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妄》 第一章 今犹在,今不再 分明乃是正午,理应是阳光明媚之时,却是天色黯然,一派山雨欲来的倾颓之态。 唯有一缕微弱的阳光自窗棂斜斜闯入,似要给予那美貌妇人一丝暖意与慰藉。 妇人体态婀娜,身材高挑,一袭素色宫装加身,不显普通反倒气质优雅,似高洁莲花摇曳清涟。唯独那俏丽面容布满忧思,难掩犹疑。 如葱玉指轻轻扶在身前摇篮一侧,指尖轻点宛如奏曲,在摇篮边缘奏下点点忧愁。摇篮轻摆,其内仿佛是另一方安然天地,便是隔绝了所有忧思。 婴儿吮着肥嫩的手指,眯眼入睡,格外安详,脚趾时而微微颤动,美妇看着,笑容自生,一笑百花莫敢争艳、琉璃自叹弗如。 眼神痴痴已失魂,身影渺渺将落魄。 “孩子,是娘无用,对不起你!” 美妇言语轻柔,却牙关紧缩,恨意与无力交织,思念与不舍缠绵。 半晌,唯余一抹本不该由她来承受的坚强。 手臂如藕,轻挥间雅态自生,却又母仪天下,不怒自威。 “千寿。” “老奴在!”伴随声音而落,殿内陡然出现一名老者,躬身而立,面庞上皱纹之数远胜那花梨之纹,一道纹路,便是一道岁月。 美妇许久不言,优雅纤细的手指不觉间捏紧了摇篮,闭目一字一顿道:“带他走!” 老者一惊,叹息一声:“圣主未归,老奴自当誓死保护圣妃,若当真将圣妃一人留下,他日圣主责问,叫老奴如何作答!此事……万万不可!” 美妇睁眼,眸中星光点点,透过虚无落在无尽处,锁起的黛眉总叫人怜惜,却无人能抚平那抹起伏。 “有何不可。”美妇红唇轻启,贝齿含霜,入目即是难掩的苍凉。 老者目光悲戚,轻轻叹息,佝偻的身子沉沉跪地,美妇当即去扶:“千寿,你这是何苦!” 老者凝视美妇双眼,老泪纵横:“圣妃,我等一道离去罢,老奴定要护得圣妃周全!” 美妇沉默,半晌,才轻笑一声:“他一手打下的江山,叫我如何能够割舍,便是守不住……也要守。” 笑声清脆悦耳,却苍凉心颤,叫人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圣主血脉不可断绝,千寿,本宫视你如长辈,不愿命令你,算本宫……求你!”美妇泫然欲泣,唇角勾起一个叫人心碎的弧度,翩然欠身欲跪。 老者连忙扶住美妇,神色惊慌:“圣妃万万不可!这叫老奴如何受得起!” 飘雪殿外,一中年男子龙骧虎步,嘴角笑容和煦,见之如沐春风,目光深邃若天之繁星,黑瞳如神笔点墨。 “萧圣妃,本座新得一壶上好的云芷茶,特来请圣妃品尝,圣妃怎的不肯赏脸?莫不是嫌我林某人身份低微,不配与圣妃对坐饮茶?”男子话音一起,轻飘飘若飞鸿,落下时却掀起一片金戈铁马,杀气森然。 美妇自殿中翩然走出,神色平淡,眼神自男子脸颊一扫而过,所有笑意皆显讽刺。 “林掌座说的哪里话,林掌座乃圣地栋梁,一殿掌座,绛花怎敢嫌弃!” 男子笑意更浓,行至美妇身前:“不请我进去坐坐?” “无殿主应允,绛花虽是圣主内子,可不敢僭越。” 男子大笑三声,向身后侍立之人打了一个眼色,侍立之人登时退去,似雾似烟,凭空而散。 “圣妃说笑,本是夫妻,何来僭越!如今圣主失踪,自是由圣妃全权做主!” “只是……”男子话语顿了顿,唇角笑意更浓:“这圣地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圣主失踪,久久未归,魂玉黯淡,怕是凶多吉少。这圣地,不可一日无主,林某人不才,甘为圣地效此犬马之劳,不知圣妃意下如何?” “萧圣妃,交出通天令,你仍是葬花殿殿主,仍可守着这飘雪殿。” 美妇伸手捋了捋额前秀发,目光垂落远处紫兰花,未曾多瞧他一眼。 “林掌座,绛花谢过你这一壶云芷茶,这好茶,不该浪费。” 二人对视许久,一者笑,一者同笑。 “看来萧圣妃无意品茶,是想吃那罚酒。”半晌,男子缓缓转身,眼神冷如冰霜,口中吐出一个字符,起时轻飘若鸿毛,落时却似山岳压人顶。 “杀。” 随着他一语落下,空气中顿时现出大片人影,躬身而立:“谨遵殿主之命。” 飘雪殿弟子迎风而上,遥遥对上来人,刹那间刀兵相向,尚有大雪纷扬而至,坠地时遂成一地落梅,殷红而斑驳。随风雪去,有人死,有人将死。 这刹那间,寒风凛冽,草木倒卷,空气骤然散开,一人凭空出现。 老者眼神浑浊,倏然间却锐利如鹰,立于半空,手中提着一人,那人气息萎靡,在老者手中几无反抗之力。 “林九霄,你好大的胆子!” 男子回身,隔空拍出一掌,似虚似幻,似真似梦,瞬息印在老者身上,老者身形一晃,嘴角滑落斑斑血迹,五指一松,手中之人当空落下,如死狗般跌落。 “千寿,奴才……要有奴才的样子,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本座名讳!”男子眼神垂落,淡漠道:“你令本座很失望。” 跌落之人吐出一口鲜血,低头羞惭:“属下无能,未能找到通天令。” 老者闪身立于美妇身前,肃然道:“圣妃,带圣子走!” 男子嗤笑:“走?要往哪里去,不若席地对坐饮茶,共赏这一季盛雪,岂不快哉!” 九殿弟子瞬息涌现,将飘雪殿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各长老把守天空,神色复杂。 “萧圣妃,莫要再执迷不悟,交出通天令,对谁都好。” 美妇惨淡一笑,骤然转身,一手怀抱婴儿,一手宝剑相依。 飘雪殿弟子各个人中龙凤,忠肝义胆,纵是豁出性命,无人退缩。 “杀!” 纵是九殿包围所成之盾,亦难敌飘雪殿弟子所成之尖刀,所过之处,鲜血淋身。奈何对方人数倍于自己,人力,有尽时。 漫漫长夜无人诉,髻髻青丝盼君归。 “夫君,若有来世,莫再抛下妾身……” 怀中婴儿哭声惨烈,佝偻老者眸中含泪,美妇重足而立,纵身一跃,投身唤心崖,老者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圣妃!” 飘雪殿大长老南风巽脚步将错,身形将起,黑暗里遥遥望见美妇闪闪若星辰的眼眸,望见那眸中的一抹制止,握拳间堪堪稳住身形。 几块碎石无声滑落,南风巽振臂一呼,周身灵气激荡,以四两之力拨动千钧,阻下万千飘雪殿弟子。 泪水伴着话语一同铿锵,将这雪地寒天灼出一片赤诚:“飘雪殿弟子听令!” “降!” 九殿弟子团团围上,飘雪殿弟子闻言一愣,刹那怒发冲冠,直欲抛头颅、洒热血,二长老穿过人群,附大长老之言:“我飘雪殿,降!” 中年男子走到唤心崖边缘,背对众人:“好啊,降者不杀!九殿弟子听令,下唤心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方才被老者生擒之人一马当先,同样纵身跃起,周身绽放朵朵桃花,沁人香气夺人心神。 二长老终究不忍,与大长老眼神交涉,南风巽眼眶通红,缓缓摇头,眼神一瞬不瞬。 穿过层层黑暗,唤心崖顶与光明交际的边缘,无数弟子灵气化索,蜂拥而下,圣妃眼神平静,怀中婴儿不哭不闹,已沉沉睡去。 美妇伸手,将婴儿颈上的吊坠轻轻塞进衣内,闭上眼眸。 唤心崖底,一旦触地,万邪加身,邪气侵身,邪念吞心,极易迷失本性。 九殿弟子立于半空,压力之下灵气消耗远甚于以往,只等中年男子一声令下。 身披桃花之人流露一抹嗤笑,霍然落地,目光遥遥落在老者身上,落地刹那,好似万千压力尽散,灵气翻涌。 “殿主,属下不惧万邪加身,属下请战!” 中年男子颔首,此人顿时如电芒闪烁,所过之处桃花瞬息开放,又瞬息凋落,刹那芳华,九殿弟子无不动容。 老者目露精芒,足下生风,美妇却缓缓伸手,横于老者身前,将怀中婴儿托付于老者:“千寿,你擅土遁之术,本宫将萧儿托付于你,走,莫回头!” 老者瞳孔放大,美妇阻止了他的言语:“我死不足惜,圣主血脉不可断绝!千寿,本宫命令你!” 老者蓦然垂首,字字泣血:“老奴,遵命!” 老者怀抱婴儿遁入地下,中年男子再不能袖手旁观,骤然拍出一掌,美妇一夫当关,神色淡漠如雪。刹那间风起云涌,云烟浩荡,天地危然,人心战战。 通天不知何处在,飘雪孤人守孤城。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此地名唤梧桐村,相传曾有凤凰栖息,飒飒翎羽,烈烈如火。后人不知凤凰假亦真,唯有此参天梧桐真亦假。 寸寸斑驳寸寸血,点点岁月漫枝头。 村长姚无求拄着拐棍颤巍巍走上前,目光落于朦胧尽处,伴着铁血残阳,依稀可见眼前之人还有当年那番意气风发的模样。 “阁下可是千寿大哥!” 当年青年俊彦,满腹经纶不得志,流落平阳遭犬欺,如今反比千寿更显苍老,不知无情岁月在他心间刻下几道伤痕。 姚无求激动万分,丢下拐棍,双掌颤抖的搭上千寿双臂:“当年大哥风度翩然,不似人间,怎的今日……” 望着千寿身上斑斑血迹,对上其放空无神的双目,姚无求咽下了后半句,眸中自有暮年浊泪。 “若无大哥当年搭救,无求早已客死他乡!我这把老骨头无几分用处,当柴还嫌枯瘦,可但凡大哥用得上之处,无求断不会皱了眉头!” 千寿微笑,疲惫满目,一手怀抱婴儿,一手捡起拐棍递于老者。与姚无求共同经历了诸多岁月,拐棍入手光滑,依稀可见其当年棱角,却已被无情岁月堂皇磨平,今犹在,今不再。 将拐棍交付姚无求手中,千寿眯眼收入一线残阳,如血蒙心。手掌粗糙,覆上婴儿双眼,婴儿挥舞的小手渐渐平静,呼吸均匀。 便在这时,千寿额头青筋浮动,嘴角咳血,万邪加身,自有一抹邪气直贯胸膛。 姚无求神色担忧,千寿声音如烟如雾,轻薄平静,盈耳回荡。 “好山,好水,好梧桐。” 第二章 十年春秋尘与土 南域清幽之地,恍如世外。 山是梧桐山,树是梧桐树,村是梧桐村,世世代代,便是守着这一方山水,守着这参天梧桐,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 少年坐于山巅,乘着薄雾,迎着初升朝阳,闭目凝神,自有一缕紫气自天上而来,缭绕其周身。紫气东来,乃纯阳之气,以此压制体内邪气,颇有神效。 少年睁开双眼,身材清瘦,面容秀气俊朗,眉宇英气逼人,双眸却柔光似水,唇角平淡的微微扬着,似面无表情,却又好似泛着微笑。 心性一如这青山绿水、秀丽云颠,平静的不起波澜。 “冷大哥,莫要心焦,千爷爷医术精湛,定能除此暗伤!” 冷萧回头,轻轻颔首,唇角始终带着那抹沁人心脾的微笑。 姚心雨娉婷而来,正是青涩年华,活泼而灵动,俏脸姣好可人,出于尘世,却又出于尘世,不知其将来会是如何一番风华绝代、风情万种。 裙摆随风飘扬,伊人迎风而立,漫山遍野,入袂草摇曳生姿,绕着她旋转飞舞。 见冷萧没有起身之意,姚心雨便走上前,挨着他坐下。伸手接住一棵入袂草,轻轻一吹,小草似有灵性,也不随风而去,只是围绕她飞舞。 十年光阴,如箭飞逝,眨眼间遍野入袂早已开了一春又一春,谢了一季又一季。 万邪加身,无药可医,无法可解,唯有不断压制,每日与这遍野入袂草一同迎接朝阳,只为吸纳那一抹紫气。 少年本是仙根之资,三日练气,三年筑基,可在邪气侵蚀之下,修为日减,直至跌落凡尘。原以为这便是终了,谁知这才刚刚开始,后七年间,仙根被邪气污秽,虽有仙根之形,却无仙根之意。 后跌落灵根,又跌落凡根。人生而资质各有不同,为先天之资,跌落凡根,便连修炼都成奢望,终其一生,不过凡人尔。 姚心雨愁容满面,反比冷萧更为着急,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再劝。 对于她人,冷萧只道是先天不足,身存暗伤,唯有冷萧自知自事,自己承受便罢,如何能够再叫她人忧心? 冷萧笑道:“怎的愁容满面?千爷爷配了药浴,他医术精湛,除此暗伤不在话下。” 伴着冷萧的笑容,姚心雨似也心生暖意,不禁随之生出笑容,遍野入袂皆伴随她这一笑沉沉浮浮,似能同心。她心中自是知晓冷萧不过宽慰之言,否则又怎会叫此暗伤拖了十年? “冷大哥,你瞧这入袂也在欢笑,许是它们也在祝愿你。” 冷萧捧着一棵入袂,说道:“入袂虽为凡草,却生而灵性十足,或许千百年后,此中有幸运者,便可一朝化形,成就妖修。我日日在此修炼,许是早与它们成了至交,便是在我逆境之时,前来宽慰。” 漫天入袂草如大雪一般纷扬飞舞,美不胜收,却又不随风远去,只是飘飘摇摇,在二人周身轻轻飘荡。冷萧轻叹一声:“奈何一季花开谢、一季草枯荣,不知这眼前入袂草,可有当年影?” 似是察觉冷萧惆怅,姚心雨不由说道:“这入袂为何是草而非花?它如莲温雅,如雪清丽,比寻常之花又差在何处?” 她一语落下,冷萧望着那朦胧白色,眼前微微恍惚:“世人谓之草,那便是草;书中谓之草,那便是草。” 姚心雨琼鼻轻皱,眸中闪着微光:“世人言又非真理,我倒认为,入袂乃是花,入袂花。” 冷萧失笑,手中入袂形如云,状如棉,白如雪,无艳丽色彩,却清淡雅致。他微笑道:“是啊,罔顾世人妄言,心中自有真意。此入袂,你我觉得是花,那便是花了。” 姚心雨笑容满面,不断伸手抓取,入袂来回闪躲,宛如灵蝶。 载着满袖入袂离去,回到家中,千寿看了冷萧一眼,淡笑道:“少主,回来的正好,那梧桐山上竟生了几株灵药,黄参调理腑脏,乌兰清心明性,配合之后,当有奇效。” 一边说着,一边已替冷萧放好热水,加好药材。姚心雨见状,一吐舌头,便离去了。 见姚心雨走远,冷萧立刻关上门,迅速脱衣,沉入浴桶之中,额头汗珠涔涔,青筋直跳,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杀气毕露,直至浸泡在药浴之中,才稍稍好转。 千寿面色沉重,叹道:“邪气入体已深,少主切记不可妄动怒火,唯有恪守本心,如若一旦失控,便是堕落成魔。” 冷萧沉默不语,忽然缓缓抬头看向千寿:“千爷爷,不知当年之事,冷萧何时才能够知晓?” 千寿轻轻叹息,若风中残烛,他修为深厚,尚且能够压制,冷萧如今毫无修为,若因此仇恨而彻底被邪念吞噬,恐怕便是回天乏术。 二人眼神交接,冷萧不由笑了一声,未再多问。原以为千寿依旧会保持沉默,可是许久之后,千寿负手而立,目光迷蒙,将那番陈年旧事从苍苍白发之中翻找而出,虽已过眼,却不可如云烟消散。 千寿唇齿一张一合,往事一字一句在冷萧耳边回荡。待一切清明之时,冷萧目光却依旧朦胧,面上无喜无悲,平静不已,仿佛这故事,仅仅也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药浴之后,千寿把脉沉思,神色稍霁:“不错,邪气已然压制了下去,若日日吸纳紫气,便可无恙。” 冷萧好似魂不守舍,不回不问,不言不语,片刻后豁然抬头,眸中酸涩,右手死死捏住胸口,声音竟嘶哑如撮砂:“千爷爷,为何我心如刀绞,痛楚难明?” 千寿一惊,急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切要守住本心,莫要叫仇恨吞心!” 他边说着,几根银针凭空出现,分别刺入冷萧几个穴位之上。他手指轻捻,熟练之极,似重复过无数次,那银针便随之疾速颤动,恍恍惚惚。 半晌,千寿面容僵硬,惊骇之色甚浓,瞳孔放大,嘴唇微颤:“怎能无用?这绝无可能!” 千寿低喝一声,再度施针,指间灵气喷吐,莹莹若星,冷萧浑身剧烈颤抖,已不能自抑,言语艰难,却又似不吐不快,内心似积满郁气,压抑不已:“是何人揪住吾心,叫吾生不如死!” 再抬头,却已泪流满面,眼神楚楚,令人心颤。千寿立刻探出一指,点在冷萧眉间,面上那焦急担忧之色忽的散去,却是瞬息怒发冲冠,一掌之下床榻粉碎,一地齑粉随风而逝。 一抹紫意盈眉间,血色染双眸,喉中似有异物,声音凄厉非常:“林九霄,你该死!” 千寿杀气激荡,冷萧登时便昏迷不醒,只在闭目时强忍疼痛,堪堪留下一声呼唤,微不可闻,却直入人心,千寿轰然巨震,连忙稳住心境,汗出如浆,涔涔而下,眉间那一抹紫意顿时被压制了下去,双眸恢复清明。 他浊泪难忍,恨声似刮骨:“赤魂印,赤魂印!” 通天圣地,唤心崖顶,飘雪殿。 当年银装素裹,今日血色黄昏。 十步一锁链,百步一石柱,数十万人困锁其中,气息委顿,却丝毫不敢松懈,亦不能松懈,唯有时刻修炼,才能叫自身不被吸成人干。 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身化长虹,旁若无人的穿梭而过,所过之处点点桃花飘落,但凡触及之处,犹如烙铁灼身。可但凡被触及之人,虽咬牙切齿,却无一皱了眉头。 南风巽比之当日仿佛苍老了数十岁,不惑之年,却满头银丝,飘雪殿遭此劫难,无一人奴颜婢膝,他心中傲然,亦是不忍。 “圣主,风巽无能!可恨,可恨,竟叫飘雪殿弟子在林贼手上受此等屈辱!” “桃红。”林九霄五指之间赤芒盘旋,似有灵性,若不注意,恐要自行遁走。 他将此赤芒交到桃红手中,冷然道:“若再叫本座失望,提头来见!” “属下谨遵圣主之命!”桃红跪地,双手平摊,恭敬接过红芒,眼神微闪,忽而唇角冷意更甚,杀气森然,一把将红芒用力攥住,似要将那红芒生生捏碎。 梦中不知人间事,醒来已是又花开。 迎东升之日,修长生之道,千寿身形轻摆,来往如流云,开合之间竟是凡俗拳法,名为太极。此拳法虽是凡俗之物,却是修身养性,心若能静,自能压制邪气。 一招一式,欲上青天揽明月,纵然皓日当空,亦要轻撄其锋。 东来紫气随之而动,一丝一缕灌入冷萧眉心。 冷萧睁眼之际,并未头疼欲裂,身体亦未不适,却无端泛起一抹怅然若失之感,心中压抑,似要落泪。 “千爷爷,何为赤魂印?” 千寿动作一顿,宛如行云一散,流水一分,娴静之势退去,精神矍铄的老人仿佛突然间愈加苍老,长长叹息。 “赤魂印,取嫡亲之人生魂,地火锤炼千日,罡风撕扯千日,重水压迫千日,再由习得赤魂印之人最终炼制成型。” “炼制期间,生魂不灭,无时无刻不在忍受折磨;印成之时,可凭此印万里追踪。凡此印受损,嫡亲之人必受重创。” 此言语铮然,冷厉如刀,仿佛不似千寿所言,其双眸已是猩红,目中杀意,寸寸真切,胸中似有烈火,熊熊燃烧,直比那骄阳! 半晌不言,冷萧目光无神,遍野入袂唤不回他一刻心安,这刹那间,那黑白双眸蓦然被血色所替代,胸中似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如恶魔,似野兽! “杀!杀!” 冷萧仰头咆哮,犬齿寒光森森,宛若饮血之魔,那轻飘入袂似极度惊恐,不再飞舞,纷纷匍匐在根茎之上。 便是与此同时,冷萧浑身邪气扩散,宛若身披烈火,滔天而起,触及千寿,二人邪气顿时交融,心中恶念顿生,如簇如丛,几无止境! 千寿浑身巨震,蓦然一掌拍向自己眉心,双目得获一霎清明,轰然倒地。 失了一份加持,冷萧压力骤减,似轻松如意,却状若疯魔,眼神穿过重重草叶阻碍,遥遥落于一处。 目光尽处,伊人独立,似风中浮萍,飘摇不定,却又仿佛足下生根,不挪不移,满面担忧,声声呼唤如泣如诉,却唤不回冷萧半刻清明。 “杀!杀!” 冷萧虽无修为,却体质强健,登时纵身一跃,三步踏叶走,五步上青天。一掌轰然落,不见梧桐山! 姚心雨泪水盈目,终不堪重负而滑落,坠地了无痕,一道掌纹化作黑夜,覆去整片天空。 倩影如风中入袂,纵遇狂风不愿躲,只盼君能回心意。 少顷,伊人落地,忧色依然,眼帘却已稍显疲惫,禁不住缓缓覆去繁星旭日,禁不住缓缓覆去草木尘埃,禁不住缓缓覆去这苍茫天地…… 无尽黑暗,轰然! 始作俑者瞪大双眼,泪珠滚滚而落难以自控,为何伤心犹不自知,似惶恐的后退一步。伊人满面错痕泪,似他心中寸寸新伤;伊人唇角朱砂血,成他命中点点斑驳。 第三章 他日仇敌今再现 和风细雨凉人心,许是苍天知人意,落此伤心泪,绵绵斜斜,扬扬洒洒。 漫漫细雨,寸寸灼心。 “雨——子,雨——子!” 姚心雨就静躺于地面,仿佛熟睡,雨水轻飘洒落,冲散其眼角泪痕,冲散其唇角血渍。 声声嘶吼有心无力,冷萧骤然吐出一口郁气,双目渐渐清明,少年之躯茫然无措,满目惶然似苍天空叹。 草屋之中,姚无求拄拐而立,目光轻轻落在姚心雨面庞之上,姚心雨平躺在床,眉头微微皱起,不知还有何心事不得解、还有何担忧不得化。 姚无求目露不忍,再看冷萧,不由叹息,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冷萧肩膀:“冷萧,你切莫要乱了方寸,为今之计,必先将千大哥唤醒!” “走开!” 冷萧面目狰狞,呼吸急促,身子剧烈颤抖,用力甩开姚无求的手臂,手中药材不慎洒落,他面露慌乱,连忙一株株捡起,放于桌案,小心翼翼,可纵然极力控制,双手亦是不住颤抖。 两手抖若筛糠,仿佛置身冬日荒野,天寒地冻,唯余瑟瑟。冷萧大叫一声,双手狠狠砸在桌案之上,声音骇人。 “冷萧!”姚无求怒其不争,大喊一声,却被冷萧一把推倒在地。他拾起拐棍,艰难站起,目光悲戚,哀叹道:“冷萧,你若果真想救雨子,必先静下心来,你这般状态,要如何作为!” 冷萧身子愈加颤抖,双目睁大,颤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霍然跃起,行至墙边,在一列橱柜之前来回翻找,不停打开一个个抽屉,取出一味味药材。 “劳烦姚爷爷将此药捣碎,敷在千爷爷眉心与太阳穴,轻轻按揉!” 他匆匆将几味药材交到姚无求手中,又投身于药柜之中,片刻后,手中端着一个煎药壶匆匆离去,半个时辰后,他手中端了一碗汤药,热气腾腾。 姚无求连忙以袖子包裹手掌,接过药汤,冷萧混不在意手指烫出水泡,神色紧张,看向千寿,却只得到姚无求一声摇头叹息。 待喂姚心雨喝下一碗药汤之后,冷萧匆忙探其脉象,可两息之后,却是颓然松了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姚爷爷,言歉已是无用,你便是生生打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姚无求心中亦灰暗三分,连忙去扶冷萧,可冷萧膝下好似生根,叫他如何都扶之不起!姚无求目露愠色,厉声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执拗!爷爷便是生生打杀了你,雨子又岂能醒来?再者而言,你既唤我一声爷爷,爷爷又岂能怪罪自己孙儿!” 姚无求愈是如此,冷萧心中便愈是愧疚。然而便在这时,他目中骤然绽放出一道亮光,口中呢喃一声,直直从地上便蹿了起来,险些撞上姚无求的下巴。 “药浴!”冷萧目中再度焕发神采,可他并不知药浴之方,只得凭借记忆,不断思索。 见冷萧趴在浴盆上喃喃自语,不时往里面投入一株药材,姚无求拄着拐棍,来回踱步,再顿足,太阳已高挂。 一连放入数十株草药,冷萧身形一动,便于那橱柜最高处打开一个长形木盒,木盒之中三株灵药静躺,开启之间药香宜人。冷萧取出其二,丢入浴桶之中。 片刻之后,千寿睁眼刹那,姚无求老泪纵横,激动万分。千寿见自己泡在浴盆之中,便已明晰一切,见冷萧无碍,心中便是轻松少许,而冷萧却忽然扑了上来,目中急切不已。 “千爷爷,你且瞧瞧雨子!” 一炷香后,千寿手中灵气一散,吐出一口浊气,面色稍显轻松,见二人目光焦急,立时说道:“若有合适灵药,雨子片刻便可下地行走。然这偏隅之地,灵药难寻,若以草药来医,虽见效缓慢,却也无碍。” 得千寿一言,二人如闻天音,神情振奋。这时千寿看向姚无求,轻叹一声:“无求,此方还需你一滴精血作为药引。” 话音刚落,姚无求连连答应:“千大哥尽管取了便是,若能救人,莫说一滴,一碗都不成问题!” 千寿被姚无求这话逗笑:“精血可非普通鲜血,乃是人精气神之根源,莫说一碗,你体质虚弱,纵使只取一滴,亦难以弥补,恐是要折寿十载。” 姚无求笑意轻松,拐棍平静拄地:“莫说折寿,便是以命换命又有何妨?我本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死不足惜,过一日便短一日,本就没几年活头。” “死不足惜,”千寿闭目一叹,不知情何所起,“好一个死不足惜!” 冷萧嗫喏一声:“可否取我之精血?” 他目中希冀,却只得千寿轻轻摇头:“作为药引,自是要嫡亲之人鲜血!否则老奴自取便是,如何能轮到少主。” 千寿话音刚落,姚无求突然瞪大了双眼,双臂发颤,好似两截芦苇在风中摇摆不定。 “无求,你这是作何?” 姚无求目中含泪,却是缓缓开口道:“千大哥有所不知,雨子非是我亲孙女,乃是我捡回的孤儿。我一生不曾娶妻,对其视如己出。” “可我如今,却是换不回她的命!”姚无求身体摇晃,千寿连忙扶住他,再没了主意。 千寿喟然长叹:“竟有如此之事!这茫茫人海,时不待人,要如何去寻?” “千爷爷,可还有其他方法?” 沉思许久,千寿缓缓抬头:“还有一法,最后一法。” 已是正午,纵然刚下过雨,阳光依然明媚如旧。 入袂漫山遍野,摇摇摆摆,终日无忧无虑。 参天梧桐目送一老一少远去,风轻云淡,仿佛早已见惯人间百态,成了它沧桑年轮,一圈圈沉淀。 梧桐树外,梧桐山,崇山峻岭,绵延不断,偏隅之地,无数年来也不曾见有几人路过,这天,却有一人凌空而来,足载桃花,阴柔满面,却眸中带煞。 桃红掌心一晃,收起赤魂印,蓦然立在半空之上,嘴角勾起,刻薄顿生。 “桃红,多年未见,别来无恙。”浓密树林间忽然窜出一道虹芒,当空顿住,显现出千寿身形。 当年遭千寿生擒,丢尽了脸面,桃红顿时森然道:“千寿,你当真是不将本座放在眼里啊!” 千寿神色淡漠,平静道:“当年我能生擒于你,今日,亦然!” 至此,千寿目光缓缓移到桃红腰间,望着那鬼气森森的腰牌,不由讽刺一笑:“森罗殿殿主?失敬。” 桃红周身桃花一隐一现,似如其心境波澜起伏,忽的,他面上平静少许,指间蓦然现出一物。 “千寿,你可认得此物?”桃红冷笑一声,猛然一捏赤魂印,千寿立即变了脸,大喝一声攻了上来。 “竖子,敢尔!” 千寿一声厉喝,迎面拍出一掌,桃红面色阴沉,身形一晃,落下片片桃花。 远处树下,冷萧死死盯着桃红手中那赤魂印,一手却紧紧捂着心口,仿佛要将心脏生生取出一般!方才桃红捏紧赤魂印之时,他心中之痛,直入骨髓,直入灵魂! 白日青天当头,烈火桃花飞扬。 桃红本名柳江,性格狠辣,偷师葬花殿镇殿灵诀《葬绮罗》,花费十年时间修改灵诀,自创《桃花葬》,桃花一出,以生人为养分成就自身,修为突飞猛进。 当年他偷师葬花殿灵诀本是死罪,却被林九霄一力救下,此后改名桃红,效忠林九霄。 此人虽狠辣,睚眦必报,却也是天纵之才,此刻凌空乍起,手掌翻动宛如蝴蝶穿花,朵朵桃花绽,漫天皆绮罗! 一朵桃花刹那临近,千寿遥遥拍出一掌,灵气化作烈火,刹那焚去桃花。对方纵有漫天桃花雨,他自有星星之火燎此桃源! 火光赤如鲜血,诡似云烟,流转跳跃间直奔桃红而去,桃红面不红心不跳,霍然将赤魂印执于手中,对上烈火。 千寿大惊,幸得控制了得,翻掌间烈火便似未曾出现过,刹那消散。 桃花目光一闪,顿时大袖一挥,千百桃花瞬息落在千寿身上,这一幕唯美如画,可下一霎却似人间炼狱。朵朵桃花宛如恶鬼,附骨而上甩之不脱,竟直欲食其血肉,啖其生魂! 远处冷萧心中微急,面上却愈发平静,眨眼速度甚慢,桃红对千寿忌惮万分,显然自忖不是千寿对手,如何能这般轻易便拿下千寿? 果不其然,千寿刹那间周身燃火,似浴火重生,却丝毫不伤衣物。朵朵桃花宛若流星陨落,还未坠地便已化作飞灰。 “桃红,当年老夫能够三掌败你,今日,亦然!”千寿白发狂舞,衣衫无风自动,本是内敛之人,却在此刻锋芒毕露,杀气森然! “哼!” 桃红冷笑一声:“好,好啊!不愧是圣卫千寿!想不到被邪气侵蚀十年,还能有这般实力,属实令人钦佩!” “可惜啊,此乃萧绛花生魂所炼,魂魄完好,凝而不散,如今萧绛花肉身亦是冰封于飘雪殿中,若有朝一日能逆转赤魂印,或许便能复生。可若我这般动动手指……” 伴着桃红手指缓缓收紧,冷萧顿觉好似被人揪住心脏,痛彻心扉,蓦然跌到在地,这刻骨之痛,并非肉身之痛,便似有人在他灵魂之上剜下一刀又一刀! 他浑身早已汗湿,抬头极目而望,望着赤魂印。随着桃红五指收敛,那赤魂印便好似要碎裂一般,已是不堪重负! 冷萧刹那间邪气灌顶,顿时凄厉嘶吼一声,身形猛然弹起,身旁参天巨木被其一掌拍碎,露出一个深坑,他那手掌之上已是鲜血淋漓! 他目光朦胧,好似能透过那赤色光影,看到一美丽妇人,正对他柔柔而笑,他不由呢喃一声:“娘……” 第四章 历经生死表真心 翌日清晨。 冷萧霍然起身,衣衫早已汗湿,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汗酸气味,却浑不在意。 千寿盘坐一旁,见状连忙站起,终吐出一口气:“少主,无恙便好。” “千爷爷,可夺回赤魂印?” 千寿摇头,神色疲惫:“桃红分明有备而来,他自知不敌,昨日只是试探。少主且放心,这厮定不敢毁了赤魂印,赤魂印乃是他手中最大倚仗。” 许久,冷萧双拳紧握,沉声道:“千爷爷,林九霄如此觊觎通天令,恐怕通天令不仅仅只是圣地之主象征这般简单吧,现如今,通天令又在何处?” 千寿颔首慨叹:“这通天令,非但是圣主象征,亦是圣地宝库的钥匙,无此通天令,圣地资源便后继无力。可惜,通天令当年随着圣主一并消失了。” “若真这般,林九霄欲得通天令,便只有一法。”冷萧眼睛微眯,心中泛起一抹冷意。 许久,他才端详起周遭环境,二人仍在森林之中,看样子离梧桐村甚远。 “千爷爷,不知你口中能救雨子之法,究竟是何办法?” 千寿目中精光一闪,嘴唇微微开合:“此法,便在桃红身上。” 通天圣地,飘雪殿。 南风巽目光微微闪烁,姜泰就在他正对面,二人对视一眼,皆有所感,各有所思。 “林九霄这狗贼,当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以束灵禁术串联万千修士替其修炼,当真是可恨!” 飘雪殿密室之内,寒意刺骨,可灵气却分外浓郁,已粘稠如浆,如水流淌,林九霄双眼缓缓睁开一道缝隙,面上一抹淡淡笑意,夹杂着些许淡漠与不屑:“待本座渡劫成功,尔等皆为蝼蚁,任尔再如何挣扎,又能如何?” 他嗤笑一声,手指在虚空轻点,似拨动一根琴弦,南风巽和姜泰二人顿时身躯一颤,气息萎靡,仿佛被抽去了精力,颓然倒地。林九霄胸膛起伏,面上流露出一丝陶醉之色,似是受了滋补,体内灵气再度充盈一分。 无名森林之中,千寿正与冷萧言谈之时,却忽然面容一僵,连忙抬手拭唇,待他袖子放下之时,仍可见那苍白嘴角沾染着一抹殷红鲜血。 冷萧见状,不由面上微变,稍显急切,却是又瞬息平静下来,一副若无其事之态。 便在这时,待千寿咳血还不足三息,千寿背后蓦然绽放出一朵桃花,轻飘飘便贴了过去,却见千寿骤然转身,一指点在桃花之上,桃花便如出现时那般,又无声消散。 四周染上一层死寂之色,便是那风吹树叶的飒飒轻响,此刻也仿佛凝滞了一般,瞬息寂寥了下来。 “明知不敌,还贼心不死,可莫要等撞了南墙,悔之晚矣!”千寿声音似在空谷之中传响,悠悠荡荡,飘出极远。 百丈之外,一片草叶之中,桃红应声而出,毫不避讳:“圣卫千寿,某还真当你不惧邪气,十年不伤,看来,倒是某高估了你。” 他眼神落在千寿衣袖遮挡之处,似能透过那一抹褶皱看到那一滩殷红血迹。桃红嘴角轻蔑,手中蓦然出现一把金色弯刃。 “鎏金月刃,林九霄倒真是舍得,竟把此刃交给了你。” 鎏金月刃在桃红指尖来回旋转,厉啸声声,无不彰显其锋芒。桃红眉宇间紫气氤氲少许,面色阴沉,话不投机半句多,唯打而已! 却见他手中月刃猛然一斩而落,便好似那弦月偷窃了烈阳的璀璨光芒,这刻乍然而起!千寿顿时面色一变,胸膛起伏,喉中发出一声干涩咳声,却是立刻脚步一错,迅速避了开去,然而他这一避,桃红那一斩便是径直朝冷萧落了下去! 冷萧面颊好似被劲风吹动,皮肉尽皆颤抖起来,他一头长发凌乱狂舞,此刻便如同痴呆了一般一动不动,好似认命等死,直直望着这致命一刀朝他头顶斩落! 然而便是在桃红这一刀即将落下之际,却是堪堪擦着冷萧鼻尖顿止,刀身使了一股巧力,又将这一刀之势一分不少朝着千寿落去!却听他口中嗤笑一声:“堂堂圣卫千寿,不顾圣子安危抱头鼠窜,当着是可笑,可笑至极!萧绛花还真是错信了人!莫急,此子本殿主自是要抽其生魂,慢慢折磨,先由你来领死!” 趁桃红说话不备之际,千寿指尖骤然转动,不动声色的射出几枚银针,而桃红却面带嗤笑,手中鎏金月刃一绞,只传出几声清脆声响,银针尽数落地。 他突然大笑起来,面目狰狞:“千寿!你莫不是就只有这点能耐?十年前之耻辱,今日桃某便要将凌迟处死,以血来偿还!” 千寿目中划过一丝诡异光芒,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桃红见状,怒意更甚,几步上前,月刃之上桃花瞬息绽放,风华无限。 可便是在那锋刃几乎要触到千寿鼻尖之时,桃红突然动作一顿,神色大变,匆忙向后退去,袖袍一抖,手中蓦然出现一粒丹药,立刻便要往口中送去,然而刹那之间,一枚银针骤然刺在他指骨之上,他手指一松,丹药便是滚落在地。 桃红瞪大双眼,千寿却是霍然欺身而上,莫说拾起丹药,便是再取一粒都是没了时机! 才与千寿交手不足片刻,桃红顿觉身体几个穴位之处一阵刺痛,不知何时已是刺入了几根明晃晃的银针,身子一软便是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桃红双目怒睁,血丝密布,隐隐有一抹紫黑之气氤氲其上,叫他瞬息龇牙咧嘴,宛若恶犬,仿佛嗜血凶兽,死死瞪着千寿,欲在其身上剜下一块血肉。他面皮不断抽搐,好似难以自抑,口中艰难吐出几个字眼:“何时为之?” 千寿淡漠一笑,面上那还有什么萎靡之意?立刻从桃红脉络之中逼出赤魂印,才平静说道:“百丈之内,你迟疑了太久,自己心怯,怨不得他人。” 与此同时,冷萧拾起地上那枚丹药,不禁面色一喜,如获至宝。 此番便是千寿在百丈之内点燃幻魂香,桃红一旦摄入,便会勾动体内邪气,神志不清,而他二人早已服了解药。 桃红性格谨慎,果真是在百丈内犹豫了半晌,迟迟不敢出手,只待一个时机,千寿便佯装虚弱,给了他一个出手缘由。此番他邪气涌动,顿时便失了常性,此刻哇哇乱叫着。 二人立刻在其身上摸索着剩余丹药,却无人注意,那桃红喉结悄然滚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笑意。 “一生人,成一丹,桃花葬,葬桃花。这数十丹药,便是数十人命……”千寿叹息一声,目光冷冽。再看那桃红,却只是不断嘶吼着,原是被封住了经脉,动弹不得。 千寿此前所言,那可救雨子之法,便是此桃花丹。冷萧将手中丹药交给千寿,邪气凶险,桃红却第一时间取出此丹,想必药效定是不弱,他问道:“千爷爷,此丹药效可够?” 千寿接过一看,不由笑道:“足矣。” 便是冷萧面色稍显轻松舒缓之时,千寿望着此丹,神色却是稍显复杂,轻叹道:“此丹当是由元婴修士所炼。少主可知,老奴是何修为?” 冷萧犹疑,目光闪动:“可是元婴?” 见千寿闭目点头,冷萧不禁浑身一颤,此等强者,竟被生生炼制成丹? “元婴修士……通天十殿,你可知一共才多少元婴修士?不过千余。你可知十殿共有多少弟子?何止千万!” 千寿语气平静:“这一枚丹药,不知又是我飘雪殿哪位长老遭了劫难。” 冷萧对通天圣地,对飘雪殿不甚了解,归属感也并不甚强,然而在知晓此中往事之后,便再不能以局外之人自处,单是那飘雪殿众不惜性命甘愿与萧绛花一同赴死的决心,便值得他心存敬意。 再从千寿手中接过此丹之时,那无几分重量的丹药,却在刹那之间仿佛山岳。 “这些丹药你且收好,这些年桃红若非是倚仗桃花丹,怕是也撑不了这十年。” 冷萧伸手之时,却又僵住,迟迟不愿去接。 “怎的,不敢用之?” “不能用。” 见冷萧面容严肃,神色复杂,千寿不由一笑,颇感欣慰,平淡道:“少主不必心存愧意,需知这些弟子长老当年可是甘愿与圣妃和少主共赴死之人,死后又何惜残躯?若他们在天有灵,得知自己死后仍能助少主一力,想来心中也定能欣慰不已。” 千寿按住冷萧肩膀,轻声却肃然道:“少主,死者已矣,无需再介怀,可飘雪殿仍有数十万生者,等待着少主君临天下之日,还请,务必振作!” 冷萧久久沉默,手心不知何时早已紧握,将那丹药死死攥着,平静接过千寿手中那数十丹药,轻声说道:“我冷萧,绝不会辜负了信我之人。” 千寿望着冷萧,目中泛起一抹恍惚之意,仿佛在这刹那之间,从冷萧的身上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万般形容皆虚妄,唯君临天下而已! 二人本是想击毙桃红,奈何林九霄手中定是有桃红魂玉,一旦桃红身死,魂玉必然破碎,所以此刻,却还得留着桃红。 回到梧桐村,冷萧第一时间便给姚心雨服下丹药,姚心雨当即便是咳嗽了几声,药力瞬息化开,莫说经脉尽数修复,甚至修为也是一刹到了筑基境界,那股磅礴的气血之力,叫她小脸通红。 她一苏醒,便是久久望着冷萧,紧紧抓着冷萧手臂,好似担心一松手冷萧便要凭空消失一般,只听她担忧道:“冷大哥,你没事吧,你当时是怎么了?” “无事了。”冷萧轻柔道了一句,面上泛起一抹微笑。 姚无求见状,顿时便是老泪纵横,面上激动不已。 随后,千寿将桃红封印于梧桐村角落处一口枯井之中,桃红灵气耗尽,经脉被封,却还有一身修为,自主勾动灵气,被封印于枯井内,怕是生也生不得,死也死不得,或许数百年后,寿终正寝,便也就彻底死了。 入夜,冷萧和姚心雨二人躺倒在那遍野入袂之中,冷萧首次感到,便是这般静静躺着,放空身心,竟也是一种奢侈与幸福之事。 “冷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 “其实雨子不怕死,冷大哥不用愧疚,雨子只是想和冷大哥多待一会儿。” 她扭头望向冷萧,话语轻柔,好似风中入袂拂过脸颊:“等以后,雨子嫁给冷大哥可好?” 伴着清冷月色,少女俏脸泛起丝丝暖意,忽而垂首呢喃,玉指轻点着入袂。 冷萧微微张嘴,却是久久不能言语。 他神色复杂,他肩上已有一座万仞山岳,前途想必凶险万分,这许多,由他自己背负便好,如何能叫身侧少女与他一同承受? 可在对上少女那灿若星辰的双眸之时,万般压力好似烟消云散,他笑着。 第五章 一言一行皆问心 天将明,人将离。 屋外黄土地,青野草,白入袂,红梅花,伴初升之阳,每一幕都似梦中画卷。屋内二人起,推门见寒天。 姚心雨早早便起,却见昨夜还浓情蜜意之人今日早已人去楼空。 陈旧木桌之上以杯盏压着一纸信笺,还有一枚泪珠般纯净的吊坠。 她拿起吊坠,泪水滚滚而落,纤细玉指紧握,面带笑容,喃喃若莺语:“我等你。” 千寿轻叹,领着冷萧乘风飞驰,半月后,再落脚,早已山水不识,惶然心无所寄。 “若未记错,此地应有幻灵狐,此狐皮毛天生奇异,制成易容灵宝真假难辨。” 冷萧心有所感,跟随千寿在森林里穿梭,忽然问道:“千爷爷可是打算以桃红身份再回通天圣地?” 千寿不言,便是默认。 “如此实在太过危险,贸然回去,岂非羊入虎口?”冷萧眼神担忧。 “若桃红久久不归,林九霄定然生疑,说不得便要亲自出手。再者,老奴潜伏于林九霄身边,也可随时观察动向。少主,恕老奴不能守在少主身边,前路漫漫,少主便要一人独闯了。” “堂堂通天圣地少主,可莫要失了圣主的威风!老奴,先替少主回去探探路。”千寿言辞轻松,目光幽幽,不知回想起多少旧忆,见冷萧犹要劝阻,他笑道:“少主不必过于担忧,林九霄明知桃红非是老奴对手,仍派他前来,可见林九霄身边已无可用之人,九殿并不太平。再者,他定也是有要事在身,无暇分心,才派了桃红前来。” “老奴猜想,他恐是突破在即,森罗殿束灵禁术,借万千修士之力为己修行,我飘雪殿众,恐是难逃此劫。” 千寿脚步稳健,语气平静:“刀山火海,老奴如何能够置身事外?当年弃圣妃于不顾,已愧对圣主,如今,是如何也不能再愧对本心。” 二人无言,林木高深,阳光落下甚少,更显阴冷。 又走了一刻钟,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凄厉非常!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循声而去。 入眼,一个中年男子在地上剧烈扭动,四周明明空无一物,他却好似中邪一般,疯狂在自己身上、脸上抓着,指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每一次用力便带下一块血肉,同时凄厉惨叫,嗓音嘶哑如泣鸦! 冷萧顿时眉头皱起,腹中翻腾不已,恶心非常,却又于心不忍,踏前一步,便要施救,千寿见状,当即阻拦,直接隔空一掌击毙了此人,一掌之下,此人半个头颅都瘪了下去。 “少主可是觉得残忍?此人内腑尽碎,已然无救,让其痛快死去,才是大善。” 冷萧默然点头道:“许是这世道本就这般残忍。” 此刻冷萧抬眼细看,这男子身材健壮,衣着算不得光鲜,却好似制式,身旁掉落的一个小小网兜,竟是灵宝。 “看此人情形,应当是欲抓灵兽,反被灵兽所伤,看其穿着,或许不是孤身一人。” 千寿眼神欣慰,点头道:“许是什么小门小派的弟子,区区练气修为也敢深入此森林,不自量力。” “人欲猎兽,兽亦可猎人。生命本无贵贱,他既有此恶念,不过也是死有余辜罢了。” 冷萧说道:“我们此行欲猎幻灵狐,是否也是为恶?” 空气好似一下静止,千寿揉着太阳穴,似有些苦恼,许久才轻笑道:“世间之事,本就诸多苦恼,何以两全?不求无过,但求不违本心便罢……” “不求无过,但求不违本心……”冷萧失神,口中呢喃。 这时,林间突然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声响,一行五人,三男两女,其中为首老者两鬓斑白,一袭青衫,步伐诡谲,腾走之间似要融进这森林之中。身侧花裙女子手中同样一个小巧玲珑的网兜,其中似有活物扑腾,却仿佛被烟雾阻隔,看不清晰。 千寿见状,却是忽然眼前一亮,眼神落在那网兜之上,语气淡漠:“得来全不费工夫。” 青衫老者显然听到了这声低语,眸中带煞,鼻孔冲出两道热气,面上酡红,宛如醉酒,手中提着一柄网花宽剑,直指千寿鼻尖:“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杀害老夫弟子!” 似是拿捏不准千寿修为,青衫老者并未轻举妄动,还在观察,却听千寿冰冷一笑,语气淡漠如视蝼蚁:“将弟子一人留下面对成兽,这杀人者,非是本座,乃是阁下自己。” 千寿眼神一扫,对方男女立刻如堕冰窖,杀气弥而不散,稠似泥沼,藏锋于暗处,隐而不发。越是如此,越让对方冷汗涔涔,不敢妄动,只一眼,便叫对方失去了所有抵抗之心! 冷萧不言,多年来首次听到千寿自称“本座”,首次真切感受到千寿性格之中那一抹张狂与霸道,心中有所触动。又是见到那前一刻还气势十足的青衫老者,此刻却是跪地求饶,几无犹豫,心中顿觉可悲。 许是年少不知命贱,尚且不如草芥,只道是尊严傲骨不可失却。望向青衫老者之时,不自觉便看低了一筹。 “前,前辈,恕小人有眼不识尊驾,方才多有冒犯,恕罪,恕罪!” 青衫老者抹了一把汗水,面上带着愧疚与悔恨之意:“前辈教训的是,乃是小人亲手葬送了弟子,小人罪过!” 青衫老者尚且如此,其余男女更不必说,立时便紧跟着跪下,瑟缩成一团,那女子在青衫老者眼神之下,福至心灵,连忙献宝似的恭敬呈上那小网兜。 “前辈,方才家师多有冒犯之处,这灵兽权当赔罪,还望前辈勿怪!” 见千寿收下网兜,青衫老者试探着退后一步,见千寿并未阻拦,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感恩戴德:“多谢前辈宽恕,小人今后定善待徒儿,绝不再行此糊涂之事!” 青衫老者带着几个弟子,才刚走出几步,却又被千寿一口叫住:“慢着。” 千寿话音一落,青衫老者顿时浑身一颤,几个弟子更是直接匍匐在地。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知,不知前辈还有何吩咐,但凡小人力所能及之事,万不能推辞!”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徒儿曝尸荒野?”千寿似随口一说,一语毕,便直接转身便带着冷萧离去。 “前辈教训的是!快,还不赶紧将吾儿扶起来!”青衫老者抹了一把额头汗水,余光偷偷瞟了一眼千寿背影,心中不由震惊,却见千寿始终立于冷萧后方半步之处,那少年又是何人,竟能让此等强者毕恭毕敬? 待二人走远,又是许久之后,青衫老者才直起脊梁,啐了一口:“这等荒山野岭、偏僻之地,竟叫老夫遇到此等强者,当真是时运不济!” 那此前拿着网兜的女子小心问道:“师傅,方才那人究竟是何修为?” 青衫老者神情一滞,忽然有些气急败坏道:“住嘴!此等强者岂是尔等能够妄加议论?休要多嘴丢了性命!” 女子顿时噤若寒蝉,其后又一男弟子说道:“师傅,捕捉幻灵狐之事我等筹谋已久,如今却是成空。那成兽已然受伤,不若我等……” 男子话未说完便急急住口,对上青衫老者的冷漠眼神,讪讪不已。 行路之中,千寿观冷萧神情变化,不由说道:“少主可是以为,那老者忒无骨气,令人不齿?” 冷萧默然点头,想当然便说道:“千爷爷教诲,男人自当生有傲骨,宁折勿弯。” 千寿笑了一声,缓缓说道:“世间之事,本无对错,全凭人一心而已,方才他说狂傲到底,亦是风骨,可他选择了跪地求饶,亦是态度。” “需知身死万事成空,若为活命故,哪还有这许多铮铮傲骨?贪生怕死,人之常性。” 千寿摇头叹息:“此条修仙道,亦是修罗道,若有一朝凌天飒飒,身后定要尸骨累累。老奴这双手,几多岁月之中,染就几多鲜血,早已见惯了世事。明哲保身,有时亦是明智之举。” 冷萧重重点头,不言不语,那眉头紧缩,不知将千寿此言听进去几分。 二人说话间,冷萧忽然神色一动,流露出惊讶之色,轻呼一声:“雨子?” 他足踏落叶,快步上前,眼前之人不是姚心雨又是谁? “冷大哥,你莫要丢下雨子!” 伊人泫然欲泣,眸灿若星,犹惹人生怜! 冷萧闻言,目光复杂,轻声叹道:“冷大哥自己尚且不知前途几何,如何能带上你一道受苦?” 他话音才落,姚心雨顿时红唇一扁,泪水滑落两腮,直直扑进冷萧怀中,修长玉指在冷萧颈上轻点:“雨子不怕苦,冷大哥莫要丢下雨子!” 冷萧抱着姚心雨,揉着她的如瀑青丝,安慰之言只到嘴边,却是缓缓顿住,眼神轻轻落在她光洁的脖颈之上,神色渐渐冷冽。 “你很好。”冷萧神色淡漠,目光冰寒,煞气凛然,此刻醒悟之时却见,怀中少女赫然成了一只莹白狐狸。那狐狸犹是神色不解,却是被冷萧一掌拍散,直临散去时,眸中仍旧柔光似水。饶是如雾散去,亦惹得冷萧一声哀怜轻叹。 回过神来,千寿一直侯立一旁,此时轻轻道:“十息,不错。” 冷萧面露惭愧,寿叔却道:“那成兽跟来了。” 千里之外,参天梧桐下,少女倚靠而坐,似有心事,雪白颈项上悬着一枚精致吊坠,阳光洒落,折射出璀璨光芒,最终尽收于少女手心。 万般色彩,不如眸中一缕柔光远寄。 第六章 灵狐落泪亦真情 树影重重,草叶复复。 深入这般茂密森林之内,方向感稍差一些,便要迷了路,更何况还有灵兽栖息,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冷萧被幻灵狐成兽迷惑了一次之后,便时刻警惕,未过多久,果然又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干扰他的神念,然而只是意念微动便轻易驱逐。 冷萧尚且如此,更莫说千寿,根本毫无影响,千寿说道:“成年幻灵狐修为普遍都在金丹境界,幻术绝不会这般羸弱,恐怕是受了重创。” 听千寿此言,冷萧却道:“此前一行人,修为不堪,理当无法重创幻灵狐成兽。” 二人才说两句,不远处突然窜出一只雪白狐狸,挡住二人去路,眼神直勾勾落在千寿手中网兜之上,身子一起一伏,急促喘息。 “幻灵狐?”冷萧犹不确定,见千寿点头,这才认知。 千寿望着那雪白狐狸,解释一句:“幻灵狐生性温顺,以野果为食,也会食用一些野花野草,鲜少主动伤人。”言辞之下,亦透出一抹善者悲哀之意。 此幻灵狐成兽浑身伤痕累累,肋间一道伤痕斜斜贯入,足足二尺有余,鲜血洒落一地。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在冷萧与千寿身上流转,鼻角轻轻颤动,却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千寿扫了它一眼,轻喝一声:“你且退去,本座不欲取你性命!” 说完,几步便越过了幻灵狐。前方渐渐开阔,已然要出了森林。 那幻灵狐成兽突然悲鸣一声,声音尖细如刀,如泣如诉,又是一个纵跃拦住了二人去路,鲜血淌了一地,眼神依旧落在网兜之上,不肯离去。 不等千寿再出言,它竟人立而起,伤口因剧烈动作更是被撕扯而开,看得冷萧眼角一颤,粘稠的血液顺着雪白皮毛汩汩流出,而它却似毫无所觉,唯有身形微摆,显露出它的不易。 它长长鸣叫一声,竟“扑通”一声如人跪倒,匍匐在地,重重磕头,再抬头时,目光浑浊依稀如云雾遮掩,唯余几点亮光犹自不舍,两道晶莹泪痕盈光闪烁,凄惨万分。 冷萧心中不忍,咬牙亦未多言,千寿长长叹息:“人道是狐狸落泪多虚情,可尔之泪痕情真意切,本座亦非铁石心肠,可世间之事,无有两全!” 他手指一晃,网兜落地,一只小狐狸蓦然被提于手,起初精神委顿,待见到成兽之时,一双大眼睛立刻明亮了几分,不停叫唤着。 成兽似十分激动,身子不住颤抖,连连回应。 三息过后,千寿问询:“本座欲取幻灵狐之皮,你母子二者,只得存一,你作何选择?” 成兽目光越来越亮,身形本已是摇摇欲坠,这刻却好似回光返照一般,连连嘶鸣,拖着残躯,急促爬到千寿脚跟,连连嘶鸣,又恐鲜血污了千寿衣角,不敢再近。 冷萧望着那幻灵狐成兽,胸膛微微起伏。到底说来,这幻灵狐母子二者,亦是无辜,只可惜,生在这一方天地,便已是最大的罪过,又有何人,能够逃脱这寸寸斑斓血。 小狐狸落地之后,并未立即逃遁,反是蹿至成兽身边,低低呜咽,成兽忽然凶狠厉鸣,似在呵斥,小狐狸仍是不走,成兽焦急万分,狐尾卷起小狐狸便朝远处一甩而出,声声嘶鸣皆凄厉,眸中点点波光却柔情。 小狐狸终是读懂了成兽意思,长啸一声,快速朝远处奔走几步,又驻足回望,目中再无他物。 在成兽不断催促之下,小狐狸终究猛然一跃,钻进了灌木之中,成兽随即躺倒在地,似终于安心,嘴巴微张,宛若泪目笑颜。 冷萧往外走了几步,已有大片阳光穿透树叶缝隙,层层叠叠铺落而来,似将这低沉郁气都冲淡了几分。可几步之后却忽的顿足,回头望去,却见千寿仍负手而立,并无跟来之意,面上古井不波,却似有一丝冷意,缓缓弥漫。 “本座承诺放走之兽,岂是尔等蟊贼能够染指?” 千寿话音将落,周遭似刮起一阵实质罡风,几处灌木瞬息化作齑粉,尘埃震起三丈有余,百丈之内,树木皆飒飒作响,仿佛不堪重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便是千寿话音刚落之时,一声大笑由远及近,下一刻,千寿身前不足数丈之处,一个模糊身影瞬间清晰,赫然乃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健硕,一身灰色劲装,短发根根倒竖,凌厉分明,透出一股刚猛风采。 其手中提着那幻灵狐幼兽,嘴角似有笑意:“阁下随意便辱人‘蟊贼’,岂非太过不讲理?” 他继续说着:“阁下既已放弃此兽,此兽便是无主,此后落于谁手,便再与阁下无关,此为其一;而那成兽,也是在下所猎,反被阁下捡了便宜,所以,那只成兽也是我的,此为其二。” 末了,那短发中年男子嘴角似要咧到耳根,眼神划过诡异之色:“其三,你们二人,也是我的!” 话音尽落,四下里鸦雀无声,身后是森林之外,光明一片,身前是茂密森林,清冷阴暗。 半晌,千寿才呵呵一笑,似索然无味,声音轻飘飘若鸿毛浮水:“布阵速度,属实太慢,真是不知尔等自信从何而来!” 短发男子闻言,霎时惊疑不定,方才还胸有成竹,此刻目光一闪,足下霍然一踏,竟要先下手为强! 与此同时,冷萧顿时感觉脚下土地微微震动,神色一惊,地面竟浮现一圈灵气光晕,瞬息流转成纹,化作一道困杀阵法,左右、后方不知从何处各窜出一道身影,二男一女,皆着灰色劲装,实力与短发男子相仿,四人成四方合围之势骤然逼近,脚下每踏一步似有韵律,步步皆似被践踏胸膛! 冷萧胸口沉闷,似要呕血,千寿目中寒光闪烁,手掌一挥,冷萧顿时压力尽去,兀自喘息。 短发男子身影渺渺,难觅踪迹,只一霎便临近千寿,忽的从腰侧袭来一剑,长剑幽光闪闪,分明是一件灵宝! 千寿不闪不避,蓦然伸出一手,便似龙爪探幽,二指一把夹住长剑,短发男子心下一惊,面色微变,长剑之上顿时灵气激荡,剑意盎然,足下土地生生被犁出一道二尺沟壑! 千寿仍然置若无物,面色冷淡非常,二指轻轻一颤,男子如遭雷噬,骤然喷出一口鲜血,长剑之上,灵气被刹那震散! 下一刻,那灵宝长剑寸寸断去,每一截长短不多不少,一寸二分,角度不偏不倚,数十碎片成排掉落在地,直直嵌入土中,尽显锋锐,奈何已是宝剑末路,再无将来! 短发男子惊骇欲绝,如何也不曾料到,这粗布麻衣、其貌不扬的老者,竟是强悍如斯! 眼看千寿手掌逼近,直直朝着他面庞罩下,短发男子厉喝一声:“四剑阵!” 另外三人早已被此情景震撼,此刻依言下意识灵气运转,三人好似浑然一体,手中长剑画出诡异弧线,空气之中弥漫阵阵剑意,可却只是一霎,便顷刻消散,如同泡影! 其中一女子尖叫道:“周师兄,唯有三剑,何来四剑阵!” 