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大欺主[明末]》 第一章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入十月,便已经下了两场雪。 谢瑾蜷缩在一个简陋的马厩中,地上铺着稻草。马厩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四匹瘦弱的老马,以及一只刚出生的小马驹。 寒风呼啸,吹得马厩的木门咯吱作响,刺骨的冷风一个劲灌入,冻得小马驹“聿聿”直叫唤。母马温柔的舔着小马驹的毛,把它往自己身下拱,试图挡住这冰冷的空气。 小马驹闭着眼睛,砸吧着嘴在母马腹下拱来拱去,然而母马长期吃不到精粮,早已没了奶水。小马吧唧了半天,什么也没吃到,又开始委屈的叫唤起来。 谢瑾终于醒了过来,看了眼蒙蒙亮的天色,慢腾腾的坐起身来。 他将马厩打扫干净,然后给四匹老马喂了些干草。至于那匹小马驹,谢瑾特意喂了些昨日割的新鲜牧草给它,每年的冬天,部落里都有无数的牛羊马匹死去,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季,就看小马驹的运气了。 谢瑾记得前世的时候,小马驹最终并没能活下来,为此他还挨了一顿打。但具体什么时候死的,他却是不记得了。对他来说,那实在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 将马厩的水槽灌满水后,谢瑾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两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饼子。他拿出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闭着眼睛慢慢嚼着。饼子很硬,有些刮嗓子,还泛着一股苦涩的怪味。但谢瑾丝毫不嫌弃,他知道,再过段时间,也许连这样的饼子都吃不到了。 谢瑾现在是阿鲁特部落的一名汉人奴隶。 两年前,阿鲁特部落和其它几个蒙古部落一起,随同后金女真共同寇关大明。孱弱的大明官军根本不是满蒙联军的对手,在野战中往往一触即溃,只好固守城池,以守代攻。而满蒙联军不擅攻城,便干脆直接绕过高大的城池,在乡野之中一路烧杀抢掠,然后在明朝大军围剿之前,带着丰厚的粮食、人丁和金银大摇大摆的回了草原。 谢瑾和无数的大明边关百姓一起,被迫离开家园,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来到草原,成为了一名低贱的奴隶。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 谢瑾将剩下的那块饼小心翼翼藏好,然后出了马厩,来到马厩前的一块空地上。 几名汉人奴隶正在光着膀子劈柴,尽管天气寒冷,但他们的身上却全是汗水,显然已经干了一阵子了。 看到谢瑾过来,除了陆之旗朝他打了个招呼外,其余人继续低头闷不吭声的劈柴。若完不成规定的量,今天是没饭吃的。 谢瑾也拿了一根锈迹斑驳的斧头,开始劈柴。陆之旗走到他旁边,低声道:“你还是把上衣脱了吧,若是不小心弄坏了多可惜。” 陆之旗没说出口的是,这里所有人都是光着膀子干活,偏偏谢瑾特立独行,就有些格格不入了,没见其他奴隶都不怎么搭理他吗 就算是最低贱的奴隶,想要在阿鲁特部落活下去,也是需要抱团的。 谢瑾摇了摇头,他知道陆之旗的好意,但曾经深入骨髓的习惯,让他做不出在人前裸/露上身的举动来。 更何况,他不认为融入这群奴隶中有什么意义。 毕竟,阿鲁特部落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现在是十月,按照前世的记忆,如果一切没有改变的话,再过一个月,林丹汗就要派兵来攻打阿鲁特部落了。 作为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整个蒙古名义上的大汗,林丹汗一生都在为统一草原而征战不休。而阿鲁特部落作为蒙古的一员,却一直与林丹汗最大的敌人后金女真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林丹汗早就忍无可忍。 趁着这次阿鲁特部落因雪灾实力大损,林丹汗悍然发动了攻击。 而这次带兵的主帅,便是林丹汗的长子,未来的蒙古大汗,额哲。 他就要来了。 谢瑾深深吸了口气,把斧头高高扬起,干脆利落的将地上的柴禾劈为两截! . 一直忙到正午,谢瑾才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冬日里寒意深重,谢瑾的衣物却是被汗水浸得湿透,稍微一扭便能挤出水来。交完了柴禾,谢瑾顾不得擦汗,急忙去排队领今日的饭食,要是晚了,可就领不到了。 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两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饼子,这便是一名成人奴隶一天的食物。 谢瑾蹲在背风处,一口饼子,一碗稀粥,津津有味的吃着。 吃到一半,陆之旗走了过来,悄悄塞给了谢瑾一个菜团子。 谢瑾闻了闻,菜团子里带了一丝肉香,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以阿鲁特部落今年的年景,别说奴隶,就算是普通的牧民也不一定能吃到。 陆之旗轻声道:“快吃,哑巴偷出来给我的。” 哑巴是和他们同一批被抓来的奴隶,因着是个女人,又不会说话,从大明边关来草原的路上,经常受其他奴隶的欺负。谢瑾他俩看在这哑女是同乡的份上,出手帮了几次,好歹保住她的性命,平安的来到了阿鲁特部落。 哑巴原本是个绣娘,能把羊毛编织成各种精美柔软的衣服、毯子,部落里的一名贵族少女偶然间看到了她的手艺,十分喜欢,便将她要了去服侍。 这一年来,部落里每天都有冻饿而死的奴隶,谢瑾和陆之旗靠着哑巴时不时的接济,日子还勉强能撑得下去。 谢瑾和陆之旗是打小的交情,此时也不跟他客气,两三口便将菜团子咽了下去。菜团子里似乎是加了牛肉,带着一股鲜香。 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美味了,谢瑾回味了片刻,才将剩下的稀粥喝尽。 奴隶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为了晚上不饿肚子,谢瑾将最后一块饼子留了下来,然后抹抹嘴站起身,道:“走吧,去割牧草。” 进入冬日以后,牛羊马匹不能再赶出去放牧,于是每天干完部落里分派的活之后,奴隶们都要外出去割草,喂养自己饲养的牲畜。 冬日里大多数草都发黄干枯了,要走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足够的牧草。 奴隶们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走在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仔仔细细地寻觅着,不放过每一寸土地。 没有人想着逃跑,这样的天气,离开部落等于选择了死亡。 直到天色擦黑,谢瑾才割到了足够多的牧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马厩。 马厩里的几匹马早就饿坏了,看到谢瑾终于回来,不断的打着响鼻,“咴咴”的叫着。 谢瑾将背上的牧草卸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在马厩的角落里。然后取了些前几个月积存下来的干草,放入了马槽中。 看着马儿们吃得很香,谢瑾明明也是饥肠辘辘,却一点吃东西的胃口也没有。 他望着远处那一排排的帐篷,里面透着火光,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必是牧民们在家中烤着火,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帐子的里面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谢瑾看了眼附近的几个马厩,除了马儿偶尔发出的动静外,全都静悄悄没有一丝声息。但谢瑾知道,里面的人也和自己一样,独自在这冬日的黑夜里默默忍受着饥饿寒冷,只为了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然而,即便是这么一份卑微渺小的愿望,也将难以实现。 一个月后,无论是帐子里面的牧民还是外面的奴隶,都将迎来一场浩劫。 额哲率领的察哈尔部铁骑将会踏平这个部落,部落里最尊贵的首领阿鲁特汗,将会被残忍的拖上祭台,林丹汗要用他的鲜血,警告草原上那些心怀异志蠢蠢欲动的蒙古各部,让他们知道,违背长生天的旨意,背叛蒙古大汗的下场是什么。 第二章 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过后,小马驹终于还是没能撑过去,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无声无息的躺在了冷冰冰的稻草上。 母马在旁边不断舔舐着它的毛发,口中发出呜呜的哀鸣,漆黑透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悲伤的泪水。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大颗大颗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谢瑾静静看着,不去打扰它们最后的相处时光。 然而,很快就有人来把小马驹冰冷僵硬的尸体拖走了。部落里有严令,不准杀马充饥,即使是贵族也不能例外。这样自然夭亡的小马驹,自然就是难得珍贵的美味了。 而谢瑾因为照管马匹不利,被罚了五十鞭子。 他们这群奴隶在阿鲁特部落人的眼里,自然是低贱如蝼蚁的。行刑的人下手既狠且毒,五十鞭子过后,谢瑾浑身是血,只剩下了半条命。 在一旁等候的陆之旗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点头哈腰的对行刑的人道谢,背着谢瑾慢慢走了回去。 回到马厩,陆之旗将半昏迷的谢瑾小心翼翼的扶到干草上躺着,盖上几块破旧的皮子御寒,然后喂他喝了点水,便束手无策了。 奴隶们挨打是家常便饭,若因此受伤生病,是不会有药物治疗的,只能靠自己硬生生挺过去。若是挨不过去,那也是命。 陆之旗喃喃道:“敏之,你可要坚持住啊,谢伯父还在京城等着你回去救他呢!” 谢瑾,字敏之,他的父亲是大明朝廷的御史,因得罪了当朝权贵,在天启二年的时候被罗织罪名下了诏狱,至今未被放出。 谢瑾多方奔走未果,反而被剥夺了举人功名,赶出京城回到了老家。恰逢满蒙联军入寇大明,就这样被抓到草原成为了一名奴隶。 陆之旗的祷告并没有起作用,当天下午,谢瑾发起了高烧。 在这样的天气里,高烧不退可是能要人命的。陆之旗跺了跺脚,转身去找哑巴。 哑巴让陆之旗先回去,等她的消息。 当天夜里,哑巴便一个人悄悄来了马厩,随身还带来了一包药粉和三颗药丸。药粉是普通的金创药,药丸则是草原贵族们专用的防治伤寒的常备药。 这两样东西在部落里十分精贵,显然不可能是主人赏赐的,想必是哑巴冒了很大的风险偷出来的。 陆之旗心中感动,却不知说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哑巴这样偷主人东西的举动若是被发现,只怕一千次都不够死的。 哑巴见他半天不说话,啊啊地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自己不能离开太久,明天再过来看谢瑾。 陆之旗忙点了点头,看着哑巴消失在了马厩外。 今晚月色很好,就着朦胧的月光,陆之旗给谢瑾上了药,然后喂他吃了一颗药丸。谢瑾烧得迷迷糊糊,无知无觉地咽了下去。 因着担心谢瑾,陆之旗没有回自己的马厩,就躺在谢瑾身边,准备彻夜照看他。 半夜里,谢瑾的烧不仅没退,反而开始说起了胡话。 陆之旗不断的用沾了雪水的布擦拭谢瑾的额头,希望能把温度降下来一点。谢瑾口中一直在胡言乱语,语速极快,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陆之旗一夜没敢合眼,也许是哑巴带来的药丸起了效果,第二天早晨,谢瑾的烧终于退了下去。陆之旗松了口气,他一夜没睡,此时亦是十分疲累,但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去完成部落里安排的活计,否则今天他和谢瑾都没饭吃。 . 谢瑾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喉咙干渴得厉害,勉强起身,取了水囊喝水。凉丝丝的水淌过喉咙,缓解了里面的燥热,总算是好过了点。 昨晚谢瑾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也知道陆之旗一直在照顾自己。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他的努力终究没有换来回报,小马驹经过那么精心的照料,却还是没有活下来,也许这就是宿命,天意难为。 那么,林丹汗派额哲来攻打阿鲁特部落,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算算日子,已经快到了。 . 陆之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谢瑾正一个人坐在稻草上发着呆。 他急忙走过去,将散落在周围的那几块皮子盖到谢瑾身上,埋怨道:“好不容易退了烧,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再复发怎么办?” 谢瑾冲他笑了笑,前世陆之旗和他在这次蒙古内乱中失散了,后来他找了很久,也没能得到陆之旗的消息,想必是凶多吉少。 陆之旗仍然在絮絮叨叨:“这次多亏了哑巴,要不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了药,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唉,今天也没看到她,不知道她偷药的事有没有被发现……” 谢瑾知道哑巴这次没有事,但也没有打断陆之旗的念叨,只是静静听着,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 陆之旗念叨半晌后,终于想起来谢瑾还没有吃饭,急忙从怀中拿出两个黑硬的饼子,递给谢瑾。 奴隶每天只能分到一碗稀粥和两个饼子,谢瑾今天没去干活,自然就什么都没有。陆之旗这是只喝了那点稀粥,干粮都拿来给他了。 谢瑾自然不肯,只拿了一个饼子,剩下的推回去给他。 陆之旗没接,道:“不用担心我,你都吃了罢。我那里还有点存粮,不然哪里还有力气干活,待会还得去割牧草呢。” 谢瑾咬了一口饼子,含含糊糊道:“那你也拿着,存粮那是保命用的,暂时不要动。对了,你那边的牧草积攒了多少了?” “足够两个月的量吧,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再过段时间就没法出去割牧草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开春。“陆之旗有些发愁的说道。 谢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仔细算了一会儿,才道:“这样,你把牧草留够十日的量,剩下的全都挪到我这边来。” 陆之旗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谢瑾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接着看着陆之旗迟疑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当然,若是你信不过我,就当我没提。” 这句话砸下来,陆之旗就不能不同意了,他苦笑道:“何必说这样的话,明天,明天我就把牧草全部搬过来,行了吧?” 到了第二天,陆之旗果然跑了好几趟,分批把他马厩里的牧草全搬了过来,然后气喘吁吁地道:“敏之,我所有的家当可都在这里了啊,你可得帮我保管好了。” 谢瑾微微笑道:“你就放心好了。” 因着谢瑾做事一向靠谱,两人又是过命的交情,陆之旗其实没什么不放心的。虽然好奇谢瑾这么做的原因,但谢瑾既然不肯说,他也就没多问,叮嘱了几句,便自去干活了。 而被认为靠谱的谢瑾,把陆之旗哄走后,转身便去找了相熟的牧民,要把他和陆之旗这几个月来积攒的牧草全部卖掉。 他们这些奴隶都是属于贵族的财产,阿鲁特部落里普通的牧民也是需要自己劳作的,今年冬天来得早,许多牧民没有积攒到足够的牧草,便偷偷拿吃食来和奴隶们交换。谢瑾和陆之旗有着哑巴的接济,倒是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交易。 对这样暗地里的交易,部落里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强力禁止。 谢瑾很顺利地将牧草尽数换成了干粮,因着数量比较大,他找了好几户牧民分批脱手。这些日子部落里每日发给奴隶的食物更少了,每天都有很多奴隶偷偷地拿牧草跟牧民们换吃食,谢瑾混在其中,倒也不惹人注意。 谢瑾将干粮全部藏在了马厩下面的一个洞穴中。 自从半年前发现自己重生后,谢瑾便趁着晚上的时间,每日悄悄地在自己的马厩中挖地洞。这是他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兵灾想出来的办法,洞穴入口处被一块大石头挡住,上面掩盖着杂草。只要不仔细搜索,绝对不会被发现。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谢瑾数着日子,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 察哈尔骑兵到来的前一天晚上,谢瑾把陆之旗和哑巴都叫到了自己的马厩里,简单地告诉他们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听到察哈尔马上要来攻打阿鲁特部落,哑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眼中满是恐惧。她是经历过战乱的,自然清楚,战争是多么的可怕,像他们这样的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是小之又小。 她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陆之旗则是追问道:“敏之,你是怎么知道察哈尔马上要来攻打阿鲁特部落的?你听谁说的?” 谢瑾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这件事千真万确。”又安慰哑巴道:“别怕,只要躲过了最开始的这一天,我们就不会有事了。察哈尔部落也需要奴隶,不会把我们赶尽杀绝的。” 谢瑾带着陆之旗和哑巴依次进入了洞穴中,洞穴挖得并不深,里面顶多能藏得下三个人。大概是这狭小的环境让哑巴有了些安全感,不再低声哭泣。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三人相互倚靠着,汲取着彼此的温暖,等待黎明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瑾正有些昏昏欲睡时,洞穴的上方,突然隐隐传来了马蹄的震动,接着便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喊声,混乱中有人在大声呼喊:“敌袭!”。 哑巴心惊胆战了一夜,刚有点睡意,便立刻被惊醒了,她拉住谢瑾,“啊啊”地叫了两声。 谢瑾察觉到她的恐惧,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不要怕,他们找不到这里,不会有事的。” 本来陆之旗还一直有点半信半疑,此刻完全相信了,他低声问谢瑾:“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不可能一直藏在这里吧?” 谢瑾低低地回道:“先躲过天这几天再说。” 陆之旗便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混乱一直没有停止,幸好没有人发现这个破旧的马厩底下另有乾坤,谢瑾三人一直平平安安的呆着,洞穴里准备了足够的清水和干粮,饿了就吃点干粮,渴了喝点清水,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白天的时候,洞穴里虽然昏暗,但光线会从气孔透进来,勉强还能视物。到了晚上,则是完全伸手不见五指。随着这一明一暗的交替,谢瑾默默地算着时间,他记得前世额哲率领察哈尔铁骑占领阿鲁特部落后,并没有马上返回察哈尔王庭,而是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原因是额哲的头风发作了。 前世时,额哲一直都有头风痛疾,虽然平时一般不会发作,但一旦发作起来,便会头疼欲裂,生不如死。后来还是遇到了一位四处游历的神医,额哲吃了他的几副药下去,虽然没有根治,但症状却是大大缓解。那些药方,谢瑾自然是记得的。 第三章 静静地在洞穴里等了十来日,谢瑾估摸着额哲的头风也差不多该发作了,便让陆之旗和哑巴两人继续在洞穴里呆着,他出去看看情况。 哑巴吓了一跳,拉着不让他走。 陆之旗也劝道:“外面现在也不知什么情况,我们在这里面呆着也挺安全的,再等等吧。” 谢瑾摇了摇头:“干粮总有吃完的一日,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等着。我悄悄出去看看情况,放心,不会有事的。”顿了顿,他又叮嘱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俩就在这里藏着,千万不要出来。” 说完,谢瑾移开了挡在洞口前的大石,猫着腰无声无息地钻了出去。 . 额哲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大概是由于冒着寒风长途奔袭时受了凉的缘故,这次的头风发作得格外厉害。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苦涩的中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但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帐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额哲闭着眼睛,脑袋一直隐隐作痛,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在一旁伺候的巴林凝神屏气,一丝声儿也不敢发出。这几天额哲台吉心情很不好,已经有好几个下人受了责罚,他可不希望下一个倒霉鬼是自己。 帐子里静悄悄的,就在这时,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声,额哲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吩咐巴林道:“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何事。” 巴林出去后很快进来,跪禀道:“巡逻的将士带了一个汉人奴隶过来,那奴隶自称能治好台吉的头风之症,乌格木统领正在盘问。”乌格木是额哲亲卫的统领,专门负责他的安全。 额哲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额头,疲惫道:“告诉乌格木,放那汉人奴隶进来吧。”大明虽然孱弱,但医术却还是很高明的,额哲已经被头风折磨许久,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期待。 然而当看到跟在巴林身后进来的谢瑾,那么年轻的面容,额哲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虽说年纪不能作为判断医术的标准,但谢瑾也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 他看着谢瑾恭敬地上前跪拜行礼,并不叫起,只是冷冷问道:“听说你自称能治好我的头风?” 额哲说的是蒙语,谢瑾在草原呆了那么多年,自然听得懂,他用蒙语恭敬地回答道:“是。小人是家传的医术,其他本事疏松平常,但家里有祖传的秘方,专门用于治疗头风之疾。昨日偶然听说台吉这些日子头风发作,因此才斗胆前来自荐。” 额哲听了,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转头吩咐巴林道:“让乌格木去查查是哪个奴才在背地里嚼舌根,直接绑了来见我。” 巴林察觉到了额哲话语中的戾气,也不敢多言,低声应是,转身出去找乌格木了。 额哲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谢瑾,半晌才道:“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是什么吧?若是开的药没有效果……” 谢瑾斩钉截铁道:“若是没有效果,小人任凭台吉处置!” 大概是被谢瑾强大的自信所感染,额哲终于点了头:“过来为我诊脉吧。” 谢瑾膝行过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额哲的手腕上,凝神诊脉。其实他根本不懂医术,自然也不会诊脉,只不过是装模作样一番罢了。 待诊了脉,谢瑾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心中便有了数。 当年那神医留下了三个方子,分别是针对额哲每次头风发作时的轻重程度不同而开的,眼下额哲的情况,得用药效最猛的那个方子才行。 他向额哲要了纸笔,按着记忆将方子写了下来。 在一旁伺候的巴林将方子呈给额哲,额哲随意看了两眼,便放到了旁边的案几上,吩咐道:“带章丙成上来。” 章丙成是这次随军出行的大夫,也是一名汉人。他本来在察哈尔部落里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奴隶,后来凭着一手不错的医术,在半年前被调到了额哲身边专门伺候。 他大概是一直候在帐外等着吩咐,额哲一传唤,便立刻跟着巴林走了进来。 跪下行完礼,额哲将谢瑾刚才写的药方递给了他。章丙成一目十行的看完,慢慢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了跪在地上的谢瑾一眼,犹豫着道:“这药方,老朽看不太准,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只是上面,颇有几味虎狼之药……” 自章丙成进来后,谢瑾便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听了这话,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章丙成眼中微微露出些歉意,避开了谢瑾的视线。他倒不是故意针对谢瑾,只是这张药方用药确实颇为大胆,他担心万一额哲服用后有什么不妥当,自己会受到牵连。说到底,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谢瑾心里一沉,这章丙成他前世并不认识,想来是在自己到额哲身边之前就被赶走了。毕竟额哲向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为了这头风之疾,前前后后不知换过多少大夫。 他正暗自思量,那边额哲已经冷冷的看了过来:“你有什么话说?” “台吉,这药方上面确有几味药颇为烈性,但台吉如今病势沉重,必须用重药方能药到病除。”谢瑾镇定自若地答道:“况且,这药只是少量服用的话,对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妨碍。” 说完,他看着章丙成微微笑道:“台吉身份贵重,章大夫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但若一味只开四平八稳的太平方子,可治不好台吉的头风之疾啊。” 章丙成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听懂了谢瑾含沙射影地指责,若是额哲也信了,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只敢开一些喝不死人治不好病的太平方子,只怕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犹豫着,一时没有接话。 额哲却已经极为不耐烦,他本就心情烦躁,见章丙成还在那边吞吞吐吐,便沉下了脸:“这张药方到底能不能用,有那么难判断?你没本事治好我的病就算了,连辨别一张药方的本事都没有,那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这几句话说得声色俱厉,章丙成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这药方,这药方……”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艰难地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台吉可以试试。” “那就下去照方抓药!”额哲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下一刻自己的头就要裂开了。 很快便有专门的侍从上来,将药方拿了下去。像抓药熬药这种事,额哲一向都是交给自己身边亲信的人做的。 半个时辰之后,药便熬好了,一共端上来两碗。 谢瑾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端过其中一碗,仰头一口气喝干,然后将空碗放回了托盘上。 见谢瑾没什么事,剩下的那一碗才被呈给了额哲。 等额哲喝完药,谢瑾便被带了下去,软禁在了旁边的一个帐篷里。谢瑾见帐子的角落还放了两个火盆,不由苦中作乐地想,起码比原先呆的马厩好,不用挨冻了。 帐子外守着几名额哲的亲卫,除了不准谢瑾出去,倒也不怎么管他。到了中午的时候,还有人送来了吃食,里面有肉有饭,还配了一壶奶茶,倒是十分丰盛。事已至此,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谢瑾便也放开心怀,该吃吃,该喝喝,享受这顿来之不易的美味。 第四章 到了第二日早晨的时候,谢瑾又被叫到了额哲所在的大帐里。 此时额哲已与昨日大不相同,虽然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好多了。等谢瑾进来行完礼后,还破天荒赐了他一个座位。 “谢大夫的医术果然高超,我才吃了三次药,便已经感觉好多了。”额哲的心情显然极好,让巴林取了二十两金子,道:“这是给你的赏赐,今后你便跟在我身边伺候好了。” 谢瑾知道额哲不喜欢别人推拒他的赏赐,因此也不故作推辞,只是上前行礼跪谢。 额哲果然十分满意,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谢瑾恭敬听着,再次帮额哲把了脉后,方退了下去。 这次他的待遇便好多了,回到自己的帐篷,原本在门口把守的那些兵士已经撤掉了,表明他不用再被软禁,可以自由活动了。 谢瑾想着昨日自己一直没回去,陆之旗和哑巴两人不知焦心成什么样了。因此一恢复自由,便立刻前往马厩那边走去。他身上挂着刚刚得到的腰牌,倒也没有人拦阻。 回到马厩,他先是隔着大石轻轻喊了一声,听到里面陆之旗低低的应答声,才推开大石,进入了洞穴中。 陆之旗和哑巴忧心了整整一天一夜,此时见谢瑾平安归来,自然又惊又喜。 上下打量确认谢瑾没事后,陆之旗松了一口气,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昨晚谢瑾迟迟不归,陆之旗实在担心不过,趁着夜色也悄悄溜出去了一趟,但自从阿鲁特部被额哲占领后,夜间守卫十分森严,陆之旗什么也没发现,只得又退了回来。 谢瑾见陆之旗和哑巴眼下都透着青色,知道他们怕是一夜没睡,心下也有几分歉意,他道:“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现在问题都解决了,我们不会再有事了。” 接着,他把自己治好额哲头风的过程说了一遍。 陆之旗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问道:“敏之,你什么时候学医术了,还这么厉害?” 谢瑾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以前偶然得到过一张治头风的方子,昨日也是随便一试,没想到还真有用。” 陆之旗也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和哑巴一起把吃剩的干粮收拾好,准备带去谢瑾现在的住处。 虽然现在谢瑾已经不缺吃食,这些粗糙得难以下咽的干粮估计不会再吃了,但他并没有阻止。经历了这么长时间食不饱腹的日子,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食物的珍贵。 回到住处时,帐篷前等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章丙成脚下放着一个红木箱子,在寒风中缩手缩脚的等着。见到谢瑾,脸上挂了一丝讨好的笑容,迎了上来。 谢瑾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走了过去,淡淡道:“章大夫怎么来了。” 在他身后的陆之旗听到眼前这人便是那个差点一句话毁了谢瑾的章大夫,脸色一沉,上前拨开他,口里瓮声瓮气地道:“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自顾自掀开了帐篷帘子,让谢瑾和哑巴进去。 谢瑾看着章丙成脸上犹如打翻了调色盘,青一阵红一阵的,心下不免好笑。他虽然有些恼怒章丙成差点坏了自己的事,但明哲保身乃是人之常情,他对章丙成倒也谈不上什么恶感,便随意地朝他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章丙成脸上堆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急忙把身边那个红木箱子扛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进了帐篷,章丙成将红木箱子放下,便立刻跪了下来,毫不迟疑地“砰砰”给谢瑾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动作太快,谢瑾几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谢瑾蹙眉道:“章大夫,你这是干什么。”便要上前去将他拉起来。 章丙成却是跪着不动,只是道:“老朽知道昨日无心之言,差点害了谢大夫,今日特地前来请罪。” 谢瑾见扶他不动,便索性不管了,只是要笑不笑地道:“章大夫消息挺灵通的嘛。”这么快就知道额哲召见了自己,便立刻光棍地前来请罪。 章丙成道:“老朽自知昏聩,但昨日真的万万没有针对谢大夫的意思,蒙古人向来蛮横霸道,丝毫不讲道理。老朽每日在旁边伺候,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出一丝差错。昨日也是瞎了眼睛,没看出谢大夫医术如此高明,乃是华佗再世,这才猪油蒙了心,出言反对。谢大夫大人有大量,就看在同时汉人一脉的份上,饶了老朽吧!”说着,又要继续磕头。 他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额哲病情已经大为好转的,诧异谢瑾那个药方神奇的同时,也深感不安。昨日他一开始可是大大得罪了谢瑾的,虽然后来转圜了过来,但难保谢瑾不记恨。现在谢瑾正是深得额哲信任的时候,万一他怀恨在心,在额哲面前挑拨两句,让额哲以为自己先前是故意出工不出力,那自己只怕要小命不保。 因此,才不顾脸面地前来下跪求情。 谢瑾约莫能猜到章丙成的想法,他没章丙成想的那样小心眼,本来也就没打算怎么计较,因此便道:“章大夫还是起来吧,昨日我便说过,你不过是小心谨慎了一些,没什么大错,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章丙成感激涕零地起身,口里道:“谢大夫真是宽宏大量,那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还想再继续奉承几句,见谢瑾脸上微微露出不耐之色,便及时住了嘴,转而赔笑道:“昨日见谢大夫衣服有些单薄,今日特意带了几件御寒的衣物过来,还望谢大夫别嫌弃。” 说着,他把地上的红木箱子打开,箱子里除了几套厚实的衣物外,还有两双羊皮靴。 谢瑾见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是崭新的,应该还没有用过,便点了头道:“多谢费心,那我就收下了。”不过一早上的功夫,便筹集好了这么多东西,这章丙成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见谢瑾收下,章丙成一颗心总算是落了肚,又陪着小心说了几句好话,便知趣的告辞离开了。 他一离开,陆之旗便露出几分不屑道:“瞧他那样儿,恨不得给敏之你舔鞋底,一把软骨头,真是丢我们汉人的脸。” 谢瑾淡然道:“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蝼蚁尚且偷生,都是为了活命罢了。”他走到箱子前挑拣了一番,回头对哑巴说道:“没有合你身的,先委屈两天,随便选一套穿穿,等过两日我去给你重新找几件合身的来。” 哑巴可不觉得委屈,她将这厚实暖和的衣服抱在怀里,“啊啊”地比划了两下,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 接下来的几日,谢瑾每日早晚都会去给额哲请一次脉,虽然他其实不会看脉象,但见额哲气色越来越好,精神奕奕,便知道他快好了。 他便给额哲换了一个温和点的方子,毕竟原先的那个方子虽然见效快,服多了却会伤身。 这日,谢瑾又照常来给额哲把脉,被告知台吉正在里面沐浴,便在大帐外安静的等候。 大帐内。 水汽氤氲,额哲懒洋洋的泡在热水里,眼睛半睁半闭,像一只慵懒的老虎,吃饱喝足后在阳光下打着盹儿。 自从头风发作以来,他连一丝风都不敢见,更不要说泡澡了。今日是觉得已经大好了,方叫人抬了热水进来,好好去一去身上的药味儿。 谢瑾在大帐外请安的声音他自然是听到了,不过此时他正泡得浑身筋骨舒畅,便也不理,只让谢瑾在外面候着。 直到水渐渐凉了,额哲才慢慢起身,一旁的巴林赶紧拿了一张毛巾帮他把身上的水汽擦干,然后伺候他穿衣,另外两个侍从则轻手轻脚地将洗剩的热水抬了出去。 一切弄完之后,额哲才吩咐让谢瑾进来。 他看着谢瑾低着头走进来,恭敬的下跪行礼。伏在地上的时候,腰部绷成了一道诱人的弧线。 大概是迟迟没有听到自己喊他起身的缘故,他把头低得更深了。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他雪白的后颈,细腻得仿佛打了一层柔光。 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额哲有些走神地想到。前一段日子他头风发作,一直没注意谢瑾长什么样,直到这两日身体大好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谢瑾眉眼精致,相貌竟然十分惊艳。 额哲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这次出征阿鲁特部,不方便带爱宠随身服侍,便把他们全部留在了河套草原,已经快两个月都没尝过荤腥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前一段日子头风发作时还不觉得,这两日身体大好,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第五章 居高临下欣赏了一番谢瑾的美色后,额哲才慢慢道:“嗯,起身吧,过来帮我诊脉。” 他看着谢瑾一步步走过来,到自己身前复又跪下,伸出三根手指搭在自己的右腕上。 手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这么近的距离,额哲可以清楚的看到谢瑾半垂的睫毛,他微微侧着头,柔顺的黑发从耳边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真是个尤物。 额哲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在谢瑾把完脉要收回手时,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 谢瑾惊讶的抬起头,便看到了额哲眼里熟悉的欲/火,他心下了然,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一个臣服的姿态。 额哲并不意外谢瑾的顺从,身为林丹汗唯一的儿子,未来的蒙古大汗,在这辽阔的大草原上,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意思,就有无数的人争先恐后的想要爬上他的床,这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小部落的贵族。 而谢瑾,不过是一个奴隶罢了,能攀上他,那是一步登天。 巴林带着其他侍从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大帐内,很快响起了带着喘息的呻/吟声,这声音低而婉转,带着些微痛苦,又仿佛是极致的快乐,意外的勾人。 巴林面无表情的心想,就凭这把勾人的声音,那位谢公子怕是也能得宠很长一段时间了。 . 谢瑾自去帮额哲诊脉后,便一直没回来,陆之旗不放心地去寻找过,然而额哲所在的大帐附近守卫森严,根本不让他过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谢瑾才在两个蒙古骑兵的陪同下回来。陆之旗担心了一整夜,此时见谢瑾面色潮红,嘴唇微肿,身上还披着一件名贵的狐裘,不由问道:“你不是去给额哲请脉吗,怎么现在才回来?难道额哲病情有反复?” 谢瑾看起来十分疲惫,随口应道:“嗯,在那边伺候了一整夜。”然后指了指跟来的那两名蒙古骑兵,道:“这是台吉拨过来保护我们安全的,有什么事可以差遣他们去办。” 陆之旗满腹疑虑,但谢瑾似是困极了,摆了摆手让他别多问,然后径直走到床榻上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熟了,只留下陆之旗和哑巴两人面面相觑。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谢瑾几乎天天都是夜不归宿,额哲对他正是新鲜的时候,食髓知味,很多时候甚至连白天都不放过,时时要他陪伴在身边。 这样一段时间下来,陆之旗就是再迟钝,也隐约发现了端倪。 在一天清晨,谢瑾又一次从额哲大帐返回后,陆之旗脸色难看的堵住了他,沉声问道:“敏之,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天去大帐,额哲是不是对你,对你……”剩下的两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睁大了眼睛,望着谢瑾,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谢瑾并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着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陆之旗眼睛瞬间红了,他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直跳:“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我要去杀了他!” 谢瑾急忙拉住他,开什么玩笑,陆之旗这样手无寸铁地冲过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他也不好跟陆之旗解释自己是心甘情愿的,真这样说的话,陆之旗只怕瞬间就能气死。 他只好一边死死抱住陆之旗,一边劝说道:“之旗,你不要冲动,否则之前我们所有的忍耐,岂不全都白费了。你忘了,我们还要活着回到大明,一切都是为了活下来……” 随着谢瑾的劝说,陆之旗渐渐不挣扎了,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在绝望中无声地嚎啕。 谢瑾能感受得到陆之旗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在陆之旗的认知里,这样的折辱,甚至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一定以为,自己这是为了保护他和哑巴才如此忍辱负重,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是在强颜欢笑。 问题自己并不是被强迫的,也并没有觉得是折辱,谢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陆之旗的痛苦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只好对一旁的哑巴使了个眼色。 从谢瑾回来直到现在,哑巴一直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陆之旗的情绪如此崩溃激动。见谢瑾给自己使眼色,才反应过来,上前轻轻地拍着陆之旗的肩膀,口中“啊啊”地叫着,笨拙地安慰着。 谢瑾被额哲翻来覆去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管陆之旗怎么想了,见有哑巴照看着,估计也不会再出什么事,便直接上床蒙头大睡,他必须在额哲下次传唤他之前好好睡上一觉。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额哲一直都没有传唤他。 谢瑾心下狐疑,难道额哲这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回想起前天他离开大帐的时候,额哲还在对他难舍难分,实在不像是这么快就厌倦了他的样子。 又等了一日,见额哲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谢瑾干脆主动去了额哲的大帐。他这些日子极为受宠,倒也没有人为难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大帐前,侍从进去通报了之后,巴林很快出来把他迎了进去。 大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额哲坐在案几后,神色内敛而沉静,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谢瑾走了过去,半跪在他一侧,轻轻唤道:“台吉。” 额哲这才抬眼看他,眼神冷静淡漠,没有了前些日子的火热。他似乎有点走神,半晌才道:“是你啊。”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漫不经心道:“这两天有点事,冷落你了。” 第六章 谢瑾一眼便瞥见案几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上面还盖着林丹汗的印鉴。不禁暗自琢磨,莫非是王庭察罕浩特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只是前世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到额哲身边,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对这段时间里林丹汗汗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并不大了解。 谢瑾便含笑道:“台吉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说不定还能帮台吉出出主意。” 额哲闻言,嗤笑一声,道:“那么多部落大臣都没有办法,你能出什么主意。”不过谢瑾这些日子实在得他的欢心,额哲也不愿太过伤他的脸面,还是随口解释道:“父汗来信,半个月前,科尔沁部与后金正式结盟了。” 谢瑾恍然,这事他还是有印象的。就是在今年,努/尔哈赤遣使至科尔沁,与奥巴为首的诸台吉行白马乌牛盟誓,正式结盟。当时,林丹汗还曾派了绰尔济喇嘛前去和奥巴谈判,但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科尔沁是第一个公然投向后金的蒙古大部落,事实上,从十年前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娶科尔沁部莽古思女哲哲为大福晋开始,科尔沁与后金之间,便一直联姻不断。 在与后金交好的同时,科尔沁也每年和其他蒙古部落首领一起,前往察罕浩特城,朝见林丹汗,并定期朝贡献物。 可谓是首鼠两端,两边都不得罪。 但也许是林丹汗在这些年间不断征伐,兼并蒙古各部落的行为,引起了科尔沁极大的警惕,这两年间其与后金的来往越来越密切。同时由于与后金的交好,科尔沁曾数次受到林丹汗的斥责,逼迫其与后金断绝来往。 一边是后金女真的不断联姻拉拢,一边是林丹汗的步步紧逼,科尔沁终于在今年不堪压力,彻底倒向了后金女真一边,背叛了昔日的蒙古大汗。 双方的这次结盟,可谓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科尔沁是为了借助后金女真的力量,摆脱林丹汗的辖制,而努/尔哈赤则是为了利用科尔沁对付林丹汗,解决伐明的后顾之忧。 谢瑾记得,明年的这个时候,科尔沁就该将宰桑之女布木布泰嫁给皇太极为侧福晋了。布木布泰,也就是未来的孝庄皇太后,与姑母哲哲共侍一夫。可惜的是,姑侄俩谁也没能生下儿子,哲哲前三胎都是女儿,孝庄也步了她的后尘,接二连三生下的都是女儿,这在草原上还曾一时传为笑谈。直到林丹汗败亡,皇太极将孝庄的姐姐海兰珠纳入了后宫,盛宠无比,这大概刺激到了孝庄,才终于一鼓作气生下了儿子福临。不过她终究是有后福的,不但熬死了皇太极,还一手将儿子福临扶上帝位,自己则晋升为太后,成为了后金八旗入关后清朝皇宫的第一位女主人。 回忆起前世的一些旧事,谢瑾的思绪便飘得有些远,直到额哲不满地捏了捏他的手心,才回过神来,道:“那大汗打算怎么处理此事,要发兵去攻打科尔沁吗?” 额哲摇了摇头道:“王庭里各位部落大臣争执不下,各持己见,父汗还没拿定主意,先派了使者去科尔沁找奥巴谈判。” 谢瑾自然知道这场谈判是没有结果的,前世在谈判破裂后,林丹汗大怒,发兵征讨科尔沁。当时林丹汗势如破竹,亲率大军包围了科尔沁奥巴驻地格勒珠尔根城,围城问罪。奥巴不敌,向努/尔哈赤告急求救,努/尔哈赤命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率兵前来救援。 林丹汗自继承汗位以来,一直在草原上东征西讨,想要统一蒙古,恢复祖先成吉思汗的荣光。他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从不与后金八旗正面交锋,避免损失精锐。因此在听到后金发兵来援的消息后,犹豫良久,认为此时还不是与后金女真决战的时机,最终率兵退走。 然而事后证明,当初努/尔哈赤其实并没有死保科尔沁的决心,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当时,努/尔哈赤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进攻大明的宁远城,与科尔沁结盟也是为了给林丹汗制造点麻烦,免除自己伐明的后顾之忧,哪里会冒着损兵折将的风险来帮助科尔沁。 然而,林丹汗却被后金女真的虚张声势吓跑,这在一定程度上极大的损害了他身为蒙古大汗的威信。 谢瑾垂下眼睫,盯着信封上鲜红的印鉴,有些失神。 也许,这将是一个机会。 谢瑾看着额哲一直皱眉沉思,轻声道:“虽然我不太懂部落间的这些事情,但也知道,一旦盟约结定,是不能轻易反悔的。如果科尔沁出尔反尔,只怕会大大得罪后金吧?他们敢这样做吗?” 额哲若有所思,没有吭声。 谢瑾似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换作我是科尔沁台吉的话,绝不会轻易叛出蒙古,与后金缔结盟约。但若真这样做了,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的,绝不是什么人随便来劝说两句就能轻易改变主意。否则,科尔沁就成了一场笑话了,只怕是两边都不讨好。” 额哲眼神微动,看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父汗这次派出的使者会无功而返?” 