自己。 楚凡感到一阵阵的寒流顺着脊背直袭上头顶,让他的头发都快炸立起来了。他使劲甩甩头,以为这样就能把眼前的噩梦般的情景甩开了。可再次放眼看去,三个小弟弟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半低着头,都在用利刃般的怨毒的眼神逼视着自己。 楚凡调转目光,去向蓝爵求助。 蓝爵却用一种令人更加不舒服的怜悯似的目光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拒绝她?” “你说什么?我拒绝谁了?”嘴上虽然这样说,楚凡似乎已经明白了。“难道……” 蓝爵慢悠悠地点点头:“你不是什么也没感应到嘛?我是说永灿、陶然和路遥的意念……也就是说,你看到的这三个人并不是原本的那三个人。”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尽管听到蓝爵的解释,楚凡内心的恐惧却有增无减。 “我以为你已经认识到了。而且我之前也说过,发光的生命体是无孔不入、千变万化的。” “那她为什么要变成永灿、陶然和路遥的样子?”楚凡又把三个弟弟看了一遍,但马上就把目光调转开了。 “因为她想亲近你……她喜欢你。”蓝爵说得笃定极了。 “喜欢我?为什么?”楚凡只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你的样子……没人会不喜欢。”说着,蓝爵耸了耸肩。 听到这儿,楚凡立刻冲口而出:“天哪,难道她是个花痴?” 这句话仿佛是一颗火星,刚巧落在了短小又干燥的火捻子上。发着光的“陶然”一下子被点燃了,他的周身流蹿起一圈蓝白色的火焰,从他的两个眼窝里,一对儿鼻孔里,双侧的耳洞里,怒张开的嘴巴里……翻卷着的火舌喷吐而出,把水汽还很重的空气都烧得“咝啦啦”作响。 楚凡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几大步,同时抬起胳膊护住了面部,可那蓝白色的火焰的热力是如此的惊人,不管他怎么后退,怎么遮挡,还是感觉皮肤简直要被烤化了。 在他身后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还有一座水池,楚凡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池子里的水竟也在发光,“会不会我一跳进去,那水也会烧起来啊!”他恐慌地想。 周围的温度升高得太快,如果不快点儿从这里脱身的话,要不了多一会儿,楚凡根本就不能呼吸了。 这时,他听到蓝爵嘶喊了起来——这可真少见! “求求你,不要这样啊!他不是故意的!更没有恶意!你这样会烧死他的啊!” “蓝爵,她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她不是只会发光嘛?怎么还会喷火啊?”楚凡再不敢出声,生怕不小心又说错了什么,会进一步激怒了眼前这个会发光的妖怪! 于是,他用意念向蓝爵大声询问道。 “她的可怕之处还不只这些呢!所以啊,你尽快想个办法向她示好吧,不然的话……”蓝爵的意念也害怕得在发抖。 “她不是喜欢你的嘛?怎么一见我就变卦了?” 也不知蓝爵是被楚凡问得生气了,还是他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好无聊,索性懒得再理这个惹上了麻烦的小哥哥。反正,他又一次将意念切断了。 “示好……我要怎么示好?”被炽热的火焰烤得焦头烂额的楚凡飞快转动着大脑,却只感到一筹莫展,“她又不是陶然……那个小家伙从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就算他使起了性子,我只要冲他勾勾手指,他就会乖乖地跑过来,让我亲让我抱了……等等,如果我也冲她勾勾手指呢?”刚想到这儿,一个可怕的念头就蹿上了他的脑际,“她不会以为我是在跟她挑衅,干脆一把火喷过来,直接把我烧成了烤猪吧?” 楚凡略微想象了一下自己的那副惨相,赶忙甩甩头,就此打住了。 “等等,她既然会爱上蓝爵,那就说明她是个女生了?哦,还是个好不花痴的女生!”一想到那个发光的生命体刚见到了自己,就那样肉麻地叫起了他的小名儿,还又是撒娇又是求抱的,楚凡就尴尬地打起了哆嗦。“如果是女生的话,她们应该都喜欢花儿吧?