短发男子一愣,身躯宛如被锁链缠绕,似有一点火苗窜入眉心,浑身灵气瞬息被焚尽,眼前刹那阴暗,却是有一大手瞬息覆去了整片天空! “别杀我!我乃诡剑宗周……” 短发男子话语未尽,却是戛然而止,脖颈歪成一个诡异弧度,嘴角淌出一丝殷红。 双目怒睁,血丝密布,却已是没了神采。 余下三人心神俱震,不敢再撄千寿之锋,立时退去,各走一方。只见千寿身形一动,那阵法霍然亮起,似有无数丝线将他死死缠绕。千寿只轻哼一声,浑身燃起一股熊熊烈焰,那阵法瞬息支离破碎,只见他手印翻飞,顿时烈焰滔天! 四下瞬息化作一片火海,灼人皮肉,却是不伤草木分毫,只迅速蔓延,不足三息便临近三人,稍稍落后之人刹那被火焰吞噬,还不等发出惨叫便化作飞灰! 余下一男一女目眦欲裂,眼看火光逼近,那女子顿时尖叫一声:“前辈饶命,林间有前人洞窟,或有宝物!” 那男子连忙跟着大叫:“对对对,宝物,晚辈愿带前辈前往!” 闻言,千寿目中泛起一丝感兴趣的神采,火焰一收。那一男一女丝毫不敢逃遁,连忙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对着千寿一脸恭敬与谄媚,纵然死了两个同门,却丝毫不敢表露恨意。 再者修炼一途,死道友不死贫道,同门死再多又有何妨?自己活下来便是!二人心中皆稍稍松一口气。 冷萧作为旁观者,不禁心潮澎湃,心中神往,这便是强者。而弱者,便只能任人鱼肉! 眼看千寿望来,此二人目中又流露一丝挣扎,可对视一眼,便又不再犹豫,那女子率先出言:“禀前辈,前些时日那密林中央灵光闪耀,我等恰巧撞见,原是有一处洞府现世!” 那男子连忙谄媚道:“前辈放心,洞府已被我们遮掩,外人定找寻不到!” 二人说话间,幻灵狐成兽不断朝着倒在地上的小狐狸打着眼色,自身气息亦越来越弱。小狐狸不声不响,跌跌撞撞离去,此次,再无波折。成兽眼神逐渐淡去,嘴角却好似带着笑,终是承受不住伤势,没了声息…… 二人争着领路,不过半个时辰,他二人便驻足,连忙催动长剑,凭空斩下几道剑芒,空气便如同被割裂,肉眼可见其碎裂痕迹如蛛网密布,继而寸寸剥落,露出其后洞府真容! 那洞府之中,透出一抹淡淡沧桑之意,千寿本是神色平淡,却是在刹那间变得冷峻,胸膛起伏,目中露出一抹追忆与茫然。 第七章 一人一念屠一门 洞府开启刹那,自有一道光芒闪耀,直透长空,相隔千里亦能望见这番奇异。 除却那璀璨灵光直透云天之外,这洞府之外有一扇古拙门户,看似虚掩,仿佛信手一推便可入内。 不过门户之外却是有一道灵气结界散发着朦胧色泽,在碎落阳光之下依稀流转,影影绰绰,结界之上似有字符游走,勾人心神。 正这般端详,冷萧却忽然精神一震,头脑传来一股清凉之意,却见千寿正一手平淡的搭在他肩膀之上。冷萧这才回神,这结界看似平平无奇,却是在不觉间便叫人深陷其中,单是看一眼便已如此,更莫说穿过结界! “难怪这些人要猎幻灵狐,幻灵狐天生擅长幻术,皮毛更是奇异,想必这些人便是要假借幻灵狐皮毛来渡过此结界。”冷萧心中暗忖,目光却是斜斜落在了地面,并未再去看那结界,唯恐又露窘态。 冷萧汗颜之际,千寿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此地可是夜魅森林?” 那男女二人连忙唯唯诺诺应答:“此地正是夜魅森林!” 冷萧听的云里雾里,却见千寿目光迷离,不知透向何处,口中呢喃:“不曾想,此地竟便是夜魅森林!魅儿,原来我早便来过,却是兀自不知,惭愧,惭愧!” 许久,千寿将目光落在那男女二人身上,寒意如刀,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与之对视之心,二人本就弓着的身子顿时压的更低,头颅不敢抬起丝毫。 “少主,可愿听老奴讲个故事?还有你们二人。” 二人正心中忐忑,不曾想千寿口中突然蹦出这样一句,男子尚且愣了一下,那女子连忙道:“想!想听,前辈但讲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二人暗自对视,偷瞄了冷萧几眼,因千寿一句自称,对这个原本不被重视的少年顿时刮目相看,心生敬畏。 “少主可知,这夜魅森林,乃是老奴旧人的故土。她终其一生,都是在陪老奴流浪,流浪,生前唯一愿望,便是回到故土,可笑老奴遍寻数十载,竟是曾经来过,曾经错过。” “可惜,回不来了。”千寿声音飘渺如丝,平淡如水,却又浓厚如墨,沉重如铅,前一刻还精神矍铄,后一刻便直接坐在了地上,遥遥望着洞府。 千寿坐下,冷萧跟着坐下,诡剑宗二人岂敢再站立?忙不迭坐了下去,低低垂首。 “不提也罢,都是些陈年烂事!”千寿笑出了声,“要说这洞府主人,也是老奴旧识!” 他面容和蔼,瞧了那女子一眼:“你可知狂刀宗?” 那女子被问到,头也不敢抬,只连连点头,说道:“狂刀宗相传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宗门,宗主乃元婴大能,门下弟子十万有余,不过已经消失了数十年,据说是隐退了,具体的,晚辈也是不知。” “已足够。” 千寿又问那男子:“你可知铁离与夜荞?” 那男子被问到,身子一颤,嘴皮子不断哆嗦着,神色惊恐,抬头悄然望了千寿一眼,却直接对上了一双眼睛,连忙低头认罪:“晚辈不知,晚辈实在不知,前辈饶命啊!” 千寿呵呵一笑,声音温和似棉,又问那女子:“那你可知晓?” “晚辈,晚辈亦不曾听说……” 女子同样瑟缩着,千寿笑意更浓,对此答案似早有预料,便如一普通农家老者于午后轻摇蒲扇诉说旧事一般,简单而亲切,冷萧看着千寿,神情似有些恍惚,似有回到那些年的闲适岁月,可他如今,却是要一步步远离。 “二十七年前,狂刀宗算是方圆千里之内的霸主,无人能出其右,尤其是后来宗门之中出了一个后辈,资质不凡,二十余岁便步入金丹,狂刀宗竭力栽培,奉为少宗。” “此人名为铁离!” “若一直沿着宗门长辈所规划之路而走,或许如今他已有望元婴,可惜,铁离在一次历练之时,途经夜魅森林,结识了一只蛇妖!” “蛇妖名为夜荞,本是一条灵魇蛇,修炼有成,化形为妖。二者初时刀剑相向,却是不打不相识,反生情愫。狂刀宗自诩名门正派,人妖殊途,如何能准许?便是欲将夜荞除去,挽回宗门娇子。” 千寿目光遥远,脸庞似忆起当年繁华,唇角一缕追忆,化作道道音符:“铁离誓死保护夜荞,二人逃离南域,狂刀宗追之不舍,竟是一路到了中域。” “那日,老奴恰巧路过,遥遥望见那夜荞,望见她浑身的累累伤痕,望见她蛇身毕露,气息奄奄,望见她那双痴情不悔的眼眸,依稀在她身上,望见了魅儿的影子。” 千寿说着,猛然一晃头颅,颤抖的语气一时平静不少,继续述说着:“待老奴上前击退狂刀宗追兵,铁离伤势过重,不多久便撒手人寰,而夜荞伤势较轻,并无大碍。” “只因,铁离以己之命,拼死守护,才保得夜荞一份平安。夜荞虽生,可世间还有何以为恋,又岂能独活于世?” “临行之前,她笑容满面,有如和暖春风,却满含死志。人各有志,老奴亦劝说不得。只叹那时未曾回过神来,夜荞既与魅儿同出一脉,定也是来自夜魅森林,直至今时,才是恍然。” 冷萧默然,心中虽也是同情,却并未有千寿这般强烈,只道:“如此说来,这洞府实乃夜荞与铁离二位前辈的墓葬?” 千寿慨叹一声,目光久久注视在那洞府之上,他轻轻伸手,似能触摸到什么一般,手指轻颤。 那诡剑宗女子终于忍不住询问:“为何狂刀宗连铁离也要致之于死地,他不是狂刀宗少宗吗?” 千寿淡漠一笑,缓缓收手,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模样倒也颇为精致,除却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属实是个俏美人儿。 她连忙恭敬回道:“晚辈名叫蒋慧柔!” “蒋慧柔。”千寿轻笑一声,“你可知,为何此事不过近年,你却不曾听说?” 蒋慧柔摇头,千寿平淡的说道:“等你多经历一些事,便无需旁人多说,自也是懂了。” “自古正道宗门第一戒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妖相恋,影响极其恶劣,更莫说乃是少宗破了戒,自是被刻意遮掩了下去,妖族女子多美艳,门下弟子再有效仿者怎办?” “这也,这也太过荒谬,妖族又如何?”蒋慧柔下意识辩驳一句。 “是啊,妖族又如何!”千寿叹息一声,“可人族高傲之心早已深入骨髓,妖族多为灵兽所化,自是不觉便看低一筹。不过是些腌臜之人的,腌臜之见罢了!” “可这世人,明白之人总归是少数!” 千寿站起,冷萧亦随之站起,又问:“后来,如何了?” 千寿摇头:“后来?后来便已是这座坟墓了。” “狂刀宗为何后来便失了消息?” 千寿似不在意,随口便道:“此事之后,世间再无狂刀宗。” 冷萧心中微颤,饶是见过千寿的强硬姿态,此刻冷萧亦不由觉得震骇,元婴境宗主又如何,十万余弟子又如何?纵然未亲眼所见那番惨烈,可轻飘飘几个字,依旧让人血液翻滚。 只听千寿话语平淡,却是冷冽如深冬:“此地乃是本座旧人之墓,若无人擅动,岂能出土!” 那男女二人才刚刚站起,千寿这冰冷话语便是落下,叫他们双腿一软,险些又跌坐了回去。 那男子情绪有些不稳,连忙呼喊:“前辈,前辈明察!此事与晚辈无关,乃是我宗门数个长辈一道前来施为,不过皆因幻术所伤,才派我等前来猎杀幻灵狐!” “他所言,可属实?” “句句属实。”看到千寿迎来的眼神,蒋慧柔连忙作答。 “掘出墓葬之时,你可曾参与?” “不曾参与!” 千寿笑了。 “很好。” 男子顿时心生不妙,连忙大喊:“前辈明鉴,晚辈亦是不曾参与哇!” 男子声泪俱下,千寿口中却只冷若冰霜的轻轻喷吐出二字。 “聒噪。”千寿话音一落,屈指一弹,便有一簇火苗蓦然窜到男子身上,那男子大骇,一蹦三丈高,却只是在半空化作一团烈火,飘落一片飞灰。 蒋慧柔身躯瑟瑟发抖,神色凄然,却未曾想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听千寿轻叹:“你救了自己一命!” 还不等蒋慧柔回过神来,千寿继续说道:“离开诡剑宗,另谋出路去吧。” 此时,蒋慧柔目中才渐渐恢复了神采,几缕青丝粘在脸颊之上,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襟。 她磕磕巴巴的问了一句:“为,为何?” “因为今后,世间再无诡剑宗。” 好像忽然间起风了,吹的人有些不真实,有些冷。冷萧身躯一颤,寒意弥漫上心头,从千寿话语之中听出一分残忍,一分冷漠,心中犹有不忍,却是吐不出一字。 千寿花费一夜时间,将这墓葬又隐入地下,原先墓葬所在,已是一片平地,落叶纷飞,铺了一层又一层。 数十年前,有一宗门,名为狂刀,在这稍显偏僻之地,称霸一时,风头无两,以刀入道,威震四方。 数十年后,有一宗门,名为诡剑,虽无当年狂刀宗之威势,却亦担当霸主之位,以剑入道,剑法诡异莫测,更通剑阵,令人闻之生畏。 数十年前,一人,屠一门。 数十年后,一人,屠一门。 “为,为何?” “因为今后,世间再无诡剑宗。” 第八章 诡剑被灭长松惊 通天圣地,飘雪殿。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飘雪殿终年落雪,日日飘白,忆往昔,飘雪殿众英姿勃发,神采飞扬,如今却满目疲倦,可仍是不屈不挠,纵然青丝已被霜雪染成华发,又何妨? 飘雪殿终年死寂,无人问津,如今天空中骤然划过一道人影,抬头者寥寥!非是麻木,只是不愿再做此等无意义之事。 南风巽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睑,小心控制着自己的修炼速度,十年修炼,不过是成就了敌人罢了! 天空之上,白雪之中,漫天桃花翩然而落,如歌如画,美不胜收,一众弟子,尽皆握拳,牙关紧锁。 千寿垂首,第一眼便对上一双愤恨的眼神,轻扫一眼,此人正是老朋友姜泰。 姜泰不知眼前桃红实则是故人,身为飘雪殿二长老,性格暴躁耿直,此刻眼神瞪大如铜铃,恨意不加掩饰,怒火似能灼尽这千万年之霜雪。 他手脚尽数被缚,身上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痕深可露骨。眼神再掠过他处,十万余飘雪殿弟子无一例外,尽数被缚,各个精神萎靡,终日饱受折磨。 “束灵拴!”千寿双目怒睁,胸中似有一团无名火起,却又迅速压抑下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了姜泰一眼,迅速离去。 若换做往日,依姜泰的脾气恐怕早已恶语相向,生死又有何惧?可今日哪怕他心底再恨,亦未出一言! 纵使再锋利的宝剑,亦要被这无情岁月磨去棱角! 千寿提起平生最快速度,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众人视线,朝着飘雪殿落去。 桃花朵朵这才落下,众人本早有准备,待桃花落下之时却又一阵茫然,难道,饱受这十年折磨,已是没了痛觉? 待千寿离开许久,姜泰才压低嗓子,怒道:“这狗东西,老夫一只手便能拧下他的脑袋!” 他侧着脸,等着南风巽的附和,一起骂两句好消一消心中怒火,却迟迟没有等到对方回应,不由侧目。 南风巽对之话语恍若未闻,轻轻伸手接住一片桃花瓣,原本似烙铁一般灼人的花瓣,今日却好似比这雪花还要寒冷,冷的彻骨。 忽然,他笑了。 南风巽紧紧握拳,将那桃花瓣握的粉碎,姜泰看的直起鸡皮疙瘩,口中嘀咕几句便扭过了脑袋。 偌大山峰,亭台楼阁遍布,飘雪殿立于山巅,高高在上,富丽堂皇。 再见此殿,千寿心情平静似水,于殿外恭敬道:“桃红拜见圣主,属下幸不辱命,已将冷萧生魂囚于魔火窟,可惜属下力有未逮,叫千寿那老儿逃了!” 千寿眼睑低垂,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地下传来:“好,本座突破在即,便由你来祭炼赤魂印!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林九霄根本不在意千寿生死,他所在意,不过是冷萧生魂而已。 “是!” 千寿忽然迟疑一瞬,嗫喏道:“圣主,属下恐不是千寿那老贼对手,此次仗着赤魂印在手,尚且是侥幸,不知圣主可否赐下……” 话未说完,地下骤然传来一声冷哼,懒洋洋的声音渐渐冷冽:“桃红,你跟了本座有二十余载,怎还如此不懂本座之心。” “本座手下,不养废物。” 千寿顿时冷汗涔涔,腰身都压低了一些,连声道:“属下该死,属下失言!请圣主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炼成赤魂印!” 千寿离去之时,姜泰不再多看一眼,反倒是南风巽一直目送他离去,直到千寿身影消失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出了飘雪殿,千寿面上所有神情,皆化作一抹淡漠,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飘雪殿地下密室之中,林九霄双目眯起,目光微闪:“冷兄,不知究竟是何等秘密,竟能叫你不顾妻儿,匆忙离去,乃至魂玉碎裂,本座着实……” “好奇的很。” 风回城,清冽茶馆。 一少年静坐品茗,目光悠远。 不同于凡人之城,这风回城内半数都是修士,大多都是宗门、家族之内资质低劣修炼无成的弟子、族人,被分配到城里进行管理,所流传的也都是修士的消息。 “哎呀,不得了,当真是不得了!” 一个脸若面盆的糙脸汉子连声惊叹,却又刻意压低了嗓子,令得邻桌都下意识竖起耳朵聆听。 糙脸汉子对面之人连忙道:“喝个茶怎的还一惊一乍?” “马兄你竟还不知?此事都已沸沸扬扬,你恁地如此闭塞!你可知诡剑宗?” “诡剑宗?”那马姓之人疑问一声,点头道:“牛兄你这便是看低人了,这岂能不知,诡剑宗实力雄厚,宗主与太上长老更是元婴修士,门下弟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乃是这一方霸主。” 那牛姓糙脸汉子立时冷笑一声:“只可惜,一山更有一山高。” 马姓之人连忙追问:“这从何说起?” 眼看临近几桌皆有意无意凑着脑袋竖着耳朵,牛姓大汉心中甚是得意,压低了嗓子便准备长篇大论。 说是压低嗓子,实则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冷萧顿感聒噪,正欲离去,门口阳光却是被一个身影挡住,一顶浅紫绣花帷帽,似是怕被人认出了面容;衣着朴素非常,色彩淡雅素丽,却难掩其婀娜之姿,毫不怀疑,这帷帽之下必定是一个绝美人儿。 冷萧不由多看了一眼,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茶馆不大,闲人众多,虽未客满,却无空桌。女子眸光流转,最终落在位于角落的桌子之上,莲步轻移,对冷萧点了点头,便坐在了他对面。 冷萧放下茶杯,回以一笑,冲远处轻轻一喊:“小二,结账!” “好嘞客官,一壶碧云天,两碟小菜儿,两枚灵石便可!” 灵石乃灵气结晶,有促进修炼之效,常做修士之间衡量价值之物。 女子掀起帷帽,果真未让人失望,美丽不似人间所有,唯一美中不足却是冷若冰霜,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 冷萧亦不过惊鸿一瞥,印象不深,再是美丽也与他无关,转身便是离去。 小二被这美貌吸引,先是一呆,连忙垂下脑袋,唯恐冒犯了客人:“这位客官,来点儿啥?本店招牌碧云天,抿一口宛若身处九天之上,快活赛活神仙!” “与他一样!” 女子声音与之面容一般,冰冷清淡,小二立刻会意,连忙道:“好嘞,客官稍等!” 冷萧出了茶馆,便是瞧准了一个方向。据千寿所言,南域灵雀谷,在江湖之上丹道独领风骚,无人能出其右。当然,高人异人多避世,至少在明面上,灵雀谷乃是丹道龙头,便是通天圣地,亦数次前来求丹。 “丹药之道为首,自是医术精湛,兴许有消除邪气之法。” “可这一去路途遥远,着实难办。” 冷萧心念一动,眉头忽然一松,嘴角扬起笑意,心中已有主意。 长松派不比诡剑宗,只是个小宗门,雷文耀身为大长老亦只有金丹修为,哪怕是活了三百多年的太上长老也不过金丹境界。不过虽然同为金丹,实力差距甚大,两个雷文耀也不会是太上长老的对手。 长松派议事殿内,首座是一行将就木的老翁,身子矮小,几乎缩成了一团,正是长松派太上长老关新常! 次座还有宗主刘禾关、大长老雷文耀,还有几个老掉牙的长老级人物。 关新常原本在闭关修炼之中,忽然被匆匆唤醒,此时目光凝重,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手指指着雷文耀不断哆嗦着:“你这糊涂汉,你叫老夫如何说你才好!” 他一把拍在桌子上:“老夫才闭关不多久,便是给老夫惹出此等事端!” 雷文耀被说的哑口无言,他赫然便是当日的青衫老者! 几颗苍老脸庞紧紧凑拢,细细商榷,关新常压低声音,眼神肃然:“大长老,诡剑宗惨遭灭门一事你作何看法?” 雷文耀浑身一颤,连忙说道:“太上长老明鉴,此事定然是那神秘强者所为!当日那人分明为了幻灵狐而来,而那几个诡剑宗弟子的目标也是幻灵狐,定是这几个后生口出狂言,触怒了那神秘强者!” “那你可有……”关新常被吓得身子一颤一颤。 “太上长老但可放心,我又岂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 “你瞧那诡剑宗转头被灭,我长松派不还安然无恙?” 他正说着,议事殿外,忽然一名弟子匆匆来报。 雷文耀一见是自己弟子,不由怒斥:“老六,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老六对此充耳不闻,早已被吓到面无人色,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师傅,大事不妙,那日神秘强者身旁的少年朝我长松派来了!” 雷文耀正欲训斥,这刻闻言却是骤然变了脸色,那神秘强者对这少年都是毕恭毕敬,这少年又岂是等闲之辈? 关新常拉着一张脸子,猛然一拍桌子,咆哮一声:“还杵着作甚,还不去迎接贵客!” 言罢,关新常三两步出了议事殿,他又顿了一下,迅速理了理衣衫,两张粗糙大手在老脸上使劲搓着,搓出一个自认为春风拂面的笑容。 第九章 借力初至灵雀谷 潇潇雨歇,绿意葱笼。天边霞光骤降,轻飘薄雾,如丝绸盈袖,目光尽处,朦胧如画中,两片山壁如巨人屹立,守护此中飘渺天地。 灵雀谷。 “小友,灵雀谷已至,若无他事……”关新常眼巴巴看着冷萧,只等冷萧一句“无事”,好赶紧离去。 关新常虽然修为不高,只是金丹境界,不过驾驭灵宝疾驰而来,也仅仅只用了两月。 这两月,他不眠不休,一刻不停,极力表现,一张老脸眼袋都快耷拉到了鼻子。 冷萧当即颔首,关新常如蒙大赦,顿时一溜烟跑了。 冷萧一边行走,心中慨叹,若有足够实力,何必如此麻烦,就连赶路都要仰仗千寿余威,差遣关新常带他这一程。 这般想着,心中对于恢复资质一事更为迫切。 穿过山涧,地势渐渐开阔,灵气浓郁,繁花似锦,灵鸟飞舞,一派世外景象。 一名女子从天而来,遥遥拦住冷萧,神情谨慎,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冷萧抱拳:“在下冷萧,求医而来!” 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相貌不算绝美,却极符合这灵雀谷出尘脱俗之意,令人刮目相看。她素手一扬,一根雪白丝线顿时缠绕在了冷萧右手手腕之上,丝线不知是何材质,触感冰凉,甚于冰雪,却不刺骨,反倒令人精神一震。丝线另一端则系在女子中指第一关节之上。 片刻后,她眉头轻蹙,努嘴收回雪蚕丝:“你走吧,无伤无病,求什么医!” 冷萧苦笑,连忙唤住女子:“这位姑娘,在下受邪气侵蚀,修为散尽,素闻灵雀谷医术高超,便欲求驱除邪气,恢复仙根之法。” “仙根?”女子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瞪大双眼,俏脸之上写满不信,“你说你是仙根?” 她碎步轻点,翩然行至冷萧身边,神情隐藏着淡淡激动之色,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握住冷萧手腕,在冷萧仓皇的眼神之中,两手掀开冷萧衣裳,直接探入其内便是一阵摸索…… 冷萧顿时愕然,面上一惊,纵使面对强敌之时心跳也没有这般快,连忙退后一步,口中连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莫动!”女子嗔怪一声,一双灵动眼眸似星辰闪烁,若水波流转,又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研究起冷萧来,不顾冷萧反抗,一把将冷萧揪住。 一道灵气将冷萧封印,使之动弹不得,女子便肆意妄为。 似有一道电流划过身躯,冷萧顿感身体酥麻,浑身汗毛竖立,不知是何感受。 女子指尖每一次触碰,都能带起一丝凉意,宛如轻飘雨珠坠落湖面,荡起丝丝涟漪。 半晌,女子终于收手,仔细的替冷萧整理好衣衫,一手托着下巴似在思考,冷萧便侯立一旁,也不打扰。没过多久,她似乎下定决心,肃然道:“好啦,算你走运,跟我走吧!你无伤无病,原本我们灵雀谷是不会理会你的!虽然姑姑仁慈,可若什么鸡毛蒜皮之事都要理会,岂非终日不得安宁?” 女子叽叽喳喳拉着冷萧说了一路,冷萧苦笑不已,只听女子自我介绍道:“你可以唤我烟儿,你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你叫冷萧!” “是,我的确叫冷萧……” “都说你不用介绍了!” 烟儿蹦跳着,灵动而活泼,宛如空中飞舞的蝴蝶,心性单纯,聊上几句便什么都交代了。 原来是灵雀谷谷主正在寻找具备仙根之人,却也不知道具体所为何事。 冷萧脚步轻快,看着烟儿小巧背影,脑海不由浮现出雨子的身影,嘴角不觉间露出一抹笑意。他很快定下心神,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走。 烟儿面带笑容,不知在说着什么,冷萧兀自出神,也没有听着,她得不到回应,便回头看去,只见冷萧两只眼睛正直勾勾望着自己,脸颊迅速爬上一抹嫣红,嗔怒道:“你看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冷萧顿时回神,笑道:“烟儿姑娘莫怪,在下失态。” “哼!”烟儿斜了冷萧一眼,回头便蹦跳着离去,嘴里嘟囔着:“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呢!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烟儿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正快步跟上的冷萧差点与之撞上,幸亏冷萧出于礼貌,二人之间还隔了几步距离。 才松口气,抬头便对上了烟儿明亮的眸子,眸子之中流露着一丝怀疑与警惕:“冷萧,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冷萧被这一问,顿时一口气噎住剧烈咳嗽了几声,瞪眼不知如何作答。 烟儿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眼睛弯成两片月牙,贝齿莹白若雪:“瞧你吓得,我开玩笑呢!” 冷萧轻笑了两声,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二人便走到一处楼阁之外,烟儿停住脚步,高声喊道:“姐姐,快出来,烟儿给你带了礼物!” 未妆人自丽,未语笑先闻。 “你这丫头,又整出什么花样了?”楼阁内走出一个女子,年纪与烟儿一般大小,便是烟儿口中的姐姐,白彤。 白彤模样比烟儿更美上几分,不同于烟儿的活泼跳脱,端庄浑然天成。 她话语间颇显无奈,见到冷萧之后立刻收起了笑容,透出一抹疏离,淡淡道:“烟儿,这位公子是?” 烟儿连忙笑道:“姐姐,那日烟儿听闻姑姑要寻甚么具备仙根之人,他便是了。” 白彤闻言,眸中露出一丝讶异,却并不多,话语轻柔若微风,却又可闻不可触,令人心生遥远之感。 “这位公子当真是仙根之资?为何毫无修为?” 冷萧苦笑:“这便是在下前来拜访灵雀谷的缘由了。” 他粗略叙述了一番身体状况,白彤点头,并不生疑,既然烟儿说是,那便是了。 “近日姑姑出谷寻药去了,恐怕还要几日才能归来,还要委屈公子在谷中休息几日,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冷萧还未出言,烟儿立刻道:“没问题没问题,姐姐貌若天仙,他巴不得多留几日呢!你看他眼睛都挪不开了!” 见烟儿投来促狭的眼神,冷萧连忙挪开视线,心中喊冤,却也不好直言否认,只好去看脚边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了。 “烟儿!客人面前,怎的还这般口无遮拦!”白彤轻斥一声。 冷萧连道“无妨”,随后便被烟儿拉着去安排住处。 途中偶遇一只白兔蹦跳而来,也不怕生,两只爪子上抱着一截萝卜般的东西不断啃着,眼睛望着冷萧不时眨巴两下。 冷萧伸手欲摸,它却又迅速躲开了。 “冷萧,你吓着小白了!” 烟儿叫了一声,继而又看到一只白兔晃晃悠悠从身边蹦过,爪子上也抱着一截“萝卜”。 “哎呀!小白你少吃点儿,当心被姑姑打屁股!那些可都是姑姑种的灵药!” 冷萧愕然,不由轻声问道:“小白不是刚才那只吗?” 烟儿仔细打量了冷萧一番,看得冷萧浑身不自在,半晌,她才慢悠悠说道:“你看它是不是白色的?” “是。” “那不就是小白!” 烟儿扬起脑袋,哼了一声,将冷萧晾在一边,兀自奔跑着,似与着自然融为一体,真实而纯粹。 直到后来冷萧才知道,整个灵雀谷有数百只兔子,它们都叫小白,甚至有一只灰兔一只黄毛兔,也叫小白。 灵雀谷中似乎只有白彤和烟儿两人,最多加上一个不在谷内的姑姑白薇,至少一路而来,并未见到第三人。 有意无意问了烟儿一句,便被烟儿轻飘飘带过,这丫头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心思玲珑,既然对方不愿提及,冷萧也并未再多问。 三日过去,白薇姑姑依旧未归,这三日烟儿每日缠着冷萧,在冷萧耳边叽叽喳喳的,见冷萧年纪尚小,便一口一个弟弟,自己却反倒表现的像个妹妹。 冷萧左右无法修炼,便由着她了,权当打发时间。 直到第五日,灵雀谷上空骤然划过一道长虹,毫不避讳便闯了进来。冷萧眼睛一亮,胆敢如此张扬,必定是灵雀谷的主人白薇姑姑了。 自己虽是客,可毕竟有求于人,总不能让主人来迎,冷萧便立刻朝着长虹落处赶去。 才刚走出几步,就遇上了烟儿,烟儿连忙朝冷萧招手:“冷萧弟弟快来,姑姑回来了!” 冷萧精神一震,果然! 尽管早有所准备,可随着烟儿走去时心中仍有些激动,若非邪气侵蚀,恐怕已是筑基中期,便是面对烟儿也不惧之! 二人脚步匆匆,烟儿下意识便运转了灵气,脚步飞快,走了半晌才想起冷萧毫无修为,便停住脚步,回头一看。 却是这一止步,险些又与冷萧撞到了一起。 “烟儿姑娘,怎么了?”冷萧大口喘息了几下,问道。 烟儿轻咦一声,冷萧虽然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却没有跟丢,稳稳的跟在她后面。 “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叫姐姐!” 冷萧嘴角一抽,忽的一笑,这几日相处下来,对眼前少女也了解了不少,少女活泼开朗,心地善良,多个这样的姐姐又何妨? “烟儿姐姐!”他叫了一声。 烟儿立刻喜笑颜开,这几日虽然她一再强调,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冷萧唤其姐姐,不由挺胸抬头,说话间也豪气起来:“好弟弟,以后姐姐罩着你!” 二人说笑着,很快行至一处闲居,牌匾之上墨色狂草疾书四个大字,依稀可以辨认:钟灵毓秀。 堂堂灵雀谷,当得起这四字,端的是气势非凡,意境深远。 冷萧回过神来,独自在屋外恭候,烟儿便进去请示,没进去多久,屋内突然传出烟儿的惊叫。 第十章 祖葬之地路问心 惊叫声骤起便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冷萧心中一急,忙要上前,肩上忽然被一只玉手按住,白彤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目光凝重,声音却十分镇定,仿佛早已知晓其内变故。 她轻轻说道:“冷公子不必担忧,姑姑此行前往无栖之地寻一味灵药,许是受了伤势,不会有大碍。” 话音将落,玉手收回,袖子自然垂落,芊芊玉手若隐若现,玉指温婉若兰,轻捻着一株灵药,示意冷萧等候一会儿,便走了进去。 冷萧这些年跟着千寿学习药理,凡草接触甚多,灵药却从未接触过,见灵雀谷遍地灵药,心中有些艳羡,却也仅此而已。 不多时,屋内传来脚步声,声音稍显急促,很快便走出三人,为首之人是一位美貌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风韵犹存,不过具体究竟芳龄几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女人的年龄永远都是秘密。 她只遥遥看了冷萧一眼,面色虽还有些苍白,双眸却渐渐绽放出星光,冷萧此刻有种感觉,在白薇的眼神下自己仿佛被脱光了衣服,所以秘密被一眼看穿。 冷萧连忙行礼:“见过谷主!” “不必多礼!”白薇笑意盈盈,看来也是极好相处之人,她看着冷萧精致俊朗的脸庞,眸中露出一抹遥远的思绪,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彤儿与烟儿都唤我姑姑,你也一样吧!” 白彤和烟儿对视一眼,目中闪过些许压抑,显然不曾想到一向待人冷漠的白薇姑姑突然变得温和起来。 姑姑这个称呼,只有灵雀谷弟子才能称呼,而灵雀谷只收女弟子,所以从来都没有男子叫过,今日却因冷萧而破了例。 冷萧连忙改口:“姑姑!” 白薇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意,却始终难掩一丝疲惫,这刻仍是大袖一挥,冷萧便感觉好似腾空而起,视线一片模糊,下一刻,眼前画面已然改变。 冷萧呼吸急促,面容苍白了几分,落地瞬间便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力,汗水顷刻润湿了衣襟。 莫说他,便是白彤与烟儿呼吸也稍显急促,唯独白薇泰然自若。 “姑姑,这是……”冷萧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灵气漩涡之上,此漩涡仿佛生在山壁之上,却又似生在空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而,灵气漩涡之内方圆半里,寸草不生,土地颜色黯淡,漩涡内隐隐透出一股死气,令冷萧心中隐隐产生一种心悸之感。 “这是我灵雀谷历代祖葬之地!” 白薇话语轻飘,在这诡异气氛之下平白生出一分肃杀之气。 其中或许有诸多密辛,冷萧识趣的没有多问。 白薇继续说道:“所谓邪气,不过是心生邪念罢了,念由心生,我灵雀谷祖葬之地,便是一条问心路,你若走过了,心魔顿消。” 冷萧沉默,突然说道:“若走不过……是否便永远葬身其中了?” 白薇面无表情,却十分认真的看着冷萧:“错。” “祖葬之地,唯有历代灵雀谷谷主才能坐化其中,外人若葬身其内,便是尸骨无存。” “所以,小家伙,你可要想好!” 冷萧没多少犹豫,邪气不除,他便修炼无望,立刻答道:“冷萧愿走这一遭!还有,听闻姑姑需要在下的仙根之资做一件事,不知是何事?” 白薇摇头:“此事等你走出问心路自然知晓,此事至少需要金丹境界,你现在,远远不够!” “金丹!”冷萧还未惊呼,烟儿便率先叫了一声,“姑姑,我才筑基后期呢!” 白薇目光似电,一语道破冷萧曾修炼之事:“冷萧经脉粗壮,分明是曾经修炼过,想必已经筑基,却因资质被废,修为散尽。若能恢复资质,修炼至金丹绝非难事!” 烟儿神色带有惊讶,却并未在多言,显然在白薇面前还是稍稍拘谨了一些,没那么疯。 白薇又继续说道:“邪念由心生,却又皆因那邪气而起,问心之后,摒弃邪念,心魔不再,邪气便是无根浮萍,到时,便可以用药驱散,仙根自可恢复。” 冷萧点头,深吸口气,走近灵气漩涡又止住脚步,回头问了一句:“即便一切顺利,等晚辈修炼之金丹也是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后了,仙根资质者虽然不多,但是以姑姑修为应当也不难找,为何选中了晚辈呢?” 白薇面带微笑,却并未做出解释,笑容很淡,却很柔和。许久,冷萧似是明白了什么,轻轻点头,一脚踏入漩涡之中。 微风徐徐吹过,白薇面上笑意不改,嘴角却缓缓溢出一道血丝,顺着嘴角划过光洁如玉的下巴,滴落在地。 白彤连忙又取出一株灵药交给白薇,白薇却轻轻摇头拒绝。 “姑姑……” 白彤刚刚出言,便被白薇制止。 白薇目光幽幽,不知落在何处,面容疲惫依旧,却划过一丝浅淡的哀伤以及憎恨。 “冷萧……冷……” 似有一抹追忆攀上白薇嘴角,眼眶不禁湿润了几分。 踏进漩涡的刹那,天地仿佛变作一片混沌,冷萧面前一花,再度恢复感知眼前却已变成一片黑暗,四周静的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问心路,问心……又是怎样一个问法?”冷萧心中默然,这里既然是灵雀谷祖葬之地,却为何仿佛空荡荡的呢? 心中带着疑问,冷萧脚步不疾不徐,朝着深处走着,说是深处,其实他自己也辨别不清方向,便是一味往里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原本黑暗的天地骤然亮堂起来,四周突然闪烁起无数蓝盈盈的光点,仿佛萤火虫一般,可光点却又清幽冷冽,带着一抹死寂气息。 不过瞬间,光点突然汇聚成一团一团,泾渭分明,而光亮也更为清晰,照射出脚下的一条笔直小路,他每走过一步,脚下的路便延伸一分,而前方,永远都是无尽黑暗。 冷萧抬起脚,落下之时却迟疑了。 人就是这样,方才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之时,心中虽然胆怯,可一咬牙依然无所畏惧了,可是当脚下的路渐渐清晰的时候,却又不敢继续向前走了。 他忽的洒然一笑:“问心路,路问心!岂能惧之!” 随着冷萧一脚落下,临近的一团幽光骤然凝实,隐隐变作人形,突然朝着他冲了过去,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从他的眉心钻了进去。 黑。 天空如墨浸染,黑压压直欲击碎人心。冷萧眼神茫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令他迅速回神。 “阿城,怎的这么晚还不回家,可让我一阵好找!你娘快急死了,赶紧回家吃饭!” 冷萧回头,茫然的眼神缓缓聚焦,眼前男子个头不高,却健壮如牛,给人一种几欲窒息的压迫感,可在他眼里,却变得格外柔和。 “爹,我这就回去!” 二人回到家中,屋内一位妇人满目泪痕,一见到冷萧便连忙扑了上来,紧紧将冷萧搂在怀里,号啕大哭:“阿城,你上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你!” “阿城,你有没有伤着哪儿?饿了吧,饭还热着,阿城……” 妇人一刻不停唠叨着,化作一道道暖流融入冷萧心中,他眼神复杂,笑了笑道:“娘,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妇人不由嗔了他一眼:“你这一天一夜不回家,叫娘如何不担心!外头乱,你就别总是往外跑了……” 末了,妇人话语顿了一顿,轻叹一声:“是爹娘对不起你,爹娘无用……” 如钢铁浇筑的汉子此刻也缄默无言,手中筷子在粗糙土碗里搅和着,却吃不下一口。 “是爹无用,是爹无用……” 三人的宁静时光并未持续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木门被人一脚踢碎,露出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孔,继而陆陆续续挤进来一堆人。 “爹!娘!” 冷萧惊呼一声,被男子从窗户一把抛了出去,他回头呼唤,只看见男子一张凄然面孔,鲜血从口中不断溢出,一柄长刀从他后背贯入…… “跑!” 这是男子最后吐出的字眼,冷萧茫然,耳中依稀残留着妇人绝望的叫喊…… 他尖叫一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遵从了男子的遗愿:跑! 身后几个人影快速追来,他跑到了山里,胡乱往草木之间钻着,听着耳边那些人影传来的声音渐行渐远,一手捂着嘴巴,泪水不断流淌,瘫软在地。 悲泣整晚,翌日清晨,泪水已尽。 一丝丝冰冷、怨毒在冷萧目中凝聚,他仰天咆哮,状若疯魔,片刻之后,平静的可怕。 仿佛昨夜所发生之事都是梦境,仿佛一切都与之无关…… 他拖着身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山的另一边走了出来,瘦弱的影子,被浅淡阳光拉扯的很长、很长。 同一时刻,贺家,一名劲装男子朝着贺家主跪地禀报:“家主,两个大的已经解决了,剩下一个小的……跑了。” 贺家主手指猛然一紧,口中呢喃:“跑了……跑了……” 他沉默许久,冰冷的吐出几个字眼:“不,他已经死了。” 劲装男子浑身一颤,头压的更低:“是,四少爷已经死了!” 贺家主眼眶泛红,泪珠在其内打转,低声呢喃:“侄儿,大伯对不起你……” 劲装男子退下之后不久,天空突然降下一道虹芒,露出其中一个俊逸青年。他斜睨了贺家主一眼,淡淡道:“事情处理的如何?” 贺家主眉头一颤,面容惨淡,苦笑一声:“上仙之命,岂敢不从,都……都处理好了!” 贺家主看着俊逸青年转身离去,心中苦涩,依稀记得当日对方降临族中,一招便击杀了数十族人,冷漠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的族弟,和你的族人,你选择……哪一个?” 第十一章 状若疯魔心染血 月色惨淡若人心,耳边似有魔人语。 “信奉我,我给你力量……” 冷萧身影徘徊,眼神落寞,耳边骤然出现一个声音,如梦似幻,飘渺无迹。 他下意识质问一声:“谁?谁在说话!” 可他的言语,终究好似庸人自问,无人作答。唯有野地里连绵不绝的虫鸣声在清晰的提醒他,你已经,离家远了。 整片天地仿佛唯余他一人,他心中有些惶恐,有些无助,绝望之意渐渐弥漫上整个心头,宛如夜色悄悄吞噬光明那样,无可阻挡。 又是一个黑夜来临,他开始畏惧夜晚,可是却永远追赶不上光明离去的脚步。 这时,那个声音又突兀的回荡在耳边:“信奉我,我给你力量……” 冷萧悚然一惊,继而面目狰狞,怒喝一声:“我贺城乃贺家四少爷,何方妖孽在本少这儿装神弄鬼!” “呵……” 然而,他的咆哮最终得到的,只有淡淡的不屑。 当他疲惫了,神情松懈了,耳边再度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如同俯视一只蝼蚁:“信奉我,我给你力量!四少爷。” 四少爷……四少爷…… 冷萧脸颊抽搐,曾几何时,这个称谓是他心中最大的骄傲,可如今,却显得这般讽刺。 他忽然平静下来,嘴唇颤抖着轻轻开阖:“好,给我力量,我信奉你!” 可是许久,都没能得到回应。他不禁皱眉,不耐的说了一句:“给我力量!” “桀桀,如你所愿!” 冷萧目光一凝,胸中顿时如海浪激荡,那是发自灵魂的震荡。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升华,轻轻握拳间,仿佛能够将空间都给撕裂! 力量!力量! “需要我……付出什么?” 那个声音再度传来,神秘莫测的一笑:“从你接受力量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我的信徒!桀桀桀……” 冷萧眉头一拧,心中莫名烦躁,那个声音一如出现时那般无声无息,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便好像从未出现过。 亦或许……它本就从未出现过。 冷萧缓缓移动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掌,猛然朝地面一拍,地面轰隆一声,竟被这股大力直接分成了两半!一道狭长、狰狞的裂痕,触目惊心!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他从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力量,无穷尽的力量! “死……你们都要死!你们都要给我爹娘陪葬!” 这道裂痕弥漫千万里,一个药农正准备进山采药,突然被一个当地人拉住,那人面色惊恐:“你疯啦,敢进这座山里采药?” “你不知道吗,十几年前山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疯子,但凡进山之人,就再也没出来过!” “我就住在山脚的村子,还经常能够听到凄厉的嘶吼声!” 这时,山里面突然传来一阵狂笑,好似疯癫,声音沙哑刺耳,令人心底发毛,两人顿时夺路而逃,只恨爹娘没能给他们多生两条腿。 月色昏黄,照耀出一个青年人惨白的脸颊,以及他脸上早已干涸的斑斑血迹。他衣衫破碎,头发蓬乱着垂在地上,双目如同野兽,凶狠异常。 “杀!杀!” …… 贺家主掀开被子,点亮了油灯。 明明万分疲倦,却始终睡不下,两眼一闭上,便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杀!杀!” 夜里,这一声声不似人语的咆哮显得分外清晰,顿时便有守卫厉声呵斥,可在这一声呵斥之后,便再无了声息。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贺家主的房间,钻入他的鼻子里。 他悚然一惊,最后一丝睡意也随之荡然无存,慌忙拉开房门,便对上了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孔。 “啊!” 贺家主吓得倒退一步,几息之后,他身子剧烈颤抖,眼前若疯魔般的青年,十几年前那懵懂少年,二者终究在他脑海缓缓重合在了一起。 “阿城……阿城!” 冷萧不为所动,面目狰狞,猛然喝了一声:“住口!” 贺家主张口欲言,却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自他继任家主之位以来,一向雷厉风行,威严无比,却在今日,刚毅的脸庞布满泪痕。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许久,才重重吐出几个字:“杀了我!如果杀了我可以解你心头之恨、如果杀了我可以弥补一些罪孽,杀了我!” “杀了你?” 冷萧瞪大双眼,嘴角抽动两下。 “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贺家一千三百余口给我爹娘陪葬!杀!杀!” “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都死在你的面前!” 冷萧神情激动,一个健步蹿出了房门。 贺家主连忙跟了出去,一个守卫尸骨未寒,冷萧便踩着他的尸体,朝着那因为吵闹声而赶来的人群走去。 万家灯火在夜里亮起,在他眼里闪烁着亮色,却很快变得殷红如墨! “不!阿城,我有罪,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我绝无怨言!可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无辜的!” 冷萧一脚踢开跪倒在他脚边的贺家主,神色邪魅若妖,狰狞若鬼,令人望而生畏,他冷笑道:“他们都是无辜的,难道我爹娘便该死不成!” “我爹早已说过无心家主之位,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既然你那么喜欢管理家族,我今天便要这贺家,从世界上消失!” 他怒吼一声,身子划过一道残影,一拳击出,拳头之上灵气闪动,一名衣衫不整的的贺家族人神色还带着慌乱,甚至来不及大叫一声,便被轰成一蓬血雾! 血雾骤然弥散,周遭之人皆被喷溅一身,这才一个个回过神来,面带惊恐,尖叫着逃遁。 “逃……能逃到哪儿去!”冷萧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些逃得越快的,便死得越快! 贺家主目光呆滞,眼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他却无能为力!当年那名修士没有做的事,今日却还是同样的结果! 冷萧目光嗜血,快速在奔逃的人群中扫掠着,寻找下一个目标,不论与对方相隔多远,下一息他便能要了对方的命! 忽的,他目光停顿了一下,最终落在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身上,看那样子,定不是一般族人! 冷萧脸上现出一抹玩味,脚尖一顿便临近了那妇人,屈指成爪,一爪落向那妇人脖颈,将之缓缓举起! 妇人张着嘴,眼睛翻白,满面泪痕,却还焦急的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跑……快跑……” 几个音符落在冷萧耳中,他浑身一颤,面目愈加狰狞:“跑!跑!” 他语无伦次,脑海中依稀浮现当年父亲那般绝望模样,大叫一声,一把将妇人甩在地上,目光落在不远处。 妇人嘴角呕出一口鲜血,眼神却骤然焦急,一把抱住冷萧小腿,口中大喊:“我求求你!别伤害熙儿!我求求你,你杀我吧!杀我吧!” 妇人的声音令冷萧更加烦躁,他龇牙咧嘴,拖着妇人便朝一名少女走了过去,少女眼神悲戚,点点泪光流转,一动不动,也不跑,就那样看着冷萧。 冷萧心中更加恼怒,一掌便对着少女脑门拍了下去,却又生生止住,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气急败坏起来:“你跑啊,你怎么不跑!” 少女目中的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坠地如墨:“哥!你醒醒吧!我……求你……” “阿城!那是你血脉相承的妹妹啊!” 贺家主声音凄然,冷萧手掌无力地滑落,失魂落魄地后退几步,忽然紧皱眉头:“妹妹……妹妹……” 他的面上似有追忆,是啊,妹妹!他三伯的闺女,从小便与他最亲,冒着鼻涕泡跟在他后面跑,哥哥、哥哥的叫着,是他最宠的妹妹! 三伯亡故,对少女来说,除了娘之外,便是四哥最亲了!可是她最亲的四哥,却成了一个魔鬼…… “哥!” 冷萧身躯一颤,迟疑与茫然最终还是变作了冷酷与残忍,他嘴角抽搐,从喉中挤出几个冰冷的字眼:“妹妹……又如何!” “杀!杀!” 他一掌拍落,少女骤然闭起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彰显着内心的恐惧。 可是许久,也不见那一掌落下。 冷萧忽然惨叫一声,猛然伸出左手抓住了自己右手手腕,身子不住颤抖,曾经那冒着鼻涕泡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不论家族中多少人恭维大伯而疏远他一家,小丫头始终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切而真挚。 “不……妹妹,她是我妹妹!不!” “不!”冷萧疯狂嘶吼,他抱着自己脑袋,似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他大叫着:“跑!” 妇人连忙连滚带爬拉着少女,少女却倔强不肯离去,泪水早已湿透衣襟,她大声叫道:“哥!你醒醒吧!四哥!” “她是我妹妹!是我妹妹!”冷萧眼神胡乱在地面上看着,却是无神,茫然无措。 在他拼命压抑自己的时候,心底忽然出现一个声音:“杀了她!杀了她!” “不……我不能……” “你已经信奉于我,我命令你,杀了她!” 这个声音一重高过一重,起初依稀可闻,若蚊蝇嗡鸣,到最后便如万马齐喑,厉鬼嘶鸣,在他脑海轰然回荡! “你已信奉于我!” “杀了她!” “啊!”冷萧凄厉嘶吼一声,终究一掌落下…… 少女瞪大了双眼,冷萧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任鲜血挥洒,轰然倒地…… “妹妹……熙儿……” 第十二章 惶然浴血终问心 入夜渐微凉,冰冷且刺骨。 冷萧蓦然惊醒,腮帮一股一股,他咬紧牙关,眼神一厉,第一眼却对上了一双如海芋花一般单纯的眸子。 一抹柔和闪过冷萧双眼,可瞬息又被冷漠所替代,天渐亮,贺家族人早已逃亡的一干二净,只有熙儿在看着他,还有熙儿的母亲以及贺家主,在一边彷徨等待着。 “四哥,你醒了?怎么样了,有没有事?”熙儿眼神关切且真挚,仿佛眼前之人不是那个差点杀死她母女二人的魔鬼,而是她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不杀了我。”冷萧眼神淡漠,却无端闪过一丝复杂,他的声音低沉且沙哑,从他倒下那一刻起,便没有打算再醒过来。 他忽然看着熙儿,少女含笑,目中盈泪,衣衫有些凌乱,还有些伤口。 冷萧眼神一厉,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话语若冬日屠刀:“他们,该死!” “四哥!” 熙儿神情有些慌乱,紧紧抓住冷萧双臂:“就像四哥一样,他们的父母亲人死了,他们也会愤怒……” “我深知罪孽深重,虽死无怨!可他们不该伤害你!” 