谢瑾低了头:“这个,我不敢胡乱揣测……说不定见了使者后,奥巴感畏大汗威仪,会幡然悔悟也不一定。” 额哲微微冷笑:“他会感畏父汗的威仪?”他沉吟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谢瑾点到即止,不再多说,静静地陪伴在一侧。 额哲心中存了事,这一晚并没有留谢瑾,只略略安抚了一下,便让他回去了。 到得第二日的时候,大帐那边传来消息,额哲要率五千骑兵先行返回察哈尔王庭。 得到这个消息后,谢瑾无声地松了口气,昨晚总算没有白费唇舌,终究是把额哲说动了。 前世的时候,额哲在阿鲁特部落渡过了一整个冬季,直到开春后天气渐渐转暖,才带着大批的牲畜以及奴隶返回王庭。到了那时,林丹汗与科尔沁的纷争早已结束,一切都来不及了。 历史的车轮在不经意间有了小小的变动。 额哲留了三千骑兵在阿特鲁部落,等待寒冬过后便要将整个阿特鲁部落的牧民和奴隶迁徙到朵颜草原,自己则轻车减行,带五千精兵日夜兼程先行返回王庭。 谢瑾自然是要跟着额哲一起走的,但陆之旗和哑巴都不会骑马,无奈之下,谢瑾只好让他们留下,等待明年开春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为此,他还特意去向额哲求了情,专门派了人照顾和保护他们二人。 . 额哲对谢瑾还算不错,担心他骑术不精,特意让人挑选了一只性情温和的马匹给他。 谢瑾的骑术,是前世时额哲手把手教会的,他曾苦练过一段时间,虽然比不上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但其实也算不错了。 马不停蹄赶了半个月的路,察罕浩特城终于在茫茫的大草原上露出了它庞大的身型。 进入察罕浩特城后,额哲把谢瑾安置在了他的台吉府中,自己则是匆匆进了汗宫,面见大汗。 额哲的台吉府占地颇广,里面大小院落错落有致,层层叠叠。 谢瑾望着府中这些熟悉的景色,心中五味杂陈。 兜兜转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又一次回到这里来了。 谢瑾被安置在一个叫翠竹轩的院落中,坐落在台吉府的东南角,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此时草原汉化已久,蒙古贵族们都喜欢附庸风雅,不但仿照大明的建筑格局,连院落取名都比着汉人的习俗来。 分来这个院中侍候他的下人一共有四位,其中有两人负责贴身伺候他饮食起居,另外两人则是做些洒扫的粗活。 谢瑾坐在正屋中央,看着四人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行礼,他随意敲打了几句,便让他们起来了。 负责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侍从一个名叫索乌图,另一个叫其木泰,都是根正苗红的蒙人。他俩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见这位新主子不爱说话,便在一旁束手侍立,凝神屏气的等候吩咐。 谢瑾慢悠悠地喝了茶,枯坐了半个时辰,觉得实在无聊,便将茶碗一搁,起身道:“走,出去逛逛去。” 索乌图和其木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以往那些新进府的公子,在摸清府里的情况之前,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恐不小心冲撞了府里的其他贵人。 他们本以为谢瑾起码会先打听一下府里的情形,没想到这位主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说走就走,两人无奈之下,只好跟上。 谢瑾对台吉府中的情况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知道东北角那里有一处小花园的景致十分不错,出了翠竹轩后,脚步一转,便直奔东北角而去。 快要到时,其木泰硬着头皮拦住了他。 “主子,那边是明辉公子的居所,一向不爱人过去的,您看,我们是不是去其他地方转转?”其木泰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说道。 明辉是在一年前入的府,自入府后便极得宠爱,是额哲后院中的第一人。因着他喜爱东北角那一处小花园的景色,额哲便把小花园旁边的翠明轩赐给了他。 也因此,明辉一向把那处小花园视作自己的禁地,不让其他人踏足的。 谢瑾看其木泰的神情,便知这明辉必然是极受宠的,不然也不敢这么霸道。然而他对明辉这个名字却没有半点印象,想必是在前世自己入府前便已经失了宠。 他不禁有些好奇了起来,脚步根本不停,直接往那处被几棵树木掩映着的院落走去。其木泰拦不住,心中暗暗叫苦,忙不迭跟了上去。 谢瑾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逛着园子的明辉。 因为实在是太显眼了,少年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袍,长身玉立,那鲜艳夺目的红色不但没有掩去他的风姿,反而更显得眉清目秀,英气勃勃。 似是注意到了谢瑾的目光,他不悦地皱着眉头瞪了过来,有种被人打扰到了的不快。 谢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辉,按着他前世的经验,额哲一向喜欢那种乖巧柔顺的少年,最好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柔弱弱的,最能激起他的保护欲。 但眼前的少年显然不是那种类型,性子似乎也不算柔顺。嗯,看来额哲早期的口味还是挺丰富的,不像后来那般一成不变。 少年显然是被谢瑾毫不掩饰的打量激怒了,他睁着一双大大的丹凤眼,狠狠地瞪了谢瑾一眼。 谢瑾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样小辣椒似的脾气……额哲年轻时的口味,还真是特别。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有了最初这几年的经验,所以后来额哲挑人的时候,只要柔顺的,乖巧听话的——他可是从来不耐烦哄人的。 谢瑾自顾自神游着,没注意到明辉已经朝他这边走了过来。直到其木泰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才回过神来,便见到明辉离自己只有几步远,满脸不悦地看着这边。 他打量了谢瑾片刻,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是新入府的公子?” 虽然不曾听说最近有新人入府,但只看谢瑾的容貌衣着,还有他旁边伺候的下人,就不难猜测到他的身份。 顿了顿,不等谢瑾回答,明辉又继续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记得下次不要走错路了。”说完,连话也不屑和谢瑾多说似的,转身便欲离开。 这还真是……直白得让人有些讨厌啊! 谢瑾微微笑着,已经不记得前世自己独宠于额哲后院时,有没有这样惹人讨厌了。他慢悠悠地道:“是吗,我倒是不知,这后花园什么时候成了明辉公子的禁地了。” 明辉脚步一滞,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点轻微的讶异之色,显然没想到谢瑾明知道他的身份,还敢这般跟他说话。 他盯了谢瑾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会让你知道的。” 撂下这句狠话,明辉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瑾根本不看旁边其木泰和索乌图担忧的眼神,还漫无边际地想着,明辉接下来会怎么做,难道他是想要去和额哲告状?他自认为十分受宠,所以觉得额哲会帮他撑腰? 若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辉真是太不了解额哲了。 谢瑾无声的笑了起来,突然有些期待额哲的反应了。 其木泰见谢瑾一来就把明辉公子得罪了,偏偏还不自知,一副兴致勃勃地要继续逛小花园的样子,也不知说什么好。 只得把担忧压在心底,陪着这位小祖宗继续闲逛。 到了晚间的时候,额哲来了谢瑾的翠竹轩。 谢瑾看他连衣服都没换,便知他是一回府便到自己这儿来了,心里一边替明辉惋惜今日是没有机会告状了,一边殷勤地帮额哲换衣脱靴,又命其木泰泡一壶茶上来。 额哲喝了一口谢瑾端上来的茶,舒服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往榻上一躺,任由谢瑾在身后帮他捏肩揉背,舒活舒活筋骨。 他今天下午去了汗宫,劝说父汗不要再寄希望于奥巴那边能回心转意,而是要趁着后金和科尔沁还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出兵攻占科尔沁,维护身为蒙古大汗的尊严。 然而父汗犹豫良久,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科尔沁毕竟是漠南草原上举足轻重的大部落,后金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到万不得已,父汗不愿轻启战端。而且以内喀尔喀部落为首的一些部落大臣也是极力反对出兵科尔沁,父汗必须要考虑他们的感受。 费尽唇舌还是没能劝服父汗,额哲的心情着实有些郁闷。他连续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匆匆进宫,此时已经是筋疲力竭,在谢瑾不轻不重的按摩下,迷迷糊糊地便要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谢瑾在跟他说话,他没听清楚,谢瑾便又微笑着再说了一遍。额哲半睁着眼睛,想了半晌,终于想了起来:“哦,是明辉啊。”明辉是一年前入府的,在他出兵去攻打阿特鲁部落之前,曾宠幸过明辉一段时间。不过,他后院的人实在太多,这几个月过去,都已经快忘了明辉长什么样了。 第七章 谢瑾不紧不慢地道:“是啊,今日去逛园子的时候无意间遇见的,觉得他的性子还挺有趣的。”见额哲眼睛半睁半闭的,神情还带着点茫然,知道他对这个明辉不是很记得了,便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了。 额哲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天明时才醒过来。他一动,谢瑾便也睁开了眼睛,起身伺候他洗漱穿衣。 然后叫了早膳,额哲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谢瑾便陪着他闲聊。 额哲觉得谢瑾十分知情识趣,每次说点什么,都能讲到自己的心里去,因此也很愿意跟他说一些烦心事。 “……父汗一直犹豫不决,本来都要被我说动了,偏偏以内喀尔喀五部为首的那群大臣反对得厉害,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哼!” 谢瑾凝神细听着,时不时给额哲添点菜,从额哲的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慢慢理出了现在察哈尔王庭的情况。 内喀尔喀五部主张和平解决,坚决反对攻打科尔沁,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毕竟林丹汗一旦彻底控制了科尔沁,那么实力必然大增,到了那个时候,林丹汗肯定不会再满足于内喀尔喀五部目前只是称臣纳贡的现状,必然会想要插手其内部事务。没有了科尔沁的共同进退,内喀尔喀就很难保证其相对独立的地位了。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谢瑾觉得,林丹汗前世的败亡,几乎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林丹汗一直想要恢复祖先成吉思汗的伟业,将整个蒙古各部统一起来融为一体。但问题是,王庭汗权不振已久,除了察哈尔本部以外,蒙古各部已经分立自在了二百多年,各部首领都从内心不希望出现一个新的成吉思汗来控制他们。他们愿意向林丹汗称臣,但这绝不代表他们愿意失去自己手中的权利。 在这一点上,后金女真无疑比林丹汗聪明得多。后金从来不追求直接统治蒙古各部,而是选择和蒙古各部结成半附属的联盟关系,对于臣服的蒙古部落,除了要求他们定期纳贡之外,绝不干涉其内政。 林丹汗在军事上或许很有才华,但他的政治路线,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的刀锋太利,虽然在与蒙古各部落的交锋中几乎战无不胜,直杀得蒙古各部心惊胆颤,但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心。 科尔沁的背叛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蒙古部落,由于无法忍受林丹汗的铁血强硬,而投奔向后金女真的怀抱。 谢瑾慢慢咀嚼着菜肴,默不作声的听着额哲的抱怨,见额哲说得口干舌燥,还贴心地给他盛了一碗汤。 额哲咕噜噜喝下去,心中的火气总算消散了些。谢瑾这才慢慢开口道:“其实台吉也不必急着现在就要去讨伐科尔沁啊。既然台吉认为,科尔沁一定不会回头,那就等绰尔济喇嘛那边的消息好了。一旦谈判破裂,征伐科尔沁就势在必行,再也没人有理由阻止了。” 额哲道:“这样被动等待的话,王庭岂不是还要白白遭受一场羞辱。” 谢瑾微微笑了起来,额哲现在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换作十年后,他绝不会说出这般年轻气盛的话语。 “其实,我倒是觉得,台吉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谢瑾慢条斯理地拿手巾擦了擦嘴角,道:“台吉还是先想想办法,如何让大汗同意,让您参与接下来这场讨伐科尔沁的东征之战,而不是留守王庭。” 额哲神色一动,看向谢瑾:“你的意思是……” 谢瑾含笑不语。 林丹汗虽然十分宠爱额哲这个膝下唯一的儿子,但也许是太过宠爱了,几乎从不放心让他独自领兵出征。上次派额哲去攻打阿鲁特部落,还是因为阿特鲁部落实在不堪一击,并没有什么危险,才让他去的。 前世的时候,额哲一方面是由于林丹汗的溺爱,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受困于头风之疾,很少有外出领兵作战的机会。蒙古人都是崇拜强者的,额哲虽然顶着大汗之子的头衔,但在蒙古部落间却素无威望。 前世林丹汗突发天花暴毙后,察哈尔各部随即四分五裂,成群结队的投降于后金。这固然是由于当时的察哈尔部众在不断的逃亡路上,已经山穷水尽,失去了对抗后金的最后一丝勇气。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由于额哲根本没有他父亲的威望,能将失去信心后各怀异心的察哈尔残部重新整合起来。 额哲必须要建立他自己的声望,这次东征科尔沁,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虽然前世林丹汗东征失败了,但那纯粹是被努/尔哈赤的虚张声势吓跑的。若论实力,科尔沁根本无法和厉兵秣马这么多年的察哈尔铁骑相提并论。 谢瑾有信心能一举征服科尔沁,前提是,额哲能主导这次的东征之战。 额哲显然也十分意动,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早就不愿意还如雏鸟一般躲避在父汗的羽翼之下。如今头风之疾已经不再困扰他,他便更迫切的需要证明自己。与科尔沁这样举足轻重的蒙古大部落决战,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见额哲双目明亮了起来,谢瑾知道他已经心动,便点到为止,不再相劝,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 额哲开始频繁地进出汗宫。 要想取得这次东征科尔沁的领兵之权,凭他一个人可说服不了父汗,他必须取得母亲苏泰福晋的支持。 苏泰福晋被自己的儿子几次三番纠缠不过,终于答应到时候替他分说。 得到了承诺,额哲颇为愉快的出宫,回到府里后,便想去谢瑾的翠竹轩。然而走了几步,又生生停住了脚步,转头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便随意找了本书出来,摊开慢慢看。 草原汉化已久,蒙古贵族们多多少少都会说一些汉语。像额哲这样从小作为蒙古大汗培养的,更很早之前便开始同时学习蒙、汉文字,了解中原文化。 巴林在一旁伺候着,见额哲有些漫不经心,良久都不见他翻一页。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窗外,投向府里东南角的方向。 那里是谢瑾的住所。 巴林心知肚明额哲是想去谢公子的翠竹轩,但他已经连续在谢瑾房里歇了半个月了,所以想要克制自己。 其实巴林挺不理解的,在他看来,想宠爱哪位公子就去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觉得额哲大概是读多了汉人的书,总想着学什么不可偏宠于一人,不让自己喜好显于人前之类的那一套帝王之术,简直莫名其妙。 见额哲坐在那里神思不属的样子,巴林都替他累得慌,同时也有些佩服谢瑾的手段。这才来台吉身边多久啊,连三个月都不到,就已经把额哲迷得有些茶饭不思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前额哲无论宠幸哪位公子,连续歇上三晚就到顶了,事后也不见他想。 偏偏谢瑾这里,自回府以来便一直是独宠,如果不是今日额哲觉得这段日子去谢瑾那儿的次数过多,想要冷一冷他,只怕今晚还要过去呢。 但人虽然没过去,魂儿却已经飞走了,巴林心中叹了口气,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额哲自然不知巴林心中的腹诽,他枯坐良久,实在觉得无聊,想起前些日子谢瑾在他面前提过明辉,便起身吩咐道:“去明辉公子处。” 巴林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让人去通知翠明轩做好准备,自己则伺候着额哲过去。 来到翠明轩门口,里面的人已经跪了一地,额哲抬手免礼后,明辉起身,将额哲引入了内室。 侍从们很快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了额哲明辉两人。 数月不见,额哲都已经快忘记明辉长什么样了,正细细打量他,便见明辉眼圈微红,咬着嘴唇看着自己:“台吉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台吉有了新人,便把我忘了呢。” 额哲听他语气带酸,眼中含泪,颇有些可怜可爱之态,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伸手将他揽入了怀里,口中道:“怎么会,不要胡思乱想。” 明辉知道额哲素来不喜欢哄人,因此只是微微酸了一句,便自然而然倚在额哲怀中,絮絮说起了自己的思念,以及一些府中的趣事。 他口齿伶俐,一件普通的小事也能讲得活灵活现,引人发笑。额哲来后院本来就是为了放松,此时美人在怀,温香软语,倒也不觉乏味。 明辉瞅着额哲的脸色,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便玩笑般地把上次谢瑾强闯小花园,出言不逊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这件事在他心中已经梗了许久,偏偏一直见不到额哲,此时有了机会,自然不吐不快。 他知道谢瑾这段时间十分受宠,因此用词也十分小心,只把谢瑾的言行往不忿额哲赐园上靠。然而饶是如此,额哲也听得渐渐沉下了脸。 他将明辉猝然推开,然后直接起了身,冷冷扫了明辉一眼,一言不发地便出了内室。 巴林一直在门口守着,见额哲忽然冷着脸从内室出来,吓了一跳。又见明辉衣衫不整、神色惊惶地追了出来,便知必是这明辉不知哪儿没伺候好,惹了额哲不快。也不敢多看,示意旁边的侍从将明辉拦住,自己则一路小跑着追着额哲出去。 额哲脚下生风,一路回到了前院的书房,在书房转了两圈,气还没消,吩咐巴林道:“传令下去,明辉出言不逊,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禁足翠明轩。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巴林一怔,知道额哲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多言,低着头让人去传话。 下了禁足明辉的命令后,额哲心中的火气也散了些,慢慢冷静下来后,也不由有些吃惊,为什么自己听到谢瑾受了委屈,便这般生气? 他思索许久,觉得也许是谢瑾最近实在太合自己心意了,所以见不得他受委屈。 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安抚谢瑾一下,便吩咐巴林道:“我记得库房里不是有一套七彩琉璃碗?去取出来,赐给翠竹轩。” . 谢瑾莫名其妙就得了赏。 七彩琉璃碗薄如蝉翼,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里面仿佛还有一层液体在流淌。 其木泰和索乌图从未见过这般巧夺天宫的物件,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其木泰更是喜悦道:“台吉真是宠爱我们公子,这样的稀世珍宝也是说赏就赏。” 谢瑾闻言,不在意的一笑。 现在这点东西算什么,前世他最得宠的时候,额哲简直是把他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月亮,千依百顺。当年他受宠的名声甚至传到了遥远的大清皇宫,以至于皇太极亲女马喀塔格格下嫁来察哈尔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对付他。 当时林丹汗已死,整个草原都已经臣服于后金八旗的铁骑之下,皇太极封额哲为亲王,将皇女马喀塔格格嫁过来,也是为了安抚蒙古的意思。后金势大,额哲不能明着和马喀塔格格作对,无奈之下,只好让谢瑾诈死,将他远远送走。 谢瑾轻轻拨弄了一下琉璃碗,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前世在额哲最迷恋他的那几年,他有时候甚至会恍惚觉得,额哲是爱着自己的。 然而,这从来都不过是一种奢望。 至始至终,即使是两人最情深缱绻的那几年,额哲身边,也从未断过新人。 第八章 谢瑾第二天便知道了明辉被禁足的事。 他倒也不觉得奇怪,额哲的性子向来有些喜怒无常,就是自己,那么些年下来,也不敢说完全摸清了额哲的脾气。 就明辉那胸无城府口无遮拦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天真烂漫,说白了其实就是蠢,一句话说不好踩了额哲的雷,受到迁怒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半个多月过去,谢瑾早已忘了他和明辉之间的那场纷争,倒是没觉得明辉被罚会跟自己有关。 昨晚额哲没有来翠竹轩,谢瑾估摸着他是觉得这段时间对自己太过宠爱了,想要冷一冷自己。那么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的几日,额哲大概都会去其他公子的院里,暂时不会来找自己了。 谢瑾便懒洋洋的,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到了下午,其木泰请示谢瑾晚膳要用什么的时候,谢瑾突发奇想,道:“把昨晚新得的那套七彩琉璃碗拿去膳房,告诉他们,今晚用这装了菜送上来。” 其木泰登时苦了脸,七彩琉璃碗那样稀有珍贵的物件,向来是用来好好珍藏把玩的,哪会真正用来装菜?更何况这还是额哲赏下来的,万一听说了这事,会不会觉得谢瑾大不敬? 但伺候了谢瑾这么些日子,其木泰也知道这位主子向来是不听人劝的,只好按着他的吩咐,亲自将一整套七彩琉璃碗送去了膳房,千叮万嘱要他们好好保管,千万不要弄砸了摔碎了。 膳房总管凭空得了这么一个高风险的差事,面上陪笑,心里骂娘。但也知道谢瑾这些日子宠冠后院,不敢得罪,转身便吩咐腾空了一个灶台,专门用来摆放这套七彩琉璃碗,然后又点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厨娘在一旁专门看守。 不幸被点中的两名厨娘紧张得简直要冒汗了,战战兢兢地盯着灶台上这一套色彩鲜艳的琉璃碗,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恨不得把它们供起来。 膳房里的其他人更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生怕自己走路带起的那点风,就能把这些薄如蝉翼的琉璃碗给摔碎了。 到了用晚膳的点,谢瑾便看到今日前来送膳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由膳房总管阿敏亲自带着,每人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看那表情,仿佛怀里揣了一堆炸药,连走路都不会了。 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笑着吩咐其木泰道:“今日膳房的人辛苦了,嗯,每人赏一两银子罢。” 膳房总管阿敏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这位谢公子虽然爱折腾人,但出手也十分大方,今日总算没白白担惊受怕一场。忙领着膳房的人跪下谢了恩,然后又奉承了几句,方退了下去。 谢瑾饶有兴致地盯着这摆得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膳房的人显然是用了心,不同的菜色配不同颜色的碗,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本来没什么胃口的,看着这么一桌子五彩缤纷的颇为养眼,倒也被勾起了几分食欲。 正吃到一半,额哲忽然进来了。 谢瑾有几分诧异,按着额哲的习惯,连续在自己这里歇了这么长时间以后,不是应该冷几天吗?难道他转性了? 一旁的其木泰却是冷汗都快下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额哲抓了个现行,他根本不敢看额哲的脸色,噗通一声跪下后,头都快埋到地里去。 额哲一进门便看到昨晚他刚刚赐下的一整套七彩琉璃碗,被当成普通的菜碗大剌剌地摆放在桌子上,脚步不禁一顿。 他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恼怒之色,怔了一怔后,便上前亲自将谢瑾扶了起来。 谢瑾行完礼起身笑道:“台吉来得倒是巧,正好一块用膳。这套七彩琉璃碗十分漂亮,我觉得收起来未免可惜,便拿出来用了。”他神色一片自然,仿佛觉得将这珍稀无比的七彩琉璃碗拿来盛汤盛菜是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额哲无语了片刻,才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一块携手坐下,本来谢瑾要把这桌剩菜撤了,让膳房重新上几道菜来,还是额哲发话说不必麻烦了,他也不饿,将就着用点就行。 额哲其实来之前就已经在汗宫里用过膳了,来谢瑾这里主要是想和他说说话。偏偏谢瑾心里一直在琢磨着额哲突然转性的原因,便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半晌听不见谢瑾的回答,额哲不禁抬头朝他看去。 明亮的烛光从旁边斜射过来,将谢瑾脸上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他眉目浓秀,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神情带着点悠远而模糊的味道。 额哲来之前其实并没有想做什么的,不知怎的,看着谢瑾这样的神态,心中便是一动。 他微微俯身过去,顺着自己的心意,轻轻舔着谢瑾的长睫毛,然后又去亲吻他形状美好的眼睛,反复许久。他能感觉到谢瑾的睫毛一直在轻微的颤抖,然后呼吸便慢慢急促起来。 旁边伺候的侍从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片刻后,房内便传来了低低的喘息声。 . 第二日谢瑾醒来的时候,额哲已经不在了。 谢瑾只觉得浑身酸疼的厉害,早上额哲起身的时候,他其实有点意识的,只是实在不想被折腾了一晚上还要伺候那人穿衣起身,便闭着眼睛装睡,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连额哲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其木泰过来服侍他,轻声道:“台吉一大早便去了汗宫,见您睡得沉,特意吩咐我们不准吵醒您呢,连洗漱都是到外间去的。” 谢瑾懒洋洋听着,没有露出一丝感动或是惶恐之态,仿佛被额哲这般珍而重之的对待,并不能打动他半分。 日子如静水流深般平静的滑过,额哲大多数时候都是歇在谢瑾这里,偶尔也会去其他公子院里歇几晚。 而谢瑾,也终于等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绰尔济喇嘛最终没有说服奥巴改变主意,察哈尔王庭与科尔沁的谈判破裂,林丹汗大怒,决意东征科尔沁。 林丹汗调主力山阴察哈尔和山南察哈尔两路并举,计划在十一日会合,十五日出征。同时,向内喀尔喀五部联盟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参战。 于此同时,林丹汗任命额哲为主帅,统帅几路大军。自己则坐镇王庭,遥控指挥这场战役。 而谢瑾则一直对着额哲使劲,百般温柔手段下去,终于磨得额哲答应这次东征带着他一起去。 将士出征不能携带家眷,这是铁律。额哲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是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自然不能让谢瑾以男宠的身份跟着大军行走,便干脆封了他一个亲卫队副统领的头衔,跟在自己身边。 第九章 额哲率部抵达了科尔沁境内后,内喀尔喀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派扎鲁特部贝勒巴颜达带兵前来助阵。 谢瑾着重注意观察了巴颜达,他记得,前世的时候,便是巴颜达偷偷给科尔沁部报信。林丹汗部队何时会合、何时行军、走哪条线等等军事机密,全部都通过巴颜达传到了科尔沁部落。 这次东征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是反对得最厉害的,毕竟内喀尔喀和科尔沁是漠南草原上离察哈尔最近的两个大部落,唇亡齿寒,一旦科尔沁陷落,林丹汗实力大增,内喀尔喀很可能就无法保持现在相对独立的地位了,林丹汗必然会强力插手其内政。这对卓里克图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但卓里克图又不能公然违抗林丹汗的命令,只好暗箱操作,安排带兵出征的巴颜达给科尔沁通风报信,希望科尔沁能逃过这一劫。 但实际上,巴颜达的通风报信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前世林丹汗大军压境后,科尔沁各部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不战自溃,纷纷逃亡。察哈尔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了科尔沁台吉奥巴的治所格勒珠尔根城下,才遇到了像样的抵抗。 而更让卓里克图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自作聪明的举动,给内喀尔喀五部带来了灭顶之灾。 前世后金为了离间察哈尔和内喀尔喀,在林丹汗东征失败后,把巴颜达给科尔沁通风报信的密信送到了察哈尔王庭。 可以想见林丹汗看到密信时的愤怒,以至于在次年后金女真攻打内喀尔喀五部时,不但没有出兵相助,反而配合后金的攻势,从背后发起攻击。 曾经鼎盛一时的内喀尔喀五部联盟,便在后金与林丹汗的前后夹击下,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 但林丹汗却也为他的冲动付出了惨重的政治代价,内喀尔喀是蒙古所有部落中,抵抗后金之心最坚决的。内喀尔喀灭亡后,林丹汗不但使草原上蒙古各部寒心,人人自危,而且他也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携手对抗后金的盟友。 回忆起前世的旧事,谢瑾目光便一直不自觉的落在巴颜达身上,以致于额哲都注意到了,问他:“你在看什么?” 谢瑾这才收回了目光,摇摇头笑道:“没什么。” 额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巴颜达那边观望了一阵,当然什么也没发现,这才不言语了。 . 和前世没什么不同,在额哲率大军抵达科尔沁草原后,科尔沁贵族们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意志,纷纷提前收拾细软率领部众四散奔逃。 一个月后,额哲便轻而易举的,率领大军兵临格勒珠尔根城下。 这时察哈尔和内喀尔喀联军才遭遇到了东征以来最顽强的抵抗。 科尔沁台吉奥巴深知,一旦城破,作为第一个公然背叛蒙古投向后金的部落首领,林丹汗绝对不会放过他,因此抱着必死的信念,亲自登上墙头,率领部众殊死抵抗。 格勒珠尔根城下,狼烟四起。 察哈尔与内喀尔喀骑兵来回奔袭,将整个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 格勒珠尔根城是科尔沁的根本,城墙建造得高大坚固。科尔沁部众龟缩于高墙之后,借着掩体向下方抛射箭矢。 察哈尔骑兵弃了战马,冒着箭雨搭好了墙梯,开始攻城。 然而察哈尔骑兵虽然士气昂然,弓马精熟,却缺乏攻打高城大墙的经验。科尔沁人数虽少,但此时已是部落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将士用命,人人奋勇争先,又借着高墙之利,拼死固守墙头。 强攻了数日,察哈尔与内喀尔喀联军以五倍于科尔沁的兵力,竟也奈何不了这座城池。 战事一时焦灼了下来。 晚上额哲回了大帐,神情疲惫。谢瑾服侍着他脱了盔甲,又端来一盆热水,挥退了侍从,亲自帮他泡脚。 额哲将脚往旁边让了让,道:“这种事让巴林来就好了。” 谢瑾道:“旁人伺候得哪有我精心。”将额哲的脚放入盆中,用热水泡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按摩了起来。 谢瑾的手劲刚刚好,额哲舒服得谓叹一声,也就不反对了。他今日一直亲临战线督战,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此时骤然放松下来,便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谢瑾伺候完他的腿脚,凑过来亲吻他的眉心,才猝然惊醒了过来。 谢瑾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轻声道:“台吉是在为攻城之事烦心么,怎么梦中都一直皱着眉?” 额哲叹息一声,将谢瑾搂入怀中,没有说话。 谢瑾道:“其实科尔沁不过是仗着高城大墙,才能勉强和我们斗个旗鼓相当罢了,他兵力远远不如我们,长久下去,将士疲乏,必然坚持不了多久的。我观今日科尔沁墙头的抵抗,就已经比前几日弱了许多,格勒珠尔根城被攻下是迟早的事,台吉不必过于忧心。” “科尔沁不过是小患,格勒珠尔根城破也是迟早的事,我并不为此忧心。”额哲抚摸着谢瑾柔顺光滑的黑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担心的是,如果格勒珠尔根城久攻不下,后金会不会发兵相助科尔沁,到时候腹背受敌,就有些麻烦了。” 谢瑾仰头望着额哲:“怎么,台吉不敢与后金交战吗?” 额哲摇了摇头,只道:“现在还不是与后金交战的时机。” 谢瑾知道,受林丹汗的影响,额哲也认为应该先统一整个蒙古内部,再与强大的后金八旗决战。虽然这样的思路本身是错的,只会把原本站在林丹汗一方的蒙古各部逼到后金那边去,但额哲的想法也不是轻易几句话就能改变的,谢瑾不准备多费唇舌。 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谢瑾偎依在额哲怀中,静静的道:“其实我觉得,后金直接派兵参与这场战争的可能性不大。” “哦,怎么说?”额哲听了这话,不禁起了些兴趣。前次谢瑾便说中了绰尔济喇嘛无功而返之事,对于谢瑾的判断力,他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谢瑾道:“依我看来,后金狡诈贪婪,自崛起以来,从来不打没有好处的仗。 无论是数次攻略明边,还是攻打其他蒙古部落,都是为了劫掠物资人口。台吉想,如果后金发兵来相助科尔沁,不但要面临着损兵折将的风险,而且事后还得不到任何好处。以努/尔哈赤的精明,怎么肯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额哲从未听过这般新鲜的论调,不由沉思起来。 谢瑾看着额哲的脸色,继续补充道:“不过,努/尔哈赤狡诈,台吉也得防着他故意摆出佯攻的姿态,乱我军心。” 谢瑾一语成谶。 三日后,探马传来消息,努/尔哈赤率大军抵达镇北堡,派遣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带领五千骑兵作为前锋,当夜便到了农安塔,驻扎在额哲大军的侧后方。 格勒珠尔根城下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因出现了新的敌情,今日察哈尔和内喀尔喀联军暂缓攻城,各部将领齐聚一堂,商讨对策。 额哲坐在上首,皱眉听着下方众人的激烈争论。 两个鄂托克的首领敖汉和奈曼认为战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要面临双线作战的风险,也应该继续打下去,否则这场东征之战就成了一个笑话,察哈尔王庭也会威信扫地。 而以巴颜达为首的各部落首领则认为,继续打下去,格勒珠尔根城不知何时才能攻克,大军将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退兵才是上上之选。 双方争持不下,其中又以即刻退兵的意见占了上风,巴颜达的态度最为坚决,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内喀尔喀要撤兵的话,但却隐约表露了这层意思。 额哲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尚且来不及建立任何威信,换作是林丹汗在这里,巴颜达绝对不敢以单独撤兵相要挟。 谢瑾见额哲神色不豫,眉头皱得死紧,知道他一方面是为了巴颜达的态度不快,另一方面,却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怀疑□□哈赤只是在虚张声势,因此并不想就这样撤兵。 巴颜达似是也看出了额哲并不情愿退兵,便道:“台吉,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后金八旗劲旅风头正盛,我们即便留下来,也不一定能打得过,还不如暂时撤兵避其锋芒,以待时机。如果大汗在这里,也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额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谢瑾凝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既然巴贝勒觉得大汗也会同意退兵,那不如传信去王庭,请大汗定夺如何?” 谢瑾声音清越,一下子便吸引了大帐中众人的注意。 巴颜达循声望去,见竟是一直安静侍立在额哲身后的谢瑾在说话,脸上不由露出不屑之色,心想这大帐中哪有你一个以色事人的奴才说话的份儿,竟不答言。 还是在他身侧的伯言见额哲脸色微沉,担心巴颜达惹恼了额哲,出言代为缓颊道:“现在军情紧急如火,此去王庭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月,只怕是来不及。” 谢瑾似是完全没看出巴颜达的不屑,笑吟吟道:“这倒也是,毕竟我们在科尔沁和后金又没有内应,可没人给我们通风报信,后金大军的动向如何、几时发动攻击、主攻方向是哪里,这些通通都不清楚,倒也麻烦。” 此言一出,其他人还不觉如何,巴颜达和伯言的脸色却是微微有些变了。 敖汉虽然是反对退兵的,但也看不惯谢瑾一个奴才凭着台吉的宠爱便在这里大放厥词,嗤笑一声,道:“要是每场仗都得摸清了对方的一举一动才敢打,那我看这仗也不用打了,直接回家抱孩子去吧。” 谢瑾点头道:“敖汉大人说得极是,不过,若是能有人给我们通风报信,也是好的。巴贝勒,您说是不是?” 巴颜达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谢瑾话中有话,一时没有回答,还是伯言代他答道:“谢副统领所言不错,不过想要掌握后金八旗的一举一动,起码得是旗主以上身份的才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背叛部族,为我们所用。” 谢瑾道:“也不一定找不到,说不定后金中刚好有旗主内讧,主动给我们通风报信呢?” 伯言听得心惊肉跳,与巴颜达对望了一眼,勉强笑道:“谢副统领说得极是。” 第十章 见巴颜达和伯言已经有些魂不守舍了,谢瑾也不愿逼迫过甚,微微一笑,便不言语了。 在之后的廷议中,巴彦达就不敢再那么强硬了。因着他的偃旗息鼓,主战派便占了上风。最后额哲一锤定音,继续攻打格勒珠尔根城,同时令敖汉率所部在侧后方整军待命,防备后金的突袭。 当天夜里,谢瑾一人独自来到了巴颜达的大帐。 巴颜达十分客气,亲自将他迎了进来,笑道:“真是稀客,谢副统领漏夜前来,是不是额哲台吉有什么吩咐?” 谢瑾见大帐内伯言也在,心知两人刚刚必是在商讨事情,说不定还与自己今日的言论有关,便似笑非笑道:“我本来也不想来,只是我怕不来一趟的话,巴贝勒今夜睡不好觉啊。” 巴颜达脸色微变,伯言与他对望一眼,道:“谢副统领这话,可叫我们有些听不懂了。” 谢瑾道:“听不懂没关系,只要科尔沁能听懂就行了。” 伯言强自镇定,试探道:“谢副统领话中有话,能否请您说得更明白些?” 谢瑾笑吟吟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伯言大人心知肚明。这次东征以来,科尔沁各部每每都能料敌先机,次次都在大军到来之前从容退走,其中缘由,巴贝勒大概是十分清楚。” 巴颜达沉了脸道:“谢副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给科尔沁通风报信吗?说话可得讲究证据,即便是额哲台吉,也不能随意污蔑。” “证据么?巴贝勒的亲笔书信,现在大概还好端端的在科尔沁台吉奥巴手上,我自然是没有的。”见巴颜达脸色微缓,又慢悠悠道:“不过,想必等这次东征结束后,巴贝勒的那些信函,自会由后金借科尔沁之手,亲自送到察哈尔王庭的。巴贝勒猜,到时大汗看到了这些您亲笔所写的密信,会怎么想?” 巴颜达和伯言两人同时色变! 谢瑾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俩,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巴颜达身为扎鲁特部的贝勒,居然会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按着内喀尔喀五部联盟盟主卓里克图的吩咐给科尔沁通风报信也就算了,但居然会留下了亲笔信函这么大的把柄在科尔沁手中,简直是蠢得无可救药,怪不得前世后金的离间计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成功。 过了半晌,见吓唬得差不多了,谢瑾才道:“其实额哲台吉命我今夜前来,便是为了救巴贝勒一命的。” 巴颜达面色惨白,心知自己疏忽大意之下犯了大错,说不定会给自己的部族带来灭顶之灾,正自懊恼悔愧时,忽然听到谢瑾这般说,精神一震,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希望,道:“愿闻其详。” 谢瑾道:“其实额哲台吉知道,巴贝勒这般做,不过是一时糊涂,并无背叛大汗之意,所以愿意帮你们向大汗隐瞒下来。不过……”他话锋一转,继续道:“那些落在奥巴手中的信件,就得由你们亲自去取了。” 巴颜达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神色沉重,思虑良久后,终于点头道:“额哲台吉的心胸,就如草原一般宽广,巴颜达感激不尽。请转告台吉,自明日起,巴颜达便亲自率军攻城,十日之内,必将格勒珠尔根城献上。” 谢瑾抚掌而笑,道:“那就静候巴贝勒的佳音了,相信一定不会让额哲台吉失望的。” 巴颜达自是又表了一番决心,然后向伯言使了个眼色,伯言会意,拿了一个木匣出来,交到谢瑾手上,道:“额哲台吉的大恩大德,扎鲁特上下没齿难忘,这匣珍珠请谢副统领转交给台吉大人,算是扎鲁特部的一点心意。”然后又塞了两块金锭给谢瑾:“还请谢副统领在台吉大人面前多多帮我们美言几句。” 谢瑾不动声色的接过,含笑道:“大人放心,我自然知道该怎么跟台吉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台吉帮你们隐瞒大汗,毕竟是对大汗不敬,因此不愿旁人提起这件事。你们在台吉面前,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免得惹台吉不快。” 巴颜达和伯言自然连连点头,万分客气的将谢瑾送出了大帐。 谢瑾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他提前就跟额哲禀报过,他身体有些不适,今晚不过去伺候了,额哲自然准允,让他在自己住处好好休息。 挥退了伺候的侍从,谢瑾命亲卫在帐篷外守着,自己则坐在榻上,将巴颜达托自己转交给额哲的木匣打开。 木匣刚一打开,谢瑾便差点被这满匣的璀璨晃花了眼。只见里面的珍珠颗颗都有拇指般大小,晶莹透亮,色泽圆润,粗粗扫了一眼,匣子里的珍珠起码不下百颗。谢瑾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巴颜达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不会是把他的家当都搬空了罢? 谢瑾却是不知,巴颜达这么大手笔还有另一层用意,这批珍珠其实是科尔沁给他的谢礼。巴颜达认为,额哲既然对他私通科尔沁之事了如指掌,那么对这些珍珠的存在自然也是清楚的。因此便干脆借花献佛,将珍珠献给额哲,以换取他在大汗面前对自己部落的支持。 不过巴颜达却是失算了,这匣珍珠根本到不了额哲手里。他万万没想到,谢瑾竟然胆大包天,居然会把这批珍珠给私昧了下来。 是的,至始至终,谢瑾就从没打算过将这件事告诉额哲。 谢瑾知道,额哲对林丹汗,不是一般的崇拜孺慕,若将巴颜达私通科尔沁的事告诉他,他是绝对不会瞒着林丹汗的。 而以林丹汗的脾气,知道此事后,绝对不会设身处地理解内喀尔喀想要保住科尔沁的苦衷,而只会愤恨内喀尔喀背叛了自己。 那么历史仍然就会重演,内喀尔喀五部联盟会在后金与察哈尔的前后夹击中灰飞烟灭。后金少了一个敌人,而林丹汗则会失去唯一一个坚定对抗后金的盟友。 这是谢瑾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 到了第二日,果然巴颜达主动请缨,要亲自率兵攻城。 额哲意外之余,自然欣然应允。前几日攻打勒珠尔根城都是由察哈尔骑兵担任主力,内喀尔喀所部只是在一旁掠阵,几日下来,察哈尔伤亡颇重,而内喀尔喀部众却几乎无损,这自然让额哲十分不满。 他早就想找机会敲打一下巴颜达了,因此今日见巴颜达一反常态的主动请缨,还以为他是怕自己责怪,倒没有多想其他。 巴颜达本是想当面向额哲请罪的,然而几次试探的提起话头,额哲根本不接茬,便以为果然如谢瑾所说,额哲不乐意旁人提起此事,便也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只是在额哲面前,更加恭敬小心。 接下来的几日,巴颜达率领部众,几乎是不计伤亡的浴血攻城,丝毫没有一丝保存实力的想法,死伤不计其数。 额哲在一旁看着,也是暗暗心惊。他一边令敖汉注意盯着后金那边的动静,一边命察哈尔各部配合巴颜达的攻势,昼夜攻城。 在察哈尔和内喀尔喀不计一切代价的攻势下,格勒珠尔根城摇摇欲坠,七日后,终于抵抗不住,城头被一举攻下,巴颜达带着部众率先杀入了城中。 谢瑾遥遥望着城中燃起的大火,心知大局已定,自今日起,曾经显赫一时的科尔沁再也不复存在。 而后金那边,数日以来都毫无动静,努/尔哈赤所率的大军到了镇北堡后,便一直停驻不前。三贝勒莽古尔泰和四贝勒皇太极明明就率领着五千精骑驻扎在近在咫尺的农安塔,却一直坐视科尔沁被围攻,不发一兵一卒,直到勒珠尔根城被攻克后,才率兵启程,返回镇北堡。 得知后金果然退兵,谢瑾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一切都和自己预料的并无区别。科尔沁之战后,察哈尔王庭必然声威大震,而后金坐视自己的盟友被灭却无动于衷,在草原上的威信也会有所降低。有了科尔沁的前车之鉴,以后后金再想要收服其他蒙古各部,恐怕就不会如前世一般容易了。 谢瑾轻轻叹了口气,幸好现在后金目前的首领还是目光短浅的努/尔哈赤,若换成是皇太极当政,以他的政治智慧,绝对会不计代价发兵前来相助科尔沁的。 后金是到了皇太极手上后,才真正有了问鼎天下的基础。 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 勒珠尔根城被攻克后,奥巴自尽,科尔沁各部贵族再无抵抗之心,察哈尔铁骑到处,纷纷望风而降。 额哲顺利兼并了科尔沁的部众,两个月后,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林丹汗亲自带领各亲贵大臣离王庭三十里相迎。 第十一章 因额哲要去汗宫参加晚宴,谢瑾便先回了台吉府。到了翠竹轩,居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哑巴和陆之旗。 哑巴和陆之旗是半个月前刚刚从阿鲁特部来到王庭,因知道他们二人是谢瑾临走前再三交代要关照的人,进入台吉府后,便被安排到了翠竹轩。 三人久别重逢,自然是一番惊喜。 谢瑾和陆之旗互相交流分别后各自发生的事,哑巴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谢瑾初时还没注意,后来才慢慢察觉,哑巴的目光一直落在陆之旗的身上,眼中似带情意,而陆之旗也时不时回头看看哑巴,目光温柔。 谢瑾心中一动,趁着哑巴暂时离开的空子发问:“之旗,你和哑巴怎么回事?” 陆之旗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地道:“什么怎么回事。” 谢瑾看他神色,顿时知道自己猜对了,便似笑非笑道:“还想瞒我,那我直接问哑巴去了啊。” 陆之旗顿时急了,忙拉住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哑巴面皮薄……算了我怕了你了,我和哑巴就是你想的那样,行了吧?” 谢瑾见陆之旗脸上虽做出懊恼之色,但眼角眉梢却尽是欢喜,提起哑巴时目中也是情意绵绵,便知他是动了真心了。而看刚刚哑巴的神色,显然二人是两情相悦,而非陆之旗单相思。 心中有些羡慕,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高兴。谢瑾道:“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便憋了个大招,吓了我一跳。” 陆之旗嘿嘿笑着不说话。 谢瑾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哑巴过门,总不能这样一直不清不楚的吧?” 陆之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犹豫地看了谢瑾一眼,踌躇道:“我是想着,先带哑巴去我父母坟前拜祭,祭祀过祖宗之后再和哑巴成亲,这样也正式些。” 谢瑾立刻明白了,陆之旗是想回大明。他沉吟着道:“我可以想办法派人护送你和哑巴回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陆之旗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敏之,你不和我一块回大明么?” 谢瑾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我和你不同。你和哑巴随时都可以走,我可以求额哲派人一路护送,但我自己,却是走不掉的。” 陆之旗脸色不渝,紧紧盯着谢瑾道:“究竟是走不掉,还是你自己不想走?