对了,我可以——” 想到这儿,他赶紧透过指缝儿,去看满院怒放的繁花,却发现那些花儿全都在闪烁着,每一朵都是那么的光亮、耀眼,就好像一颗颗还没有被风吹到的火星——楚凡在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我伸手摘下它们的一瞬间,那美妙的花冠就将被点燃了……火苗“腾”的一下蹿起,顺着细小的花茎就一股脑地烧到了我的手上! “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楚凡不停地往后退,可发光的“陶然”却步步紧逼。 是的,他一步步的,不紧不慢地朝楚凡走来,周身的火焰越烧越旺,掀起的热度也越来越惊人。他像是要将自己完全燃烧成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移动的火球似的,他更像是气定神闲地想看着楚凡是怎么被一点点活活烧死的。 不远处的“永灿”和“路遥”也靠上前来,他们的步调跟“陶然”一致,都是那么的不紧不慢,又不依不饶。只不过,他们身上的火焰烧得远没有“陶然”的那么狂妄,倒很像无数只柔软的手指在慌乱地抚弄着周身的空气,透着说不出的顽皮。 楚凡的后腿跟突然撞到了什么,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座水池的大理石砌成的边沿。 他正想绕到一旁去,继续往后退——十几米开外就是圣徒蜡像馆了,那里面其实早没有什么蜡像了。 “文一革”那会儿,一尊尊历史价值堪比文物的蜡像被红卫兵拖到院子里,不是被砸碎,就是被丢进了大火里。 还有十几个面容尤其高贵、圣洁、俊美的蜡像被剥光了衣服,然后用长长的竿子挑起,那些激愤的青年就这样高举着这些赤一裸的,又美伦美幻的人物,在费城的大街小巷游行示众了整整一天。 当晚,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这些蜡像被一劳永逸地丢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像一片纯白色的浮尸那样,被灰暗的海水拖着拽着,远远地带往了更为灰暗的天际,从此一去不返。 如今,宽敞的大厅里许多个大理石基座上都是空的,不过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旧时披在蜡像身上的华服还很完整,当然更多件精致的服装是挂在墙上的。 神父和修女对几个孩子照管不严的日子,他们就会偷偷遛进那间大房子里,披上随手抓起的一件衣服,就玩起了类似“滑稽戏”一样疯闹疯跑的游戏。 那里的两扇大理石门板同样是不锁的,但里面有粗重的雕花铁划,楚凡只要动作够快,跑进去后把那铁划“哐啷”一下推到头儿,他也就算脱身了。 他正在心里这样盘算着,刚想转身的功夫儿,却只见两道白蓝色的光柱突然滑动过来,他定睛一瞧,竟然是一下子挡住了他左右去路的“永灿”和“路遥”。 楚凡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完了,这下真的无处可逃了!” 极端的沮丧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的一推,楚凡两腿一软,就坐到了水池冰冷的大理石边沿上。 “扑哧!”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笑,抬头透过指缝看去,原来是自己刚才跌坐下去的笨拙样子把“陶然”逗乐了。这让他嘴里的火焰一下子翻卷着,滚回了喉咙里。 楚凡顿时感到心头一亮,“原来她喜欢笑!” 可是逗人笑并不是他的专长,虽然年纪小小,可楚凡终日看上去都是一副冷峻又孤傲的模样。他倒是想到了讲笑话,但快速地搜肠刮肚一番后,他才发现,平日里从永灿那儿听来的幽默段子他竟一个也没记住。 再去向蓝爵求助——还是算了吧,他的孤僻和沉静比起自个儿的冷峻和孤傲也好不到哪里去,指望他来搞笑,楚凡略微一想,觉得还是他学着猪叫来爬树,没准儿更靠谱些。 一时间,他真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可冷不防地,他竟感觉自己被一股怪力托举了起来。他赶紧扭着脖子往下看,万万没想到的是,“永灿”和“路遥”正把两条胳膊高高举过头顶,两道白蓝色的耀眼光柱从他们的手掌上“长”出来了似的,最后全都“撑”到了楚凡的后背上,于是他就被四道光柱硬生生“顶”了起来,他像那样平伸着躯体,被一点点移到了水池上空。 他当然想挣扎,可身子在半空中可笑又无力地扯动了几下,却根本不由自己摆布。 “你们想干嘛?” 他大声喊叫着,感觉突然冒出的冷汗把身上的棉绒睡衣都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