冷萧低低咆哮着,情绪有些激动,伴着四周寂寥虫鸣与草叶窸窣的声音,显得分外森然。 熙儿泪水滚落:“四哥!我求你,求你放过他们吧,你不是这样的!我的好四哥不是这样的……” 少女泪眼婆娑,哭喊声令冷萧心中一痛……心痛?这感觉多么陌生! 他轻轻按着少女肩膀,语气温柔:“熙儿,你的四哥……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迎上冷萧杀意滔天的怒目,贺家主似下定了决心,猛然大声喊道:“阿城!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爹娘!” 冷萧一个飘忽便错开了熙儿,一把揪住贺家主衣领,将之高高举起,鼻中喷吐热气,似怒意攻心:“一派胡言!” 然而贺家主怡然不惧,眼神死死盯着冷萧:“大伯不知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竟有这般通天力量,你可知道,当年有一人从天而降,翻手将贺家三处府邸化作齑粉,他留下一句话,若你不死,便要贺家覆灭,大伯别无选择!” “是你得罪了高人,一切皆因你而起啊!” 冷萧目中不信,可看着贺家主的眼神,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手中力道不觉间松了少许,他森然道:“那你自取我性命便是,为何杀我爹娘!为何!” 贺家主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苦涩道:“族人要保,我身为贺家主义不容辞;可你爹娘,也是我孪生弟弟与弟媳,你亦是我亲侄儿,我又如何下得去手!” “当年是我将此事透露给了你爹,可是终究……” “阿城,大伯别无选择!” 冷萧颓然将贺家主放下,轻轻替他理好衣服,又轻轻发问:“他在哪儿?” 贺家主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颤巍巍从怀中取出半支香,喃喃道:“这是当年他留下的信物,用了半截,还剩下这半截……” 他话音刚落,手中香早已被冷萧夺走,下一霎,冷萧便已冲天而起,一声厉啸划破长空。 “四哥!”熙儿将双手扩在嘴边,突然大喊,“你永远都是熙儿的四哥!” 那道模糊身影,似乎一顿,却一瞬消失,如同梦境,再不复存。 三人彼此搀扶,贺家主看着这满目疮痍的贺家,不禁哽咽。 天,亮了。 借天光引火,燃此绝命香。 冷萧身影一动,不等人来,便以灵气反捕,一步便是千里之遥。 某山之巅,一男子霍然睁开双眼,目光似炬,他轻轻抚摸着身前粗陋墓碑,眼神温柔似水。 片刻后,他身形一动,宛若苍鹰,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眯起,面上不知是何神情。 一人来,一人去。二人终究相遇。 “是你吗?”远处掠来一道流光,冷萧骤然止步,声音冷如刀。 “为何非要来寻死。”男子一身白衣,再无他色,一如手中长剑,莹白如玉。 他话音才落,冷萧狂笑不止,仿佛听见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猛然举起拳头,桀然一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死!” 白衣男子手持长剑,直指冷萧:“好强的煞气,你这双手,究竟染了多少鲜血?即便不提当年之事,今日我也要杀了你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出口间便要取人全族性命之人也敢妄论替天行道!哈哈,当真是可笑!” 冷萧杀意滔天,一拳击落,若巨石压身,令白衣男子动弹不得! 白衣男子神色一厉,长剑画圆,周遭空间宛若灵蝉蜕茧,寸寸剥落,一剑探出,似鹰击长空,灵气浩瀚若海,飘然若烟,朦然若雾,森然若夔! 剑身之上似凭空生出双翼,立时速度暴增,白衣男子翩然若游鱼,刹那间给人无法锁定之感! 冷萧怒喝一声,十指交错,不闪不躲,继而双手骤然拉开,两掌之间仿佛困住了九天神雷,电弧闪烁,刺目若旭日临身! “杀!” 他双掌猛然一推,自身因这力道轰然退后数步,呼吸急促,胸口连连起伏。 白衣男子目光一凝,亦无退意,长剑幻化若蛟,风云变幻,再出如龙! 可落在电弧之上却好似落于空处,身子依着惯性向前一倒,便整个落入电弧内部,刹那衣物化作焦炭,整个人发出刺耳的“哧哧”声,惨叫凄厉非常。 那凌厉俊美的身影如同昙花一现,这刹那间便要凋零! 白衣男子从空中坠落,本是奄奄一息,这般落地必难逃一死。 冷萧睁大双眼,死死注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翻找出悔恨,痛苦,不甘,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令他失望了,哪怕到了最后也亦然! 没有哪怕一丝一毫他想看到的情绪,只有一抹淡淡的悲凉与解脱。 浑身焦痕的白衣男子轰然坠地,嘴角却笑着。 冷萧暴怒,分明手刃了仇人,心中却得不到半分慰藉,他大叫:“你为何不悔,为何不恨!为何!” 白衣男子朦胧的双眼渐渐清晰了少许,他望着冷萧,却又好似透过冷萧落在了极远处。 “你可知……你当年采的那两枚双生果是我耗费百年时光寻得,又注入百年修为……” “你可知……那是给秋华救命的……” 冷萧的狰狞面孔,却在一霎好似中邪般凝固在了脸上,双手无力的垂落。 “阿城,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妇人嗔怪一声,却无半分怒意。她面色苍白,轻咳两声,目光里满是溺爱。 少年神色激动,抬手擦去嘴角汁水,举起手中较大的一粒果实:“娘,我在山里摘了两颗果子,吃了一颗之后,身上被细藤刮的伤口全都好了,你吃了它,身体肯定会好起来!” 妇人抚过少年黑发,轻笑捻过果实,只当少年天真。 后来,她真的好了,不再咳,面色不再苍白。 后来…… 几声剧烈的咳嗽将冷萧的视线拉回,白衣男子仿佛回光返照,眼神越来越亮,笑容也越灿烂,他轻柔的说着:“秋华,阿海来陪你了……” 天大亮,却黢然若夜。 “阿城!一切皆因你而起!”贺家主目中满是恨铁不成钢,身子因操劳过度而显得佝偻。 冷萧双目无神,口中呢喃:“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阿城,你要杀就杀我吧!” “四哥!我求你……我的好四哥不是这样的!” “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阿城,是你得罪了人!” “阿城,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你冲着大伯来!” “冤有头……债有主……”冷萧不断摇头,状若抽搐,目似畏惧,神色惶然。 “四哥!你永远都是熙儿的四哥!” “啊——” 冷萧轰然跪倒在地,泪水融进满脸血水,坠地绽放浅浅花朵,灿灿若离。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阿城,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你知道娘有多担心你吗!”妇人扑进他怀里,低低哭泣。 “别老往外面跑,外头乱……”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阿城,跑!” “爹!” 两行血泪划过脸颊,涩涩入唇。 “一切皆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错!” 祖葬之地入口处,白薇姑姑目光收缩,惊呼出声:“这小子,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若死在里面,可就真的出不来了!” 她素手轻扬,正欲再次出手,却又缓缓放下,心中松了一口气,面色却苍白了几分,身形摇摇欲坠。 “你已信奉于我……” “自杀,是弱者的行为,去杀光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这件事便不曾存在过!” “这不是你的错……去杀了大伯,杀了熙儿,这不是你的错!” “够了!”冷萧抬起的手依然落下,力道却因这一滞而小了许多。 他喷出一口乌黑逆血,嘶吼着:“滚出去!从我体内滚出去!” “你已信奉于我……” “滚!” 这一霎,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道呐喊,震慑寰宇,震散了那天边云彩。分明是阳光明媚,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似有一道紫气自他眉心消散,与每日清早所吸纳的紫气又有不同,它已然发黑。却在阳光下好似燃烧一般,化作了虚无。 “爹……娘……” 他擦去了面上血水,狠狠将头磕在黄泥地上,陷进去几分。 “我是……冷萧!” 第十三章 灵雀谷主第八代 一山之巅,一座粗陋墓碑,如今不再是孤坟独立,从此以后,多了一块碑,与之永相随。 冷萧微微迷茫,望着天空,心中百味陈杂,问心路,究竟是如何一个问心路!不过他却清晰感受到,体内邪气确实被驱散了,且不费吹灰之力。 原来,所谓附骨之蛆般难缠的邪气,更多只自己一厢情愿,一念生,一念灭。 他一步跨过山巅,好似灵鸟飞腾而起,又好似一直都在原地,四周空间骤然分崩离析,化作幽幽光点,漫天飘荡。 眼前回归一片黑暗,没有高度,没有方向,可是却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召唤着他,让他往更深处走去。 白薇于漩涡之外,忽然眉头一皱,眼前的画面骤然消散,再看不到任何东西,她低语道:“终于要出来了吗……” 冷萧缓步行走间,每路过一片光点,那些光点便立刻凝聚成一个人影,面貌模样随着他的靠近而逐渐清晰,在他心中留下一个个印象。 “灵雀谷初代谷主,好眼熟,她……她是熙儿的娘亲!” 冷萧一愣,旋即猜测,或许只是她们以生前的容貌代入幻境,并不是真正的身份。 一如当时幻境之中,熙儿娘亲分明是个中年妇人,容貌一般,而这初代灵雀谷谷主却又美艳几分,只是五官有八分相似。 他目光又移到第二个光影身上,脑海便如灵光一现般脱口而出:“灵雀谷第二代谷主……” “她是……熙儿!” 冷萧的心脏急促跳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柔和了一些。幻境之中二十多年记忆,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真实经历一般,分外清晰。 他走到第二代灵雀谷谷主面前,光影浅笑嫣然,青春洋溢,又显得有些柔弱,冷萧下意识便要抚摸对方的长发,可在临近之时,手指忽然一颤。 冷萧目光恍惚了一霎,喃喃自语:“熙儿……你不是熙儿,不是我的妹妹……” “晚辈多有冒犯,望二代谷主莫怪!”他苦笑一声,恭敬行了一礼。 光影始终无动于衷,笑容很美,却仿佛缺少了灵魂,失却了那一分灵动。 “灵雀谷第三代谷主……” “第七代谷主……” “第……八代谷主……” 冷萧目光微微闪烁,心中震惊:“祖葬之地,坐化之所,怎会出现第……八代谷主?” 只待他心中思绪流转一霎,眼前突然一亮,黑暗世界宛如幕布一般被撕扯成两半,将外界的天地露了出来。 冷萧缓缓收回心神,已是在漩涡之外。 “你终于出来了!” 烟儿恼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冷萧旋即一愣,自己这是又什么地方得罪这姑奶奶了,莫非是让她等久了? “姑姑,烟儿姐姐,劳你们久等了!”冷萧致歉一声,却没看见白彤,只当是她先回去了。 他似有所觉,仿佛白薇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便转过头去,正好对上白薇的眼睛。 这究竟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冷萧心中一震,里面似有追忆,似有缅怀,似有憎恨,似有悲戚。他一时间愣住了,反倒是白薇姑姑率先移开了目光,留下一个侧脸。 烟儿大叫一声,将冷萧拉回心神,她怒道:“你也知道久等了?你可知道你进去了多久?” 冷萧默然,烟儿本是急性子,一口便道出:“三年!你进去三年,姑姑就在这里等了你三年!姑姑原本身体就弱,这三年也不知道咳出多少血!” 冷萧怔然,三年? 他原本料想,许是已经过去好几日了,烟儿本是耐不住寂寞之人,所以才这般气恼,却不曾想,这南柯一梦,转眼已是三年? “三年……”他喃喃自语,白薇姑姑竟是站了三年不曾离去?可这又是为何? 冷萧心中仿佛有所猜想,却又显得茫然。 白薇轻轻开口:“三年,长高了不少。”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神恍惚,分分明明落在冷萧身上,可是在她瞳孔里倒映出来的影子,却显得有些陌生。 冷萧愣了一下,显然不曾想到白薇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烟儿眼神古怪,他也有些尴尬。 片刻后,白薇眼神收敛,又变回那个不染纤尘的仙子,她说道:“要想恢复仙根,不难,所需药材灵雀谷内基本都有,唯独缺了一味回眸仙露。” “回眸仙露乃青痕宗独有,且产出甚少,基本不流于外界。据说这一次青痕宗入门试炼便会拿出一滴仙露作为夺魁者的奖励。” 白薇看向他,轻轻说着,言辞认真:“灵雀谷不收男子,若你能入得青痕宗,倒也是不错。” 说完这些,白薇显得疲惫不已,身形摇摇欲坠,冷萧连忙上前,与烟儿一起,一人一边扶住了她。 这时,白彤化作一道流光疾驰而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隔着很远便能闻到药香。她手中还捏着一枚灵丹,上有一道金纹,似云似雾,飘渺不已,绝非凡品。 白薇接过丹药服下,便由白彤一汤匙一汤匙的喂着药汤。 待一碗药汤尽数服下之后,她的脸色才红润了几分,仿佛恢复了一些力气。 犹豫了片刻,白彤终于说道:“姑姑,彤儿找遍药阁也未找到碧玉灵芝……” “没有吗……”白薇仿佛无所谓的笑了笑。 烟儿却一下子大叫了出来:“怎么会没有?那是姑姑千辛万苦从无栖之地带出来的呀!” “将碧玉灵芝炼制成丹,便能治疗百病,定能治好姑姑!” 白彤沉默不语,白薇此刻仿佛不是那个威严的灵雀谷谷主,而是一个普通姐姐,平易近人,笑容温暖。 她说:“碧玉灵芝最大的用途是延年益寿,可延寿百年,若说疗伤倒也不知是否有用。我本也只是抱着一些希望试它一试,此药已通灵,或许是跑了吧。” 烟儿一下子急了:“那可怎么办!” 这三年,她可是亲眼看着白薇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白薇没有回答,只是挣脱了二人的搀扶,踏空而去。 这灵雀谷分明极大,却又仿佛极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处地方,冷萧只看一眼白薇离去的方向,便知晓她是回了那处闲居。 白彤紧随而去,烟儿跺了跺脚,便去找那些兔子撒气了。 灵雀谷内灵气充沛,附近山林里时有闯入几只野兽,有大气运者便成了灵兽。而最幸运的莫过于这些兔子,天天抱着灵药啃食,每一只都有练气期修为,只不过蕴含的灵气很弱。 然而最惨的也莫过于这些兔子,每次烟儿心情不好,便随便逮上一两只,又是掐腰间肉又是拽耳朵,吓得冷萧赶紧撤退。 回到居所洗漱一番,浑身清爽许多。闲来无事,冷萧便准备起身去探望白薇一番。 他与白薇非亲非故,白薇为何这般助他?又有什么目的呢?鉴于千寿与白薇乃是旧识,冷萧下意识便认可了白薇,又受人恩惠,如此揣测对方心中不免也有一分愧疚。 “灵雀谷在江湖上颇有名望,或许只是姑姑心善罢了。” 冷萧思忖间,已走出很远,这时,他却忽然停下脚步,心中一惊,四周天地仿佛在不停旋转。 他眉头一皱,努力睁大双眼,可眼前画面却旋转的愈加迅速,宛若斗转星移。 冷萧额头微汗,眼神不停流转,却看不清一个画面,周遭天地仿佛成了一团浆糊。 他定了定心神,不知这是出了什么状况,只依稀记得自己所处方向,便朝着白薇所在闲居摸索了过去。 可没走几步路,他却好像穿过了什么东西一般,身体没来由的一阵拘束。 眼前的画面开始缓缓平和,好似方才一切变故都是虚妄,他抬脚,却宛如深陷泥沼,冷汗涔涔。 抬眼望去,不远处赫然飘荡起几片星点,幽幽闪闪。 他蓦然睁大双眼,脑海宛如春雷炸响,豁然贯通,口中震惊呢喃:“第八代……” 他茫然间,正对方向突然投来一双幽深的眸子,只一落到他身上,他便瞬间觉得浑身压力骤散,下意识退后一步。 继而仿佛又穿过了什么,解脱了身体。 随着这一道目光落下,四周瞬息恢复原状,待冷萧再细细查看,却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方才所有经历都不过是他凭空臆想。 “冷萧,发生了何事?”白薇莲步轻移,只一霎便出现在了冷萧面前,神色平淡,只是黛眉轻蹙,不经意流露一丝疑惑。 冷萧连忙说道:“让姑姑担心了,方才突然有些不适……” 他看着白薇的脸,依然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之前服下的药物竟是没有丝毫作用。他眼神划过白薇头顶,不禁骇然,竟有两颗微弱的幽幽光点“噗”的没入了白薇天灵! “你看什么?”白薇轻斥一声,语气平静,却没有半分不悦。 冷萧连忙移开目光:“冷萧失礼,冒犯了姑姑,还望姑姑恕罪……方才一时有些失神,有些思念一位故人。” “故人……”白薇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旧忆之色,继而迅速被黑色淹没,嗤笑一声:“小小年纪,故人什么故人!竟整些庸人自扰的想法!” “姑姑,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冷萧犹豫片刻,终究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总觉得,白薇看他的眼神分明不一般,就好像看到了……故人。 而白薇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十分爽快,并未有所隐瞒,她笑了笑:“看不出,倒是有几分机警。也好,有千寿那老狐狸教你,怎么也不会把你教成一个愣头青!” 冷萧立时心下微惊,他刻意没有用千寿这层关系行方便,可对方却早已知晓? 第十四章 帷帽女子名阳月 白薇笑容很浅,若清秀牡丹,她眼神柔柔落在冷萧身上,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冷萧本就知晓千寿与白薇相识,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有过交易的普通朋友关系罢了,这样看来,竟似关系匪浅? 他笑了笑:“姑姑慧眼如炬,原谅晚辈有所隐瞒,只是晚辈不想借助千爷爷的名头与关系,想凭自己的能力去闯荡。” 白薇轻轻点头:“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如此,一辈子活在别人荫蔽之下的人,也不会有几分成就。” “身为他的儿子,又如何能够差得了?”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默回响。 “这灵雀谷冷冷清清,你即便日后入了青痕宗,何时得空也可随时归来,若需要帮助,也无需客气。关系,也是实力的一种,必要之时,自当利用。”白薇话语柔和,令冷萧心中一暖。 冷萧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丹瓶,丹瓶只是十分普通的玉瓶,可拔下塞子之时却立刻传出一阵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气。 “桃红的桃花丹?”白薇眉头一挑,嘴角不禁泛起一抹笑容。 “正是,这丹药虽然不知是何药理而成,却有各种奇效,或许能对姑姑的伤势有所帮助。”冷萧取出了品质最高的一颗,如是说着。 白薇摇头:“好意姑姑心领了,你可知姑姑是何修为?” 冷萧一愣,旋即苦笑一声:“原来如此。” 其实他心中早有所预料,白薇乃分神修士,而这桃花丹只有金丹品质,药效还是远远不足。 白薇声音平淡,仿佛早已看透:“我的伤势丹药无用,我心中有数,你无需操心。” 冷萧没有多想,便应声,继而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姑姑既然认识千寿爷爷与桃红,想必……是知道晚辈身世?” 白薇失笑:“通天圣主之子,怎么,瞧不上我这小小灵雀谷?” 冷萧连忙摆手:“姑姑莫要误会,晚辈绝无此意!” 笑容渐渐收起,白薇轻叹一声:“通天圣地之变我早已知晓,不过不会比你更多。” 冷萧亦轻叹一声,从白薇的语气之中,他可以听出来,对方确实没有隐瞒了。 二人交谈间,烟儿突然抱着一只兔子从角落里跑了出来,经常训斥冷萧别欺负小白的她,自己却揪着兔子的两只耳朵。 见白薇在,连忙丢下兔子走了上前:“姑姑您要多休息,注意身体啊!” “我又不是纸人,风一吹就散!”白薇哑然失笑,伸出食指点了一下烟儿的鼻角,“好了,我回去休息便是。” 与冷萧敞开心扉聊了一会儿之后,白薇似也开怀许多。等她走后,烟儿立刻凑了上来,贼头贼脑的轻轻询问:“冷萧弟弟,姑姑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不可能!姑姑平时很严厉的,偏偏你来了之后她就变温柔了,该不会……” 瞧着烟儿的眼神缓缓变得有些古怪,冷萧不禁咳嗽了两声,连忙辩驳:“你想什么呢!既然你好奇心那么重,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姑姑和我爷爷是旧识,所以才对我分外和善。你也看见了,姑姑平时很孤单,能遇到故人之后,必定会十分感慨。” 烟儿恍然道:“我就说嘛,姑姑怎么可能会……” 她吐了吐舌头,似松了一口气,巧笑嫣然。 冷萧问道:“灵雀谷其他弟子呢?” 烟儿收敛笑意,面容有些苦恼,似是在沉思,许久才道:“我不知道,反正灵雀谷一直就只有烟儿、小姐和姑姑三个人。” 送走烟儿之后,冷萧心中想起白薇说的一句话,她说灵雀谷不收男子,也便是会收女子,可是为何这些年就只有三人? 方才两颗幽幽光点没入白薇天灵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亦不像是幻觉,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如此又过了五日,冷萧闲逛之时在一处圃园之中发现了一只黄兔与一只灰兔,这两只兔子可比别的兔子要胖的多,神态慵懒,眼神朦胧,竟有筑基修为,不禁让他啧啧称奇。 最离谱的是,这两只兔子在烟儿口中,也叫小白!不过他也是见怪不怪了。 灵雀谷之中,白薇与白彤整日闭门不出,也唯有烟儿一天天无所事事,不思修炼,每日里不是缠着冷萧便是缠着那些兔子。 这天,烟儿闷闷不乐的来找冷萧,冷萧笑道:“是否青痕宗入门试炼已经开启?” 烟儿没好气的道:“是啊!这些你高兴了吧!整天想着走走走,就不能多陪陪姐姐吗?” 她嘟囔一声,扭头便走,冷萧连忙跟上。 他看着烟儿背影,心中却一阵空虚,下意识伸手朝脖颈摸去,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冷萧目光坚毅,又掺杂着一缕柔和,心道:“雨子,等我安定了就回去接你!” 灵雀谷外,烟儿便不再相送,虽然一路上气鼓鼓的,不说一句话,末了,还是目露忧色:“冷萧弟弟,你自己多加小心!青痕宗入门试炼练气修士多不胜数,筑基也很多,你一个凡人……” 冷萧微微一笑:“烟儿姐姐无需担心!”实在不行,他可以用桃花丹暂时恢复到筑基境界,若将身体比作一个容器,他这个容器虽然漏了,可该有的容量还在那里。只是这么做毕竟有些浪费丹药,更何况是以飘雪殿弟子性命炼就的丹药。 望着冷萧背影,烟儿撅嘴,幽怨的哼了一声,直到运足了目力也再看不到冷萧背影之时,才默默转身离去。 钟灵毓秀,闲居之内。 白薇骤然睁眼,抬起芊芊玉手擦去嘴角血丝,那似还染着一缕嫣红的嘴角划过一道诡异笑容,透出的眼神散发着凛冽寒芒。 冷萧本是徒步,正午阳光火辣,笼罩之下天地如同火炉,路旁草木也都仿佛不堪忍受般有些病恹恹。 一辆马车自身后奔来,冷萧下意识便移开两步,让出一条道路。 冷萧正思忖着是否也去租赁一架马车之时,那车夫仿佛听到了他的心意,径直便停在了他身边。 他心中诧异,这马车显然已经有人了,莫非只是巧合?于是便脚步不停,又走出一段路,车夫便又驾车跟上。 不等他多问,马车却突然掀开了帘子,传出一声清冷声音:“这么走,不累吗?去哪儿,载你一程!” 冷萧愕然,透过被掀开的一角看去,里面分明是一名女子,头戴一顶帷帽遮面,心中思索一阵,不由道:“原来是姑娘!” 眼前这帷帽女子,赫然便是三年多之前在清冽茶馆遇到的那名女子! 对方竟还记得他?对方看身形未曾有几分变化,可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个头已经高了一截,身形也壮实了少许。 “多谢姑娘美意,在下还是不叨扰了!” 冷萧摇头拒绝,他摸不准对方意图,若要坐马车,自己去雇一架便是。 然而帷帽女子却根本不与他废话,袖子一挥便有一道长绫将之卷起,直接扯入车内,车夫便又快马加鞭赶起路来。 马车很小,冷萧一坐下,便不可避免的与帷帽女子贴在了一起,不禁有些尴尬。帷帽女子身子挪动了一下,见动无可动,便也作罢。 冷萧面无表情,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帷帽,似乎依稀能够看到一双拒人千里的眸子。对方语气平静且冰冷:“别乱动。” “不知姑娘意欲何为?” “载你一程罢了,不必多想。”帷帽女子淡淡说道。 仿佛是为了解答冷萧心中疑问,她又道:“想必你也是去参加青痕宗入门试炼的,我们可以联手。” “联手?”冷萧皱眉,他不清楚青痕宗入门试炼究竟是怎样一个形式,可不论如何,他都只是个凡人,对方为何要与他联手? “试炼之地中有许多地方的修为越高压迫越大,你没有修为反而如履平地。三年前,你我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便一道吧。” 帷帽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可见帷帽之下定然也是一副绝世容颜。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声音始终冷淡,除了冷萧刚坐下之时,便未曾有过任何波动。 冷萧抿嘴不语,点头应了一声,却暗自提起了防备。 “她是如何知道我要去参加青痕宗入门试炼?而且就连三年前惊鸿一面,也还能记得,我又不是什么名震江湖之人!” 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可以,但是却不能挑明,否则一旦这层窗户纸戳破,对他只有害处。至少在帷帽女子面前,他自忖远远不敌,纵然服用桃花丹临时恢复到筑基修为亦无用。 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不管对方有什么企图,有这样一个高手在身边,通过试炼岂非可以轻松不少? 冷萧说道:“以姑娘的实力,通过区区入门试炼想必不在话下,为何还要与我联手?” “到时候便知。” 之后,便不再言语。马车颠簸,二人身子不时撞在一起,她下意识便运转灵气,不动如山,可冷萧哪有这般定力? 气氛有些古怪的压抑,冷萧干咳一声,道:“既然已经联手了,总该知道怎么称呼吧?我叫冷萧。” 帷帽女子沉默片刻,缓缓道:“阳……月。” 第十五章 二人初至清辉城 青痕宗作为南域第一大宗,手底下掌控的修士之城多不胜数,最大的一座正是在青痕山脚下的清辉城。 清辉城说来也有些古老的历史,然而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总之这座城比青痕宗存在的时间还要悠久。 据传,当年青痕宗第一代宗主青剑真人在此地创立青痕宗之时,此地还是蛮夷之地,草木茂盛,他便将此山取名青痕山,山脚的无名荒城则取名清辉城。 “短短数百年,青痕宗便超越那些有着千年传承的大宗成就霸主地位,可见其不俗之处!”一个青年手中提着剑,对身旁之人如是说着,话语流露出丝丝敬仰之意。 身旁男子笑道:“说是霸主也有些过了,如今青痕宗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势力衰减,还是隐隐压着神羽门、百花宗等顶尖宗门一头。” 冷萧站在一边,微微一笑,心中对青痕宗也有了个模糊的概念。阳月一动不动,站在他边上,等着试炼开始。 二人速度不紧不慢,如今离入门试炼开启还有一天时间。 饶是如此,清辉城内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莫说城内客栈全部客满,便是大街上也是摩肩接踵。 清辉城内有青痕宗驻城弟子,也有守卫维持秩序,但凡入城之人必须缴纳灵石,将可容纳百万人的清辉城塞成这副模样,冷萧心中估计城内至少也有三百万人,光是收取灵石,便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好在彼此之间都是修士,没有客房直接在大街上盘膝修炼便是,不过此刻天还大亮,清辉城内繁华异常,冷萧也便随处逛着。 “这还只是今日,明日午时开启试炼,午时之前还会有更多人入城。”阳月淡淡说了一句,从语气之间不难听出她此刻肯定眉头紧皱。 冷萧心中也颇感无奈,他性子喜静,也不太喜欢这般热闹,只是他们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喜欢,这世间爱凑热闹的大有人在。 城内本无空处,他们若是不动,便阻了后人去路,所以也只能随着人流到处闲荡。 “这些人不都是参加试炼的吧?”冷萧皱眉。 “不是。”阳月声音冷淡,似不愿多言,冷萧随即缄默,不再言语。 冷萧心中正想着,若是有人闹事,这般拥挤维持秩序也不方便。似是应了他的心念,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该死的,哪个不开眼是混账摸老娘屁股!” 冷萧目光穿过人流缝隙,依稀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正四下里不停打量,目光愤怒,似在寻找目标。凡是接触到她目光之人,皆浑身一颤,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没摸你”之类的辩解之语顿时响彻。 冷萧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女子虽然不能说极丑,但是把“极”字去掉还是十分贴切的,不知是何人如此色胆包天。 身旁一路上基本保持沉默的阳月语气流露一抹厌恶:“去那边吧。” 说着,她就强行错开人群,换了一个方向。冷萧目光微闪,却还是跟了上去。 城内练气、筑基的修士多不胜数,甚至还有些金丹修士现身,应当是陪着晚辈而来。而几乎只有他一个人是没有修为的,跟着阳月或许能够顺畅一些。 原以为这场闹剧这便结束了,却不曾想那女子也是极为刚烈之人,被人摸了一把如何肯罢休?眼神立刻便锁定了一个短衫青年,青年样貌清秀,透着一丝玩世不恭,看样子最多二十出头,此刻却面色慌乱,连忙从侧面扒开人群狂奔着。 能在如此拥堵之地以这般速度奔逃也属实不易。 这些人都是修士,尤其是敢来参加青痕宗入门试炼,资质皆是不凡,平日里一个个眼高于顶,此刻无故被人扒开,岂能服气? 立刻就有人上前要抓住短衫青年理论一番,没想到那短衫青年修为不弱,随手便推开了那人,反叫那人一个趔趄。 那人顿时怒火中烧,正欲再次追击,突然感觉地面微微震动,下意识回头一看,两只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两腿一下子就软了,只见一个体型堪比水牛的女子一个箭步便冲了上来! 他一愣之间被那女子一脚踢翻在地,甚至隐有骨裂之声。 “你瞎啊!敢挡老娘的路!” 女子暴怒出言,脚步不停,周遭行人连忙避开,不敢与之对视,一是这女子容貌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二是这女子的实力着实令人心惊! 人群中鬼头鬼脑的钻出一个人来,似是倒地之人的同伴,见女子走远才敢上前扶起那倒地之人。 动静颇大,冷萧离得不远,便目睹了这一幕,心下也有些震惊,从那倒地之人散发出的气势来看,分明是筑基修士,竟被一脚踹翻在地? 阳月同样霍然转身,口中冷冰冰吐出几个字:“原来是她——百花宗,张翠花!” 阳月吐出这几个字眼之时,下意识就提起了周身气势,不过只一霎便收敛。 冷萧不由问道:“既是百花宗弟子,又怎会来参加青痕宗入门试炼?” “谁说来清辉城便是参加试炼的?更多是借着这段时间来交易的,这种盛会,会出现很多往常搜寻不到的宝贝。真正参加试炼之人,最多不过百万,能通过试炼之人,不会超过万余。”阳月难得一次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似是受了张翠花的影响,语速比之以往加快了少许。 有人的地方便有交易,以自己不用的资源换取更有利的资源,当然更多人还是抱着捡漏的心态四处审视,妄图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些好东西。 被张翠花追赶的青年来回奔逃,不断扒开人群,原本那些人还心生怒意,可看见他被张翠花追赶的那副凄惨模样,心中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小子,你别跑!” “姐姐,你不追我就不跑!”那青年立刻高声回了一句,看似狼狈,却还能抽出时间展开一把折扇,似是还要注意形象。 “敢摸老娘屁股,你死定了!看老娘不弄死你!” 张翠花声音也十分粗犷,和体型十分吻合,此刻高声喊道,立刻便有无数道目光带着怪异的的神采投射到青年身上。 青年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惨呼一声:“我的一世英名啊!” “姐姐,我真没摸!你要相信我啊,我乃正人君子,岂能行那龌龊之事!” 围观人群里一瘦弱男子嘿笑一声:“定是那肥矬妞看人家白面青年长的英俊,随意找了个借口接近,就这模样,也不照照镜子,谁能下得去手!” 瘦弱男子刚说完,他口中那“肥矬妞”蓦然脚步一顿,看似肥胖的身子却极为灵活,回身飞起一脚便将他踢翻在地。 瘦弱男子立刻感到胸口塌陷了下去,骨头碎了好几根,口中吐血不止。 他身边一人刚笑了两声,正欲开口附和,便看到张翠花一脚踩在那半死不活的瘦弱男子脸上,抬眼便对上一双凶光闪烁的眼睛,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好似被掐住了脖子般难受。 等张翠花再回头,那青年早已跑远。 他躲在人群里偷偷瞄了两眼,不由吐出一口浊气:“好兄弟,在下此生不忘你的恩情!让你受苦了!” 他咂咂嘴,才刚走两步,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胆敢包庇那登徒子的,下场等同!” 短衫青年立刻感觉后背一凉,周遭人群十分默契的往两边一散,给张翠花让出了一条通道。 望着那惨叫一声的如兔子般乱窜的青年,阳月似无意的看了冷萧一眼,说道:“此人修为不比张翠花要弱,只差一步便可金丹!是个劲敌。” 冷萧目光凝重,却突然笑了笑:“阳月姑娘何必担忧,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便是,你不是说足有万余人能够通过试炼吗,这样的高手总归是少数吧?” “终究要招惹的。”阳月声音冰冷,似有些兴致索然,又沉默了下去。 看着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阳月,冷萧脑海不禁浮现出雨子的笑颜,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再回神时,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那短衫青年正跑着,忽然惊疑一声,改变了方向,朝着一处破旧店铺挤了进去。 同一时刻,阳月也顿了下脚步,神色一动,朝着同一方向走去,口中有些急促的吐出两个字:“跟上!” 冷萧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刻跟了上去,注意到许多实力不错之人都隐隐朝着那破旧店铺靠了过去! 若说方才只有少数人察觉奇异的话,此刻店铺之内突然传出一道灵光,吸引了成片目光,立刻便有人蜂拥而至! 破旧店铺无牌无匾,只有一老者搬条躺椅虚眯着眼睛守在门口,冷萧前脚刚进去,有一人后脚却被拦了下来,仿佛被一股力量所阻,撞的鼻子流出两道滚烫血迹。 老者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奇物居一次只招待百人,名额已满,莫要擅闯。” 张翠花赫然也被拦截在外,那撞出了鼻血的男子下意识便要大骂,却见那原本嚣张跋扈的张翠花此刻却目光凝重的转身离去,一声不吭。 他喉头一动,又生生把话语给咽了回去,犹豫片刻,终究是选择了离去。 无人看到老者嘴角勾起的一丝淡笑:“算你逃过一劫。” 第十六章 灵宝陆离清光蔻 一脚迈入,眼前骤然变作一片混沌,好似有烟雾缭绕,感知也变得模糊起来。 耳边传来阳月淡淡的声音:“奇物居内,无交易限制,可灵石交易,可以物易物。交易时间为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被排斥出奇物居。到时候,门口回合。” 阳月似有些急切,语速很快,说完就没了动静,显然已经离去了。 冷萧目光一闪,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阳月此前对他还算看重,此刻既然如此随意便将他丢下,说明奇物居之内很安全。 反正来都来了,权当看个新鲜,冷萧迈开脚步,也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才迈出几步,天空中忽然垂下一个面具,面具十分朴素,就是一个木质面具,毫无花纹,他旋即将面具戴上,周身立刻蒙上了一层若薄膜一般的防护,令他人无法攻击,无法探查。 在他带上面具的一刹,周遭的混沌之感立刻散去七分,只余三分,小小店铺,进来之后却显得极大,便是一大片空地,每隔一段位置就有一团烟雾笼罩。 冷萧随即走入最近的一团烟雾之中,视线瞬间开阔许多,中间有一个人盘膝坐着,身前放着一张破草席,破草席之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货。 刚一进入烟雾之中,面具之上瞬间传来一股力量,让他整个人气息不露,容貌不露,显得十分神秘,不说他,在场共有七人,算上卖家,共有八人,人人都是如此。 “这破碗内盛放的二十几粒泥丸子……竟然都是三品灵丹!那朵花……是三品灵药?”冷萧略微诧异,三品相对应便是金丹,而且这些东西只是被卖家丢在了边角,显然中间之物更为宝贝! 冷萧呢喃一声,忽然一愣,自己发出的竟是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这面具不但可以隐藏相貌气息,还能改变声音? 这时,卖家忽然手掌轻摇,周遭烟雾骤然凝固,好似好似铜墙铁壁。冷萧耳边顿时传来一个淡漠的低沉男音:“人已到齐,易物开始。” 七人脚下各自出现一个蒲团,卖家又道:“三品灵丹,三品灵药,这个我便不再多说,诸位且看……” “四品灵丹,玄婴丹!” 见七人都不为所动,卖家冷冷一笑:“四品丹药便是元婴品质的丹药,有多少价值诸位心里自当清楚,不必藏着掖着,在我这里……不得压价!” “哼,好大的口气!”中间一人似有些不满,传出一个苍老声音。 卖家依旧淡漠,缓缓抬起手。那发出苍老声音之人有些惊意,才刚发出一个音符,就消失在了原地,被驱逐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最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元婴灵丹,更何况还不是一般的元婴灵丹。玄婴丹可在体内凝聚元婴,价值远超一般的四品灵丹。” “希望诸位能够把握机会,交易开始。” “我先来!” 几人几乎都没有用象征性明显的自称或是字句,也听不出具体是何身份,此次出言之人,是一个少年声音。 随着他话音落下,卖家手掌摆动,顿时一团雾气将二人笼罩,叫他人看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冷萧缓缓摇头,这玄婴丹虽然珍贵,可是对于他来说并无多大用处,先备着也无意义,玄婴丹价格虽高,却也非奇缺之物。 他眼神缓缓划过其中一株灵草,忽然眼睛一亮:“入袂草?竟已达二品品质,岂非等同筑基?” 他咂咂嘴,雨子最喜欢入袂草,若可以,他还真想把这株草交易走,可惜身无长物。 “不对,是入袂花!”冷萧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此刻已经到了第三人出示物品,他顿感无趣,便退了出去。 这雾气一旦凝结,里面之人可以出来,外面之人却进不去。 他百无聊赖,此刻多数雾气都凝结在了一起,不过还是有寥寥几团烟雾还打开着怀抱。 冷萧随意选择了一个,就走了进去。 这团烟雾倒是冷清,算上他只有两人,另一人便是那卖家了。 “五品……分神灵宝,陆离清光蔻!” 卖家见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连忙开始介绍,吐出“五品”二字,又似觉得不够震撼,又改口“分神”。 五品灵宝便是分神灵宝,但凡和分神二字沾边之物一旦现世,必然是要引起一番腥风血雨,价格断然不会低。 那人立刻又说:“我的朋友中了鬼蛛之毒,但凡能够解毒之物,皆可交易!” 这陆离清光蔻,状若黑豆,隐隐散发出青色毫光,实则是一枚指环。 冷萧正欲拿起灵宝端详,那人立刻打断了冷萧,再度出言:“你可有解毒灵药?若没有我所需之物,恕我不再招待!” 卖家话语有些急切,甚至有些烦躁。 冷萧心中微动:“鬼蛛之毒……” 他想起了桃花丹,此丹可提升修为,可恢复灵气,可疗伤,甚至能够压制邪气,或许对鬼蛛之毒也有用处呢? 只是此丹乃桃红独有,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流于人前。 “碰巧,现在身上正有解毒丹药,不过,我要先查看灵宝用途!” 卖家闻言,霍然抬头,似乎死死瞪着冷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当真有?我要先验货!” “若我确定交易,自然让你验货,若我不愿交易,便没有验货的必要了。” “你!”那人急促一声,情绪缓缓平和了一些,“五品灵宝,不论你拿出什么丹药,都是你赚了!” “那可未必,一件灵宝与一条命,阁下认为孰轻孰重?” 冷萧笑了笑,捻起指环便查看起来,可动作却忽然一滞,心中尴尬万分:“但凡灵宝,必以灵气驱使,我如今毫无修为,如果能够看出门道来?” 他才刚自嘲一笑,也不再多看,就把指环放了回去。说来尴尬,他不仅看不出那灵宝有何作用,甚至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五品灵宝! 卖家见冷萧强硬了半天,最后却只看了一眼便放下,心中有些凛然,莫非此人眼力已经好到如此地步? 冷萧自怀中取出一枚桃花丹,指甲轻轻在丹药上刮着,做出一个十字标记,仿佛是某个丹道大师留下的印记一般,便将桃花丹丢给了卖家。 卖家连忙接过丹药,研究了半晌,似乎在丹药之上也有些造诣,出口便道:“此丹不知是如何炼制,药力极为纯粹,确实有解毒之效!不过……这只是三品灵丹,鬼蛛之毒不同寻常,还不清楚能否解毒,不知这位朋友,可否再等等?” 此人显然还是有些拿不准,想看看别人是否还有品质更高的丹药,冷萧随即淡淡一笑:“抱歉,所谓交易,便只有成与不成,机会我给你了,至于这灵宝,我也不在乎。” 卖家一愣,旋即更加肯定冷萧是什么高人,语速极快:“晚辈眼拙,始终不知这陆离清光蔻有何妙用,只是这毕竟是五品灵宝,有多珍贵前辈自是知晓……” “那又如何能贵得过人命!拿来。” 冷萧伸手,便欲离去,卖家死死抓住丹药不肯撒手,眼神有些期盼,可始终没有第二人再进入。 过了一会儿,他显得有些颓然,却又极为坚定,恭敬的将指环交到冷萧手里:“好!晚辈愿与前辈交易!” 见冷萧转身离去,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前辈!这灵宝晚辈乃是在一处遗迹之中寻到,同时寻到的还有这盒子!” 冷萧止步,回头。他似是也豁达了,继续说道:“前辈可还有解毒丹药,晚辈愿以此盒再换一粒丹药!” 他心中也有些忐忑,解毒丹药本就不易炼制,尤其是他方才检查之时,发现手法极为特殊巧妙,完全看不懂,这样的丹药显然十分珍贵,冷萧能否拿出第二颗也不好说。 冷萧驻足之后,并未立刻离去,好像有些犹豫,卖家顿时一喜,连忙举着盒子说道:“这盒子内有空间,可充当储物灵宝之用,还有,陆离清光蔻发现之时便是在此盒中,或许另有秘密也说不定!”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可能性极低,却还是这般说着,能够多一条筹码都是好的。 冷萧见他将盒子转了一面,盒盖之上确实有“陆离清光蔻”五个字,原来对方是从盒子上得知的灵宝名称。 “好,本座便与你换了!” 冷萧言语淡漠,饶是以女子之声,亦透出一丝淡淡的威严,卖家顿时凛然,喘了两口粗气。 离开之后,冷萧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句“本座”之中,心中有了几分当日在千寿身边时的澎湃。 两个时辰还未到,有一人却急匆匆的提前离开了奇物居,惹得门外等候之人争先恐后的去抢夺这一席位,又是掀起一番争斗。 那离去之人缓缓侧过脸颊,乃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目光阴冷如刀,将刚刚到手的两颗丹药贴身放好,手中蓦然出现一柄镰刀般的短兵,突然回头,下一刻,刀已经架在了一个壮汉的脖子上。 “跟了老子一路,怎么着,嫌命长?” 黝黑青年冷笑一声,当着那壮汉的面,作势四处打量着。 “这可是在城外……” 壮汉立刻脸色一变,还不等开口,脖颈突然爆出一条血线,继而头颅高高飞起,他手中悄然握上的短刃还没来的及使用,便无力的掉落在地。 黝黑青年嘴角一抽:“区区二品灵宝也拿出来丢人现眼!” 他甚至不稀罕去收拾战利品,快步离去,目光微微闪烁,嘴角有一丝凝重。 “不知那人究竟是何修为……不管你是何修为,五品灵宝,区区两枚三品灵丹便想换取,简直可笑!” 第十七章 试炼之地悠闲人 第二日午时,清辉城天空骤然色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后一刻立时天雷滚滚,阴云密布,仿佛很快便要降下大雨。 而清辉城内街道早已挤的满满当当,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天空之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人影,这人影是个半百老者,有些虚幻,甚至能够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后面的乌云。 清辉城内顿时发出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者不绝。 “青痕宗试炼长老,骆海!” “骆海长老不愧是元婴修士,这虚影……莫非已经到了虚婴之境?” “果真是虚婴之境,不知本少何时也能有这般修为!” 一个衣着华丽之人如是感叹一句,立刻有人刻薄回应:“就凭你也妄图修至元婴?本公子看你筑基便是到头了!” “张曦,现在先叫你嚣张片刻,待入了试炼之地,看本少不将你剁碎了喂狗!”那衣着华丽之人面色阴沉,冷然回应。 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那老者虚影,突然抬起手掌往下一按,众人喧闹之声为之一清,冷萧顿时便感到一股大力加身,令他有些窒息。不过这窒息之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瞬息而已。 所有参加试炼之人都抬头相望,目光隐隐激动,纵然不是为了试炼而来的,在这一刻也放下手头的事情,素然而立。 “待会儿老夫会打开试炼之地,欲参加试炼者,高举右手便可。试炼规则依然,将手镯点亮一颗星便可通过试炼!” 骆海声音若闷雷,在耳边轰隆炸响,末了,他朝着下方扫视一眼,高高在上,眼神中蕴含着令人心颤的凛冽煞气:“现在,试炼开始!” 他话音刚落,两臂顿时舒张,宛若拥抱天地,两掌之间顿时迸现出一道灿烂光华,继而如同展开一张画卷一般,一副世外天地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垂落。 画卷才展开一半,立刻有人高举右手,画卷*出一道灵气在其手腕化作一个手镯,而他也随之飘起,蓦然消失在了画卷之中。 冷萧神色不变,并未操之过急,此刻画卷之内,竟出现了方才进入之人的身影,只见那人贼头贼脑的在树丛间游走,显得极为谨慎。 “原来这外界之人还能看到内部情况,怪不得来凑热闹的比参加试炼之人还多。” 这片刻间,又有数百人进入画卷,画卷画面再度收缩,随着进入之人逐渐增加,画卷视野变得极高,所有的人都恍如蝼蚁,遥遥望去只有一个小点儿。 “进去。”阳月淡淡说了一句,也不管冷萧答不答应,直接举起右手,另一只手顺便把冷萧的右手也举了起来。 二人同时消失在了原地,画卷只能也同时多出了两个小点儿。 不同于清辉城,这试炼之地极为广袤,一开始进入几乎没有几个人能遇到一起。 而冷萧的手臂一直被阳月抓着,或许正是如此,二人才能凑到一起。 二人才刚刚站稳,周遭乃是一大片森林,还未等二人有所行动,遥遥便传来一声惨叫。 冷萧神色怪异,这声惨叫怎的这般熟悉呢? “小子,遇上老娘算你命不好!敢摸老娘屁股,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一声惊天咆哮,让阳月毫不迟疑的拉着冷萧就跑,速度飞快,冷萧整个人都快飘了起来,足足跑了有一炷香时间才停下脚步。 冷萧面色苍白,险些吐了出来,还好体格还算不错,没有失态。阳月看了他一眼,仍然戴着帷帽,冷萧也看不出帷帽之后是何表情。 “姑娘不是说那张翠花是百花宗弟子,不会参与试炼吗?” 阳月平静说道:“或许只是来凑热闹的,只要不通过试炼便无妨。” “若通过试炼了呢?” 阳月冷冷一笑:“她还没那么傻。” 说完,阳月便迈开脚步兀自走去,速度极快,轻飘飘撇下一句:“跟上!” 冷萧也没多问,连忙跟了上去,不多时,阳月停下脚步。 只见她站在一棵大树之前,手掌灵气一迸,便在树干之上留下一个大窟窿,随即窟窿之中飘出一个萤火虫一般的亮点。 阳月素手一挥,那亮点便飞进了冷萧的手镯之中。 冷萧不禁愕然,只听阳月淡漠道:“我不需要星辉。” “以你的实力想通过试炼,几乎不可能。