敏之,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谢瑾身子一震,猝然抬头看向陆之旗,便见到他目中混杂着的怀疑期待忐忑之色,辩解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谢瑾心中无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算是默认了。 “果然是这样。”陆之旗喃喃道,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得以才屈从于那蒙古台吉的。直到我和哑巴在一起后,回想起你的一言一行,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看着谢瑾道:“也许你自己没发现,每次你在我面前提到额哲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的发亮。我以前还以为那是恨意……现在想来,真是蠢得可笑。” 谢瑾无言以对,抿着唇沉默不语。 “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蒙古人的台吉?你不知道有多少汉人死于蒙古人的铁骑之下吗?难道你忘了,我父亲便是亡于满蒙联军的入寇?” “陆伯父的死是阿鲁特部和后金造成的,跟察哈尔没有关系。说起来,额哲灭了阿鲁特部,还算是间接地替陆伯父报了仇。” 见谢瑾冥顽不灵,陆之旗简直要气笑了“好,国仇家恨,这些你都可以不管,可以不在乎。但是敏之,你的骄傲呢?据我所知,那蒙古台吉后院中可不只你一个人吧,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在他身边当一个男宠,和后院中的其他人勾心斗角,毫无自尊摇尾乞怜的去争夺那个蒙古台吉的宠爱?”陆之旗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谢瑾,你简直是自甘下贱!” 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谢瑾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其木泰急忙过来扶住谢瑾,疑惑的目光在陆之旗和谢瑾之间转来转去。他听不懂汉话,不明白为什么最开始亲亲热热的两人会忽然之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谢瑾闭了闭眼,忍住了心口倏然而至的痛楚,轻轻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说完这话,再也承受不住般,转身便要离开。 “与我无关?”陆之旗慢慢重复了一遍,在他背后冷冷道:“那谢伯父呢?他还在诏狱里等着你回去救他,如果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但不想回去,还自甘下贱心甘情愿给蒙古人当玩物,会怎么想?” 谢瑾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道:“我的父亲我自会想办法去救,但不是现在……五日之后,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和哑巴回大明,你这两天提前准备一下吧。” “我不会一个人走的。我们一起来的草原,就必须要一起离开。敏之,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天。” 谢瑾充耳不闻,靠其木泰搀着,脚步虚浮一步步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正好碰上刚刚如厕回来的哑巴。 哑巴神情欢快,丝毫不知谢瑾与陆之旗之间的暗潮汹涌,“啊啊”地用手比划着什么,谢瑾朝她点了点头:“之旗就在里面,你进去找他吧。” 其木泰扶着谢瑾,一路回到了卧室,只觉得谢瑾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急忙扶着他在床上躺下。然后摸了摸谢瑾的额头,发现手心里冰冷黏腻,尽是虚汗,不由担忧道:“主子,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大夫过来?” 谢瑾虚弱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不要惊动其他人。”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吩咐道:“你去外面找一处宅子,把陆之旗他们二人安顿好,再买几个奴婢送过去伺候。” 其木泰犹豫道:“可是主子现在这样子,离不开人……” 谢瑾不耐烦了,轻叱道:“快去!今日之内一定要办妥这件事,然后立刻把他二人送出府。” 其木泰无奈,只好把索乌图叫了进来,叮嘱他好好照顾谢瑾,这才取了银钱,按谢瑾的吩咐出去寻找合适的宅院。 谢瑾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直翻来覆去的回响着陆之旗说的那几句话。 “谢瑾,你简直是自甘下贱!” “如果谢伯父知道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自甘下贱心甘情愿给蒙古人当玩物,会怎么想?” 口腔里渐渐弥漫起了血腥的味道,谢瑾又强行咽了下去。他一直不敢面对、不愿意正视的事情,就这样被陆之旗残忍地揭开,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就像是一只坚硬的蚌壳,被人强行打开了一丝缝隙,露出里面柔软的内在。 到了下午,其木泰办好了事情,回来向谢瑾复命。 谢瑾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便不说话了。 索乌图发愁地告诉其木泰,谢瑾一直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连口水都不愿意喝,只是在床上躺着,一直在冒冷汗。他又不敢背着谢瑾去请大夫,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其木泰也毫无办法,只得在谢瑾床前一直守着,随时盯着谢瑾的状况,寸步不敢稍离。 到了夜间,谢瑾开始发起了高烧。 这下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拖了,其木泰咬咬牙,拿了谢瑾的帖子,让人去请府里的章大夫过来。 夜间叫大夫,很快便被报到了巴林处,他是知道谢瑾在额哲心中的分量的,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即报给了额哲知道。 额哲此时已经在书房睡下了,他今日在汗宫的庆功宴上喝多了酒,头疼得厉害,回府后便直接歇在了书房。听到谢瑾半夜叫了大夫,酒立刻醒了,在巴林的伺候下起身穿衣,然后直接往翠竹轩而去。 他匆匆赶到时,章丙成已经为谢瑾诊完了脉,见到额哲,急忙跪下行礼。 额哲先走到床边看了看,谢瑾双颊不正常的潮红,眼睛紧紧闭着,额间尽是一层层的虚汗。他用手将谢瑾额上的冷汗拭去,冷冷地看着其木泰:“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得这般重?你是怎么伺候的?” 其木泰早在额哲进来时便跪到了一边,此时也不敢说话分辩,只是不停地磕着头,不一会而额间便青紫一片。 额哲也不管他,径直看向章丙成,道:“情况怎么样?” 章丙成见额哲脸色沉沉,心中也是打了个突,字斟句酌道:“谢公子大概是随同台吉出征了几个月,身体便有些不好,只是因着精神一直紧张,才没立时发作,回府后骤然放松了下来,原本被压制着的痼疾便立刻爆发了,所以才这么来势汹汹。台吉放心,这不是什么重症,几副药喝下去,病情便能好转。” 额哲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见章丙成还在地上跪着,抬手让他起来,道:“这几日你就住在翠竹轩,随时盯着谢瑾的病情,若有什么不好,立时来报我知道。” 章丙成自然恭敬应是。 之后,额哲也不离开,就这样坐在谢瑾床边,不时擦拭谢瑾额上的虚汗,似是要等着药熬好了送来。 其实谢瑾虽然眼睛紧闭,但意识是清醒的,知道额哲的到来。只是他此时不愿见到额哲,所以才一直假装昏睡。本以为额哲看过后便会离开,没想到他还不肯走了,耳边听着其木泰还在一声声磕着头,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第十二章 见谢瑾醒了,额哲立刻关切地望了过去:“感觉怎么样了?” 谢瑾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虚弱的嘶哑与疲惫:“台吉,让他们都下去吧,全部呆在屋里,我闷得慌。” “好。”额哲道,然后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巴林便带着屋里伺候的侍从都退了下去,其木泰也停止了磕头请罪,犹豫地看了谢瑾一眼,跟着退了出去。 “现在还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额哲用面巾沾了水,轻轻擦拭谢瑾滚烫的额头,又低头亲了亲他潮红的面颊。 谢瑾没有吭声,似是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怎么,连我你也想赶出去?”额哲说着,倒是没有生气的表情,仔细掖了掖谢瑾的被角,哄孩子似的道:“你只管睡你的,我就在旁边看着,不吵你,好不好?” 谢瑾便闭上了眼睛,开始只是不想搭理额哲,后来便慢慢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谢瑾感到自己的口中被人灌入苦涩的药汁,他皱着眉头躲避,无意识地推拒:“好苦……”然后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叹,紧接着一个又软又热的物体轻轻撬开了他的牙关,灵活地伸进了他紧闭的唇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苦涩的液体。 谢瑾躲避不开,那东西反复进来数次,强行喂了了他好几口药汁,才终于满意了,不再骚扰他。谢瑾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又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快接近中午了。谢瑾慢慢起身,在一旁侍候的其木泰急忙过来扶住他,问道:“主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章大夫就在隔壁候着,要不要传他过来?” 谢瑾觉得头还有些昏沉,摸了摸额头,热度倒是退了不少,便摇了摇头:“不必了。”见其木泰额间青紫一片,显然是昨晚磕头磕狠了,叹了一口气,道:“待会出去找章丙成给你上点药。” 其木泰一怔,然后眼中便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轻轻应了一声:“是”,又道:“台吉昨晚守了主子一夜,今早才去的汗宫,临走前还交代要主子今日好好歇息,不要出屋,免得受了风,他晚些再过来。” 谢瑾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谢瑾足不出户,安心的缩在翠竹轩养病。额哲日日前来看望,谢瑾心中有刺,对额哲便有些冷淡,有时还会忍不住出言冷嘲热讽几句,把在一旁伺候的其木泰和巴林看得心惊胆颤。而额哲大概是怜他在病中,竟也不计较,仍是好言好语哄着他,容忍谢瑾的坏脾气。 这一场病来得快,去得更快。谢瑾毕竟年轻体壮,几副药下去,身体便很快恢复了过来。而随着病情的好转,他的脾气也跟着变好,晾了额哲几日后,总算不再冷言冷语,额哲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言笑晏晏。似乎前几日的冷淡,真的只是因为在病中情绪不好而已。 一直提着心的其木泰总算松了一口气,而额哲则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到异常,还因为谢瑾病情好转而好好赏赐了章丙成一番。 日子平静的滑过,自从陆之旗和哑巴搬出台吉府后,便再也没有来看望过谢瑾。而谢瑾也似乎忘了这两人似的,从不提起。其木泰暗暗纳罕,以前在陆之旗和哑巴还没回来的时候,谢瑾可是天天惦记着,两人的房间更是早早便备了下来,现在却一反常态,当他们不存在似的,决口不提。其木泰隐约觉得谢瑾上次大病一场很可能跟陆之旗有关,但也只能在心中揣测,不敢多问。 . 这日,谢瑾正在用晚膳,忽见其木泰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匆匆走了进来。 其木泰向来稳重,很少这样情绪外外露,谢瑾心中不知为何有种不详的预感,放下书本,紧紧盯着其木泰。 “主子,刚刚陆公子身边的侍从来报,两位主子今日出门时,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在街上纵马的贵人,现在两人都被那位贵人的护卫抓走了!” “什么?”谢瑾豁然起身,问道:“是被什么人抓走的?来报信的人呢?” 其木泰跪在地上回禀道:“现在还不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来报信的侍从就在门外候着,主子要不要传他进来回话?” 谢瑾道:“让他进来!” 来报信的侍从是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子,他看起来有些畏缩,一进来便跪下,结结巴巴地讲述今日陆之旗和哑巴两人出门后发生的事情。 他大概怕被谢瑾责罚,十分紧张,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谢瑾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日陆之旗陪哑巴上街时,恰好遇到了一位贵人在街上纵马疾驰,行人都纷纷躲避。哑巴本来也已经避到一旁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是被人挤到了,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几步,正好便挡在了奔马之前。 哑巴当场受伤昏迷不醒,而马上的贵人也因为这个意外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那贵人受了惊,气急败坏,立刻命人把哑巴抓起来。陆之旗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受了重伤的哑巴这样被人带走,立刻上前想要护住哑巴。但他今日出门只带了一个侍从,怎么会是贵人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打倒,和哑巴一起被绑了起来带走。 听完了整件事情,谢瑾沉着脸道:“你看到陆公子被人抓走,不能挺身而出救主也就算了,怎么连那人的身份也搞不清楚?” 侍从脸色惨白,只知道拼命磕头,浑身抖抖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这个侍从退下,然后吩咐其木泰道:“去给台吉传信,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请他过来一趟。” 安排其木泰去找额哲后,谢瑾有些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些蒙古贵族的脾气他前世便领教过了,那是完全不把汉人当人看待,一言不合便要人命的。 也不知道陆之旗和哑巴现在怎么样了,时间每耽搁一分,他们的处境就要凶险一分。 谢瑾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陆之旗回来,却不见额哲的踪影,他心下不由一沉,问道:“台吉呢?” 其木泰脸色有些古怪,犹豫着看了谢瑾一眼,道:“台吉今晚去了岩栾公子的翠松轩,那边的人说台吉和岩公子正在里面……不肯给我通报。” 谢瑾脸色立刻变了,片刻后,才淡淡开口道:“你准备一下,我亲自过去。” 第十三章 今夜的翠松轩灯火通明,院外层层守卫。这些额哲身边的亲卫自然都认识谢瑾,不敢阻拦他,只得放他进去,然后派人往里面报信。 谢瑾一进入院中,便见巴林面带苦色地迎了出来。 他利落地给谢瑾行了个礼,然后陪笑问道:“这么晚了,谢公子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谢瑾道:“我有急事要见台吉,还请巴总管帮忙通报一声。” “这个,现在恐怕有些不太方便……”巴林脸上堆着笑,心里暗暗叫苦,他无意得罪谢瑾,但现在额哲正在里面做那事,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时候进去打扰额哲的雅兴啊。他试探着提议道:“要不,谢公子先回去,等明日一早我便禀告台吉如何?” 谢瑾面沉如水,摇头道:“人命关天,等不到明日了,还请巴总管行个方便。” 巴林早从其木泰那里知道发生了何事,实在不觉得两个汉人奴隶的性命耽搁一晚上有什么要紧,更不值得冒着偌大风险去打扰额哲,但若直说必定要得罪谢瑾,左右为难间,便见谢瑾忽然掀开衣袍,对着正屋跪了下来,顿时吓了一跳:“谢公子这是干什么?” 谢瑾道:“既然巴总管不肯进去通报,我只好在这里跪候了。” 巴林头皮发麻,谢瑾现在可是台吉的心尖尖,要是真在这院中跪一夜,明早额哲起来还不得把自己皮剥了。他只好委婉地劝道:“谢公子回去等其实也是一样的,不然今晚的事若是传出去,旁人不知就里,还以为公子深夜来此是为了争风吃醋,对公子名声不利。”其实不必等明日,巴林敢肯定,现在台吉府后院中大多数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谢瑾来翠松轩的事,只怕已经在背后笑破了肚皮,袖手旁观等着看热闹。 谢瑾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巴林的这句话,一言不发继续跪着,神情坚定。 见劝不动谢瑾,巴林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跺跺脚,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转身进去内室向额哲通传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巴林出来,亲自将谢瑾接了进去。 一进入内室,谢瑾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一股异味,那是情/事过后尚未散尽的味道。再看额哲和岩栾,两人都是衣衫不整,岩栾脸色潮红,眼角眉梢还带着些残存的春/意。 见两人这副样子,谢瑾便知道自己来得不巧,本该立刻跪下请罪,但见岩栾就站在额哲身侧,这膝盖就怎么也弯不下去,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额哲。 在这种时候被人强行打断,额哲本来是有些不悦的,但见了谢瑾,倒也生不起气来,只道:“事情我刚刚已经听巴林说过了,你先别着急,明天一早我便派人出去查。” 谢瑾道:“台吉,距离哑巴和陆之旗被抓,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哑巴还受了重伤,要是再耽搁一晚上,我怕哑巴会熬不住。”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就算派人出去,也不一定能查得到。再说了,晚上出动亲卫搜寻,动静太大……” “台吉!事急从权,请台吉即刻下令,派亲卫去救人!”谢瑾打断了额哲的话,语气急促。 额哲眉头微皱,看了谢瑾一眼,沉吟不语。他自然是不想为了两个汉人奴隶,在晚上大动干戈的,但看谢瑾情绪激动,显然那两人对他极为重要,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旁边的岩栾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当自己不存在,此时察言观色,见额哲与谢瑾两人僵持住,突然出声道:“台吉,毕竟人命关天,谢公子着急也可以理解,不如现在就派人去查好了。” 谢瑾自进屋以来就没正眼看过岩栾一次,此时听到他竟然帮自己说话,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紧紧盯着额哲。 额哲这才发现岩栾还呆在内室,皱眉让他退下。然后便见谢瑾还在神色焦灼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软,终于松了口,吩咐巴林道:“你去安排一下,让乌格木亲自带队。” 等巴林也退了出去,内室便只剩下了额哲和谢瑾两人。额哲上前将谢瑾揽入怀中,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谢瑾抿着唇不说话,额哲一凑近,那股欢/好过后的气味便更浓烈了。他有心想把额哲推开,但终究不敢在这个时候惹额哲不快,只得僵硬地倚在额哲怀中,任他搂着。 额哲见谢瑾神色难看,只当他是在担忧陆之旗和哑巴两人,便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等待的时间异常难熬,因着谢瑾不肯歇息,额哲便陪他一起等着。到了天朦朦亮时,终于传来了陆之旗和哑巴的消息。 他们二人是被抓到了亲贵大臣图尔哈的府上,图尔哈是林丹汗八大福晋之一苔丝娜福晋的哥哥,昨日在街上纵马的是图尔哈的幼子索英。索英仗着父亲和姑姑的势,在察罕浩特城中向来横行霸道,素有恶名。 因着涉及到王庭中的亲贵重臣,乌格木不敢擅作主张,便回来请额哲的示下。 额哲让巴林伺候笔墨,坐在桌前写了一封信,然后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乌格木道:“直接把信拿给索英,就说昨日被他抓去的那两人是台吉府中的人,让他立刻放人。” 乌格木躬身应是,双手接过印信,见额哲没有其他吩咐了,方恭敬的退下。 额哲对谢瑾说道:“没事了,索英见到我的手书,不敢不放人的。”他陪着谢瑾枯等一夜,此刻也有些疲倦,看着快到去汗宫的时间了,便让巴林帮他换衣洗漱,又劝谢瑾先去榻上歇息一阵,反正一旦有了消息,乌格木一定会来通知他。 谢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仍然坐着不动,额哲只好不管他了,让巴林服侍着,先行离开去了汗宫。 额哲离开不久后,岩栾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微笑着道:“谢公子应该饿了吧,我让人做了点心,先随便吃些垫垫肚子罢。” 见到岩栾,谢瑾才反应过来,自己竟雀占鸠巢,在人家卧室里呆了整整一夜,急忙起身道:“不必了,昨晚多有搅扰,我这就回翠竹轩去了。” 自己昨晚算是扰了这位岩公子的好事,但谢瑾在岩栾脸上,却看不到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之色。而且昨晚岩栾还曾出声帮他说话,虽然未必起什么作用,但明显是在向自己示好。 不管岩栾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仅就他的表现来看,这是个聪明人。 谢瑾对岩栾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想必前世也是个不受宠的。他无心与额哲后院的这些人打交道,因此虽然看出岩栾有意想要交好自己,也不想理会,随意与他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翠松轩。 回到翠竹轩没多久,前院便传来了消息,乌格木把陆之旗和哑巴都带回来了,随同而来的,还有上门来向额哲请罪的索英。 乌格木让索英在大厅里等着,自己则把陆之旗和哑巴亲自送到了谢瑾所在的翠竹轩。 陆之旗和哑巴浑身是血,显然是受了一晚上的折磨,两人被抬着进来时,谢瑾几乎不敢看,让早候在一旁的章丙成赶紧给他俩诊治。 陆之旗还有些意识,虚弱地挣扎道:“快,先看看哑巴,她快撑不住了……” 哑巴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脸色青灰,双眼紧闭,若不是胸脯还微微有些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去了。章丙成上前为她把了脉,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又去翻她的眼皮,然后终于抬起头,向谢瑾摇了摇头。 谢瑾心中一沉,虽然刚刚看到哑巴青灰的面色时,他便知道哑巴是凶多吉少了,但始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没想到,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他走过去,半跪在哑巴身侧,握住哑巴冰冷瘦弱的手,喉咙有些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章丙成道:“这位姑娘受了好几处重伤,内伤尤为严重,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现在她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老朽可以行针,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见谢瑾点了点头,章丙成知道他是同意了,便拿出一套银针,飞快地在哑巴头顶、眉心几处要穴上分别扎了几针。 片刻后,哑巴的眼皮轻轻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见到谢瑾,原本无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然后眼珠微微转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谢瑾知道她的意思,将她半扶了起来,对着陆之旗那边,轻声道:“放心,之旗也没事了,你们现在都安全了。” 哑巴现在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但眼中却散发着神采,痴痴地与陆之旗相互凝望。 刚刚章丙成的话陆之旗也听到了,他知道哑巴此时已是强弓/弩末,心中悲痛,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勉强冲着哑巴微笑。 哑巴凝望了陆之旗一阵,突然轻轻咳了一声,唇边便溢出了一丝血迹。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舍地移开目光,然后抬头看向谢瑾,虚弱地“啊啊”了两声,目中露出恳求之色。 谢瑾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之旗的,不会再让他有事。” 哑巴却仍然盯着谢瑾,神情渐渐焦急起来。 谢瑾不明白她的意思,思索许久,突然间脑海闪过一道灵光,道:“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之旗,让他安安全全地回到大明。你放心,如果他不愿意走,我绑也会把他绑回去。” 听了这话,哑巴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她轻轻地转头,似乎想再看陆之旗一眼,然而转到一半时,头便无力的垂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陆之旗喉咙中发出一声绝望的悲嚎,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挪到哑巴身边,颤抖着伸手抚摸哑巴的脸颊,良久后,终于忍耐不住,伏在她身上失声痛哭。 谢瑾怔怔抱着哑巴的尸身,回想着以前哑巴对自己的照顾,看着陆之旗伤心绝望,眼中也不由落下泪来。过了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双目一闭,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将哑巴的尸身轻柔地放下,然后直起身来,缓缓走出了翠竹轩。 其木泰一直跟着他,担心地问道:“主子,您要去哪里?” 谢瑾不答,径直向前院走去。七拐八弯之后,便来到了额哲平日会客的大厅。 进去后,一眼便看到了里面坐着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想必就是前来向额哲请罪的索英了。 索英是被他父亲图尔哈逼着来的,正等得满脸不耐烦,忽见谢瑾一个人走了进来。他见谢瑾气度凛然,衣着不俗,看起来不太像是普通的侍从,不由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谢瑾挥了挥手,示意大厅内的侍从都退下,然后上下打量了索英一番,微微笑问道:“你就是索英?” 索英见厅内的侍从听从谢瑾的吩咐,全都退了下去,便知道谢瑾身份不一般,不由客气了两分,道:“不错,我就是索英,不知阁下是何人?” 谢瑾慢慢走近,一直来到索英面前才停住脚步,唇角竟露出一丝笑意:“记住了,我叫谢瑾,等到了阎王殿,别忘了报这个名字。”话语未毕,右手往怀中一探,摸出一把黑沉沉的匕首,直接扎入了索英的心口! 索英在听了谢瑾的话后便已察觉不对,但两人距离太近,他又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台吉府中行凶伤人,完全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谢瑾看着索英双目圆瞪,满脸不可置信地倒下,在地上挣扎着抽搐了片刻后,便咽了气。他面无表情地将匕首上的血迹在索英衣服上擦拭了几下,慢慢插回了刀鞘中。 第十四章 额哲惦记着府里的事,没有在汗宫里用午膳,议完了政事后,早早便离开了汗宫。 回到府里,便听乌格木来报,那两个汉人奴隶已经接回来了,但其中一人已经重伤身亡。索英一大早便来台吉府中请罪,现在正在前院大厅里候着。 额哲漫不经心地听着,脚步不停,并没有去前院见索英,而是朝着翠竹轩的方向走去。 乌格木急忙拦住他,禀告道:“谢公子不在翠竹轩,他听到索英大人来了台吉府,便去前院大厅里找他了,现在还没出来。” 额哲怔了怔,微微有些诧异,心想难道谢瑾是去找索英兴师问罪了?索英在王庭中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父亲图尔哈和姑姑苔丝娜福晋的势,素来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连自己都有所听闻。谢瑾性子柔顺,可别被欺负了才好。 他加快脚步往前院走去,一进门,院中的侍从便呼啦啦跪了一地,额哲不由皱眉:“怎么都在外面站着,不进去里面伺候?” “是谢公子吩咐我们出来的,让我们在外面候着,不准进去。”一名侍从跪禀道。 额哲看了一眼紧闭的厅门,里面静悄悄地鸦雀无声,自己来前院这么大的动静,索英和谢瑾应该都已经听到了,却无一人出来迎接。他心中微觉不对,快步上前将厅门推开,看清了里面的情形,身子便是一僵。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额哲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然后迅速关上门,走了进去。 大厅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索英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而谢瑾却好端端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额哲上前探了探索英的鼻息,脸色便沉了下来,他看了谢瑾一眼,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瑾抬起眼睛,静静道:“他害死了哑巴,我要替哑巴报仇。” 谢瑾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刚刚亲手杀死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是一个蒙古亲贵重臣之子。 额哲的怒火腾地一下便窜上来了:“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这般胆大妄为,谁给你的胆子!“ 谢瑾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这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却是把额哲激怒了,他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谢瑾犹豫了片刻,顺从地跪了下来。 额哲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根鞭子,盯着谢瑾道:“看来是我过去太过宠爱你了,竟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以至于闯下如此大祸。今日我便亲自教导你,什么叫做尊卑上下!” 他上下打量了谢瑾一眼,冷冷喝道:“把衣服脱了!” 谢瑾一动不动,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他跪在地上,长长的眼睫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额哲上前一步,直接“嗤啦啦”一声,将谢瑾的上衫撕裂,露出了一大片莹润细腻的肌肤。额哲只看了一眼,手中的皮鞭便毫不迟疑地重重抽下,那光滑白皙的脊背上,登时泛起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谢瑾跪伏在地上,身体轻微颤动着,不知是因为受辱还是疼的。 额哲毫不留情,一连抽了数十下才停手。谢瑾白皙柔韧的腰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鞭痕,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整个过程中,谢瑾一直垂着头一声不吭,只有偶尔疼得厉害了才低低地闷哼一声。 额哲用鞭子挑起谢瑾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地问道:“你知罪了吗?” 谢瑾被迫仰起了头,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却仍然一言不发。 额哲这才发现,谢瑾的眼圈竟微微有些发红,十分伤心似的。 他的呼吸不由一窒,就有些下不了手了,顿了一顿,才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念在你是初犯,就先这么算了。今后若是再敢这般胆大妄为,两罪并罚,听明白了没有?” 说完这话,也不等谢瑾回答,径直将地上已死去多时的索英拦腰抱了起来,然后转身将厅门打开,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巴林走了进来,看见谢瑾还怔怔地光着上身跪在地上,急忙过去给他披了一件外衫,然后扶他起来,道:“谢公子,台吉命我送你回去。” 谢瑾看了他一眼,慢慢起身道:“其木泰呢?”声音竟然有几分沙哑。 “在外面候着呢。”巴林低眉顺眼地答道,姿态前所未有的恭敬。他如今算是服气了,杀死一名王庭亲贵,这是多大的罪名,换作其他人,早就被千刀万剐无数次了,但额哲竟然只是不疼不痒地抽了谢瑾一顿鞭子,便轻轻放过,实在把巴林惊得目瞪口呆。 巴林从小就在额哲身边伺候,一直自诩也算是了解额哲的性子了,但自从谢瑾进府后,他便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主子了。只能暗叹谢瑾的手段实在厉害,把额哲迷得晕头转向,连基本的原则都不顾了。 见谢瑾神色还有些恍惚,巴林轻声提醒道:“今日这事,谢公子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出了这道门,便只当今日从没来过。索英大人的死,是台吉盛怒之下失手造成的,与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谢瑾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巴林的意思,沉默了下来。 . 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翠竹轩,陆之旗不吃不喝地守了哑巴几个时辰,此时已经支撑不住昏过去了。谢瑾去看过了他,让章丙成好好照顾着,自己则回了内室。 其木泰服侍着谢瑾褪下衣衫,看着他白皙柔韧的脊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道:“这是谁干的?” 话一出口,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在这府中,除了台吉之外,谁敢这么对待他们公子?见谢瑾神色淡漠,面无表情的样子,其木泰心中一酸,低声道:“我去给公子拿药。” 因着陆之旗也受了外伤,翠竹轩中便有现成的伤药。其木泰动作轻柔地帮谢瑾上药,生怕弄疼了他。 谢瑾静静地趴着,其实比起以前他还是阿鲁特部落的奴隶时所受的鞭伤,额哲下手已经算是轻的了。 但是,他却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痛过,那一鞭鞭,仿佛不是打在身上,而是直接抽到了心里。 其木泰上完了药,见谢瑾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不敢惊扰他,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锦被,然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 索英之死在王庭中引发了强烈的震动,额哲一力承担了下来,只说是自己盛怒之下,失手将索英刺死。 索英的父亲图尔哈对于幼子的死亡,暂且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而汗宫中的苔丝娜福晋却是怒不可竭,日日到林丹汗面前哀泣哭诉,要求林丹汗惩治额哲。 林丹汗亦是大为震怒,他平日里虽然十分疼惜额哲这个唯一的儿子,但也容不得他这般无法无天,做出这样大失人心的事来。 在第二天的廷议上,林丹汗当场就将额哲拖下去打了五十板子,然后又命他去图尔哈府上负荆请罪。为了安抚苔丝娜福晋一系,也是为了做给其他亲贵大臣看,林丹汗将原本直属于额哲的三千户部众,转而赐给了苔丝娜福晋所统管的荆土门万户斡耳朵。 台吉府上空笼罩了阴云,自从额哲被林丹汗责罚了以后,府里的侍从们走路都谨慎了很多。 “听说这段时间台吉心情很不好,前院里伺候的下人好几个都被拖出去打了板子。”其木泰小声跟谢瑾说道。 谢瑾懒洋洋躺着,额哲心情不好的时候素来爱迁怒于人,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若是在以前,他还要小心翼翼地想办法帮忙排解,不过现在都跟他没关系了。自从上次额哲发怒赏了他一顿鞭子后,便再也没有踏足翠竹轩。 其木泰又道:“听说昨夜台吉去了翠羽轩,不知怎的发了怒,半夜又回了书房。那位翠羽轩的靳公子,在院里跪了一夜呢。” 谢瑾终于抬起了眼睛,淡淡道:“你今日怎么这么多嘴。” 其木泰不敢说话了,他是在为谢瑾发愁,算算日子,额哲已经快二十多天没来翠竹轩了,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台吉府后院中关于谢瑾失宠的流言已经越演越烈,没见膳房这几天伺候得也不如以前精心了,前日他看着谢瑾饮食不开,便去向膳房要一碗胡莲粥,却被客客气气地堵了回来,说是食材用完了,直到今早才送来。换作以前,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便是谢瑾半夜想吃龙肝凤胆,膳房那边也得想尽了法子巴结着送来。 其木泰都快急死了,偏偏谢瑾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前些日子额哲一直在府中养伤,后院中好多公子都想了法子前去探望,唯独谢瑾不闻不问,像是不知道这回事似的。 他也知道谢瑾执拗的脾气,不敢深劝,只能暗自期盼着,额哲哪一天能想起他们公子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当天下午吃晚膳的时候,巴林亲自来了他们院里,笑呵呵地说台吉今夜要来翠竹轩歇息。 然而其木泰还来不及高兴,便听他家主子开口道:“请巴总管回去转告台吉,谢瑾今日身体不适,实在无法伺候,还请他去其他公子的院中歇息吧。” 听了这话,其木泰脸都青了,巴林的笑容也僵住了,顿了一下,才道:“既如此,那小的就回去复命了。” 巴林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他把这趟差事办砸了,回去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而在书房里等得不耐烦了的额哲听了巴林的回复,有些错愕道:“身体不适?他什么时候又生病了,我怎么没听说?” 巴林道:“我观谢公子面色红润,气色极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额哲奇道:“那他怎么又说身体不适?”可怜额哲在后院中向来是众星捧月,从未被拒绝过,竟连这样明显的借口都听不出来。 巴林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额哲思索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他这是在跟我生气,故意说谎不肯见我?” 巴林头垂得更深了,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额哲简直要气笑了,他自觉对谢瑾的处置已经是轻之又轻了,冷淡了他大半个月,也是为了让他好好反省。没想到谢瑾不但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还跟自己较上劲了。 他沉着脸生了一会儿闷气,巴林小心翼翼的抬头,见额哲半晌都没说话,便试探着问道:“那台吉今晚要去哪位公子处?” 额哲不语,好半天才道:“今晚就歇在书房。” 第十五章 额哲接下来的几日一直没有踏足后院,谢瑾也不在意,现在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照顾陆之旗上。 陆之旗身上受了好几处外伤,虽然并不致命,但也需要小心调养,以免留下隐患。 这晚,谢瑾刚刚看望完陆之旗,从他房中出来,便见其木泰面带喜色地迎了上来,小声道:“主子,台吉来了。” 谢瑾颇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以额哲的性子,在被自己当众落了他的面子后,起码会冷落自己一段时间才对。 来到正堂,果然额哲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谢瑾那日拒绝额哲,并不是在赌气,而是真心不愿意在此时见到额哲。那日脸色阴沉挥着鞭子的额哲,总让他回想起前世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连话都懒得多说,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后,便站到一旁不吭声了。 额哲见谢瑾神色冷淡,眉眼中隐隐藏着不耐,心中居然并不感到恼怒,反而觉得谢瑾这样清冷的姿态,在烛光下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他细细欣赏了一番谢瑾生气的模样,然后才道:“我听巴林说你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来看看你。” 谢瑾淡淡道:“多谢台吉。”然后便不言语了。 额哲在后院中从未受过这等冷遇,换作往常,早就拂袖而去了,但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到谢瑾了,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去,只得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茶。 见两位主子相对无言,其木泰在一旁都快急死了,偏偏谢瑾无动于衷,连一眼都不肯看额哲,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的地毯,仿佛在研究上面的纹路。 额哲一连喝了四五碗茶,中间几次试图与谢瑾搭话,都被谢瑾不咸不淡地敷衍了过去。他毕竟也是有脾气的,忍耐了良久,最后终于还是被生生冷淡走了。 见到额哲临走时难看的脸色,其木泰十分担心,等额哲带着一大群侍从走得不见踪影后,终于忍不住劝道:“主子这是何苦,台吉好不容易才来一趟……” 谢瑾充耳不闻,盯着额哲留下的半盏残茶,有些失神。 . 额哲自出生以来,便一直是众星捧月,除了林丹汗,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给他脸色看。气呼呼地回到书房,抬手便摔了一个杯子,然后在房里困兽似的转圈。 巴林缩着脖子躲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吭。 额哲满心烦躁,谢瑾素来善解人意知情识趣,对他一向体贴入微,怎么这次居然这般不识大体,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换做是后院中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额哲都有一万种手段逼其就范,但对上谢瑾,就有些舍不得了。 谢瑾毕竟是不同的。 额哲在书房里转了几圈后,终于停住了脚步,吩咐巴林道:“我记得库房不是有一站盏白玉制成的莲花灯?去取出来,送去翠竹轩。“ “……啊?”巴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吃惊地望着额哲,一时没有动弹。 额哲皱眉道:“愣什么神,还不快去。” 巴林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将那盏白玉莲花灯送来了翠竹轩,看着一脸漫不经心的谢瑾,简直忍不住满腔的崇拜之情。 能让他们台吉受了气还硬着头皮往肚里咽的,这位谢公子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位。 “这是白玉莲花灯,台吉特意命我送来给公子赏玩的。”巴林恭恭敬敬地说道,腰几乎弯到了地上。 谢瑾随意地瞥了眼,便道:“多谢台吉厚赐,不过无功不受禄,谢瑾实在不敢领受,还是请巴总管抬回去吧。” 巴林心中哀叹,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要真是这般原样抬回去,以额哲的脾气,绝对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他陪着笑道:“这也是台吉的一片心意,公子还是收下吧。” “既然巴总管都这样说了,我若是不收,未免有些不敬。” 巴林听谢瑾的口气有所松动,心中一喜,正要开口,便听谢瑾吩咐其木泰道:“把这灯送去给章大夫,就说这些日子之旗承蒙他照顾,这灯算是多谢他的。“ 巴林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额哲听到自己回禀时的脸色了。 . 打发走了巴林,谢瑾独自回了房中,望着跳动的烛火,有些出神。 自己这次杀死了图尔哈的幼子,虽然被额哲揽了过去,林丹汗也做出了相应的惩戒和安抚,但以谢瑾前世对图尔哈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那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前世在林丹汗败逃青海大草摊的过程中,图尔哈是第一个背弃林丹汗,携带部众向后金投降的察哈尔王庭亲贵。他不但辜负了林丹汗多年来对他的信重厚待,甚至对自己亲妹妹苔丝娜福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顾念,就那么义无反顾地投向了后金的怀抱。 这么一个罔顾恩义、没有一丝忠信可言的人,即使他现在没有流露出丝毫怨恨不满,但又怎么能真的指望他会放过害死他幼子的额哲。 现在图尔哈表现得越是平静,背地里的图谋便越是可怕。 打蛇不死反受其咬,谢瑾深知其中的厉害。他当日毫不犹豫地动手杀死索英,固然是因为哑巴之死而一时激愤,但也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对付图尔哈。 据他所知,图尔哈其实一直以来,都和后金女真暗中有往来。 辽东贫瘠,所产的粮食根本无法满足后金自身所需,因此粮食的大头主要来自向大明购买。 然而大明和后金交战多年,早已势如水火,像粮食、铁器这类军需物资,是绝对禁止流向草原的。 而辽东女真自然不甘束手待毙,经过数年摸索,与大明境内的晋商八大家建立了联系,以数倍的价钱购买其手中的粮食、铁器等一系列禁运物资。 一倍的利润足以让人铤而走险,数倍的利润更是能让人忘记国仇家恨、忠义廉耻。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八大家,从大明边境毗邻宣镇的张家口出发,以行商为名,将各种军需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辽东后金手中。 而要从张家口到辽东,则必定要经过察哈尔驻地河套草原一带。虽然草原辽阔广大,但那么大批量的物资车队想要从林丹汗眼皮底下安然经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有人暗中相助。 而图尔哈,便是晋商八大家能够平安穿过河套一带草原,将各种物资顺利送达辽东的重要助力。 第十六章 接下来的数日,额哲日日都有东西赏下,有时是玉器珍玩,有时是名人字画,琳琅满目的各种珍宝流水般抬进了翠竹轩,一时之间,翠竹轩风头大盛,后院人人侧目。 而谢瑾一直很淡定,对他来说,这不过是把前世就有过的经历,再重温一次罢了。 前世的时候,谢瑾虽然没有干过杀死亲贵重臣之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为了额哲后院那一大堆莺莺燕燕,他没少跟额哲怄气。当时,额哲也曾这般大张旗鼓的百般讨好,但一旦哄得他态度软化,回心转意,便又会立刻故态重萌。 如今重活一世,谢瑾已经没有了前世那么充沛的精力,三天两头地找额哲怄气吵架,为了他风流的性子跟他斗智斗勇了。自重生以来,对额哲后院中的那些的公子,谢瑾一直都是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 他已经没有时间在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上再跟额哲纠缠不休了,现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一连晾了额哲半个多月,在收到了无数的礼物之后,当额哲再一次踏足翠竹轩时,谢瑾终于肯给了他几分好脸色。 额哲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这半月以来,谢瑾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一副要长期冷战的模样。他从来没有哄人的经验,茫然之下,只好听取了巴林的建议,不停地赏东西给谢瑾以示恩宠。 如今看来,效果似乎不错。 两人相对而坐,额哲试探着握住了谢瑾的手,只觉得触感温热细腻,软绵绵的,然而柔软中却又带着坚硬,就像他人一样。 事到如今,额哲可不敢再一厢情愿地认为谢瑾性子柔顺了。 谢瑾任由额哲握住了他的手,没有反抗,只是抬起长长的睫毛,似笑非笑地看了额哲一眼。 额哲被这一眼撩得心头发痒,顺势凑过去搂住谢瑾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折腾了这么久,现在你可该出够气了罢?”一边说,一边便要低头去吻他。 谢瑾偏头躲开,懒洋洋道:“这罪名可真重,我怎么敢折腾台吉呢。前些日子,我可是一直遵从台吉的吩咐,专心致志地在翠竹轩闭门思过呀。” 额哲亲了个空,倒也不着恼,只道:“好好好,随你怎么说。今晚就让本台吉好好伺候你,算是慰劳你前些日子闭门思过之苦,如何?”说着,伸手便要去解谢瑾的腰带。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近过谢瑾的身,有几次半夜睡不着觉,简直欲/火焚身得恨不得直接过来翠竹轩把谢瑾给办了。