我可以助你通过试炼,不过你要替我去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自会知晓。”阳月又朝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冷萧眼神迟疑一瞬,立刻迈步跟上了。 这时,天空幽幽飘来一个声音:“现在试炼之地关闭,若遇致命危机,捏碎手镯便可离开。一步修行一步血,你们好自为之!” 这声音冷萧并不陌生,正是那试炼长老骆海的声音。 试炼之地关闭,那画卷却展开更大,似乎正是为了让人观看试炼,清辉城内人数依然不见少,这次参加试炼之人较多,足有三十万,可对于已经塞了几百万人清辉城来说,仍然是拥挤不堪。 冷萧摸了一下右手之上的手镯,手镯上有九个星点,现在第一个星点的边角之处已经亮起了一丝微弱光芒,只要将整颗星星点亮,便算通过试炼。 接下来三日时间,阳月一丝星辉都不取,全部灌入冷萧手镯之中,倒是令冷萧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心中思忖,对方如此殷切,要他所做之事也定然不会容易。 这星辉随处皆可出现,可能在草木之内,或许在路边石块之中,甚至有几颗直接就静悄悄漂浮在空中。 不过每一点星辉,都极为微弱。这三日时间,也只是将第一颗星点亮了一丝。 “试炼时限三月,按照这笨办法通过试炼肯定没问题,不过我志在第一,这样下去可不行!”冷萧微微皱眉,却又不能多说什么,与阳月说实话想必会引来她一番嗤笑吧,区区凡人也敢妄图试炼第一? 他犹豫一会儿,正要出言,阳月忽然开口,语气有些不耐:“这样收集星辉太慢,可惜,没能换到嗅灵鼠。” “嗅灵鼠?” 冷萧询问一句,阳月答道:“昨日在奇物居内传出的那道波动,便是嗅灵鼠的气息,显然是有人故意显露,想借此机会卖个高价。” “嗅灵鼠本无多大用处,只是对于灵气十分敏感,可在试炼之地却能派上大用,这些星辉内部也混杂有浓郁灵气。” “原来如此……” “我们去猎杀灵兽,这样太慢!” 冷萧应了一声跟上,心中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原本觉得试炼难上加难,可事到临头就突然冒出一个人鼎力相助,他觉得采集星辉慢了,对方就立刻决定要猎杀灵兽,这是他腹中蛔虫吗? 此地灵兽终年在试炼之地内生存,吞噬星辉能够促进它们修为,不过奇异的是,将灵兽杀死之后,所有被它吞噬炼化的星辉都会回归本源,便是重新化作星辉。 所以猎杀灵兽也就成了一条收集星辉的捷径。当然,更快的捷径还是杀人。 试炼之地外面,几百万人翘首以盼,画卷之上密密麻麻的黑点也在不时发生冲突,不过短短三日,捏碎手镯退出试炼的已有近千,纵是死在其中的也有不少了。 有一个筑基修士帮忙猎杀灵兽,冷萧整个人便悠哉悠哉的,第一个星点终于在半月之后充盈。 冷萧随即有些恍然,这点亮一颗星点的标准,是对练气修士而言,只要够稳,三月后必能通过试炼,而筑基修士恐怕早就点亮了第一个星点,争夺排名以求得到长老关注才是他们要做的。 青痕宗之内长老殿中,凭空出现一个水镜,镜内所有试炼者清晰可见。 “果然还是南宫家的小丫头进度最快,筑基巅峰修为,资质确实不俗!这丫头,老夫要了!”一个老者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一名老妪顿时表示不满,大叫一声:“要什么要!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别耽误人家小姑娘了!” “就是就是,还得跟着我才有出息!”一个中年男子也笑道。 “你?你还不如他!南宫丫头老身要了!”老妪撇嘴。 旁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始终带着微笑,淡然道:“此次试炼好苗子不少,怎的偏偏都看上了一个南宫君婉?” 那老妪立时收起了那般戏闹做派,面上刻薄,冷冷一笑:“谢长老此言差矣,老身只是觉得南宫君婉是个可塑之才,不愿其这么毁了。” 那首先出言的老者猛然拍了一下桌子,霍然站起,眼中透出一抹怒意:“廖长老这是何意?” 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那中年男子本就是抱着玩笑意味,此刻不禁苦笑一声,素问刘耀长老与廖棉长老不合,他还是不跟着瞎掺和了。 正当二人目中寒意渐渐浓郁之时,殿外忽然走进一个健朗中年人,二人煞气顿时一散,装模作样行了一礼:“宗主!” 目光却还彼此交错着。 刘耀神色一厉,心中暗道:“老太婆,大限将至还无法突破,我看你还能活多久!怕是不用老夫动手,自己先老死了!” 第十八章 罡风之地遇天雷 试炼之地,一处山丘之上。 巨兽咆哮,爪牙轻易碎金裂石如同拍豆腐,此兽牛首蛇身象足鼠尾马鬃麒麟须,属实霸道非常,名唤金鳞牛。 只是此刻金鳞牛显得十分狂躁,因为任其来回乱窜却就是打不到那灵巧身影。 冷萧在不远处观望,有阳月在,他几乎没有动过手。 “你再退出百丈之外,我现在照顾不了你!”阳月喊了一声,冷萧没多少犹豫,立刻依言退后。 正当他脚步站稳之际,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毛骨悚然之感,浑身汗毛乍起,左肩下意识一缩,却仍然被一只手给按住。 冷萧侧目,还未见其人,玉手先映入眼帘,纤细玉指柔若无骨,竟是一只女子之手! 可正是这样一只看似柔弱的手,只轻飘飘落在他肩膀之上,便让他再动弹不得! 一人缓缓行至冷萧身边,一身锦缎并不张扬,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文雅长衫黑白分明,如泼墨山水,一手按住冷萧肩膀,一手折扇轻摇。 “竟是男子?” 折扇青年眼神带着嫌恶与鄙夷,轻飘飘吐出一句:“堂堂男儿,却要躲在一名女子背后。十余岁却无半分修为,即便你入得青痕宗,又能活多久?” “奉劝你,赶紧离开,因为这金鳞牛,我要了。” 冷萧目光收缩,吐出一口气,折扇男子语气轻柔,却又十分蛮横霸道。 阳月早就察觉到冷萧异状,却与金鳞牛交错之间,一时无法脱身。 折扇青年似多看冷萧一眼都欠奉,好似折煞了自己双眸一般,随手松开了冷萧,瞅准一个空档朝着阳月便一掌拍去。 金鳞牛一对鼻孔热气喷吐,正暴怒之中,也是对着阳月顶了过去。 阳月犹豫一瞬,一道灵气顿时在手中化作薄刃,朝着金鳞牛额头落下,轰然对抗在了一起,将金鳞牛的来势压得一滞。 看着折扇青年一掌袭来,目光一闪,没有抵挡,被折扇青年一掌击飞。 凌空翻落,阳月顺势而退,出了战圈,金鳞牛眼神一扫,又朝着方才挑衅它的折扇青年撞了过去。 “滚吧,我不想杀你们,别以为有手镯便可无忧,再敢窥伺,我叫你们横尸于此!” “横尸于此?那可要看你的本事。”阳月冰冷出言,严阵以待。 冷萧苦笑一声,整个试炼,他都仿佛成了局外人了。不过他的感知十分敏锐,折扇青年的修为在筑基巅峰,也是一只脚踏入了金丹之人。 不过修为只是实力的一种,远远无法代表真正的实力。凭他的感觉,折扇青年不论是气息还是身法都比阳月要弱得多。 金鳞牛被折扇青年一掌拍在天灵,咆哮一声落地,身子随之往下匍匐了一些,原本就瘦小的蛇身刹那间又小了一半,四只宛若柱子般的象蹄落在地上竟轻若无物,速度骤然飙升,豁然出现在折扇青年侧面,把头一低,鸣叫一声,牛角之上猛然射出一道金色光芒,直逼折扇青年而去! 却见折扇青年冷笑一声,右手轻摆,手中顿时出现一把纤细长剑,宛若柳叶青虹,秀水惊雀,剑尾一簇青色剑穗,轻柔灵动,极为不凡。 “五品灵宝!”阳月突然惊呼一声。 冷萧虽然没有这份眼力,却也能看出此剑不凡,不曾想竟是五品灵宝! “走!”原本还对金鳞牛有些恋恋不舍的阳月,此刻却毅然放弃了此灵兽。 冷萧也不多言,便跟上,心中多有徘徊,试炼之地高手如云,照这样下去,该如何夺得第一? 阳月手镯黯淡,并未摄入过星辉,很是熟练的抓起冷萧右手,探入一丝灵气,手镯之上顿时反馈出一片信息。 但凡已经点亮一颗星的人,手镯都能提供方向,也就是说,即使点亮了星星,没有绝对实力也很难保住。 见冷萧沉默,阳月淡淡道:“方才那把长剑应当是纤虹剑,五品灵宝,南宫家的至宝!” “南宫家?”冷萧目光凝重,在灵雀谷烟儿每天拉着他闲聊,倒也提到过南域势力。 南宫家也算是雄霸一方,不过家族势力不向宗门那样敞开怀抱广招门徒,实力终究会有些差距。 但南宫家太上长老却是分神高手,所以即便是青痕宗这样的大宗也要给其面子。这折扇青年一把纤虹剑在手,可谓免死金牌! 纤虹剑是南宫家至宝,如今却在此青年手里,他在南宫家的地位不言而喻,试问谁敢动他? “南宫家我只知道一个南宫君婉,怎的还有这样一个出色的青年?”冷萧询问。 阳月难得笑了一声:“青年?她便是南宫君婉!” 冷萧突然醒悟,不过是简单的女扮男装罢了,一时竟还未曾想通。目光在阳月脸上停留一霎,隔着一层帷帽,纵然是笑,也显得淡漠。 “只是,抢了我的猎物,岂能让她这般如意。” 一个青年走在路边,忽然听到了一丝动静,循着这一丝动静一路找去,渐闻打斗之声,眼睛逐渐变亮,差点就瞪了出来。 “竟是异兽金鳞牛!看样子还是幼年,只有筑基修为,成年金鳞牛最低都可达元婴境界,血脉不凡,竟然能够在此地寻到一只幼兽!” “若能将其捕捉,驯化为己用……”这青年眼睛越来越亮,只差口水横流,只是一声厉喝很快将他拉回了现实。 “不想死就滚出三里之外!”南宫君婉厉喝一声,方才还未觉得,此刻将她代入女性角色之中,竟还觉得有几分悦耳。 冷萧微微一笑,立刻随着阳月返回,再去引诱下一个人! 那青年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我也是筑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够杀我!” 青年虽然嘴上强硬,可见南宫君婉抽了个空档回身一剑之时,却毫不犹豫扭头就跑,跑出一段距离,见南宫君婉被金鳞牛吸引了回去之后,又探头探脑的摸了回来,就是不走! 南宫君婉心中暗恨,接下来却有令她更恨的事情发生,因为不同方向都有修士匆匆赶来,且都是筑基修士! 原本阳月只是一个个引人,冷萧嫌慢,直接寻了个空旷地带喊了一嗓子,声音传出老远……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君婉妹妹,怎的又扮起了男装,莫不是丑得不敢以女装示人?” 一名妖娆女子毫不避讳的上前,身材火辣至极,原本盯着金鳞牛的一些修士立刻将目光黏在了她身上。 “红绡!你找死!” 这一声大喊,令一些修士恍然大悟。 “红绡?原来她就是红绡,传闻是卢高旭卢真人的弟子,想不到比传闻中还要美貌!” “那南宫君婉更是不凡,这宝剑应该就是纤虹剑,那可是五品灵宝!我这辈子何时才能拥有一件五品灵宝!” “此等极品女子,任意一个与我共度一晚,此生还有何求?”一男子轻叹一声,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 “这青天白日,怎还做起梦来,此等女子,岂是你能够染指?” 冷萧和阳月没在去凑这热闹,饶是以阳月的性格,还是叹了一句:“可惜了,此等异兽,可遇不可求。” 沉默许久,冷萧忽然道:“你在隐藏实力?” 原本十分平静的阳月气势忽然变化,凌厉非常,冰冷若严冬腊月。 然而只是一瞬,却又迅速收敛,口中语气再度冷淡:“眼力不错。” 继而,再未多言。冷萧缓缓松了手中紧握的桃花丹。 走了许久,树木逐渐减少,四周呼啸起凛冽罡风,罡风如刀,阳月整个人好似承受万钧压力,灵气飞速消耗,一旦松懈,便要被这罡风撕扯得粉碎。 反观冷萧,却极为轻松自在,罡风抚在脸上宛如微风拂面。 “此刻筑基修士大多被金鳞牛吸引而去,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阳月喃喃自语,冷萧便看向了她,等待后话。 “到你做事的时候了,跟上。” 冷萧振奋少许,阳月只答应帮他通过试炼,可他志在第一,帮阳月完成约定之后,便可分开了。 跟着阳月往内又走了几里地,阳月整个人已经被压弯了腰,连直起身子都十分困难。 走到了这里,即便是冷萧也颇感压力,好像背着一块大石头,身上仿佛被草叶划拉着,虽然还伤不了皮肤,却也有些刺痛感。 “往内千米,有一古树,你去摘下一片……树叶,我在……外面等你……” 阳月语气急促且艰难,忽然一把抓住冷萧,便将之丢了进去,自己连忙回头。往里走难,回头路更难!出来之时,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冷萧借着这股力,一冲便是千米,本来心中一惊,可是在这罡风之地一旦服用桃花丹必然死路一条,只能借势飞来。 在地上打了滚连忙爬起,浑身皮肉都浮肿了一分好似要被撑爆一般,皮肤上竟被切割出密密麻麻的血痕,刹那间他就变作一个血人! 冷萧眯着眼睛,以免眼睛受创,他一抬头,古树就在眼前! 此数不知是什么树,在罡风之中不动如山,看似平平无奇。他不再犹豫,立刻朝着一片低枝跑去,随手便抓向几片树叶。 随手一抓,竟有五片。冷萧脑中刚刚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再多抓几片,兴许是什么宝贝呢? 手中树叶顷刻光芒大盛,天空之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受到了吸引一般,骤然落下五道灿灿雷光! 罡风之外,阳月神色一变,惊呼出声:“该死!他摘了几片叶子!” 第十九章 金鳞巨兽滔天怒 山丘之上,一只金鳞牛幼兽引来了无数窥伺,即便一些自忖不可能得到金鳞牛的实力低微者,依然抱着看戏的姿态躲在一边。 红绡与南宫君婉期间交手数次,却都只是试探,并没有出全力。 “看来想抓住这只金鳞牛有些困难了。”南宫君婉皱眉,心中有些恼火,脑海浮现冷萧的面容,心想,这般短暂的时间却来了这么多人,必定是冷萧从中作梗! “看来我就应该杀了你!”她眼神微微闪烁,冷萧不足一提,可是阳月却让她感觉有些拿不稳。 正在她失神之时,红绡冷笑一声便欺身而上,手中握着一个红色圆环,仿佛火焰燃烧一般,却是红得令人心颤。 南宫君婉收摄心神,提剑迎上,这时,侧面突然冲出一个人影,举剑攻向南宫君婉的空门,南宫君婉临危不乱,眼神凌厉如刀,似比手中宝剑还要锋利。 “对不住了!这只金鳞牛,我要了!” 此人是一个短发青年,气势如虹,竟然也有着筑基巅峰的修为,比南宫君婉和红绡丝毫不弱! 面对两大劲敌南宫君婉仗着五品灵宝而不落下风,可下一霎,金鳞牛突然咆哮一声举起牛角顶向了她的后心! 南宫君婉脸色一变,速度却丝毫不慢,身上散发出令人心颤的灵气波动! 周遭实力稍低之人顿时面露惊色,彻底意识到了自己与这些天骄之间的差距,有不少人因此退去。 “斩!”南宫君婉娇喝一声,纤虹剑画出一个轻灵若幻影的弧线,在空中来回跳动,刹那封锁自身所有空门,继而凝出一道橙红剑气,朝着金鳞牛额头斩落! 二者交错瞬间,剑气落在金鳞牛头顶,留下一道深深血痕,起初为了驯服金鳞牛,没有下狠手,这一剑可是实打实的! 金鳞牛皮糙肉厚,脚步一顿,却去势不减,额头爆发出刺目金光,周遭草叶飒飒作响,刹那间被绞碎无数,化作齑粉! 南宫君婉脸色急变,运转周身灵气准备硬抗,却没想到金鳞牛来势一顿,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丢下南宫君婉就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金光落在南宫君婉身上,却平白收了五成力,只叫她嘴角溢出一道血丝,也可算做不痛不痒! “那是什么!” 有人顺着金鳞牛离去方向一指,忽然惊呼出声。 红绡目光收缩,道了一句:“这是……天雷?” “莫非是有什么异宝降世,否则怎会降下天雷?” 一名青年显得十分激动。 继而陆陆续续有人冲着天雷落下之处赶去。 挤满人的山丘一下子只剩下寥寥几人。 红绡脚步一动,眨眼间掠去极远,回头娇笑一声:“罢了,君婉妹妹,此次姐姐不与你计较,先走一步咯!” 南宫君婉冷哼一声,侧头不理,也跟了上去。 “金鳞牛喜食雷霆,看来出现在此地也并非没有原因!” 面对五道雷霆落下,冷萧根本没有什么抵抗之力,口中含着桃花丹,感受着丹药传来的丝丝药力,却没有立刻吞下,因为他在他的头顶上,赫然立着一个庞然大物! 若说之前山丘上那只金鳞牛有十个成人大小的话,这只金鳞牛简直有一座房屋般大小! 纵然是那应当显得纤细的蛇身,此刻也已然遮天蔽日。 成年金鳞牛徜徉在雷光之中,身上被雷霆劈得焦黑无比,却显得极为快活,嘴巴不停咀嚼,竟在吞食雷霆! 冷萧脚步轻缓,唯恐惊动了成年金鳞牛,脚步往外走了几步,金鳞牛无动于衷,他松了一口气,快步往回跑去。 出了罡风之地,正松了一口气之时,心中顿生警兆,耳边亦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小心!” 正是阳月的声音! 化了一小半的桃花丹“咕噜”一声吞入腹中,药力立刻转化为一股精纯灵气,在冷萧浑身迅速流转。 冷萧浑身一震,久违的充盈之感! 耳边冷风呼啸,似要撕裂耳膜,冷萧猛然回头,二指极准的夹住了一柄纤细长剑,长剑轻薄若纸,柔若柳叶,来人力道不减,任长剑弯曲,径直朝冷萧晃了过来! 冷萧目光凝重,脚步一错,手指一松,避开了这一剑,也不恋战,迅速撤离,阳月此刻也逼退了红绡,迅速来到冷萧身边。 阳月目露异色,没想到冷萧竟然也能发挥出筑基的水准,刚才那一下,着实令她诧异。 莫说她,便是那青年也十分不解,低低怒骂一声:“该死,原来这小子隐藏了修为!” “红绡!这笔账,我记住了!”阳月话音冷若寒冰,令人发颤,却是引来红绡一阵娇笑。 只是娇笑过后,任谁都能看出她目光里夹带的凝重。 那青年袭击了冷萧之后,正欲退后,突然腰间一紧,下意识身形一扭,却还是惊叫一声,连忙回头,看到一张阴沉的面孔。 南宫君婉俏脸含煞,目光冰冷,长剑之上滴落片片血迹,却不在剑身沾染丝毫。 青年低头一看,腰部鲜血汩汩流出,一阵凉风袭入体内,上身与下身缓缓分开,无力的跌落在地,目光无神,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与愕然。 南宫君婉脸色恢复了几分目光恶狠狠在人群扫视一眼,触及之人无补心中一凉。 一个筑基巅峰修士,被一剑腰斩? “敢偷袭我,这便是下场!” 之前若非金鳞牛幼兽突然被雷霆吸引掉头离去,此刻她早已经淘汰出局了。 尽管之前还合作过,可是看到青年死去,红绡没有丝毫怜悯,本就是萍水相逢,更何况彼此还是对手! “此次便算你功过相抵,不与你计较!” 南宫君婉朝着冷萧淡淡说了一句,即便冷萧突然爆发处筑基修为,依然不以为意。 冷萧心中不解,自是不知缘由。 天空中,两只金鳞牛沐浴雷光,五道天雷已经被啃食的只剩下一道,并且还在迅速被消磨着。 冷萧将一片叶子递给阳月,阳月看都没看便随手收起。 “这金雷叶乃四品灵药,突破金丹之时甚至能够让金丹产生一丝雷意,极为难得。” 阳月淡淡说道。 冷萧目光一闪,不过片刻功夫,体内灵气已经流走一半,阳月也有所察觉,却没有多问。 耳边忽然又传来阳月的声音:“另外四片金雷叶我也要了,你出个价。” 冷萧沉默一瞬,深深看了阳月一眼,直接将金雷叶交到阳月手里:“我要得第一。准确的说,我只要回眸仙露,若得第一,其他奖励也可以给你。” “好。”阳月答应得十分干脆,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不远处红绡看到这一幕,眼神一亮:“哟,小弟弟,金雷叶可是宝贝,这样便送人了?可别被人骗了!也送姐姐一片如何,姐姐会好好疼你的!” 红绡朝冷萧抛了一个媚眼,烈焰红唇扬起一个勾人的弧度,胸部一挺,胸口衣物有些不堪重负,好似要被撑裂。 四周传来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不少人心中暗骂一声妖精!心中被勾得痒痒的,将什么试炼、什么金鳞牛都抛到了一边。 阳月周身一下子冷了下来,侧头看了冷萧一眼,见冷萧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心中欣慰少许。 嫌恶的看了周遭青年一眼,转身离开,冷萧随即跟上。 这时,有回过神来之人忽然惊叫一声:“金雷叶?果真是金雷叶?” “早听闻试炼之地罡风之中有金雷树,只可惜金丹之下根本难以到达,他怎能取到金雷叶!” 一人忽然指着冷萧:“他定然有什么隐蔽修为的异宝,此前我见过他,分明毫无修为,我就说嘛,敢来参加试炼之人,怎会是个凡人!这异宝竟能骗过罡风?” “这就是了,罡风遇强则强,凡人反倒轻松!又有金鳞牛来替他挡住雷霆,他是不是算计好了!” 走了几步,阳月还是没忍住发问:“我知道你有保命之法,只当你接下一道天雷便算勉强,你当真有能力接下五道天雷?” 即便是她,自忖也接不下五道天雷! 冷萧缓缓摇头,语气平淡:“我根本不知摘下叶子会降下天雷。” 阳月不再言语,看得出有些尴尬,这是她没有说清楚,若非金鳞牛突然出现,冷萧恐怕尸骨无存了。 “交出金雷叶,饶你们一命!”一个青年从树后走出,十分轻佻的朝寒月吹了个口哨。 此人一身短衫,有认识之人立刻道:“仇雁笙?你……你玩弄我妹妹感情,竟让我在这里碰到你!我要杀了你!” 仇雁笙一愣,扭头一看,神色迷茫:“这位兄台,我玩弄的女子多了,敢问你妹妹是?” “林芳!” “不认识……不好意思,玩过的女人太多,有些记不住名字。”仇雁笙略显尴尬,显得十分人畜无害的搔了搔头。 那人立刻暴怒,提着大刀追着仇雁笙便砍去,仇雁笙来回躲闪,被追得连连惨叫。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分明是戏弄的意味更甚。 一如他方才叫嚣着不交出金雷叶就死,其实也并不在意结果。只是这句话却提醒了其他人。 周遭修士缓缓靠拢,目光闪烁,意味不言而喻,金雷叶能够让金丹沾染雷意,属实是难得的至宝。 这试炼之地只允许金丹境界之下修士进入,所以即便是青痕宗也是坐拥宝山而不可得! 反倒是最先出言调戏的红绡以及和冷萧有过冲突的南宫君婉没多少停留便离去。 天空中雷光突然泯灭,两只金鳞牛浑身一抖,抖落一片灰尘,露出威风凛凛的皮毛。 幼兽忽然咆哮一声,似带着委屈与愤怒,额头上一道伤痕深可露骨,正是被纤虹剑所伤。成年金鳞牛铜铃般的眼珠缓缓落在下方人群。 一声惊天咆哮,这些被金雷叶冲昏了头脑之人顿时身躯大震,才靠拢几分就被震散了出去! 冷萧最为凄惨,体内所剩不多的灵气直接被震得溃散,涓滴不剩,一口鲜血吐出,面如金纸! 第二十章 秘术八荒种剑诀 青痕宗,长老殿。 药堂堂主谢云磊幽幽叹息一声:“君婉那丫头,脾气还是那么暴躁,这一剑腰斩的,不止是一个筑基修士,还是我青痕宗未来的一个长老。” 青痕宗元婴修为即可成为长老,那被南宫君婉腰斩的青年资质不凡,二十余岁已是筑基巅峰,来日迈入元婴的可能很大。 廖棉仿佛不啻所有人,一副好似别人都欠了她几百万灵石的样子:“有何可惜的!此子手段阴险,频频偷袭,将来定难成大器!说不得还要堕了我青痕宗的名头!” 廖棉眼睛看了刘耀一眼,分明指桑骂槐,刘耀与廖棉素有嫌隙,此时冷哼一声:“自古成王败寇,只有制胜之道,何来阴险之说!我看是廖长老见不得别人好,心存偏见!” “阴险之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阴险。”廖棉冷冷一笑,面色不屑。 听出廖棉意有所指,刘耀顿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还未说出一句话来,便对上宗主北冥鲲一双冰冷的眼神。 北冥鲲虎目含威,虽然年岁不及这些老家伙,可一身修为已至分神,乃是青痕宗唯一一个分神修士,单凭这一点,便足以令所有人恭恭敬敬。 刘耀吞了一口唾沫,熊熊怒火宛如被淋上一盆冷水,瞬间浇灭。廖棉乃是丹堂堂主,掌管宗门所有丹药的发放与炼制,而他刘耀充其量只是个元婴修士,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长老,北冥鲲自然不会向着他。 他心中暗恨,表面功夫却还要做足,口中抿着茶水,死死捏着茶杯的手指却因含怒而隐隐发白。 谢云磊外表仙风道骨,慈眉善目,令人有亲近之意,性格也是如此,待人和善,鲜有发怒,更何况此事皆因他一句话而引起,此刻也是出来打圆场,便揭过了此事。 刘耀心中正暗骂北冥鲲,却见北冥鲲突然手掌猛一拍圆木仙桌,将桌子边缘拍出一个椭圆空洞,气势骤然一显。 吓得刘耀手指一哆嗦,青瓷杯一个没拿稳摔落在地,迸开一地碎屑。 “分神修为还能读心不成?”他心中打颤,却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北冥鲲神色惊怒,目露忧色:“成年金鳞牛乃元婴灵兽,当年本座耗费百年修为将之重创封印于金雷树下,是何人动了封印!” 之前水镜一直对着南宫君婉,根本没怎么在意别人,直到南宫君婉离去,发现几千名修为偏高的修士都聚集在罡风之外,才下意识往罡风之地内部查探了一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大一小两只金鳞牛,硕大双目几欲喷火,鼻孔喷吐出宛如实质的气雾,一旦成年金鳞牛攻入人群,岂非狼入羊群? 刘耀这才回过神来,莫说这些后辈,即便他也不是成年金鳞牛的对手! “快!八荒殿,八荒种剑诀!”北冥鲲大吼一声,长老殿内数十长老反应极为迅速,不过刹那,殿内已然空无一人。 八荒殿乃青痕宗两大禁地之一,除却长老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得入内,其内乃是青痕宗开山祖师青剑真人留下的剑阵,威力通天。 试炼之地,众人早做鸟兽散,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字,逃!哪还管什么金雷叶不金雷叶的! 但凡逃跑之人,大多动作相同,不是左右握住右手腕就是右手腕灵气凝聚,随时可以爆发,一旦察觉到危机,随时可以震碎手镯退出试炼。 这些人在数十万参加试炼之人当中算是佼佼者,早已点亮第一颗星,不到最后一刻,如何甘心平白放弃! “该死!元婴灵兽,试炼之地那怎会有元婴灵兽!”一个青年大叫着,脚步宛如幻影,不知用了什么步法,明显快人一筹。 然而这样的速度与金鳞牛比起来还是显得太慢,成年金鳞牛蛇身一动,宛若游龙,猛然扑下,四只象足宛若天柱,轰然而落! 刹那间大地崩碎,尘埃震飞数百丈,草木碎落一地,众人皆口鼻溢血,胸口沉闷,如遭重击! 仅仅气势便是如此,众人心中泛起无可躲避之感,脸色苍白,不少人抬手挡于面前,尽管明知那都是徒劳! 却在象足落下刹那,一柄靛青巨剑闪耀着青翠光芒撕裂虚空而来,挡在人群之上,象足猛然踏在剑身,巨剑轻吟,灵光乍现,似有人挥剑一般蓦然抬起,画出一道漫漫青光! “这是……青谣剑!”有人眼前一亮,心中骤然升起一片希望。 阳月帷帽被封吹起几分,露出一个若凝脂般的下巴,和一张姣美红唇。 她唇齿轻启:“八荒种剑诀……青痕宗开派以来只开启过两次,第一次震慑南域宗门,成就霸主地位;第二次破碎虚空镇压金鳞牛。想不到今日,我能亲眼见证这第三次!” 红唇之上血丝轻缓,却平添一分心动。 冷萧连忙收回目光,心中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敢再多看,抬头看天:“试炼之地,不是一旦有金丹之上的存在便会空间崩碎吗?” “这是对外来者而言,不同的天地,不同的法则……”阳月声音幽幽,有些飘然,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些风景,太高! “下方之人,速速离开!” 青谣剑之上传来一声剑鸣,却清晰可闻乃是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浑厚如洪钟大吕。 众人如梦初醒,这才四散奔逃,全部撤离之后,地面上却还有十几人一动不动,早已成了冰冷的尸体。 不论面对何等绝境,比绝境更危险的,是人心。 冷萧与阳月亦远远退开,却并未离去,这样的战斗,足以令他们受益匪浅。 “这头金鳞牛怎的如此恐怖,此等威力简直不似元婴境界所有!”有人惊呼,目瞪口呆。 成年金鳞牛咆哮一声,宛如惊雷,双角之间骤然凝出一道金光,轰然落在青谣剑上,青谣剑不堪重负,经直接被打散! 不过却在散去的瞬间又重新凝聚,此刻仿佛没了顾忌,围绕金鳞牛来回旋转,霍然幻化出八把青谣剑,漫天青光,叫人心中生出一阵不真实之感。 仿佛面对浩浩天威! 青谣剑在金鳞牛身上留下数道血痕,却只破皮,不痛不痒,金鳞牛双目怒睁,暴怒嘶吼,象足一脚踏碎一把剑,马鬃迎风狂舞,如同上古凶魔! 天色都在其一眼之下黯淡一分! 八荒殿内,金鳞牛每踏碎一把剑,就有几个长老颓然倒地,神色黯淡。 北冥鲲死死盯着水镜,大喝一声:“化万剑,归一宗!” “结!” 试炼之地内,随着北冥鲲一字落下,好似天都往下沉了一分,八把青谣剑瞬息化作万千,漫天皆是剑影,似星罗棋布,杂乱无章,却刹那井然有序,每律动一刹,气势就增长一分! 金鳞牛目光收缩,好似想起了一段往事,心中业火无名而起,哞叫一声,身形之上骤然散出一道虚影,却又瞬息凝实,竟化作一个壮硕男子模样! 男子口吐人言,身子宛若流星坠,单足猛然而落:“金鳞踏!” “实婴!不过短短数十年,它竟到了实婴之境!” 北冥鲲面色苍白,凝重无比,衣袍鼓动。 试炼之地,无数剑影瞬息凝结,化作一道巨大剑影,刹那掩去天光,整片天地唯余此青色涟漪激荡! 二者轰然相撞。 冷萧有些失神,或者说,现在这一幕完全是因他而起。 八荒殿,数十长老倒地者众,只堪堪还有八人在坚守,再倒一个,剑阵立破,回天乏术! “宗主!这金鳞牛实力恐怕已不弱于分神!”一名长老焦急喊了一声。 刘耀忽然大叫:“宗主!幼兽!攻击幼兽,它必然回防,露出空门!” 北冥鲲沉默少许,却忽然伸出左臂,右手探出二指,从肩头一路下移,左臂经脉鼓动,直至移到左手中指指尖,霍然逼出一滴精血,屈指弹入水镜! 精血离体,北冥鲲面色再度苍白一分,手上动作却又加快了一丝。 北冥鲲当年镇压金鳞牛便损耗修为,至今未曾恢复,如今又损耗精血,已有些不堪重负! 金鳞牛与剑影僵持不下,突然一道红芒闪现,化作一道血剑,赫然便是青痕宗镇派绝学青痕闪! 幼兽厉鸣一声,目露惊恐,却好似被拘禁,避无可避! 成年金鳞牛咆哮一声,神色惊怒,骤然回头挡在幼兽之前,那壮硕男子形态的元婴骤然粉碎,金鳞牛轰然巨震,如遭重创。 青谣剑刹那袭来,一剑斩下,天地失色! 金鳞牛突然尖啸一声,肉身突然鼓胀而起,化作一片血雾! 血雾之中,一道朦胧光影卷着幼兽,蓦然在地面撞出一道裂缝,遁入其中。 青谣剑一剑将血雾斩灭,如同蒸发,却已再无处追寻金鳞牛踪迹。 青谣剑亦一明一灭,似随时都会消散,其中传来一个声音,虽然虚弱,却依然威严,令人闻之生畏。 “金鳞牛肉身破碎,元婴重创,这一遭恐怕数百年不可恢复,诸位无需担忧。此次试炼位列第一者,宗门将拿出一滴回眸仙露作为嘉奖,还望诸位后辈多多努力。” 当下,立刻有人恭敬回应:“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晚辈定当竭尽全力!”众人纷纷效仿,冷萧与阳月亦然。 剑影散去,一切归于平静,可正是这份平静,让一声“喀嚓”声显得格外清晰,好似有什么东西破裂一般。 冷萧目光一凝,霍然落在那金鳞牛遁入之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继而迅速蔓延! 那裂缝之中,传来一阵涌动之声,下一刻一道赤色熔浆汹涌而出,热浪袭人! 第二十一章 地底熔浆汹涌起 青痕宗,长老殿。 解决金鳞牛一事后,诸位长老又回到长老殿,观看试炼,不仅是随时注意试炼之地的突发状况,也是看看有哪些好苗子,待他们通过试炼便可抢先一步收为弟子。 数十名长老此刻虽然服用了丹药,可脸色依然发白,实婴境界的金鳞牛就强悍如斯,恐怕便是全盛时期的北冥鲲也不是对手。 还不等他们松一口气,试炼之地内再生异变,地面轰然崩碎,裂开无数缝隙,如蛛网密布,将土地切割成一块又一块,地底熔浆汹涌而出,瞬息覆盖一片。 凡熔浆触及之草木,瞬息化作一片焦土。 谢云磊脸色微沉:“金鳞牛钻入地底深处,使地下熔浆有了出口宣泄,恐怕试炼之地会彻底变成熔浆之地。” 北冥鲲吐出一口浊气,沉稳如高山:“也罢,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切皆看这些小娃娃的造化了。我等,也无力再逆转!” 刘耀虽然脸色不怎么样,他修为在所有长老之中也算是偏低,损耗不小。但是他两眼却直冒光,有意无意的咳嗽两声,好似伤势严重。 北冥鲲看了他一眼,却认真道:“这次倒是多亏了刘长老临危献策,扭转了战局。” 刘耀连忙站起,好似牵动了伤势,龇牙咧嘴了一刹,随即换上一副正气凛然的面孔:“宗主无需多言,身为青痕宗长老,我刘耀自然是义不容辞!” 廖棉喉咙似乎受过伤,声音极为沙哑,咯咯笑起之时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好在这些长老彼此都认识,也见怪不怪了。 “廖长老,你笑什么?”刘耀目露怒色,十分沉不住气。 廖棉却忽然收敛了笑声,一如发笑之时那般突兀,便是戛然而止。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些好笑的事情!”与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庞极为不匹配的是,她有一双光滑若二八少女的手。 她手掌一挥,撒出数十丹药,稳稳落在每一个长老面前,一个不少,包括刘耀,她语气不屑,说了一句:“就你们这些劣等丹药,恐怕没个十天半月都恢复不了,今日便让你们见识一番我亲手炼制的聚神丹。” 众长老皆眼前一亮,对廖棉的语气毫不在意,虽然她为人刻薄,可在丹道之上的造诣却是丝毫不弱,当初为了让她加入青痕宗,北冥鲲也是付出了极大的的代价。 便是刘耀也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丝毫不怕是什么毒药,虽然嘴上不屑,动作却极为诚实。 试炼之地内。 短短半日时间,大片森林地带彻底变作熔浆,甚至熔浆还在迅速蔓延,此等熔浆,焚金化石,即便是分神修士恐怕也不敢小视,更莫说这些练气、筑基的年轻人。 地面迅速裂开,下沉,彻底露出了一片地底世界。将这一片试炼空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原先那番山清水秀的样子已不再,阵阵热浪袭来,令人汗如雨下。 不远处又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哎呀,美女你身材真好,可有中意之人?你觉得在下如何?” 冷萧抬眼望去,只见仇雁笙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露出一个自认为英俊的笑。 说来确实如此,仇雁笙生的确实英俊,修为又高,此刻正两眼死死盯着一个女修的胸脯,那女修身着薄纱,此刻汗水一起,虽然不透明,可凹凸轮廓毕露无疑。 仇雁笙两只眼睛几乎要陷入其中,这毫不避讳的眼神令那女修面色一变,露出厌恶神情,而旁边却也有几个练气女修冲仇雁笙抛媚眼,语气娇媚,直欲酥人骨骼:“俊哥哥,她不要你,人家要你呀!” 仇雁笙嘿嘿一笑,身子极为畅快的抖动了一下:“哎呦呦,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待俊哥哥有空好好教训你们!” 这一句惹来一片娇笑。 他又扭头看向之前那女修:“美女,你看看,像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修为还高的美男子,可是很抢手的,你当真不把握住机会?” 那女修后退了几步,离远了一些,还不等她怒骂,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骤然传来:“把握你大爷!老娘看你是活腻歪了!” 仇雁笙笑意顿时僵硬在了脸上,猛然回头,入眼便是一对硕大山峦,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可一对上面容,差点又吐了出来,连忙后撤一步。 脱口大叫一声:“何方妖孽!” 张翠花顿时大怒:“老娘灭了你!” 原本周遭修士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张翠花突然爆发出强横的气势之后,都下意识退开了一些,没想到这身材肥胖、相貌丑陋的女子竟有此等修为! 离远一些之后,然后继续看笑话,其中有不少人当日也是见过仇雁笙和张翠花的冲突的。 “兄台你不知道?当日在清辉城,我亲眼看见那男的摸那胖妞屁股,狠狠的捏了一把,都捏肿了!”一个筑基修士神神秘秘对身旁几个练气修士说着。 “当真如此?这位大哥实乃我辈之楷模、饥不择食之典范!” “你懂什么?这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一种情怀,博爱的胸怀!这种境界岂是尔等弱者能够揣度的?” “是是是,在下自叹弗如!自叹弗如!” 仇雁笙听的脸都绿了,大叫一声:“造谣!全都是造谣!胖子你太卑鄙了!见本公子长得英俊就以这种低劣的手段来缠着我!” 周遭一些年轻女修顿时也低声附和,嘲笑着张翠花的容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修为,而是容貌,她忽然沉默,眉宇间却氤氲起极端的怒意。 仇雁笙直打了哆嗦:“姐姐!你是我亲姐姐!咱们也没啥深仇大恨不是……你这眼神……你是要吃了我啊!虽然我长得细皮嫩肉的,肯定很好吃……” “不!我不好吃!不好吃的!” 这场闹剧上演之时,冷萧与阳月躲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饶是如此,也有几个不开眼的惦记着金雷叶,上来“送死”当然,最后都没有下死手,只是让对方贡献了星辉离开了试炼之地罢了。 在见识了阳月的厉害之后,顿时没有人再轻举妄动,他们可是亲眼看着三个筑基修士和十几个练气修士联手都被阳月几招打得不省人事! “黄兄,咱们要不要联手一试?” “李兄何出此言,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女子手段可十分高明!” “黄兄此言差矣,你看那女子虽然出手凌厉,可只伤不杀,你我皆是筑基巅峰,便是南宫君婉也敢一战,还能惧了这无名之辈?” 见对方意动,李姓修士趁热打铁:“即便最后失败了,大不了退出试炼,明年依然可以参加,可这金雷叶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好!我黄某人便随李兄走这一遭!” 二人藏于树后,密谋好这一切,差点笑出了声,心中已经在盘算金雷叶的分配问题了,刚起身欲行动,霍然对上一个戴着帷帽的身影,差点儿魂都吓没了。 冷萧站在阳月边上:“怎么样,商量好了吗,等你们半天了。” “你你你……欺人太甚!”被人撞破了密谋,李姓修士脸色涨红,有些恼羞成怒。 忽然目光一闪,直接拍出一掌,出手偷袭! 而对此,阳月只是轻飘飘一指点出,李姓修士手掌灵气骤然溃散,手掌心蓦然出现一个血洞,无声无息,唯有鲜血淋漓! “啊!”李姓修士惨叫一声,“不可能!你不是筑基修士!你怎么会那么强!” 阳月淡漠的吐出几个字:“是你太弱了。” 那李姓修士当即转身欲跑,阳月身形一动,莲步轻移,冷萧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的动作,便已出现在那李姓修士面前,一掌击出。 李姓修士面色一厉,掌风如刀,迎了上去,劲气一重强过一重,一连叠加七次! 可对上阳月手掌之时,顿觉浑身灵气滞塞,透体冰寒,手掌之上竟然结起层层冰霜! 他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耳边回荡着阳月淡漠的声音:“不想死,就自己捏碎手镯。” 黄姓修士甚至还未来得及出手,二人对视一眼,苦笑一声,李姓修士率先捏碎了手镯,身影渐渐虚幻,而黄姓修士作势要捏,却忽然脚下一蹬,骤然跃起! 四周之人目光从仇雁笙和张翠花的战圈转移了过来,看着一蹦三丈高的黄姓修士,然后看着他被一剑穿心。 “筑基巅峰……就这样死了!” “那女子的实力恐怕不弱于南宫君婉!” “不可招惹……不可招惹……” 但凡见识到这一幕的人,皆心中凛然。 李姓修士身影消失,最后的一幕是其瞪大的双眼,眼睁睁看着黄姓修士惨死,暗自庆幸自己的明智选择。 继而一大片星辉飘荡在空中,却无人敢染指,阳月素手一摆,在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这片星辉落进了冷萧手镯之中。 长老殿内,北冥鲲轻咦一声:“此女是谁?为何蒙着面纱,此等实力比之南宫君婉只强不弱!” 北冥鲲两眼冒光,将自己的伤势都抛到了脑后,看了廖棉一眼,显得极为畅快:“廖长老,此女比之寒月恐怕也不相上下了吧?好!好啊,此番试炼涌现了不少好苗子,若年年如此,我青痕宗何愁不壮大!” 廖棉呵呵一笑,并不回应,目光轻飘飘落在那戴着帷帽掩去面容的女子身上。 第二十二章 百年邪祟今再现 冷萧目光微闪,不愧是筑基巅峰修士,手镯第三颗星点已经亮起了一半。 只是这样的修士终究是少数,他现在反倒期盼着一些自恃修为的人上来贡献星辉,若对方不主动出手,他师出无名,也不好动手。 毕竟他与那些一念起便杀人的修士不同,心中还想着,做任何事,总需要有一个理由。 仇雁笙和张翠花的战斗愈演愈烈,下手颇狠,仇雁笙不断大叫:“我真没摸你!没摸!我发誓!” “我没摸啊!我就……就无意中蹭了一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那么拥挤,你又那么庞大,这……蹭一下很正常嘛,我倒觉得是我吃亏了……” 仇雁笙一脸幽怨,张翠花勃然大怒:“你找死!” “我不找死,我没活够呢!” 冷萧嘴角一抽,这仇雁笙当真是嫌命长了,这般得罪人。 看戏之人聚拢的越来越多大多都是筑基修士,已经点亮了第一颗星点,反正也无缘排名奖励,干脆悠哉悠哉看起戏来,时不时点评两句。 冷萧将目光落在远处岩浆之上,此地地势较高,熔浆一时还未蔓延,忽然,他皱了皱眉,仔细看了一眼那熔浆走向,竟然画了一个圈,要将所有人包围在其中! 一旦被围住,这数万人恐怕就只能被堵在里面了,无人拥有横渡熔浆的能力。 冷萧目光一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熔浆流动的速度竟然更快了几分,热浪宛如实质,刺得冷萧皮肤生疼。 他瞳孔一缩,突然发现熔浆之中有什么东西冒了一下头! “阳月姑娘,熔浆之中有东西!” 阳月注意到冷萧是目光,不等他提醒便早已看了过去,熔浆之中竟有密密麻麻的枯骨在沉浮! 冷萧仿佛从阳月的身上发现了一丝恐惧之意,此前不论面对什么,她都不曾这般失态过! “快走!” 阳月二话不说,拉着冷萧就风驰电掣般离去,周遭有人注意到他们离去,也并未在意。 熔浆自罡风之地外开始蔓延,阳月拉着冷萧往地势高的地方跑去,冷萧不由发问:“阳月姑娘,方才那是什么?” “邪祟。”阳月平复了心情,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符。 长老殿内,饶是谢云磊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也突然震骇,一指熔浆之中的枯骨:“这是……莫非是那些东西!” 北冥鲲霍然抬头,目露惊色,甚至带有丝丝惶恐,即便是面对金鳞牛,他也未曾这般失态! 几个新晋长老面露疑惑,忍不住发问:“宗主,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北冥鲲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邪祟!” 那几个新晋长老立刻面色大变:“这……这就是邪祟?它们不是都被灭了吗!” “邪祟?”冷萧轻轻吐出两个字,有些不明所以。 阳月缓缓说道:“我也是听师傅说起过,一百多年前,南域正道与邪道修士开战,邪道修士负隅顽抗,终究邪不压正,可是在邪道修士快要被消灭殆尽之时……” “几个邪道强者以身献祭,召唤出了一些邪魔之物,这些邪魔之物实力极强,一般手段难以制服,而且敌我不分,邪道修士也因此自作自受,被这些邪魔之物屠尽。” “那时,正道所有分神强者凝聚一力,就连很多退出江湖的隐士强者都纷纷出手,才将这些邪魔之物消灭,后来就统一了称呼,称之为邪祟,以警醒后人。” “原来如此,那这些……该不会真的是邪祟吧?”冷萧说道。 阳月语气中也带有一丝不确定,喃喃细语:“但愿不是……”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熔浆之中,忽然冒出一个头骨,这一次,它没有再沉下去! 它眼眶的空洞之中,蓦然点亮两盏幽幽绿火,忽明忽灭,直勾勾盯着冷萧与阳月! 被它注视刹那,冷萧感到自身魂魄出现了一阵游离,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散! 冷萧连忙守住心神,不与之对视,阳月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脚步一顿便踏出数丈之遥。 她没有说话,可从她的表现冷萧看出了两个字:邪祟! 冷萧脚步停顿了一下,熔浆缓缓聚拢,一旦完全包围了下方土丘,那其中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 阳月见冷萧停顿,滞了一下,忽然说道:“几十万参与试炼的人,现在应该只剩下不到十万,大多数练气期的全都躲藏起来等待试炼结束,这里聚集了大约一万人,几乎都是精英,只要他们都死了,所有星辉,都是你的。” “近万人……”冷萧深吸口气,若是千寿在此,莫说一万,纵是十万百万恐怕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吾非圣人,何必伪善! 他见识过千寿一把烈火灭人满门,可却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纵然不忍,感触不会那么深刻,而这一次,却是要他自己做决定了。 “这代价……太大了!” 阳月目光微闪,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人手中不染血?” 冷萧心中回荡着通天圣地的恩怨,忽然平静了许多:“不错,我这双手,终将染血!” 阳月闻言,似有嗤笑,气息却冷淡了几分。 冷萧掉头就走,跑得飞快。 阳月迟疑了一霎,回头看着下方一万人,有些犹豫。 没多久,高处突然传来冷萧的声音。 “诸位且听着!熔浆之内,邪祟复出,即将包围山丘!速速撤离!” 冷萧面色涨红,青筋直跳,声音直破九霄,又站在高处,传出极远。 下方本都是修士,耳力超乎常人,瞬息反应过来,有心之下一眼便察觉到了不妥,依照熔浆流动速度,再有小半个时辰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仇雁笙面色一变,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抬头看了冷萧一眼,冲着冷萧一抱拳,而后连忙退去,身若幻影,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胖妞,不想死就快跑!” 张翠花紧跟前后,丝毫不慢。目光流露恐惧,她素来行事横行无忌,此番参加青痕宗入门试炼也仅仅是被仇雁笙惹恼,临时决定的,没想到却碰上了此等大劫? 邪祟现世,她连和仇雁笙斗嘴的心情都没有了! 看着下方人头涌动,阳月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却又松一口气,回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冷萧,蓦然笑了。 她走到冷萧身边,一言不发,眼神明媚。 “对不起,可能还要继续麻烦阳月姑娘助我得第一。或许是妇人之仁,叫我冷眼旁观,属实有些困难。”冷萧笑了笑。 阳月早已收起笑容,说道:“走吧,我助你得第一。” 二人渐行渐远,冷萧眼神恍惚,想起方才纵然临危之际,亦有不少人不忘冲他拱手致意,心中升起一阵微妙的满足感。 “嘤!” 熔浆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厉鸣,轻飘飘若蚊蝇振翅,却令人气血翻涌,个别修为稍差之人蓦然爆成一团血雾! 当即有人大喊:“守住心神!快跑!” 如此大喊,既是提醒他人,也是在提醒自己。 此时此刻,原本唯恐被人发现、暗暗绕了远道包围的熔浆迅速向内蔓延,它明目张胆,只要堵住出口,里面的人只能等死! 一个灰袍青年正在人群中奔跑着,侧面突然窜出一个矮个子,一掌拍在他腰侧,肋骨刹那断了几根,一口鲜血喷出。 灰袍青年踉跄倒地,矮个子狞笑着迎了上来,狠狠捏起拳头,出手便是死手! 灰袍青年脸色铁青,显然怒极,却毫不犹豫捏碎手镯,矮个子一拳落在空处,犹啧嘴轻叹:“算你命大!” 继而笑眯眯的将飘浮而起的星辉收入手镯,那灰袍青年足足点亮了两颗星,他可是窥探已久! 然而他才将星辉摄入,人群中又窜出几道身影攻向了他的空门…… 阳月回头,神色慨然:“看见了吗,这就是人心。” 冷萧点头:“这就是人心,可不是我心,我管不了别人,但求不违本心。” 冷萧和阳月渐行渐远,下方之人原本都可以及时撤离,却因一时贪欲,导致上千人滞留,被困在了熔浆中心。 走到这一步,如何能够甘心退出?只能一步步后退,被熔浆寸寸紧逼,心中想着,等退无可退之时,就只能捏碎手镯了,只可惜,邪祟并没有给他们那个机会…… 熔浆之中蓦然飞出无数枯骨,眼眶之中两团绿火飞出,骤然冲进人群,没入那些修士体内。 绿火没入刹那,原本容纳绿火的枯骨轰然倒地,化作一地齑粉,而那些被绿火入侵之人,眼球迅速萎缩,露出两个黑黝黝的空洞,继而……燃起两朵绿火…… 上千修士,无一幸免,彼此对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熔浆继续蔓延,直到没过他们的脚底,他们却浑不在意,熔浆接触之人,尽数化作一团烈火,肉身焚尽,骨头却完好无损! 天色昏暗,遥遥望去,便是一大片幽幽绿火! 长老殿,青痕宗诸多长老皆面色大变,谢云磊乃药堂堂主,同时也是青痕宗大长老,资历最老,他叹道:“唉,一朝欲念吞人心!生生将自己葬送了啊!” “那小娃娃是谁?心性不错。”廖棉看了阳月一眼,目光移到冷萧身上,仔细想了一番,却想不起有这号人的存在。 北冥鲲手指发白:“该死……这地底怎会有邪祟余孽!” 他双目血红,嘴唇已经咬出了血丝。 第二十三章 邪祟封锁试炼地 天色有些阴沉,似要下雨,却又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兀自沉着脸。 冷萧和阳月脚步匆匆,这时候,什么第一、什么星辉都先放到一边,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阳月一把抓住冷萧手臂,足下生风,竟已然能够短暂滑翔,迅速往断横山而去,断横山乃是试炼之地内最高的一座山,即便是熔浆蔓延,也是最后才能蔓延到断横山。 而且断横山四周傍水,可以说是提供了一层天然防护。 冷萧看着阳月,心中震惊,只有金丹境界才能够御空而行,阳月已然能够滑翔,恐怕踏入金丹不过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熔浆之中不断浮起枯骨,绿火幽幽,冷冷注视着跑远的冷萧和阳月。 一个山洞内,一个黑衣青年忽然一惊,低头一看,喃喃自语:“这是什么?” 他只有练气修为,第一颗星点亮之后就直接躲藏了起来,等待试炼结束。 这个山洞极为隐蔽,位置偏僻,好几日无人经过了,今日却突然生了变故? 黑衣青年微微低头,赫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流淌了进来,散发着腾腾热气,一触碰到山洞边缘的青藤,青藤骤然冒出一缕白烟,瞬息冒出一条火线,化作了灰烬! “熔浆?怎么会有熔浆!” 黑夜青年脸色一变,走洞口一看,熔浆流淌的速度不快,却也并不慢,他刚走到洞口,熔浆已经流了进来,他只能往后退去! 黑衣青年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是个不深的小山洞,已然没了退路! 他从背后取下灵宝长剑,试探性的放入熔浆,结果外围的灵气甚至起不到任何防护效果,长剑顷刻间少了一截,断处散发着腾腾热气。 青年面色难看,将长剑丢进了熔浆之中,长剑瞬息被吞没,了无痕迹。他犹豫片刻,准备捏碎手镯,突然发现洞口一暗,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下意识一喜,旋即面上骤然爬上惊恐之色:“这……这是什么东西!” 洞口站立的,赫然是一具骷髅! 骷髅眼眶之中闪烁起幽幽绿火,黑衣青年毫不犹豫的灵气激荡,欲震碎手镯,可是灵气在刚刚冒起之时,却突然一滞,手腕好似被什么东西握住了一般。 他下意识低头,手腕之上赫然有一只骨手紧紧握着,再抬头看去,那骷髅的左手,不知何时消失了! “咯咯……” 骷髅下颚一颤一颤,好似在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音。 黑夜青年汗毛乍起,突然脸色一白,骷髅的另一只手消失了,在他的脖颈处缓缓握紧…… 片刻后,山洞中走出一个人影,眼眶闪烁幽幽绿火,一脚踩在熔浆之上,血肉焚成灰烬…… 青痕宗,长老殿内。 北冥鲲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诸位长老,助本座一臂之力!” 谢云磊眉头紧皱:“宗主,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现下万万不可再动用灵气,否则极易导致修为跌落!” “是啊,宗主,青痕宗还要你来坐镇,若宗主修为跌落,青痕宗恐怕要引来群狼环伺!”又一长老出言。 “二长老,你说呢?”二长老乃是试炼长老,实力在青痕宗除却北冥鲲与谢云磊便数他最强。 二长骆海也是一名老者,与谢云磊不同的是,他的目光凌厉,三道眉间纹似万古不化,两道法令纹宛如刀削。 “宗主,依我之见,不如便终止试炼,以免再有不必要的伤亡,试炼事小,万万不可让邪祟重现于世才是大事!为今之计,便是叫后辈们都出来,立即封死试炼之地!” 北冥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试炼之地乃是青痕宗的一处根基,若彻底封锁,青痕宗必然再少一个倚仗。也罢!试炼之地终究不会让青痕宗伤筋动骨,一旦邪祟现世,那将是整个南域的劫难! “好,便依二长老所言!” 得了北冥鲲首肯,骆海连忙手指结印,指尖流淌出一片淡蓝色灵气光晕,瞬息没入水镜之中! 试炼之地遍是焦土,已无几块完好之地! 此刻残留下来的修士,坚持到了现在,如何甘心轻易放弃?便依然咬牙坚持,四处逃窜。 这时,天上蓦然出现一个老者虚影,冷萧神色一动:“骆海!” 青痕宗试炼长老,在试炼开启那天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见过一次! 这一次骆海远没有当日的轻松写意,眉宇间凝聚着深深的忧虑:“所有参与试炼者,全部退出试炼!” 所有人闻言一愣,个别心志稍差的,原本已然绷紧了神经,此刻骆海一说话,便是随了他们的意,毫不犹豫便退了出去。 可骆海并没有说明退出时候是否通过试炼,多数人一时都还有些犹豫。 这时,熔浆之内瞬息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枯骨,粗略估计,十万有余! 此刻所有枯骨竟一跃而起,发出一阵凄厉嘶吼! 大片修士捂耳倒地,七孔流血! 好半晌,才堪堪恢复,还不等松一口气,无数枯骨被打散,在天空中拼接出一个巨大手掌! 手掌之上闪烁着数不尽的幽幽绿火,将天地都染上了一层绿蒙蒙的色彩,一把握向了骆海的虚影! 长老殿内,骆海面色一变,浑身仿佛燃烧而起,散发出令人心颤的灵气波动! 试炼之地,骆海张口厉喝一声:“孽畜!” 双掌之上灵气汇聚,周遭天地灵气好似被收摄一空,令人产生一种干瘪无力之感,而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了骆海两掌之间! 这时骆海手上宛若擎着一座大山,轰然与骷髅手掌对了上去! 二者相触刹那,天地动摇几分,原本裂痕交错的地面顿时再度崩开几道宛如天堑的口子!熔浆滚滚而出! 随之不断涌出的,还有成片的枯骨! 巨大手掌在这股波动下寸寸剥落,立刻便有无数枯骨弥补而上,绿火渐明,威势一阵高于一阵! “轰!” 巨大轰鸣,好似天威,烟尘散尽,一道渺小身影被击飞出去,几欲崩碎! 是的,渺小! 骆海虚影乃元婴所化,盖过一片天空,身影宛如高山,可在那枯骨手掌之间,还是显得渺小若蝼蚁! 如果骆海是高山,那手掌就是整片天空! 手掌横冲直撞,撞断了几座山峰,一把将骆海攥在了手里,骆海那一向沉稳、凌厉的眸子里爬上一抹惊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字:“速速退出试炼!” 继而,枯骨手掌霍然紧握,骆海虚影被一把捏碎,一道蓝色虚影从枯骨手掌指尖飞出,落荒而逃! 那是骆海的元婴! 仔细望去,便是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骆海! 枯骨手掌似极为恼怒,五指张开,对着骆海元婴如同拍苍蝇一般轰然落下! 竟有种将整片天地覆盖其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之感! 天空中骤然出现一道裂缝,枯骨手掌堪堪擦着的骆海元婴划过,裂缝瞬息弥合,骆海的元婴也消失在了其中。 长老殿内,一道蓝色光点自水镜内冲出,没入骆海眉心,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滔天煞气紧随其后,仿佛要屠尽生灵! 北冥鲲面色一变,谢云磊动作更快,大袖一挥,将那股煞气尽数震散。 饶是如此,骆海仍然喷出几口鲜血,显得一蹶不振。 廖棉将一枚丹药塞进骆海口中,骆海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只是一股煞气残留,便有如此威力!” 骆海来不及恢复,立刻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水镜,不由得怒火中烧,破口大骂:“这帮狗犊子怎的还不出来!一个个嫌命长了吧!” 北冥鲲霍然站起,嘴唇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眼:“不好,邪祟封锁了空间,他们出不来了!” “宗主!” 不少长老目光焦急的看着他,这些后辈之中不乏一些大家族的后辈,诸如南宫君婉,若正常争斗死亡也就罢了,如果因为邪祟而死在试炼之地,他们身后的家族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 “不必说了,诸位长老,我等分头行动,发出加急聚义令,务必请各门派宗主到场!这不单单是我青痕宗之劫,若邪祟现世,那便是南域之劫、天下之劫!” 试炼之地内,无数人如梦初醒,纷纷捏碎手镯,冷萧死死咬着下唇,将嘴唇咬得发白,心中仍在犹豫,阳月默默站在一边,这一次,她也怕了! “保命要紧!还是先遵从骆海长老之言,退出试炼!” 说着,他率先捏碎了手镯,冷萧心中一叹,眼神缓缓坚定,或许,一切都是命数! 他手指逐渐收拢,手镯呈现一种不堪重负的状态,已然几欲爆开,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玉手冰凉,令他一个激灵,那是阳月的手。 冷萧刚想发问,忽然瞪大了双眼,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怎么还在?” 这个略显愚蠢的问题,得到了阳月凝重的回应:“邪祟……封锁了空间!” 冷萧抬头,天空之上,原本只是阴沉,此刻缓缓弥漫上一层猩红的色彩! 好似那瞬息便可将人吞噬的熔浆侵吞了大地还不够,还要将整片天空吞入腹中! 滚滚热浪袭来,冷萧突然意识到,被吞入腹中的,不是天,不是地,而是他们这些参加试炼的修士! 第二十四章 滔天巨手轰然落 百花宗,青花殿。 沐柳颜斜倚竹楼,芊芊玉手轻捻酒杯,浑浊酒液好似朦胧心意,化作一道苦涩汇入愁肠。 红唇轻启,若琉璃初绽,牡丹盈雪,一点微浊酒渍在唇角流连,映衬着晚霞的寸寸斑驳。 “宗主,青痕宗大长老谢云磊求见!” 沐柳颜素手轻摆,那少女立刻会意,躬身离去,不多时,一名老者匆匆而来。 谢云磊体态颀长,仙风道骨,行至青花殿,不由喟然长叹:“百花宗实乃人间仙境,步步百花齐放,处处鸟雀争鸣。” 他抬眼望去,一名二八少女眼神迷离,品酒望天,唇角似有浅浅笑意,若秋水涟漪。 谢云磊微微一笑,少女明眸皓齿,红粉青蛾,仙姿玉质,与这千娇百媚的花儿宛如一体,共成一副绝美画卷。 “行了,有事说事,北冥鲲又有什么破事要麻烦老娘?”沐柳颜眉头一挑,琼鼻皱起,巧笑嫣然。 对方言辞犀利,直截了当,谢云磊也见怪不怪,收敛了笑意,手中小巧令牌化作一道流光飞向沐柳颜。 沐柳颜随手接过,黛眉轻蹙,眼神正式从酒杯流转至谢云磊脸上:“聚义令?” 所谓聚义令,并不是实质打造出来的物品,而是由一宗之主灵气所凝聚,具有相当明显的归属特征,外人也无法仿制。 “何事?”沐柳颜语气平静,轻柔宛若呵气,好似一梦未醒,可眼神却逐渐认真,但凡以聚义令相邀,定然是棘手之事! “邪祟再次出现了!” 沐柳颜霍然看了谢云磊一眼,目光宛如实质,逼得谢云磊后退一步,谢云磊拂去额头冷汗,苦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他将试炼之地内的异变说了一遍,沐柳颜吐出一口气,带着醉人的清香,玉指渐渐收拢,聚义令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金色星点,飘飘洒洒。 “老娘便随你走这一遭!” 谢云磊忽然又想到什么,说道:“对了,贵宗弟子张翠花也在试炼之地内……” 沐柳颜眉头一横:“你敢胡诌信不信老娘拔了你的胡子?” “沐宗主说笑,谢某岂敢!” 他话音刚落,一个酒杯便砸在了他脑门之上,酒水泼了他一脸:“如此重要之事你不早说,还跟老娘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走!” 沐柳颜俏脸含怒:“这丫头真是胡闹!没事去青痕宗试炼里搅和什么!” 谢云磊也不恼,一边跟上一边擦去酒液。北冥鲲也是深知沐柳颜性格,所以才派谢云磊前来,若是换一个脾气暴躁的长老,还没等解决邪祟之事,二人恐怕先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神羽门,迟南山也有青痕宗长老亲自送去聚义令,一些二流门派,就没有派人前往,聚义令自动化作流光,除非实力超过北冥鲲,否则断然不会被中途拦截,所以无须担心。 而北冥鲲自己,则去了灵雀谷。 “烟儿姑娘,可还认得本座?”北冥鲲和颜悦色,显得平易近人。 与平日里的嘻嘻哈哈不同,此刻烟儿显得十分平静:“北冥宗主说笑,烟儿怎有不认得北冥宗主的道理?不知北冥宗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北冥鲲说道:“不知烟儿姑娘可否通报一声,本座想见一见白薇谷主。” 烟儿依旧平淡:“姑姑于十年前便已退隐,灵雀谷也闭谷不见客,北冥宗主请回吧,若有病症,但凭机缘,今日姑姑既然并未现身,便是机缘未到。” 若换一个筑基修士敢对他这般无理,早就被他一巴掌拍死了,可在烟儿面前,他却面色不变,仿佛本应如此。 虽然他青痕宗占据南域霸主地位,可是他知道,以药道、丹道闻名于世的白薇,修为还在他之上。 “若非十万火急,本座断然不会如此冒昧前来,劳烦烟儿姑娘前去通报一声,就说是邪祟又出现了!” “邪祟?”烟儿脸色一变,虽然她未曾见识过邪祟的恐怖,却也是听白薇说起过。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面色归于平静:“北冥宗主,请回吧!” 北冥鲲苦笑一声,不再强求,拱手道:“多有打扰,还望烟儿姑娘替本座在白谷主面前道一声冒昧!” 看着北冥鲲背影,烟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询问了一句:“近日不是青痕宗入门试炼之时吗?” 北冥鲲摇头轻叹:“邪祟正是自试炼之地内出现,如今邪祟从内部封锁了试炼之地,若不尽快采取措施,恐怕我南域的精英后辈要折损严重。” “还请北冥宗主稍等,烟儿这便去通报!” 北冥鲲一愣,旋即释然,在谷外等候,不多时,白薇凌空飞渡,刹那临近,淡淡吐出一言:“走吧。” 北冥鲲看着白薇,迟疑一霎,目中有些恍然:“白谷主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虚弱?” 白薇淡淡道:“北冥宗主恐怕还不及本座。” 望着二人远去背影,烟儿目露担忧,扭头回谷准备去折腾那些小白兔去了。 此刻清辉城流言四起,莫说北冥鲲接连发出加急聚义令,便是那些侥幸脱身的修士亦眉飞色舞的叙说着试炼之地内发生的异状,吹嘘着自己退出试炼的决策何等英明。 而试炼之地内的修士,则没那么幸运了。 试炼之地内,阳月一剑劈碎一个邪祟,那邪祟头骨在地面翻滚几圈,下颚不断抖动,好似在笑,下一刻从熔浆之中突然飞出几根骨头,又拼接成了一具完整的骷髅! 冷萧站在阳月身后,问道:“阳月姑娘,这邪祟可有弱点?” 阳月呼吸急促,思索了一阵:“邪魔之物,畏惧天雷,可这试炼之地,上哪去找天雷!” 冷萧立刻便想起了罡风之地内的天雷,可是那里却是熔浆涌出的源头,根本难以接近,再者,就算接近了,他也操控不了天雷,恐怕还没劈死邪祟,先把他给劈死了。 逐渐围上来七八具邪祟,阳月一时不敌,退了一步,那熔浆仿佛生灵之足,立刻逼近一步。 阳月连忙驻足,不再退后,她已没有办法,若不想死,只能争取时间,宗门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不能任由熔浆蔓延! 一具破碎的枯骨之中飞起两团幽幽绿火,它没有从熔浆之中继续引出枯骨,而是突然冲向了阳月! 冷萧青筋直跳,一个前扑将阳月扑倒在地,绿火擦着阳月衣角飞过,又迅速折回,与此同时七八只邪祟同时舍弃骨身,十几团绿火飞向了阳月和冷萧! 阳月的帷帽被掀起一刹,冷萧惊鸿一瞥,只看到她目中流露的一抹恐惧。她的长剑早已残缺不堪,干脆掷出了长剑,灵宝长剑轰然爆开,弥漫出一股寒冷冰霜,凭空凝结! 邪祟却置若不顾,一团团绿火划过一个诡异角度,直接从冰霜之中钻了出来! 冷萧心中一痛,大脑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朝阳紫气,能够压制邪气,会不会同样能够压制邪祟? 他体内邪气已除,留有紫气也是无用,绿火骤然临近,阳月身体僵硬,微微发颤,冷萧在一向果断的阳月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无助。 “喝啊!” 绿火在瞳孔迅速放大,冷萧猛然张嘴,一股紫气从口中散出,足足积累了十余年,才有这般程度! 绿火面见紫气刹那,似极度惊恐,连忙后退,却被紫气迅速包裹,刹那发出“哧哧”声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沉入水中。 几息之后,绿火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一团紫气在空中飘荡。 可是离体之后,却无法再收回,便只能眼睁睁看它消散。 阳月回过神来,喃喃细语:“那是什么?” “东来紫气!至阳之气,我也只是一试,没想到真的有用。” “还有吗?” 冷萧摇头,阳月沉默。 青痕宗之外,清辉城内修士不减反增,纷纷盯着那作为试炼之地入口所用的画卷。 骆海手掌一挥,画卷消失。他神色冷冽,头也不回便离去。 这画卷其实是一件灵宝,此刻却出现不稳定的迹象,他回到长老殿,此刻殿内只有寥寥几人,无一不是各宗长老! 骆海旋即也退去,将场地留给了这些分神修士,长老殿外,所以青痕宗长老聚集,还有数十其他宗门的元婴修士,他沉声道:“多谢诸位道友前来相助,那么,结阵!” 八荒殿之中,骤然亮起一道通天光柱,五品灵宝青谣剑横空出世,当空而立,流转间散发出惊人威势,同为五品灵宝,纵然是南宫君婉手中的纤虹剑在青谣剑面前也宛如萤火之光! “还请诸位道友坐镇七方,凝聚阵眼!” 下方修士依言,宛如七个星点,并不规则,彼此之间灵气锁链相接,玄妙非常,最终,所有灵气汇聚在了长老殿内! 北冥鲲,沐柳颜,白薇,还有神羽门宗主宇文金拓,迟南山宗主安风定。 迟南山相较其他顶尖宗门而言较弱,安风定已然是个迟暮老者,若非侥幸突破分神境界,早已寿终正寝。 这五大分神修士立刻灵气涌动,成了这八荒种剑诀的第八个阵眼! 试炼之地内,冷萧迟疑,他以紫气消灭了那七八个邪祟之后,熔浆之中沉浮的邪祟却只是虎视眈眈,并不攻击。 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忽然大叫出声:“不好!它们是在蓄力!” 数十万邪祟自熔浆之中层层叠起,再度拼接成一只遮天巨手,幽幽绿火,气焰滔天,一掌朝着断横山拍了下去! 数千修士脸色煞白,无路可逃! 第二十五章 赤瞳飘渺蓝千暮 漫天绿火幽幽摄心,铮铮轻吟如同魔音,贯耳之际心神不聚! 巨手落下刹那,天空之上骤然撕开一道裂缝,缝隙内一片透亮,宛若天光,一柄靛青宝剑从天而降,似有仙人呢喃,直入人心,令人心神一震! “青痕闪!” 天地刹那间变得极为渺小,一声厉喝仿佛成了全部的变化,青谣剑速度飞快,已经超脱肉眼所能企及,剑刃边缘似有青色雷霆闪烁,从邪祟巨手中指与无名指之间轰然斩落! 一道青芒与星星点点的幽幽绿火似乎融为一体,又瞬息分开,邪祟巨手似乎凄厉嘶吼,明明没有声音,却让人毛骨悚然、浑身不适,而那骨骼不断摩擦发出的“喀喀”声则清晰可闻。 绿火划出两道浅色弧线,巨手被青谣剑一分为二,从两边轰然倒地,断横山之上的修士发出一片惊喜呼声,隐隐听闻临近的几座山峰上也有呼喊,想必都是修士聚集之地。 “青谣剑,八荒种剑诀!” 阳月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惊于这天地震颤的威势还是因为恐惧。 冷萧胸膛起伏不定,心脏跳动的极快,定定望着青谣剑:“八荒种剑诀,青痕宗开派以来只开启过两次,却在一场入门试炼里,接连开启了第三次与第四次!” 冷萧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一次的八荒种剑诀,更为强大! 天空之上那道裂缝似要弥合,却有一股力量始终在阻止,覆盖了整片天空的熔浆突然如同下雨一般倾泻而下! 冷萧一惊,阳月动作更快,在一边的岩壁之上连连轰击,不过三息之间便轰出一个足以容纳两人的凹陷。 两人立刻躲了进去,熔浆堪堪擦着二人背脊而落,每落在地上一点,地面就多一个小小凹陷,随着熔浆不断落下,地面竟被砸得下陷了几分! 还不等冷萧二人松一口气,漫山遍野突然回荡起凄厉惨叫,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 天空中蓦然凝聚出一个健朗中年人的身影,身影剑眉星目,不怒自威,化身一名巨人,手持青谣剑,不知使出了一招何等剑诀,好似在空中凭空捏造了一轮金色弯月! 只见他剑气一荡,弯月骤然化作齑粉,凡是金色粉末落下之处,凄惨的嚎叫皆渐渐变作稍显无力的*。 尽管如此,可也比之前要好上太多! 熔浆雨早已落尽,不过只持续了几息时间,可再从洞内出来,整座山峰却已变成光秃秃一片!平白矮小了几分,仿佛被人剥去了血肉,只剩下一层枯骨! 山上成片修士倒地,一览无遗,脸上、身上成片的烫伤,已经不成样子! 尽管熔浆雨的温度远不及地底刚刚涌上来的熔浆,却依然不是练气、筑基修士能够抵挡! 阳月抬头望天:“若非宗主及时出手,这些人已经死了。” 冷萧看着满山焦土,甚至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忽而问道:“宗主?” 阳月话语一顿,数息后才道:“青痕宗宗主,北冥鲲。” 二人说话间,熔浆之中再生变故,原本平静流淌的熔浆好像瞬息沸腾了起来! 隐隐间岩浆底部似传来一声厉啸,熔浆竟缓缓收缩了几分,继而骤然从中跃起一道身影,有血有肉! 此人与北冥鲲化身相比,渺小如同蝼蚁,甚至比一些高大的普通人都显得矮小几分,似被剥了皮肤,亦没有面容! 他浑身肉筋缠绕,似鲜红,似青紫,甚至隐隐间如同蛆虫蠕动,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冷萧瞪大了双眼,阳月道了一声恶心,天空中北冥鲲化身却极度震惊:“无面!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 那被北冥鲲称作无面的邪祟,忽然仰起头,那肉筋拉扯形成的面部好似真的在看着北冥鲲一般,发出一个如猫爪划拉墙面一般的刺耳声音:“我说过……我不会死。” 他的声音很平淡,如同一汪死水,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却在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无面君王,不死之身……无名君王,不死之身!”冷萧眼神恍惚,口中低低的说着。 忽然,他猛地一咬舌尖,咬得格外用力,鲜血流淌,一股强烈的疼痛刺激着头皮,瞬息清醒过来,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无面邪祟。 “无面君王,不死之身……” 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却显得格外诡异,是阳月! 冷萧连忙呼唤,可阳月根本无动于衷,好似中邪一般,嘴里只知低低念叨那八个字,他的手下意识放在阳月帷帽之上,犹豫了一瞬,掀开了帷帽! 一副姣好容颜映入眼帘,令冷萧微微恍惚了一瞬,伊人仿佛生来便带有一分拒人千里的冷漠,此刻却又多了几分惹人生怜的柔弱。 “非礼勿视!”阳月既然遮面,自是不想让人看到面容,冷萧无意多看,目光转移到阳月的眼睛! 浑浊,晦暗,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雾! 冷萧毫不犹豫俯身上前,缓缓靠拢,伸出舌头舐去了她右眼的阴翳,她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冷萧连忙后退,替她盖上了帷帽。 阳月忽然一阵抽搐,两腮鼓起,似吐出一口浊气,嘴角缓缓滑落一丝鲜血,双目逐渐清明。 她第一反应便是去摸帷帽,见帷帽依然好端端戴着,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轻咦一声,右眼颤抖着眨巴了两下,探手轻触,收回,指尖依稀缭绕着几缕血丝。 阳月脑中有些空白,忽然回过神来,见冷萧双眼茫然,口中喃喃自语:“无面君王,不死之身……” 她顿时站起,手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灵气波动,一掌拍在了冷萧脑门! 冷萧眼睁睁看着那手掌临近,身体不知为何微微颤抖,手掌接触到他额头的刹那,他的颤抖停止了,喷出一大口鲜血…… 怕是……受了内伤…… 冷萧身躯一震,眼神复杂的望着阳月:“谢……谢谢阳月姑娘……” 阳月胸膛起伏,轻轻摆手:“不必多谢,你方才被邪祟蛊惑,失了心志。这邪祟果然可怕!” 一抹心悸浮上阳月心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着了道! 在她身边,冷萧默默不言,被打一掌也好,算是轻薄的代价吧,他怕阳月知道真相会一剑杀了他。 “宗主怎么了?”阳月忽然惊呼出声。 冷萧这才回过神来,北冥鲲化身立于半空,竟也双目迷茫,呢喃自语! 青痕宗,长老殿。 五位分神修士身形一震,强逼出一口逆血,彼此对视间露出惊色。 试炼之地,无面忽然轻轻一笑,叹道:“一百多年了……你们还是一样弱小……” 你们……他完全知道北冥鲲背后有多少助力! 北冥鲲咆哮一声,掀起一番惊涛骇浪,熔浆之上荡漾起阵阵波澜。 他平举剑身,青谣剑顿时荡出阵阵嗡鸣,同一时刻,无名突然再度低语:“弱小……弱小……” 这一次,北冥鲲面色森然,无动于衷,冷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阳月,二人无恙,他霍然回头望去,一名筑基修士一脸茫然的站在地上,突然爆碎,毫无征兆! 冷萧心中一颤,那筑基修士死后,接二连三的开始爆炸! 北冥鲲低喝一声,青谣剑上散发出阵阵毫光! 一时间产生了一个平衡,那些修士不再产生死亡。 “弱小……弱小……” 无面的低语渐渐变成正常音量,旋即语气开始变得急促,变得狂躁! “弱小!弱小!” 变得疯狂! 熔浆顿时翻滚起惊涛骇浪!一个浪头便翻起千丈! 冷萧和阳月本就站在熔浆边缘,此刻更是首当其冲!阳月连忙顿时抓住冷萧,脚步一错,宛如一道青色幻影,刹那移出几里之遥! 可还有许多修士站在边缘地带,一个浪花过后,尸骨无存…… 冷萧心中微颤,眼神扫过其他人,闪过一丝挣扎,是否要去救醒他们? 空中忽然飘荡起成片的星辉,一时间成了无主之物,阳月反应比冷萧更快,一挥手,将那些星辉引入了冷萧手镯之中,再度点亮两颗星点! 冷萧却没有丝毫兴奋之意,反倒有种莫名的排斥,不太想要这些星辉。 他沉默着,天空之上,北冥鲲突然不断低喝,身体竟瞬息凝实一分,也缩小一分,最后,直变得与无面一般大小! 北冥鲲的双目已经看不到眼珠,只有两团青色光芒笼罩,给人的感觉竟与邪祟有几分相像。 他身形连转,朝着无面一剑荡出! 无面状若疯魔,猛然退后,低语已然变作嘶吼! “一剑生,一剑灭,一剑化青莲!” 一抹青色剑意,带着五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彼此交融,生生不息,霍然朝着无面的头颅斩落! 无面那没有五官的脸庞上,眼睛的位置缓缓凹陷下去,露出两个漆黑的空洞,继而……燃起两朵幽绿火焰! “弱小!你们太过弱小!” 他凄厉嘶吼,熔浆之中蓦然涌上成片的邪祟,刹那间骨身粉碎,一朵朵幽绿火焰朝着无面扑了上去,附着了他全身! “弱小!” 他猛然一挥手掌,掌风如刀! 天地之间,一半明,一半灭,一掌撕裂天地! 北冥鲲脸色骤变,刹那倒飞出去,青谣剑脱手而出! 无面蓦然欺身而上,屈指成爪,骤然朝北冥鲲心口落去! 一爪落下瞬间,一枚血色灵珠凭空出现在无面掌心,无面动作一滞,浑身气血都仿佛要被吸干净一般,连忙后退一步,望向来人。 风度翩翩君子客,衣袖翻飞扇轻摇。一人,一犬,一灵珠。 北冥鲲神色微变:“赤血灵珠……赤瞳飘渺客,蓝千暮!” 第二十六章 无面君王战群雄 离梦教,啖魂崖。 一袭玄素色长袍加身,轻轻擦拭手中长剑。宝剑藏锋,出鞘含羞,莫敢饮血,取命无休。 男子缓缓抬头,目光尽处一片朦胧,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单膝跪地,看向男子的眼神之中隐隐有些畏惧,连忙低头禀报:“禀教主,青痕宗试炼之地,邪祟现世!五大宗宗主其聚,这是我教的好机会!” 男子手持一块绢布,从含羞剑身轻柔擦拭至剑尖,忽而,他轻呼一声,手中绢布落地,似破了个口子,印染着一点殷红。 男子食指沁出一滴血珠,他的眼神定定的落在剑身之上,将食指放入口中,轻轻吮吸一口。 “你瞧,它是不是很锋利。” 男子话语轻柔,宛若春风化雨,柳叶拂面,那人却将头颅压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含羞剑上滴血不沾,莹莹似娇的剑身好似施了一层粉黛,印上男子的一张阴柔俊秀的脸庞,熠熠生辉。 啖魂崖风烟寂冷,宛若死地,阴沉的天空不断回荡着他的低语。 离梦教教主,陈乔予安! 那人就这样跪着,许久,陈乔予安才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是!”那人顿时如蒙大赦,浑身早已汗湿,连忙头也不回的离去。 陈乔予安面无表情,指尖血液早已凝固,好似从未受伤过一般。他收起长剑,喃喃道:“真是不懂规矩……大好时机?我陈乔予安,难道还要一只蝼蚁来教我该怎么做吗!” 他想着,忽然轻笑出声,继而放声大笑,仿佛想起了什么异常可笑的事情。许久,才收敛笑容,眼神邪魅:“青痕宗……确实是该走一趟!怎么办呢,害的本座好像遵从了一只蝼蚁的命令似的。” 他留下一声嗤笑,身影渐渐虚幻,缓缓消散,原来,这不过只是他的一道残影罢了。 啖魂崖下,一名弟子冷汗涔涔,面色惨白,不停的拭去汗水,汗水却止不住的落下,想起方才那一幕,他还心有余悸。 他知道,教主不想杀他,他也知道,若他再停留一秒,就会永远的停留在那里…… 试炼之地内,无面被蓝千暮逼退,似有些忌惮的注视着赤血灵珠。 北冥鲲借机脱身,反而离蓝千暮远了一些,三人呈三角之势。 蓝千暮见状,不由笑出了声,甚至捧腹而笑,扭头问了身旁蓝瞳灵犬一句:“阿枫,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可笑?” 蓝瞳灵犬哼哼唧唧的歪了两下脖子,吐着舌头呜呜叫唤了几声,似在回应,眼神斜斜的对着北冥鲲,流露出一抹不屑。 “哎呀,枉我不辞辛劳的赶来相助,你们就是这样冷落恩人的吗?看看你这眼神,我可没抢你们妻子!”他眉头一挑,唇角上扬,眼神轻佻的望着北冥鲲。 北冥鲲眼神稍显复杂,抬头看了看天空,一道巨大裂缝,显得有些狰狞,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外界的天空了。 他看了蓝千暮一眼,语气平静:“蓝兄百多年未在江湖上行走,一出现便擅闯我青痕宗,恐怕不合规矩吧?” 蓝千暮睁大了眼睛,仿佛极为惊奇,笑而反问:“规矩?那是你们的规矩,与我何干!” 这时,无面突然动了一下,只见他身形一晃,好像又根本没动过,蓝千暮却轻飘飘后退两倍,身前半寸霍然划过一个手掌! 纵然隔着一层衣服,皮肤也似火烧。可他却依旧淡笑一声,手中握住赤血灵珠,挑衅似的说道:“看来,你很喜欢这颗珠子!” 无面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吾乃无面君王!尔等……不过蝼蚁!” 蓝千暮眉头一挑,无面仿佛失去了耐心,不再与之废话,忽然仰天厉啸一声,音波荡起层层涟漪,宛如实质!熔浆骤然开始沸腾! 冷萧突然回头,身后又有一名修士轰然爆碎! 阳月捂着耳朵,耳膜渗血,不远处那些还没清醒过来的修士更是再度爆开了几个! 冷萧顿觉脑袋一疼,似要炸裂,却瞬息舒缓,浑身一阵轻松,他突然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枚指环,指环之上散发着蒙蒙清光,沁人心脾。 陆离清光蔻! 原本怕别人认出这是五品灵宝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直将陆离清光蔻藏在怀中,此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将指环套在了食指上,一掌按在阳月肩膀,阳月身躯轻轻颤抖,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没事。”阳月轻轻将冷萧的手拍开,看向天空。 天空中三道身影早已战斗在一起,不知道崩碎了几座山峰! 借着这个时机,冷萧和阳月赶紧去唤醒他人,手法很简单,直接全力一掌拍过去便好,冷萧自是不可能以舌尖舐去他们眸中的阴翳,大不了让他们受些伤势便是。 纵是筑基修士,此刻毫无防备,冷萧完全可以轻易获得他们的星辉,甚至可以轻易击杀他们,他们现在与凡人无异。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不说邪祟,可能北冥鲲第一个就先灭了他。还有第二点,要他滥杀无辜,确实下不了手,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吧! 不少人吃了冷萧一掌之后,都是目光警惕,连忙退开了一段距离,才对他微微抱拳。 阳月动作极快,他也丝毫不慢,沿途甚至还收集了不少星辉,有些人捏碎手镯结果没出去,星辉就遗留在了原地。 断横山作为试炼之地最高的山峰,多数人都逃往了此山,倒是见到了不少叫得上名字之人,仇雁笙,张翠花,南宫君婉,红绡,无不是筑基巅峰的修士,说来可笑,如今却要他一个区区凡人来救。 仇雁笙看着冷萧,笑道:“这位兄弟不知如何称呼,这又承了你一次情了!” “冷萧!” 张翠花、南宫君婉、红绡都站在一边,南宫君婉依旧对冷萧不假辞色,似乎是不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废物所救,有些恼火,自顾自站在一边。 张翠花暂时也没去找仇雁笙麻烦,哪还有那个心情!眼神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红绡娇笑一声迎了上来,十分熟络的拉过冷萧手臂,轻轻靠在冷萧肩膀,冷萧连忙后退,避了开去。 红绡一脸幽怨,眸中波光粼粼,一副柔弱模样:“冷萧弟弟,姐姐就这么可怕吗?” 阳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冷萧身边,不止是她,其他修士也渐渐聚拢,此刻算是真正放下了戒心,毕竟在北冥鲲眼皮底下,谁敢动手等同于找死。 阳月一言不发,看也不看红绡,伸手将冷萧往身后拉了拉,好似护食一般。 红绡撅嘴道:“冷萧弟弟,你救了姐姐这一次,想要姐姐怎么奖励你呢?” 冷萧面色平静,反倒是不愿多言,平白对这水性杨花的女子多了一分厌恶:“姑娘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红绡娇笑一声,也未再多言,看冷萧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 众人目光再度被天上的战斗所吸引,北冥鲲竟再次被邪祟击飞出去,手中的青谣剑再度脱手! 蓝千暮立刻迎了上去,手中赤血灵珠散发出阵阵红光,红光闪耀之间,竟将无面身上的绿火都压下去几分! 北冥鲲止住身形,伸手一探,青谣剑立刻回到手中,他眼神冷冽,似十分平静,低低喝了一声:“青痕闪!” 他的身形瞬间模糊,仿佛人剑合一,一道青光骤然从无面的小腹穿过,透体而出! 然而,无面只是阴冷一笑,伤口只渗出几滴鲜血,就已然弥合! “弱小!太过弱小!” 他回头一伸手,竟直接抓住了青光的尾部!北冥鲲的招式顿时被打断,无面就抓着他的脚,一道道肉筋骤然呈螺旋状朝他身上蔓延了上去,宛如长鲸吸水一般猛然一口将北冥鲲整个吞噬! 长老殿外,所有元婴修士皆吐出一口鲜血,这份压力分摊给了所有人! 五大分神修士也都神色萎靡,伤势不轻,北冥鲲更是摇摇欲坠,他目光闪动了一下,似极为平常的往口中塞进一枚丹药,面色骤然红润了几分。 这还不止,气息节节攀升,甚至变得神采奕奕。当然,他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其他几人似有所觉,亦没有多想,唯有白薇似无意的扫了北冥鲲一眼。 “诸位宗主,八荒种剑诀在试炼之地内发挥出的威力不足两成,根本无法拿下无面!” “北冥宗主想怎么做?”迟南山宗主安风定问道。 “元婴离体,身外化身!” 五人对视一眼,刹那间灵气翻涌! 无面足踏熔浆,宛如蜻蜓点水,蓦然间高高跃起,浑身血肉绿火燃烧,此刻化作一道火焰巨龙,朝着蓝千暮轰然落下! 蓝千暮猛然抛出赤血灵珠,灵珠之上闪过道道金色纹路,径直闯入绿火之中,尽管无面强行克制,仍有丝丝缕缕的血气在流失,他的血肉在迅速枯萎! 与此同时,天空中骤然降下五道流光,化作五道人影,结阵中阵,以八荒种剑诀为形,再度结下五行剑阵! 长老殿之外,所有元婴修士顿觉灵气迅速流逝,纷纷涌入了这五大分神修士体内! “五行剑阵,金主杀,八方寂灭!” 北冥鲲作为主导,厉喝一声,顿时金光大盛,青谣剑宛如镀上一层金衣!另外四人侧翼夹击,无面被蓝千暮牵制,无路可退! 邪祟无面,无面君王! 他脸庞蠕动,嘴巴的部位顿时凹陷出一个空洞,眼眶之中幽幽绿火猛烈燃起,甚至燃出了眼眶,从头顶上冒起两朵绿色火焰。 他在嘶吼!真正的嘶吼! 整片熔浆,突然间喷发,直接涌上了所有山峰!千军,万马,无边无际的邪祟大军!绿火燃烧,煞气滔天! 第二十七章 断横山分崩离析 天地满目疮痍,熔浆肆虐无端,五大分神修士瞬息镇守五方,高声厉喝! “五行相生,生生不息!” 继而五道颜色各异的灵气彼此环绕,五人天各一方,将整片试炼之地囊括其中,那刚刚掀起的熔浆立刻倒流,这才使得几座山峰之上的修士不受伤害! 无面无动于衷,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低级修士的生死,浑身熊熊燃烧的绿火竟如气泡湮灭一般熄灭,身上冒起浓浓青烟。 可他身上的气势却节节攀升,一身鲜红、狰狞的肉筋化作幽幽青绿色,令人望而生畏! 蓝千暮伸手在身旁灵犬的额头上抚摸一下,缓缓收敛了笑意:“阿枫,找个安全地方躲着。” 他眼神泛起寒芒,灵犬呜咽一声,化作一道流光出了试炼之地,这灵犬竟也有金丹修为! 冷萧望着天空,耳朵微微抖动,忽然扭头看着一边的灌木,还未等他目光落下,一道残影瞬息扑了上来! 阳月动作更快,一掌将那邪祟击飞出去,还不等她追击,南宫君婉举起纤虹剑,剑刃之上旋转出一道道灵气劲风,将那邪祟绞得粉碎。 可那两团绿火却迅速退下山脚,沉入熔浆,几息之后再次冒头,又是一具完整的枯骨!不止如此,漫山遍野都出现了邪祟的踪迹! 南宫君婉看了冷萧一眼,微微皱眉:“你无需多想,出了试炼之地,你我两清!” 她话语冷淡,脚步微微一错,站在了冷萧身边。 仇雁笙顿时嘿笑一声,连忙也凑了过来:“你救我两次,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小兄弟你放心,只要有我在,那些烂骨头伤不到你丝毫!” 张翠花见状,也默默站到了冷萧身边,红绡直接上前来便要挽住冷萧手臂,却被阳月阻止,留下一个幽怨的眼神。 阳月立刻大喝一声:“所有人聚拢,共同对敌!” 那些修士没多少犹豫,连忙靠拢,冷萧轻叹,这些人多数脸上、身上都有烫伤,甚至不少女子已经面目全非,眼中闪烁着茫然与死寂。 对于多数女子来说,恐怕容貌比生命更显重要吧? 冷萧心中有些沉重,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见六大分神修士都被无面拖住,甚至落于下风,许多修士心神失守,甚至有些放弃,他们不过也只是些年轻人罢了! 冷萧看着缓缓逼近的邪祟,扫视一圈,忽然目光一闪,说道:“试炼之地内一旦进入筑基以上修士就会崩溃,所以各大宗主一直维持着空间裂缝,保持与外界的联系,才维持了一个平衡。” “这些邪祟最多只有筑基修为,我们不是没有机会!” 冷萧心中暗道,想必不会再有第二个无面这样的强者出现了吧! 他的话语并未让这数千修士振奋,放眼望去,前方密密麻麻的邪祟在阴暗的天地间燃烧着幽幽绿火,他们这几千人不过就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般渺小无力!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些后辈的颓丧,北冥鲲突然说道:“邪祟常年隐藏在地底,已经与地底熔浆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不能离开熔浆过久!” 冷萧仔细一看,不少冲在前头的邪祟悄然隐匿了下去,退回了熔浆,它们之所以脚步缓慢起来,是为了等待熔浆的推进! 地底熔浆还在不断涌起,水位在上升! 阳月振臂高呼:“诸位道友,修行之路千难万险,若遇事便轻言放弃,如何能有成就!宗主还在搏命,我等岂能放弃!” “这小丫头说得对。” 一个声音无端传来,众人下意识看去,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健硕的中年男子,一身紫色衣袍,不知绣着什么花,此刻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转,只见他手握一枚蓝色灵珠,猛然往前一推,如同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这道屏障阻挡不了邪祟,却让熔浆趋于平和,不再蔓延!邪祟便如无根之水,后继乏力,逗留一段时间后便只能退去。 众人目中骤然爆发出炽热光芒!那是希望! 紫衣男子回过头,红绡立刻迎了上去:“师傅,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若再不来,我的好徒弟可就要葬身于此了!” 有人恍然大悟:“红绡的师傅,江湖隐者卢高旭前辈!” 江湖隐士虽然不乏修为高深者,可毕竟一人之力所拥有的资源无法与宗门相比,所以不少都会将后辈送入宗门。 北冥鲲感受到了卢高旭现身,立刻惊喜大吼:“这些后辈就拜托卢兄了!” 卢高旭高声回应:“北冥宗主放心,不论是为我徒儿红绡,还是为了南域之安危,我卢高旭义不容辞!”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些年轻人被卢高旭说得心潮澎湃,不少人目光中闪烁起亮光。 卢高旭继续说道:“你们不必担忧,这只是普通的烫伤,不难恢复!” “前辈所言当真!”不少女子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求生欲望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 “当真!”卢高旭微微一笑,看着这些后辈,目光幽深似海。 红绡不着痕迹的走到卢高旭身边,耳语道:“师傅,那两个人不简单,那头戴帷帽的女子修为恐怕在徒儿之上,还有那小子…说不出来,有点古怪。” 卢高旭眼神在冷萧身上多停留了两息,面带微笑,又落在阳月身上,并未多言。 忽然,他目光变化,猛然回头,地底熔浆突然沸腾,直接喷涌起一道通天火柱! 他话音急促:“不好,照这样下去,本座的定水珠恐怕撑不住多久!” 定水珠乃是五品灵宝,可卢高旭只是元婴修士,发挥不出全部的威力! 这时,天空之上,裂缝之中,突然涌入一道道流光,落在了几座还有修士的山峰之上,一时间大片邪祟被击碎! “谢长老!”卢高旭点头示意。 谢云磊一马当先,身后还跟着几个元婴修士,廖棉也在其中,有意无意站到了阳月身边。 谢云磊目光凝重:“邪祟的存在极为诡异,分神以下修士根本无法将其灭杀!” 几大元婴修士连连出手,满地碎骨,可成片的绿火没入熔浆之后,再出现时,完好无损! 他将目光落在罡风之地外的地缝之上,那里是熔浆涌出的源头! “为今之计,便是堵上地缝!” 卢高旭目光一凝:“要想堵上这地缝,恐怕要一座山头!” 众多元婴修士立刻将所有后辈接到断横山,卢高旭看着谢云磊:“诸位放心去,这里便交给卢某!” 廖棉声音嘶哑如砂石揉搓,有些刺耳,她淡淡道:“卢兄掌控定水珠已然不易,还是由本座留下一同坐镇吧!” “也好!” 谢云磊领着其余数十元婴修士直奔离罡风之地最近的一座山头,竟欲以人力移山! 正看着,冷萧突然觉得身上一冷,立刻便对上了廖棉的目光,心中一悸。 “见过前辈!” 廖棉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年轻人,心性不错。” “谢前辈赞誉,晚辈愧不敢当!”冷萧心中紧张,从廖棉话中,他感受不到丝毫笑意,甚至因为廖棉的嗓音,而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廖棉眼神划过他的手镯,上面已经点亮了五颗星点,又移到阳月身上,眼神有些凌厉,阳月立刻低头不语。 另一边,诸多元婴修士将山峰团团围住,杀招尽出,毫无藏私,各式灵宝闪耀着五彩灵光落在山峰根部,甚至将周边熔浆轰得逆流,无法接近! 无面被六大分神修士夹击,突然爆发出一阵幽幽之气,浑身如同烧焦一般冒着青烟,煞气惊人,继而……一分为二! “弱小!尔等蝼蚁,羸弱不堪!” 无面轰然咆哮,二再分为四,再分为八,十六,三十二…… 原本是六大分神修士将其包围,此刻是他包围了六大分神修士! 成百上千的无面齐齐咆哮,顿时熔浆再度掀起滔天巨浪! 那些正在尝试移山的元婴修士立刻倒退,纵然是他们也抵挡不了熔浆! 谢云磊愁眉不展,忽然惊呼:“不好!快回去!” 定水珠凌空悬浮,卢高旭一掌按在定水珠之上,廖棉双掌按在卢高旭背后,灵气汹涌而出,甚至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屏障阻挡着熔浆,却有些摇摇欲坠! 邪祟借机猛然扑上,阳月立刻冲上前,红绡也丝毫不慢。 所有后辈立刻围拢,方才二位前辈保护他们,此刻便由他们来保护二位前辈! 冷萧口中含着一粒桃花丹,蓦然吞下。 一粒丹药,便是一条人命!他目光冰冷,骤然散发出筑基修为,与邪祟战斗在了一起!他未曾修习过灵诀,打起来更是直接! 这时,断横山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众人本是在山腰之上,此刻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缝隙,熔浆汩汩而出! 谢云磊一众修士,灵气护身,速度飞快,迎着浪头便冲了出来,若非他们都是元婴之中稍强之人,或许连几息时间都防护不住! 一帮元婴修士勉强冲过了惊涛骇浪,断横山就在他们眼前,轰然崩碎! 所有修士如同下饺子一般掉下,廖棉神色大惊,卢高旭亦然,二人喷出一口鲜血,堪堪稳住身形,已然受了反噬,后继乏力! 谢云磊等人灵气运转,接住成片修士,廖棉凄厉嘶吼:“谢云磊!救月儿!” 谢云磊不知廖棉说的是谁,却见她眼神直勾勾落在阳月身上,连忙赶去,却为时已晚! 冷萧离阳月不远,二人同时坠落,他突然轻声道:“多谢阳月姑娘这段时间相助!” 阳月一阵茫然,心中泛起一抹无力,回头却看到冷萧面色郑重,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猛然朝天上甩了上去,自己则以更快的速度下坠。 “冷萧!” 阳月被谢云磊一把接住,帷帽被风掀起,露出一张稍显茫然,布满惊慌与泪痕的脸庞。 第二十八章 一念逍遥欲破天 炽热熔浆宛如凶残巨兽张开了狰狞大口,冷萧蓦然间失去了踪迹。 天空之上,正与无面战斗的白薇突然身形一颤,灵气不稳,另外四人皆受动摇。北冥鲲大惊失色,连忙喊道:“白谷主心怀苍生,可此刻容不得一丝分心,还望白谷主专心对敌!” 白薇从熔浆之中收回目光,眼神冷得出奇,看向北冥鲲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可下一刻,她忽然收敛了杀意,目中换上一抹不可置信。 北冥鲲未曾注意到白薇眼中的杀意,只是顺着她眼神看去,不少后辈来不及救援,沉入熔浆,可却有一人,缓缓浮了上来! 阳月失声大喊:“谢长老!快救他!” 谢云磊何须多说,一把将冷萧捞了上来,却见冷萧非但没有受伤,连衣服都完好无损。 卢高旭眼神闪过诡异色彩,不禁多看了冷萧两眼,最终落到冷萧手上的指环之上。 冷萧此刻脸色赤红,身体微微鼓胀,仿佛有一股大力在冲撞,谢云磊面色微变,伸手一探,不由大惊:“你这小子,真是胡闹!一次服用这般多丹药,身体如何能够承受!” 可他转念一想,冷萧落入熔浆,本就是步入绝境,恐怕也是最后一搏! 诸多长老在空中以灵气托住这些年轻后辈,近万人,如今只余不到五千。 阳月凑近,情绪恢复了几分,有些慌张的道:“谢长老,他怎么样?” 谢云磊先是看了她一眼,责怪道:“你也真是胡闹,新人试炼你来凑什么热闹!你放心,这孩子身体有些古怪,若换了他人,早就被这灵气给撑爆了,可他似乎留不住灵气,估计再有一时半刻,便也散尽了。” 白薇目光冷淡,扫了北冥鲲一眼:“北冥宗主,百年前我五大宗门联手铲除邪祟,如今邪祟却在青痕宗试炼之地再现,你恐怕要给我等一个交代、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她把目光落在迟南山宗主安风定身上,百多年前,五人都还只是宗门长老,虽然接触过邪祟,可是核心的东西并不知晓太多,唯独安风定当年乃是半步分神,直接参与了此事。 安风定不禁有些唏嘘,这四个男女当年都是他的晚辈,如今实力却早已凌驾在他之上,他不过也只是苟活了这诸多岁月! “当年青剑真人将无面一剑斩灭,老夫亲眼所见,不会有假……实在不知这厮是如何残喘至今!” 北冥鲲脸上布满细汗,体内澎湃的灵气突然出现萎缩,他心下一个咯噔,语气有些强硬:“诸位宗主,此番事了本座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无面!” 安风定顿时一凛,宇文金拓和煦一笑,仿佛对什么交代不交代的丝毫不在意,白薇面无表情,沐柳颜则冷哼一声,好似对北冥鲲十分不屑。 这时,无面突然安静下来,口中低低呢喃,不知在吟唱着什么,千百分身同时安静,手上摆出相同姿势! “不好!快阻止他!” 北冥鲲大吼一声:“身化万剑,无形剑道!” 他身形一动,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芒,青谣剑霍然一分为二,继而化作万千! “青痕闪!” 每一个无面都做出同一个动作,一手抓住青谣剑剑刃,使得青谣剑难动分毫! 成百上千的无面脸上,忽然浮现同一个诡异笑容,猛然将手中青芒捏碎,万千青芒震散归一,显露出北冥鲲重伤萎靡的身影。 无面神色缓缓激动起来,熔浆之中浮上九颗手掌大小的骷髅头!其上分明已没了血肉,却仿佛承受着无边痛苦一般,似有各异神情! 头骨之中蓦然点亮幽幽绿火,围绕着无面悠悠旋转,北冥鲲忽然眼神恍惚,眼前的无面仿佛变成他的模样,他惊悚万分,下意识伸手触摸自己面部。 可伸手摸到的,只是一片光滑皮肤! 北冥鲲如同触电般收手,心底莫名惶恐,似有心悸,他觉得自己没有了眼睛,可却瞬息与无面四目相对,无面眼眶之中的绿火忽然熄灭,而他仿佛又生出了双眼,瞳孔收缩,漆黑的眸子里骤然点亮一抹绿色幽光…… “清醒!” 北冥鲲霍然精神一震,喷出一口逆血,骤然回神,抬眼看去,蓝千暮此刻又赶到安风定面前,一掌落下,安风定早已七孔流血,若非蓝千暮及时相救,恐怕难逃一死。 安风定神色布满惶恐,刹那收摄心神,看清眼前之人时,不禁有些不真实之感,除却灵雀谷不出世、百花宗保持中立以外,他迟南山和青痕宗、神羽门多次围剿邪教余孽,没想到今日却反被邪教中人所搭救。 安风定心中复杂,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不曾想蓝千暮早已退出数丈,面色凝重的望着无面,根本也没指望他能够心存感激。 蓝千暮微微抬眼,看着目光凝重的几人,不由轻佻一笑:“哎呀,你们这些正道中人,心思深重,每天想着如何算计他人,被一个小小幻术给着了道,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沐柳颜柳眉倒竖:“你再敢口出狂言,信不信老娘带着百花宗灭了你那破教!” 