如今好不容易谢瑾态度软化,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立刻把他勾得蠢蠢欲动了。 偏偏谢瑾不肯让他轻易得逞,抓住他不规矩的手,道:“等等,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额哲极不情愿地停了手,强自忍耐着喘息道:“什么事?” 谢瑾道:“如今陆之旗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我准备送他回大明去。” 额哲道:“这没问题,我派一队人马护送他回去便是。”他觉得这事不值一提,算哪门子正事,眼前的“正事”才是最要紧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 谢瑾却推开了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是要亲自送他回去。” 额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便要点头,然而等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立刻便脱口而出道:“不行!” 谢瑾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行?” 额哲当然不能直接说担心他一去不复返,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加派人手护送,绝对能平平安安地将陆之旗送到大明去。但你想要亲自去,这绝对不行。” 谢瑾不高兴了,一把将额哲推开。 经过这般打岔,额哲做那事的心思也淡了不少,心想就算你接下来几个月都不肯搭理我,我也不可能放你回去啊。因此一时也不说话,没有立刻去哄谢瑾。 过了一会儿,谢瑾幽幽道:“我和陆之旗从小一块长大,他这次回大明,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只怕便是永别,我却连去送送都不行……” 额哲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心里暗道我要是放你走了,那才是真正成永别了。 谢瑾又磨了一会儿,见额哲始终不肯松口,心下也是颇为奇怪,按道理来说,自己这要求并不算过分。从察哈尔王庭到大明边境,连续不停地赶路的话,一来一回绝对不会超过两个月。就算额哲离不开自己,也不至于连两个月都等不了。 自古旁观者清,当局者者迷,若是换做其他人处于这种情形,以谢瑾的聪明,自然可以一眼看透其中的奥妙。但换成了他自己,因着从未想过要离开额哲,竟一时猜不透额哲的想法。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谢瑾面上平静,心里却暗暗有些焦急了起来。送陆之旗回大明不过是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能名正言顺地掌握一支人马。 据他所知,因着后金准备在明年正月攻打大明山海关外的宁远,在今年下半年,晋商八大家将会从张家口出塞,运送一大批粮食铁器等军需物资前往后金女真的都城盛京。算算时间,刚好就是接下来的两个月,运送物资的车队会途经察哈尔驻地河套草原一带。 谢瑾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行走路线,但运粮的队伍太过醒目庞大,他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便穿过察哈尔驻地,八成会打着图尔哈的旗号。 只要能在他们通过察哈尔驻地之前将其截住,人赃俱获之下,由不得图尔哈抵赖。 除此之外,谢瑾还有其他目的。他前世就对晋商八大家闻名已久,听说他们虽然是商人身份,但在大明朝廷之中却也有极深的人脉和背景。谢父现在还被关在诏狱之中,周旋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凭借晋商八大家手中的人脉,将其救出。 但这一步一步,还需要细心谋划。首先便是得让额哲同意拨给自己一支人马,由自己全权指挥,护送陆之旗回明。到时候,只要离开了王庭,这支人马究竟怎么走,自然是由自己说了算。谢瑾本以为这应该是最容易的,毕竟前世只要自己一冷战,额哲可是无所不应的。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过于高估自己在额哲心目中的地位了,或者说,额哲如今对他还没有像前世那般迷恋。 第十七章 谢瑾深知额哲的性子,一旦他下了决定,想说服他改变主意,那是千难万难的。而且额哲一向吃软不吃硬,一味强硬,只怕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会惹恼了他。 因此只得暂且揭过此事,主动凑过去,细细密密地亲吻他。 额哲怔愣了一瞬,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立时热情地回应,反客为主地压住了他。 大概是两个月都未近谢瑾的身,额哲格外兴奋,翻来覆去,做到半夜仍不肯停歇。 谢瑾在情/潮中沉浮许久,脑子里昏昏沉沉,额上汗水濡湿了黑发,*收歇后,在高/潮的余韵中慢慢喘息。 额哲意犹未尽地俯身继续亲吻他,谢瑾已经几近脱力,闭着眼睛不肯动弹。本以为这就算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体内的那物又渐渐大了起来。谢瑾吓了一跳,急忙睁开眼睛,求饶道:“不要了,我不行了……” 额哲低头便见谢瑾嘴唇嫣红,眼角含着水光,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哪里还忍得住,口里胡乱答应:“再来一次……一次就好。”一边又大力伐挞了起来。 这“一次”不知又做了多久,直到额哲终于心满意足,大发慈悲地从谢瑾体内退出时,谢瑾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额哲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搂着谢瑾,手指在他细腻光滑的肌肤上四处流连着。 谢瑾闭目喘息良久,才稍稍恢复些许。他知道此时是额哲最好说话的时候,因此虽然身体疲惫得恨不得立刻睡去,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睛,顺从地偎依在额哲怀里,轻声道:“台吉,你就让我去送送陆之旗,好不好?” 额哲见谢瑾旧事重提,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此时美人在怀,又一副楚楚可怜温言软语的模样,倒也生不起气来,只是道:“你若舍不得那陆之旗,多留他住些日子便是了,没必要亲自去大明一趟。” 没想到自己已经使劲浑身解数,还是不能让额哲松口,谢瑾心中暗暗咬牙,嘴上却是软软道:“可是我在王庭呆得闷得慌,实在想出去走走。” 听了这话,额哲沉吟了一会儿,道:“若你只是想离开王庭出去逛一圈,那倒没什么问题。父汗命我下个月去巡视察哈尔的几个鄂托克,到时你可以随我一同前去。” 谢瑾心中一动,侧头吻了吻额哲的唇角,道:“那到时候该怎么走,走哪条路线,可都得听我的。” 额哲低头回吻,含含糊糊道:“都随你……” . 第二日,谢瑾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晚被狠狠折腾了一整夜,只觉得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都快要被额哲吃拆入腹了,现在浑身酸痛无比,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在其木泰的伺候下用完了午膳,才懒洋洋地起身去看陆之旗。 自哑巴死后,陆之旗一直郁郁寡欢,十分消沉。 谢瑾到时,便见陆之旗正抱着哑巴的骨灰盒发呆,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他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出声道:“你别这样,哑巴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般伤心难过。” 陆之旗喃喃道:“是我没用,护不住她。” 谢瑾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种情形下,换谁也没用。与其在这里伤心后悔,自怨自艾,还不如想想怎么完成哑巴的遗愿。” 陆之旗神色微动,抬眼看向谢瑾。 谢瑾道:“你现在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已经跟额哲说过,他答应会派兵护送你回大明。” 陆之旗冷下了脸:“我不需要蒙古人保护。” 谢瑾早知他会这般回答,耐心劝道:“不要说气话。草原上马贼横行,单靠你自己一个人根本走不到大明。哑巴唯一的愿望便是和你一起回家,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你还要让她魂魄不安吗?” 陆之旗不说话了,摩挲着手里的骨灰盒,神色沉重。 谢瑾叹了口气,道:“你好好想想吧,不要意气用事。” 陪了陆之旗一阵,谢瑾便起身回房。陆之旗今日没有一口回绝自己的提议,他便知道看在哑巴的面上,陆之旗已经有所松动了。 果然三日后,谢瑾再去劝时,陆之旗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 他道:“敏之,我本来是想等你一起回大明的,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办法,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才好。”迟疑了片刻,又低声道:“好好保重自己,今后脾气不要那样犟,一切以保护自己为要。” 谢瑾心中酸涩,忍住了上前拥抱他的冲动,哑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大明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带哑巴先去我父母的坟前祭拜,然后正式将哑巴娶过门。”陆之旗神色温柔地看了一眼哑巴的骨灰盒,顿了顿又接着道:“之后我大概会去投奔东江镇,听说这些年东江镇在毛文龙大帅的带领下,蒸蒸日上,与后金鞑子交手时从不落下风,屡建奇功。我有一个伯父便是在毛大帅的手下做事,曾几次来信叫我过去。只是我原本对科举一直没有死心,想要再博上一博,所以一直没同意。现在想来,其实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弃文从武,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谢瑾心中一动,他记得毛文龙前世是在四年后,被当时已是蓟辽督师的袁崇焕矫诏杀死,之后整个东江镇群龙无首,局面大坏,在毛文龙死后两年,东江镇原本的将领纷纷投金。谢瑾嘴唇微动,便想要阻止陆之旗,却又忍住了。 现在袁崇焕还不过是山海关一个小小的参政,要在明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军大举进攻山海关外的宁远城,袁崇焕一举将其击退后,才声名鹊起。自己现在空口白牙地说他会在崇祯登基后,火箭般蹿升为蓟辽督师,总领抗金全局,然后会因为毛文龙的桀骜不驯,矫诏将其斩杀,只怕没人会信。 若不是自己重活一世,只怕也不会相信,袁崇焕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矫诏将身为朝廷正一品武官、手握御赐尚方宝剑的毛文龙擅自斩杀。 因此谢瑾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心想以后择机提醒陆之旗一声便是。 . 为了安谢瑾的心,额哲特意派了六百精骑护送陆之旗。草原上虽然马贼众多,聚啸横行,但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全副武装的蒙古精锐,只有望风而逃的份。 谢瑾亲自将陆之旗送出了城,眼见着他们在草原上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后,才有些怅然地回了府中。 第十八章 谢谨回到府中后,额哲还没有从汗宫回来,便吩咐晚膳晚点再摆,等额哲回来一起用。 没想到却一直没有等来,直到天色擦黑,额哲才派人送回消息,说是今晚不回府了,要留在汗宫歇息。 谢谨仔细问了几句,才知道是额哲生母苏泰福晋病了,额哲要留在宫中侍疾。听了这个消息,谢谨不禁眉头紧皱。额哲本来已经定下十日后便要启程带自己离开,苏泰福晋这一病,额哲恐怕就不能按时出发了,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这个苏泰福晋,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给自己添堵,谢谨暗暗咬牙,他前世便和苏泰福晋有些不对付。前世林丹汗去世,额哲继承汗位后,谢谨便是他后宫中的第一人,已晋升为太后的叶赫那拉·苏泰便横竖看谢谨不顺眼,总认为他妨碍了额哲的子嗣。 谢谨则是觉得,你儿子不近女色,对女人硬不起来,那是天生的,关自己屁事?看在她是额哲生母的份上,一开始还勉强忍让,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不动声色地跟她针锋相对了好几次。 苏泰身为林丹汗八大福晋之一,能多年恩宠不断,稳居第三福晋的宝座,自然是极有手段的。而谢谨也不是好惹的,两人高手过招,表面上一片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是剑拔弩张,你来我往,直闹得整个汗帐不得安宁。 谢谨受宠跋扈的名声,估计有一半便是那时苏泰替他传的。 不过今世重生到现在,两人倒是尚未有任何交集,谢谨还从未见过她,估计苏泰福晋也不认识谢谨这么个小人物。她忙着跟林丹汗的其他福晋争宠,稳固自己的地位,还腾不出心思来关注儿子的后院。 谢谨第一次诚心诚意地祝祷,祈求苏泰福晋的病快点好,其真诚程度,足以令前世的苏泰福晋动容羞愧。 不知是不是长生天听到了谢谨的祈祷,苏泰福晋的病情在汗宫御医的精心治疗下,开始逐渐好转。额哲也终于不用日日留宿汗宫,可以正常按时回府了,谢谨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便缠着额哲赶紧出发。 比原先预定的日子晚了半月,额哲终于如谢谨所愿,在三千亲兵的护卫下,带着他离开了王庭。 算算时间,已经非常紧凑了。 从张家口到辽东盛京,必然会经过赤木河一带,那边正好是奈曼鄂托克的领地,谢谨便怂恿额哲先去奈曼鄂托克巡视。 额哲无可无不可,见谢谨坚持,便听从了他的意见。十多日后,一行人便来到了赤木河附近。 此地距离奈曼的驻地,大概还有两日的路程。额哲本打算在这里就地扎营歇息一晚,第二天再继续赶路的。没想到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谢谨便在榻上打着滚喊腹痛,连床也下不了了。 额哲急忙令随军的章丙成前来诊治,章丙成把了半天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额哲待要发怒,谢谨拉住了他,气喘吁吁道:“不用怪章大夫,我这是老毛病了,吃两副药,养一段时间便好。”要来了纸笔,半倚在榻上写了一个方子交给章丙成,让他照方抓药。 章丙成接过,见方子上不过是一些保健养生的普通药材,根本不能治病的,心中疑惑,待要发问,却见谢谨靠在额哲怀中冷冷瞥了自己一眼,隐含警告,心中一突,一句话不敢多说,告退下去抓药了。 待章丙成走后,谢谨对额哲说道:“我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不如我留在这儿,你先去巡视奈曼的驻地,等你回来再过来接我。” 额哲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颊,道:“说什么傻话,我自然是留在这陪你。反正那边也没什么要紧事,等你完全恢复了,我们再过去不迟。” 谢谨微微笑了下,抓住额哲的手道:“那你要记得每天派哨探去出去巡逻,这里离后金太近了,附近又没有大军驻扎,我总有些不放心。” 额哲安抚道:“好,我知道了,你安心养病,不用管这些。” 谢谨一连在床上躺了十多日,病情虽然被压制住了,却一直没有好转,额哲急得不得了,一天三次地将章丙成抓过来询问。 章丙成已经隐约猜到谢谨是在装病,虽然不明原因,但也不敢揭穿。面对额哲的询问,只得含含胡胡地说些这病得慢慢治、静心调养之类的废话,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好,那也是不能保证的。也许等谢谨心情好了,这病也就能好转了。 当然,最后一句话,他只敢在心里腹诽,不敢宣之于口的。 而谢谨的心情自然好不了,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赤木河驻扎了半个多月,额哲日日派哨探出去方圆二十里外巡逻,却一直什么都没发现。 谢谨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了,难道八大家的商队在他们来之前便已经走了,或是走的其他路线? 就在谢谨有些动摇的时候,这日,有哨探来报,他们在十里外发现了一支商队,看服色似乎是明朝的人,但打的却是荆土部落的旗号。 荆土部正是图尔哈所管辖的部众,谢谨一下子便睁开了眼睛,道:“台吉,快命人将那支商队截下。” 额哲见谢谨神色急切,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知道你厌恶图尔哈,但这无缘无故的,去劫掠与荆土部做生意的商队,图尔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被他一状告到父汗面前,我可是要挨训的。” 谢谨道:“那未必便真是去荆土部的商队,台吉不觉得奇怪么,这些年来,几时有大明商队深入到河套草原一带来和察哈尔做生意,更何况,荆土部根本不在这个方向,难道那商队是故意折腾,要绕一个大弯子去荆土部吗?” 见额哲眼中露出深思之色,谢谨再接再厉道:“再说了,台吉只是把他们叫来问问,倘若不过是一场误会,放他们离开便是了,难道大汗还能为这么一点小事怪罪台及不成。” 额哲沉吟片刻,吩咐乌木格道:“去命那支商队停下,查看一下他们运送的货物,然后把商队的领头人带过来。” 乌木格领命退下。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乌木格带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人进来回话,其中一个是蒙古人的装束,另一个则是汉人打扮,气度俨然,约莫就是这支商队的首领了。 他们二人跪下给额哲行完礼后,那位蒙古人装束的中年汉子首先开口道:“台吉大人,小的是荆土部的百户阿济纶,奉图尔哈大人之命前来接引这支商队,这是小人的腰牌以及印信。” 额哲查看过腰牌和印信,问乌木格:“他们交易的是什么货物?” 乌木格答道:“主要是茶叶和布匹,还有以一些少量的酒和盐。” 都是一些寻常的货物,额哲点点头,看向阿济纶:“你们既然是去荆土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小人听说原本去荆土部的路线上出现了一批马贼。”阿济纶毕恭毕敬地道:“虽然小人不惧,但未免争斗中有货物损伤,也是不想惹麻烦,便绕路了,因此遇到了台吉。”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额哲沉吟着不语,一旁的谢谨忽然开口问乌木格:“他们的货物有多少?” 听了谢谨这个问题,阿济纶还没有什么反应,和他一起来的那个汉人,脸色却是微微变了。 “呃,大概有五百来车。”乌木格不明白谢谨为什么这么问,老老实实地答道。 谢谨微微笑了起来,看向阿济纶:“你们荆土部一次买这么多的茶叶和布匹,是打算用到下辈子吗?” 阿济纶一怔,他一进来便见谢谨坐在额哲身旁,心中早就在暗自揣测谢谨的身份。此时见谢谨问话,不敢不答,只是他素无急智,竟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还是他旁边从进来就一直不言不语的那个汉人出声替他答道:“回贵人的话,这些茶叶和布匹,荆土部买来并不是自己用的,而是打算收下后高价卖给其他部落,所以才一次性买这么多。” “是吗,图尔哈大人还真是有做生意的头脑。”谢谨看着这个沉稳的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几眼,道:“你是汉人吧,蒙古话说得真好,叫什么名字?” “是,小人靳良玉,是大明山西人。因一直往返于蒙古与大明之间行商,因此会说蒙语。”靳良玉恭谨地答道。 “靳、良、玉。“谢谨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看似随意地说道:“哦,那女真话不知你会不会说?” 靳良玉身子轻轻一震,与阿济纶对望了一眼,强自平静道:“这个,小人没去过辽东,自然是不会说女真话的。” “是吗。“谢谨也不知信是不信,淡淡应了一声,便转头吩咐乌木格道:“再仔细去检查一遍,不要只看表面,挑几张车拆了,看看里面有没有隐藏的暗格之类。” 话音刚落,阿济纶便脸色大变,失声道:“这是什么意思,台吉是不信任我荆土部吗?” 见阿济纶反应这般大,额哲心里也有了几分怀疑,示意乌木格按谢谨的吩咐去做,然后才淡淡地道:“不过是例行检查一下,若是无事,自然会放你等离开。” 阿济纶脸上青红交错,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一会儿,乌木格便匆匆返回,禀报额哲道:“台吉,商队的车上只是表面放了茶叶和布匹,内里全是粮食和铁器甲胄!” 那么大数量的粮食和铁器,饶是额哲也惊得站了起来。无论是粮食还是铁器,都属于禁物,明廷一向是禁止出塞的。虽然大明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用物资来围困后金女真,但蒙古也跟着遭了池鱼之殃,除了位于明朝边境跟大明一向亲善的土默特等部,其他部落几乎连一口铁锅都买不到。 谢谨早有预料,倒是不如何吃惊,只是笑吟吟道:“这么多粮食和兵器,荆土部是打算造反吗?” 听到被扣了这么一大顶帽子,阿济纶大惊失色,急忙跪下道:“台吉明鉴!荆土部对大汗绝对是忠心耿耿,并无二心!” 谢谨心知肚明,现在的图尔哈其实并无背叛林丹汗的意思,他帮晋商带路,最大的可能是收了后金那边的重贿。而且女真兵力强盛,估计他也有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意思。 不过,以林丹汗的疑心之重,只要知道了图尔哈跟后金暗中有来往,恐怕不会再相信他的辩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谢谨微微笑了起来,直接对额哲说道:“台吉,看来不动用大刑,他是不会说实话了。这里离辽东那么近,商队与其说是去荆土部,其实却更像是去辽东盛京的样子,这两人,说不定便是后金的奸细。” 第十九章 阿济纶和靳良玉两人同时色变,显然没想到谢瑾仅凭这么点蛛丝马迹,便猜出了真相,简直有些多智近妖了。 而额哲被谢瑾提醒,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沉声吩咐乌格木道:“带他们下去,严刑拷打,直到愿意招供为止。” 阿济纶脸色惨白,却抿着嘴一言不发,显然是打算顽抗到底了。 而靳良玉可没有那么好的觉悟,商人逐利,他与荆土部之间,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罢了,犯不着为了帮他们保守秘密,而让自己遭受大罪。 见已经有侍卫过来要抓自己下去了,他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刻做出了决定,跪下道:“台吉,小人有下情禀报。” 一旁的阿济纶闻言,登时大怒:“靳良玉,你敢……” 额哲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亲卫过来将阿济纶制住,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拖了下去。阿济纶兀自挣扎不休,愤怒的眼神几乎要把靳良玉杀死。 靳良玉毫无感觉,跪在地上禀道:“刚刚这位贵人说得不错,小人的商队确实不是去荆土部,而是前往辽东盛京。” “你好大的胆子。”额哲冷冷道,“这么说来,荆土部确实已经暗中投靠后金了?“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不过,小人的商队每次经过河套草原,都是这位阿济纶百户帮忙带路的。” “这么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而且据小人所知,除了小人的商队以外,其他商队去辽东盛京沈阳,也都是由荆土部牵线搭桥的。” 一旦开了口,靳良玉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比地配合。 额哲眉头皱了起来,不知在思量着什么,良久才冷冷道:“你们的商队都是从大明来的吧,去年明廷还在和后金打生打死,你们却在背地里和女真人做着这样的交易。后金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让你们背宗忘祖,这般死心塌地的为其卖命?” “小人只是一个商人,不懂得这些家国大事,出塞行商也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谈不上为谁效命。再说了,辽东女真不过是弹丸之地,区区十数万人口,竟妄想问鼎中原,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靳良玉口才便给,一直小心观察着林丹汗的脸色,见他并无不耐之色,才继续说道:“更何况,草原一直以来便是蒙古人的天下,即使现在后金兵锋极盛,但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威,必不能长久,将来统一草原的必然还是蒙古大汗。既然女真迟早要完,小人便趁机赚一点钱,也算不上是背宗忘祖。” 额哲冷笑一声道:“强词夺理,真是恬不知耻!”口中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真正地发怒,显然是对靳良玉刚才那一番后金迟早要完的言论,颇为认同。 现在明朝虽然在与后金的交战中屡战屡败,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疆域人口,女真都不及大明的百分之一。现在的有识之士都认为,明廷的失败不过是暂时的,等大明缓过气来,后金绝不会是对手。 谁也不会想到,从黑山白水中走出的女真一族,竟真能在之后短短的二十年间,以区区十数万人马席卷整个天下,推翻明朝建立大清,统治数百倍于它的亿万汉族百姓。 靳良玉见额哲虽然语带不屑,但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杀意,心下稍安,继续说道:“是,小的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一身铜臭味,只知赚钱,自然是不能如台吉一般,心怀家国天下的。小人也知道草原的规矩,这次所带的货物,愿意全部敬献给台吉。同时再书信一封,让小的家人再送来与这批货等值的金银作为赎金,只希望台吉能绕过小人这条贱命。从此以后,小人再也不敢跟后金鞑子有什么瓜葛,若是台吉不嫌弃小的无用,小人愿意为台吉效死。” 说完,整个身子匍匐在地,向额哲跪伏行礼。 等待判决的时间异常难熬,靳良玉屏息凝神,几乎能听见自己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半晌后,才听见额哲沉声道:“把他带下去,单独关押。” 靳良玉无声地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暂时算是保住了。 等靳良玉也被押了下去,额哲便立刻令巴林伺候笔墨,飞快地手书一封,盖上自己的印鉴,然后命人快马加鞭送去王庭。 谢瑾一直注视着他的动作,见额哲写完信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幸好我们这次赶巧碰上了,不然大汗还不知要被图尔哈欺瞒多久。等信送到王庭,想必大汗不会轻饶了他。” “我倒不担心图尔哈。图尔哈再怎么受父汗器重,也不过是外臣,就算私下里做些小动作,也伤不了父汗分毫。”额哲沉吟着,缓缓道:“我担心的是苔丝娜福晋,她毕竟是贴身伺候父汗的,若是起了什么坏心思,实在是防不胜防。” 谢瑾心道,这你就多虑了,不但苔丝娜福晋从未有过加害林丹汗的心思,就算是图尔哈,只怕现在也还没有想过要背叛林丹汗。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劝慰道:“台吉不必担心,大汗是草原之主,自有长生天庇佑,等闲人害不了他。更何况,等台吉的书信一到,大汗有了防范之心,就更不会有事了。” “但愿如此。”额哲走过来搂住谢瑾,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怎么,你今日不腹痛了吗?” 谢瑾一怔,顺着额哲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无辜道:“奇怪,好像是不痛了。” 额哲伸手轻轻按了按,谢瑾痒得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瞪着他道:“你干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问题。”额哲道,“这样按着疼不疼?” “不疼……别,不要摸了,哈哈……痒……”谢瑾最怕别人碰他小腹,一边摇头摆尾地躲着额哲,一边气喘吁吁地道:“不准摸了!叫章丙成来……哈哈!” 额哲开始时确实只是想帮谢瑾检查一下,然而手下触感软绵绵的,摸起来十分舒服,忍不住便多按了几下。后来见谢瑾反应那般剧烈,心中起了好奇之心,更是不肯放手。 于是等章丙成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满面潮红、眼角还带着泪花的谢瑾,而一旁正襟危坐的额哲,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不快,嘴角含笑,紧盯着谢瑾不放。 章丙成不敢多看,跪下给谢瑾诊了脉,估摸着这位小祖宗大概是折腾够了,不想再继续装病了,便顺着他说了些脉象平稳、病情好转之类的废话。 至于为什么突然便好了,章丙成云山雾罩地扯了一大堆医理,从阴阳五行讲到脏腑气脉,听得额哲头晕脑胀,终于放弃了寻根究底,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下去了。 章丙成这般识实务,倒是省了谢瑾不少麻烦。到了晚间,等额哲出去巡营后,谢瑾独自一人来到了关押靳良玉的帐篷。 第二十章 看守的将士是额哲的亲兵,自然认识谢瑾,不敢阻拦,直接放他进去。 临时搭出的帐篷里寒意逼人,连个火盆都没有,只有一支烧得只剩半截的蜡烛,在角落里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靳良玉蜷缩着身子,躺在僵硬冰冷的地上,双目微阖。听到谢瑾进来的动静,警觉地睁开眼睛,直起身来,看着谢瑾。 谢瑾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道:“靳老板在这里还住得习惯么?” 他没有用蒙语,而是说的山西方言,靳良玉神色便是一动,回答道:“还好。”他有些摸不准谢瑾的身份,看起来明明是个汉人,今日大帐中却能堂而皇之的坐在额哲身侧,随意插话,显然是颇受额哲信重的。但根据他收集到的情报,却从未听说过察哈尔王庭中有这样一个汉人的存在。 谢瑾微微笑了起来:“靳老板何必说违心之言,在下和靳老板,也算是半个同乡。在这异族他乡之地,本就该互相照应,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靳老板不必客气,直接开口无妨。” 他说得这般自然,仿佛今日在大帐内一语道破靳良玉两人奸细身份的,并不是他一样。 靳良玉似是也有些无语,但谢瑾这般深夜来访,让他隐隐看到了脱身的希望,因此顺着谢瑾的话,问道:“莫非贵人也是山西人?” 谢瑾道:”我外祖家便是山西太原人氏,我也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算是半个山西人吧。靳老板不必这般拘束,直接唤我名字谢瑾便好。” “不敢,那我就托大称呼一声谢公子了。”见谢瑾有意示好,靳良玉自然顺杆子往上爬,他试探道:“公子深夜来此,莫非是台吉有什么吩咐?” 谢瑾看了他一眼,道:“台吉并没有什么吩咐。是我自己,想来见见靳老板。” 听了这话,靳良玉双目闪过一道希冀的光芒,旋又隐去。 谢瑾低声笑道:“靳老板今日在大帐中一番高论,在下佩服之至。不过,靳家和后金之间,可不仅仅是做生意吧?据我所知,靳老板的女儿,现在似乎正在盛京某位大人的府上?” 靳良玉身子轻轻一震,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道:“谢公子真是神通广大,连这般隐秘的事情都能打探得清清楚楚。”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那并不是我真正的女儿,只是为了取信女真人,随便在族中认了一个养女,送过去讨好后金罢了。” 是不是养女,谢瑾自然不清楚,只不过他前世时曾听说,晋商八大家在初期与后金通商的时候,为了互相取信,曾把族中待嫁的女孩们送去盛京给后金贵族做侍妾。现在随口一诈,果然便唬住了靳良玉,把真实情况说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道:“蒙古人可不懂得分辨什么养女亲女,一旦台吉知道,你和后金之间竟有那么深的渊源,而你却试图欺瞒于他,到时候雷霆大怒,恐怕就算靳老板再舌灿莲花,也救不了自己了。” 靳良玉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跪下道:“还请谢公子看在同是汉人一脉的份上,救我一命。” 谢瑾双手将他扶起,慢慢道:“我不但可以保住你一条命,还能送你一场大富贵,就看靳老板愿不愿意了。” 靳良玉深吸了一口气,道:“愿闻其详。” “其实靳老板行商只是为了赚钱,无论是察哈尔还是后金,对靳老板来说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跑到辽东去呢。” 靳良玉听明白了谢瑾的意思,欲言又止,一时没有接话。 女真人虽然距离隔得远,但因为物资匮乏,对去到盛京沈阳的大明商人一向奉若上宾,交易也是公平公正,愿意出大明境内数倍的价钱来购买物资。而林丹汗治下的察哈尔部却是一向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久而久之,根本没有商户愿意来和察哈尔做生意。 这些情况谢瑾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看着靳良玉脸上的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靳老板不必担心,跟你做生意的并不是那些察哈尔贵族,并不需要你直接跟他们打交道。你只需将货物带来察哈尔,剩下的一切都是由我来负责。至于价格嘛,就比着大明境内的价钱上浮五成如何?” 这个价格虽然也算优厚,但比起后金出的天价,其实并不具有什么诱惑力,不过靳良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的事可以以后再考虑,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因此爽快道:“有这样的好事,在下自然求之不得。谢公子放心,只要我回了大明,一定立刻组织商队,再次出塞。” 谢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是真心诚意想和靳老板做生意的,但靳老板却似乎有些不诚心啊。别的不说,靳老板这次损失了这么多的财物,靳家即便再是豪富,只怕也要元气大伤,哪里还能有余力再次组织商队出塞?” 靳良玉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不透露点真材实料出来,恐怕是无法取信于谢瑾了。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其实这一批货物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张家口几家商号共有,只不过这次商队的主事人是我,其他几家都只派了族中子弟和掌柜跟随。而且……”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瑾一眼,继续道:“我们这次采购的货物是后金指定要的,已经提前支付了三成的定金。并且,我们事先和后金约定过,因为路途遥远,草原上风险重重,如果路上商队出了问题,比如遇到马贼或是被蒙古部落截下,定金是不退的。所以算下来,靳家真正的损失其实并没有多少。” 谢瑾微微有些讶然,没想到后金竟然有那么大的气魄,为了鼓励大明的商号前往辽东,肯做如此大的让步。 以努/尔哈赤的行事来看,他恐怕还没有这样敏锐的商业嗅觉。而女真贵族大多也是庸庸碌碌、目光短浅之辈,能有这个眼光和胸襟如此行事的,必是四贝勒皇太极无疑。 不愧是奠定大清称霸天下基业的一代雄主。 谢瑾虽然一向视皇太极为最可怕的对手,但不得不说,皇太极对晋商的优恤厚待,大大减少了他的麻烦。本来他还担心靳家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后,是否还有能力立足于张家口八大商号之中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谢瑾笑吟吟道:“那么靳老板,我们今后就合作愉快了。” 听了这话,靳良玉一直绷紧的神色终于舒缓了下来,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道:“那是自然,以后等我的商队到了察哈尔,还得请谢公子多多关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事情:“不知谢公子打算如何说服台吉,放我回去?” “这个我自有办法,靳老板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回家便是。”谢瑾说着,轻轻拍了拍手掌。 很快便有侍卫进来,行礼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去弄几盆炭火和棉被垫褥过来,这帐篷里冷飕飕的,怎么住人。靳老板是台吉的贵客,不可怠慢了。” 侍卫惊讶的看了靳良玉一眼,躬身应是,很快便按着谢瑾的吩咐将东西置办齐备,帐篷里顿时暖和了不少,总算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见谢瑾言出令行,这些额哲的亲卫们都对他极为恭敬,靳良玉对他又多了不少信心,道:“那我就静候公子佳音了。” 谢瑾含笑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差点忘了,为了我们今后能够合作顺利,还请靳老板把这几封信照着抄一遍。”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封信,递给靳良玉。 靳良玉狐疑地接过,一封封抽出来细看,慢慢地,脸色渐渐变了。 只见这几封信,全部都是以靳良玉的口吻写成。有的是写给后金,称靳家愿举家为女真效力,并详细描写了明朝的一些军事动向以及朝廷风向,为后金通风报信;有的是写给明廷朝中大臣,细细述说了后金的情况,似乎与后金通商便是为了替大明打探情报;甚至几封信,是直接攻击朝中重臣,揭露他们私下的不法之事…… 这些信写得极为详实,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机密的东西,都一一赫然在列。 靳良玉看得冷汗涔涔,若他真照着这些信写了,只要有任何一封流落出去,靳家即刻便是倾族之祸。 他求饶似地看向谢瑾:“这、这……” 谢瑾唇角含笑,漫不经心道:“这只是为了我们能够合作愉快,而要一个保证罢了。反正只要靳老板不出尔反尔,这些信自然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对靳家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靳老板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靳良玉脸色数变,捏着信封的手指在轻轻的颤抖。他心中千回百转,剧烈挣扎着,一旦写下这些信,那么自己终生都要受人所制,但如果断然拒绝,自己就再也无法回到大明,靳家的一切只怕要落入隔房的堂兄手中。想到家中年迈的母亲,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靳良玉闭了闭眼,咬牙道:“我写。” 谢瑾拍了拍手,命人送来笔墨纸砚。 直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在谢瑾的要求下盖上私印,靳良玉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倒在椅子上颓然不语。 谢瑾慢斯条理地将这些信收好,然后道:“靳老板今后便知道,今日的决定有多么正确。我会帮助你,取代范家,成为张家口最大的商号。” 靳良玉苦笑一声,张家口八大商号靳家排在第三,虽然他一直想将位列第一的范家取而代之,但绝不愿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他强打起精神道:“商队中还有田、翟、梁三家商号的族中子弟,谢公子最好将他们都控制起来,否则我这趟回去,想要再次出塞到察哈尔,那三家商号恐怕不会合作。从张家口到察哈尔,一路上无数的马贼,背后都有各家商号的影子,光凭靳家,是无法独自带着货物走到察哈尔王庭的。” 张家口八大商号同气连枝,共同控制着张家口对草原的商贸活动。但他们之间也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隐隐别着苗头。其中范家因为与辽东后金的关系最为紧密,实力最强,因此八大商号一直以来都是以范家为首。 不过后金再怎么强大,也是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若他真能靠上近在咫尺的察哈尔,那么靳家说不定真能一跃成为张家口最大的商号。 这般想着,靳良玉总算稍微好过了点,不过想到察哈尔人一向蛮横的作风,又有些担心地道:“进入河套草原后,公子能不能派一队人马来保护商队?否则路上遇到的那些察哈尔各部贵族,恐怕不会太好说话。” 何止是不好说话,察哈尔贵族直接抢掠来和他们做生意的商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臭名远扬,以至于根本不会有商队来察哈尔做生意。 因着没有商人愿意来察哈尔行商,为了获得与明朝的贸易权,林丹汗曾数次攻打大明边境,却一直不能得偿所愿。随着辽东女真的崛起,林丹汗这几年开始试图与大明修好,执行联明抗金的战略,而明廷为了对抗后金,也有意扶持林丹汗,便在广宁开设了贸易据点,让察哈尔可以来广宁购买到所需的物资。 然而自从三年前广宁被后金攻陷后,林丹汗却连这唯一的贸易据点都失去了。明廷认为在这场广宁之战中,林丹汗率兵姗姗来迟,有袖手旁观之嫌,没有尽到盟友的义务,因此也不肯开设新的贸易据点,两者的关系就此冷淡了下来,盟友关系破裂。 可想而知,现在察哈尔各个部落是多么缺乏物资,遇到靳良玉的商队,强买强卖都是好的,不直接抢掠就不错了。 谢瑾淡淡道:“放心,绝对不会有人胆敢打你商队的主意。你只需在进入河套草原之前,提前给我报信就行。” “另外,其他的东西我一概不要,只要粮食,越多越好。” 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年,草原大旱,水草不旺,而接近草原的陕西河北等地也是粮食颗粒无收。前世后金还可以靠着从大明抢掠得来的物资支撑过去,而察哈尔却是元气大伤,无数牧民和牛羊牲畜在这一场饥荒中死去,许多走投无路的蒙古部落,纷纷投靠了后金,以获取女真的援助,缓解这场突如其来的饥荒。 而粮食的价格也将应声而涨,山海关内的粮价将会从现在的每石一两银子涨到二两七钱左右,而草原上更是粮价高企,一石五两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 这场饥荒将会持续数年,大明甘陕一带饥民遍地,民怨四起,再加上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过不下日子的百姓纷纷投入起义军的怀抱。明廷忙着镇压各地的叛乱,还要应对后金的攻势,一时也是焦头烂额。 现在,再也没有比囤积粮食更重要的事了。 回到大帐,额哲已经巡营完毕回来了。见到谢瑾,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谢瑾道:“我到关押靳良玉的地方去了一趟。” “那个大明商人?你找他干什么?” “台吉,我有一个想法。”谢瑾走过去,道:“既然女真人可以利用这些商人走私粮食铁器之类的违禁物资,我们何不效仿后金,也通过这些商人,来获取需要的物品,打破大明对草原的垄断呢。” 额哲道:“是那个姓靳的商人和你说的?汉人狡诈,他们口中的话,十句里面有一句是真的就不错了。” 听了这话,谢瑾皱了皱眉,不悦地瞪了额哲一眼。 额哲这才想起谢瑾也是汉人,失笑道:“我不是说你。不过,这些商人的话,不足为信。你别看他现在信誓旦旦,那是因为性命掌握在我们手中,真放了他回去,绝对是有去无回,还不如留着他换取赎金。” “商队里不是还有靳良玉的族人亲眷么,把他们扣押下来,由不得靳良玉不听话。” “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有必要花费那么大的力气么。”额哲有些不以为然,见谢瑾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软,便道:“好吧,都依你,那个姓靳的商人便交给你来处置好了。” 得到了额哲的承诺,谢瑾这才放下心来。 因着谢瑾突如其来的病情,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赤木河一带耽搁了好多天。现在谢瑾既然已经好转,额哲便下令第二天一早就启程,按着原定计划去巡视几个鄂托克。 在几个鄂托克的首领中,谢瑾着重注意观察了奈曼和敖汉,他们两人的领地与后金接壤。前世时,在科尔沁投入后金阵营、内喀尔喀五部覆灭后,奈曼和敖汉直接处于后金的兵锋之下。当时皇太极不断地遣人来劝说两个鄂托克归顺后金,奈曼和敖汉不愿背叛蒙古的共主林丹汗,坚定地拒绝了。但皇太极怀柔的态度让两人看到了后金与蒙古和平共处的希望,为了缓和皇太极与林丹汗之间的对立关系,他二人派出使者到盛京沈阳,与皇太极议和。 没想到皇太极直接把这事捅到了察哈尔王庭,并暗示两鄂托克已经归顺了后金。林丹汗本就疑心重,知道了两个鄂托克派人与后金议和的事实后,不但没有理解两人的良苦用心,反而起兵去讨伐奈曼和敖汉。奈曼和敖汉不堪林丹汗的压力,最终选择率众归顺了后金,并与皇太极订立盟誓,寻求庇护。 奈曼和敖汉自然不知道谢瑾在额外关注他们,当额哲到达他们的驻地后,都以十分隆重的礼节接待了额哲,与其他几个鄂托克首领没有什么区别。 额哲惦记着图尔哈的事,并没有在几个鄂托克逗留太长时间,匆匆巡视完一圈后,便启程返回王庭。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王庭,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进入察罕浩特城后,额哲直接去了汗宫,谢瑾则独自回了台吉府中。其木泰提前便得知了他们今日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做好了准备,整个翠竹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谢瑾舒舒服服地在其木泰的伺候下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乏,然后便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听着其木泰汇报这四个多月以来府里发生的事。 他多少有些漫不经心,心里还惦记着额哲去汗宫的事。 也不知道林丹汗是如何处置图尔哈和荆土部的,不过以林丹汗的性子,应该不会轻易姑息才是。 正想着,忽听其木泰说道:“十多日前,有个叫孟古的汉人来台吉府要找公子,手上还拿着公子的玉佩。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肯说,只说有要事要面见公子。门房那边说是没有得到过公子的命令,不准他进府,我便自作主张将他安排在了之前陆公子的居所,公子要不要见见他?” 谢瑾从其木泰手中接过玉佩,这还是他刚进台吉府时额哲赏给他的,三个月前,他放靳良玉回大明时,将这枚玉佩当作信物交给了他。 难道靳良玉这么快就备齐货物,可以再次出塞了? 谢瑾心里思忖着,道:“替我更衣,我亲自出去见见他。” . 孟古的年纪有些出乎谢瑾的意料,他原以为,靳玉良会派一个经验丰富老成持重的人来跟他联络,没想到来的人却是这般年轻。 面对谢瑾的打量,孟古神色十分沉稳,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后,将靳良玉的亲笔信交给了他。 谢瑾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有些讶异地看了孟古一眼,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马贼出身。 靳良玉在信里告知谢瑾,他的商队将于下月五号出塞,大约二十号左右的样子便可以进入河套草原,为了避免与一路上的察哈尔各部落出现纷争,希望谢瑾派兵前来保护。而这个叫孟古的年轻人熟知草原上各家马贼的动向,可以给谢瑾带路。孟古的父亲曾是草原上一支马贼的首领,后来在与另一支马贼火拼地过程中身亡,孟古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带着残存下来的十余个手下到张家口投靠了靳家商号。 从张家口到河套草原,一路上的马贼为数众多,大部分都是在大明甘陕一带过不下日子的穷苦百姓,冒险到草原上来讨生活。常年在塞外行商的商号,都多多少少与这些马贼有牵扯,有的商号甚至本身便是某支马贼背后的靠山。 张家口八大商号利用这些马贼,铲除异己,共同把持着对草原贸易的控制权。没有实力的商号,是轻易不敢出塞的。 不过,再怎么强悍的马贼,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无法和蒙古精骑相提并论,谢瑾倒是并不放在心上。他唯一不满的是,靳良玉这次带来的粮食数量有些少,只有不到一万石。 这比起他想象中的数量,可要少了很多。 孟古解释道:“因着东家要得急,一时筹集不到那么多粮食。不过东家已经派人去江南一带购粮,等到下次出塞的时候,估摸着至少可以有十万石。” 谢瑾这才满意,又细细询问了孟古一番张家口那边的情况,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才起身回台吉府。 此时额哲还没有从汗宫出来,谢瑾一个人用了晚膳。到了晚间,额哲终于回府,来到翠竹轩,谢瑾殷勤地帮他换衣脱靴,端茶倒水,然后询问他图尔哈的事。 “父汗杀了荆土部的一批人,另派了大臣前去管理。因着王庭中的一些亲贵求情,父汗终究饶了图尔哈一命,只是撤了图尔哈的权,将他圈禁起来。汗宫中的苔丝娜福晋也受了连累,被父汗禁了足,幽居在长雎宫中闭门思过。” 额哲知道谢瑾因为哑巴的事,连带着把图尔哈也恨上了,因此解释得极为详细。 谢瑾微微讶然,没想到林丹汗这次倒是心慈手软了一回。不过对图尔哈这样的人来说,失了权利只怕比杀了他更难受,既然已经被圈禁,那就不足为虑了。 他自顾自低头沉思着,没注意周围的侍从不知什么时候都无声无息地退下了。额哲过来搂住他的腰,一边吻着他的唇角,一边含糊道:“别管其他人的事了,我们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谢瑾有些无奈,他本来还想跟额哲商量一下派兵去保护靳良玉商队的事,但额哲现在简直一见他就发/情,天天就想着怎么把他拐到床上。开始时谢瑾还顺着他,但最近一段时间实在被折腾得受不了了,不得不想出种种借口推拒,偏偏他越是拒绝,额哲就越是兴致勃勃,两人在一起话说不到十句,额哲就开始动手动脚,无时无刻不骚扰他。 而谢瑾也不能拒绝得太狠,额哲现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一贯唯我独尊惯了,脾气也大,只能顺着毛哄。想着昨晚已经以第二天要赶路为由,拒绝过额哲一次,再推拒只怕要惹恼了他,只得把眼睛一闭,半推半就地依了额哲。