蓝千暮眼神暧昧:“沐宗主说笑,你怎么舍得呢!” 沐柳颜微怒,正欲反驳,却见那无面再次出招,九颗骷髅头排成一列,燃烧着幽幽绿火,好似一柄骨剑,被其握在手中。 “人道是为祸人间终邪骨,吾道是一念逍遥欲破天!” 千百无面骤然拉出一片残影,凝实归一,动作似极度缓慢,可抬起骨剑又只是瞬息! 一剑! 若那道空间裂缝好似在天幕上撕开一道小口,这一剑便是将整片天空斩成两半,空间轰然颤动! 安风定老脸一颤,反应也是极快,厉声大喝:“五行剑阵,土主镇,八方御守!” 一道道灵气化作磅礴浩土,镇守八方,堪堪维持住空间不灭,而无面却借此机会化作一道残影,蓦然出了试炼之地! 一众元婴修士连忙带着年轻一辈撤离,熔浆却骤然爬上天幕,欲将他们全部封印在试炼之地内! 六大分神修士立刻撕裂熔浆而出,熔浆立时弥合,谢云磊紧随其后,猛然探出一指:“老夫少年嗔怒,一指敢问苍天!” 指尖灵光宛若撼天长矛,骤然没入天际,却如泥牛入海,了无声息。 他脸色稍显难看,廖棉顿时大叫一声:“你敢问苍天有个屁用!这贼老天不屑于你!” “诸位道友,我等共同一试!” 数十元婴修士共同出招,只将天幕撕开一道微小口子,再后继无力! 无数邪祟忽然舍弃了骨身,漫天幽光朝着他们激射而来! 外界,六大分神修士根本无暇顾及试炼之地内部,无面挣脱而出,立于青痕山巅,青痕山上百万弟子,清辉城内数百万修士,整片南域数万万生灵! 他们拥有超然实力,便要肩负这沉重责任! 试炼之地内,一朵绿火轻飘飘闪动一霎,骤然隐没于一名筑基修士体内,根本无视元婴修士所搭建的灵气防御。 那筑基修士浑身一震,似在拼命挣扎,神情极为艰难:“长……长老……救我……” 这时,又有一朵绿火没入他体内,他再无声息,身体蓦然抽搐起来,眼睑微微颤动,掀开了一半,闪烁起幽绿光点! 一名临近的元婴修士连忙探出一指,点在他眉心,那修士仍然在发颤,似在与邪祟抗争。 没过多久,数千修士尽数被邪祟附体,数十元婴修士已是自顾不暇,堪堪维持着浮空之力,使众人不落入熔浆。 漫无边际的绿火将众人包围,周遭一片幽绿之芒,两朵绿火对准了冷萧,突然冲去,冷萧面色苍白,下意识将将灵气灌入陆离清光蔻之中,指环之上顿时散发出一道清光,那绿火撞在清光之上,竟悄然泯灭,无声无息! 霎时没有邪祟再敢上前,只是虎视眈眈。 谢云磊神色一动,目光落在指环之上:“这……这是……老宗主留下的灵宝!” 他突然回想起冷萧沉入熔浆却毫发无损的一幕,心中泛起一抹亮光。这一分心,体内邪祟骤然噬心,剧烈疼痛弥漫心头,宛若五内俱焚。 青天,白日,祥云,野鹤,碧水,红花,青草地……梦中之景,怡然自乐…… 谢云磊猛然咬破舌尖,守住心神,他目光落在远处山峰之上,艰难开口:“孩子!” 冷萧将手从阳月背后收回,任他如何努力,却无法帮助阳月驱除邪祟。他回头看着谢云磊,神色还算平静。 谢云磊露出一张和蔼的笑容:“孩子,你手中灵宝可抵御熔浆,老夫可以用最后一力将你送出此界……” “只要有一人还活着,老夫等人便不枉走此一遭!” 冷萧抬头望天,天幕已化作血色熔浆,他知道这些元婴修士其实本可以离去,只要抵挡熔浆一霎便可,此处空间被无面撕裂,本没有弥合。 可他们选择了留下,如今自身难保。 冷萧目光一闪,闭目再睁眼之后只余平静,轻声道:“前辈,可有第二条路?” 谢云磊望着冷萧,久久不语,他额头微汗,彰显着此刻艰难。 “第二条路,移山,封住邪祟根基,邪祟便后继无力!” “晚辈选第二条路。” 第二十九章 两肩可负千仞山 一个灵气散尽的凡人猛然越出灵气屏障,任身体自由下落,沿途幽幽绿火似有惊慌,竟避之如蛇蝎,不敢靠近丝毫! “孩子,放松心神!” 谢云磊话语轻柔,若邻家老者,细弱慈和,下一霎却骤然冷冽,神情肃穆:“身外化身,元婴附体!” 他低啸一声,一道浅蓝色流光自眉心激射而出,犹如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谢云磊,蓦然睁开双眼,自冷萧天灵轻飘飘沉了下去。 冷萧身形一动,霍然睁开双眼,不断坠落的身形瞬息顿止,眸中散发出灿灿光芒! “喝!” 他厉啸一声,熔浆立刻倒卷而起,甚至露出了一片干燥的土地。 陆离清光蔻光芒大盛,他心里忽然有个念头,是否可以尝试直接将所有邪祟尽数消灭? 然而还未等他多加思索,邪祟忽然一明一灭,几十朵绿火凑成一团,变作一个火人! 刹那之间,冷萧已然被火人大军所围住! 身后立刻传来谢云磊的告诫:“邪祟介于虚实之间,极难灭杀,你切莫恋战,否则一旦灵宝损耗严重,便再无回天之力!” 冷萧心中凛然,仿佛为了印证谢云磊的话语,原本对冷萧有些畏惧的邪祟突然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断扑上来,而后砸在灵宝形成的清光之上,如雾气消散。 此刻冷萧拥有堪比元婴修为,清晰的感受到陆离清光蔻正在被磨损,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 他一声不吭,立刻使出浑身之力,莫管前方有多少邪祟,一路横冲直撞便是!莫说年少不轻狂,谁人心中无热血! “挡我者死!” 他低低咆哮一声,从中好似受了无边激励,脑海中不知为何却浮现出雨子的面孔,继而又浮现出千寿往日的一幕幕,还有此刻在手腕经脉之中沉睡的赤魂印,他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自己,他的身后还有千千万万飘雪殿弟子! 冷萧双目赤红,面上冷静非常,却还有隐藏极深的兴奋与疯狂。他纵身一跃,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落在了那被数十元婴修士轰击了半天的山峰之下。 此刻他无所顾忌,直接身入熔浆,周身立刻与熔浆发生排斥,冒起阵阵白烟。 每多停留一霎,都是对灵宝的损耗,冷萧眉间一闪,脑海中浮出一大片信息,却是朦朦胧胧,他霍然回头,望见谢云磊和蔼的笑容。 谢云磊轻轻点头,递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冷萧心中颤动,念头细细探入,这大片信息便如同春蚕破茧,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春秋指,一指逆转春秋,万般皆同造化!”冷萧目光一凝,回想起先前谢云磊一指点向天空的威势,此刻他竟对此灵诀信手拈来! 他低喝一声,前方成片火人竟被生生震散,虽然很快又凝聚成形,却分明缩小了几分! 以他元婴修为竟然能对邪祟造成伤害! “五品灵诀,春秋指!” 谢云磊虽为青痕宗大长老,比起剑法,更通指法,这一式春秋指便是他的成名绝技! 一指透过邪祟,无可阻挡的落在山体之上,山体宛如历经一季又一季春秋,散发出一阵强烈的腐朽意境,山体寸寸剥落! “孩子,这一指真意不对,再来!” 谢云磊遥遥低喝,目中精光流淌!他的元婴本在冷萧丹田盘坐,此刻突然立起,身形灵动非常,千丝万缕的意境尽数凝聚一指! 元婴在体内出招,冷萧跟随出招,动作如出一辙! “一指春秋皆渡,一指天地皆荒!” 冷萧再度一指点下,那原本就被数十元婴修士轰得摇摇欲坠的山峰顿时倾倒,冷萧立刻上前,额头之上青筋暴起,竟以人力擎起大山! “人力可撼山峰,吾辈何惧天地!” 伴随一声厉啸,冷萧将千仞山峰抗于两肩,每一步都让天地一震! “小子!本座助你!”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大喊,廖棉目中绿色幽光泛起,被她迅速压灭,她低喝一声,眉间一道青色流光骤然射出,隐隐似有丹药香气! 那元婴蓦然睁眼,冷萧神色一滞,竟是一个颇为美艳的女子! 元婴入体,于丹田处和谢云磊的元婴一并盘坐,双掌上下交叠。 廖棉继续出声:“足点湖面清涟,鸿鹄难觅其踪!” 冷萧顿觉体内廖棉的元婴脚步飞踏,身体产生一股牵引之力,他毫不犹豫将之接纳,脚步立刻变得轻灵,每每落地犹如蜻蜓点水,肩上的山峰也变得轻灵不少,一纵一跃之间卸力数倍。 他终于将山峰背到罡风之地外,此刻熔浆还犹如井喷! 冷萧喘着粗气,正要将山峰放下,自熔浆之中忽然对上一双眼睛! “哞!” 一道金色光影宛如利箭射出,轰然撞在冷萧胸口! 冷萧睁大双眼,背负一座山峰,身体的动作完全跟不上大脑的反应,被一下子撞飞了出去,背上山峰脱手! 一道血箭划出一抹艳丽弧线,好似要与熔浆融为一体,冷萧汗水淋漓,山峰当头砸落! 体内属于廖棉的元婴立刻作势奔逃,冷萧步伐飞快,只一霎便逃出了山底! 他身子还未站稳,一道金光爆射而来,不偏不倚的落在冷萧眉心! 护体灵气发出刺耳声响,轰然破碎,金光最后余力,在冷萧眉间留下一道殷红,鲜血顺着他鼻梁滑落,分割了半边脸庞! 目光落处,一只金鳞牛幼兽双眼赤红,血丝密布,泛着无边仇恨光芒,竟有元婴修为! “金鳞牛幼兽?不,是成年金鳞牛!”冷萧眼神移到金鳞牛心脏部位,此刻它的心脏跳动沉稳有力,竟然发出清晰可闻的“噗通”声响,细看之下,似有一道元婴在隐隐浮现! 金鳞牛前蹄一踏,抬起牛角猛然朝着冷萧撞去! 冷萧低喝一声,脚步连忙一错,牛角擦着他肩膀而落,带起一蓬热血! 这时,无边无际的邪祟忽然凝聚一体,一道熔浆喷涌化作身形,几息之间形成一具熔浆之身,体表绿色火焰附着,威势滔天,赫然也有了元婴修为! “春秋指!” 冷萧身形暴退,避过金鳞牛一击,对着邪祟巨人一指点出,邪祟巨人顿时好似融化,身体迅速塌陷下去,可是几息之后,又再度凝聚! 借助地心之力,冷萧与之战斗,便是与这整片天地在战斗! 邪祟巨人脸庞忽然蠕动起来,竟显露出一个模糊面容,神情呆滞,却蓦然口吐人言:“弱小……弱小!” 一语出,宛若千万人共同出声,天地嗡鸣震颤,便是金鳞牛亦身形一歪,连连嘶吼。 冷萧咆哮一声,耳膜几欲撕裂,鲜血自两耳汩汩而出! 清辉城,数百万修士身体颤抖如同筛糠,抬头而望,一道身影傲立天际,举手投足好似天威! 一道烈火从天而降,令人心生无助,一个慵懒老者蓦然出现在半空,袖子一卷,将那烈火给凌空拍散。 “那不是奇物居门口的老者吗!” “他竟有如此实力!”有得罪过老头的修士顿时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离开清辉城。 清辉城卫队长神情激动,快步上前:“城主!” 老者摆了摆手,脸色苍白,只是无面随手一击,便让他受了内伤! 他目光凝重,天空中,六道身影与无面展开大战! 北冥鲲红光满面,似恢复了一些状态,瞬息启动护宗大阵,将整片天地封锁,让无面无所遁形,大喊道:“八荒种剑诀!” 青谣剑光芒大盛,欲与碧落争辉! 威力比之试炼之地内,何止强了数倍! “一化万千,万剑归一!” 刹那间,青谣剑仿佛笼罩天地间每一个角落,犹如暴雨倾泻,尽数落在无面身上! 无面喃喃自语,不知在吟唱些什么,身形骤然恍惚起来,好似水波般扭动! 青谣剑刚猛,却好似打在一片棉花之上,力道尽数落于空处! 无面目中幽光大盛:“还是……弱小……弱小!” 他一字一顿,由轻及重,最后一字落下之时,状若癫狂! “人心本恶,信奉我,永生不灭!” “信奉我!” 六大分神修士突然面目狰狞,好似忍受着极大的折磨,一张面孔之上忽然呈现出两副表情,一副微笑满面,一副狰狞嘶吼! 北冥鲲目光燃起亮点绿色火焰,脖子轻轻扭动两下,发出清脆的骨骼摩擦声。 他脸上的笑带着几分诡异:“信奉你?你可不配!” 青谣剑轻执于手,剑法一招一式宛若惊鸿舞,身化道道残影! 面对如此威势,无面冷漠无言!只缓缓推出一掌,起时轻柔若鸿毛,落时厚重如山岳! “尔等蝼蚁,不自量力!” 试炼之地内,冷萧身上伤痕累累,渐渐泛起一阵虚弱之感。 遥遥,卢高旭忽然朗声道:“小兄弟,本座助你!” 他本已十分艰难,只张开一只眼睛,睫毛间汗水低落,一道水蓝色光影自眉间浮现,迅速投入冷萧体内! 卢高旭嘴唇发白,顿觉邪念丛生,与邪气相似之处,这些邪祟正是善于勾动人心最深处的邪恶! “小娃娃,老夫也祝你一臂之力!” “老身修为不及诸多同道,却也聊胜于无,老身助你!” “哈哈,本座也助你一臂之力!放手去搏!” “本座助你!” 漫天流光朝着冷萧落下,色彩绚烂,似要绘出一幅生命画卷,纵是无边幽幽绿火,一时难撄其锋! 冷萧微微昂首,苍白的脸上血水与汗水交织,目光炯炯,唇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晚辈,定不负所托!” 第三十章 无面君王终伏诛 一袭长裙花盈袖,两弯柳叶上眉间。 无面猛然逼近沐柳颜,一掌击出,似能勾起人心中无尽欲念,沐柳颜一声娇咤,身形灵巧若灵蝶起舞,漫天繁花争奇斗艳! “百花凋零!” 却听她低吟一声,无边花海散落成雨,刹那芳华,一息凋零! 无面身上的绿火瞬息熄灭一朵又一朵,好似被淋上一盆冷水。对此,无面仍无动于衷,只兀自推进一掌! 九颗骷髅头蓦然环绕掌缘,他身上绿火不断熄灭,骷髅头之上的绿火却瞬息大盛! “弱小!” 他低吼一声,好似天雷。沐柳颜柳眉倒竖,贝齿紧锁,脑海似有厉鬼嘶吼,心神不宁! 北冥鲲立刻低喝道:“八荒种剑诀,封!” 青谣剑顿时激射入半空,八荒种剑诀与护宗大阵骤然融合一体,一道青色灵光自无面天灵打落,让他脚步一滞! 然而无面只顿了一顿,犹如扯断一根丝线一般,青谣剑悲鸣一声坠落在地,磨损严重,黯淡无光,护宗大阵更是直接粉碎! 青谣剑损,八荒种剑诀破,所有参与阵法者气血翻涌,身受重创! “死!”无面话语漠然,手掌已然贴上沐柳颜眉心! “死?你说了可不算。” 一声嗤笑遥遥传来,渺渺似烟。无面掌前不知何时出现一柄纤细长剑,长剑看似柔弱无力,却硬是叫无面难进分毫! “恭迎教主大驾!没想到你也那么爱凑热闹。”蓝千暮轻笑一声,手中赤血灵珠光芒万丈,借机朝着无面后方攻去。 顺着纤细长剑往后看去,一道身影傲人而立,玄素色衣袍平添几分神秘色彩。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分明是凭空出现,却好似始终都在那里。 身法如梦似幻,给人一种极度不真实之感。 沐柳颜睫毛轻颤,那手掌离她不足半寸,只是那掌风便叫她面部生疼! 北冥鲲声音低沉,缓缓吐出四个字:“陈乔予安!” 陈乔予安一剑扫开无面手掌,看了沐柳颜一眼:“本座向来不喜欢凑热闹。” 蓝千暮衣衫鼓动,赤血灵珠便如附骨之蛆般黏在了无面的身后! 无面连连咆哮,一身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而赤血灵珠则光芒越发幽深! “可笑,青痕宗造下的祸端,却要我离梦教来收拾烂摊子!” “陈乔予安,你休得猖狂!”北冥鲲目光冷冽,青谣剑虽然黯淡,却仍发出阵阵嗡鸣! “够了!尔等恩怨,本座无意理会,此行只为除去无面!”白薇低喝一声,算是给了二人一个台阶下。 沐柳颜退后数丈,眉头紧皱,冲着陈乔予安冷哼一声:“老娘何须你来救?用不着惺惺作态!” 对此,陈乔予安扫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忽然缓缓低头,指着画卷:“邪祟身接一方世界,灵气源源不断,必须把这处空间毁去!” 他话音才落,沐柳颜率先大喝起来:“不可能!我百花宗弟子还在其中,岂容你说毁便毁!” “陈乔予安,在我青痕宗,岂容你放肆!”北冥鲲喝了一声。 陈乔予安冷漠一笑,二话不说,身化残影,直接对着画卷一剑斩落! “你敢!”北冥鲲立刻站在画卷之前,二人对上一剑,各退三步,北冥鲲喉头一甜,却又一口将鲜血咽了回去,两道苍眉斜飞入鬓,冷冷看着陈乔予安。 那辅助阵法的数百元婴修士立刻站在北冥鲲身边,这试炼之地内除了参与试炼的后辈之外,还有他们各自宗门宗主、长老! 这些二流宗门,每损失一个元婴修士都是重大的打击!此刻一个个脸色难看,凝重的望着陈乔予安。 “试炼之地内数千条人命,岂容你说毁就毁!邪教魔头,当真是不可理喻!”一个元婴修士厉喝一声,言之铮铮。 陈乔予安长发披散,一双丹凤眼泛出好似凛冬的寒意,大笑三声:“妇人之仁,当真是可笑!尔等自诩正道修士,放任邪祟不出,岂非置南域于不顾,置天下于不顾?” “也罢,便叫本座瞧瞧,尔等有几分实力!” “离梦剑道,一剑离,一剑梦,一剑生离别,一剑梦红尘!” 他分明一动未动,却好似近在眼前!数百元婴修士,胸口蓦然绽放出一朵血花,纷纷倒飞出去。 只一剑,重创数百,毙命者数十之众! 北冥鲲怒意无边,手中青谣剑铮铮作响,双脚深深陷入地面,犁出一道长长沟壑! 这时,蓝千暮忽然一声闷哼,被无面猛然击飞出去,胸口竟塌陷了几分! 陈乔予安毫不犹豫抛下这些正道修士,赶至蓝千暮身边,赤血灵珠竟轰然爆碎! 蓝千暮喷出一口鲜血,双眼布满血丝,直接昏死了过去! 赤血灵珠爆碎之后,散出大片血气,无面置身其中,宛若享受美味佳肴,他嘴角泛起一丝人性化的冷笑,邪骨珠骤然飞起,九颗骷髅头坐镇九方,将一方天地直接封锁! “蝼蚁,就该接受命运。” 他轻轻探出一爪,天空中骤然落下一只擎天巨手,轰然砸落! “剑生离别,花落无情!” 含羞剑柔若秋水涟漪,划过道道梦痕,巨手宛若大梦初醒,轰然化作粉末,随风而逝! 陈乔予安调转剑刃,直指北冥鲲:“滚开,否则,死!” 一字落下,几个伤势严重的元婴修士立刻胸口一闷,如遭重击,毫不犹豫的退去! 沐柳颜、白薇、宇文金拓、迟南山立刻站在北冥鲲身边,如临大敌。 陈乔予安忽然收起含羞剑,仰天大笑,嘲讽意味甚浓,不知是在嘲笑何人,一把扛起昏死过去的蓝千暮:“好啊,算本座多管闲事,尔等自己解决!” 他化作一道流光,才刚飞入天际,忽然迎面又来一只巨手,将他阻了回来。 无面目中幽光一闪,话语沉闷如巨石相撞:“既然来了……留下吧!”他眼眶之中绿火猛然跳跃一霎,幽深似海,泛起丝丝黑紫之气! “本座逍遥惯了,怕你留不下!” 二人灵气交错,青痕宗建筑成片被毁,满目疮痍。 北冥鲲等人坐山观虎斗,没有丝毫出手之意,陈乔予安渐落下风,画卷突然剧烈震动了一刹,继而迅速趋于稳定! 无面始终淡漠的脸庞之上,蓦然浮现一抹惊怒,气势迅速减弱!他手掌一招,邪骨珠收回手中,化作一柄骨剑,朝陈乔予安一剑斩落! 陈乔予安回以一剑,剑刃画出道道剑花,二人平分秋色! 试炼之地内不知生了何等变故,北冥鲲连忙幻化一道水镜,一个苍白的面孔出现在画面之上,鲜血淋漓,他的身边,倒着一只被鲜血染红的灵兽,还有一个状态萎靡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巨人! 那熔浆喷涌的源头之处,一座山峰悍然立于其上! “不!绝不可能!本王现世,君临天下!” 无面疯狂咆哮,面目狰狞,手中邪骨珠绕成一圈,化作环状,他伸手一摄,骨环之上竟传来惊人吸力! “五行剑阵,灵水随风!” 沐柳颜大喝一声,五人立刻结阵,灵气汹涌而出,将所有元婴修士笼罩在内,在这股吸力面前摇摇晃晃,却好似扎根在了地面,寸步不移! 无面不管不顾,吸力依旧,只见那画卷突然裂开一道缺口,一道熔浆宛如血龙,直接投入无面体内! 试炼之地内,冷萧身心俱疲,原以为尘埃落定,却突然再生变故!熔浆被尽数吸摄了出去,那邪祟巨人也突然颤动了一下,化作一道流光飞了出去! 他微微一怔,眼神无力的看向谢云磊等人,只见他们身上飘起一朵朵幽幽绿火,全部朝试炼之地外飞了出去! 数十元婴修士几乎同时睁开双眼,精神矍铄! 所有邪祟忽然都从画卷之中飞出,纷纷投入到骨环之中,穿越骨环之时凭空消散,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却见无面的气势越来越强,面容竟逐渐清晰!乍看之下,面容平凡,似曾相识,细看之后,那副容颜正是自己! 所有人心神一震,无面眼神一厉,猛然朝着北冥鲲等人冲了过去!可还在几丈之外时身形却突然崩碎,一道道肉筋宛如灵蛇,瞬息爬上每一个修士! 一个元婴修士凄厉大叫,面上爬满青紫脉络,脸皮底下好似有活物在蠕动,面容竟缓缓改变,变作一副平凡模样,好似和谁都相像,那就是自己! 无面! 陈乔予安长剑诡异飘忽,一剑将那肉筋斩成两截,那肉筋立刻化作两道残影朝他袭击而来,他心中一怒,直接将肉筋绞成粉碎,终于没有了反应。 他目光一扫,莫说元婴修士,就连北冥鲲等人,本就有伤在身,此刻也是艰难抵挡,他目光一顿,轻咦一声,一道肉筋猛然钻入白薇眉心,白薇却无动于衷,那肉筋好似穿过一道虚影,直接落在后方地上! “灵雀谷谷主……”陈乔予安眼神眯起。 “北冥鲲,本座此刻取你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他淡淡吐出一句话,眼神孤傲,却并未伤害北冥鲲丝毫,提起蓝千暮,转身便走。 无面突然凝实,竟又掉头朝着清辉城落去! 数百万修士心中大骇,纵是那奇物居之外的老者亦冷汗涔涔,手指捏得发白! 陈乔予安目光凝重,轻叹一声:“救世……本座最讨厌救世!” 他低喝一声,身形骤然一分为二,共持一柄含羞剑,数百万修士皆惊,天空随之一黯,一道惊天剑影骤然斩落! 无面神情一滞,身躯之上白光一闪,斜斜分成两半。 天地,骤静。 第三十一章 第一之位竟无望 尘埃落定,数十元婴修士带着几千后辈出了试炼之地,北冥鲲没多少犹豫,立刻将画卷毁去,试炼之地寸寸崩碎。 冷萧神色虚弱,忽然感到有人碰了一下自己肩膀,继而手心就多了一个什么东西,下意识一摸,是一颗丸状物。 他微微侧脸,廖棉站在他身边,似对他笑了一下,却极为安静的看着远处,与她平时咋咋呼呼、雷厉风行的模样倒是大相径庭。 冷萧随即服下丹药,突然感到许多人在打量自己,其中便有白薇。 白薇眼神自廖棉身上扫过,顿了一顿,落在冷萧身上,见他无恙,微微点头。 冷萧心中激动,虽然他只点亮了五颗星,但多数人手镯都捏碎了,剩下的人想必最多也不会超过三颗星! “总算能恢复仙根、恢复修为!” 北冥鲲忽然灵气一震,大袖一挥,八荒殿上猛然射出一道灵气光晕,原本黯淡的青谣剑此刻也散出朦朦光华。 “北冥宗主,莫非是想请本座喝杯茶?” 几个分神修士站在前头,成百上千的元婴修士密布四方,几乎汇聚了整个南域的顶尖修士。 陈乔予安孑然而立,含羞剑相伴身侧,好似佳人静守。他扶着蓝千暮,眉间流露一抹邪魅。 似是无面伏诛,北冥鲲心中出了一口郁气,声音格外清朗,他看着陈乔予安,笑意盎然:“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本座只好饮酒,恐怕品不出你这茶滋味。” “无妨,我青痕宗有南域最好的烈酒!” 陈乔予安忽的一笑,神情有些自嘲,有些冷漠:“好啊,便叫本座尝尝,你这酒,到底够不够烈!” 含羞剑灵光闪烁,轻轻震颤,宛若佳人含怒,更添几分滋味。 他抬起一眼,眸光勾魂摄魄,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秀美的人儿,不少女修芳心荡漾,北冥鲲霍然抬起青谣剑,语气平静:“怕是要叫你醉倒于此!” 他话音未落,青痕宗诸多长老立刻结阵,谢云磊、廖棉等也早已加入其中。诸多元婴修士彼此对视一眼,竟无一徘徊,纷纷为阵法出力! 陈乔予安随手摸出一根丝带,将蓝千暮缚于身后,目光有些沉迷,朦朦胧胧,两腮泛起令人心醉的酡红。 他唇齿轻启:“好酒,果真是好酒!” 北冥鲲目光一闪,青谣剑灵光万丈,欲与旭日争辉,他刚踏前一步,白薇突然打断:“北冥宗主,邪祟事了,本座便告辞了!” 北冥鲲劲力一收,笑了两声:“白谷主这便走了?” 白薇眼神冷淡,似笑非笑:“莫非北冥宗主还要留本座喝杯茶不成?” “不无不可!” “北冥宗主可真是好雅兴!”白薇抬起眼眸,轻轻落在北冥鲲身上。 北冥鲲目中幽光一闪,大笑道:“今日青痕宗多有不便,就不留白谷主了,白谷主可要保重身体!”说到最后几个字之时,他深深看了白薇一眼。 “不劳费心!”白薇神色始终冷淡,遥遥看了冷萧一眼,便腾云而去。 沐柳颜皱着眉头,身旁站着低眉顺眼的张翠花,她呵斥道:“行了,你也走吧!” 张翠花一愕,北冥鲲笑道:“怎么,沐宗主想留下喝杯茶?本座唯恐招待不周啊!” “不,老娘想留下来喝杯酒!”她素手一挥,张翠花立刻化作一道流光飞远,消失在了天际。 北冥鲲笑意更甚,神色却渐渐冰冷:“沐宗主可想好了?” 沐柳颜笑声清脆悦耳,令人心中酥而发痒,她挑了挑眉:“你我相识也算有百多年了,可曾见老娘喝过茶?” 陈乔予安眼眸明亮,巧笑嫣然:“沐姑娘可是要与在下共饮此杯?” 沐柳颜黛眉一横,轻哼一声:“瞧把你美的,老娘最讨厌欠别人!” 陈乔予安轻轻摇头,脸颊泛起两个浅浅酒窝,目光柔柔扫过一圈修士,笑了一声:“你还是欠着吧!” 北冥鲲蓦然举剑进攻,千百元婴修士一身灵气骤然被调动,青谣一剑似能引动天威! “沐宗主,今日你已报还当年之恩,你我之间两清。可毕竟相识一场,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 “忠告个屁!老娘从来不听忠告!”沐柳颜打断北冥鲲话语,指尖轻捻一条三寸柳叶,挥舞间霞光笼罩,宛如祥瑞。 陈乔予安目光一刹朦胧,嘴角不自禁盈满笑意,他眉头上扬,眼角含笑,唇间却冰冷如刀,含羞剑从下往上画出一个粉色月牙,轰然碰撞在青谣剑上! 北冥鲲后退半步,陈乔予安倒退三步,含羞剑险些脱手,虎口被震裂,白皙的皮肤上沁出一道血丝。 “沐宗主光明磊落,有恩必报,老夫钦佩,可为了一个魔头而以身试险,属实不智啊!”安风定叹息一声,拦住了沐柳颜。 “不过比老娘痴长几岁,老娘还要你来教?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虚伪嘴脸!”沐柳颜脚下踏过之地百花齐放,又散出道道灵气光晕,一朵花绽,一步杀机。 安风定脸色难看,又不是沐柳颜对手,身形连连后退,宇文金拓同时攻了上来,沐柳颜一下子落入下风。 “沐宗主这话就不对了,邪教之人手段狠毒,残害苍生,难得你还要与他讲道理不成?你又不是未曾见到他之前要毁去试炼之地时那副样子!” “根本不顾数千人的生死!” 沐柳颜吐出一口浊气,淡淡的看着宇文金拓:“老娘真恨不得抽烂你的嘴!” 冷萧目光闪烁,有些明白发生了何事,心中莫名对北冥鲲等人产生一抹不齿。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谢云磊身边:“晚辈冒昧,斗胆请教前辈!” 谢云磊冲冷萧微笑道:“何事?” “陈乔予安虽然是邪教教主,可若非他最后力挽狂澜,我们说不定就危险了,还有清辉城数百万修士,也都将陷于……” “孩子!”谢云磊打断了冷萧话语,目光慈祥,谆谆教诲,“他身为南域一份子,人族一份子,铲除邪道便是他应尽之事。再者,当年也是魔教先人释放出了邪祟,当年之因,今日之果,不过都是他的命数!” “可此间事了,便是正邪不两立!陈乔予安修为深厚,身法飘忽,我三大宗门多次围剿都未能诛杀此人,今日乃是天赐良机!” 冷萧沉默,缓缓退后,心中暗道,若连谢云磊都是这般想法,那其他人恐怕更不必多说……可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呐喊,他冷萧,绝不敢苟同! 巨头的战斗,谁生谁死恐怕都与他毫无关系,唯一和他有些关系的白薇也率先离去,可他心中却莫名压抑,就像是初听千寿所讲的那个故事一样,人妖殊途。 “北冥鲲,你这壶酒,后劲不足!” 陈乔予安低喝一声,神识之力如同海洋一般透体而出,北冥鲲顿觉身躯一凉,好似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产生一种极为厌烦暴躁的情绪。 他心中一惊:“你的神识之力竟这般强大!” 到达分神境界,便会诞生识海,所谓识海,便是意念的实体化,说来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纵然是分神修士,也未见有几个人具体运用过。 而今日,陈乔予安展现了他的神识之力! 他一把拉住沐柳颜的手,消失在了原地,甚至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离开! 北冥鲲脸色难看,那些二流宗门的修士更是脸色苍白,青痕宗是实力强横,不怕报复,可他们,陈乔予安一只手便能屠灭一宗! “北冥宗主!” 数个二流宗门的宗主颤颤巍巍的上前,北冥鲲胸膛起伏,缓缓平复了怒意,平淡道:“诸位宗主不必担忧,回头便与青痕宗设立传送阵法,一旦那魔头敢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本座定不会袖手旁观!” 距离青痕宗数千里之外,沐柳颜一把甩开陈乔予安的手,她除了呼吸有些急促之外,倒也没有再添新伤,宇文金拓和安风定终究没下死手,只是将她拖住。 她冷哼一声:“你我两清!” 王望着沐柳颜离去背影,陈乔予安抬起右手,鼻尖轻轻翕动了几下,忽的皱起眉头,叹息一声:“这血腥味,可真是煞风景。” 他浑身浴血,却浑不在意,如雾气般消散。 外宗修士尽数退去,宇文金拓和安风定也拱手告辞。看着这些人背影,北冥鲲目中闪过一丝诡异幽光,他轻咳一声,气息瞬息萎靡下来。 本就是靠着丹药透支寿命强撑,此刻一松懈下来,立刻身心俱疲,有些坚持不住。 他看着这些从试炼之地中活着走出来的年轻人,清了清嗓子:“你们既然活到了现在,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此番试炼,便算你们尽数通过!此外,但凡有灼伤者,皆可去丹堂领取一枚清尘丹!”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不仅是因为前一句,同样也是为了后一句!清尘丹乃是三品丹药,价值也是不菲! “此外,鉴于此次试炼依然有不少人试炼凭证完好,则奖励依然有效!” 北冥鲲眼神缓缓移动,最终落到冷萧身上。 冷萧身子一颤,有些激动,可对上北冥鲲眼神的刹那却感觉通体发寒,北冥鲲目光冰冷,缓缓吐出几个字。 “试炼第一名,南宫君婉!” 第三十二章 灵丹难挽伊人梦 北冥鲲是话语如一柄尖刀落下,直刺冷萧心口。 他不禁反问:“宗主!晚辈一共点亮了五颗星,敢问南宫姑娘点亮了几颗?” 北冥鲲淡漠的看着冷萧,眼神骤然凌厉,如鹰鹫嗜血:“你可知,饶你不死已是本座最大的仁慈!” “晚辈不服!”冷萧眼睑抽动了两下,紧紧咬着牙齿,双目怒睁。 “你不服?”北冥鲲轻飘飘反问一句,说道,“你试炼舞弊,又擅自破坏金雷树封印放出金鳞牛,致使邪祟自地心苏醒,令无数人惨死,你扪心自问,有何资格夺取第一!” “推开这些尚且不论,你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以为青痕宗试炼是儿戏吗?你甚至连参加试炼的资格都没有!” 青痕宗虽然没有参加试炼的修为限制,可一个凡人胆敢进入试炼,倒是头一遭! “若非本座念你也算无意,且镇压裂缝将功补过,此刻你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冷萧怒极,一把捏碎了手镯,星辉在外界无法凝聚,直接消散了。 阳月赶紧拉了他一把,北冥鲲眼神凌厉,在阳月身上一扫而过:“让他说!” 阳月收回了手,退后一步,没敢再吭声。 冷萧话音铿锵有力:“青痕宗从来没有规定新人试炼中不可互助,而许多同族修士也往往三两结队,也从没有规定过不能进入罡风之地、不能摘取金雷叶,最后金鳞牛逃入地底也不是晚辈可预测,邪祟更是与晚辈毫无关系!” “敢问,晚辈何罪之有!” “牙尖嘴利。”北冥鲲冷漠的扫了冷萧一眼,对上冷萧激昂的眼神,丝毫不为所动,他冷笑一声:“那你想要如何?成为青痕宗弟子,获得第一?” “晚辈只要回眸仙露!” 闻言,北冥鲲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继而笑容收敛,淡淡的看着冷萧,目光忽然扫过冷萧的右手食指,瞳孔一缩:“陆离清光蔻!” 他抬手一摄,冷萧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摄去了灵宝。 北冥鲲目光一闪,寒意更甚:“此乃我青痕宗祖师青剑真人之物,怎会在你手上?” “此物乃晚辈在奇物居所换!” “可笑!此乃五品灵宝,你能拿什么来换!怎就如此凑巧,偏偏你得到了陆离清光蔻,又放出了金鳞牛导致无面现世!” 北冥鲲神情一冷,不少年轻修士皆冷笑起来:“要不是他,本公子也不会被烫伤!” “若非他放出金鳞牛,本少说不定就能拿下第一!” “恳请宗主除去此子!” 除去寥寥几人之外,余下的年轻一辈皆埋头请愿:“恳请宗主除去此子!” 北冥鲲轻轻扫了一眼这些人,嘴角一抹不屑与嘲讽一闪而过,随即应道:“年轻人,要知进退,免得到了最后进退两难!” 他若要除去冷萧,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谢云磊叹息一声,连忙上前劝阻:“还请宗主三思啊!我青痕宗乃名门正派,岂能行此无端杀戮之事!” 阳月依旧戴着帷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廖棉看了她一眼,走出一步,语气客客气气,却显得颇为强硬:“年轻气盛,宗主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 廖棉话不多,声音极为难听,北冥鲲竟流露一丝烦意,淡淡道:“也罢,既然大长老与廖长老都替你求情,本座便饶你一命!” 若是换做其他修士,恐怕还要废去修为,可冷萧本就没有修为,便连这一步都省了。 北冥鲲没有再理会冷萧:“本座要开始闭关,二长老,将新弟子安排一下吧。” 说着,他转身离去,无人注意到他目中闪过的诡异幽光,绿火一霎熄灭。 廖棉冷哼一声:“小子,你要什么不好,偏要那回眸仙露,你可知此次试炼为何会有回眸仙露?其实便是南宫家早已预定好的!只不过回眸仙露鲜有流入外界,作为试炼奖励不过是找了个由头罢了。” 谢云磊瞪了廖棉一眼,神色略显尴尬,将冷萧送出了青痕宗。 来时两袖清风,离时空落一身伤痕。 冷萧惨然一笑,莫非……这就是命数? 青痕宗内,廖棉一把掀开了阳月的帷帽,没好气的指着她骂道:“你不说一句便离宗,怎么就跑进了试炼之地中!还帮着那小子作弊!” 廖棉虽然嘴上强硬,可是想起冷萧不顾性命去救阳月的一幕,心中又软了一些。 “他非要回眸仙露做什么?” 阳月清冷的气质在廖棉面前显得拘谨了几分,她说道:“他中了剧毒,修为散尽,且无法修炼,需要回眸仙露炼制解毒丹药。” 廖棉恍然,嘴上嘟哝了几句,颇有不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你把这个拿去,给他吧!” 阳月接过小瓶的同时,又掏出一个匣子,廖棉轻咦一声,打开盒盖,露出一株宛如玉质的灵芝肉来。 “碧玉灵芝?你如何弄来的碧玉灵芝!”廖棉满是狐疑的询问,阳月却不做答。廖棉寿数将近,有此碧玉灵芝,便可延寿百年。 见廖棉升起怒意,阳月只是低着头默默挨着训斥。 偌大的森林里,眼看临近清辉城,清辉城显得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而他却失魂落魄。 冷萧突然有些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猛地甩了一下脑袋,目光缓缓坚定,办法一定还会有,船到桥头自然直! 忽然,他神色一动,一个侧身抓住了一只手腕,抬眼望去,阳月正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瞪大眼睛看着冷萧,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放手!” 冷萧讪讪松手,阳月甚至一时忘记自己的修为还在冷萧之上。 她将小瓶塞到冷萧手里,冷萧手指一颤,有些激动:“这是……回眸仙露?” 迎着冷萧希冀的眼神,阳月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却好似有些愧疚似的一颤,轻轻摇头:“这只是回眸井深处的水而已。回眸仙露百年凝聚一滴,南宫君婉手里的,是最后一滴。” 冷萧握着小瓶的手指反倒更紧了,似要将那瓶子捏碎一般。他笑了笑:“谢谢!” 阳月又从怀中取出五片叶子,便要塞到冷萧手里:“若不是我,宗主也寻不出试炼舞弊的借口,你也不会深入罡风之地,更不会有之后发生之事,是我做错了,抱歉。” 五片叶子闪着金属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冷萧平静的将金雷叶推了回去,说道:“阳月姑娘不必介怀,或许一切皆为命数,你突破金丹在即,比我更需要此物。” 阳月久久不曾突破,恐怕也是为了能寻一些天材地宝使得金丹更为强大。 她犹豫了一下,收回一片叶子,将另外四片叶子硬塞给了冷萧。 “好,那我只要一片。” 冷萧默默将几片叶子收起,阳月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忽然又驻足。 缓缓揭下了帷帽,肤如凝脂,不施粉黛,回眸可倾人城,清冷的脸上隐含一抹歉意与忧色:“我不叫阳月。”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来青痕宗找我,记住了,我叫寒月。” 冷萧手里捏着一枚带有女子余温的玉佩,笑了笑:“寒月……这个名字倒是更适合你。” 他很想直接服下一枚桃花丹,以筑基修为一路跑回灵雀谷,是发泄,也是迷茫。可每一粒桃花丹都是一条飘雪殿弟子的命,他凭什么拿来发泄! “在试炼之地浪费了太多,只剩下十颗……” 他租了一辆马车,脑子里一片空荡。 马车速度很慢,老马走起来简直比驴快不了多少,再到灵雀谷已是两个月之后。 冷萧有灵雀谷的令牌,直接走入谷中,遥遥便见到一名女子在逗弄着几只兔子,听到动静立刻警惕起来。 烟儿仔细打量了冷萧几眼,冷萧苦笑一声:“烟儿姐姐,不认识我了吗?” 他原本是开了句玩笑,烟儿却真的定定的看着他,有些苦恼的思索起来,好一会儿才噗嗤一笑:“冷萧弟弟,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参加青痕宗试炼了吗?” “青痕宗试炼结束了。”冷萧摇摇头,不愿多言。 到白薇闲居门口,烟儿便离去了,白薇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进来吧。” 她脸色十分苍白,看了冷萧一眼:“垂头丧气的,没有得第一?” 最后,白薇看着冷萧取出的回眸井水,十分平静的说道:“回眸井底之水,效果微乎其微,最多让你在三年之内恢复资质,若三年后无法找到根治之法……”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可其中意味无需多言也可猜到。 清辉城数百里之外的茅屋里,一个黝黑青年面色紧张的看着身旁女子,一张简陋木床,女子恬静的躺在那里,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他紧紧握着女子的手:“莲儿,你别吓我,莲儿……” 女子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浅浅的笑容令人心醉,却又令人心碎,她艰难抬手,伸出手想要去抚摸青年脸庞,黝黑青年连忙捏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青年俯耳过去,感受着女子的气息柔柔的喷吐在耳际,青年心中一阵发酸。 “莲儿,你想吃什么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一定给你摘下来!” 他仔细的听着,唯恐遗漏一个字,女子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青年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强颜欢笑的扭头看着女子。 “你别说了,好好休息!你现在要多休息!我这就去做你最爱吃的莲子羹,放心,就在家里做,不走……” 女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指在青年脸颊摩挲着不肯放,青年没办法,唯恐累到女子,连忙又低下头去。 女子依旧笑着,笑容越来越灿烂,好似要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青年,她苍白的嘴唇轻轻颤动着,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爱、你……” “我、我知道,我也爱你!莲儿,我也爱你……很爱很爱,很爱很爱你!” “很爱很爱……”青年带着哭腔,堂堂七尺男儿,无助的如同一只流浪的猫儿。 他忽然眼前一亮,猛然擦去泪水,将女子的双手小心翼翼的塞进被子里,再轻轻的掖好。 他话语轻柔,唯恐将熟睡的女子惊醒:“莲儿,你累了,对,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做你最爱的莲子羹!” 青年一边做着,一边说着情话,说着那些年二人经历的趣事…… 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却好似要在这一刻,将这些年所欠下的温柔一次性全部表达出来! 他端起滚烫的莲子羹,指尖已烫出水泡犹不自知,轻轻蹲在床边,俯首在莲儿耳边。 “有点烫,我吹一吹……快起来吃饭了,怎么那么懒!” 青年目光一阵恍惚,依稀记起在他贪恋午后温床之时,某个温柔的女子是如何粗暴的喊他起床吃饭。 青年嘴角泛起笑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呼唤。 直到莲子羹不用他吹也已冰凉,直到日暮西沉。青年猛然意识到,他心爱的莲儿,真的睡着了,而且要睡很久,很久。 他的手微微颤抖,陶碗掉落在地,青年一阵慌乱:“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对不起莲儿,对不起……” “没关系,正好有些凉了,我再去给你重新做一碗!” 他的脸颊泛起一个朴素笑容,眼睛却在哭泣,身体作势要去,脚却如同生了根。 “莲儿!” 青年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唯恐惊扰了熟睡的人儿。 两枚三品丹药,不过只是拖延了少许毒素蔓延,却还是没能挽回所爱之人。 他神色渐冷,平静的可怕。 “我会杀了你。” 第三十三章 迎战邪修黑蝎子 在灵雀谷停留了半月时间,冷萧已经恢复了资质,仙根初显。白薇似极为虚弱,在帮助冷萧恢复资质之后就选择了闭关,彻底封闭灵雀谷,不见外客。 冷萧深吸口气,心中有些茫然,试炼之地一事,青痕宗对他好感全无,百花宗和灵雀谷一样,只收女弟子,神羽门和迟南山隐隐有些唯青痕宗马首是瞻。 若能加入宗门,他自然还是希望能入最强的。或许,唯一能与青痕宗相比的便是离梦教了,可离梦教乃是邪教。 陆离清光蔻被北冥鲲强行夺走,按理说,就算是青剑真人之物,被后人得到也算是各自机缘,北冥鲲这番作为着实令冷萧有些不齿。 “也罢,他本就看我不顺眼了,夺回灵宝也不难想到。”冷萧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木盒之上刻着五个字,正是放置陆离清光蔻的盒子。 冷萧此刻恢复了资质,灵气不再流失,轻易便回到了筑基修为,此刻再催动木盒,顿觉神奇万分,这盒子别无他用,内部却有一个房屋大小的空间。 “就放个指环,用这么大一个空间?况且,木盒作为空间灵宝恐怕也不太合适吧……” 冷萧心中忽然有些笑意,打造个木盒出来存放指环,岂非多此一举?区区指环只需戴在手上便可! “或许此物另有他用。”冷萧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初交换之时对方说过,这盒子和灵宝都是从一处遗迹之中得来,虽然不知道真假,不过当时情急之下,对方想必来不及撒谎。 冷萧将盒子放好,把随身包袱都放了进去,身上只留几粒桃花丹,顿时轻松不少。 与此同时,清辉城数百里之外,山野无人处,一处茅屋付之一炬,一个黝黑青年沉默不语,眼神闪过凌厉。 他一指点在手心,手心便沁出一滴鲜血,随即鲜血飘浮而起,在空中飘飘荡荡,似风中浮萍。 半晌,黝黑青年目中闪过一丝诧异,血珠在他诧异的眼神中化作一个箭头所指,正是青痕宗所在。 他喃喃自语:“看来此人是青痕宗修士,只是不知是长老还是弟子……” “不对,他必定是青痕宗新晋弟子,否则何须自称‘本座’!欲盖弥彰。”黝黑青年的目光之中透出一抹精芒。 几日之后,赶到清辉城,却听满大街的议论之声,不由眉头一皱,甚至无需去仔细打探,零碎消息拼接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邪祟……邪教教主……少年……” 起初他并未在意,纵然是天下覆灭,又与他何干!可是在听到最后的时候,他心中一跳! 一个壮汉正唾沫横飞,兴致勃勃的冲同伴叙述着当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画面,正说到兴起之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不由勃然大怒,回头就看见一张黝黑的青年脸庞。 “哪来的混小子,不长眼睛啊!” “向你打听点事情。”黝黑青年只兀自默默说着。 壮汉见黝黑青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顿时眼睛一亮,豪气顿生,见不远处有个姿色不错的姑娘正看着自己,顿时一拍胸脯,横眉立目。 “打听消息就要有打听消息的态度!跪下叫声爷爷,你就是想知道的王母娘娘的亵衣是什么色儿老子都告诉你!” 他有意露一手,筑基修为顿时爆发,一掌朝着黝黑青年拍了下去。这一掌他未用全力,恐出人命来,毕竟清辉城之中禁止斗法。 可没想到,他一掌落下,黝黑青年不闪不避,只轻轻捏住他的手腕,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他难动分毫! 壮汉顿觉脸上无光,灵气疯狂涌动,可是任他使出浑身解数,黝黑青年就是无动于衷! “向你打听点事情。”黝黑青年再度问了一句,这一次,壮汉的心中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立刻亡魂皆冒。 他顿时意识到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连忙讪笑一声:“好说,少侠先放手,一切都好说!” 依言,黝黑青年放了手。 壮汉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神下意识往人群一看,那姿色不错的姑娘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心中暗叹一声丢脸,还不敢表露丝毫。 “不知少侠想问什么?” “少年,沉入熔浆不死的少年!” 黝黑青年一改先前淡漠的样子,忽然目光如同凶手般凌厉:“你说他在试炼之地内,那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壮汉神色大骇,连忙伸出手臂,指着一大块粉红色的伤疤,新鲜皮肤已经生长了出来,估计过不了多久便可痊愈。 “少侠莫要误会,这可不是我信口胡诌,那是我亲眼所见!小弟不才,正是参与试炼者一员!这手臂上的伤势,就是被熔浆所烫伤!” 壮汉年纪已经快三十,在所有参与试炼的后辈之中也是年岁颇长的一个,此刻却在一个小青年面前自称小弟,心中别提多腻歪,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明媚。 黝黑青年二话没说,转身就走,根本没多加理会他。 “有意思,凡人,从我手中骗走了陆离清光蔻,混入试炼,还在试炼中舞弊,借助灵宝,落入熔浆侥幸不死,甚至还救了所有人。” 他的笑容渐渐冰冷,轻轻叹息一声:“陆离清光蔻落入青痕宗手里,恐怕是拿不回来了……可是,我不管你是谁,天涯海角,定要取你性命!” 黝黑青年心中暗恨,若是自己当时不与之交换,说不定就能得到更好的丹药呢! 忽的,他神色一动,嘴角泛起一丝冰冷杀意:“陆离清光蔻被收了,盒子还在呢……” 远在千里之外,冷萧刚刚离开灵雀谷,还不知该去向何处,忽然怀中产生一丝波动,取出木盒一看,不由微微一惊。 “他还在盒子之上做了手脚?” 冷萧将盒子来回查探,却只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波动,根本发现不了问题所在。 这往往只能证明一个问题,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 冷萧略一迟疑,便苦笑一声离去。 不多时,天上忽然传来打斗之声,只一阵轰鸣之后便好似迅速坠落。 不过几息之间,一个青年慌乱的朝冷萧跑了过来,也不管冷萧是何修为,见面便大吼一声:“小兄弟救我!” 对方此刻灵气激荡,修为毕露,虽然也是筑基修为,不过气息很弱,恐怕还是最近才堪堪突破。 他身后一人也是筑基修为,气息比他强上不少,手持一把漆黑的宽刀,诡异的散发出一丝一缕的黑气,似在阳光下消融,临近之时才骤然清醒,那竟是血腥之气! 这要杀多少人,才能将刀染成这般漆黑之色? “小兄弟救命,我乃岚晖派弟子胡海,事后必有重谢!” 胡海慌张的大叫着,嘴唇上还沾染着血沫,恐怕内伤不轻。 冷萧倒是不在意什么重谢不重谢,对那邪修心中不喜,便也直接迎了上去,灵气激荡! 冷萧轻吟一声,体内每一滴血液都好似在欢呼雀跃,这份修为与服用桃花丹时短暂弥补的修完不一样,这是真真实实属于自己的修为! 这些年来的空虚感一扫而空,此刻的他,渴望一战! 胡海见到冷萧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立刻欣喜若狂:“兄弟小心,此人名为黑蝎子,他的刀极为诡异,能够让人血液倒流!” 他激动之下,连称呼之上的“小”字也去掉了。 那邪修乃是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头不高,脸上画满黑紫色的花纹,眼神充满侵略,肆无忌惮的在冷萧身上扫视着,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哪里来的小娃娃,今日撞到老子手里,算你命不好!” 黑蝎子咧嘴一笑,脸上的花纹立刻扭曲起来,乍一看还真像极了一只翘起了蝎尾的毒蝎子! “黑风煞,一刀既出,必饮人血!”黑蝎子低沉一喝,手中黑色宽刀直来直去,似沉重非常,霸道无比。 冷萧脑海中无数的灵诀宛如水波流淌,眼前好似浮现出当日试炼之地内的一幕幕,此刻回忆起来,受益匪浅! 当日数十元婴修士指导着他战斗,对他战斗技巧的提升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几乎尽得谢云磊真传! 其他元婴修士都是以元婴带动他的身体,产生一种近似本能的反应,而谢云磊当时情况紧急,直接将毕生所学尽数倾倒给了他,当时来不及思索,此刻细细回想起来,正好缺一个人来验证,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他一言不发,身影顿时飘渺起来,好似历经沧桑变化,一指点出! 宽刀落下,冷萧不闪不避,胡海心中大惊,只道是冷萧空有一身修为,却年纪尚小,根本没多少战斗经验。 他强忍着伤势,抬起手中长剑就要上去解救,却见冷萧这一指仿佛划破空间,后发先至的落在了黑色宽刀之上! 黑蝎子顿时退后三步,甚至直接将宽刀丢了出去! 胡海一时愣在原地,手上还保持着抬剑的姿势,有些难以置信,这黑色宽刀可是黑蝎子性命相修的灵宝,睡觉都不会撒手的,竟然被人打飞了出去? 黑蝎子此刻神情非惊非怒,甚至划过一丝茫然,他的右手微微颤抖,此刻竟然犹如历经岁月一般苍老! 精壮的身体,却有一只枯瘦如柴的右手! 黑蝎子眼眸之中血丝密布,怒意横生,这可是他持刀的手! “该死的,这是什么招数?