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谢瑾醒来时,额哲已经不在了。他昨晚实在太过疲累,好不容易应付完额哲后,迷迷糊糊便睡了,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提孟古的事。 只好在其木泰的伺候下用了早膳,准备等今晚额哲过来时,再跟额哲商量派兵去保护靳良玉商队的事。 然而一直到了掌灯时分,依然没有等来额哲。谢瑾心下奇怪,派其木泰去前院打探,今日额哲是不是歇在汗宫不回台吉府了。 其木泰很快便回来了,脸上带着苦色,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瑾一眼,道:“台吉一个时辰前便回府了,还带回了一位公子,今晚便歇在了那位新公子处。” 谢瑾一怔,一时没有说话。 离开了王庭四个多月,他都快忘了,额哲可是还有一大堆后院在等着他宠幸的。 其木泰看着谢瑾的脸色,心里打着鼓,十分担心他要像上次那样去强行找人。 好在谢瑾只是失神了片刻,便立刻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吩咐其木泰去准备热水洗漱,仿佛毫不介意般。 前世额哲对他那么迷恋时尚且不能做到只有他一人,更何况是今世。 大概是这几个月来的朝夕相伴给了他错觉,然而错觉始终不过是错觉,终究不会成真。 谢瑾心中冷笑一声,自去歇息了。 隔了两日,谢瑾找了个机会,跟额哲说了靳良玉的事。 额哲答应派一队人马前去接应,谢瑾其实更想亲自前去,但才开了个头,就被额哲否决了。谢瑾见额哲坚决不同意,只好作罢。 好在有额哲的亲卫这面旗帜在,一路上的察哈尔各部虽然对靳良玉的商队虎视眈眈,但终究不敢造次,两个月后,靳良玉带着大批的车队驮马,顺利来到了察罕浩特城。 这几乎引起了整个察罕浩特城的轰动,大明的商队有多少年没来过察哈尔了,人人驻足围观。甚至连汗宫里的林丹汗都听说了此事,把额哲叫去询问。 虽然谢瑾当初只跟靳良玉约定要粮食,但靳良玉这次还是带了不少茶叶瓷器绸缎等物品过来。 粮食自然是由谢瑾全部按照每石一两五钱的价格收下了,至于其他货物,靳良玉主动跟谢瑾表示,可以按照售价的一成分润给他。这样送上门的钱财,谢瑾自然不会拒绝,便让额哲专门在城中划了一片地方,让靳良玉售卖他带来的其他货物。 靳良玉带来的货物十分受欢迎,短短七八日的时间,他从张家口带来的所有东西便被抢购一空。因为靳良玉明显是被额哲罩着的,王庭中的那些贵族倒也不敢强行压价,都按着市价规规矩矩地付了钱。 靳良玉笑逐颜开,他本来只是受了谢瑾的挟制,才不得不来察哈尔一趟,没想到居然能大赚一笔,心里顿时活动了起来,开始筹谋着下次要带更多的货物过来。 而谢瑾也十分满意,购粮的银钱走的是台吉府的公账,而靳良玉私下分润给他的银钱却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他并不打算跟靳良玉要更多的分成,毕竟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让它吃饱,仅仅依靠挟制是行不通的。只有让靳良玉尝到了足够多的甜头,这门生意才能长久地做下去。 见靳良玉跃跃欲试地准备回去大干一场,谢瑾想了想道:“你这次回去后,近几个月就不要出塞了,直到明年三月后,再来察哈尔吧。” 靳良玉有些诧异,他本来还计划着,在年前继续来一趟察哈尔的。有额哲亲兵的保护,商队来河套草原的风险已经降至了最低,完全是躺着赚钱。虽然比不上去辽东的暴利,但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瑾不让靳良玉来草原,是考虑到两个月后女真便要大举进攻大明宁远城了。到时宁远沿线的草原肯定会被后金封锁,靳良玉现在暗中投靠了察哈尔,要是一头撞进了后金的封锁线上,那就不好了。 “明年正月,努/尔哈赤就要率军攻打宁远,到时草原上肯定风声鹤唳,靳家商队就不要来草原冒险了。” 靳良玉十分惊诧,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应该属于后金的机密吧,谢瑾是如何知道的。 他心中虽然好奇,但聪明地没多问,只是点头答应。 谢瑾很满意他的识时务,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靳良玉:“把这封信带给正在宁远驻守的参政袁崇焕,什么也不用跟他多说,只要把信带到就行。” 虽然现在的袁崇焕还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从三品参政,但等到明年的宁远之战,以少胜多挫败了后金夺取宁远的图谋后,他将会名扬整个朝野。等到后年崇祯登基,袁崇焕更是一飞冲天,直接坐到了蓟辽督师的位置,总揽抗金全局。 眼下,趁着袁崇焕还默默无闻的时候,卖他一个好,还是很划算的。 靳良玉接过信封,小心地收入了怀里。八大商号把持张家口多年,能够堂而皇之地走私粮食这一类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到草原,自然是把山海关上上下下都打点过的,他虽然不认识袁崇焕,但凭着他在山海关多年经营的人脉,要见其一面,并没有多大难度。 见谢瑾没有其他的交代了,靳良玉这才试探地开口道:“谢公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过两天就准备启程回张家口了,上次被扣押的田、翟、梁三家商号的族人子弟,您看?” 他这趟来察哈尔,打的是来赎回人质的借口,所以田、翟、梁三家商号才全力配合,否则这么短的时间内,光凭靳家商号,根本没法筹集到一万石粮食。现在他自己倒是赚得盆钵体满了,若是空手回去,那三家商号怕是能生吃了他。 谢瑾道:“这倒是我疏忽了,这样,待会儿我便安排人把他们送到你的商队里去,你这次回张家口,把他们一同带回去好了。” 靳良玉自然是千恩万谢,然后才告辞离去。谢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漫不经心地想着,下次来察哈尔做生意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靳家商号一家了。 就在商队到达王庭的这几天,田、翟、梁三家都有人暗地里来台吉府拜访过他,除了奉上礼物,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放人以外,还都隐约表示了想要合作的意思。 大概是靳家商号这几天在察罕浩特城的大获成功让他们感觉到了眼热,也想来插一脚了。 谢瑾故意晾了他们两天,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以后这几家商队来察哈尔行商,谢瑾会提供保护,而他们则按照货物总价的一成分润给谢瑾。当然,若是谢瑾有需要的货物,则必须要全力以赴地优先供应他。 第二十三章 靳家商队在察罕浩特城逗留了半个多月,将所带的货物倾销一空,临走时,带走了察哈尔大量的马匹和皮毛。 而谢瑾也小小的发了一笔财,腰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胀了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谢瑾发现孟古虽然年纪轻轻,但做事却十分老练沉稳,本身又是马贼出身,对草原上的形势十分熟悉,与多家马贼都有联络。心里不禁起了招揽之心,不动声色地向孟古暗示过两次。 孟古当初带着残余的十几个弟兄投靠靳家,本来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自然是不甘心在靳家当一辈子护卫的,因此见谢瑾递出橄榄枝,倒是有几分意动。不过,他们这一行的规矩,除非是东家自己不要,否则是不能主动背弃东家改换门庭的,孟古不愿失了信义,便委婉向谢瑾表示,如果靳家也同意此事,他没什么意见。 得到了孟古的答复,谢瑾当即便去向靳良玉要人。靳家养着上千人的护卫,自然不会在乎孟古和他那区区十几个手下,靳良玉很爽快地同意了,还主动向谢瑾提出,如果他还需要人手,靳家可以无偿提供,谢瑾自然是拒绝了。他看中的是孟古对草原的熟悉和在草原上的人脉,对靳家商队的那些护卫,并没有什么兴趣。 谢瑾把孟古和他那十几个手下安置在城中新买的一个大院子里,暂时也不要他们做什么,只是空闲的时候会去找孟古聊聊天。 “从张家口到河套草原,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马贼有数十支,不过,其中叫得出名号的,只有十二支。这十二支马贼,背后都多多少少都跟张家口的各大商号有牵扯,有的甚至本身便是商号自己建立的。”孟古侃侃而谈,他对草原上各家马贼的情势了若指掌,谢瑾对此十分感兴趣,听得很认真。 “草原上马贼的来源十分复杂,大部分都是在大明境内过不下日子成群结队逃荒出来的穷苦百姓,在草原上找不到活干,被逼无奈之下加入马贼。还有一些是从辽东女真那边逃出来的汉奴,因着剃了头而且曾为女真效力,明廷不肯承认他们大明百姓的身份,进不了山海关,只好聚集成堆在草原上流浪,打劫过路的商旅。另外,就是被官府缉拿的绿林匪首,被一路追剿逃到塞外的,比如在坝上草原与河套草原之间那一带活动的“黑荆虎”,便是以前在山西境内的匪寇,因着有一次不小心打劫了过路的朝廷官员,被朝廷派大军围剿,走投无路之下逃到塞外的。” “其实现在草原上马贼的日子都不好过,大的商队无力去打劫,而实力弱小的商队又不会轻易出塞。除了背后有商号扶持的那几家,绝大部份马贼日子都过得极苦,每年冬天都要饿死不少人。” 孟古说得有些唏嘘,他自己便是马贼出身,深知其中的苦楚。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加入刀口舔血的马贼,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谢瑾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神色若有所思,并不表态。 孟古不知道谢瑾为何对草原上的马贼这般感兴趣,毕竟再强悍的马贼,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顶多只能劫掠商旅,面对正规的蒙古精骑,只有望风而逃的份。谢瑾背靠察哈尔,应该不会把这些马贼放在心上才对。 他试探着道:“若是公子想要铲除这些马贼,孟古愿效犬马之劳。” 这是孟古唯一能想出的理由了,这些天以来,谢瑾虽然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以及他那十几个弟兄,但却一直没安排他做什么事。这让孟古不安的同时,也有些迷惑,难道谢瑾把他从靳家要过来,只是一时兴起?如果谢瑾只是想要养一个闲人的话,孟古就要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了,他投靠谢瑾,便是为了让自己一身的本事不至于被埋没,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吃白饭的。 谢瑾不知孟古脑子里转着的念头,他沉吟良久,忽然问道:“我记得,你父亲的队伍便是被其他马贼吞并的,不知是哪一支马贼?” 听了这话,孟古眼里闪过一道仇恨的光芒,沉声道:“是位于河套草原星芒山上的飞羽寨,这支马贼背后有张家口的王家商号扶持,势力颇大。” 谢瑾道:“如果我提供给你足够的钱粮,你要多长时间才能组建出一支如飞羽寨那般实力的马贼?” 孟古双目一亮,道:“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再好的马贼我也能够招来!飞羽寨虽然势力颇大,人马超过两千,但其实内里良莠不齐,什么人都往寨子里招!只要给我足够的钱粮,不超过半年时间,我便能组建一支不逊于飞羽寨的马贼出来!” 谢瑾道:“很好,既然这样,你尽管放手去做。钱粮的事,不用你操心,只要你没有说大话,那么半年之后,便拿飞羽寨祭旗,飞羽寨大当家的人头,便是对你的奖赏。” 闻言,孟古双膝跪下,斩钉截铁道:“属下一定不负公子所托!如果属下真能得报大仇,那属下这条命,今后便是公子的了!无论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说着,“砰砰”地给谢瑾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是孟古第一次在谢瑾面前自称属下,这意味着他终于明确地认谢瑾为主,而不是仅仅把谢瑾当作一个普通的东家来看待了。 谢瑾淡淡地看了孟古一眼,忠心是比能力更重要的东西,他相信孟古此时效忠的话是发自肺腑,不过日后随着孟古羽翼丰满,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保持忠诚,就得看自己御下的手段了。 上前一步将孟古扶起来,谢瑾道:“不必行此大礼。你需要哪些东西,只管列一张清单给我,我会一一准备好。以后若有什么消息,传到这个院子即可,我自会知晓,不必派人去台吉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孟古脸上神色丝毫不变,沉声道:“是,属下明白。” 谢瑾拍了拍他的肩,道:“那么,我就在王庭等你的好消息了。” 孟古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是!属下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谢瑾与孟古就组建马贼的事密议良久,又和他一起用了晚膳,才起身回了台吉府。 此时额哲早已从汗宫回来,已经在翠竹轩等得不耐烦了,见了谢瑾,当即便问道:“你又跑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瑾道:“我在府里呆得闷得慌,出去随便走走。” 额哲也没有多想,只是皱眉道:“出门怎么不带侍卫,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得派人出去找你了。”前些日子因为靳家商队的到来,谢瑾经常需要出府办事,额哲便将自己的亲卫拨了一队给他,以保护谢瑾的安全,即便现在靳家商队已经走了,额哲也没有收回来,算是赐给谢瑾了。 谢瑾随口道:“我不是带了其木泰了么,逛个街还要带一群侍卫,太兴师动众了。” 额哲道:“这有什么兴师动众的,你要是觉得太显眼,让他们散在人群中远远跟着保护不就好了。” 谢瑾不意额哲竟然如此婆婆妈妈,还揪住这点不放了,只得敷衍着答道:“这次是我疏忽了,我下次出门一定记得带侍卫,这总行了吧?” 额哲这才满意,与谢瑾相携着坐下,然后吩咐传膳。 膳房早就准备好了饭食,等谢瑾回来后,各色精致的菜肴便流水般呈了上来。谢瑾已经在府外提前用过晚膳了,此时便没有多大食欲,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几乎是数着米粒咽了下去。 额哲在汗宫里忙碌了一天,此时早就饿坏了,接连吃了三碗米饭,肚子里才有了几分饱意。放下碗筷,额哲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转头看向谢瑾:“这是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谢瑾注意到在一旁侯着的膳房的人脸色都变了,便道:“不是,下午在外面吃了些点心,现在还不饿。” 额哲便不说话了,他觉得自从自己允准谢瑾可以随意出府后,谢瑾便总想着往外面跑,这实在有些不妥当。毕竟这后院里的其他公子,哪个不是规规矩矩守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使有事要出府,也会提前报备,待自己允准了才会出去。若是个个都像谢瑾这样,成天进进出出,台吉府还不早就乱套了。 他有心想要提醒谢瑾两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想算了,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惹谢瑾不高兴——他实在是怕了谢瑾的脾气。 第二十四章 用完了晚膳,屋里伺候的侍从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谢瑾抬起长长的睫毛,若笑非笑地看了额哲一眼。 烛光下谢瑾的眉眼美得惊心动魄,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意味,额哲登时把之前的纠结都忘记了,走过去将谢瑾打横抱起,大踏步走入了内室。 *收歇后,谢瑾没有了一丝力气,浑身软绵绵地伏在额哲胸膛上不动弹。 额哲抚摸着谢瑾光滑的背脊,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良久忽然出声感叹道:“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谢瑾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道:“等我以后年纪大了,台吉身边有更年轻美貌的新人,就不会这样想了。” 额哲不语,手指在谢瑾光滑紧致的肌肤上流连着,心里却想着,他这辈子大概是再也遇不到比谢瑾更合自己心意的人了。他一贯喜新厌旧,对着谢瑾却百看不厌似的,一天不见都想得慌。自从谢瑾来了他身边以后,他对其他人的兴趣都淡了很多,甚至连下面揣摩他的喜好主动送上门来的少年,都很少再收纳了。 想象着以后自己和谢瑾一起慢慢变老的样子,额哲心里充满了温情,低头吻了吻谢瑾光洁的额头。 谢瑾却一下子偏过了头,仿佛生气了的模样,从他身上滑落下来,背过身对着墙壁沉默不语。 额哲先是愕然,然后便明白了过来,失笑地将谢瑾搂过来:“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他抚摸着谢瑾柔顺的黑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会嫌弃你年纪大呢……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谢瑾把脸埋在额哲怀里,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只要台吉不厌烦我,我会永远陪着台吉的。” 虽然不知谢瑾这话里有几分真心,额哲心里还是一瞬间柔软了下来。他在床榻间听过无数的情话,讨好的、奉承的、深情款款的,但都没有谢瑾这一句更让他动容——虽然他知道,谢瑾很可能也只不过是随口讨他欢心而已。 额哲一直疑心谢瑾想回大明,这是很自然的,如果换成自己,想必也不会愿意呆在穷山恶水的塞外,而是更愿意回到繁华秀丽的大明。更别说,大明还是谢瑾的故国,所有的亲友都在那里了。谢瑾几次三番地想要离开王庭,更是加重了额哲的担心,所以无论谢瑾怎么软语相求,他都不肯让谢瑾去送陆之旗或是去接应靳良玉的商队。 他是坚决不允许谢瑾独自离开自己视线太久的,当然,心下有时也会怜惜谢瑾一个人呆在异国他乡的苦楚,所以额哲一贯对谢瑾都十分纵容厚待,平时谢瑾闹点小脾气,也愿意放下身段去哄他,甚至连击杀王庭亲贵这样的大事,都是轻轻放过。 额哲现在有些理解那些汉家史书上为了美人而亡国的昏君了,换作是谢瑾,他也是愿意倾尽所能只为换取谢瑾开颜一笑的。但有时候他又不得不克制自己这种几乎要蓬勃而出的情感,他已经够宠爱谢瑾的了,若是再过了线,只会养大谢瑾的心,这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身为未来的蒙古大汗,他必须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和情感,绝不能露出自己的软肋,把把柄交到别人手中。 谢瑾良久都听不到额哲的回答,不由抬头看他。额哲望着他疑惑的目光,轻轻笑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有了谢瑾这句话,以后他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把谢瑾留在身边,无论谢瑾愿不愿意。 .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去年还早,两场雪过后,天气骤然寒冷了下来,谢瑾几乎不愿意出门,整日缩在屋里。孟古带着他十几个兄弟离开了王庭,据他所说,冬天是招募马贼最好的时机,这时候许多马贼的日子都已经过不下去了,只要有足够的钱粮,便能招来大批的人手。而最好的马贼在坝上草原与长城交界那一带,那里经常有商队出没,因此聚集了无数的马贼,时常发生战斗,只有经历了血和火考验的马贼,才是真正有战力的。这样一年年下来,还能存活下来的马贼都是顶尖的。如何驯服这些桀骜不驯的马贼做手下,而不是反被吞并,就要看孟古的本事和手段了。 不过,孟古在马贼中的人脉很广,与各支马贼都熟识,他本身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的。 孟古会定时派人回来向谢瑾通报消息,而谢瑾除了按时给他供应钱粮,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管了。这是谢瑾交待给孟古的第一件事,最终办成的结果,将决定他今后对孟古的支持力度,是否值得他花大力气培养。 . 台吉府里的日子是平静而又无聊的,额哲几乎日日歇在谢瑾屋里,隔上十天半月也会去一趟其他公子的院子。谢瑾一概不管,开始数着日子等待后金攻打宁远的消息。 这日晚间,谢瑾与额哲相拥着睡得正熟,屋外忽然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然后便是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过了一会儿,巴林进了内室,轻轻唤道:“台吉?” 这么大的动静,谢瑾和额哲早就醒了,额哲躺着不动,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巴林的声音在帐幔外响起:“刚刚探马回报,后金大军突然出现在锦州一带,动向不明,大汗急召您入宫议事。” 额哲的睡意一下子就醒了,披衣起身,一边对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谢瑾说道:“你继续睡吧,我进汗宫一趟,去去就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匆忙。 这么闹腾了一通,谢瑾哪还睡得着。后金不宣而战,走锦州那一条线,应该是要去打宁远了。不过锦州隔着河套也不过是数日的距离,林丹汗在摸不清后金真正意图的情况下,肯定会如临大敌,防备后金声东击西的。 前世时,努/尔哈赤突率大军攻打宁远,将整个宁远城包围得水泄不通,明廷曾派使者来察哈尔王庭求援,希望林丹汗能从后方发起攻击,与大明双面夹击,让后金首尾不得相顾,解除宁远之围。 但林丹汗此时的心思,早已由外转内,不想再与强大的后金八旗正面相抗,而是想要保存实力,优先统一草原蒙古各部了。他希望能改变蒙古各部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现状,恢复祖先成吉思汗的荣光,成为真正的蒙古大汗,而不仅仅只是现在这样草原蒙古各部名义上的共主。 面对明廷的使者,他一方面是怨恨明朝不肯重新建立贸易据点与察哈尔互市,另一方面,却是抱着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的心思,拒绝了明朝的求援。反而是一直坚定抗金的内喀尔喀五部,趁着女真大军离开、后方空虚的时机,率军偷袭了后金的大后方。 在宁远之战失败后,努/尔哈赤深恨内喀尔喀背地里捅刀的行径,率军攻打内喀尔喀。内喀尔喀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急忙派人向林丹汗求救,但林丹汗却因为东征科尔沁失利,而把怒火发泄到了暗中给科尔沁通风报信的内喀尔喀上,不但不发兵救援,反而从后方发起攻击。在后金与察哈尔的双面夹击下,曾经在草原上强盛一时的内喀尔喀五部就此覆灭,林丹汗虽然兼并了内喀尔喀的一部分部众,但他却也失去了蒙古各部中唯一一个至始至终坚决抵抗后金的盟友。 内喀尔喀五部对林丹汗一向恭敬有加,十分臣服,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让其余蒙古各部纷纷寒心,林丹汗在蒙古各部间的威信一时大降,即便是察哈尔内部,也是颇多不满。 谢瑾不知前世的林丹汗在蒙古各部纷纷投向后金、众叛亲离时,是否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今世一切都已经改变,最先投靠后金的科尔沁已经不复存在,而林丹汗也不知道内喀尔喀曾经在东征科尔沁中的小动作,想必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不过,这场宁远之战,林丹汗是绝无可能加入了。在强大的后金八旗面前,林丹汗已经失去了一绝死战的勇气和魄力,他认为只有统一的蒙古才是后金的对手,却在不断地东征西战中,把原本站在他这一方的蒙古各部纷纷逼向了后金的阵营。 前世自天启三年后,林丹汗就再也不曾与后金正面交战过,甚至在几乎要攻下科尔沁的前夜,听到后金来援的消息便立刻率军退走。 这样的林丹汗,又怎么愿意为了帮助明廷,而折损实力真刀真枪地与后金交战。 明廷注定是要失望了。 第二十五章 察哈尔的探马在河套草原和锦州之间来回奔驰,两天后,终于确定了后金大军的真正目标,是大明山海关外的宁远城。 王庭这两天紧绷的气氛终于缓解了下来,额哲也不用再整日整夜地呆在汗宫,可以回台吉府了。 额哲跟谢瑾说了后金大军攻打宁远的事,“宁远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感慨道。后金八旗战力强盛,往往可以打败数倍甚至十数倍的明军,明军中流传着一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便是后金女真这些年打出来的赫赫威名。 这次后金八旗为了攻占宁远,几乎精锐尽出,人数是宁远守军的数倍,若是还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宁远城,那就真是一场笑话了。 谢瑾心知这次宁远城会安然无恙,袁崇焕将在这一次的宁远之战中名扬天下。在这场战争中,袁崇焕将宁远的地利发挥到了极致,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又利用新式的西洋大炮配合守城,给攻城的后金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最终迫使努/尔哈赤退军。 前世在后金的突袭之下,袁崇焕都能力保宁远安然无恙,这次有了自己的提前警示,将后金进军的时间、路线都在密信中说得清清楚楚,宁远就更不可能有失了。虽然谢瑾写信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让袁崇焕欠自己一个人情。 “战争才刚刚开始,这个时候就谈论胜负,未免太早。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败,尚未可知。”谢瑾若有所指地道。 额哲只当谢瑾心系大明,所以嘴硬,也不与他争辩,笑了笑不吭声了。 谢瑾又道:“后金此次应该是倾巢而出了吧,台吉何不向大汗提议,趁着女真精锐尽出,后方空虚的时机,趁虚而入呢?” 额哲摇了摇头:“父汗不会同意的。” 谢瑾也知道此时的林丹汗只想要保存实力,暂时是不会愿意与后金交战了,因此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抱什么指望。 他见额哲眼下隐隐有些青色,神情疲倦,知道他这两天在汗宫并没有休息好,只是在强打着精神与自己说话,便道:“台吉这两天累坏了吧,先躺床上歇一歇,等用晚膳时我再叫你。” 额哲本来还有些担心谢瑾会为了大明向自己求情,提出一些让自己为难的要求来。正暗自后悔不该一回府便习惯性地来翠竹轩,不意突然听到谢瑾让自己去歇息,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道:“也好。”同时暗暗打定主意接下来一段时间暂时不来找谢瑾了,免得两人为了宁远的事起争执。 谢瑾没注意他的神色,已经开始吩咐其木泰去烧炕了,现在天气极其阴冷,不把炕烧热根本没法睡。 额哲却上前一步搂住谢瑾的腰,在他耳边呵了一口气道:“你陪我睡。” 由于天气寒冷,这几天谢瑾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此时根本没有睡意,又怕勾起额哲的兴致来,便道:“我就坐在床边,陪着台吉,好不好?” 额哲不肯,强硬地搂住谢瑾不肯撒手。 谢瑾无奈,也知道额哲不容人忤逆的性子,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一道上了炕。好在额哲大概是真累了,没有做那事的意思,上床后,将谢瑾牢牢搂在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谢瑾睁着眼睛望着花纹繁复的床幔,听着耳畔额哲细微的呼吸声,过了半晌,困意袭来,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不知为何,谢瑾几乎看不见额哲的人影。有时候额哲明明就在府中,却宁愿呆在前院的书房,或是去其他公子的院子,就是不来翠竹轩找他。 但是也不像要冷落他的样子,隔三差五就有东西赏下,谢瑾的库房几乎都要堆不下了。 谢瑾莫名其妙,不知额哲这是在闹什么玄虚。因着见不到额哲,他对宁远现在的战事情况一无所知,也不知明廷派来求救的使者到了王庭没有。 而且算算日子,此时内喀尔喀五部应该已经准备起兵,趁着后金后方空虚的时机去攻打女真人的老巢了。可恨额哲一直不来,谢瑾便断了外界的消息来源,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这也给他提了一个醒,看来只靠着额哲是不行的,得想办法建立自己的消息渠道才行,也不知孟古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因着战事,后金封锁了宁远沿线的大片草原,谢瑾与孟古那边也断了联络。 连续半个多月见不到额哲的人影,谢瑾还能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木泰却是有些着急了。看着台吉日日赏下的礼物,公子也不像是失宠的样子,怎么台吉就是不肯踏足翠竹轩呢,听说那位新进府的连公子,这些天已经连续承宠了好几日,风头极盛,几乎盖过了翠竹轩。 “公子,最近天气干燥,我让膳房炖了润肺滋补的茨藕汤,公子要不要喝一碗?”其木泰小心翼翼地道。 谢瑾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眉心,随口道:“那就端上来吧。” 茨藕汤清心润肺,又有滋补之效,这种天气炖来喝最好不过。谢瑾一口气喝完,正要拿起手边的书继续翻看,却见其木泰站在一旁并不退下,而是小心觑着自己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事就说。”谢瑾头也不抬地道。 其木泰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公子,听说台吉今日已经回府了,正在前院书房。茨藕汤还剩了一些,公子要不要去给台吉也送一碗?”后院中的其他公子经常用这种手段引起台吉的注意,但其木泰知道谢瑾性子骄傲,对这种手段一向是十分不屑的,因此说完后便低了头,缩着脖子等挨骂。 没想到谢瑾却没有动怒,沉吟了一会儿,竟道:“也好,你派索乌图送过去吧。” 其木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反应过来谢瑾这是同意了,怕他又改变主意,急忙退下,欢欢喜喜地去准备了。 留下谢瑾在原地自嘲地一笑,没想到自己也有做这种事的一天。 不过,他太想得到前线的消息了,有些坚持的原则,无所谓的骄傲,也只能先暂时放一放了。 谢瑾送汤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不一会儿,巴林便亲自来了翠竹轩。他笑呵呵地给谢瑾行了礼,然后道:“台吉很喜欢公子送过去的汤,说是他这两日刚好有些上火,喝茨藕汤去火再好不过。这是下面刚刚进贡上来的暖玉,正适合冬天佩戴,台吉特意命我送来给公子。” 说着,呈上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暖玉。 谢瑾看都不看锦盒一眼,目光沉沉,只是道:“台吉呢?” 巴林干笑道:“台吉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今日就不过来翠竹轩了,还请公子见谅。台吉说,他改日再过来看公子。” 小心地看了谢瑾一眼,他哈着腰道:“公子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那小人就先告退了。”见谢瑾只是沉着脸不作声,巴林又行了一个礼,便匆匆退下了。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脆响,那是玉佩摔到地上碎成几瓣的声音,巴林头也不敢回,仿佛身后有老虎在追,逃也似的离开了翠竹轩。 第二十六章 书房里,额哲听了巴林的回禀,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明廷来王庭求援的信使才刚刚离开没多久,他实在不愿在此时见到谢瑾,就怕谢瑾到时候软言软语地跟自己求情,他实在是受不了。 巴林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偷偷瞄着额哲的脸色,一声儿不敢出。 “算了,反正都已经生气了,就干脆等宁远的战事结束,再去哄他好了。”额哲不负责任地想着,有些发愁谢瑾现在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看到巴林在一旁焉鹧鸪似的缩着脑袋,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不是让你好生解释了吗,怎么连话也不会说!” 巴林急忙跪下,也不敢辩解,只是低着头不吭声。心里暗暗腹诽,谢公子破天荒送汤来,摆明了是要您过去,只要没见到您的人,我就是说破天都没用啊。 翠竹轩。 谢瑾将巴林送来的暖玉摔碎了之后,神色便恢复了正常,脸上面无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发怒的痕迹,只是淡淡地吩咐其木泰将房间收拾干净。 其木泰却觉得谢瑾这样面无表情,比发怒时还要让人心惊胆战,暗自后悔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也不敢出声相劝。 接下来的几日,额哲依然没有出现在翠竹轩,如果不是仍然隔三差五赏些东西下来,后院恐怕又要起谢瑾失宠的流言了。 翠竹轩里的侍从,连走路的声音都轻了很多,就怕惹得谢瑾不快。 谢瑾并没有额哲那样迁怒于人的习惯,十分心平气和,该吃吃该喝喝,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就在又一次例行出府时,谢瑾在西街的宅院里意外地见到了孟古派来联络的人。 来人叫张庭,他单枪匹马,冒着重重危险独自穿过了后金的封锁线,出现在了谢瑾面前。 他是两日前到的,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之色,虽然恭敬地朝谢瑾下跪行礼,神色间却没有丝毫卑微之色。 谢瑾见张庭目光沉稳,神色内敛,心中不由暗自赞叹了一声。他看了孟古的信,知道这张庭是个练家子,武艺精熟,是孟古特意千挑万选出来送给自己使唤的,顺便把他那边的消息带来王庭。 “这一路上还顺利吧?”谢瑾温声问道。 “是,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张庭答道,他显然不善言辞,说完这句,就闭口不言了。 谢瑾倒也不以为意,又问:“我看孟古信里说,他那边组建马贼的事一切顺利,粮食也还够,就是缺乏兵器?” “是,除了积年的马贼,孟二当家还招募了一批从山西那边逃荒来草原的青壮,所以兵器就有些不够用了。” 谢瑾沉吟了一会儿,兵器暂时是没办法解决的,因着大明的封锁,连察哈尔自己都缺乏铁器,只有等到宁远战事结束后与张家口那边联络,让他们想办法走私送来草原。 他想了想,道:“兵器的事,等开春以后再说,暂时先不用着急。你就暂且先在这院子里住下,有事我自会传唤你。” “是。”张庭沉声道。 这个院落是当初谢瑾买下来专门安置孟古和他手下那十几个弟兄的,孟古走后,院里便只留了他的两个手下看家,当成专门跟谢瑾联络的据点。 谢瑾又交待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回到府里,才知道就在他出去的时候,额哲又派人送了一串紫檀手链过来给他赏玩,因着自己不在,便被摆在了桌上。 谢瑾盯着那串手链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其木泰:“这段时间,台吉去得最多的是哪个公子的院子?” 其木泰迟疑片刻,小声答到:“是新进府的连公子的翠茗轩。” 谢瑾伸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手链上的珠子,漫不经心道:“待会你去那位连公子的院子,就说我请他今晚过来翠竹轩用膳。” 其木泰怔了怔,半晌才应道:“……是。”谢瑾自入府以来,从不与后院的其他公子打交道。即便是有些公子想来巴结拜访,也是被一律拒之门外的,怎么会突然想要宴请那位连公子? 翠茗轩里,客客气气地将其木泰送走后,连布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淡了下来。 旁边伺候他的阿桑有些担心地道:“公子,那位翠竹轩的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连布尔蹙着眉头没有说话,因着容貌生得好,家里早早便打算好了要寻路子将他送进台吉府。他还在家时便听过这位谢公子的鼎鼎大名,听说是宠冠后院,性子又霸道。入府前,他的阿布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进府后一定不能和那位传说中的谢公子起冲突,如果能交好那是最好,即便不能,也万万不可得罪了他。 连布尔小心翼翼进了府,谨慎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谢瑾虽然从不搭理他们这些后院的其他公子,但也不会刻意为难,仿佛把他们当成空气似的,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嚣张霸道。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传言也并不是完全失实,他身在后院,更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谢瑾的受宠程度,比传说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最明显的一点,他们这些公子都要争相巴结奉承的台吉府大总管巴林,在谢瑾面前却乖得跟孙子似的,回话时那腰都恨不得弯到地上,简直一点脸面都不要了。而膳房总管阿敏,为了讨好翠竹轩更是花样尽出,平常三不五时送些新制的点心献殷勤也就罢了,还专门腾出一个灶间,只单独做谢瑾的吃食,每次那边一传膳,膳房便要人仰马翻,食材只要最新鲜最嫩的那部分,掌勺的是最有经验的大师傅,做好后,阿敏还要一一验过,觉得满意了才会送去,否则便要重做。直到伺候完了翠竹轩那边,才能轮到后院的其他公子,有些实在不受宠而又没银子打点的,等饭食送到时,早已过了用膳的点,菜都凉了。 他甚至隐隐听说过一个传闻,那位被害的索英大人其实并不是被台吉失手所杀,而是亡于谢瑾之手,只不过是台吉出面替他顶了罪,否则那位谢公子几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连布尔第一次听到这个流言时,那真是寒气直冒,从此在台吉府都是躲着谢瑾走,恨不得两人永远见不到面才好。 也幸好谢瑾一贯不爱搭理人,到目前为止他和谢瑾都从来没有过交集,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谢瑾怎么会突然就想起自己了呢? 连布尔心里发苦,他是万万不想去赴这个约的,但又不敢拒绝,生怕得罪了那位传说中脾气捉摸不定的谢公子。 第二十七章 虽然极不情愿,到了用晚膳的时点,连布尔还是慢腾腾去了翠竹轩。 谢瑾已经在正堂屋里等着了,见他到了,竟冲他和气的一笑:“连公子来了。” 连布尔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谢瑾,但以往他都是被当成空气无视掉,这还是谢瑾第一次和他说话。 他定了定神,与谢瑾寒暄了几句,然后一起坐下,各色菜肴便流水般送了上来。 翠竹轩里的饭菜,膳房自然是下了大功夫做的,十分精致可口,但连布尔心里担着事,再美味的食物吃到他的口中,也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谢瑾除了最开始和他说了几句话外,便不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用膳。 房间里静极了,只偶尔听见碗筷轻轻交错时碰撞的声音。连布尔如坐针毡,只盼着这顿饭赶紧结束才好。 好不容易等谢瑾吃完了,接过其木泰递过来的茶水漱口,连布尔也紧跟着放下碗筷,开始酝酿着如何告辞离开。 谢瑾这时却看着他笑道:“连公子不再继续用点了吗,我看你刚刚吃得极少,莫非是饭菜不合口味?” 连布尔连忙道:“怎么会,谢公子这里的饭食,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几天天气太过干燥,我胃口便有些不开,倒是浪费了谢公子一番心意了。” 谢瑾闻言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有种冰冷的错觉。 见谢瑾半天不说话,连布尔硬着头皮告辞道:“今日多谢公子的招待了,现在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先回翠茗轩去了,改日再回请公子。” 谢瑾正拿着温热的面巾擦手,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连公子何必急着离开,我一见公子便觉得投缘得很,还想多留公子几日呢。这翠竹轩里空房也多,连公子随意挑一间住下便是。” 连布尔张口结舌:“……这、这不太好吧,太打扰了……” 谢瑾笑吟吟道:“不打扰,只要连公子不嫌弃就好。”言毕,根本不容连布尔拒绝,直接命索乌图带连布尔下去厢房。 连布尔想要反抗,但看到门口站着的额哲赐给谢瑾的那几名亲卫,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只得死了抵抗的心,求饶道:“公子好歹让我回去翠茗轩一趟,拿几样换洗的衣裳过来。” “何必你亲自去,让跟着你来的这个侍从回去拿便好。”谢瑾目光转向阿桑,慢悠悠笑道:“对了,别忘了再到前院书房说一声,免得台吉去了翠茗轩找不到人。” 连布尔本来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听了这话,倒是稍稍安心了点。看起来谢瑾没有要瞒着台吉的意思,似乎只是想拿自己做筏子,那么他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不会立刻步了索英的后尘。 看着连布尔主仆两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在一旁伺候的其木泰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了过来:“公子,这……台吉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万万没想到谢瑾把连公子叫过来,竟是想要软禁他,否则肯定会提前劝阻的。 谢瑾擦完了手,随手将面巾往盆中一扔,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不高兴又如何。”他漠然道。 . 谢瑾以宴请为名,公然将这段时间最得宠的连公子软禁在了翠竹轩。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后院。后院的公子们目瞪口呆之余,看好戏者有之,兔死狐悲者有之,纷纷把目光投向前院,看额哲会如何反应。 然而额哲的反应,便是没有反应。 距离谢瑾囚禁连布尔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天,前院却连一丝动静都没有。额哲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事似的,别说亲自去翠竹轩了,甚至都没有派人去过问一声。 他甚至干脆连后院都不踏足了,连续几日都歇在前院书房。 又等了几日,见额哲还是没有动静,谢瑾耐心耗尽,命其木泰去把翠兰轩的粟公子请来。 这位粟公子已经进府两年,虽然不如连公子那般受宠,但也从来没有断过宠爱,每隔一段时间,额哲都会去他院里歇两天,因此在后院中很有几分分量。 其木泰没想到谢瑾软禁了一位公子还不肯罢休,一副要把事情闹大的模样,苦劝不住,只好依言去了。 粟公子一向循规蹈矩与世无争,没想到祸从天降,强颜欢笑打发走了其木泰,转头就急忙派人往前院送信,求额哲救命。 于是,当天晚上谢瑾准备了丰盛的晚膳,没有等到粟公子,而是终于等来了消失快一个月的额哲。 “原来还是粟公子的分量比较重,台吉早说嘛,那我第一次就直接把粟公子请过来了,也免得连公子白白担惊受怕了好几日。”谢瑾语含讥刺,看着额哲冷笑道。 “你这是想干什么……”额哲无奈道,他本以为谢瑾软禁连布尔是为了出气,反正又没有伤及性命,连布尔除了不得自由,好端端地呆在翠竹轩毫发无伤,便也懒得管,随着谢瑾高兴。 没想到下午却又接到了翠兰轩的求救,眼看自己再不出现,谢瑾便要将台吉府的后院闹得天翻地覆了,只好硬着头皮来了翠竹轩。 “我想干什么?”谢瑾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蓦地发出一声冷笑:“我倒是更想问问台吉,台吉多日避而不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我这翠竹轩是什么龙潭虎穴,台吉连来都来不得了?” 额哲见谢瑾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气势便莫名矮了半截,真正的原因又说不出口,只好道:“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最近忙了些,哪里是避而不见。”一边说着,一边朝巴林摆了摆手。 巴林会意,知道主子这是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不好说软话,便朝其木泰使了个眼色,带着正堂内的侍从们退了下去。 刚刚自从谢瑾开口后,房内伺候的侍从们便一个个凝神屏气,恨不得化身为石,当自己不存在,免得遭到池鱼之殃。眼见可以退下,心里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其木泰担忧地看了谢瑾一眼,也跟着退了下去。 谢瑾盯着额哲道:“台吉也不必拿话来敷衍我,若是厌倦了我,尽管直说便是,我必不会缠着台吉。只希望台吉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回大明。” 这句话刚好戳中了额哲心中的隐痛,立刻沉了脸道:“你想都不要想。” 便见谢瑾微微一怔,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胸口微微起伏,眼底仿佛含着一层水光,似是生气,又有几分难过似地,抿着嘴不说话。额哲不由软下了口气:“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有些日子没来,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我不是天天让人送礼物过来了,那些东西,你喜不喜欢?” 说着走过去,想要摸摸谢瑾的脸。 谢瑾却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道:“台吉当自己是在捧戏子呢,送点东西,便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惜我没有那么贱!” 额哲知道谢瑾这是气很了,这件事说起来也确实是自己理亏,只得好言安抚,步步退让。 然而谢瑾却是软硬不吃,仿佛今日特意把他引来,就是为了跟他吵架的。额哲毕竟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拂逆他,劝到后来,耐心用尽,也渐渐动了气:“后院那么多公子,就算我一年半载不去,也没谁这么闹的。你前些日子胡乱折腾其他公子,我都没计较了,你还没完没了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谢瑾道:“既然台吉觉得我不可理喻,那还来翠竹轩干什么,又不是我求着您过来的!后院里比我善解人意的公子多的是,什么连公子粟公子的,您尽管找去吧!” 两人在屋里吵得天翻地覆,只可怜了在外面等候的侍从们。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了巴林和其木泰。 其木泰脸上带了些焦急,低声道:“巴总管,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巴林摇摇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其木泰犹豫片刻,听里面越吵越凶,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咬咬牙便要进去,巴林急忙拉住他:“你不要命了?”想了想,又附耳轻声道:“放心,你们家公子不会有事的,你就瞧着吧……” 正堂里,额哲已经被谢瑾的伶牙俐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额角青筋直跳,简直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打一顿。勉强忍耐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时,身后有一缕细微的破空声传来,额哲本能地闪开,一个茶杯便扔在了门上,发出哐啷一声响,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不动了,杯子里残余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这下饶是额哲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却见谢瑾红了眼眶,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额哲呼吸不由一窒,心头刚聚起的火一下就散了,带了几分手足无措道:“这又是怎么了……” 谢瑾睫毛濡湿,轻轻一眨,眼泪便落了下来,背过身去不肯看他。 那眼泪简直像落到了额哲心上,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不由自主便走上前去,伸手帮谢瑾擦眼泪。 这次谢瑾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垂了眼帘任他动作着,半晌才道:“台吉要是不喜欢我了,直接告诉我一声便是,这样冷一阵热一阵的,我受不住。” 额哲也快受不住了,他最怕谢瑾的眼泪,要是谢瑾继续冷言冷语跟他针锋相对还好,这样一副可怜兮兮软言软语的样子,简直让他心都要化了。 “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额哲胡言乱语地哄着他,又去亲他湿漉漉的眼睛:“以后我一定不这样了……” 将谢瑾搂在怀里哄了半晌,又许下了无数诺言,谢瑾终于止住了眼泪,勉强算他过关,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额哲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简直不敢想象父汗平时是如何周旋于他的八大福晋之间的,他只有谢瑾这么一个,就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 这一页便算是彻底揭过,两人和好如初,额哲命人进来收拾东西,然后吩咐传膳。 因着谢瑾本是打算宴请粟公子的,提前吩咐过膳房,今日的晚膳便做得异常丰盛。 额哲看了还算满意,赏赐了膳房,与谢瑾一道用完膳后,便相携着坐下说话。 要是换做往常,一用完膳他便要拉着谢瑾进内室直奔主题了,哪里有这个耐性坐在外面不咸不淡地聊天。不过今日谢瑾才刚刚闹过一场,他实在不敢造次,因此虽然有些心痒,到底不敢动手动脚,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听谢瑾说话。 “……是我以前便认识的一个同乡,他家里犯了事,逃到草原上谋生,没想到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了,倒是十分凑巧。他的身手不错,人也很有几分胆识,我想着,在军中给他谋一份差事。” 额哲微微皱眉:“蒙古军中虽然有汉人,但那都是最底层的牧奴,除非立了大功,否则不得升迁的。即便我强行安排一个职位,只怕他也不能服众。” 谢瑾道:“这个我也知道,不会叫台吉为难。台吉只需赏他一个百户的虚衔,然后准他在那些汉人牧奴中自行招收下属便是了。” 见谢瑾目光殷殷地望着自己,额哲虽然觉得这事实在有些麻烦,而且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但他好不容易才把谢瑾哄得消了气,不愿在这个时候再起风波,只得道:“那行吧,我明日便吩咐下去,你让你那个他准备一下。 谢瑾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容,道:“那我就替张庭先谢过台吉了。” 区区一个百户职位,额哲并不放在眼中,眼见谢瑾仿佛水洗过的眼底染上了丝丝笑意,在烛光的晃动下,如同流淌的星光,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心中一动,不由哑声道:“那你要怎么谢我呢?” 谢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连公子就在旁边的厢房里,我把他叫过来伺候台吉,如何?” 额哲试探地握住他的手:“这是你要谢我,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可是我最近一直都有些不舒服呢,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伺候台吉了。” 额哲一怔:“你哪里不舒服了,我怎么没听章丙成说?” “我心里不舒服。” 额哲这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道:“这……这不是都已经都过去了么,我都已经认错了。” 谢瑾倾身凑到额哲耳边,低声道:“认错还不行,还得认罚。” 熟悉而温暖的气息轻轻洒在耳畔,额哲浑身酥酥麻麻的,脑海深处有一种微微的眩晕感。 “……要怎么罚呢?”他不由自主地道。 谢瑾垂下了睫毛,掩去眼中的神色:“就罚……台吉今晚不准碰我。” “这个惩罚太重了,换个别的吧……”额哲目光在谢瑾线条优美白皙的侧颈上流连,呼吸慢慢加重了。 “不。”谢瑾直起身来,带着笑道:“连公子就在隔壁,台吉要不要我把他叫过来?” 额哲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应承的。 “……不用了。”额哲盯着谢瑾,喉咙微微有些发紧:“我今晚就陪着你,什么也不做就是了。” 谢瑾这才满意,低下头奖励似的吻了吻额哲的唇角。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额哲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了,他有些不满地想要继续,谢瑾却退后一步,看了一眼额哲已经微微鼓起的下/身,意有所指地道:“我是为了台吉好……继续下去,台吉确定能忍得住吗?” 额哲瞪着谢瑾,半晌才咬牙道:“你一定是长生天派来折磨我的……” 第二天一早,谢瑾破天荒随着额哲一同起身,一起用了早膳,席间还贴心地给额哲盛了一碗粥。 往常这个时候,额哲一般都心情不错,但在一旁伺候的巴林却发现,他家主子今日很不对劲,黑着一张脸不说,连谢公子亲手端给他的粥都没有喝几口。 但也不像是生了谢公子气的样子,用早膳的时候,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谢公子身上,那眼神,简直恨不得立刻将谢公子吃拆入腹似的。 反而是谢公子,从头到尾一直是笑吟吟的,心情极为愉快。 巴林满头雾水,小心翼翼地伺候额哲用完了早膳,临走时,听见他家主子对谢公子说道:“今天晚上我再过来找你。” 声音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而谢公子只是含笑看了他家主子一眼,低声在他耳旁说了一句什么,巴林便见他家台吉身子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离开时,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了。 巴林不明所以地向谢瑾行了个礼,然后紧紧追着额哲而去。同时心里哀叹着,看台吉的那个脸色,今天恐怕不好伺候了。 其实昨晚不但额哲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谢瑾也没有歇息好,送走了额哲,他又回房补了眠,一直睡到中午,才懒洋洋起了床,出府去西街的宅院找张庭。 听到要让自己做蒙古人的百户,张庭微微睁大了眼睛。 谢瑾道:“察哈尔的牧奴,大多都随军作战过,长于骑射,弓马娴熟,虽然比不上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但也是极为不错了。你去招收人手的时候,记得要挑选年轻体壮的,最好是见过血的!” 张庭以前在大明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军户,虽然有一身的本事,但从来没有施展的机会。没想到逃来草原成了马贼后,居然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 他眼中微微发亮,沉声道:“是!属下知道了。”想了想又道:“不知属下可以招收多少人?” 谢瑾沉吟道:“不要超过五百。”蒙古军中一个百夫长可以统领一百多的人马,不过张庭要的全是牧奴,又背靠额哲,就算超额了,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出来指手画脚。 不过,这超额所多出来的钱粮,就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谢瑾看了张庭一眼,这支人马,他是要亲自掌握在手中的,现在只是让张庭先挂个名。张庭这个人究竟能不能用,还得再多加观察,能力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忠心。 招收牧奴的事很顺利,张庭毕竟从军多年,又是积年的马贼,眼光十分毒辣。他只要青壮,经他之手挑选出来的牧奴,弓箭和骑术都是不用说的,而且大部分都见过血。 谢瑾去看过几次,十分满意,又亲自从那五百人中选出了两人作为张庭的副手,有事可以直接向自己禀报。 至于训练新招收牧奴的事,谢瑾则是完全丢给了张庭,偶尔才会去转一圈。 而就在这个时候,女真人攻打宁远失败,努/尔哈赤率军退走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王庭。 努/尔哈赤自四十四年前以父、祖所遗留的十三副甲胄起兵以来,一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论是早期统一女真各部,还是后期与大明的战争,一直都是所向披靡,几无败绩。这次他亲率大军攻打宁远,原本是为了夺取山海关,进而直捣黄龙进军大明京师,没想到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以三倍于明军的兵力,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宁远城。 这是大明自抚顺失陷以来的第一个胜仗,消息传开后,大明自然是举国欢腾,而草原上,则是一片哗然。 额哲来翠竹轩跟谢瑾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惊讶,毕竟明军孱弱的形象一向深入人心,这次居然能打败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谢瑾则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女真人一向长于野战,而不擅攻城,以已之短攻彼之长,本就失了先机。况且山海关一带本就是天险,袁崇焕又用坚壁清野之策,将宁远的地利发挥到了极致,并且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极大的鼓舞了士气。众将众志成城,天时地利人和,怎能不赢。 即便是皇太极时期女真人最强盛的那几年,吴三桂也不过是凭借着不到十万兵马,就能守住宁远,将清军牢牢地挡在山海关外,寸步不得前进。 如果大明不是被连年的内战严重消耗了国力,民不聊生,李自成率军推翻明朝,建立大顺后,又只会打天下而不会坐天下,汉人的江山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满清占去。 不过,无论如何,亲手主导了这场宁远大捷的袁崇焕,用兵如神/的名声自此算是响彻朝野。等明年崇祯登基后,职位便会火箭般蹿升,在接下来的数年时间内,主导抗金全局,成为大明辽境举足轻重的人物。 即便短短数年后,袁崇焕便因为放任后金一路长驱直入兵临京师城下一事,在率军解围后被崇祯下旨赐死,千刀万剐而亡,但他花费数年心血和千万两白银所打造的辽镇防御体系,却是一直延续了下去。 袁崇焕被下旨问罪后,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将领祖大寿吓得立刻率军逃离了京城,自此在辽镇拥兵自重,不肯进京陛见。而崇祯也拿他无可奈何,担心逼反了祖大寿,不但不追究他违抗帝命擅自离京的罪责,反而多加温抚。 不过,从此之后,辽镇与明廷的关系,更像是朝廷每年花费数百万两白银养着他们,求着他们帮忙守边。 而各地的武将也纷纷效仿,自从皇太极率军打到京城之下后,使得天下人看透了明廷的虚弱,从此武贵文贱,稍有实力的武官,都懂得保存兵力以图自保。每次明廷想要派兵作战,都必须先给付足够的钱粮,否则便以银饷不足恐士兵哗变为由,拒绝出战。到崇祯后期,明廷对各地武官的影响力,已经将至了最低,政令几乎不出京城。 不过,大明最精锐的军队,至始至终都是掌握在辽镇一系的手中,祖大寿兵败降清后,他的外甥吴三桂继续率兵坚守山海关,数次打退后金的进攻。 直到李自成攻占北京城,逼死崇祯后,吴三桂没有了倚靠,在李自成的大顺与后金的势力间左右摇摆。终于在听闻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强占了他留在京城的爱妾陈圆圆之后大怒,打着为崇祯报仇的旗号,主动引清军进入山海关。自此,山河变色,汉家人的江山,落入了女真人之手。 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谢瑾微微有些出神。额哲坐在一旁,看着谢瑾在那里低头沉思,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额哲看着看着,便有些手痒,忍不住探手去揪谢瑾的长睫毛。 谢瑾猝然回神,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道:“台吉,我听说内喀尔喀五部在前些日子率兵去偷袭了女真人的大后方,现在既然后金大军已经回转,会不会盛怒之下去攻打内喀尔喀呢?” 28|第二十七章 “后金这次攻打大明受挫,损兵折将,估计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了,短时间内轻启战端的可能性不大。”额哲不假思索地答道。 谢瑾见额哲回答得这般快,显然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说不定还跟林丹汗讨论过。 前世时,努/尔哈赤率兵退回盛京后,怨恨内喀尔喀在他背后捅刀子,不到两月,便亲自率军去攻打内喀尔喀五部,在后金与林丹汗的前后夹击下,曾经强盛一时的内喀尔喀五部直接覆灭。 不过,今世的情形却又有所不同,最先投靠女真的科尔沁部被额哲所灭,努/尔哈赤失去了安插在漠东蒙古内部的一颗棋子。最重要的是,今世因为东征之战的顺利,林丹汗没有中后金的反间计,并未与内喀尔喀五部翻脸。 一旦努/尔哈赤率兵去攻打内喀尔喀,身为蒙古共主的林丹汗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那么后金很可能就要同时面对两大蒙古部落的联手夹击。 历史的车轮早已偏离了方向,时至今日,谢瑾也不敢肯定,努/尔哈赤是否还会如前世一般,在怒火中烧中毫不犹豫地挥兵直指内喀尔喀。 因此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笑了笑不吭声了。 . 随着后金大军撤回辽东盛京,宁远锦州沿线草原的封锁总算解除,谢瑾派人与张家口的靳家商号重新建立了联络。 谢瑾上次要的十万石粮食靳良玉早已准备好,不过因为谢瑾临时又额外要了一批兵器,所以靳家商队出塞的时间,比原定计划推迟了半个多月。 这次除了靳家之外,田、翟、梁三家商号都带了大批的货物,一同从张家口出塞。 谢瑾让额哲派了亲卫前去河套草原边境接应,由于这次货物的数目远远超过了上次,为了以防万一,额哲让乌格木亲自带队,带了一千精骑前去护卫。 一个多月后,商队顺利到达了王庭。 带来的粮食自然还是全部由谢瑾接手,至于其他的货物如茶布盐酒等,则是在城中专门划出了一片地方由他们自行买卖,只要按货物总价的一成支付给谢瑾当保护费即可。 即便按照一两五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十万石粮食也需要十五万银子才能买下,数目实在太大,便是台吉府也没有这么多的现银,谢瑾便跟靳良玉商量,以物易物,用战马代替银两来交易。 靳良玉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蒙古一向穷困,比不得辽东女真富庶,他们与之交易时早已习惯了以物易物。而且他来草原,本来也是要买良马带回大明。现在大明境内烽烟四起,乱民军叛乱层出不穷,靳家人脉十分广泛,甚至与一些起义军的头领都偷偷建立了联络,这些战马只要带回去,立刻就能翻上两三倍的价格卖出。 一回生二回熟,靳良玉与谢瑾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这次的交易进行得极快,交割完之后,谢瑾在城中的一家酒楼单独宴请靳良玉。 他想跟靳良玉打听一下京师现在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将谢父从狱中救出。 当年谢父被下了诏狱,是因为受了朝廷党争的牵连,得罪了阉宦魏忠贤一系。现在朝廷上虽然仍然是魏忠贤一手遮天,但谢父不过是一个小人物,魏忠贤未必能够记得他。如果运作得当,未必不能救出。 不过让谢瑾有些失望的是,靳良玉虽然在朝廷中颇有人脉,但主要是利益上的牵扯,每年商号都要给朝中的大佬上供,以求得庇护。除此之外,双方并没有更深的牵绊,他对朝中的那些明争暗斗,却是雾里看花,还不如谢瑾清楚。 旁侧敲击后,谢瑾便也死了心,看来还是他太过高看了八大商号的影响力。既然靳良玉力有未逮,他索性丝毫不提谢父的事,免得反而被靳良玉抓到了把柄,只是言笑晏晏,不停劝酒。 反正等明年崇祯登基,魏忠贤一系倒台后,谢父自然会被放出。谢瑾本来也只是想让谢父提前出狱,少受点罪而已。 谢瑾与他父亲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他生母早逝,谢父虽然后来又娶了现在的妻子王氏,又有了一子一女,但对谢瑾这个长子,大概是怜惜他自幼丧母,格外偏爱。王氏进门时,谢瑾已经知事,两人自然做不到如平常母子那般亲近。不过王氏心眼不坏,虽然不能把谢瑾视如己出,但也从没苛待过,谢瑾在家中的待遇,吃穿用度,一律都要要比她的亲子高上一筹。这其中固然有要做给谢父看的意思,但对比其他人家的继母,谢瑾还是感念她的好处的。 谢父入狱后,王氏担心她两个孩儿的安全,带着一子一女回了江南娘家寻求庇护,她曾想让谢瑾跟着一起走,虽然被谢瑾所拒,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靳良玉不知谢瑾心里所想,还只当今日这顿酒席是单纯的宴请,欣欣然赴约而来。自从靠上察哈尔后,靳家商号在张家口八大商号的排名一下子蹿升,几乎隐隐能与有后金支持的范家比肩。而女真人虽然兵强马壮,但远在辽东,察哈尔却是近在咫尺,他相信假以时日,靳家迟早能取代范家,一跃成为张家口最大的商号。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谢瑾在台吉府中的身份,除了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外,脸上倒是丝毫不露声色。只要谢瑾能继续为他们来察哈尔行商提供方便,双方合作的基础便还在,至于谢瑾所依恃的是什么,那不是他所关心的事。 以靳家为首的几家商队在察罕浩特城呆了大半个月后,便将手上的货物尽数卖出,换成了大批的战马和皮毛,满载而归。 在这期间,谢瑾一直注意着辽东那边的消息,努/尔哈赤率军回到盛京后,却是一直没有动静,并没有如同前世那般立刻对内喀尔喀大动干戈。 就在谢瑾心放下了心,以为后金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动作的时候,辽东忽然遣使来王庭,希望能与林丹汗摒弃前嫌,重修于好,共同对付大明。 同时,女真愿意支持林丹汗统一蒙古各部,成为蒙古真正的大汗。为了表示诚意,愿将努/尔哈赤第七女鄂札伊格格嫁给额哲为福晋,双方永结秦晋之好。 林丹汗将后金的使者安置在了汗宫,设宴款待,却没有立刻表态。 29|第二十七章 谢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前世后金一直把林丹汗当做草原上的头号大敌,即便兵败宁远,也从未有过与林丹汗联姻和解的提议。没想到只是一个科尔沁的覆灭,便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谢瑾几乎是一眼便看出了这条计策背后的狠辣之处。 林丹汗自继承汗位以来,便一直想要恢复成吉思汗时期的伟业,承继祖先的荣光,将整个蒙古各部统一起来融为一体,成为蒙古真正的大汗,而不是现在这样仅仅被各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但问题是,现在草原上早已不是成吉思汗那个时候了。 王庭汗权不振已久,二百多年以来,蒙古各部早已习惯了分立自治,各部首领都从内心不希望出现一个新的成吉思汗来控制他们。他们愿意向林丹汗称臣,但这绝不代表他们愿意失去手中的权利。 除了察哈尔本部之外,其他部落,虽然愿意在一定程度上听从林丹汗的命令,但并不是无条件服从的,更不要提,让林丹汗插手干涉他们部落的内政了。 如果后金真与林丹汗和解,让林丹汗心无旁骛地去进行他的统一蒙古大业,只会把原本站在他一边的蒙古各部推向女真人的怀抱。 另外,一旦察哈尔与女真联姻,明廷必然会心生疑虑。本来林丹汗与大明的联盟关系就已经岌岌可危了,与女真联姻的消息一出,与大明的合作关系必然会彻底破裂,哪怕林丹汗心里仅仅只是想和后金虚与委蛇。 这条计策,可谓是一石三鸟,既可以让后金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大明,又顺带破坏了林丹汗与明廷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原本站在林丹汗那边的蒙古各部,逼到后金自己这边来。 努/尔哈赤是没有这样的政治头脑的,谢瑾几乎能看见,这条计策背后皇太极隐隐约约的身影。 皇太极的政治手腕实在是高明得可怕,他几乎能洞察人心,把林丹汗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 虽然从表面上看来,林丹汗与后金女真早已势成水火,根本没有一丝和解的可能,但谢瑾却知道,林丹汗是不会拒绝女真联姻的要求的。 一方面,后金兵强马壮,女真八旗气势正盛,林丹汗为了保存自身实力,早已不愿和女真正面相抗。他又一心想要“先安内,再攘外”,想要先统一整个蒙古,然后再与后金决战,女真在这个时候提出联姻和解,说不定正中他的下怀。 另一方面,林丹汗可能也是打着坐山观虎斗,让后金和大明互相之间先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自己好渔翁得利的主意。 现在虽然林丹汗还没有正式表态,但估计也只是想要晾一晾后金那边,摆一个高姿态,免得答应得太快,落了下乘。 谢瑾皱着眉头沉思着,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甚至即便是额哲自己,也没有丝毫置喙的余地,林丹汗虽然宠爱自己这个膝下唯一的儿子,但在这种关乎部落兴亡的大事上,是不会容许他反抗的。 更何况,额哲也许根本不会有什么意见,对他来说,娶一个福晋回来,不过是收拾一个院子的事。他虽然不近女色,但在后院中,也是有好几名侍妾的,一部分是汗宫中的苏泰福晋赐下,更多的,则是部落里的一部分贵族大臣,为了拉近与额哲的距离,将自己的女儿或是姐妹送来。 台吉府中,东院是各位公子的住所,西院则是那些侍妾的居所。只不过因为额哲不好女色,几乎从不踏足西院,所以西院在台吉府中的存在感极低。那些将自己的女儿送来,妄想着能生下额哲长子的贵族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 虽然觉得林丹汗肯定会答应后金递过来来的橄榄枝,但谢瑾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再确认一下。 晚上额哲过来的时候,谢瑾便问起了此事。 额哲有些漫不经心,道:“父汗只是将后金的使者安顿在汗宫住下,还没有应承。这两天,父汗召集了一些贵族大臣商议此事,虽然大部分人同意,但也有一部分反对,大家各持己见,争吵得很厉害。” 谢瑾问道:“那大汗是怎么想的呢?”这件事情,说到底其实是由林丹汗一言而决,旁人的意见根本没有用。 额哲看了谢瑾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他道:“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谢瑾一怔,看到额哲脸上揶揄的笑容,才明白过来他是想歪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从听到这个消息以来,他一直考虑的都是女真与察哈尔联姻后所造成的巨大影响,倒还真没那个心思吃醋。 偏偏额哲还安慰他道:“你放心,就算我娶了那个什么鄂札伊格格为福晋,也不会让她管倒你头上来的。听说那努/尔哈赤的几个女儿都是丑若无言,那个鄂札伊格格想必也差不多,就算娶回台吉府中,我也不会搭理她的,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谢瑾心道,就算你想碰她,林丹汗也是绝不会容许后金的公主诞下蒙古黄金家族的血脉的。 然而额哲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却让谢瑾心惊,显然林丹汗已经做了决定,要与后金联姻了。 “这么说来,大汗是同意此事了?” “父汗在庭议上没有表态,不过私底下已经跟我说过,要我做好准备了。”顿了顿,额哲又叮嘱道:“你记得先不要外传。” 谢瑾听了,半晌没有说话。额哲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心里觉得谢瑾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别扭了,但也只得过来搂住谢瑾,好言好语地哄着他。 谢瑾知道,只要是林丹汗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即便整个王庭大臣都反对,那也是没用的。因此也不为难额哲,由着额哲哄了几句后,便顺从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必须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当额哲失控地在他体内发泄出来时,谢瑾却是神色清明,没有一丝一毫陷入情/欲之中的迹象,而是冷静地思考着。 这件事情,通过额哲是没有用的,林丹汗向来一意孤行,拿定的主意没人能劝得动。 只有想其他办法,让满蒙的这次联姻直接破裂。 30|第二十七章 虽然谢瑾有心要把后金和察哈尔的联姻搅黄,但一时之间,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而后金那边却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信使在盛京和察哈尔王庭之间来回奔驰,带来了无数的礼物,送给王庭的诸位亲贵大臣和汗宫中的各位福晋,同时,许诺了一些足以让林丹汗心动的条件。 于是,在晾了女真人一个多月,摆足了姿态后,林丹汗终于松口同意了后金联姻的请求。 双方约定,后金送亲的队伍将于三个月后择吉日从盛京出发,由额哲亲自到距离王庭一百里外相迎。 台吉府即将迎来一位女主人的消息,在后院中掀起了很大的波澜。 和汉人不同,蒙古人的福晋地位向来高贵,她们手握丈夫汗帐中的一半权利,对于后院中地位低于她们侍妾男宠,甚至有生杀予夺的资格。 比如林丹汗的八大福晋,每一位福晋手中都直接统管着一个万户斡耳朵,若是联合起来,就算是林丹汗也得退让三分。 虽然额哲承诺即便他迎娶了鄂札伊格格为福晋,台吉府中的事务还是如往常一般,绝不会影响到谢瑾分毫。 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别的不说,自谢瑾入府后,台吉府的钱财大权便逐渐落到了他的手里。新福晋入府后,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又不是无依无靠的女子,反而背景极为深厚,肯定不会容忍自己身为女主人的最基本权利被侵犯的。 台吉府中的其他公子,一方面忧心自己头上即将多一位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女主人,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谢瑾在台吉府中称王称霸了一整年,早就犯了众怒,这回就看到底是谢瑾的宠爱更深厚,还是新福晋的手腕更厉害了。 其木泰听多了这样的风言风语,都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了起来。 反倒是谢瑾自己,极为淡定。前世在额哲继承汗位后,他甚至能跟额哲的生母苏泰太后斗得不落下风,又岂会怕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这段时间以来,谢瑾私底下想了好几个法子,想要阻止这次的满蒙联姻,但又被他一一否决。这些法子,无一不是风险极大,后患无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轻易动用。 时间在谢瑾的犹豫不决中逐渐滑过,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终于迎来了入春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在三个月前他把靳家商队带来的兵器送到孟古处后,孟古便一直筹备着攻打星芒山上的飞羽寨,然后终于在半个月前,成功拿下了飞羽寨大当家的人头。报了自己杀父大仇的同时,也顺利完成了谢瑾交待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飞羽寨原本的马贼大部分被孟古收编,孟古派人传来消息,现在寨内人心还有些不稳,需要他亲自坐镇。等忙过了这一段,下个月他会亲自来王庭向谢瑾复命。 谢瑾读着孟古的信,心中倒是颇为满意。他果然没有选错人,能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便训练出一支颇有战斗力的马贼,这个孟古,无论胆识还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选。 然而,喜悦过后,谢瑾又不禁有些发起愁来。 收编了飞羽寨的马贼后,孟古那边的队伍便一下子扩张到了将近四千。 四千的手下,又全部都是青壮汉子,人吃马嚼,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虽然前两次靳家商队来察哈尔王庭行商,按着货物总价的一成给他分润,谢瑾得到了将近四万两银子。但想要养活一支数千的人马,而且以后肯定还要扩大,这点银子是绝对不经花的。 他手上暂时还剩下两万多的银子,而距离商队下次来察哈尔王庭,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必须要精打细算才行。 不过,现在迫在眉睫的,还是如何破坏后金和察哈尔联姻的问题。 谢瑾甚至都想过,干脆等那位鄂札伊格格来了后,一杯毒酒了结她的性命。 然而这么做的效果其实不大,只要林丹汗下定决心与后金和解,那么他可以想出一百种理由来向女真人解释,推脱自己的责任,顶多是付出一些代价来补偿后金。 而对后金来说,不过是一位公主而已,死了一个还可以再送一个过来,只要林丹汗确实有和解的诚意,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归根究底,联姻只是手段,而非结果,在双方都有和解意愿的情况下,一位公主的性命,其实是无足轻重的。 而且这么做的后患极大,这种关系到察哈尔兴衰存亡的大事,林丹汗是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即便额哲有心保他,也绝对保不住。 更何况,额哲是否会愿意为了他对抗林丹汗的怒火,也是未知之数。 谢瑾心情烦躁,在额哲来的时候,面对这个罪魁魁首,自然不会有好声气。 额哲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谢瑾,换作往常,早已发了脾气不肯来翠竹轩了,但他现在实在是被谢瑾折腾怕了,只得一味赔小心,反而来得更勤了。 这日,额哲拎了一小篓红彤彤的果子过来。 “这是我今日去汗宫父汗赏赐我的,据说是从西域那边带来的,很是稀罕。我尝了几颗,味道很甜,特意拿来给你尝尝。”额哲不懂得哄人,最近一段时间绞尽脑汁地送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过来,只盼着谢瑾开颜。 谢瑾看了一眼,见是一篓樱桃,他前世也是吃过的,并不觉得如何稀奇,不过见额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还是很给面子的尝了一颗。 “味道不错。” 额哲听了,急忙道:“父汗就赏了我一篓,全都在这里了。你要是喜欢,我再进宫去要。” “不用了。”谢瑾说完,便见额哲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终于有点不忍心了,便道:“我很喜欢,不过这篓就够我吃很久了,台吉可别跟我抢。” 额哲这才松了口气:“自然全都是你的。” 谢瑾今日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额哲受了鼓励,也就不肯离开,想留在翠竹轩用晚膳。 谢瑾懒洋洋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直到额哲提起,后金那边已经定了送亲的日期,由四贝勒皇太极在下月初五,从盛京出发,亲自护送他的妹妹鄂札伊格格前来察哈尔王庭。 “你说什么?是皇太极前来送亲?” 谢瑾失态地将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蓦然起身,盯着额哲问道。 额哲不知谢瑾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答到:“后金那边传来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见谢瑾神色变来变去,不由奇道:“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 谢瑾没有吭声,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前世的轨迹不变,那么等到今年下半年,□□哈赤就会突发暴病而亡,由四贝勒皇太极继承汗位。 但是皇太极的继位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努/尔哈赤生前并没有确立继承人,在他死后,为了谁继承汗位的问题,盛京之中曾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皇太极其实并不是天然的汗位人选。 一方面,论长幼之序,皇太极的头上,还有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 另一方面,努/尔哈赤在众多儿子中最宠爱的却是与阿巴亥大妃所生的次子多尔衮。 在死前的前两年,努/尔哈赤就已经开始为多尔衮继承汗位铺路,将自己亲统的两黄旗大部分授予同母的多尔衮三兄弟,同时把镶白旗旗主杜度调到镶红旗,准备让多尔衮接掌镶白旗。 在努/尔哈赤看来,阿巴亥大妃所生的三子中,阿济格掌镶黄旗,多铎领正黄旗,多尔衮再接掌镶白旗,将会使得三兄弟的军事力量远远超过其他兄弟,那么多尔衮继承汗位也就顺理成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努/尔哈赤可能万万没想到,在他死后,皇太极居然有那么厉害的手腕,说服了三大贝勒站在他的那一边,趁着多尔衮三兄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机,联合起来逼迫阿巴亥大妃为努/尔哈赤殉葬。 然后又以雷霆手段,夺取了努/尔哈赤准备给多尔衮的镶白旗,在代善等三大贝勒的拥护下,直接登位。 皇太极蛊惑人心的本事实在厉害,即便皇太极是他的敌人,但谢瑾也不得不承认,皇太极无论是文略武功,在当世之中,都可堪称一时人杰,在努/尔哈赤死后,凭着过人的手腕将本该四分五裂的后金八旗硬生生统一起来,最终奠定了女真称霸天下的基石。 谢瑾心里怦怦乱跳了起来,如果按照前世的发展,努/尔哈赤将会在今年下半年病逝,如果皇太极也在这个时候死了…… 那么后金八旗将会立刻陷入内乱之中。 以代善为首的三大贝勒怎么可能会容忍多尔衮寸功未立,仅凭着努/尔哈赤的宠爱便登上汗位。他们浴血奋战,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结果却还要向一个小自己几十岁的弟弟称臣,将辛苦打下的天下白白拱手相让,想想就不会甘心。 而多尔衮三兄弟坐拥实力最强的三旗,又有阿巴亥大妃的支持,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除了皇太极,再也没有人能有那样高明的政治手腕,将各怀异心的各贝勒旗主重新融合起来。 只要皇太极一死,无论努/尔哈赤的哪一个儿子在这场争夺汗位的大战中最终获胜,谢瑾都是无所畏惧的。 即便是那位被女真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多尔衮贝勒,后来的睿亲王阁下,在谢瑾看来,也不过是擅长内斗争权夺利而已,无论眼光格局还是胸襟,都差皇太极远矣。只看他主政时清军入关后做的那些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失尽了天下汉人的心,入京后立足未稳便又颁布“留发不留头”的剃发令,导致本已平静的天下烽烟再起,花了清军数年的时间才平定战乱。若不是当时明廷在与李自成十八年的战乱交锋中,耗干了国内的军事力量,中原大地,已是满目苍夷,就凭多尔衮入关后的那些昏招迭出,女真人能不能坐得稳这个天下,还是个问题。 在谢瑾眼中,后金的那些旗主贝勒,大多不过是庸碌之辈,只有皇太极一人堪称英才天纵。 他至始至终最忌惮的,也唯有皇太极一人而已。 皇太极必须死,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31|31| “不用这么麻烦,既然不想进去,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自上岛来便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黑衣修士,忽然冷冷说道。 话音刚落,眼前的场景忽然大变,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阴森的石殿。 刚刚的那一切,竟全都是幻境! 只见黑衣修士手里持着一个深紫色的葫芦,手中法诀连掐,葫芦中顿时喷出数道晶莹剔透的细丝,分别向众人激射而去! 宋墨暗叫不妙,急忙激发了牵丝镯护身,同时祭出一把三寸长的飞剑,朝着细丝斩去! 细丝速度极快,眨眼间便碰上了飞剑,在宋墨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将飞剑斩为两段! 这细丝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看起来不起眼,但竟坚韧如斯! 转瞬间,细丝便来到了宋墨面前,牵丝镯激发出的绿色光罩也不能阻挡它分毫,直接被洞穿而过。 就在宋墨闭目待死之际,细丝却忽然顿了顿,幻化出无数条丝线,将宋墨捆得结结实实。 从黑衣修士开始攻击,到宋墨被制,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宋墨全身被丝线捆住,丝毫动弹不得。而其他的修士也是一样,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全都被捆成粽子,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了。 这丝线竟有禁锢法力的作用,宋墨试了下,根本无法调动体内的法力挣脱。他心下不由骇然,这些细丝不知是什么宝贝,刚刚他看见其他修士用火攻,用冰箭射,但都无法损伤细丝分毫。就算是极品灵器,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难道那件深紫色的葫芦,竟是一件法宝? 可是,若是没有进阶还丹境,掌握天地之力,是根本没法使用法宝这一级别的宝物的。难不成那黑衣修士一直在伪装,他其实是一名还丹真人? 宋墨心中惊疑不定,黑衣修士却是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将深紫色葫芦收起后,黑衣修士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似乎动用这件宝物,也让他消耗颇大。 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黑衣修士慢慢踱步走到宋墨等人面前,神色间若有所思。 付钦恭敬的上前,问道:“主人,现在就开始吗?” 黑衣修士点点头,道:“希望这批修士中,能有合适的吧。” 付钦道:“这些修士,都是属下特意挑选过,骨龄都不超过四百岁的培元境后期修士。年纪轻轻便能修炼到如今的地步,想必都是资质不凡的,应该能承受主人的元神。” “光是资质不凡有什么用,关键肉身的躯壳,是否与我元神相契合。以前找了那么多人,还不是一个合适的都没有。”黑衣修士神色有些阴郁,言语中带着戾气。 付钦不敢再吭声,深深低下了头。 宋墨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云里雾里。难道这黑衣修士是想夺舍?但夺舍的前提,是元神能够离体,即便是还丹真人,也根本无法做到元神离体,除非…… 宋墨的瞳孔猛然睁大,难道,那黑衣人竟是一名紫府境大能修士?! 虽然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宋墨眼睛余光却一直盯着黑衣修士的动作。只见他轻轻提起一名修士的衣领,进入了大殿中的一间石室。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修士才从石室中出来。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吩咐付钦道:“你进去处理一下。” 付钦恭敬应是,闪身进入石室,片刻后手里拎着刚才那个修士的尸身,随手丢在大殿的一个角落。 黑衣修士在原地休息片刻后,又重新带了一名修士进入石室。 随着进入石室的次数越来越多,石殿中剩下还活着的修士越来越少,黑衣修士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付钦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恨不得躲在角落里,当自己不存在。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宋墨是最后一个被带到石室的。 整个石室是用一种不知名的玉石打制而成,上面雕刻了密密麻麻的法阵。一进入石室,宋墨就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仿佛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黑衣修士盘膝坐下,闭上双目,片刻后,一缕若有若无的金色光影,从他眉心处漂浮了出来。 宋墨死死盯着那团金色光影,元神离体!这黑衣修士,竟真的是一名紫府尊者! 金色光影慢悠悠的朝宋墨飞过来,直接从眉心处进入了宋墨的识海中。 然后,它便看到宋墨茫茫的识海中,有一颗石珠在静静旋转着。正当它奇怪这是什么东西时,石珠猛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它吸了进去! . 就在石珠将元神吸进去的瞬间,宋墨身上的束缚便自动解开了。他站起身,上前查看黑衣修士的状态。 黑衣修士仍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只是这具肉/身,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 宋墨有些恍惚,一位紫府境大能修士,就这么轻易的被自己解决掉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然而再三确认,黑衣修士确实完全没有了生机。 而识海中,那颗米粒大小的石珠仍然静静旋转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推开石门,宋墨看到的,是一脸震惊的付钦。 “你,你将羲清尊者杀了?”付钦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有些不敢置信。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似乎刚刚受了重创。 宋墨懒得跟他废话,付钦身上气息十分虚弱,明显是受了重伤。想必是那黑衣修士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所以黑衣修士一死,付钦便受了连累。 似乎是看出了宋墨眼中的杀机,付钦急忙叫道:“宋道友且慢!我带你们来这岛上,也是逼不得已的!我知道这岛上的阵法机关,还有羲清尊者的所有宝物藏在何处,我愿意全部献出来,求你饶我一命……” “是吗,我更愿意自己去找。”宋墨淡淡的说完,抬手召回了寒血匕。而付钦的眉心上,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血洞,他瞪大了眼睛,转眼气绝身亡。 宋墨走过去,手中打出一连串法印,将食指放在付钦的额头处,闭上双目,凝神感受。 这门搜魂秘术,是他在进阶培元境后,特意去学的。 过了半晌,宋墨才睁开了眼睛。 原来那名黑衣修士,便是曾经纵横枯茵海域的羲清尊者。数千年以前,他被另外两名紫府境尊者联手追杀,好不容易才保住一命,只是境界却跌落到了培元境。 这个青玄岛,是羲清尊者当年开辟的一个颇为隐秘的洞府,上面布满了阵法机关,即便还丹真人也无法闯进来。羲清尊者一直躲在岛上疗伤,可是由于他本身的肉/体受损太过严重,根本无法再重新结丹,他便想到了夺舍的办法。 只是想要夺舍,又谈何容易。 羲清尊者的元神受过重创,十分脆弱,他专门布置了那间全部用万年暖阳玉建造而成的石室,好让元神离体时不至于受伤。每次夺舍时,都必须在石室中进行。 这数百年来,羲清尊者不知抓了多少修士来青玄岛。但抓来的这些修士,要么是资质不足无法承受住他的元神,要么是资质足够,但肉/身与他的元神不相契合,始终无法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 而付钦,则是因为修为不足,羲清尊者干脆用秘术控制了他,留在身边当奴仆驱使。 读完了付钦的记忆,宋墨随手弹出几个火球,将付钦和角落里那些修士的尸身烧得干干净净,然后又进入了石室中。 羲清尊者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盘膝而坐。宋墨走过去,沉吟了片刻,取下了他腰间的储物袋。 由于原主人已死,宋墨很容易就破解了储物袋上的禁制,打开一看,饶是宋墨见多识广,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储物袋里,除了一些玉简、丹药之外,还放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珍稀材料,有许多甚至是宋墨根本闻所未闻的。 此外,还有数件法宝,一个巴掌大小的玉佩,一件黑色的披风,一枚鸽蛋大小的珠子,一柄三寸长的短剑,一把梭形的飞行法宝,还有羲清尊者之前使用的那个紫色葫芦,也赫然在其中。 羲清尊者身为紫府大能修士,收藏的法宝,自然不是普通货色。虽然宋墨现在还无法使用,但只要到了还丹境,便能抹去法宝原主人留下的印记,收为己用了。 宋墨将储物袋小心翼翼的收好,神识在羲清尊者身上绕了一圈,忽然伸手从他脖颈上扯下了一个荷包大小的储物袋。 这个储物袋被贴身放置,难道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怀着疑惑,(>_<)宋墨将储物袋打开,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支纯金色的短弓。 难道这也是一件法宝?宋墨试着往里面输入灵力,但是金色短弓却是毫无反应。 尝试了半晌,宋墨无可奈何的放弃,将短弓珍而重之的收好。能被紫府尊者重视的东西,应该有什么特殊之处吧,他想。 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后,宋墨沉吟片刻,朝羲清尊者的尸身恭敬的拜了两拜,然后指尖弹出数颗火球。 一个曾在修真界中呼风唤雨的大能修士,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灰飞烟灭。 32|32 宋墨脸色一变,一直关注着儿子脸色的宋晖立刻道:“怎么,不合你胃口?” 宋墨摇摇头,继续尝了一块紫纹鱼肉,腹中又涌起了一股热气。虽然只是一丝丝,却是实实在在的灵气,并且随时要消失的样子。宋墨赶紧将这丝灵气引入窍穴中,将其炼化成灵力,按照功法的线路运转起来。 在经脉中运行的那丝灵力,虽然微弱,但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这是引灵入体的标志! 这紫纹鱼肉竟有如此好处,让他成功的引灵入体,正式进入养气境阶段。没想到多年来的努力,竟在今日达成,宋墨看着那一盘紫纹鱼肉,简直双眼发光。 厚着脸皮,宋墨将剩下大部分的紫纹鱼肉挟入碗中,宋晖装作没看到,而罗石杰则转而赞叹起其它菜色来。 把紫纹鱼扫光后,宋墨又把目标转向了其它的菜肴,可惜的是,都没有产生类似紫纹鱼的神奇效果,令宋墨失望无比,这紫纹鱼看来就是《空冥诀》上记载的那些能增长修为的天地灵物了。 而看宋晖两人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紫纹鱼的神奇之处,不知是因为各人体质不同,还是因为所修功法不同?从记忆中看,这个世界的武者所修功法,倒有些类似于前世武侠小说中的世俗武学,不知道后天境武者的真气跟自己的灵力有什么区别? 有时间倒要研究一下。 早餐结束后,宋墨急忙回到自己的住处,吸收消化这些紫纹鱼肉所产生的灵气。他才刚刚进入养气期,一定要及时巩固修为,不然很容易功亏一篑。 一丝丝微弱的灵气在各大窍穴中流转,渐渐转化成了属于自己的灵力,宋墨满意的收功。成功引灵入体后,他已经能感受到天地中的灵气,虽然十分稀薄,但只要存在,他就能够修炼,比在地球那灵气枯竭之地好多了。 不过说起来,在地球上那数年的修炼也没白费,起码熟悉了吐纳节奏和功法运行的线路,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快成功进入养气期。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多找些紫纹鱼来吃,现在他体内的灵力还很弱小,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修炼养气期的术法了。 第二天,宋墨赏了膳房十两银子,很快的,墨少爷喜欢吃紫纹鱼的消息便在城主府流传。膳房总管更是削尖了脑袋打听,哪个地方有紫纹鱼出现,不计成本也要买来。 可惜的是,紫纹鱼毕竟稀少难得,接连数日都没有买到。 期间,宋墨也试着吃了一些据说能增强武者修为的山野奇珍,可惜都没什么效果,只好每日打坐吸收天地中那微薄的灵气,虽然炼化得不多,也聊胜于无。 宋墨估计着,这样下去,起码要修炼个二三十年,他才能积累够修炼第一个术法所需的灵力,至于突破到养气境中期,这辈子只怕是没指望了。 当然,如果动用城主府的全部力量,相信可以收集到不少紫纹鱼,不过宋晖再怎么疼爱儿子,也不可能仅仅为了满足宋墨的口腹之欲而兴师动众。 看来,得想想办法了。 城主府的一块空旷场地上,一群十多岁的少年在做着基本训练。这些少年手里拿着铁刀,穿着统一的灰色短袍,专注地跟随他们面前的一个大胡子男人,做着一些劈、刺、挑、砍的基础动作。 看到宋墨到来,大胡子男人让少年们继续练习,自己则快速迎向宋墨,在离宋墨还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微微躬身:“墨少爷,您的伤好了?” 自从宋墨上次从坐骑上摔下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练武场。 这个大胡子是宋晖亲兵队的副队长,同时也是这些少年的教导官,宋墨的武艺虽然是由宋晖亲自传授,但他平时也会来练武场上,和这些少年一起训练。 宋晖认为,这样做可以从小培养这些少年对宋墨这个未来城主的忠诚度。 “李大人,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是来做一些恢复性训练的。”宋墨道。 “好的,墨少爷您跟我来。”大胡子引着宋晖来到一处空旷的角落,这里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有枪、剑、刀、棍等武器,旁边的空地上,由大到小摆放着一排石墩,这是为了打熬力气用的。 宋晖按着记忆,先打了一套伏虎拳热身,毕竟他没有真正学过拳法,对这套伏虎拳十分生疏,打出来的招式有些连贯不上,毫无气势。 大胡子在旁边看着,心中微微叹息:城主英明一世,唯一的儿子却这般不成器…… 宋墨并不知道大胡子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熟悉着这套拳法,慢慢的,他的身手越来越流畅,踢腿出拳的时候再没有一丝凝滞。 连续打了四五趟伏虎拳,宋墨额头渐渐渗出了汗水,他深深吸了口气,停了下来。 一旁等候的大胡子见状,立刻道:“少爷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您的伤刚好,练功这事,宜缓不宜急。” 宋墨摇摇头,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墩。 他走了过去,在大胡子惊讶的目光中,选了最大的那个石墩。宋墨并没有将石墩举起来的意思,而是深深吸了口气,暗暗调动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将其聚集在掌心,一拳轰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石墩应声而裂! 大胡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碎成数块的石墩,目光由惊愕转向不可置信,徒手碎裂大石,只有内劲外吐才能做到,这是淬体中期的标志! 可是墨少爷不是离淬体初期大成还有一段距离的吗,怎么几天不见,就突破到了淬体中期? 旁边那群练武的少年,看到这一幕,更是鸦雀无声。 宋墨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疼的手腕,脸色有些苍白,刚刚那一拳,将他体内的灵力一抽而空,要好好打坐一番才能恢复得过来。 希望今天这番表演能够起作用吧,宋墨暗暗想着。看着欲言又止的大胡子,并不打算向其解释什么,直接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李大人接着去训练那帮小子吧。” 大胡子只能点头,目送宋墨离去。 大胡子的效率还不错,下午的时候,宋晖便一脸惊喜之色地亲自到宋墨的住处看望他了。 “你是说,自从你吃了那紫纹鱼之后,便一举突破到了淬体境中期?”