小崽子,老子今天就要拿你的人头来祭刀!” 他隔空一摄,一道灵气顿时将黑色宽刀卷入手中,他正要挥刀,眼神忽然猛地收缩了一下,刀刃之上,竟崩出了一个细小缺口! 第三十四章 退敌做客岚晖派 一指沧桑皆渡,一指金铁皆朽! 黑蝎子大惊失色,黑色宽刀之上崩碎一个缺口,就好像在他心口剜下一块血肉一般,这可是他血祭了二十多年的灵宝啊! 然而还不等他的怒意发泄出来,手中黑色宽刀忽然透出一股腐朽之意,继而寸寸剥落! 莫说黑蝎子与胡海惊在了原地,便是冷萧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当时他面对的对手都太过强大,春秋指发挥出的力量并没有太过惊艳,直到此刻,他才深刻感受到春秋指的威力! “岁月之力,时间之道……大道莫测,属五行之道最为容易入门,想不到谢长老竟然触摸到了时间之道!” “春秋指,五品灵诀!”冷萧心潮澎湃,他现在施展春秋指比起谢云磊来说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他完全就是按部就班,对时间之道一窍不通。 可即便是如此,威力已经叫黑蝎子升起了逃跑之心! 他那性命相修了二十几年的黑色宽刀,此刻只剩下一块刀柄被捏在手中,再稍稍一用力,连那刀柄都被捏成了粉末! “小子,你等着,山水有相逢,看老子不弄死你!” 只见黑蝎子撂下一句狠话,居然……落荒而逃! 胡海甚至比冷萧还激动,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黑蝎子,竟然被打得落荒而逃,甚至连灵宝都废了! 最为关键的是,一招!一招败敌! 想到此处,胡海突然目光一闪,看向冷萧如同看向一个脱光衣服的美女,就差流口水了! 正当他想邀请冷萧回宗门做客之时,却见冷萧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兄弟小心!邪道修士多为诡异,穷寇莫追!” “无妨。” 远处只传来冷萧轻飘飘两个字,只见冷萧脚步轻点,速度飞快,胡海呼吸急促,兀自瞪大了眼睛却也看不清冷萧步伐! 他连忙追了上去,眼睛一瞬不瞬,这时,冷萧突然左脚将右脚一绊,险些跌到。 这样尴尬的一幕,却叫胡海眼睛瞪得更大:“这这这……难道他是在自创步法?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可是冷萧脚步虽然玄妙,却不时出现差错,眉间似在思索,步伐竟不断流畅起来,身形飘渺若蜻蜓一动,翩若惊鸿! “不可能!他才筑基修为,不可能……”胡海嘴上苦涩的说着,心中却已经信了七八分,在冷萧面前,竟升起自惭形秽之感。 他在宗门里乃是核心弟子,可谓宗门的未来之一,然而在冷萧面前,他自叹弗如! “小子!你欺人太甚!”黑蝎子玩儿命逃跑,却发现冷萧始终在他身后一丈距离,时而还皱眉嘟囔一句:“不对……太慢了……错了……” 这是在做什么?拿他修炼灵诀? 他纵横江湖数十载,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奔逃间侧头往后扫了一眼,见冷萧又露出思索,他猛然顿住脚步,冷萧便好似自己迎了上来,黑蝎子心中大喜,狞笑一声,枯瘦的右手上突然爆出一片黑紫色烟雾! 冷萧目光一凛,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老江湖,冷萧心中一直提防,却不曾想还是着了道! 他袖子一甩,荡起一阵灵气波动,那黑紫色雾气非但没有被拍散出去,反而直接黏在他袖子上,继而直接穿过袖子布料上的细孔钻了进去,落在了手臂皮肤上! 冷萧迅速后退一步,不过一息时间,整条右臂竟然立刻僵硬麻痹起来,动弹不得,失去了知觉,好似还肿了起来! 黑蝎子脚步不停,不退反进,目中露出一抹狠辣,一掌拍在冷萧肩头! 一掌之力,令冷萧整条肩膀都好似被人生生卸了下来,身子倒飞出去,嘴角流出鲜血,他眼神冷静,脚尖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痕迹。 胡海见状,立刻有些担忧,可第一反应却是松了一口气,对方再天才,也是筑基修士! 他连忙抬剑迎了上去,替冷萧挡下一击,冷萧见胡海上来,目光一闪,直接放弃了躲避,脚尖一勾,左手接住一条树枝,同样不退反进! 胡海被黑蝎子一拳震飞出去,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剧烈震颤,冷萧自他身侧穿过,一手无力的耷拉着,另一手霍然抬起! 黑蝎子神情一愕,险些笑了出来,枯瘦的右掌竟整个变得漆黑无比,眼神锋利如刀:“小子,你拿根树枝是要给爷挠痒痒吗!” “给老子去死!” 他右手看似枯瘦,却坚硬如铁,以掌为刀! “青痕闪!” 冷萧心中默念,却不敢显露,青痕宗的灵诀目标太明显,他还不想被人认出来,偷师灵诀,可是要引来举宗追杀! 树枝之上蓦然绽放出一道青芒,冷萧身形骤然虚幻,好似要与树枝合为一体! 却听黑蝎子低吼一声:“血煞狂刀诀,凝血成煞,化掌为刀,力破千钧!” 一掌之力,竟勾动天地变化,周遭空气瞬息变得粘稠,好似置身血泊之中,浓郁的血腥味直叫人作呕! “小心!” 胡海惊叫一声,冷萧施展到一半的灵诀竟然被黑蝎子打断,身子染上一层血色,倒退数步! 一道二指宽一指长的血口子横亘在冷萧胸口,鲜血汩汩流出! 胡海反应迅速,很快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状药物,便要给冷萧涂抹上去,冷萧察觉到胡海眼中隐藏的一丝肉痛,也就没有拒绝,想必不是什么劣等药。 药粉敷在伤口上刹那,顿时一股清凉之意传来,疼痛感少了几分,鲜血一下子止住了。 反观黑蝎子,明明占据上风,却忽然惨叫一声,树枝竟如戳豆腐一般将他的右掌刺了个透穿,继而在他几欲疯狂的眼神之中,树枝上一股灵力波动轰然爆开!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左手运气一股磅礴的灵气波动猛然压制在右手之上,树枝轰然爆碎! 黑蝎子整个右手鲜血淋漓,血肉几乎被撕扯尽了!就连身上也颇多细小伤口! 他冷汗直冒,强自忍住疼痛,没有再惨叫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只见冷萧脚尖一勾,又从地上挑起来一根树枝! 黑蝎子眼神落在冷萧的伤口之上,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忽然厉喝道:“小子,山水有相逢,你给老子等着!” 然后,他逃也似的跑了…… 胡海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不少,连忙拉住冷萧,生怕他又追上去了。 “兄弟你伤势不轻,别追了,免得再生变故!黑蝎子乃筑基巅峰修士,不知残害了多少正道修士,今日被兄弟你废去灵宝,重伤而逃……” “解恨!实在是解恨!” 胡海咬着牙,目中迸出两道火光,似与黑蝎子不共戴天,看那模样,恐怕除去今日之事不算,还令有恩怨。 察觉到自己失态,胡海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冷萧。” “原来是冷萧兄弟,真是厉害,在下实在是佩服!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岚晖派核心弟子,胡海!” 胡海嘿嘿一笑,连拉带拽的道:“冷萧兄弟,你伤势不轻,不如跟我回宗门歇歇脚,也好让我好好感谢你一番!” “之前可是说了,必有重谢,放心,我胡海决不食言!方才见冷萧兄弟未曾使用灵宝,不知可是缺少一件趁手的兵器?” 冷萧苦笑一声,便任由他拉着,反正自己也没什么目标,只要提升修为,去何处都一样。 岚晖派距离此地不远,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已赶到,遥遥便望见一座山门。 冷萧原以为岚晖派是什么三流小宗门,这一见山门,竟也不大不小。 瞥见冷萧有些吃惊的眼神,胡海顿时来了精神,自吹自擂:“冷萧兄弟,我们岚晖派共有弟子五十多万,在南域也算是有些名头。” 冷萧微微点头,敷衍一句:“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胡海听了别提多开心,好似心中抹了蜜,一身的伤势仿佛都不那么疼了! 二人再靠近了几分,一个中年人骤然从天空飞来,凌空飞渡,至少也是金丹修士。 中年人见胡海一身伤势,顿时一惊,见胡海与冷萧相谈甚欢,也对着冷萧善意的点了点头。 “海子,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胡海非但不恼,反而极为兴奋:“别提了,半道上被狗咬了,师兄你猜是谁?黑蝎子!” “黑蝎子?” “对对,师兄你可是不知道啊,当时打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惊心动魄……”胡海直吹嘘了半天,把中年人说的一头汗水,欲打断却插不进去嘴…… “哦,对了,正是这位冷萧兄弟救了我,要不是冷萧兄弟,你的宝贝师弟今天可就完了!”直吹嘘的口干舌燥,胡海才渐渐降下兴致,为二人介绍道,“冷萧兄弟,这是我二师兄,胡蛟,我二人是本家,所以二师兄待我最亲!” 胡蛟听是冷萧救了胡海,也连忙向冷萧致谢,将冷萧迎进了宗门。 距岚晖派数百里之外的一片山林里,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手里提着一只不断蹦跶的小野猪,眼角抽搐了几下。 他手中镰刀旋转,一刀将野猪崽劈成了两半,一个小巧木盒掉落在地。 第三十五章 宝剑藏锋剑阁令 岚晖派,地处南域中部片偏上的位置,虽不及五大顶尖宗门,却也算是灵气极为充沛之地,其宗门实力可见一斑。 冷萧只当岚晖派实力不差,未曾想到岚晖派内竟美女如云,女弟子占弟子总数的六成以上,怪不得一路上胡海对他挤眉弄眼。 胡蛟将冷萧安置在一处雅居稍作休息,便带着胡海离去。 冷萧也未多想,便盘膝修炼,才刚闭上眼,顿觉遭人窥视,轻飘飘抬起目光,门口似有一个影子一晃。 他笑了笑:“可是岚晖派的师兄师姐,都出来吧。” 在冷萧感觉之中,至少有两三人在窥视,却未想到,一下子竟跳出数十人,原本雅居还算宽敞,可这数十人挤入之后,顿时满满当当。 几个少女靠的颇近,险些贴了上来,冷萧微汗,连忙退后几步,苦笑一声:“诸位师姐,这是作甚?” 他这一看,哪有什么师兄?全都是女子!且看模样,姿色皆是不错,女弟子这般直接,何愁男弟子对宗门没有归属感? 一个紫衫女子立刻掩嘴娇笑:“好生俊俏的小弟弟,呀,还害羞了!” 她目光若星,莹莹闪闪,一句话引起一阵娇笑。 数十个女弟子,年岁最大者看模样不过二十有余,最小者甚至比冷萧还要小上几岁,七嘴八舌的议论起起来。 “你叫冷萧?” “是。”冷萧点头。 那紫衫女子顿时忍不住发问:“你真的一招将黑蝎子打的经脉寸断?” 冷萧嘴角一抽,摇头轻笑:“夸张了,是那黑蝎子欺我年幼,心中松懈才一时落于下风。” “我就说嘛,胡海师兄就会吹牛!”一个黄衣少女顿时撅着嘴,颇为气恼。 岚晖派后山,胡海“哎哟”一声,一把拍开胡蛟手掌,轻轻捂着发红的耳朵,眼神嗔怒:“二师兄我重伤未愈你还这般虐待我!” 胡蛟冷笑一声:“重伤未愈?我看你与那些女弟子聊得挺愉快啊?看来还是伤势太轻,不长记性!” “平日不知修行,今日若非冷萧小兄弟,你就彻底交代在黑蝎子手里了!” 胡海顿时苦着脸:“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二师兄你怎的比师傅还啰嗦!完蛋,一会儿师傅说不得还要训我一顿!” 二人行至一处大殿前,一位老者立于一块巨石之前,似在参悟,目露思索。 胡海顿时拉着胡蛟,语气急促,耳语道:“师傅正修炼呢,打搅不得!我等回头再来!将冷萧小兄弟一人丢在枫叶居实属不妥,师弟我还是去陪陪冷萧!” “跪下!”老者眼神一闪,轻轻吐出一语。 胡海神情僵住,“扑通”跪倒,没有一丝犹豫。 他讪笑一声,忽然眼睛一动,连忙道:“师傅,弟子知您正为剑阁名额而苦恼,特意寻来一个资质非凡的小兄弟!”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与他相比,弟子自叹弗如,定能助师傅夺得名额!” 胡海之师正是岚晖派大长老金道! 闻言,金道霍然转身,眉头却紧紧皱起,未有丝毫舒展。这个徒儿他最为清楚,满口花花,没个正形,十句话里九句是假,剩下一句还带着两分吹嘘。 “此事为师自有主张,既然你已筑基,为师再授几招二品灵诀,要想在剑阁试炼时夺得名额也并非不可能。” 冷萧早已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胡海为了吹嘘可还没换衣服,带着一身血、一身伤,更显冲击。 金道扫了胡海一眼:“这又是上哪儿摔的?” 胡海顿时翻了个白眼:“师傅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呀,弟子有那么不堪吗?你是不知道,弟子与那黑蝎子可是大战了三百回合,最终那黑蝎子重伤而逃!” 见金道满脸不信,胡海干咳一声:“当然,还要多亏了冷萧小兄弟相助,他能与黑蝎子一战,拿下剑阁名额不成问题!” 金道闻言,看了胡蛟一眼,见胡蛟微微点头,每天不禁舒展几分,也不管胡海,立刻化作一道流光就朝枫叶居飞去。 胡海松一口气,心中暗道:“冷萧你还真是我的福星!这般轻易便躲过一劫!” 冷萧正疲于应对这些女弟子之时,门外顿时传来一声厉喝:“胡闹!这般叽叽喳喳,成何体统!” 这些女弟子娇躯一颤,立刻一哄而散,临走时还不忘冲冷萧抛去一个媚眼。 冷萧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才刚来岚晖派,这些女弟子便立刻找上门来,一想便知必是胡海又胡乱吹嘘了。 金道目光威严,打量了冷萧一眼,冷萧亦然,金道头发花白,满面红光,面上留有几道皱纹,却不显苍老。 可他出口,声音却是个耄耋老者。 “冷萧见过前辈,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冷萧抱拳行了一礼。 金道摆手:“无妨,本是老夫弟子请你前来,何来不请自来之说?再者,你救了老夫弟子,更是我岚晖派贵客!” “老夫岚晖派大长老金道!” “金道前辈!”冷萧改了称呼。 金道仔细的打量了冷萧两眼,忽的目光一缩,快步上前抓住冷萧手臂,脸上立刻升起震惊之意:“仙根!竟是仙根之资!” 金道眼神明亮,一时升起了收徒之意,道明意图,却被冷萧拒绝。 冷萧受谢云磊授道,自试炼之地出来后谢云磊亦只字未提,此乃天大恩情,不论如何,在冷萧心中,谢云磊也算做半个师傅。 冷萧只道曾受人指点,心中蒙其恩情,不愿再拜师,金道兀自嗟叹,亦赞冷萧重情。 他话音一转,道出了此行真正意图:“冷小友,你可知晓剑阁试炼?” 冷萧略一思索,似乎听烟儿说起过,却并不详细:“知之不详!” 金道便稍作解释:“剑阁说来奇异,亦不知存在了多久,每甲子开启一次,剑阁之中蕴藏无数奇兵,当今第一大宗青痕宗的镇宗灵宝青谣剑便是取自剑阁!” “不过,剑阁每次进入名额不过九千九百九十九,看似不少,可南域宗门林立,要夺得一个名额属实不易。” 金道为人直接,并不拐弯抹角:“若想获得名额,必先参加剑阁试炼,试炼靠前者获得名额!老夫便想邀请你代表岚晖派参加试炼!” 冷萧恍然,怪不得此前胡海一直询问他是否缺一件趁手兵器,冷萧还当岚晖派是擅长炼器的宗门,原来是剑阁试炼! “若晚辈代表岚晖派参加试炼,可有好处?贵派又有何所求?”冷萧也直来直去,不显做作。 显然金道也极为欣赏冷萧这番直率,立刻道:“自剑阁之中取得的奇兵便是好处!届时,一切所得皆归你所有,老夫只要剑阁令!” “持有剑阁令可参与剑阁试炼,试炼前九千九百九十九名获得新的剑阁令,继而凭借剑阁令进入剑阁。” 金道继续说着:“剑阁旁之无用,唯有剑阁试炼开启时可增加名额。说来羞臊,不过也是为了一些江湖上的虚名罢了!” 冷萧顿时明了,一个宗门持有的剑阁令越多,便代表门下弟子夺得排名的次数越多,从某些方面也代表了宗门的强大。 “好,晚辈应允!” 见冷萧答应,金道显得颇为开怀,不多时便离去了,只有胡蛟回来给冷萧送了一枚代表岚晖派身份的腰牌和一枚拇指大小的令牌。 剑阁令! 此令极为小巧,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不知是何材质,样式古朴,极为简洁,上书二字:剑阁。 剑阁二字中规中矩,却方正之中隐隐带着一丝极致锋芒,宝剑藏锋,一旦出鞘,世人皆惊。 冷萧忽然回神,手心一片冰凉:“好字!竟内蕴意境,不知何人所书!” 只短短片刻,他便有所领悟,可再仔细端详,只见其不凡,却也再不复方才那般状态,所谓顿悟,其法门便是一个“顿”字。 一瞬历经变化,参透万千。冷萧虽未如此夸张,却也有些朦胧感悟。 入夜,一道身影在岚晖派外堂之间穿梭,穿过外堂,眼神如同鹰隼,直直落在枫叶居。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来就抢了我的试炼名额!” 他霍然落在枫叶居屋顶之上,犹豫片刻,灵气包裹手掌,缓缓揭开一片琉璃瓦,下方乃是特质青泥,他屈指一点,在青泥之上点出一个孔洞来。 他立刻掩住孔洞,脑袋缓缓探了过去,看了半晌,不由诧异:“灯火通明,怎的无人?” “可能出去散步了吧!” “大半夜的,散什么步!”他下意识回应一句,话音落时才霍然惊醒,吓得倒退数步,险些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冷萧神色平淡,道:“不知兄台深夜窥视有何见教?” 那人顿时反应过来,不知轻骂了一句什么,伸手一指冷萧:“你休要得意!门内传的沸沸扬扬说你一口气将黑蝎子吹掉半条命,我白晓不信这个邪!” 他扫了冷萧一眼:“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 冷萧心中大为无奈,怎的到了白晓口中又变成一口气吹掉了黑蝎子半条命了? 原以为白晓会直接出手,却没有想到,他伸手一指远处一座殿堂:“你我前去斗法殿比试,我白晓绝不占你便宜!” 言罢,他率先而去,为了表现似的,直接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脚步连点,几个纵跃已掠出数百丈之遥,只余月下一个小小身影,回头挑衅般看了冷萧一眼。 冷萧轻笑一声脑海中回忆起小巧令牌之上的“剑阁”二字:“宝剑藏锋,大巧若拙,隐而不发,一鸣惊人!” 他一时竟也豪气顿生,原不想与白晓做这义气之争,此刻也一个纵跃而起! 白晓嘴角嗤笑一声,见冷萧迟迟未曾跟上,以为对方怕了,枫叶居屋顶之上依稀还透出一抹光亮,却不见人影。 他心中暗恼:“莫不是跑了?” 这时,他感受到了一双目光,霍然抬头,却见冷萧竟踏空而来! “不可能!筑基修为怎可凌空虚渡!” 待他仔细看去,冷萧大袖一挥间,自有片片落叶洒落,每一步,都点在一片落叶之上! 第三十六章 斗法殿胜过白晓 斗法殿内,白晓点燃灯盏,一时灯火通明,这些灯盏竟是灵宝,点燃之际如同白昼,亮光柔和,并不刺眼。 斗法殿极大,有数千个斗法台,白晓冷哼一声:“斗法台任你选择!” 冷萧见状,便随意指了一个就近的斗法台,白晓立刻跃了上去,似有些急不可耐。 他霍然亮出长剑,直指冷萧,原以为白晓这般纤瘦青年兵器定是轻灵,没想到却是一柄厚背宽剑。 见冷萧点头示意,白晓愣了一下:“你不亮兵器?” 他忽然大怒:“莫不是看不起我?” 冷萧摇头道:“白兄切莫误会,并非在下看不起你,实属在下并无任何趁手兵器。” 白晓脸庞僵硬了一下,他很想说:“既然你不用兵器,我也不用!省得说我胜之不武!” 可他却没有这番魄力,他倚仗的便是手中这一把三品灵宝以及一身剑法,若无兵器,实力定然十不存一! 冷萧目光一扫,落在墙边,忽的一笑,隔空一摄,一把木质戒尺摄入手中,冲着白晓抱拳道:“好了,白兄,开始吧!” “你便以此戒尺与我比试?”白晓脸色难看,顿觉受了侮辱,大叫一声,“好!既然你这般托大,届时可莫说我白晓胜之不武!” 他率先抬起长剑,脚步连续穿梭,似漫步于虚空,竟不着地,实乃足尖落地飞快,大半时间停留于半空,体态轻盈,令人产生凌空的错觉! “接我一剑!”逼近冷萧身前,白晓忍不住出言提醒一句。 冷萧会心一笑,这白晓心眼倒是不坏,只是行事颇为直接。 他回忆起剑阁令之上的二字,手中戒尺忽然朦胧起来,犹如笼罩一层薄雾,明明依稀可见,却运极目力也难看清。 白晓一剑当头而落,这一剑只是试探,并未用出几分力,未伤冷萧丝毫便罢,竟反被冷萧震退三步,长剑轻颤! 却见冷萧手臂舒展,身体轻摇,戒尺缓缓挥舞,动作行云流水,分明极慢,却好似快到了极致,白晓下意识又探出一剑,笔直刺去,明明见冷萧戒尺已扬在了头顶,可在他刺去之时却好巧不巧的格挡而住。 白晓再度被震退三步,反观冷萧,悠然自得,戒尺未停顿丝毫,直到三息之后,缓缓收起。 “白兄恐怕未尽全力。” 冷萧淡淡出言,白晓脸色涨红,心中大怒,自然是未尽全力,何来“恐怕”?莫不成你以为我就这点能耐? 如此一想,白晓再不留手,口中轻吟,手中长剑竟也缓缓震荡,好似回应,颇具灵性,竟脱手而出! 于剑客而言,手中长剑便是一切,可这前提是剑握于手! 宝剑脱手,如何称之为剑客? 可白晓却主动将长剑抛出,长剑化作一道银色光影朝冷萧激射而来,冷萧立刻抬起戒尺,一招“老猫挠鱼”,将戒尺轻轻往下一拍! 看似随意,却在空中爆发出巨大声浪,一连爆发三次,彼此叠加,可那长剑却在戒尺将要触及的刹那失去了踪迹! 长剑只银光一闪,好似鲤鱼一跃、虾子一弹,瞬息从冷萧正前方移到了左侧,威势不减! 冷萧再度挥动戒尺,长剑再度闪现! 如此僵持盏茶有余,白晓额头沁出汗水,嘴唇微张,目中有些惊意,他操控长剑移动,每一次闪现都极为耗费心神,可反观冷萧,捏着一把戒尺好似拍苍蝇一般随意! 实则他却是误会了冷萧,冷萧运力于戒尺之中,始终要维持一个平衡,否则区区木头戒尺如何能与灵宝长剑相抗? 莫说对抗,或许冷萧灌入灵气之时便因承受不住而崩碎了。 “藏锋……藏锋……隐其锋芒,骤然展现……”冷萧目光平静,却凌厉如鹰,长剑的每一丝变化都未曾逃脱他的眼睛。 白晓面色隐藏,低喝一声:“剑杀四方,威震六合,绞字诀!” 长剑轻微一晃,看似毫无变化,却霍然化作无数剑影! 宛若柳叶轻摇间蓦然散出叶片,化作道道暗器。 “来得好!” 冷萧目光闪过一丝雀跃之意,戒尺画出一个半圆,蓦然向前一点! 轻巧朽木刹那间爆发出惊天威势! 白晓见冷萧久久没有举措,原以为冷萧吓呆了,正在暗暗留心时刻准备收手,万一闹出人命来可不妙! 可斗法殿平静氛围瞬息被打破,刹那间好似刮起凛冽狂风,狂风如刀,落于脸庞之上产生阵阵刺痛之意,犹如实质般刺入皮肤! 冷萧眼神划过万千剑影,只戒尺凌空一点,点在了正前方,万千剑影轰然告破,如琉璃玉碎,铮然消散,灵宝长剑荡起一声尖锐声响,被冷萧一戒尺打的直直刺入地面三寸有余! 白晓一愣,连忙运转灵气,两手翻转,左手搭在右手掌缘,右手拇指捏住无名指与小指,余下二指向天,指缝之中顿时流淌出一道淡褐色灵气,长剑剧烈震颤,轻吟一声,蓦然从地面飞了出来! 然而却只是顿在那里,再无动作。 白晓保持着手势,嘴角抽动了两下,眼角拉的极开,似十分难受。一把戒尺轻飘飘落在他脖子上,一抹冰凉之意令他一个激灵。 “你输了。” 冷萧声音平淡,白晓更绝难受,如同生吞了一只活苍蝇一般恶心,顿时大叫一声,灵宝长剑发出一声厉啸,腾空而起,在空中瞬息穿刺数十次,继而无力的落下。 白晓接住长剑,冷萧收回戒尺。 他看着冷萧,面色难看,吞了两口唾沫,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名不副实!你不可能一口气吹掉黑蝎子半条命!” 见白晓梗着脖子,脸色憋的通红,冷萧没有发笑,只是微微点头:“那些不过是各位师兄师姐误传,我确实没有那分能耐,让白兄见笑了。” “哼!” 白晓冷哼一声,头也不回便离去。一个人穿梭在黑夜里,恨的牙痒痒的:“胡海那厮,随便找了个人就把我的名额给顶了,他比我强,我认了!” “可你胡海呢?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大长老做师傅吗!”他与胡海较量过数次,无一败绩,胡海资质还算上佳,只是平日里只知勾搭吃喝玩乐、勾搭女弟子,哪有多少实力可言! 即便拿不到排名,可长长眼也好啊!那可是上古之地,说不定便能有几番感悟与机遇! 只余一声空叹。 这天夜里,岚晖派数百里之外的一处森林,也属岚晖派管辖范围,只是有些远了,也并未多加管束,所以才会有一些邪道修士流窜。 黑蝎子死死捏着右手手腕,企图减少几分痛楚,脚步略显急促,草叶窸窣作响。 正走着,他忽然脚尖一顿,身形立刻往后倒去,脚尖点地,拖出一道长长痕迹! 黑蝎子本就怒极,此刻更是火上浇油,怒不可遏:“何方狗贼鬼鬼祟祟,胆敢偷袭你黑爷爷!” 前方走出一个纤瘦身影,脸庞本就黝黑,在黑夜里根本见不着丝毫,只见眼珠子在惨淡月色下泛着两点白光。 饶是黑蝎子也看的心中一寒。 “不对……怎么是个老东西!” 那人轻轻出言,黑蝎子顿时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叫一声:“你爷爷今年才三十七!混帐小贼,找死!” 黑蝎子怒骂一声,左手顿时漆黑如墨,在黑夜中根本看不出一丝痕迹,一爪探出,无声无息! 正要触及那人心口之时,黑蝎子突然手臂一顿,手腕竟被人死死握住,他猛然用力,却依然动弹不得! “你不是我等的人。” 那人又淡淡说了一句,落在黑蝎子耳边却冰冷之极。 他色厉内荏道:“既然是个误会,还不松手!” 黑蝎子话音落下,右手忍着疼痛已经往怀内探去,打算殊死一搏,未曾想对方竟真的松手了! 没等他逃离,那人自顾自转身就走了! 黑蝎子心中一愕,忽然大笑出声,放了一句狠话:“小子!今日算你命大,黑爷爷不屑与你计较!若有下次,定叫你跪下哭号求饶!” 黑蝎子继续赶路,心中郁气发泄不少,暗道:“哼,想我黑蝎子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之人,仅是气势便叫人落荒而逃!” 他心中浮起几分得意,只是不知他如果知道那人乃是金丹修为,会做何感想。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木盒之上仍散发着阵阵血腥味,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未曾清洗。 “看来……他不会回来了。”一双星眸对上惨白月牙。此后大海捞针,何处再去寻那与他交换灵宝之人! “天涯海角,我定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冷萧打了个喷嚏,自从修炼之后,体质强健,便也从未有过头疼脑热,打喷嚏倒也是少有。 抬眼望去,天色渐亮,他顿时出了房门,爬上了屋顶,开始吸纳紫气,十多年来,几乎成为了习惯。 一大早,胡海就摸了起来,从金道那里得了一枚丹药,伤势早已好了七七八八。 早饭都省了,火急火燎的摸到一处屋舍之前,原以为又是去私会哪个女弟子,待那人开门之际,竟是个男子! 白晓打开门一看是胡海,顿时脸色一黑,便要关门,胡海连忙叫唤了几声,压着门缝,叫他无法关上。 白晓冷冷道:“胡海师弟,清晨来访,有何贵干!” 胡海嘿笑两声,连忙道:“白师兄,你看,我原本是不想去参加剑阁试炼的,所以才找了冷萧,没曾想师傅竟让他顶了你的名额……” 剑阁试炼只允许后辈进入,进入者骨龄不得超过二十五,岚晖派多年来也集了四枚剑阁令,三枚是自己弟子所得,一枚是重金收购所得。 当然,那一枚重金购得的剑阁令自然不能为岚晖派在江湖地位上增色,只能是让岚晖派多一个参加剑阁试炼的名额。 冷萧临时插进来,便把白晓的资格给顶了。 胡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度嘿笑一声:“白师兄的实力我自是知晓,你也知道师弟我喜好吹嘘,实际上那冷萧没有那么强,不若你二人比试一场,白师兄若赢了自然能夺回名额!” 白晓这才明白,怪不得胡海大清早就来了,这是故意给他使绊呢! 第三十七章 重水潭美人沐浴 胡海一脸真诚,和善非常,犹如一只野兔般人畜无害。 对此,白晓只冷笑一声:“不去!” 他不难猜测,依照胡海的性子,此刻恐怕一众女弟子正等着看好戏呢!还能是什么好戏?最终肯定是他灰头土脸闹了笑话! 此刻白晓突然恍然大悟,既是大长老亲自做的决定,那肯定是认定冷萧实力在他之上了,否则怎会轻率决定! 他看着胡海笑脸,恨不得将自己磨盘大的巴掌狠狠的印上去,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白晓霍然关门,胡海连忙阻止,身子一窜,结果半个身子卡在了门缝中,白晓含怒关门,结果可想而知,胡海被挤的脸斜嘴歪。 他顾不上脸颊,伸入门内的一只手连忙朝下面捏了捏,顿时松一口气:“还好不大,没夹到。” 胡海连忙道:“别啊,白师兄,我辈修士自当一往无前,岂能失了冲劲!” 白晓只冷冷道:“好啊,既然师弟说凭实力,又不想去,那不若将名额交给师兄,由师兄替你去?” 胡海顿时讪笑道:“哈,这个……都是师傅的安排,我也不好擅自决定……” “既如此,都是大长老的决定,我又有什么办法!”白晓一脚将胡海踢出,重重关上门。 胡海叹息一声,默然离去,不多时几个女弟子凑上前询问:“怎么样呀胡师弟?” “对啊,白师兄怎的还不出来?” 胡海苦笑道:“别提了,白师兄昨日听闻冷萧兄弟力挫黑蝎子,吓得浑身颤抖,根本不敢应战!” 听他这般说,不少女弟子对白晓嗤之以鼻,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这时,一个少女忽然惊讶道:“胡师兄,你的脸上怎么了?” 胡海笑容顿时僵硬,被门挤了,这叫他如何说出口? “伤势未愈,伤势未愈……” “可是你昨天还没有……” …… 距离剑阁试炼还有三个月,冷萧将在此地浪费三个月时间。他一共就只有三年时间,目前没有任何根除邪气之法,为今之计,只能不断提升修为! 再不济……至少也要在三年内突破金丹,完成对白薇的承诺,也能少一件憾事。 冷萧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胡海连续来看望了他几日,便无人再来,不知是金道下了命令还是那些女弟子觉得他这个人太过无趣。 这般也好,乐得清静! 半月后,胡海再度来临,天还蒙蒙亮,冷萧刚刚吸纳完紫气。 “冷萧,你怎么在上面?” 几日相处,二人也熟悉许多。冷萧从屋顶跳下,问道:“有何事?” 胡海顿时一翻白眼:“没事就不能前来看望你?” “看望自无不可,只是你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冷萧如是说着。 胡海撩了一下头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神神秘秘道:“冷萧,我拿你当兄弟才告诉你,后山有个深潭,内蕴重水,乃是修炼灵诀的上佳之地,试炼在即,你我去修炼修炼?” “若有此事,你之前为何不说?” “实不相瞒,这重水水潭并不大,容不得太多人修炼,此前都被我二师兄霸占了,今日他有事出门,我们抓紧机会!” 胡海义正言辞,没有多少犹豫便把一口漆黑大锅扣在了胡蛟脑门,若叫胡蛟知晓,不知是否会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胡海非但不惧,笑容越发灿烂。 冷萧见胡海笑的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诡异,他便说道:“没兴趣。” 他对无关紧要之事物向来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若真是重水也就罢了,借此修行也是妙事,可看胡海隐隐流露的眼神分明有诈。 若是胡蛟前来告知,他定然深信不疑,但凡是胡海所言,不论说什么,第一件事必定先揣测一番真假。 见冷萧拒绝,胡海顿时急了,旋即意识到自己太过焦急,属实不妥,顿时干咳一声:“冷萧兄弟,机会可不常有,你这是未体会过重水奥妙!重水非但压迫如山,前几次浸泡都有洗涤肉身之效!” “洗涤肉身?”冷萧心中一动,会不会对他体内邪气有效呢?邪气被白薇以药物逼至角落,可一旦三年后无法根除,必定以更大之势反扑,莫说修为尽废,恐怕性命亦堪忧。 “好,我随你去。” 见冷萧答应,胡海顿时大喜,心中偷笑一声:“洗涤肉身……保准你洗的够干净!” 二人脚步飞快,冷萧心中渐生疑虑,这胡海看似寻常,实则尽挑无人之地跑去! 冷萧转念一想,后山乃是各大长老居住清修之地,只有核心弟子能够进入,人迹罕至倒也说得过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山顶,远观好似悬崖,走进了才发现崖底不过数十丈,确有一深潭!其状近圆,占地约莫百丈,其色深蓝,宛若宝玉,于清晨朝阳下泛起点点红蓝交错的瑰丽光华。 胡海顿时大叫一声,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衣服不知何时脱下,随手丢在岸边岩石上。 冷萧紧随其后,站在岸边,缓缓迈出一脚。 见状,胡海连忙阻止:“冷萧你打算穿着衣服洗吗?” 似乎察觉到自己表达方式不太对,他又说了一句:“衣服湿透之后影响修炼,你看我都脱了,都是男人有何惧之?”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脱的够干净,胡海特意从水面上浮了起来,把一条小物轻轻一甩,冲冷萧嘿笑两声。 冷萧挪开目光,犹豫一霎,便将衣服脱下,并未脱下裤子。 胡海见状,暗道一声可惜,转念一想,事不做绝,留着一条裤子也好。 他一脚踏入水中,原以为重水必定冰冷异常,未曾想竟还温热宜人? 他问了一句,胡海立刻笑道:“此非水之温热,乃是重水压迫肉身,肉身产生了燥热!” “为何我并未察觉有压迫之力?” “这里太浅,要沉入深处才可,越深处压迫力越大,我只下沉五十丈便有些承受不住,你应该比我好些,切记,量力而为!” 胡海神色严肃,说罢,率先沉了下去。 水色深蓝,根本看不出丝毫人影,只能依稀感受到胡海的气息。 冷萧不疑有他,跟着沉入水中,起初小心翼翼,约莫过去半盏茶时间,冷萧心中微讶:“这恐怕已经过了百丈,怎的仍然没有丝毫压迫力?” 他只当是胡海修为较低,便又往下沉去,此时以感受不到胡海气息。 胡海沉在水下五十丈处,忽觉冷萧气息已然消失,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心怦怦直跳,并未立刻离去,耐着性子又等了许久,见冷萧没有返回的迹象,连忙浮了上去。 水面上蓦然浮现一张脸,脸上还带着诡异笑容,忽然浑身一哆嗦,不知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忙不迭上了岸,连滚带爬的拾起衣服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把冷萧的衣服也带上…… 身下小物一步三晃,不由露出诡异笑容,嘴角险些咧到耳根! “冷萧啊冷萧,我可是待你如兄弟,夏鸢师姐难得回来一次,便让你好好饱饱眼福……” “不行不行,天色不早,得赶紧走……”他一看太阳已高照,连忙跃上山崖,消失于暗处…… 足足潜了半个时辰,莫说数百丈,恐怕已下潜了数千丈了! 可仍然没有丝毫压迫力。 冷萧突然意识到自己受了诓骗,他根除邪气心切,一时不察,胡海分明破绽百出,他却还跟着一道来了。 “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冷萧正要往水面浮去,下方忽然闪过一丝灵气波动,他低头望去,轻咦一声,水色竟浅了几分! 他略一犹豫,便继续往下,水色逐渐清冽,依稀能够看见事物。 这时,下方突然出现两点白光,对视一眼,竟莫名幽深可怖,冷萧悚然一惊,险些沉沦其中! 他心中有些悸动,好似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下去,冷萧下意识下沉少许,继而连忙顿住,毫不犹豫便往上游去! 下方亮点蓦然熄灭,明明没有一丝动静,冷萧却觉得好似有个声音在他脑海凄厉嘶吼! 上方越来越亮,便是已经靠近水面,冷萧一鼓作气,猛然浮出了水面,才刚松一口气,却又险些窒息! 不过三丈距离,女子纤腰盈盈一握,背脊泛起奶色光泽,光洁如玉,她捧起一捧水从肩膀淋下,碧蓝水珠宛若琉璃,在她娇嫩的背脊上缓缓滑落。 察觉到身后动静,女子没有惊叫,没有慌张,立刻身子往下一沉,扭头二话不说便冲着冷萧凌空斩来,一道灵气光刃在水面上画出一片涟漪。 冷萧连忙身形一侧,躲了过去,和女子对视一眼,不禁嘴角抽搐:“这该死的胡海!” 他顿时反应过来,连忙移开目光一时语无伦次:“姑娘莫怕,在下不是坏人……” 冷萧毫不犹豫便将胡海给卖了:“胡海将我诓骗至此,说是借此重水修炼,引我深入潭底,实在不知此乃姑娘沐浴之处……” “实在无礼,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在下这就走……”冷萧自知理亏,一时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连忙跃出水面。 吓得女子连忙侧过脑袋,生怕冷萧不着寸缕,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见冷萧穿着裤子,下意识松一口气。 冷萧跑到岸边,眼神一扫,衣服早就不知去了何处,此时也不管这许多连忙跳上了悬崖。 好在胡海没将事情做绝,没有喊上一群女弟子躲藏围观,好在此地人迹罕至…… 回到枫叶居,冷萧连忙关上门,猛然伸手拍了拍脸颊,此刻脸颊滚烫,想必是红的。 他苦笑一声,暗暗揉了揉太阳穴。此刻回想起来,那女子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随意出手便威势不凡,恐怕也是岚晖派有名的核心弟子。 “说不定还要一同参加剑阁试炼,这可要如何面对……”冷萧不禁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女子不呼不喊,不惊不怒,反应迅速,出手凌厉,实非寻常。 再回想起…… “咳……非礼勿想、非礼勿想……” 冷萧离去之后,夏鸢迅速从潭里出来,穿上衣服,早已没了沐浴的兴致,目光闪过一丝愠怒与冰冷。 夏鸢回想起冷萧离去之时找不到衣服的狼狈模样,便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又深知胡海为人,顿时咬牙切齿。 “胡海,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第三十八章 夏鸢吐露身世密 后山大长老殿前。 夏鸢恭敬拜见,金道顿时大笑两声,眼睛明亮,连声赞叹:“回来就好!短短三年,修为精进不少,好,好啊!” 他将一枚剑阁令交给夏鸢:“多余之言老夫也不再多说,尽力而为吧!” 他又将冷萧之事简略说了一番,夏鸢顿时惊讶:“他真有这般实力?” 金道缓缓颔首:“他能在黑蝎子手里救下胡海,实力毋庸置疑。” 夏鸢不再多问,话锋一转:“大长老,可知胡海师弟现在何处?” 金道闻言,这才想起,竟有三日未曾见到胡海了。 二人随即来到枫叶居,冷萧正盘膝修炼,手中捏着两块灵石,皆为岚晖派提供,他也不多客气,抓紧时间修炼。 枫叶居门外几棵枫树迎风飒飒,花红草绿,清静非常,冷萧便未曾关门,夏鸢与金道赶来之时,冷萧睁开眼睛,面色顿时稍显不自然。 见她带着金道而来,还当是前来讨个公道来了,如此也好,有因有果,毕竟是他的不是。 “见过金道前辈、还有这位姑娘!” 夏鸢眼睛一瞪:“什么这位姑娘,我叫夏鸢!” 金道呵呵一笑:“这是夏长老之女夏鸢,她就这副脾气,冷小友莫怪!你们好好相处,三月后可还要一同参加剑阁试炼。” “夏鸢姑娘!上次……多有得罪!” 见冷萧神色还算平静,夏鸢连忙岔开了话题,这要是叫别人知道她洗澡被人偷看了还了得? “算了,莫再所说!近几日你可见到过胡海师弟?” 冷萧摇头,他本也想找胡海询问一番夏鸢住处,好前去道歉,可一连去了几次也不见胡海,便只得搁置了。 金道眼神不善,低语道:“上次险些丧命于黑蝎子手中还不长记性,又擅自离宗!”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而来,神色惊慌。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金道顿时训斥一声,尤其是还在外人面前丢了宗门的脸面。 那人抬起头来,是个少年,样貌还算清秀,他上气不接下气:“大……大长老,我找……找你半天……” “找老夫所谓何事?” 金道询问一句,少年立刻道:“不好了,大长老,胡海师兄恐怕遭遇了不测!” “你说什么?”金道原本只是薄怒,此刻端的是双目冒出了火星子,结合这三日不见胡海,立刻喝了一声,“究竟怎么回事,速速说来!” 少年忙不迭点头,他不过练气修为,在金道面前本就因敬畏颇不敢言语,方才金道威严一露,更是身子瑟缩,嘟嘟哝哝吐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气得金道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可在冷萧面前却要顾及身份,不仅是自身威严,更是岚晖派的威严。 然而不需他动手,少年自己对着脸颊扇了两下,右侧脸颊顿时通红,他镇定少许,从怀中掏出一枚魂玉。 魂玉黯淡,甚至裂开几道细密裂痕!可见留下魂玉之人即便未死,也离死不远矣。 魂玉之上散发出胡海气息,正是印证了少年所说胡海凶多吉少之语。 少年终于平复心情,语气还有些颤抖:“三日前胡海师兄匆匆忙忙来外堂接取任务,我本以为胡海师兄只是说笑,他灵石丹药不缺,根本无需接任务。” “可弟子招待好旁人接取了几个任务之后,却发现胡海师兄已经离去,并取走了一枚玉简,留下一枚魂玉。” 这是岚晖派的规矩,但凡弟子在外堂接取任务,必留下魂玉,若弟子在执行任务之时遭遇不测,宗门心中也可有数。 “他接了什么任务?” 金道不愧为大长老,很快平静下来,皱眉问道。 少年顿时跪倒,告罪一声:“大长老莫怪,弟子失职,胡海师兄取完玉简便走,弟子还未来得及登记……” 闻言,金道顿时皱眉一叹,偌大一个岚晖派,弟子数十万,每日接取任务者少说也有数万之多,任务更是多不胜数,若一个个进行核对,恐怕是大海捞针! 他接过魂玉,神色肃穆,说道:“看来只得使用寻踪之术了。” 金道说完,身形骤然消失。他的修为比冷萧在青痕宗见到的那些元婴修士虽然差了不少,可毕竟也是元婴修士。 便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那少年瑟缩不语,看向夏鸢的眼神竟比看向金道之时还要畏惧! “看什么看!滚!”夏鸢姓名文静,性格却与其名甚是不合,一声怒斥,少年反倒如蒙大赦,连忙逃也似的走了。 继而就剩下冷萧与之大眼瞪小眼…… 冷萧干咳一声:“夏鸢姑娘,要不进屋坐坐……” 夏鸢眼神审视着冷萧,冷冷哼了一声:“水潭之事你最好给我忘掉!否则……” 她威胁了一句,“则”字拖了一个长音,本以为冷萧会连忙点头哈腰表示应允,而冷萧却只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夏鸢姑娘多虑,在下定不会与他人说起……” “不说起有何用,我叫你忘掉!”夏鸢瞪着冷萧,只是她话语虽然冷冽,模样生的却是秀丽,反倒没有几分威慑力。 冷萧苦笑一声,如实说道:“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自幼过目不忘,恐怕有些难度……” “你!”夏鸢不由怒极,眼神恶狠狠的瞪着冷萧,两手猛然按住冷萧肩膀,才刚刚张嘴要说什么,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鸢儿!休得无礼!” 远处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发髻整洁,一身黄衫,脚步轻快,一手背于身后,一手轻轻拂过嘴角,置于胸腹之前,形象稍显羸弱。 冷萧抬眼看去,男子眉宇见氤氲死气,眼眶深陷,仿佛病入膏肓。 夏鸢与冷萧还保持着这姿势,她两手按于冷萧肩膀之上,距离不过数寸,尤其是她两眼瞪去之时脖子下意识前伸,便更近了少许。 男子似极为不喜,目光冰冷,自冷萧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夏鸢身上:“鸢儿,冷小友乃是宗门贵客,休要无礼!” “与你何干!”夏鸢淡淡出言。 冷萧默然,他感觉到,虽然夏鸢表面上收敛了几分怒意,可心中却似有无尽怒火在死死压制。 望向男子的眼神,宛如望着一个陌生之人。 男子隐隐有些怒意:“与我何干?我是你父亲,你说与我何干!” 冷萧恍然大悟,忽然想起之前金道介绍夏鸢之时夏鸢神色冷漠,不知其父女之间有何嫌隙。 他尴尬一笑,夹在二人之间,属实不太好受,便要挣开夏鸢双手,没想到夏鸢抓得更加紧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冷萧本就对夏鸢心存愧疚,此刻只得任她握着。 “回去!” 夏鸢望着男子,眼神冷漠:“五年前我就说过,你是你,我是我!不要再将你我混为一谈,你我早已毫无瓜葛!” 男子似极为头疼,手指纤细修长,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两下,他看着夏鸢,语气稍稍软了些许:“你可是还不能原谅为父?” “够了!” 夏鸢忽然神色激动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你这败类,何来脸面称之我父亲!此生休想叫我原谅你!” 男子语气噎了一下,眸中闪过无尽疲倦,他强自挤出一个笑容:“鸢儿,你身子虚弱,后山深潭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你……” “你死心吧!我便是去死也不会嫁给雷鸣那个废物!” 男子神色僵硬在了脸上,重重喘息了两口。 夏鸢本就与冷萧凑的极近,此刻突然做出了一个令冷萧呆滞的举动,她伸手捧住冷萧脸颊,蜻蜓点水般在冷萧嘴角留下一个吻痕。 “我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少来支配我的人生!” 男子本就呼吸急促,此刻好似一口气喘不上来右手死死按在胸口之上,脸色憋得铁青。 夏鸢脸上流露一丝担忧,脚步往前挪了一步,男子好似恢复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见状,夏鸢立刻收回脚步,胸口起伏了一下,眼神冰冷。 男子目光柔和,嘴角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他叹道:“也罢,你也不用故意来气我,你既不喜雷鸣,为父不再逼你!” 夏鸢冷笑一声:“冷萧实力不俗,连黑蝎子都是其手下败将,样子生得也英俊,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说着,她作势又要吻去,冷萧浑身一颤,下意识便要躲,夏鸢眼神凌厉,几欲杀人,冷萧一下子进退两难。 那男子叹息一声,忽然转过了身去,默默离去了,深红枫树下一人踽踽独行,身形萧索,脚下满是枯黄落叶,覆去了过往尘埃。 “夏鸢姑娘……”许久,冷萧才叫了一句。 夏鸢回神,顿时眼睛一瞪:“干什么!” 冷萧不由苦笑一声:“男女授受不亲……” 闻言,夏鸢目中满是嗤笑,一把推开冷萧:“偷看本姑娘沐浴的登徒子,也配说出男女授受不亲这几个字?” 冷萧苦涩更甚,这个罪名怕的洗不脱了,一时无言。 夏鸢看着冷萧,许久,才神色平静的道了一句:“谢谢。他是我父亲,夏河。” 冷萧愣了一下,对上夏鸢明亮的眼眸。夏鸢性格高傲坚强,他却从中读出了一抹柔弱。 “我这个登徒子,或许可以做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夏鸢与冷萧久久对视,面上冷淡之中夹杂着令人怜惜的苦涩,此时,她忽然笑了。 二人坐在屋檐之上,望着前方红枫,远处蓝天白云,她缓缓说道:“五年前,他杀了我娘。” 夏鸢语气平静,神色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没有一滴泪,平静的如同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从降生起,便身患怪病,必须按时在后山深潭浸泡才可缓解。” 说到此处,冷萧不由微微诧异:“那水潭可是药浴?我贸然进入,可会影响了药力?” 夏鸢笑了,轻轻摇头:“并非药浴,这也是我小时候无意跌落其中才发现水潭可以缓解我的怪病,只是不知是何原理,那水潭自岚晖派立派以来就已存在,许是有些说不清的奥妙在其中吧。” 冷萧脑海不由浮现出上次潜入潭底时发生的诡异一幕,深吸口气。 当他再回过神来之时,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夏鸢竟靠在他肩膀之上沉沉睡去了。 第三十九章 无疆森林遇洞穴 次日,夏鸢再度找上门来,却见屋内空空荡荡,不由诧异,下意识朝屋檐上看去,冷萧还真盘膝于屋檐之上。 夏鸢纵身一跃,坐在冷萧边上,直等半个时辰冷萧收功之后才发问:“你这是作甚?” 冷萧平淡的笑了笑:“与你相仿,也算中毒罢,每日吸纳紫气可压制一二。” 虽然三年内无需理会,冷萧还是日日坚持。 夏鸢心中似乎产生了些许共鸣,不禁沉默下来,目光迷离。 见状,冷萧笑道:“夏鸢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夏鸢扭头看了冷萧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昨日我吻你之时,你是什么感觉?” 冷萧一愕,夏鸢不说还好,这一说顿觉嘴角有些酥麻。每每此时,他脑海就浮现出雨子的面容,心中有些愧疚,神色冷淡了少许。 察觉到冷萧的表情变化,夏鸢面上促狭之意顷刻收敛,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眼神柔柔落在冷萧侧脸,见冷萧看过来,又迅速移开。 “好了,不取笑你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可瞧不上你。”她笑着,神色缓缓严肃起来:“今日大长老已经去寻胡海师弟了,与外堂登记弟子核对位置之后,竟是夏河发布的任务。” 亲生父亲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宛如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可她心中还是存有愧疚:“我想去看看,你陪我一起去如何?” 冷萧轻轻点头:“也好,修行之事进之有度,欲速则不达,便随你走一道。” “希望胡海师弟不要出事。” 冷萧本打算安慰一句,却听夏鸢又道:“好让我扒了他的皮,看他还长不长记性!” 冷萧不由恍然,苦笑一声:“恐怕胡兄接此任务正是为了躲避于你吧。” 二人脚步飞快,也不顾灵气消耗,比金道断然是要慢了十万八千里,或许等他们到了已经尘埃落定,不论如何也算一番心意。 “你这话是何意,我很可怕吗?”夏鸢柳眉倒竖,对冷萧怒目而视。 冷萧不由服输:“夏鸢姑娘人美心善,怎会可怕,不过是胡兄恶事做尽,做贼心虚了。” 他说的平静,语气稍稍恭维,夏鸢怒火顿消,大睁着双眼,却如何也生不起气来,只得冷哼一声,恨恨道:“少敷衍我!