宋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儿子,倒不是怀疑宋墨说谎,只是这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一些天材地宝能够有助于武者修炼,但那只有辅助的功效,想要提高修为,只能靠自身的刻苦修炼。宋墨就是吃不了练武的苦,又没有什么天赋,才会一直困于淬体境前期。 另外,从没听说过紫纹鱼有这种提高武者修为的功效啊。 “那日吃了紫纹鱼后,孩儿便有了修为精进的感觉。本来也是不确定的,今天特意去练武场尝试了一番,才发现确实突破到淬体境中期了。”宋墨恭敬的道。 宋晖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你有什么特殊体质,所以服食了紫纹鱼才有这般奇效?”然而,宋墨的身体早就被他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 宋墨道:“孩儿也觉得奇怪,本想多找些紫纹鱼来服食试试,但这紫纹鱼似乎是异常稀少珍贵之物,这些天膳房一点都没买到。” 宋晖虽然仍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宋墨脸上忐忑不安,担心找不到紫纹鱼的神情,却是豪气大发:“放心,这方圆百里内,还没有为父弄不到之物。只要这紫纹鱼确实对你有用,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 闻言,宋墨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感动于宋晖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愧疚的是,宋晖真正的亲子早已魂归天外,而自己却恐怕永远无法开口告诉他这个真相了。 宋晖不知宋墨心中所想,又殷殷叮嘱宋墨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人,方喜形于色的离去了。 不久之后,人们发现,城主府开始高价悬赏紫纹鱼,进献紫纹鱼多的人,不但有大量良田赏赐,甚至还可以得到在城主府下辖各郡为官的机会。 这个消息以越城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方圆百里辐射开来,无论是寒门百姓,还是高门富户,都闻风而动,想尽一切办法来寻觅那紫纹鱼了。 而城主府,也派出了大量人手,专门去一些深山老林,甚至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专门捕捉只生活在深山寒潭中的紫纹鱼。 城主府内。 宋墨盘膝坐在床上,炼化着刚刚吃过的紫纹鱼所产生的灵气。 一股拇指粗细大小的灵力,在奇经八脉中流淌着。比起刚刚引灵入体时,那比头发丝还细小的灵力,如今可谓是天壤之别。 只要继续这般修炼下去,想必自己很快就能够修炼《空冥诀》养气境初阶的术法了。 这般想着,宋墨闭上双目,意识进入了眉心识海处的空间。 宋墨现在已经能够内视了,他清楚的看到,在识海的中央,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石珠,而那处空间,就在这石珠之中。 这半年来,由于服食了大量紫纹鱼的缘故,宋墨的灵力增长得飞快,随着灵力的增长,他停留在空间里的时间也慢慢增加,现在每天已经能够进入半个时辰了。 在空间里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可惜的是,在里面修炼时,根本无法增加灵力,只能让他的灵力运用更加熟练而已。 半个时辰一到,宋墨自动从空间中退了出来。 如果能够这样一直服食紫纹鱼下去就好了,现在自己距离养气境中期还很遥远,但只要能源源不断的得到紫纹鱼,进入养气境中期,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的是,最近提供的紫纹鱼数量,已经越来越少了,从最开始隔天就能吃到,到后来的三五天一次,而现在,十多天也不一定能够吃到一次。 宋墨知道,父亲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为自己收集着紫纹鱼,在越城境内的紫纹鱼渐渐被搜罗一空后,他甚至向其他城主求购。但紫纹鱼似乎只产于离越城不远的越罗山脉这一带,在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出产。 宋晖也曾试过 不过,父亲这半年来花费了这么多的资源,也是时候让他高兴一下了。 书房内,宋晖正在批阅这段时间下辖各郡呈上来的文件,听到仆人禀报墨少爷求见,便搁了笔,让人带他进来。 33|32|32 额哲听了,挥手命侍从退下,淡淡地对鄂札伊格格说道:“格格怕是看错了。” 鄂札伊格格此时已经看出额哲是一意要维护这个男狐狸精了,银牙暗咬,不过也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得勉强一笑,不作声了。 额哲不再理会她,只专心看大厅中的舞乐,不时敬皇太极一杯酒。 皇太极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神色自若地与额哲继续谈笑,大厅里重新恢复了热闹。 谢瑾面上镇定如常,心里却暗暗有些有些焦急了起来。透过场中的舞姬,可以看到皇太极那十几个亲卫站在窗外,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大厅中众人的一举一动,侍从们端菜、传酒,一点小动作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而大概是刚刚谢瑾的动静太大,有两名护卫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随着他。 看来想再寻机下毒,是没什么机会了。谢瑾没想到自己的精心策划会被鄂札伊格格无意中打乱,一边心中暗自恼怒,一边思量着对策。 难道要按第二个计划行事?谢瑾看向皇太极那边,他身边只有两名护卫,如果此时让张庭进来,趁其不备,以张庭的身手,起码有七成的把握将皇太极当场击杀。 然而这样的话,再想脱身就难了。 或者今日先放皇太极一码,等待下次的机会? 谢瑾举棋不定,目光不断飘向大厅外站着的成排护卫,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就在这时,谢瑾视线无意中扫过鄂札伊格格那边,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鄂札伊格格不知什么时候把谢瑾帮她斟的那杯酒端了起来,吃了一口菜后,以酒佐菜,将那杯狸子酒缓缓咽了下去。 牵机酒的药效发作极快,只有不到一刻的时间,谢瑾当机立断,轻声对额哲说道:“台吉,我先下去了。” 额哲握了握他的手:“今日委屈你了,等酒宴结束后,我再来找你。” 谢瑾点了点头,最后再深深看了额哲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额哲看着谢瑾从数名舞姬一侧穿过,最后消失在大厅门口,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但这时皇太极又朝他敬酒,只得把这丝异样抛到脑后,举杯与皇太极共饮。 谢瑾走到大厅外,张庭和孟古带着二十多名手下,正在不远处等候,他朝两人使了个眼色,径直朝台吉府后门的方向走去。 台吉府的后门,今日已经被换成了谢瑾自己的人守卫,外面停着三十几匹马。 谢瑾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向察罕浩特城的西门疾驰而去。 一路上异常的顺利,三十多骑都是穿着台吉府亲兵的服饰,无人敢拦。到了西城门口,谢瑾只拿出腰牌在守卫面前晃了晃,便畅通无阻地出了城。 到了离城五里的地方,有两名手下带着三十多匹马在此接应。 此时王庭那边还没有追兵追来,谢瑾一行换了一人双马,自此茫茫大草原,察哈尔人即便骑术再精良,也不可能追上了。 张庭和孟古见谢瑾脸色沉郁,丝毫没有逃脱升天的喜悦,估计是事情没有成功,也不敢多问,护卫着谢瑾一路往星芒山而去。 星芒山位于河套草原和坝上草原的交接地带,这里丛林茂密,山高险阻,除了飞羽寨外,还聚集了其它大大小小十数支马贼。“星芒山”并不是单指一座山,而是这一片山脉的统称,意指山林太多,如天上的星星般数不清。 飞羽寨位于星芒山中一个叫燕子岭的山头之上,在星芒山脉中也算是实力极强的一支马贼了,当初孟古带人攻上这里,杀死了飞羽寨原本的大当家张越青,附近几个山头上的几支马贼都静悄悄没有动静。 孟古占据燕子岭后,本来是要按规矩派人去拜访附近的各家马贼,但恰好在此时收到谢瑾命他前去察哈尔王庭的急信,只得暂时把燕子岭的事务丢下,选了三十名手下急急赶往察哈尔王庭。 因着孟古提前派人往燕子岭上报了信,当他们穿过弯弯曲曲的山林,来到燕子岭山脚下时,留守在寨中的三个头目都已经在此等着了。 孟古一一替谢瑾引荐,“这是郑虎郑兄弟,原先是飞羽寨的七当家,这次属下能轻易攻上燕子岭,还是多亏了郑兄弟里应外合,不然不会这般顺利。这是秦云龙秦兄弟,当初属下奉大当家之命来组建马贼,便是秦兄弟最先带着五百多名弟兄前来投奔,这次攻打燕子岭,也是出了大力,功劳颇大。这是关谭关兄弟,也和秦兄弟一样,在属下攻打燕子岭之前带了四百多名兄弟前来相助,在这次夺取燕子岭的过程中出了大力。” 等孟古引荐完,郑虎、秦云龙、关谭三人便齐齐拜下,向谢瑾行大礼:“见过大当家!” 谢瑾上前将三人扶起,笑道:“都起来,以后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不必如此多礼。” 三人依言起身,面上虽然恭恭敬敬,但目光却不时隐隐落在谢瑾身上,暗含打量。 谢瑾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他们三人对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大当家,虽然看似恭敬,但心中未必能有多服气。 在来星芒山的一路上,谢瑾就已经从孟古口中,大体了解了燕子岭如今的情况。 孟古作为二当家,实力自然是最强的,手下有一千七百多人,不过,这些人当中,有差不多一半是从山陕一带逃荒来草原的青壮,论起战斗经验,比起积年的马贼,自然是远远不如。 而在孟古之下,便是原来飞羽寨的七当家郑虎,他是因为原来的飞羽寨大当家张越青仗势强抢了他的小妾,心中怀恨,在孟古派人跟他联络之后,便立刻答应作孟古的内应,里应外合一起端了张越青的老巢。在飞羽寨覆灭后,他收拢了大部分飞羽寨原先的人马,手下也有近千的悍勇。 至于秦云龙和关谭,则是因为没有粮食,带着数百手下在草原上已经快活不下去了,后来经人牵线,投入了孟古麾下。 其中秦云龙和大多数马贼一样,出身大明陕西一带,犯了事后来草原上讨生活。而关谭则情况特殊,他原本是被掳掠到辽东女真那边的包衣奴才,后来纠集了一批同样的汉奴,找机会逃了出来,因为剃了头而且曾为女真效力,明廷那边不肯承认他们大明百姓的身份,进不了山海关,只得一直在草原上游荡。 这三人各有经历,却都是久经风雨的马贼,能在草原上活到现在,自然都是不缺手段的。想要获得他们的忠心,怕是极难。 不过加上从察哈尔带出来的五百牧奴,谢瑾这边的实力,足以完全压制住他们,倒是不怕他们起什么歪心。 谢瑾不动声色,一派和气地与三人谈笑,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燕子岭的议事大厅。 在上首主位坐定,略略寒暄几句,谢瑾便笑道:“我初来乍到,也不太了解寨中的事务。不过路上听孟二当家说起,几位在这次攻下燕子岭的过程中,都是出了大力的,可谓劳苦功高,只是因着还没禀报我,所以还没有论功行赏。这样如何,以后郑兄弟便是我寨中的三当家,秦兄弟为四当家,关兄弟为五当家,诸位觉得如何?” 郑虎三人自然要推辞一番,不过谢瑾坚持,只好上前行礼拜谢。 虽然手中的实际权利并没有增加多少,但三人这便算是正了名,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都露出了感激欢喜之色。 谢瑾又道:“来,我再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庭张兄弟,以后便是寨中的六当家。”谢瑾对张庭这次在王庭的表现颇为满意,这六当家的位置,便算是对他的奖赏了。 张庭出来行礼拜谢,然后又与其他几位当家互相见礼。 因着谢瑾才是第一次到燕子岭,又一路疲乏,郑虎三人都极有眼色,并没有拿出什么事来烦扰他,只是略略叙了话,表了忠心之后,便起身告退。 隔了两日,谢瑾派人去拜访附近的几支马贼,赠送了礼物,便算 宣告了燕子岭正式易主,在星芒山脉驻扎下来了。 整个星芒山脉,绵延五百多里,里面大大小小的马贼有十余支,不过里面实力最强的,便是被孟古带人剿灭的飞羽寨和赤峰山上的黑荆虎。 原本的飞羽寨,因为背后有着张家口王家商号的扶持,养着两千多的人马,势力颇大。 而赤峰山的黑荆虎,原本是山西境内聚啸山林的匪寇,因着有一次不小心打劫了过路的朝廷官员,被朝廷派大军围剿,走投无路之下逃到塞外,成了河套草原与坝上草原这一带颇有名气大的马贼。 至于其他的十几支马贼,则基本只有数百的人马,最多的那一支也不过近千之数。这些实力不强的马贼是天然的盟友,相互之间抱团结盟,以对抗燕子岭和赤峰山这两支武力强大的马贼,在星芒山脉艰难地生存下来。 燕子岭的易主,在星芒山脉似乎没有激起什么水花,除了黑荆虎派人前来拜访过一次外,其余的十几支马贼,并没有什么反应。至于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就不是谢瑾可以知道的了。 深山中的日子十分平静,谢瑾平日不怎么管燕子岭的事务,基本都是丢给孟古,当了完全的甩手掌柜。 他并不是多信任孟古,毕竟人心复杂,哪怕孟古现在对他忠心耿耿,但日子久了,也难保不会起其他心思。 他不怕孟古背叛自己的真正原因是,在这燕子岭上,不管是孟古,还是郑虎等其他几位当家,都没有能力养活寨子里这四千多的人马。 在草原上,拳头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唯有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 对于每日刀口舔血,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马贼来说,忠心是件很廉价的东西,谁能给他一口饭吃,便会为谁卖命。 所以谢瑾其实并不太在意郑虎等人是否忠心于自己,只要他们还有求于他,便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臣服在他的脚下。 谢瑾虽然躲入了深山中,但一直关注着察哈尔那边的动静。 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 鄂札伊格格的死亡,并没有影响女真和察哈尔的结盟。林丹汗将一贵族之女收为义女,以蒙古公主的身份,嫁给了后金的四贝勒皇太极。 至于鄂札伊格格的死亡原因,则有无数个版本在草原上流传。 其中有两种说法在草原上流传得最广。 一种是说这是大明为了破坏察哈尔和女真的联姻,所以派奸细潜伏在额哲的台吉府中,伺机毒杀鄂札伊格格。 另外一种说法,则颇为香艳。据传额哲的台吉府中有一名男宠,平日里深受额哲宠爱,因着不忿额哲娶妻,所以在额哲宴请那位鄂札伊格格时,公然在她酒菜中下毒,致使鄂札伊格格芳年早逝,魂断王庭。 谢瑾听到这两个传言时,只是不在意的一笑,便丢在脑后了。 深山中的生活,是枯燥而无聊的。与其他马贼每日为了温饱挣扎,绞尽脑汁去打劫过路商旅或是蒙古草原上游荡的牧民不同,燕子岭因为粮草充足,谢瑾的手下,日子过得格外舒坦。 当初孟古攻打燕子岭之前,谢瑾便派人送来了大量的粮草。在占据燕子岭之后,又从原本的飞羽寨中缴获了大量的粮食,粗粗算来,起码用到过冬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也不能这样坐山吃空,谢瑾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开辟新的财源。 他手上还剩下两万多的现银,再加上积攒下来的额哲平日里赏赐给他的那些珍贵物件,还有上次私自昧下的那匣上好的珍珠,林林总总大概值五十万两银子。 不过乱世之中,即便是金银也没有粮食可靠。更何况,在接下来的数年间,草原连年大旱,大明陕西、河北、山西一带洪涝旱灾频发,粮食连年歉收,价格一年一变,几乎是翻倍的涨。 此时大概再也没有比囤积粮草,倒买倒卖更划算的生意了。 谢瑾认真思考着,准备等过阵子风声过了,便派人去张家口联络靳良玉。 而就在他悠哉度日的当口,燕子岭上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张家口王家商号的使者,想要拜见燕子岭新的大当家。 谢瑾听了手下的通禀,倒是起了好奇之心。他知道原本的飞羽寨背后便是有王家商号在扶持,只是现在飞羽寨已经覆灭,这么大的消息,王家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此时找上门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家的使者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见到谢瑾,不禁微微一愣。他没想到燕子岭这四千多桀骜不驯马贼的首领,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文弱的公子,而且年纪似乎也不大,起码以他的眼光来看,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不过中年男子能被王家派出来当说客,反应也是极快的,只微微愣神片刻,便立刻恭敬地朝谢瑾行礼道:“在下杨承泽,见过谢大当家。” 谢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王家派你来燕子岭,不知是为了何事?难道你们不知道,张越青早在四个多月前,便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么?” 杨承泽镇定地道;“我们王家,与飞羽寨本来也只是合作的关系,双方各取所需而已,与原本的张大当家,其实并无特别的交情。因此在听说燕子岭易主之后,我东家特意派我过来,一是为了恭贺谢当家入主燕子岭,二来嘛,也是想要当面和谢当家解释一声,以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谢瑾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不过也差不多明白了王家的来意,便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后只管转告你家主人,燕子岭无意和任何人作对,今后并不会特意针对你们王家商号,只要你们每月按规矩缴纳足够的过路费,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不,大当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杨承泽笑了笑,道:“我们东家的意思是,想要继续之前和燕子岭的交易。” 谢瑾一怔,他自然知道这之前的“交易”指的是什么,无非是王家商号给飞羽寨提供粮草,而飞羽寨则成为王家手里的一把刀,供其驱使。 他知道草原上很多马贼背后,其实都有各家商号的身影。没有商号支持的马贼,在草原上的生存是极为艰难的,每年冬天,都要死一大批人。 谢瑾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微微笑道:“我对你们之前和飞羽寨的交易没兴趣,不过……”谢瑾悠悠道:“我想和你们王家做另一笔生意,不知你们感不感兴趣?” 杨承泽一怔,顿了顿,才道:“愿闻其详。” “我可以按照比关内上浮三成的价格,收购你们手中的粮食。而且不需要你们送到星芒山,只要运出张家口外,我便能亲自来取。” 34|32|32 杨承泽微微一怔,随即道:“粮食是禁物,朝廷向来明令禁止,不准一粒米粟流入草原。我们东家并不缺银子,不会冒着偌大风险做这么危险的交易的。但若谢当家愿意让燕子岭和我东家继续重修旧好,那么,燕子岭所需要的粮食,王家愿意无偿提供。” 他以为谢瑾不愿归顺王家,但想向王家买粮,故有此一说。 不过他所说也不是虚言,运粮出塞,官场上需要打点的关节极多,不但是山海关的各文臣武将需要喂饱,还要定期向朝中的各位大佬进贡,每一次粮食出塞,上下牵扯都极为广泛。 而据他打探的消息,谢瑾的寨子大概有四千多的人马。即便谢瑾财大气粗,一次买够一年的粮食,那也只不过是三千石左右,按着三成的浮利,王家也不过是有一千多两银子的赚头,远远不足以让他东家动心。 “十万石。” 杨承泽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第一次交易,我会向你们购买十万石粮食。而且只要这次的交易顺利,以后无论你们商号收多少粮食,我都可以全盘接收,有多少要多少。”谢瑾不动声色地说道。 听到如此大的数目,杨承泽先是一惊,后又一喜,商人的本能让他立刻估算出了这笔交易能赚到的银子,几乎是相当于商号大半年的利润了。但紧接着,他的眼中又露出了浓浓的怀疑之色,谢瑾不过是一个马贼的首领,看着可实在是不像能一下子拿出十几万两白银的主。 谢瑾看出了他的怀疑,微微一笑道:“杨掌柜请稍等我片刻。” 然后起身前往内室。 杨承泽不知他在闹什么玄虚,只得在原地等待。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谢瑾捧了一个木匣出来,朝杨承泽笑道:“杨掌柜请看。” 杨承泽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待看清了木匣中装着什么,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木匣当中,装满了晶莹透亮的珍珠,颗颗都有拇指般大小,色泽圆润,粗粗扫了一眼,匣子里的珍珠起码不下百颗。 这起码能值三十万两白银!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买主,还能卖到四十万两甚至更高的价格! 谢瑾不过区区一个马贼,哪里能来这么多上等的珍珠? 杨承泽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凝。 匣子里的珍珠大而圆润,这样的珍珠,一般都是产于辽东海滨一带,那里是女真人的领地。 难道这谢当家其实是在为女真人效力? 杨承泽暗自思忖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谢瑾一下子要买这么多的粮食,就说得通了。 谢瑾不知杨承泽心中所想,这匣珍珠,乃是当初科尔沁部为了感谢内喀尔喀在额哲东征途中给他们通风报信的赠礼,后来事情被谢瑾喝破,内喀尔喀又企图用这匣珍珠贿赂额哲,以换取额哲在林丹汗面前为他们保密。阴差阳错之下,这匣珍珠便到了谢瑾手里,被他私吞了下来。 眼见杨承泽面色数变,谢瑾心中暗暗称奇,张家口八大商号都是豪奢巨富,家财万贯,杨承泽作为王家商号信重的掌柜,应该见惯了世面,怎么会对区区一匣珍珠如此失态?他心中暗自纳罕,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静静坐着,等待着杨承泽的答复。 杨承泽心乱如麻,他自以为猜到了谢瑾的身份,此时看谢瑾的目光,已经大为不同。 张家口前往辽东的商路,一向由范家把持,其他几家,顶多是能跟着范家喝口汤。 与贫穷野蛮的蒙古人不同,辽东富庶,出手又极为大方,向来是各家商号的香馍馍,都愿意和后金做生意。但最得女真人信任的,却始终是范家商号。看着范家这几年靠着女真人,赚得盆丰钵满,成为了张家口当之无愧地第一商号,其他商号,不是不眼红的。 现在有一个机会能直接和女真人搭上线,杨承泽怎能不心动。 若这谢当家果真是在为女真效命,那么这十万石粮食,就真的只是一个开始了,以女真的富庶,以后肯定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订单。 而且根据谢瑾的说法,王家商号不需要千里迢迢地将粮食运往辽东,而是只要运出山海关外即可。 三成的浮利,这比起直接运往辽东,获利自然少了许多,但相应的,风险算是全部转嫁了出去,王家算是坐地生财,白赚这三成的银子。 毕竟辽东远在千里之外,从张家口前往盛京,一路上极为危险,不但要防范沿路的马贼,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察哈尔的驻地,稍不注意,便是人财两失的结局。 这样的好事,杨承泽几乎想一口应承下来,总算勉强按耐住,再跟谢瑾说话时,语气便得极为恭敬:“这么大的生意,在下不能自己做主,还需要回去和东家商量一下,再给谢当家答复。” 谢瑾微微一笑道:“无妨,我这点耐心还是有的,只希望王家不要让我久等才好。” 现在关内粮食的价格还算平稳,但等到明年年初,大规模的饥荒便要开始,不但草原上饿死牲畜牧民无数,大明山东河北陕西一带也是饥民遍地,哀鸿遍野。朝廷震灾发下的银两,经过层层官吏盘剥,到达百姓手中时,已经所剩无几。 大明不是没有粮食,但大都集中在官宦巨富手中。后来被李自成率领的起义军活活煮吃的福王殿下,坐拥四万倾良田,饥荒时却宁愿将米粟堆在仓库之中发霉变质,也不愿拿出分毫救济治下的百姓。 从明年开始,活不下去的百姓纷纷揭竿起义,各地乱民军层出不穷,就此拉开了明末十八年动乱的序幕。 而也是从明年开始,因为大规模的饥荒,关内粮食的价格将会开始节节走高,谢瑾必须在今年之内拿到足够的粮食,才能为今后的倒卖粮草积累足够的资本。 杨承泽自然不知谢瑾的打算,忙道:“这是自然,二十天,不,半个月之内我便会给谢当家答复。而且这样大的生意,我相信东家是一定不会拒绝的。”他比谢瑾还急,生怕谢瑾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去找其他商号交易,那王家岂不是把煮熟的鸭子都放了出去。 见杨承泽如此热心,连价也不还,几乎便要一口答应的架势,谢瑾心中也升起了几分疑惑。本来他开出上浮三成的价格,是留了余地的,其实只要价格上浮不超过五成,都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谢瑾心中不解,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只是淡淡道:“那就最好了。” 接下来宾主尽欢,谢瑾摆了宴席,燕子岭的其它几位当家作陪,给杨承泽接风洗尘。宴会后,谢瑾本来还想留杨承泽在燕子岭多住几日,但杨承泽惦记着要赶紧回去和东家复命,坚辞不受,谢瑾挽留不住,只得放他离去。 而杨承泽的办事效率果然高,十多天后,王家商号那边便传来了消息,愿意和谢瑾做这笔生意。 每石粮食的价格,按着目前关内的粮价上浮三成,定为一两三钱银子一石。这么大数量的粮食,王家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来筹集,双方交易的时间便定为三个月后。 与王家商号议定后,谢瑾又派人去张家口与靳良玉联络。他与靳家商号算是老关系了,靳良玉答应,替他筹集二十万石粮食,不过时间可能要久一些,需要四个月左右。 至于认识的张家口其他几家商号,田、翟、梁三家,谢瑾则暂时还没有和他们联络。一来,他在向靳家和王家购买了三十万石粮食之后,手里剩下的积蓄已经不多,总要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二来,田、翟、梁三家商号清楚他的身份,他对他们并不如对靳家那么信任,不敢贸然联络,以免泄露了行踪。 接下来的时间便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进入八月后,谢瑾派人密切注意着后金那边的动静,按着前世的发展,努/尔哈赤将会在八月中旬突发暴病而亡。 半个月后,努/尔哈赤病逝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燕子岭,一切都和前世没有什么变化,皇太极联合三大贝勒,逼死了多尔衮三兄弟的生母阿巴亥大妃,同时在三大贝勒的支持下登位。然后又以雷霆手段,夺取了努/尔哈赤准备给多尔衮的镶白旗,同时任命自己的长子豪格为镶白旗旗主,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了盛京的局势。 如果努/尔哈赤的病逝,是在谢瑾意料之中的话,另一个从察哈尔王庭传来的消息,就让他震惊莫名了。 八月下旬,随着皇太极登位的消息,一同传到燕子岭的,还有林丹汗的死讯。 35|35 见两个陌生的闯入者要逃,黑鳞鹰如何肯罢休,扇动着巨大的翅膀,追着两人下落的身影,从崖顶上俯冲而下。 宋墨两人狼狈地逃到了布好阵法的地方,刚刚站到阵眼处,黑鳞鹰便已经追了过来,巨大的身形,几乎将两人的身影完全笼住。 殷志原轻喝一声:“动手!” 脚下忽然灵光大放,法力源源不断的往脚下的阵眼处流去,宋墨也依法施为,不断地将自身的法力注入阵眼之中。 而全本空无一物的空地上,突然冒出了无数道白色丝线,将俯冲而来的黑鳞鹰缠绕得结结实实。黑鳞鹰急忙挣扎起来,巨大的翅膀不断的拍打着,丝线很快纷纷断裂开来。但有了这一瞬间的阻挡,在黑鳞鹰周围,已经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将黑鳞鹰困在了其中。这个光罩十分牢固,无论黑鳞鹰如何挣扎攻击,都无法从中逃脱出来。 宋墨和殷志原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刚才启动法阵时,他们在一瞬间消耗了大量的法力。但现在不是补充法力的时候,这个阵法只能困住黑鳞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得赶紧逃离才行。 而这时,去山崖上摘取灵果的木道钧也下来了,他从怀中掏出两个玉盒,分别抛给了宋墨和殷志原,满脸喜色道:“到手了,我们快走吧。” 三人正要离去,而这时被困在光罩内的黑鳞鹰,看到从山崖上下来的木道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鸣叫,一双眼珠逐渐变得通红起来,巨大的翅膀拼命的扑打着光罩,光罩都被震得摇晃不止。 木道钧脸色一变:“不好,这只黑鳞鹰要发狂了!” 发狂的妖兽,神志不清,但战力起码比平时提高一倍,这个阵法,恐怕困不住黑鳞鹰了。 果然,木道钧话音刚落,巨大的光罩已经被黑鳞鹰震碎,黑鳞鹰从中脱离了出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三人。 殷志原脸色一变,身上忽然出现了一件紫色的披风,伸手拉住木道钧,往来时的飞速逃离而去。那件披风也不知是什么法器,遁术极为惊人,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出了这山崖的范围。 远远地,殷志原的声音传了过来:“宋道友抱歉了,我一次只带得了一人,大家各自逃命吧!” 宋墨也顾不得其他什么了,见黑鳞鹰一声厉啸后,朝自己扑了过来,急忙使出了乾坤遁地术,往地底钻去。 宋墨的这门遁地术,只是刚刚入门,遁术极慢。但所幸黑鳞鹰并不懂土遁之法,宋墨遁入地中后,听到身后传来巨响,显然是黑鳞鹰在攻击土地,不敢怠慢,急忙往地底更深处潜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墨不知往下潜行了多远,只感觉身上的法力在不停的流逝,有些支撑不住了。 好在此时应该已经摆脱了黑鳞鹰,成功逃脱了。 宋墨服下了一颗回灵丹,正打算换个方向,返回到地面上,突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灵气波动。心中不由一动,继续往前行去。 快要到产生灵气波动的地方,宋墨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墙,正惊讶间,眼前的景色已经大变,他已经处身于一处洞府之中。 这地底深处,竟然有一座洞府,也不知是哪位修士开辟的。 宋墨打量着四周,他现在应该是处在洞府的大厅之中,大厅约二三百平方大小,在其右侧有一道石门,不知通向何方。 洞府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地面上积满了灰尘。 难道这个洞府的主人早已不在此处? 想到这个可能性,宋墨心里轻松了不少,毕竟能开辟出这样一个洞府的修士,肯定不是一般人。自己误闯此处,要是被发现,就有些说不清楚了。 看到前面的那道石门,宋墨好奇心起,便想进去察看一二。走到大厅右边时,宋墨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大厅右边,有着一个十来平方的池子,池子里面呈满了乳白色的液体,在液体表面,还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整个池子散发着有如实质的灵气,比外界浓厚了无数倍。 竟然是灵池!传闻灵气极为浓厚之地,会有灵池诞生,一些大宗门中,便有灵池的存在。 在修真界中,灵池是十分罕见稀有的,每一次的出现,都会引发许多势力的争夺。 宋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心里砰砰乱跳着,走近灵池,想要仔细查看。 这才发现,在灵池的中央,开着一朵碗口大的白色花朵,在花朵的中央,有着一颗黑色的果实。 这颗黑色果实不知是什么灵果,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让人闻之欲醉。 闻着这股异香,宋墨脑海中一阵眩晕,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伸长了手,将黑色果实采摘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放入了口中。 在黑色果实下肚的那一瞬间,宋墨的神思忽然清明了过来,心下有些惊疑不定。像这种来历不明之物,以他谨慎的性格,平时根本不会轻易尝试服用的。但刚刚那一瞬间,他简直像是着了魔似的,被果实的香味所吸引,不假思索的服食下去。 宋墨心下有些不安,急忙灵力流转全身,施展内视之术查看了起来。 刚才那颗黑色果实入口即化,根本无法取出。所幸的是,宋墨的灵力运行正常,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就在宋墨暗暗惊疑之时,眼前的灵池,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冒着浓郁灵气的乳白色池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池黑色的不知名液体,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闻之令人作呕。 刚刚宋墨所看到的灵池,竟然是一个幻境。 而在池水的中央,浮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石台。在石台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正目光冷冷的朝宋墨看过来,嘴角隐带一丝讥讽之色。 见两个陌生的闯入者要逃,黑鳞鹰如何肯罢休,扇动着巨大的翅膀,追着两人下落的身影,从崖顶上俯冲而下。 宋墨两人狼狈地逃到了布好阵法的地方,刚刚站到阵眼处,黑鳞鹰便已经追了过来,巨大的身形,几乎将两人的身影完全笼住。 殷志原轻喝一声:“动手!” 脚下忽然灵光大放,法力源源不断的往脚下的阵眼处流去,宋墨也依法施为,不断地将自身的法力注入阵眼之中。 而全本空无一物的空地上,突然冒出了无数道白色丝线,将俯冲而来的黑鳞鹰缠绕得结结实实。黑鳞鹰急忙挣扎起来,巨大的翅膀不断的拍打着,丝线很快纷纷断裂开来。但有了这一瞬间的阻挡,在黑鳞鹰周围,已经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将黑鳞鹰困在了其中。这个光罩十分牢固,无论黑鳞鹰如何挣扎攻击,都无法从中逃脱出来。 宋墨和殷志原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刚才启动法阵时,他们在一瞬间消耗了大量的法力。但现在不是补充法力的时候,这个阵法只能困住黑鳞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得赶紧逃离才行。 而这时,去山崖上摘取灵果的木道钧也下来了,他从怀中掏出两个玉盒,分别抛给了宋墨和殷志原,满脸喜色道:“到手了,我们快走吧。” 三人正要离去,而这时被困在光罩内的黑鳞鹰,看到从山崖上下来的木道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鸣叫,一双眼珠逐渐变得通红起来,巨大的翅膀拼命的扑打着光罩,光罩都被震得摇晃不止。 木道钧脸色一变:“不好,这只黑鳞鹰要发狂了!” 发狂的妖兽,神志不清,但战力起码比平时提高一倍,这个阵法,恐怕困不住黑鳞鹰了。 果然,木道钧话音刚落,巨大的光罩已经被黑鳞鹰震碎,黑鳞鹰从中脱离了出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三人。 殷志原脸色一变,身上忽然出现了一件紫色的披风,伸手拉住木道钧,往来时的飞速逃离而去。那件披风也不知是什么法器,遁术极为惊人,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出了这山崖的范围。 远远地,殷志原的声音传了过来:“宋道友抱歉了,我一次只带得了一人,大家各自逃命吧!” 宋墨也顾不得其他什么了,见黑鳞鹰一声厉啸后,朝自己扑了过来,急忙使出了乾坤遁地术,往地底钻去。 宋墨的这门遁地术,只是刚刚入门,遁术极慢。但所幸黑鳞鹰并不懂土遁之法,宋墨遁入地中后,听到身后传来巨响,显然是黑鳞鹰在攻击土地,不敢怠慢,急忙往地底更深处潜去。 不知过了多久,宋墨不知往下潜行了多远,只感觉身上的法力在不停的流逝,有些支撑不住了。 好在此时应该已经摆脱了黑鳞鹰,成功逃脱了。 宋墨服下了一颗回灵丹,正打算换个方向,返回到地面上,突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灵气波动。心中不由一动,继续往前行去。 快要到产生灵气波动的地方,宋墨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墙,正惊讶间,眼前的景色已经大变,他已经处身于一处洞府之中。 这地底深处,竟然有一座洞府,也不知是哪位修士开辟的。 宋墨打量着四周,他现在应该是处在洞府的大厅之中,大厅约二三百平方大小,在其右侧有一道石门,不知通向何方。 洞府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地面上积满了灰尘。 难道这个洞府的主人早已不在此处? 想到这个可能性,宋墨心里轻松了不少,毕竟能开辟出这样一个洞府的修士,肯定不是一般人。自己误闯此处,要是被发现,就有些说不清楚了。 看到前面的那道石门,宋墨好奇心起,便想进去察看一二。走到大厅右边时,宋墨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大厅右边,有着一个十来平方的池子,池子里面呈满了乳白色的液体,在液体表面,还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整个池子散发着有如实质的灵气,比外界浓厚了无数倍。 竟然是灵池!传闻灵气极为浓厚之地,会有灵池诞生,一些大宗门中,便有灵池的存在。 在修真界中,灵池是十分罕见稀有的,每一次的出现,都会引发许多势力的争夺。 宋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心里砰砰乱跳着,走近灵池,想要仔细查看。 这才发现,在灵池的中央,开着一朵碗口大的白色花朵,在花朵的中央,有着一颗黑色的果实。 这颗黑色果实不知是什么灵果,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让人闻之欲醉。 闻着这股异香,宋墨脑海中一阵眩晕,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伸长了手,将黑色果实采摘了下来,毫不犹豫地放入了口中。 在黑色果实下肚的那一瞬间,宋墨的神思忽然清明了过来,心下有些惊疑不定。像这种来历不明之物,以他谨慎的性格,平时根本不会轻易尝试服用的。但刚刚那一瞬间,他简直像是着了魔似的,被果实的香味所吸引,不假思索的服食下去。 宋墨心下有些不安,急忙灵力流转全身,施展内视之术查看了起来。 刚才那颗黑色果实入口即化,根本无法取出。所幸的是,宋墨的灵力运行正常,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就在宋墨暗暗惊疑之时,眼前的灵池,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冒着浓郁灵气的乳白色池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池黑色的不知名液体,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闻之令人作呕。 刚刚宋墨所看到的灵池,竟然是一个幻境。 而在池水的中央,浮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石台。在石台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正目光冷冷的朝宋墨看过来,嘴角隐带一丝讥讽之色。 见两个陌生的闯入者要逃,黑鳞鹰如何肯罢休,扇动着巨大的翅膀,追着两人下落的身影,从崖顶上俯冲而下。 宋墨两人狼狈地逃到了布好阵法的地方,刚刚站到阵眼处,黑鳞鹰便已经追了过来,巨大的身形,几乎将两人的身影完全笼住。 殷志原轻喝一声:“动手!” 脚下忽然灵光大放,法力源源不断的往脚下的阵眼处流去,宋墨也依法施为,不断地将自身的法力注入阵眼之中。 而全本空无一物的空地上,突然冒出了无数道白色丝线,将俯冲而来的黑鳞鹰缠绕得结结实实。黑鳞鹰急忙挣扎起来,巨大的翅膀不断的拍打着,丝线很快纷纷断裂开来。但有了这一瞬间的阻挡,在黑鳞鹰周围,已经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将黑鳞鹰困在了其中。这个光罩十分牢固,无论黑鳞鹰如何挣扎攻击,都无法从中逃脱出来。 宋墨和殷志原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刚才启动法阵时,他们在一瞬间消耗了大量的法力。但现在不是补充法力的时候,这个阵法只能困住黑鳞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得赶紧逃离才行。 而这时,去山崖上摘取灵果的木道钧也下来了,他从怀中掏出两个玉盒,分别抛给了宋墨和殷志原,满脸喜色道:“到手了,我们快走吧。” 三人正要离去,而这时被困在光罩内的黑鳞鹰,看到从山崖上下来的木道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发出了一阵凄厉的鸣叫,一双眼珠逐渐变得通红起来,巨大的翅膀拼命的扑打着光罩,光罩都被震得摇晃不止。 木道钧脸色一变:“不好,这只黑鳞鹰要发狂了!” 发狂的妖兽,神志不清,但战力起码比平时提高一倍,这个阵法,恐怕困不住黑鳞鹰了。 果然,木道钧话音刚落,巨大的光罩已经被黑鳞鹰震碎,黑鳞鹰从中脱离了出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三人。 殷志原脸色一变,身上忽然出现了一件紫色的披风,伸手拉住木道钧,往来时的飞速逃离而去。那件披风也不知是什么法器,遁术极为惊人,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出了这山崖的范围。 远远地,殷志原的声音传了过来:“宋道友抱歉了,我一次只带得了一人,大家各自逃命吧!” 宋墨也顾不得其他什么了,见黑鳞鹰一声厉啸后,朝自己扑了过来,急忙使出了乾坤遁地术,往地底钻去。 宋墨的这门遁地术,只是刚刚入门,遁术极慢。 36|36 宋墨脸色一变,一直关注着儿子脸色的宋晖立刻道:“怎么,不合你胃口?” 宋墨摇摇头,继续尝了一块紫纹鱼肉,腹中又涌起了一股热气。虽然只是一丝丝,却是实实在在的灵气,并且随时要消失的样子。宋墨赶紧将这丝灵气引入窍穴中,将其炼化成灵力,按照功法的线路运转起来。 在经脉中运行的那丝灵力,虽然微弱,但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这是引灵入体的标志! 这紫纹鱼肉竟有如此好处,让他成功的引灵入体,正式进入养气境阶段。没想到多年来的努力,竟在今日达成,宋墨看着那一盘紫纹鱼肉,简直双眼发光。 厚着脸皮,宋墨将剩下大部分的紫纹鱼肉挟入碗中,宋晖装作没看到,而罗石杰则转而赞叹起其它菜色来。 把紫纹鱼扫光后,宋墨又把目标转向了其它的菜肴,可惜的是,都没有产生类似紫纹鱼的神奇效果,令宋墨失望无比,这紫纹鱼看来就是《空冥诀》上记载的那些能增长修为的天地灵物了。 而看宋晖两人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紫纹鱼的神奇之处,不知是因为各人体质不同,还是因为所修功法不同?从记忆中看,这个世界的武者所修功法,倒有些类似于前世武侠小说中的世俗武学,不知道后天境武者的真气跟自己的灵力有什么区别? 有时间倒要研究一下。 早餐结束后,宋墨急忙回到自己的住处,吸收消化这些紫纹鱼肉所产生的灵气。他才刚刚进入养气期,一定要及时巩固修为,不然很容易功亏一篑。 一丝丝微弱的灵气在各大窍穴中流转,渐渐转化成了属于自己的灵力,宋墨满意的收功。成功引灵入体后,他已经能感受到天地中的灵气,虽然十分稀薄,但只要存在,他就能够修炼,比在地球那灵气枯竭之地好多了。 不过说起来,在地球上那数年的修炼也没白费,起码熟悉了吐纳节奏和功法运行的线路,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快成功进入养气期。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多找些紫纹鱼来吃,现在他体内的灵力还很弱小,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修炼养气期的术法了。 第二天,宋墨赏了膳房十两银子,很快的,墨少爷喜欢吃紫纹鱼的消息便在城主府流传。膳房总管更是削尖了脑袋打听,哪个地方有紫纹鱼出现,不计成本也要买来。 可惜的是,紫纹鱼毕竟稀少难得,接连数日都没有买到。 期间,宋墨也试着吃了一些据说能增强武者修为的山野奇珍,可惜都没什么效果,只好每日打坐吸收天地中那微薄的灵气,虽然炼化得不多,也聊胜于无。 宋墨估计着,这样下去,起码要修炼个二三十年,他才能积累够修炼第一个术法所需的灵力,至于突破到养气境中期,这辈子只怕是没指望了。 当然,如果动用城主府的全部力量,相信可以收集到不少紫纹鱼,不过宋晖再怎么疼爱儿子,也不可能仅仅为了满足宋墨的口腹之欲而兴师动众。 看来,得想想办法了。 城主府的一块空旷场地上,一群十多岁的少年在做着基本训练。这些少年手里拿着铁刀,穿着统一的灰色短袍,专注地跟随他们面前的一个大胡子男人,做着一些劈、刺、挑、砍的基础动作。 看到宋墨到来,大胡子男人让少年们继续练习,自己则快速迎向宋墨,在离宋墨还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微微躬身:“墨少爷,您的伤好了?” 自从宋墨上次从坐骑上摔下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练武场。 这个大胡子是宋晖亲兵队的副队长,同时也是这些少年的教导官,宋墨的武艺虽然是由宋晖亲自传授,但他平时也会来练武场上,和这些少年一起训练。 宋晖认为,这样做可以从小培养这些少年对宋墨这个未来城主的忠诚度。 “李大人,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是来做一些恢复性训练的。”宋墨道。 “好的,墨少爷您跟我来。”大胡子引着宋晖来到一处空旷的角落,这里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有枪、剑、刀、棍等武器,旁边的空地上,由大到小摆放着一排石墩,这是为了打熬力气用的。 宋晖按着记忆,先打了一套伏虎拳热身,毕竟他没有真正学过拳法,对这套伏虎拳十分生疏,打出来的招式有些连贯不上,毫无气势。 大胡子在旁边看着,心中微微叹息:城主英明一世,唯一的儿子却这般不成器…… 宋墨并不知道大胡子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熟悉着这套拳法,慢慢的,他的身手越来越流畅,踢腿出拳的时候再没有一丝凝滞。 连续打了四五趟伏虎拳,宋墨额头渐渐渗出了汗水,他深深吸了口气,停了下来。 一旁等候的大胡子见状,立刻道:“少爷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您的伤刚好,练功这事,宜缓不宜急。” 宋墨摇摇头,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墩。 他走了过去,在大胡子惊讶的目光中,选了最大的那个石墩。宋墨并没有将石墩举起来的意思,而是深深吸了口气,暗暗调动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将其聚集在掌心,一拳轰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石墩应声而裂! 大胡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碎成数块的石墩,目光由惊愕转向不可置信,徒手碎裂大石,只有内劲外吐才能做到,这是淬体中期的标志! 可是墨少爷不是离淬体初期大成还有一段距离的吗,怎么几天不见,就突破到了淬体中期? 旁边那群练武的少年,看到这一幕,更是鸦雀无声。 宋墨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疼的手腕,脸色有些苍白,刚刚那一拳,将他体内的灵力一抽而空,要好好打坐一番才能恢复得过来。 希望今天这番表演能够起作用吧,宋墨暗暗想着。看着欲言又止的大胡子,并不打算向其解释什么,直接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李大人接着去训练那帮小子吧。” 大胡子只能点头,目送宋墨离去。 大胡子的效率还不错,下午的时候,宋晖便一脸惊喜之色地亲自到宋墨的住处看望他了。 “你是说,自从你吃了那紫纹鱼之后,便一举突破到了淬体境中期?”宋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儿子,倒不是怀疑宋墨说谎,只是这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一些天材地宝能够有助于武者修炼,但那只有辅助的功效,想要提高修为,只能靠自身的刻苦修炼。宋墨就是吃不了练武的苦,又没有什么天赋,才会一直困于淬体境前期。 另外,从没听说过紫纹鱼有这种提高武者修为的功效啊。 “那日吃了紫纹鱼后,孩儿便有了修为精进的感觉。本来也是不确定的,今天特意去练武场尝试了一番,才发现确实突破到淬体境中期了。”宋墨恭敬的道。 宋晖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你有什么特殊体质,所以服食了紫纹鱼才有这般奇效?”然而,宋墨的身体早就被他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 宋墨道:“孩儿也觉得奇怪,本想多找些紫纹鱼来服食试试,但这紫纹鱼似乎是异常稀少珍贵之物,这些天膳房一点都没买到。” 宋晖虽然仍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宋墨脸上忐忑不安,担心找不到紫纹鱼的神情,却是豪气大发:“放心,这方圆百里内,还没有为父弄不到之物。只要这紫纹鱼确实对你有用,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 闻言,宋墨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感动于宋晖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愧疚的是,宋晖真正的亲子早已魂归天外,而自己却恐怕永远无法开口告诉他这个真相了。 宋晖不知宋墨心中所想,又殷殷叮嘱宋墨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人,方喜形于色的离去了。 不久之后,人们发现,城主府开始高价悬赏紫纹鱼,进献紫纹鱼多的人,不但有大量良田赏赐,甚至还可以得到在城主府下辖各郡为官的机会。 这个消息以越城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方圆百里辐射开来,无论是寒门百姓,还是高门富户,都闻风而动,想尽一切办法来寻觅那紫纹鱼了。 而城主府,也派出了大量人手,专门去一些深山老林,甚至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专门捕捉只生活在深山寒潭中的紫纹鱼。 城主府内。 宋墨盘膝坐在床上,炼化着刚刚吃过的紫纹鱼所产生的灵气。 一股拇指粗细大小的灵力,在奇经八脉中流淌着。比起刚刚引灵入体时,那比头发丝还细小的灵力,如今可谓是天壤之别。 只要继续这般修炼下去,想必自己很快就能够修炼《空冥诀》养气境初阶的术法了。 宋墨现在已经能够内视了,他清楚的看到,在识海的中央,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石珠,而那处空间,就在这石珠之中。 这半年来,由于服食了大量紫纹鱼的缘故,宋墨的灵力增长得飞快,随着灵力的增长,他停留在空间里的时间也慢慢增加,现在每天已经能够进入半个时辰了。 37|37 宋墨进门后,先是恭敬地给父亲请了安。旁边有侍女送上香茗,宋晖看出儿子有话要说,挥手命侍候的人都退了出去,道:“墨儿,是有什么事吗?” “父亲,孩儿这段时间吃了那般多紫纹鱼后,觉得修为又有些精进,似乎已经突破到淬体境后期了。”宋墨沉声道。 “什么!淬体后期?”宋晖猛地站了起来,起身时差点打翻了书桌上的茶杯,满脸震惊地盯着宋墨。宋墨表情不变,镇定的和宋晖对视。 见儿子不像在开玩笑,宋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喜色,“好!太好了!”宋晖在书房内转了两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宋墨:“来,为父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晖把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取下,然后轻轻转动书架上摆放的一个花瓶,只听“咔”的一声,刚才挂着山水画的地方,露出了一道暗门,里面连着一个地道。 宋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来这间书房的次数不少,今天才知道原来里面别有洞天。 跟着宋晖进了地道,地道是用石阶砌成,石阶两旁还镶嵌着几颗夜明珠,让人不至于看不清道路。 顺着石阶一直往下走,宋墨估摸着离地面已经有一百多米了,宋晖方在一间石屋面前停了下来。 石屋门口的右侧,摆放着一尊半人高的口含龙珠的玉狮,宋晖走过去,把那颗龙珠往左拨弄了三圈,然后又往右转了三圈,只听“咔”的一声,石屋的门应声而开。 宋晖招呼宋墨一起进去,口中解释道:“这个密室是你祖父亲自督建的,在这里练功,不容易被外界打扰到。这个密室只有到了后天境修为才用得上,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宋墨点头表示明白,和淬体境仅仅是淬炼肉身不同,后天境已经修出了真气,若是行功到要紧处时被别人打扰到,走火入魔都是可能的。 这间石室修建得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光秃秃的石床,一个石桌和两个石凳,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宋晖指着那张石床笑道:“你别看这石床普通,这是由从火山深处挖出来的坤螺石制成的,在上面练功,有镇定心神之效,不宜走火入魔。 宋墨走过去好奇地用手摸了摸,只觉得触手一片温热,果然不似平常之物。 接着,宋晖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石凳面前,围着它转了两圈,道:“墨儿,过来劈一掌试试。” 毕竟眼见为实,宋墨的修为如何,还是要亲自试试才放心。而淬体境还没修出真气,外人根本无法探查出到底修炼到了哪个阶段,只有用这种笨办法来试了。 宋墨自然应是,他现在体内的灵力比之当初雄厚了不少,冒充一个淬体境后期武者,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走到石凳旁边,也没准备什么,宋墨直接轻飘飘一掌落在了石凳上,然后便恭谨的站在了一旁。石凳却纹丝不动,跟当日在练武场上的情形完全不同。 宋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走到石凳旁,轻轻用手推了一下,只听“噗”地一声,石凳顿时化成了粉末。原来宋墨刚才那一掌,竟直接用内劲把石凳震碎,但外表却完全看不出异常。 “好!内劲收发由心,墨儿你果然已经进入了淬体境后期!”因为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宋晖倒是没有失态,只是仍忍不住满脸喜色。 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可惜道:“要是早知道紫纹鱼对你有效用就好了,你也也不会因修为不足而被秦府主羞辱。当年为父在你这般年纪时,也不过是刚刚触碰到淬体后期的门槛而已,看以后谁还敢说我儿习武资质不够!” 宋墨道:“外人说什么,孩儿并不放在心上,父亲也不必挂心。只是最近的紫纹鱼越来越少,似乎已经快绝迹了,孩儿以后的修为可能无法像现在这般进步神速了。” 说道这个问题,宋晖也不由皱眉:“越罗山脉中的紫纹鱼,这半年来,已经被捕捉得差不多了。而其他地方,却没有听说过哪里还有紫纹鱼出现。这事只能从长计议,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见宋墨一脸失望之色,宋晖扳起了脸,训斥道:“武者修炼一道,本来就不该假于外物,而是依靠自身勤修苦练。若是失去了一颗武者之心,只想走捷径,那是万万不可能攀到武道高峰!” 宋墨心头一震,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因为紫纹鱼供给不足一事而心浮气躁,不禁万分羞愧。这样的心态,一心想借助外力,那还修什么仙,成什么道! 宋墨朝宋晖深深行了一礼:“父亲,是孩儿错了。” 见到宋墨脸上的羞愧之色,宋晖暗暗点头,缓和了语气道:“其实依你的年纪,现在便有了淬体后期修为,只要勤修下去,再加上为父的指导,是有很大几率进入后天境的!你万不可懈怠,让为父失望。” 宋墨点头应是,心中却是苦笑:这辈子父亲只怕是看不到自己进入后天境了,毕竟真气的运转和灵气截然不同,自己可模仿不了,毕竟宋晖只要稍稍探查,便会露馅。 上次宋晖例行查看他体内状况的时候,宋墨也是把灵力藏于各大窍穴当中,才得以蒙混过关的。 “对了,十年一次的进京面圣马上到了,下个月就要出发。墨儿你准备一下,为父这次打算带你同去,也好让你见见世面。”在回书房的途中,宋晖想到了什么,这般吩咐道。 宋墨点头应是,心中对遥远的京城也是充满了好奇。据他所知,他所在的这片大陆叫沧澜大陆,由当朝殷天子统治。大殷王朝的疆域十分辽阔,比当初的地球不知大了多少。为了更好的统治这片大陆,殷天子分封了十二路节度使镇守各地,每路节度使下辖十府,每府下辖十城。而除了节度使是由天子亲自任免外,府主和城主都是由各个家族自己传承,只要每年足数上缴领地内的各种资源就行。而且,除非是上一任节度使犯了大错,否者天子一般不会驳回上任节度使所立的世子人选。 让宋墨惊讶的是,类似这种诸侯割据的分封办法,几百年下来,殷朝皇室的权威应该被大大削弱才对。但事实却是,各地领主从来都对朝廷俯首听命,对其发出的任何命令都不敢有丝毫违背,偶有反抗,也是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 这七八百年下来,殷朝的江山不仅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稳固。 所以,宋墨对这趟出行的兴趣大得很,反正没有了紫纹鱼,他天天这么打坐也吸收不了多少灵气,就当做是出去游玩一番罢了。 而在他离京之前,丁姨娘又来找了他一次。 丁姨娘已经知道宋墨要去京城之事,此行是特意来送上自己亲手缝制的两套衣衫,又殷殷嘱咐了一番:“墨儿,你一路上可要听城主的话,切不可像以前那般任性。这外面可不比在越城境内,处处危险得很。姨娘知道你最近嫌姨娘烦了,可你是姐姐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血,姨娘也不能不替姐姐好好教导你。只盼着你这辈子平平顺顺的,姨娘也就安心了。”说道最后,不由红了眼眶。 这大半年来,为了避免被丁姨娘看出端倪,再加上对其也没有什么亲近信任之感,宋墨对丁姨娘是能避则避。此时见丁姨娘真情流露,也不由心软,暗责自己的防备之心是不是太重了。 不过冷淡了这么多时日,骤然之间宋墨也与她亲热不起来,只好真心实意的道谢了一番,保证自己这一路上一定规规矩矩,绝不会任性惹祸。 一个月后。 一列车队从城主府门口驶出,出了越城,一路往京城方向而去。 前面□□辆车放着这次路上要吃的饮水食物,以及这次上京所携带的一些贵重礼物。车辆四周都有护卫环绕,宋晖骑了一头浑身漆黑的虎兽,走在最前面。 这次出行,宋晖一共带了五十多骑,其中有四名后天境初期,二十名淬体境后期,其余皆是淬体境初中期武者。这样的武装力量,足以保证他们安全抵达京城了。 殷朝的疆土十分广大,许多地方官府的力量照顾不到,因此路上流寇土匪横行,除非有足够强的护卫,一般人根本不敢走这么远的路途。 宋墨骑着他的“疾风”,走在队伍的正中间,这是宋晖为了以防万一所做的安排。“疾风”的脚力在虎兽中也算是不错了,是宋晖精挑细选出来的,比自己的坐骑都犹有胜之。至于护卫们所骑乘的马匹,虽然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脚力却是远远比不上虎兽了。 连续行了一个多月,路上都还算是太平,就算是有小股的匪寇,远远见了这队装备精良的车队,也都望风而逃了。晚上的时候,一行人都是取出帐篷就地驻扎,轮换着守夜。 这一日,车队进了一片森林,从早上走到太阳落山,都没有走出去。 突然间,打头的宋晖比了个停止的的手势,一行人急停了下来。 隐隐间,前方传来了兵器交击以及喊杀声,听着那声音,只怕人数不少。 38|38 星芒山脉外聚集着的那股察哈尔骑兵,并没有离去的迹象,谢瑾猜不透他们的目的,只能命人密切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这日晚间,谢瑾在房里睡得正熟,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孟古焦急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大当家,星芒山外的那小股察哈尔骑兵,忽然趁夜包围了燕子岭,现在正聚在山脚下扎营!” 谢瑾的睡意一下子醒了,披衣起身,点燃了烛火,然后才道:“不要慌,慢慢说。那股察哈尔骑兵,是冲着我们来的?”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看这个架势,趁着夜色将燕子岭包围得水泄不通,竟是想要强行攻打我们似的。” 大概是谢瑾的镇定感染了他,孟古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忧急,慢慢解释道。 谢瑾微微蹙眉:“不应该啊,这也太奇怪了。”想了想,又道:“走,我们先看看去。” 果然如孟古所说,平日空无一人的山脚下,此时已经扎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从中透出了点点火光。 此时燕子岭的其他几位当家皆被惊动,围在谢瑾身边,看着山下的蒙古骑兵营帐,皆是脸色沉重。 谢瑾沉默地看了半晌,才道:“察哈尔骑兵应该不敢连夜攻山,不过也要让兄弟们做好准备,防止他们趁夜偷袭。” 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察哈尔骑兵不熟悉地形,应该不会贸然进攻。 起码今夜还是安全的。 “大当家,这是怎么回事,察哈尔的骑兵怎么会突然来攻打我们的山寨?”见其他几位当家都不出声,憋了半晌后,郑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知道谢瑾在外面人脉广泛,路子颇野,有些怀疑这是谢瑾惹来的事情。 经过这一年多的磨合,谢瑾在燕子岭的威信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平日在寨子里都是说一不二,无人敢直缨其锋。要是换做其他的事情,郑虎也是不敢出这个头的,但此时关系到身家性命,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瑾淡淡扫了郑虎一眼,又见秦云龙和关谭二人都露出了侧耳倾听的神色,知道这是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便道:“现在还不太清楚,等明日派人去问问他们的来意,也许就知道了。” 郑虎欲言又止,终于没敢再继续追问,只得不吭声了。 山寨形势危急,几人心中不安,都是一夜没睡,在山顶守了整整一个晚上。 到了第二天早上,还不等谢瑾派人下山交涉,察哈尔那边,便派了使者上山来。 到了这时,谢瑾等人才知道察哈尔骑兵为何会突然包围了燕子岭。 原来山下那股察哈尔骑兵的首领,不知如何得知了燕子岭上藏有大量的财物,动了贪婪之心,所以率兵前来攻打。 “我们大人说了,只要你们奉上价值十万两银子的财物,他便率兵退去,饶过你们一命。否则,我察哈尔铁骑今日便会将这小小的山寨踏平……” 察哈尔的使者站在大厅里,趾高气昂地说着。 “大人怕是误听了流言,我们马贼向来穷困,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能有十万两银子这么多的财物。”谢瑾不动声色地说着,又道:“这其中必是有小人欺瞒,从中作梗,还请大人明鉴。” 那使者却是微微冷笑:“你们也不用狡辩,如果不是得到了确实的消息,谁耐烦来这穷山僻野跑一趟。总之,我话是已经带到了,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吧。” 说完,直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孟古眼中闪过怒火,手扶上腰间的刀柄,询问地看向谢瑾。见谢瑾微微摇头,只得又放开,眼睁睁地看着那使者扬长而去。 大厅里一时静默了下来。 半晌后,郑虎才恨恨骂道:“操|他|娘的,这必是赤峰山的黑荆虎在背后搞的鬼。老子还说黑荆虎这一年怎么转了性,一直安安分分的,原来在这等着呢!” 自燕子岭易主后,谢瑾便代替了原来的赤峰山黑荆虎,成为了星芒山脉势力最大的马贼。如果黑荆虎想要恢复他星芒山老大的身份,想出这个借刀杀人的法子,也不奇怪。 “黑荆虎虽然动机最足,但是面对蒙古官军,整个星芒山脉都是一体的。这样大张旗鼓地把蒙古骑兵引来,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张庭平时沉默寡言,此时却条理分明地分析道:“而且那蒙古鞑子只跟我们要十万两银子,显然是对寨子里的情况并不太清楚。我们几次交易,那么大的动静,如果真是星芒山其他马贼告的密,就该知道燕子岭上的财物远远不止十万两银子。依我看,怕是其他地方的马贼,几次远远看过我们的车队,便添油加醋地将话传入了察哈尔人的耳中。” “燕子岭树大招风,如果背后有人故意使坏,是拦不住的。”谢瑾道:“现在讨论谁在背后和我们作对,没有任何意义。关键是,我们要如何答复山下的察哈尔人。” “要不,我们就送十万两银子下去,先把那些察哈尔骑兵送走再说?”见其他几人都不吭声,秦云龙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是最不愿意和察哈尔骑兵对上的人,在草原风风雨雨十多年,秦云龙深知蒙古军队的可怕,别看燕子岭有四千多人,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真对上成建制的蒙古骑兵,只怕连对方的一千人都打不过。而现在山下可是守着两千多的蒙古精骑,就他们这点人,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孟古闻言,立刻对秦云龙怒目而视:“感情那银子不是你的,花起来不心疼?” 秦云龙急得双手乱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当然最后还是要大当家决定。” 张庭插嘴道:“如果能够散财消灾也就罢了,但只怕那蒙古将领不会守信义。若是得了银子,反而认定咱们有钱,得陇望蜀怎么办?” 谢瑾坐在上首,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中也是委实难决。 十万两银子,对如今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怕就怕山下那蒙古将领收了银子,反而会更来劲的攻打燕子岭,到时就麻烦了。 其实燕子岭地势险壑,易守难攻,察哈尔骑兵再厉害,在这深山之中,也难以发挥优势。因此对山下那两千多的骑兵,谢瑾还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若是久攻不下,会不会招来大股的察哈尔军队。 谢瑾的目光从下方众人面上依次扫过,孟古和张庭显然是不同意直接送银子的,郑虎和关谭则没有表态,目前只有秦云龙一人想要破财免灾,息事宁人。 以察哈尔军中将领的德性,想要息事宁人只怕是不可能的。 转瞬间,谢瑾下定了决心。 现在额哲正率领大军在坝上草原和土默特交战,下面那支两千多的骑兵,想必是在附近一带草原巡逻的哨探,前来勒索燕子岭,有很大可能是私下行事。 如果攻打燕子岭受挫,发现燕子岭是块难啃的骨头,为了不折损兵将,说不定便会自行离去。 当然,也有可能恼羞成怒之下,招来其他大股的察哈尔骑兵。 两者的可能性都有。不过,谢瑾觉得,前者发生的几率远远大于后者。 看来只有赌一把了。 主意打定,谢瑾轻轻咳了一声。下方几位当家立时停止了争论,朝谢瑾看来。 “即便最后要和谈,也得先打一场再说。不然,都当咱们燕子岭是软柿子,谁都想来啃一口了。” 谢瑾一锤定音,诸位当家都不敢再有异议,只得垂手听令。 过了午时,下方的察哈尔骑兵开始攻打燕子岭。 察哈尔骑兵都是久经战火考验的,箭法精准,进攻时井然有序,进退得宜。 反观燕子岭这边,就手忙脚乱了许多,乱哄哄地一团糟。 不过,燕子岭的地利优势实在太大,从山脚到山顶,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过,其它都是悬崖峭壁。 马贼们根本不用和察哈尔人短兵相接,只要躲在粗壮的树木背后,抽冷子朝下方射箭就可以了。 而因为山势陡峭,察哈尔的兵士只能弃了战马,徒步冒着箭雨前进。 燕子岭的人数是察哈尔军的两倍,又占着地利,这样几轮对射下来,察哈尔军竟是占不到多少便宜,伤亡人数反而较燕子岭更大。 马贼们也慢慢发现,蒙古军队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逐渐镇定了下来,竟有越战越勇之势。 在又一次被乱箭射退后,察哈尔的兵士如潮水般退下,终于暂时停止了攻势。 燕子岭上方,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欢呼声。 谢瑾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稍微放松了些许,只希望下面这小股察哈尔骑兵,能知难而退。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往往不尽人意。 虽然没有继续强攻,但围在燕子岭山脚下的察哈尔骑兵,却依然没有丝毫退却的迹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谢瑾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几次召集诸位当家商议。 孟古提议趁着其他察哈尔大军前来汇合之前,他们护着谢瑾冲破山下那小股骑兵的防线,逃进深山中。到时候随便往哪里一躲,察哈尔人还能漫山遍野找他们不成。 谢瑾心动了片刻,还是否决了孟古的提议。燕子岭的马贼,像现在这样占着地利的优势,和察哈尔兵士远远对射还好,真要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和久经百战的察哈尔人贴身肉搏,短兵相接,只怕是会一触即溃。 这样犹豫了两天,到了第三日晚间,山下的察哈尔军忽然又开始了进攻。 只不过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马贼,而是燕子岭上那些茂密的丛林! 箭头上包裹了涂得厚厚的油脂,点燃后呼啸着射向燕子岭的上空。 不到半个时辰,燕子岭各处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山上的马贼惊慌失措,胡乱奔跑,即便是几位当家亲自出面也弹压不住,燕子岭上一片大乱! 39|第三十八章 38 (还没看过41章的读者,请先跳到第41章阅读,再返回看本章,否则情节会接不上哦,么么哒~~)谢瑾看见希吉尔恭敬地陪在乌格木身侧,有心想问问孟古他们的事,又强行咽了回去,点头道:“大汗……他在哪里?” 乌格木却没有回答,只是道:“到时您就知道了。”然后吩咐手下给谢瑾牵了两匹马过来。 乌格木带来了三千多的人马,都是一人双骑。谢瑾上马后,便将谢瑾围在中间,然后丝毫不停留,直接簇拥着他,往西南方向行去。 一路上,除了用干粮和给马儿喂食的时间,几乎丝毫不曾停歇。等到暮色|降临,乌格木也没有任何要停下来休息的意思,依然一言不发地继续赶路。 谢瑾骑术虽好,但终究比不得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被颠簸得有些受不了了,感觉大腿处应该是被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但是无人询问他的意见,乌格木虽然表面上对他还算恭敬客气,但一应安排,都是自行其是,丝毫不曾顾及谢瑾的感受。 见微知著,从乌格木的态度,谢瑾也知道自己这次被抓回去,是绝对讨不着好了。他索性也不提歇息一晚明早再启程的话,免得自取其辱,只是咬牙坚持着。 连续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后,终于看到前方的草原上,出现了一大片连绵不绝的营帐,这里大概便是额哲大军驻扎的营地了。 谢瑾被关进了一顶帐篷,里面有软和的床褥和烧好的热水。谢瑾此时已经疲乏到了极点,几乎到了站着都能睡着的地步,也顾不得多想其它,随意用热水胡乱擦了擦身,便直接钻入了被窝,闭上眼后,瞬间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谢瑾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寒意惊醒,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盖着的棉被竟不翼而飞,整个人赤条条的躺在床榻上。 谢瑾怔了怔,不知所措地抬头想要寻找,却一下子撞进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 是额哲。 他不知在床边站了多久,脚下踩着那条不翼而飞的棉被,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谢瑾意识到自己现在全身赤|裸的境况,有些不自在地起身,想要去拿挂在床边的衣物。 然而指尖才刚刚触碰到衣襟,额哲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推搡到了床上。 “你不是故意脱光了在这里等我么,既然如此,又何必装模作样?”额哲语气冰冷地说道。 额哲力气极大,谢瑾的手腕被箍得生疼,不由自主地跌倒在了床上。 “不,我没有……”谢瑾是因为这两天赶路太急,大腿内侧被磨得血肉模糊,所以在用热水擦洗后,便没有再穿回里衣,而是直接上床歇息,真不是故意想要勾引额哲。 然而额哲根本没有丝毫听他说话的意思,打断了他道:“我倒忘了,你一惯会使这些欲拒还迎的伎俩,怎么,这也是大明朝廷教给你的么?” 说着,伸手捏住了谢瑾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嘲讽道:“果然是好颜色,不过堂堂泱泱大国,居然使美人计这样卑劣的手段,不嫌太过下作了么?” 谢瑾愣住了,他没想到,额哲竟是这样想的。 见谢瑾不说话,竟似默认了的模样,额哲眼神逐渐变得冷冽了起来,盯着谢瑾道:“怎么,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解释什么?解释他为什么要在察哈尔和后金结盟的当口,毒杀皇太极? 谢瑾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想过无数个借口,然而每个都是表面听起来很有道理,仔细推敲却破绽百出,难以自圆其说。 额哲已经认定了的事情,没有充足的理由,是无法让他相信的。 真正的缘由不能说,而随意编造一个理由,只会让额哲以为他在砌词狡辩,徒惹厌憎而已。 往日的伶牙俐齿在这时失去了用武之地,谢瑾沉默着,半晌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杀皇太极,是因为其他的缘故。” “那是什么缘故?” “我没办法告诉你原因,但是我可以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与大明无关。而且,我从未起过任何对察哈尔不利的心思。”谢瑾最终只能这样说道,然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太过苍白无力,更不用说额哲了。 果然,额哲脸上没有半点相信的神色,只是冷笑一声道:“看不出来,你对明廷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他凑了过来,在谢瑾耳边轻声道:“我听说,你们大明那边的刑堂里,一共有九九八十一种刑罚,每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蒙古的刑帐倒是没有那么多花样,不过滋味也是非常不错,你想不想试试?” 谢瑾的睫毛轻轻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额哲一直盯着他,神情莫测,眼睛里的情绪深不见底。 “看在你好歹伺候过我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额哲一字一顿地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谢瑾依旧沉浸在刚才额哲绝情的话语中,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似乎是被这样的眼神刺痛,额哲脸上神色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只要你如实告诉我原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谢瑾依旧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见谢瑾始终不说话,额哲终于失去了耐心,厉声道:“你哑巴了吗?还是说真想去刑帐里一尝滋味?” 谢瑾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什么可说的。” 额哲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戾气,双拳紧紧握了起来,他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胸口不住起伏,额角青筋直跳,半晌才发出一声冷笑:“很好,看来果真是我小看你了。” 话音未落,他就将谢瑾狠狠摁倒在了床上,不容反抗地骑到了他的身上,然后伸手抚摸谢瑾苍白精致的面孔:“既然如此,就不要浪费了上天赐给你的这张脸,说不定等你把我伺候高兴了,我会考虑放过大明一马也不一定。” 冰冷的话语传入耳中,谢瑾一动不动,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住了。 即便在来时的路上他就有了心里准备,然而当真正面对这样残忍冷漠的额哲时,他发现自己仍然难以接受。 这样的额哲,让谢瑾感到陌生。 他难以忍受地闭上了眼睛,没有丝毫反抗,只是无助地蜷缩了身体,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来。 然而额哲根本不会再考虑他怎么想了,自顾自地解开了腰带,将谢瑾按在床上,没有任何扩张和前|戏,就这样直挺挺地冲了进去。 “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谢瑾回过神来,控制不住地痛呼出声,他那里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做过,连丝毫扩张都没有,就这样被硬生生强行闯入,谢瑾疼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剧烈挣扎了起来。 那里太过干涩紧致,额哲似乎也有些不好受,额上微微冒出了冷汗,然而却不肯退出去,停顿了片刻,便继续大力挞伐了起来。 见谢瑾挣扎得太过厉害,额哲干脆拿腰带将他的两只手捆了起来,绑在了床头上。 “既然你是被专门送来伺候我的,那就要明白自己的本分,在床上还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妇?” 谢瑾身体一直在轻微的颤抖着,额上一层层的冷汗将鬓发打湿,然而除了最开始猝不及防的那一下,他便一直死死咬着嘴唇,再也没出过一声。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温情的欢|爱,不但没有以前的亲吻和爱抚,额哲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只是居高临下地单方面发泄欲|望,或者说是愤怒。 谢瑾已经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顺从地任由额哲动作着,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凌|辱。 这场磨人的酷刑异常漫长,过了很久之后,额哲才终于发泄了出来。他慢斯条理地从谢瑾身上退了出来,凑到谢瑾耳边,低声道:“怎么,仅仅只是过了一年,技术就这样生疏了?” 谢瑾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见。 额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恶意地微笑了起来:“我记得你刚到我身边时,在床上表现很好啊,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天赋异禀,现在想来……”额哲慢悠悠地吐出残忍的话语:“以前你应该是被专门调|教过吧,那里曾经被多少人进入过,嗯?” 谢瑾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但仍不肯睁开眼睛,反而闭得更紧,嘴唇被咬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这么想想,还真是脏呢。”额哲将下|身凑到谢瑾的唇边,冷冰冰地命令道:“用嘴帮我舔干净。” 谢瑾脸色苍白到透明,全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无声地抗拒着。 额哲发出一声冷笑:“怎么,不愿意?”随即淡淡地道:“别忘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手下还在我手里,还是说,你不打算管他们的死活了?” 沉默了片刻,谢瑾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却缓缓张开了嘴唇,便 41|第三十八章 38 山下的察哈尔人简直是疯了,现在天干物燥,雨水稀少,又刮的是西北风,风助火势,这么一场大火下来,不仅是星芒山,只怕连附近与星芒山接壤的大片草场都要受影响。 一片兵荒马乱中,孟古和张庭带着数百名忠心耿耿的亲信手下,一路护着谢瑾,开始往下冲。 到处都噼里啪啦燃烧着火焰,原本依仗的险峻山势现在反而成了阻碍,狭窄的山道上仅容两人并行,马贼们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争先恐后地朝那条唯一通往山下的羊肠小道上挤。 不断有马贼因为互相推搡踩踏而掉落山崖,马贼们本就毫无纪律观念,谢瑾训练了一年都没法纠正过来,此时人人争相逃命,更加不会听从命令。 燕子岭上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整个天边都映得通红,在这漫天的火光中,谢瑾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两年来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种种势力,自今日起,算是烟消云散了。 耳边时不时传来马贼们互相踩踏或是不慎掉落山崖的惨呼声,谢瑾被孟古和张庭带着数百名亲信手下牢牢护在中间,倒是没受什么伤,一路埋头往下冲,快到山脚时,却是停了下来。 山脚前大块空地上,察哈尔骑兵已经等候多时,数千支冰冷的箭头对准了山道上这唯一的出口。 “想要活命的就丢下兵器!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不断有人用蒙古语和汉语来回交替高声喊话。 一些在谢瑾他们之前逃下山的马贼,此刻都抱着头跪在了前面的空地上,各种兵器零零落落的扔了一地。 孟古凑到谢瑾耳边,小声问道:“大当家,现在怎么办?” 他们这一行人太过瞩目,已经有察哈尔骑兵注意到了这边,纷纷调转了箭头的方向。 谢瑾神色漠然,将手中的短剑扔到了地上,平静地道:“投降吧。” . 希吉尔骑在马背上,看着空地上跪了一地的马贼,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就是这些该死的贱民,害得他前几日白白损失了两百多名部下。那些可都是察哈尔的勇士,本来该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埋在一个山旮旯里。 旁边的阿古拉忧心忡忡地看着漫山的大火,劝道:“大人,现在山上的马贼差不多都已经逃下来了,我们也快点离开吧,否则一旦火势蔓延,我们自己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希吉尔斜睨了自己这个副手一眼,从他决定纵火攻山开始,阿古拉便一直反对,担心火势会影响到星芒山脉附近的草场。现在火攻刚见成效,又这般瞻前顾后,简直跟那些柔弱的汉人一样胆小,一点也没有蒙古人的气概。 要不是看在他是大汗亲卫出身的份上,希吉尔早就不搭理他了。 “先把这支马贼的头领揪出来再说。”希吉尔有些生硬地说道,然后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哪个是谢哲?” 谢瑾入驻燕子岭后,便化名谢哲,不过这个名字并没有传扬出去,附近的大多数马贼,只知道燕子岭的大当家姓谢,至于叫什么,却是不太清楚。 希吉尔能轻易地说出这个名字,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然而希吉尔问完话后,跪在地上的众多马贼都只是低着头,没有人回答他。 现场一片静默。 希吉尔冷笑一声,缓缓抽出了马背上的长刀,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一个马贼道:“说,哪个是谢哲?” 不幸被点中的马贼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目光从众多马贼身上掠过,在谢瑾身上停顿了片刻,又急忙避开。 “怎么,你连你们大当家都不认识?” 马贼迟疑着没说话,希吉尔却是不耐烦了,一刀下去,直接干净利落地了结了他。 刺目的鲜血比任何恐吓都有效,当第二个马贼被拖出来认人时,不敢再犹豫,直接指着谢瑾的方向,道:“那就是我们大当家。”他大概是心中有愧,不敢看谢瑾,撇过头看向其他的方向。 立刻有数百道弓箭对准了谢瑾的方向,孟古上前一步,挡在了谢瑾面前。 希吉尔缓缓驱马上前,打量了谢瑾附近的几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孟古身上:“你就是谢哲?” 孟古正要答话,谢瑾却推开了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淡淡地道:“我才是谢哲,不要找错人了。” 希吉尔没想到燕子岭的大当家竟是这么文弱的一个少年,有些不信,正要发问,旁边的阿古拉却是发出一声轻咦,驱马走到谢瑾面前,仔细打量了片刻,吃惊道:“你是谢公子?” 谢瑾意外地抬头,见竟是额哲以前身边的一个亲卫,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阿古拉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谢瑾,当初谢瑾突然失踪,额哲简直要气疯了,先是封城大搜,没找到人后,又把身边的亲卫全部派了出去,往大明边境一带搜寻。 当时的动静闹得特别大,虽然名义上是因为鄂札伊格格之死,要捉拿明廷派来的奸细。但私下里额哲却是下了严令,找到人后必须要活捉,绝对不能伤了或是残了的。 这么长时间过去,阿古拉还以为谢瑾必是早已逃回了大明境内,没想到却是躲在这深山里当了马贼头子。 他一时不知如何对待谢瑾,是要下马行礼,还是先下令把他抓起来?正踌躇不决时,旁边的希吉尔却是出声了:“怎么,阿古拉你认识这汉人?” 阿古拉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言简意赅地道:“这是大汗以前的身边人。” 希吉尔闻言一怔,仔细看了谢瑾一眼,才发现他虽然浑身狼狈不堪,头发脸上尽是尘土,但仍掩不住眉目浓秀,风华绝代。 “这个……大汗的身边人怎么会在这里?”希吉尔迟疑地问道,他也是听说过额哲好男风的传闻的,见了谢瑾的容貌,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 这话却有些不好回答,阿古拉轻轻咳了一声,道:“我也不是太清楚,总之,还是先禀报大汗吧。” 希吉尔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禀报大汗?有这个必要吗,依我看,说不定这人便是失了宠,被大汗赶了出来,才沦落到山上当了马贼的。” 希吉尔是绝对不愿将此事上报大汗的,本来他是奉命在星芒山附近一带草原巡逻,这次入山清剿马贼,乃是他利欲熏心之下私下所为。若是被大汗知道他不仅没有好好巡逻,反而因为强行攻打山寨损失了两百多名精锐,只怕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阿古拉看了希吉尔一眼,立刻便明白了他的顾虑。 希吉尔现在是他的直属上官,若是换成别的事,他也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希吉尔为难的。但现在牵涉到谢瑾……他当初还是额哲亲卫的时候,可是清楚地看到了谢瑾的盛宠,深知这位公子在额哲心中的地位。哪怕后来知道谢瑾极有可能是明廷那边派来的奸细,额哲震怒之下,也从来没有动过杀心。之后谢瑾便一直杳无音讯,大家都知道希望渺茫,但直到现在,额哲也依然没有放弃过寻找谢瑾的下落。 今日若是他敢瞒下此事,他日一旦东窗事发,只怕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大人,这位谢公子,以前是很得大汗宠爱的。”阿古拉委婉道,间接拒绝了希吉尔的提议。 希吉尔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时没有说话。 “再说了,今晚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这事根本瞒不住,迟早会传入大汗耳中。”阿古拉还真怕希吉尔犯了倔劲,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希吉尔看了一眼这场几乎将整个天际都映得通红的大火,心知今晚是自己冲动了,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到时我会亲自向大汗请罪的。” 阿古拉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此时,希吉尔也知道,那十万两银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只要大汗不要因此惩处他,便谢天谢地了。眼看火势开始渐渐蔓延,也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命令手下将燕子岭的马贼都绑缚起来,收缴了兵器,才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燕子岭。 阿古拉特意给谢瑾单独安排了一匹马,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在谢瑾前后左右都安排了兵士,寸步不离地看守着。 整个过程中,谢瑾都一言不发,意外的配合。这让了解他脾气的阿古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格外提高了警惕,生怕谢瑾是在故意示弱,从而麻痹他。 谢瑾不知阿古拉心中所想,自从离开了燕子岭,回到这支察哈尔骑兵的驻地后,他便一直被单独关押着。看守他的兵士不知被吩咐了什么,虽然吃食都按时送来,但一句话都不跟他说,问话也不回答,仿佛被割了舌头。 谢瑾虽然心忧孟古他们的处境,但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这样被关了几天,到了第四日,谢瑾终于被人从关押他的帐篷里放了出来。 然后,他便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乌格木。 乌格木仿佛是昼夜赶来,神情疲倦,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见了谢瑾,只是简单地行礼道:“大汗命我来接您过去。” 42|第三十八章 38 (上章新增了一半内容,请先翻回上一章观看,么么哒~~)额哲声音冰寒无比,带着无边的怒意,谢瑾心中一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直视着额哲道:“那您不如杀了我……反正我是宁死也不受这样的侮辱的。” 额哲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突然欺身上前,双手伸出,扭住谢瑾的手臂,便要将他按倒在床上。谢瑾拼命挣扎,曲起右膝,狠狠朝额哲腹部顶去。额哲侧身避开,反而顺势将谢瑾右足一扯,翻身骑到了谢瑾身上。 额哲自小习武,谢瑾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轻而易举便将谢瑾制住,见他兀自不停挣扎,干脆将刚刚谢瑾脱下的里衣撕成数片,把他的四肢牢牢捆了起来。 然后把谢瑾摆成趴跪的姿势,拉过锦被,塞在谢瑾腹下,让他的臀|部高高翘了起来。 谢瑾又羞又气,然而全身被缚,根本动弹不得。眼见额哲又拿了那软管过来,再顾不得许多,求饶道:“别……大汗,我错了,不要这样……” 他忍不住又开始挣扎了起来,刚刚动作太大,后面的穴|口早已被震裂,原本愈合的伤口又沁了血珠出来。 额哲眼神一凝,伸手拍了一下谢瑾的后|臀,沉声道:“不想多受罪的话,就别乱动。” 眼见谢瑾眼里含了水光,满是求恳地望着自己,终于叹了口气:“你到底在怕什么,这是给你治伤用的。” 谢瑾怔住,便见额哲将那软管浅浅插|入他的穴|口,然后从银壶里倒出液体,顺着软管流入了他的体内。 谢瑾只觉得下|腹一片清凉,水流过处,原本隐隐的痛楚竟奇迹般的消失不见。 “这是极珍贵的药液,我也就得了这么一壶。用过之后,不但伤口会快速愈合,而且不会留下疤痕。” 额哲只往软管里倒了一杯的量,见药液全部流了进去,才将软管拔出,然后道:“好好含着,不要浪费了。” 谢瑾保持着趴跪的姿势,臀|部高高翘起,努力不让药液流出来。然而才过了一刻的功夫,便有些受不住了,双腿隐隐发颤。 他转过头,想向额哲求助,然而一抬眼,却发现额哲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竟隐隐流露出情|欲。 谢瑾心中一动,软语相求道:“大汗……我好好含着,帮我把绳子解开好不好?” 额哲顿了一下,还是俯下身,帮谢瑾松开了束缚。 此时谢瑾全身赤|裸,额哲帮他解开束缚时,免不了肌肤相触,呼吸不由慢慢急促了起来。 谢瑾一得自由,便想要起来,额哲却压住他:“不要乱动,这药液要含足两个时辰才行。” 谢瑾将头枕在额哲腿上,软软道:“可是我跪不住了。” 额哲伸手抚摸他光滑如玉的肌肤,有些心不在焉:“跪不住也要跪。” 谢瑾趴在额哲身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额哲身体的变化,听着耳边逐渐粗重的喘|息声,知道他快要忍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额哲突然将谢瑾推开有些气息不稳地道:“我先出去一会儿。”便要起身离开。 谢瑾却伸手缠住他:“不要,大汗在这里陪着我,不然我坚持不住。” 谢瑾撒着娇,死死拉着他不放手,额哲无奈,只得又坐了回来,谢瑾得寸进尺地钻进他怀里,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轻轻磨蹭。 额哲忍无可忍地道:“你不要乱动。”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大汗,我明日再接着含好不好。”见额哲额头都冒出了细汗,谢瑾知道时机已经成熟,直起身,轻轻在额哲耳边吹了一口气:“让我来伺候大汗。” 他这么一动,就有些药液洒了出来,额哲急忙压住他:“叫你不要乱动。” 见里面的药液几乎洒了一半,额哲又取了软管,重新注满,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不必如此。” 谢瑾一呆,抬眼望他。 额哲沉声道:“你不用这样委曲自己讨好于我。”他转开眼,不肯看谢瑾:“你不愿意说,我不问就是了,刑帐什么的,不过是吓唬你而已,你不用害怕。” 谢瑾怔怔地,他本来是料定额哲忍不住,想拼着伤上加伤,勾起额哲的疼惜,不意竟听到这样一番话来。 “……大汗,你相信我了?” 额哲望着他,眼底 43|43 丁姨娘接着还想说点什么,绿芜却突然走了进来,她向丁姨娘恭敬的福了福身,然后向宋墨禀道:“少爷,夫人命碧朱姐姐送来了莲英汤,说是用百年的上好莲英熬成的,少爷要不要见见?” 闻言,丁姨娘眉头微微皱了皱,绿芜却似没看到她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等候宋墨吩咐的样子。 将两人的神态看在眼中,宋墨若有所思,这个绿芜,似乎和丁姨娘不是一条心,莫非是嫡母王氏的人? “当然要见,绿芜你让她进来吧。”宋墨可不管这些后院女子之间的弯弯绕绕,直接吩咐道。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碧色长衫的少女,倒是人如其名,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福身行了一礼,声音清脆道:“少爷,夫人知道您受伤之后,心急如焚,又担心打扰您休息,不便亲自前来。特地让膳房用百年的莲英熬制成汤,命婢子送来。” 既然已经装了精神不济,就要装到底。宋墨有气无力的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又让绿芜给了赏,就让碧朱退下了。 丁姨娘也是善解人意的,见宋墨确实是没精神说话了,便温言嘱咐了几句,要宋墨安心好好养伤,方离开了。 确认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宋墨沉思了片刻,忽然盘膝坐起,将思维缓缓放空,进入了一种心无杂念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墨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一阵眩晕后,整个人就处在了一片雾蒙蒙的空间之中。 这个空间宋墨已经进过无数次了,因此毫不慌乱。空间约有七八十立方米大小,边缘处是一层白蒙蒙的雾壁。其中一面雾壁上,隐隐流转着一些金色文字,显得玄奥无比。 没想到这处空间也随着自己穿越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次穿越和它有没有关系,宋墨思索着。 雾壁上面的文字,宋墨从来没学过,但他偏偏像与生俱来似的,能够读懂上面的意思。 雾壁上记载了一篇功法,叫做《空冥诀》。 《空冥诀》开篇记载,这是一门能让人修真成仙,直指大道的功法。修仙一途,分为养气,培基,还丹,紫府,化神五境。 这个空间藏在宋墨眉心的识海中,他是在一次睡梦中误打误撞进来的。最初的时候他曾经欣喜若狂,后来照着功法修炼了数年,才发现根本无法修炼出功法所说的灵力,也许地球上没有灵气,所以他无法修炼成功。 在空间里,时间是完全静止的,每次他进入空间五分钟后,都会被自动弹出来,而且进去的只是他的意识,本体是仍然留在外界的。 这是宋墨前世最大的秘密,他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五分钟后,宋墨的意识果然自动从空间中退了出来。空间每天只能进入一次,要想继续进入,只能等明天了。 宋墨闭上双目,开始按着功法修炼起来,说不定,这个世界可以修炼呢。 接下来的几天,丁姨娘又来了几次。对宋墨来说,丁姨娘不过是刚刚熟悉些的陌生人,前世人情冷暖看多了,对她也没有多少亲近信任。见了两次后,不甚其烦,便命绿芜给挡了,就说自己要好好养伤,任何人都不见。绿芜虽然奇怪,却也听命行事。 还好原来的宋墨脾气就有些左性,不然也干不出一个人偷偷溜出城打猎的事,丁姨娘只当宋墨哪里又不高兴了,并没有深想。 而宋墨,这几天也逐渐明白了自己在城主府的地位。现任城主的独子,板上定钉的城主继承人。自己的嫡母王氏,膝下只有一女,已在前两年嫁人。至于后院其他妾室所生的庶女,都是到了年龄便被婚配,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而丁姨娘虽然没有子女,凭借着自己的关系,地位却是胜过那些生育过的姨娘,很是掌握了一部分后院的权利。 宋墨对这些后宅的勾心斗角并不感兴趣,也懒得搀和,反正他现在正在“养伤”,不想见人也说得过去。 二十天后的清晨。 宋墨盘膝坐在床上,按照一种奇怪的旋律来吐气吸气,这些日子修炼下来,虽然仍然没有产生功法中所说的气机,但精神却好了许多,让宋墨振奋不少。 “少爷,城主叫您过去一趟。”门外传来了侍女绿芜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停止了修炼,宋墨对于这个疼爱儿子的便宜父亲,还是很有好感的。想想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去请个安。 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不时有仆从停下来给宋墨问安。宋墨随意的点头,漫不经心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城主府占地很广,有百亩大小,好在宋墨的院落离父亲所居不远,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宋晖的贴身侍从张英已经在院外等候,见到宋墨,恭敬地上前行礼:“墨少爷,城主已经在雅竹居等您了。” 宋墨微微讶然,雅竹居是宋晖平日里招待贵客的地方,不知怎么会叫他去那里。宋墨跟着张英,穿过了两道垂花门,便来到了一间半掩着的房门前。 里面的话语声清晰的传了出来。 “……这次府主那边借口墨少爷武道修为不高,无法服众,搁置了您立墨少爷为世子的文书,不知是谁在背后作梗。”这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宋墨停住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 父亲那熟悉的嗓音已经响起:“城主的继任者向来是由各个家族自己决定,这是传承了几百年的规矩,秦府主若是敢贸然插手,挑战的可是无数家族的底线,他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这次的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当今是殷家天下,分封了十二路节度使镇守各地,每路节度使下辖十府,每府下辖十城。每位城主按照封地的大小,管理着少则一百,多则方圆数百里的土地。 “恐怕也有财帛动人心之故,越城境内的各种矿产资源着实丰富,这些年来,城主每年上缴的岁贡都是优等,早有人眼红了,这次不过是借着墨少爷之事试探一二罢了。”那声音又道。 宋晖冷哼一声:“我宋某也并非毫无根基之人,岂能任人宰割。十年一次的进京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