今日救人为重,不与你计较!” 经外堂弟子核查,任务内容乃是去往无疆森林猎杀一只黑背巨熊,取其心脏。黑背巨熊体型庞大堪比小山,纵然只是心脏恐怕也有一人大小。 无疆森林所处位置已经出了岚晖派势力范围,已经到了百药宗地域。 此前夏河逼迫夏鸢所嫁的那个雷鸣便是百药宗宗主之子。 “百药宗镇宗灵宝洗髓金炉,乃是五品灵宝,据说有净化肉身之效,更莫说只是驱毒,或许他逼我嫁给雷鸣就是抱着这个念头。” 夏鸢神色平静,冷萧心中却划过一个念头:“洗髓金炉?” 无疆森林极为广袤,一眼望去漫无边际,金道只淡淡一扫,一头便扎了进去,马不停蹄,目标明确。 只见他手中一枚魂玉之上泛起一缕毫光,不细看甚至无法察觉。此毫光所指,便是胡海所在。 金道动作小心翼翼,身形拉出长长残影。魂玉虽然裂开了几道口子,却还未爆碎,代表胡海或许还有救,更是让他不敢耽搁丝毫。 忽然,金道速度骤减,鼻子翕动两下,眼神一厉:“血腥气!” 他骤然加速,那血腥气所传来的方向竟与毫光所指完全一致! 金道气息毫不收敛,稍稍弱小一些的灵兽野兽纷纷退避,却好似惊动了某物,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咆哮! 随着地面一阵抖动,咆哮声越来越进,反倒是主动凑了过来,金道定睛一看,正是一只厚背巨熊! “元婴修为?”金道望之,心底骤然沉了几分,厚背巨熊普遍是筑基修为,却也不乏有大机缘者能够突破桎梏,便如同修士一般,有强有弱,自身可达之境界却是没有极限的。 “孽畜!滚开!”金道神色一冷,胡海实力平庸,便是逐渐修为的厚背巨熊亦未必能够拿下,更莫说这元婴灵兽! 那厚背巨熊遭逢挑衅,不由大怒,顿时人立而起,身形之大,遮天蔽日! 金道忽然眼睛一动,目光落在巨熊腰侧,两侧腰间竟有鲜血淋漓! 巨熊一出手便是杀招,一只熊掌猛然拍出,竟瞬息变作数百丈大小,似要将金道碾成粉碎! 金道冷哼一声,手心蓦然幻化出一柄古朴长剑! 四品灵宝,云亭剑,乃是其性命相修之灵宝! 云亭剑一出,他亦伸手一指,长剑轻吟一声骤然朝熊掌之上斩去,瞬息斩落千道剑影! “千叶星痕,流云皆散!” 金道低喝一声,身形不动,所修之道竟是飞剑! 飞剑之道,万千变化全在一柄剑上,尤其擅长远攻,此刻金道却不退反进! 巨熊掌印轰然崩碎,好似碎落一地岩石,却有腥臭鲜血如雨洒落,巨熊惨嚎一声,右掌竟鲜血淋漓,被生生斩去大半! 它目露凶光,脚下连踏,地面骤然震动起来,金道不管不顾,迅速越过巨熊,朝后方赶去! 远处一片万丈山岩,却有一突兀洞穴显露,洞穴之上藤条草叶覆盖,周边亦草木丛生,却仍然不能掩盖其踪。 草叶之上残留大量血迹,早已干涸,呈漆黑之色。 此时魂玉之上光芒大盛,微弱毫光骤然变得耀眼非常,直直落在洞穴之中! 冷萧与夏鸢速度稍慢,赶到之时已是三日之后。 好在前往无疆森林路虽不少,我有一条捷径,金道定然也是走的此路,才能够再最短时间内赶去。 三日也未曾看到金道归来,冷萧心中暗道,怕是生了什么变故,他本是觉得夏鸢心情不佳,便陪她出来走走,料定金道必然早早归来,他们也自是中途折返。 直到无疆森林边缘,依然未见其人。夏鸢随即在一棵树上留下标记,唯恐他人看不见,将整棵树给染成了蓝色,显得突兀之极。 她冲冷萧一挥手,冷萧便随之一头冲了进去。 进入之人,参天巨木将阳光完全遮掩,森林之中显得格外阴暗,二人眼神警惕,他们与金道不同,完全是无头苍蝇! “金长老进入森林之后想必不会保持飞行,我们仔细找一找,或许会有残留痕迹。” 半日时间过去,二人缓步前进,一路上留下标记,以免失了方向。这时,冷萧忽然止步,目光一闪:“有血腥气!” 几日时间过去,血腥气仍然凝而不散,这要洒落多少鲜血! 夏鸢眉头一皱,鼻子作势翕动两下,却只诧异的望着冷萧。 冷萧随即引路,不过盏茶功夫,血腥气已越来越浓重,夏鸢面上流露一抹惊容,心下有些不详预感。 二人脚步飞掠,说来也怪,一路上竟未曾碰到一只活物,似是此地有何恐怖之物叫他们不敢靠近。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金道斩下厚背巨熊熊掌之处,遍地碎肉,却无蚊蝇,只有浓烈腥臭之气弥尔不散。 “这……应该不是大长老或者胡海……”夏鸢扫了一眼,眼皮微跳,显得有些紧张。 冷萧看了看,缓缓摇头:“不是,上面还沾着不少毛发,应该是某种灵兽,极有可能便是厚背巨熊!” 之后二人脚步顿时加快,寻找线索亦顺利起来,沿途满是鲜血,只要顺着鲜血走便可! 没过多久,便走到那处洞穴之前,洞穴外边草木碎屑遍地,沾染了不少乌黑血迹。 二人对视一眼,冷萧见夏鸢目中有几分犹豫,旋即说道:“收敛气息,小心一些。” 洞口极大,二人轻易便进入其中,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唯恐突然触碰什么机关或是惊醒什么活物,然而却并未碰到任何危险。 饶是如此,二人依旧谨慎,洞内漆黑一片,目不能视,夏鸢下意识握住冷萧手掌,以防二人分开。 洞穴内,弥漫着一股腥臊之气,像是被某种灵兽居住久了所产生的气味。二人一路不停,气味逐渐淡了少许,洞穴亦渐渐明亮。 冷萧心中一惊,忽然觉得似曾相识,略一思索,不正与深潭之处的遭遇相仿吗?他不由得提高警惕,唯恐深处突然出现两个亮点,细想之下,不正像一个活物的双眼吗? 然而直到尽头,亦未有丝毫异状。 洞穴最深处,竟是一道石门,门上一副石雕,一条蛟龙栩栩如生,正当他自以为多虑之时,蛟龙双目之上蓦然闪现一道光芒,冷萧浑身一震,额头汗水密布。 忽然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摇晃自己,他骤然回神,夏鸢神色担忧,正叫着他的名字。 冷萧不由问道:“方才蛟龙石雕可有什么变化?” 夏鸢神情稍显诧异:“并未有何变化!冷萧,你刚才怎么了?” 冷萧摇头:“没事,许是我看错了。” 言罢,缓缓上前,也不知该如何开启石门,谨慎的在石雕之上摸索着,忽然灵光一闪,将手指在蛟龙两颗眼珠之上一按,眼珠竟往下陷入几分,继而石门轰然向两边开启! 石门开启之际,尘埃飞扬,二人不由掩面。冷萧目光落下石门缝隙之中,尘埃分明有新鲜抖落的痕迹,他们二人不是第一个开启石门之人! 石门才拉开一道门缝,其内骤然溢出刺目金光! 冷萧闭眼之际,左手忽然一松,原是夏鸢甩开了他的手,一马当先便朝内走去。 冷萧加快步伐,又一把将其小手拉住,金光将二人机会染成金色,根本看不出其内有何东西! 夏鸢看了冷萧一眼,嘴角扬起。待二人进入之后,石门轰然关闭,无人看到外边蛟龙眼睛处红芒一闪。 夏鸢一把将冷萧手掌拍落,眉头一扬:“怎么,还牵上瘾了不成?登徒子!” 冷萧苦笑一声,并未作答。 说来古怪,石门一关闭,那刺目金光立刻潮水般退去,不留一丝,待看清眼前之物时,二人立刻瞪大了眼睛! 第四十章 冷萧救得众人归 冷萧眉头微皱,轻轻说道:“有血腥气!” 见他这么一说,夏鸢也谨慎起来,可二人四下扫视一番,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残留。 石门内部宛若一座宫殿,通体流光溢彩,金碧辉煌,地面光洁,甚至能映出人脸,纤尘不染,好似金玉所铸。 大殿内满是奇珍异宝,各式灵药、灵宝无数,夏鸢顿时浑身颤抖,手指一指角落,圆珠状物堆积如山。 “灵玉!竟是灵玉!”夏鸢神情激动,有些不能自已,快步跑了过去。 看着这遍地宝物,冷萧非但没有高兴之色,反倒心底一寒,结合先前嗅到的血腥之气,不由出言警示:“找人要紧,莫要轻举妄动!” 然而他的声音还是慢了一分,夏鸢已然将一块灵玉握在手中! 所谓灵玉,与灵石意义相同,可纯度远在灵石之上,乃是顶尖之物,次之乃是灵晶,再次才是灵石。 灵玉入手,夏鸢脸上一片潮红,似极为享受,她神采奕奕,冲着冷萧道:“冷萧你别愣着,快过来!” 她挥舞着灵玉,俏脸之上洋溢着笑容,冷萧却满目愕然,快步上前,面色已然扭曲了几分,染上一抹焦急,口中大喊:“快丢掉!” 夏鸢愕然,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却忽然有种惶然之感,下意识低头望去,自己下半身竟一片虚幻! 她尖叫一声,立刻松手,可那灵玉好似黏在了手上,如何都甩之不脱。 冷萧猛然一跃,大袖宛若鞭子般轰然甩去,于空气之中发出两声爆响,可落在灵玉之上时却好似落于空处,夏鸢已然化作一片虚无! 不过三息时间,一个人竟这般凭空消失! 冷萧眼神茫然,摇晃了几下脑袋,喃喃自语:“这是何地……我怎会在此处?” 他微微皱眉,忽然好似恍然大悟:“我历练于此,寻到一座前人宝库!” 回过神来,冷萧眼中绽放亮光,四下一扫,遍地珍宝!身旁便是一座小山,尽由灵玉所砌! “若有此资源,何愁修为不能提升!”他再度扭头,前方一柄赤色长剑熠熠生辉,一眼望去便威武不凡,通体细密鳞片,好似真龙所铸! 冷萧舍却灵玉,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心中激动万分:“这是何品质灵宝?五品?六品?” 察觉到他走近,长剑竟“嗡嗡”轻颤,好似灵宝择主,隐隐带着兴奋之意! 冷萧立刻伸出一手,便要将长剑抓到手里,伸到一半之时却蓦然顿住! “不对……不对!”他眼神骇然,猛然一咬舌尖,强烈刺痛袭上脑际,他大汗淋漓,“事出反常必有妖!遍地宝物,唾手可得?” 冷萧目光一转,霍然抬起右手,右手袖子竟缺了一角,缺口粗糙,好似被生生撕扯而下! 他立刻后退数步,立于大殿中央,距离所有宝物皆保持一些距离,那些宝物似乎焦急起来,灵玉散发出浓郁灵气,令人心旷神怡,好似沐浴其中便要突破;各种灵药似要通灵,仿佛下一刻便要自行飞走;那赤红长剑更是悬浮而起,对冷萧发出强烈渴求! 见此异状,冷萧更为肯定心中念头,面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幻境这般拙劣,也配拿出来丢人现眼!” 冷萧眼神冷然,口中轻轻吐出一字:“破!” 轻飘飘一字落下,分明未动用丝毫灵气,却仿佛自有一股无形之力,使得整座大殿轰然巨震! 门外蛟龙石雕眼睛剧烈闪烁,红光霍然熄灭,溢出两道漆黑血迹! 大殿之内画面骤然改变,金碧辉煌之意瞬息好似随风而逝,一大片金色沙砾被风扬起,消失无踪,露出其背后所隐,一副血色炼狱之地! 所谓灵药,顿时变作成片血红之物,细看之下,竟是无数动物内脏,浸泡于一片血池之中,沉沉浮浮;所谓灵玉,便是堆积如山的死人头颅!多数已然化作枯骨,却仍有不少残留些许皮肉,早已腐烂,模样狰狞! 所谓赤红灵宝长剑,竟是一根干瘦手臂,甚至还未腐烂,一层干枯皮肉包着骨头,五指细小尖利,好似鹰爪,一眼望去似乎还在微微抽动。 冷萧骤然清醒!眼前之物哪还有半分觊觎之心,唯恐避之不及!此行目的尽数记起,大殿正前方一座血色祭坛,巨大无比,升起四根三人合抱的石柱,石柱粗糙无比,似鲜血浸染,暗红发黑。 石柱之上,胡海、金道、夏鸢尽在其上,第四根石柱之上竟是一头巨熊! 原本巨大的石柱,在巨熊面前小得如同木桩,却让它精神萎靡,硕大的身躯已然干瘦了几分! “醒来!” 冷萧蓦然厉喝,声音宛若惊雷在三人一兽耳边炸响,几人骤然清醒! 金道双目之中立刻绽放出两道精光,目光一下子清明起来,口中吐出一口乌黑鲜血,神色惊怒,三日过去,他脸上皱纹深如沟壑,好似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 胡海亦然,他比金道落入祭坛时间更久,此刻几乎被吸成人干!若非一身衣服冷萧还认得,谁能想到此人竟是几日前还嬉皮笑脸的胡海! 金道扭头,胡海摇了摇脑袋,目光仍稍显茫然,金道顿时老泪纵横,怒极攻心,又是吐出一口鲜血,心中恨意滔天,不仅是对祭坛之恨,更是对自己之恨! “人之欲念,心之恶鬼!老夫惭愧啊!” 夏鸢随之醒转,手中还握着一颗头骨,顿时尖叫一声,将那头骨丢下。 头骨在祭坛上跌跌撞撞滚落血池之中,倏然而逝,只冒起一个血泡,再无动静。 “冷萧!”夏鸢身躯发颤,竟带着哭腔,眼角已然爬上几道皱纹,那石柱好似活物,其上竟隐约间有青紫色细丝在游走,宛若人之经脉,诡异无比。 巨熊用力咆哮两声,表达心中不甘,却无丝毫办法! “金长老,你可有办法?” 冷萧连忙发问,金道苦涩摇头:“此等诡异之地,老夫生平仅见!” 这时,血池好似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冒着血泡,竟从中浮出一具具枯骨,个别骸骨之上仍残留些许血肉,令人恶寒! 夏鸢忽然尖叫起来:“冷萧,你走吧,别管我们了,你走!” 她扭过脸颊,不愿让冷萧看到她此刻容颜,一缕发丝垂落眼前,竟已白色斑驳! 金道张了张嘴,叹息一声:“冷小友,夏鸢所言极是,你且走吧,无需愧疚!你能涉险而来已是情深义重!” “出去之后还望能告知宗主,我等殒命于此!”他眼神悲戚,带着深深不甘。 冷萧迟疑,这一切都与试炼之地内何其相似,若上天再让你选择一次,你可会改变选择? 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平淡柔和,沁人心脾,坚定道:“夏鸢姑娘与胡海兄都是我的朋友,金长老也是我极敬佩的前辈,前辈方才才说晚辈情深义重,晚辈此刻又岂能对诸位弃之不顾!” 夏鸢忍不住侧头看他,泪水止不住滑落。金道狂然大笑,颇显凄厉,厉喝一声:“好!后生尚且不弃,老夫岂能落于下风!” 他蓦然喷出一道血箭,血箭凌空化作一柄纤细长剑,四品灵宝,云亭剑! 吐出此剑,金道神色再度萎靡几分,眼神却越发明亮! “执此剑,便算作老夫与你共战!” 金道字字铿锵,冷萧轻笑一声:“好!” 一字落下,似要激起阵阵血浪。 云亭剑入手,轻若无物,好似鸿毛,挥舞间如臂使指! 这些骸骨没有一丝修为,一剑荡去便能掀飞一片,散落一地,散落之后便不再动弹。 血池之中再度浮出成片骸骨,冷萧大笑一声,竟一跃而起,在骸骨头颅之上连踏,几步掠上祭坛,凌空而起,对着夏鸢那石柱一剑刺入! 那石柱看似实质,却宛如活物,宝剑刺入之时似有凄厉嘶吼,奈何云亭剑锋锐无比,便如切豆腐一般,云亭剑齐根没入,从上到下一剑划落! 冷萧蓦然退避,石柱之上竟有鲜血溢出,夏鸢乃是被奇异力量吸附在石柱之上,此刻这股力量好似消失,夏鸢便径直落了下来。 冷萧接住夏鸢,又赶到邻近的金道身边,金道连声道:“先救海儿!” 冷萧随即再度腾挪,所谓前后亦不过几刹之间。 将三人救下之后,胡海与金道已然站立不稳,虚弱无比,唯有夏鸢还算好。 冷萧目中寒芒一闪,再度提剑而上,好似伐木一般将石柱齐根斩断!石柱竟发出如同婴儿般的凄厉嘶吼,金道闻之,不由畅快大笑:“痛快、痛快!哈哈!” 斩断三根石柱之后,那巨熊眼神希冀,冲着冷萧低吼了两声,冷萧目露迟疑,此刻金道已无战力,这巨熊看起来虚弱,却还算精神,金道亦出言提醒:“此乃元婴灵兽,冷小友慎之!” 胡海已虚弱万分,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却愣是吐出几个字:“杀……杀了它……我……回去好叫张师姐崇拜一番……” 那巨熊闻言,连连低吼,直接从口中吐出一颗褐色圆珠,圆珠之中似有一头巨熊伏在地上,拇指大小,却依稀厚重凌厉。 它将内丹吐出,只求冷萧救其一命! “灵兽高傲,若非万不得已,岂能屈服?罢了,我便救你一命!” 灵兽者,贪生怕死之辈少有,多为凶狠搏命者,然而世间之事,亦有太多挂牵甚于生死、甚于尊严!方能让此元婴灵兽对一筑基小辈垂下头颅。 最后一根血色石柱,轰然倒地! 阴暗的角落里,一人微微垂首,声音嘶哑低沉:“我已照你之意发布任务,如今已过四日,你何时兑现承诺!” 下方似有无尽黑暗,蓦然传来无尽嘶吼,非男非女,似锐似哑:“承诺?坏了本座大事还敢再痴心妄想!本座血宫被废,破障难矣!” “废物……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灵蛟王,我可不是你的手下!” 那人霍然抬头,露出一张阴冷面容,面色晦暗,眼眶深陷,正是夏河! 无疆森林一处,厚背巨熊一瘸一拐离去,失了内丹,修为十不存一。却仿佛心有期待,脚步不禁加快。一片宽阔草甸之上,两头小熊嬉闹打滚,它咧嘴一笑,躺倒在地,满目疲惫。 第四十一章 夏河出手擒人归 天色渐暗,一抹残阳忽明忽灭,似断肠人喋血天涯。 岚晖派山门,一名弟子抱拳恭敬道:“夏长老,这么晚了还出去?” “轮不到你来过问吧。”夏河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那守卫弟子顿时浑身一颤,神色慌张,躬身而立:“夏长老说的是,弟子多嘴,还望夏长老恕罪!” 夏河冷哼一声,神色冰冷异常,一手背于后腰,一手垂于身前,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踏碎片片枯黄落叶。 他右手轻摇,忽而脚步一顿,深深凹陷的眼眶之中流露一抹回忆与怔然,五指缓缓握紧。 望着夏河背影,那守卫弟子直起腰身,面容不屑,狠狠吐出一口唾沫,似是发泄,冷笑一声:“什么东西!连自己女人都保不住,还在爷这儿耍威风!” 无疆森林边界,夏河蓦然停顿,一棵参天巨木被染上一层深蓝色,于黄昏之中孤独矗立,分外凄凉。 他微微张嘴,嗟叹一声,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黑布,蒙上面容,眼神瞬息冷冽。 那只原本喜握折扇的右手,手指轻轻合拢,握上一把深蓝长剑,其上布满符文,深邃如夜色。 三道身影走在漆黑森林之中,天色渐暗,森林内更是暗无天日。 一路上夏鸢沉默不语,始终走在冷萧身后,此时,胡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惨呼一声:“完了,全完了……” 他声音嘶哑轻微,身体干瘦如柴,甚至感受不到一丝血肉存在,宛若皮包骨。一副面容似鬼般恐怖。 胡海甚至无法自由行走,由冷萧背着,此刻他蓦然从冷萧背上挣脱,不复先前洒脱,劫后余生之喜顷刻间烟消云散。 “胡海,你做什么?” 冷萧皱眉问道,胡海只顾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我这般模样还回去作甚,说不得还要吓着诸位师姐……” “便让我死在此处罢!” “海儿!”金道呼唤一声,语气间满是痛惜。 夏鸢忽然一脚踢在胡海后腰上,胡海惨叫一声,声音虚弱无力,好似乌鸦啼鸣,金道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夏鸢。 夏鸢怒喝道:“我身为女子还未放弃,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连这点挫折亦无法承受不成?” 胡海被踢得剧烈咳嗽,骨头似要散架。方才只是迷茫惶恐,此刻清醒少许,目中顿时滑落两行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活着已无甚意思,不若一死。” 胡海惨笑一声,金道面色难看,怒而吐出一句:“混账东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岂能容你这般堕落!” 他二话不说,一把将胡海扛在肩上,胡海状若痴呆,木讷不语,任其摆弄。 四个人,依然是三道身影,走在无疆森林边缘时却停住脚步。 冷萧越过三人,目光平淡而冰冷。 森林于平地交界处,一道漆黑身影被暮色拉扯的极长,手握一柄深蓝长剑,看不清面容,原是遮掩了面貌。 他一言不发,霍然抬起手中剑,速度快若疾风,脚步奔袭若骏马,尘埃四起! 冷萧脚步错,猛然向前点出一指! 他面色凌厉,一指与深蓝长剑接触刹那,身体轰然巨震,被击飞出数十丈! 金道霍然将胡海放在地上提起云亭剑便迎了上去,口中暴喝一声:“冷小友小心!” “御灵飞剑术,一剑绽春雷!” 金道五指一张,云亭剑顿时化作一道残影,空中落叶簌簌而下,云亭剑宛若游鱼,隐于叶中,却不伤落叶丝毫,似无端出现,夏河仓皇迎击!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一闪,又猛然前进,斜起一剑将那云亭剑斩飞了出去! 金道喷出一口鲜血,云亭剑转过几个圈,就插在他脚边,摇晃间铮然作响! “长老,服此丹药!” 冷萧手掌一挥,金道想也未想,一口吞入!夏河已然逼了上来,金道五指一张,云亭剑再次腾空而起,霎时狂风呼啸,落叶飞舞,尽数被云亭剑所牵引,成这剑招的一部分! “风卷残云煞,叶落知秋冷!” 万千落叶顿时化作一枚枚飞刀,周边几棵大树顿时被斩成数截,拾之便可作柴! 夏河眼神一跳,长剑轻摇,缓缓自空中划过,竟带出一道深蓝色光泽,好似清波流转,化作一道长龙落在云亭剑所成狂风漩涡之上! 二人灵气翻涌,僵持不下,金道口中呢喃,云亭剑再生变化,漫天乱射的落叶蓦然好似排兵布阵! 夏河冷笑一声,在此剑招堪堪成形之时,手中深蓝长剑竟化作一条深蓝龙影,将此招式瞬息冲散! 金道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被震飞出百丈远,一头栽倒在灌木丛中,惊退一片虫蚁。 他迅速爬起,目露惊色:“你是何人,你怎知我飞剑术空门?你究竟是何人!” 夏河不答,双手合握于深蓝长剑之上,纤细长剑好似厚重无比,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划痕,几块碎石被无声切成两半。 走到近前,他蓦然一跃而起,长剑轰然斩落! “夏河!” 夏鸢忽然大叫一声,夏河身躯一颤,动作竟滞了少许。 金道大口一张,口中喷出一道浅色光影,便是他的元婴!元婴身化长剑,锋锐无比,夏河连忙躲闪,却仍被元婴擦中脸颊,黑布缓缓飘落! 他迅速以手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见状,夏鸢身形巨震,颤声道:“真是你!” 夏河沉默许久,冷萧死死盯着他那双眼睛,眼眶深陷,隐隐流露光芒之时好似毒蛇。 他顿时站直了身子,放下了掩面的手臂,脸上流露一抹柔和笑意:“鸢儿……” “够了!”夏鸢咆哮一声,娇躯不断颤抖,“是你!一切都是你一手所为!你发布这个任务引胡海师弟前来,欲取他性命,当年你杀了我娘,现在又要来杀了我,是吗!” 夏河神色渐冷,薄唇流露一丝叹息:“你不该来。” “你真的要杀我。”夏鸢留下两行泪水,怒意再无法支撑。 “夏长老,你究竟意欲何为!”金道站在夏鸢身前,目光警惕,“当年夏长老初入岚晖派,意气风发,文质彬彬,没想到今日竟堕入魔道!老夫奉劝你一句,虎毒尚不食子!” 夏河看着夏鸢,走近了几步:“鸢儿,站到为父身边来,为父可将你先天之毒彻底驱除!” 他一步步逼近,夏鸢反倒一步步后退,夏河渐渐恼怒,好似失去了耐性,口中发出厉喝:“夏鸢,过来!” 见夏鸢仍在退避,他顿时一步越出,一手死死握住夏鸢肩膀,夏鸢惨叫一声,他神色慌乱,连忙松手,眉头委屈:“鸢儿,你知为父不愿伤害你,为何要处处与为父作对!” 夏鸢大叫道:“那你就可以伤害大长老、伤害胡海、伤害冷萧了吗!败类,当年你亲手杀了我娘,现在连我也不愿放过了吗!” “不愿伤害我……那就是不得不伤害我了……对吗?” 夏鸢双眼闪烁,怔怔望着夏河,夏河薄唇轻启,轻轻吐出一个字:“对……” 夏鸢面上顿时一片凄然,手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灵气骤然爆发,一掌拍在夏河胸口之上! 夏河被震退数步,剧烈咳嗽两声,眼神阴郁:“鸢儿……鸢儿……你为何要这样对为父,为何,为何!” “那你为何又要这样对我!”夏鸢尖叫一声,哭腔甚浓。 夏河深吸一口气,突然平静下来,笑了笑:“太像了……鸢儿,太像了!简直和莺儿一模一样……” “可惜,你不是她。” 他眼中温柔散尽,余下的,竟是无尽寒芒。他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你本不该来到这世上,你来这世上唯一的用处,便是引渡莺儿体内的毒障,你生来,便该是一具尸体!” “可笑……可笑妇人之仁,不仅未能化解毒障,反倒月月忍受无尽痛苦,你不过是遗留了莺儿体内一丝毒气罢了,你所承受之痛苦,何及莺儿万一!” “你可知……她没死?” 夏河面容诡异,夏鸢心神震颤,喃喃出声:“娘……还活着?” 夏河状若疯狂,瞪大双眼:“活着!当然活着!她是我此生最爱之人,她当然活着!” 夏鸢顿时愣住,继而尖叫一声:“不,不可能!当年我亲你看见你杀了她,又是我亲手将她葬下,娘绝不可能还活着!” “你骗我!” “你这孽障,你就巴不得她死!” 夏河忽然满面柔情,却又瞬息面目狰狞:“鸢儿……你多像她……可惜,你不是她!她不该死,该死的是你!是你!” 他一把捏住夏鸢喉咙,将之高高举起,夏鸢顿时面色一片涨红,两眼翻白,夏河声音嘶哑,道:“我让你嫁给雷鸣,这样我便可借用洗髓金炉,便可治愈莺儿,可你不肯,好啊,为父如今也管不住你,不嫁便不嫁,由着你!” “但是……你要死!” 夏河疯狂大笑:“你在后山深潭浸泡多年,体内饱含深潭精华,你们擅自毁去血宫……如今,便只有以你之血肉,来滋养灵蛟王,助其破障了!” “反正,你本就不该活着!” 他扭头看着金道,又看着了无声息的胡海,最终落在冷萧面上,顿了顿。 “你放心,他们都会死,还有这小子,你不是喜欢他吗?他会去陪你的。” 夏河手指越来越紧,夏鸢口中溢出白沫,眼睛完全翻白,已不见瞳孔,夏河却突然松了手,目光阴沉,冷笑一声:“真是麻烦,灵蛟王要新鲜的!” 夜色正浓,守卫弟子面带乏色,几欲合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忽然鼻尖飘来一阵浓郁血腥之气,顿时精神一震,刹那清醒! 他一抬头,霍然对上一张阴冷面容,眼神可怖,宛如毒蛇,不禁吓得倒退散步,数息之后,才缓缓定神:“夏……夏长老……” 夏河冷然一笑:“身为宗门守卫弟子,拿着宗门月俸,却丝毫不正经行事,就你这般睡眼惺忪,要你何用?” 那守卫弟子苦笑一声,解释道:“夏长老,非是弟子懈怠,实在是……” 他话说到一半,夏河目中闪过一丝幽光,守卫弟子神情一滞,便永远定格于此。 “不用解释了……” 第四十二章 不惜搏命战灵蛟 一震窒息感传来,冷萧身躯一颤,口中蓦然呛入一口温水,连忙运转灵气排出。 此刻周身湿润温热,他心中轰然巨震:“深潭!那洞穴,那宫殿,竟真的与此处深潭有关!” 眼神一动,顿时对上一双冰冷眸子,一个声音在冷萧耳中突兀出现,轰然回响:“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你究竟是何等邪物!”冷萧神色变化,在深潭底部,竟是一个庞大石雕,石雕模样,与洞穴深处那石雕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这块石雕更为庞大,足有数百丈,且身上缠绕着层层锁链,将其捆缚——当然,这锁链亦由石头雕刻而成,二者一体。 落入最底部之后,突然浑身一松,潭水竟于头顶数丈悬空浮起,下方极为干燥。他便直接踩在石雕之上,石雕丝毫不为所动。 石雕眼睛之上闪过两道红光,扫过冷萧,声音如同乌鸦啼血,竟笑了起来:“你很好,不仅两度破去本座惑心术,还毁了本座血宫!” “新鲜血肉,很好,很好!叫本座好好算算,究竟有多少年未曾进食过此等新鲜血肉了……” “七百三十二年零六个月零一天,本座……饿了……桀桀!桀桀!” 石雕诡异而笑,叫人通体生寒,更为诡异的是,夏河亦在一旁共同发笑,甚至越笑越是畅快! 他霍然盯着石雕:“灵蛟王,我已完成托付,你可莫要忘了你的承诺!” “放心,待本座破障而出,必然替你妻子驱除毒障!本座本体毒蛟,乃万毒之祖,若非如此,你那女儿浸泡潭水之时岂能缓解痛苦?” 夏河将夏鸢拦在身后,步步紧逼:“你空口白话,要我如何相信你!” 石雕蓦然笑了,笑得无比猖狂:“你只能相信本座,也唯有本座才救得了你妻子!” 夏河面上阴晴不定,忽然猛一咬牙:“好!我便信你一次,若你敢诓骗于我……” “你待如何?”石雕淡漠一笑,两颗眼珠宛若璀璨宝石,闪烁着耀眼红光,忽然语气也稍稍柔和了一些,“本座何等身份,不过举手之劳为何要诓骗于你?好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休要再婆婆妈妈!” 夏河将夏鸢提起,眼神闪动了两下,忽然将她撇下,左右手一手一个拎起了金道和胡海,却听石雕冷然道:“够了!莫要再挑战本座耐心……这些血食不过是附带,待本座破障之后要多少有多少!” “本座需要的,仅此一个而已!” 石雕目中红芒再度一闪,却好似直直注视着夏鸢一般,夏鸢通体生寒,娇躯一颤,朦胧的眼神骤然清醒起来,夏河面色冰冷,一把将她丢到了石雕正中! 而金道和胡海择被他随手丢在一边,宛如丢弃两只垃圾。他看着石雕,颇为不满:“你早说,我便不将这三个累赘带回来了。” 石雕正中位置,有一凸起,宛若石台,夏鸢一落地便凄厉惨叫而起,石台之上竟蔓延起血色脉络,一把扯住夏鸢四肢,好似吸嘴一般吸摄着鲜血! 夏鸢本就长发斑白,此刻竟在几息直接迅速白透! 冷萧心中不忍,猛然暴起,一指点出! “春秋指!” 未料夏河根本不加理会,石雕目中红光再次闪烁,似有戏谑,任由冷萧一指点出,冷萧手中落在石台之上,骤然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右手食指呈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传出一声清脆骨裂之声。 夏河只不屑道:“自不量力。” 他话音才落,金道突然手掌一翻,爆发出一股磅礴灵气,夏河连忙阻止,却听石雕轻飘飘说道:“无妨,让他来!” “若你全盛之时,本座还惧你三分,以你现在羸弱之态,如何能撼动本座,简直痴心妄想。” “你岚晖派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堂堂大长老,竟是这般废物,当真是可悲!” 金道面色一变,怒火中烧,却奈何不了石雕丝毫,心中升起一抹黯然。岚晖派立派时间比青痕宗还要久,到如今……确实是不复当年风光了…… 约莫一炷香之后,石雕顿时传来一声“嗑啦”之声,冷萧连忙望去,石雕之上,蛟龙头部之处的锁链竟崩开了一角,几息之后,一截锁链轰然崩落! 继而好似产生连锁反应,无数截锁链被寸寸崩开,石雕之上灰色褪去,显露出一个漆黑蛟龙首! 夏河手中长剑光芒一闪,落在蛟龙头上,成了它头顶独角,散发出摄人寒光! 漆黑蛟龙一吐信子,半条身子直立而起,霍然腾空!若非下半身还未解脱,恐怕早已离去! 夏河额角沁出一抹汗水,厉声问道:“灵蛟王,莫忘了你的承诺!” 漆黑蛟龙神色颇显不耐,淡淡吐出二字:“聒噪。” 夏河闻言,顿时面色一变,难看之极:“灵蛟王,你果真要食言?” 他几步走到石台之前,作势要毁去石台,漆黑蛟龙神色不屑,却又带着丝丝怜悯,身上鳞片一张,一合,爆发出一股剧烈灵气波动,将夏河猛然震飞出去,鲜血狂喷。 “无礼。” 漆黑蛟龙淡淡道:“本座向来言而有信,从不食言!只是要本座驱毒,还需一个先决条件!” “什么条件?”夏河不顾伤势,立刻问道。 “先决条件是,人要活着……试问一个死人,还驱什么毒!” 灵蛟王话音落下,夏河浑身一震,凄厉嘶吼:“不!不可能,莺儿没死,莺儿没死!驱毒……只要你替她驱毒就能救她!” “她没死!” 夏河面目狰狞,猛然扑上蛟龙肉身,冲着鳞片一爪而下,却反被震飞出去,生死不知。 “嗑啦!” 石雕锁链再度崩开几截,灵蛟王顿时发出阵阵嘶吼! 他蓦然低头望着冷萧,吐了吐信子:“能成为本座血食,亦是你之荣幸!” 蛟龙我脸颊两侧生有两腮,此刻两腮一张,嘴巴打开,露出两排森森利齿,口中滑落两滴涎水,目中满是贪婪欲望! 他对着冷萧一口咬了下去,这时,蓝色水潭骤然潭水倒流,从中分出一条中空道路,一个老者蓦然拍下一掌,掌中带有凌厉剑意,似要将空间撕扯的粉碎! 只刹那间便将灵蛟王斩去一腮! 灵蛟王剧烈嘶吼一声,目光直勾勾盯着那老者,老者亦然,双手手指合拢,笔直伸展,指尖灵气锋刃延伸数丈,双手便是两柄剑! 老者与灵蛟王战在一起,又有一人落下,扶起金道与胡海,正是胡蛟。 “胡蛟,快将胡海带出去治疗,他伤势太重,恐坚持不住!” 胡蛟连忙应允,可天上老者骤然落入下风,灵蛟王气势磅礴,灵气汹涌如潮,胡蛟根本无法突破阻碍! “宗主,我来助你!” 金道丹田处骤然爆发出强烈光芒,隐有一个细小人影攒动,上方那老者顿时制止:“师弟莫要犯傻,师兄一人对付此条小蛟足以!” 金道燃烧了元婴,气息节节攀升,大笑三声:“人终有一死,有何惧之?我辈修士,但凡百年之后皆是赚了,这腌臜人世,有何可恋之!” 他猛然跃起,手中云亭剑光芒爆闪,与岚晖派宗主方云联手间趁势又斩去灵蛟王一腮! 两腮皆被斩去,灵蛟王脸颊顿时鲜血淋漓,这时,它的气势再度攀升一截,原是封印又被挣脱了一丝! “两位前辈,石台,毁去那石台!” 冷萧目眦欲裂,只见此刻夏鸢已然是老妪模样,芳华不再,目光呆滞,仿佛了无生趣,全然无了她劝慰胡海之时那番坚强模样。 “吃老夫一剑!” 之前攻击祭台无果,此刻即便燃烧了元婴,竟还难以撼动石台! 方云立刻跟上,共同攻击石台,灵蛟王大怒,却无可躲避,二人宁接灵蛟王一招,竟悍不畏死,一剑又一剑落在石台之上! “该死!” 灵蛟王猛然张嘴,目光血光闪烁,方云与金道动作忽然一顿,眼神迷茫,金道甚至颤抖着右手缓缓举起云亭剑横在自己咽喉之上! 惑心术! “醒来!” 冷萧一声清啸,二人骤然清醒,金道面色骇然,连忙放下云亭剑,目中怒意更甚,一次两次皆中其幻术! “孽畜,纳命来!” 他张嘴厉喝,口中竟有光芒流露,乃是其元婴燃烧到了极致! 金道一剑斩落之时,方云双掌合十,二剑合为一剑,后来居上,与金道几乎同时落于石台一处! 灵蛟王凄厉嘶吼,身躯猛然扭动,将二人扫飞出去,鲜血狂喷! “咔嚓——” 时间好似刹那静止,寂静被金道一声狂笑所打破,石台之上竟裂开一道细小裂缝! 灵蛟王顿时惊怒,目中闪过一丝忧色,隐藏极深。 方云与金道对视一眼,忽然身形飘忽起来,方云喉中滚烫,通体荧光闪烁,竟也燃烧了元婴! 金道手中掐诀,云亭剑入雨落下,将灵蛟王周身进攻得密不透风,叫它一时脱不开身子! 方云抓住机会,立刻朝着石台裂缝一剑斩去! 他手掌灵气爆闪,灵气锋刃再度延长数丈,方云面上流露一抹喜色,却突然僵硬在了脸上! 剑刃在距离石头几寸之处霍然顿时,灵气蓦然消散。他猛然低头,神色愕然,一柄长剑透体而出! “胡蛟!” 方云厉声大喝,胡蛟松了手,长剑仍然留在了方云体内,胡蛟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笑容。 “宗主,你叫我?” 他笑容愈发灿烂,方云猛然意识到,他并非被惑心术所控制! 方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双目血红,心中百味陈杂。 胡蛟忽然轻笑两声:“宗主,师傅,多谢你们这二十年来对本座的信任与关照,本座……多谢了!” 他笑声狰狞少许,身体轰然炸裂,只余一道灵光瞬间没入灵蛟王体内,灵蛟王气势顿时暴涨! 方云目中闪过一抹绝望,嘴唇轻轻颤抖。 灵蛟王目光闪烁,似在享受强大,金道突然眼神一厉,猛然朝着石台冲去,干瘦的身体迅速鼓胀起来! 灵蛟王神色骤变,瞳孔收缩,方云急促大叫一声:“师弟!” “师兄,我辈修士,何惧一死!勿念,勿念!” 第四十三章 百药宗上门提亲 金道不惜性命,自爆元婴,石台之上裂缝瞬息扩大,四条血色脉络捆缚夏鸢四肢,此刻已断去其三,却还有其一死死缠绕着夏鸢脚踝,不肯放过! 方云目中悲戚,石头之上一道巨大裂缝横亘中央,可却仍在死死支撑,并未爆碎,方云神色一厉,怎能容忍师弟白白豁出性命! “我辈修士,何惧一死!” 金道铿锵之语依稀在他耳边回荡,方云骤然而起,那灵蛟王早已严阵以待,此刻声势滔天,方云根本不是其对手。 “孽畜!纳命来!” 方云厉喝一声,浑身竟渐渐虚幻,元婴剧烈燃烧,竟以肉身化作一柄绝世宝剑,轰然朝灵蛟王斩落! 灵蛟王身躯骤然立起,目露不屑,头顶独角骤然爆发出一道黑色光芒,落在方云所化长剑之上,长剑竟被污浊,通体染上一层漆黑之意! 灵蛟王再度出招,方云骤然化作人形,从半空跌落,目露惨然,灵蛟王眼神冷冽,却突然瞳孔一缩,倏然落到冷萧身上! “小子,找死!” 他大口一张,一道光束蓦然落下,冷萧手中之物已然脱手,对那光束却避之不及,肩膀上被射出一个狰狞血洞。 鲜血汩汩流出,冷萧却丝毫不管不顾,眼睛死死盯着那脱手之物! 厚背巨熊内丹! 灵蛟王周身灵气震颤,方云立刻迎了上去,阻了其一刹!巨熊内丹已然落在石台之上,轰然爆开! 内丹之中似有一头巨熊狂躁嘶吼,仰天咆哮,一股大力猛然朝石台落去,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石台没有一丝抵抗之力,轰然崩碎! 露出其中伸出血色脉络之物,竟是一枚血色圆珠,其内好似有蛟龙游走,赫然便是灵蛟王内丹! 巨熊内丹爆炸之力尤有残余,将灵蛟王内丹之上连接夏鸢脚踝的最后一根脉络给轻易绞碎,继而将那内丹掀飞了出去! 夏鸢咳嗽两声,身躯摇晃,冷萧连忙将她救下,躲在一边。 只见灵蛟王神色不甘,凄厉嘶吼,那封印已然堪堪只剩一条尾巴,他信子一吐灵气如刀,竟欲直接斩却尾部! “孽畜,老夫岂能叫你如意!” 空中骤然浮现一道巨大虚影,模样正是方云!冷萧心中微讶,这方云竟是虚婴修士,修为与青痕宗二长老骆海相仿! 他连连拍出数道掌印,将灵蛟王仓促凝聚出的灵气给生生震散,灵蛟王眼中光芒一闪,身躯瞬息盘起,落于下方地面,再度转化为一副石雕,此前被崩开的锁链又一寸寸覆盖其上,将它团团包住。 自在逍遥不过红尘旧梦一场,到头来,仍是一场虚妄。 方云走上此前石台所在位置,伸出一手,连连颤抖,不由老泪纵横,金道尸骨无存,便是下葬亦无所可葬之物。 他三两步走到灵蛟王内丹之前,猛然一剑斩下! …… 后山一角,夏河所居大殿后方,一座孤坟静躺,夏河死死抱着墓碑不肯撒手,头发乱蓬,泪流满面,口中喃喃自语:“莺儿莫怕,为夫很快便能替你驱除毒障,你很快便可恢复了……别怕,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方云目露不忍,夏鸢跪倒在一边,对着江莺之墓连连磕头,容颜甚至比之方云还要苍老。 再看身旁胡海,眉头紧皱,眼神闪烁不定,神情凄然,口中只知喃喃“师傅”二字,再无神采。 “贼老天,我岚晖派究竟何处得罪于你,你要这般待我!”方云猛然长啸一声,身形渐渐佝偻了一些,落寞不已。 他扭头对冷萧郑重道:“此番多亏冷小友相助,若不然……恐怕世上再无岚晖派!” 冷萧摇头轻叹,看着胡海和夏鸢,亦不知如何去劝。 次日,方云召集岚晖派所有弟子下达命令,彻底封锁后山水潭,将那水潭作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入。 一时间门内流言四起,两个长老一死一疯,作为宗门大师姐的夏鸢许久未曾露面,胡海同样如此,便是曾被视为宗门未来的胡蛟也不知所踪。 虽流言四起,却也不至人心惶惶。 这天清晨,一男一女前来拜访冷萧。 冷萧冲二人一笑,对着那男者道:“白兄,又见面了,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这男的,便是与冷萧交过手的白晓。那少女闻言立刻回应,显得有些紧张:“见过冷萧师兄,我叫秦鸽。” 白晓立刻笑道:“冷兄你莫看她为人憨傻,实力可还在我之上!” “你才憨傻呢!”秦鸽反驳一句,又有些羞赧,迅速垂下了脑袋。 此番娇俏模样倒是叫冷萧心中阴郁散去不少。他不由道:“二位请进,不知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白晓随即说道:“无甚大事,便是宗主叫我二人来给你送些东西。” 他将一个包袱放下,又问道:“冷兄,本来这剑阁试炼的名额已经定了,乃是你、夏鸢师姐,秦鸽师妹,以及胡海师弟,怎的今日宗主又将胡海师弟的名额给了我?” “还有前些日子大长老突然仙逝……” 冷萧缓缓摇头,目光一闪:“莫要再问了,宗主既然不说,自有其缘由。” “也罢,那我二人便告辞了。” 白晓起身,秦鸽亦慌忙跟上,堂堂筑基修士,还险些被门槛绊倒,依稀可见其脸颊通红,垂首于胸,不敢视人。 冷萧打开包袱,其中顿时流露一抹光华,竟是灵晶! 如岚晖派这等不大不小的宗门,在南域亦不知凡几,对其来说灵晶亦是不可多得之物,方云竟直接拿出满满一包袱,粗粗看去,少说也有二三百块。 他念头一转,剑阁试炼,胡海的名额再度落到白晓身上,可夏鸢的名额却没有易主。多日不见,不知其恢复的如何。 正当冷萧摸出两块灵晶准备修炼之时,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他眉头一皱,便放下灵晶,走了出去。 不少弟子聚在外堂,遥遥看向天空。天空之上三道身影傲然挺立,为首者乃是一名中年男子。 白晓和秦鸽还未走远,看见冷萧,立刻凑拢而来,白晓对于冷萧实力已是心服口服,又因缘际会得回了试炼名额,对冷萧早已毫无怨气。 此刻他便对冷萧解释道:“那中年男子乃是百药宗宗主雷暴,站在他左侧那个是他儿子雷鸣。” 冷萧心中一动,雷鸣不正是夏河逼迫夏鸢所嫁之人吗?他抬眼望去,雷鸣衣衫不整,嘴角扬起一个夸张角度,一对三角眼尽显刻薄,一副纨绔不堪之态,着实令人难以高看,怪不得此前夏鸢这般排斥。 “站在雷暴右侧之人,便是百药宗大师兄年正虚,据说已有筑基巅峰修为,连夏鸢师姐都不及他,十分可怕。”说到此处,白晓不由看了冷萧两眼,却见冷萧只淡淡在那年正虚身上划过,便不再停留。 三人便在天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方宗主亲临,方云自是也迎了出来,纵然近日心情不佳,亦露出一个笑容。 “雷兄别来无恙,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叫老夫设一桌酒宴!” 方云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设亦不晚,张长老,你去安排!” 下方一位长老应诺,雷暴顿时摆手:“方兄不必麻烦,我等很快便走,今日来……” 他话音未落,便被雷鸣所打断,只见雷鸣神色不耐,指着方云:“本少爷今天便是来提亲的!夏鸢呢?把夏鸢叫出来,本少爷今天便要将她娶回去!” 雷暴一把将雷鸣手臂拍落,口中不咸不淡呵斥一句:“鸣儿,休得无礼!” “方兄见笑,小儿散漫惯了,缺了管教。”雷暴这般说着,却并未有丝毫批评之意。 “确实是缺了管教!” 这时,一个声音突兀传来,方云心中正郁结,可不便多说,却有人替他把话说了,他一低头,便看到了冷萧,白晓和秦鸽亦在边上。 原是白晓看不惯雷鸣那副姿态,忍不住出口讽了一句。 雷暴目光寒芒一闪:“本座看你也是缺了管教!” 雷鸣亦在边上叫嚣:“爹,他竟敢羞辱于我,你快教训他!” 雷暴果真拍出一掌,势如闪电,下方弟子顿时散开一处空地,暴露出了冷萧三人身形。 方云轻描淡写的袖子一挥,将那一掌化解,雷暴扭过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方兄这是何意?” 方云亦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无甚意思,本门弟子不懂事,老夫自会管教,便不劳雷兄费心了。” 雷暴眼神缓缓眯起,面色阴沉,看的下方弟子心中发颤,却不曾想他突然笑了出来,且笑得十分灿烂:“方兄言重!不过是小辈之间几句无心之语,你我作为长辈,何须计较这许多?” “方才小儿也已说了,今日我等乃是提亲而来,自此之后岚晖派与我百药宗便是亲家,不知方兄意下如何?” 方云笑道:“老夫如何做的了主,婚姻大事,这自是要小辈自己做主!” 雷暴立刻扭头看向雷鸣:“鸣儿,你可愿娶岚晖派夏鸢为妻?” 雷鸣目中流露一抹贪婪,笑了笑:“孩儿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自是愿意,父亲何必多此一问。” “可不是为父多此一问。” 雷暴看向方云:“方兄,看来这亲家,你我是结定了?” “那也未必!”白晓又忍不住出言,雷暴面上一抽,不少弟子暗中偷笑。 他神情不变,面上始终带着笑意,只是眼神之中却冷冽了几分。 方云还未说话,遥遥便走来一个身影,周遭弟子纷纷让出一条路:“我不嫁。” 冷萧不禁望去,夏鸢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这是谁啊?” “夏鸢师姐?” 所有弟子尽数惊讶,因为那衣袍之内发出的声音竟极为苍老! 雷鸣立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指着夏鸢大骂:“你这老太婆,当真不要脸,本少爷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真是坏了本少爷兴致!” 夏鸢只平静站在那里,表露态度之后,再未说话。 白晓瞠目结舌,忍不住拉了拉冷萧衣袖:“此人……真的是夏鸢师姐?” 第四十四章 衣衫破碎恨意生 冷萧目光穿过层层人群,落在夏鸢身上,夏鸢立于原地,无动于衷,微风将她身上宽大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冷萧知道,夏鸢亦在看他,双眼如水波明镜,一道挺拔身形映照其上。她移开目光,落于空处。 天空之上,莫说雷鸣破口大骂,便是雷暴亦心生恶寒,夏鸢那妮子他亦见过数次,模样可人,倾国倾城,尤其是修为亦不俗,假以时日定是宗门中流砥柱。 可下方之人又是何人?浑身包裹严实,不敢露面半分,声音苍老之极,分明乃是一老妪,叫他如何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夏鸢! 雷暴怒指夏鸢,眼神不善,凌厉如刀,自方云身上缓缓划过:“方兄这是何意?若嫌我百药宗诚意不够,本宗主自可派宗门所有长老前来迎亲!可你如今却寻一老妪前来冒充,恐怕有些欺人太甚!” 雷暴心中怒火中烧,若方云寻一少女前来伪装,他或许一时还发现不了,可方云却偏偏找了一名老妪,这岂非故意戏弄于他? 方云眉头皱起,望着夏鸢,心中一叹,面色冷淡了几分:“雷兄想必已听的十分清楚,若无其他事情,还请雷兄早些离去,宗门诸多事物繁杂,方某便不留三位了。” “爹!” 雷鸣在边上拉扯着雷暴衣袖,雷暴将之甩开,面色阴沉,猛然踏前一步,伸出二指直指方云,一语落下令人遍体生寒:“雷某此次抱着诚意而来,方兄还是让姑娘家自己决定为好!” 方云亦踏前一步,将雷暴之手缓缓按下,面色平静:“雷兄的诚意方某已然见识到了,姑娘家的决定雷兄想必也听到了。既如此,方某便不留客了!” 闻言,雷暴猛然仰天大笑,白晓似怒火中烧,在冷萧身边忍不住低语:“这雷暴忒不是东西,也不叫他儿子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也敢妄想染指夏鸢师姐!” 冷萧连忙拉住白晓,雷暴双眼骤然望来,白晓怒极,本没有刻意遮掩,雷暴身为元婴修士,岂能听不到? 他手指轻轻一勾,有一人自始至终一动未动,未发一言,此刻却目光一闪,蓦然动了! 年正虚霍然从天上跃下,一脚踏出带着一片轰然撕裂之声,迅速逼近白晓!方云目光一闪,雷暴却一手按在他肩膀之上,轻飘飘说道:“小辈之间的矛盾,还是由小辈自己解决的好!” 年正虚目光冰冷,大喝一声:“长辈议事岂容小辈插嘴!你既敢无端暗讽我百药宗宗主与少主,便叫年某瞧瞧你究竟有几分斤两!” 他一脚落下,白晓本就不喜百药宗这般张狂姿态,心中虽有忐忑,却也不会惧之!立刻二指横于眉间,一柄长剑蓦然出现,径直挡在年正虚一脚之前。 在年正虚一脚落下之时,长剑顿时身形一转,剑刃朝上,年正虚面色冷漠,好似未曾看到一般,不闪不避! 白晓面色一松,目中似有喜色,双手猛然翻转,灵气丝丝缕缕荡漾而出,长剑顿时轻吟一声,锋刃之上散发出一片银光,周遭弟子皆为之赞叹! 然而年正虚脚底好似染上一层青黑之色,刹那间势不可挡,一脚踏在那长剑剑刃之上,非但毫发无损,反倒将长剑剑意一脚踏碎! 白晓浑身一颤,胸膛起伏不定,一连后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长剑划过一道弧线落于他手,剑刃被踏之处竟瘪进去一块! 白晓手臂轻颤,嘴角哆嗦了两下,目中露出恨意。年正虚忽的笑了一声,目露不屑,冷萧刚刚伸出脚,却又收了回来,只见秦鸽好似换了一个人,小手之上蓦然捏住两柄短剑,左右手各持其一,忽然手指轻捻,便如打开扇叶一般在两手之上铺了一圈,随手一丢,短剑竟有十余把,纷纷化作浅色流光朝年正虚攻击而去! 如此还不算完,秦鸽手掌再度翻转,不知何时又多出十余短剑,接连出手之际,短剑已有数十! 年正虚脚步飞踏,手中摸出一颗黑色钢珠,钢珠之上连接一根极细的锁链,于手中不断挥舞,攻击极为精准,每一次舞动便打掉几柄短剑,然而这些短剑绕了一圈再度攻击而来! 对此,年正虚目光一亮,嘴角露出诡异笑容:“宗主,这个丫头我喜欢。” 雷暴大笑三声,眼神始终落在方云身上,嘴上却轻飘飘说道:“好啊,今日便顺道再替你提亲!” 年正虚闻之一喜,冷漠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在下年正虚,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秦鸽小脸阴沉,娇喝一声,数十短剑攻势愈加猛烈,年正虚笑容愈发诡异,自言自语道:“今日便算做比武招亲如何?我胜了,你便是我的了……无妨,是生是死,我都喜欢。” 他眼中闪过一抹幽芒,黑色钢珠顿时狂乱挥舞,细索亦不知是何材料所炼制,接连旋转几圈,将数十短剑尽数震飞出去,分明极细,却叫短剑难伤丝毫! 年正虚攻势一转,黑色钢珠骤然朝秦鸽袭击而去,细索被拉扯得极长,绷得笔直! 秦鸽脸色一白,根本来不及躲闪,白晓双目怒睁,却有心无力! 雷暴脚尖轻点,时刻注意着方云举动,只要方云敢有丝毫轻举妄动,他便会出手阻止!雷暴眼神泛起阴冷,嘴角冷笑。 但凡岚晖派弟子皆脸色大变,不少男弟子双拳紧握,秦鸽相貌清丽,修为不凡,亦是许多少年心中爱慕之人,此刻纷纷对年正虚怒目而视。 年正虚目光闪过一丝异色,动作却丝毫不顿,黑色钢珠速度飞快,他体内血液似在沸腾,钢珠每逼近秦鸽一分,他便兴奋一分,到最后双目已睁得极大,神情令人心中发寒。 秦鸽双眼猛然闭上,紧紧咬着下唇。年正虚嘴巴张开,似要欢呼一般,那黑色钢珠迅速逼近,却在秦鸽眉心一寸处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黑色钢珠所带起的风浪将秦鸽发丝吹动轻舞,她睫毛轻颤,忍不住睁开眼睛,一只大手挡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所有灾难。 秦鸽目露异色,忽然看见那手掌之中竟冒起白烟,似有灼烧的细小声响传出。她顿时焦急,心跳不由变得极快。 可当事人却极为平静,淡淡道:“我岚晖派女弟子确实天生丽质,美丽非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阁下这求爱之法,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年正虚表情僵硬了一霎,异色缓缓收敛,面上好似冷酷无情,眼眸之中夹带着一道阴冷之色隐藏极深。 天空之上,事情的发展令雷暴有些出乎意料,反倒是方云极为平静,似早就认定冷萧会出手,尤其是冷萧那句“我岚晖派”,更是叫他心中甚慰,看向雷暴之时,腰杆不由再挺直了几分。 不少少女目中闪过异彩,一些曾闯入过枫叶居的女弟子顿时欢呼起来。 “看来胡海师弟所言非虚,冷萧果真厉害!” 年正虚嘴角抽动,两颗犬齿竟从口中露了出来,如犬狼一般贴在嘴角之外,长度竟是常人两倍有余,他鼻子轻轻翕动两下,吐出二字:“松手。” 冷萧手掌非但不松,反倒将那黑色钢珠缓缓朝自己拉了几寸,将秦鸽挡在身后:“阁下的杀心,有些重了。” 年正虚似在极度忍耐,长长吐出一口气,顺着细索感受而去,他的手竟缓缓颤抖。 这时雷暴冷冷笑了两声,淡淡道:“未料贵派还有这般厉害的后辈,果真是人才辈出。我看他二人皆兴致勃勃,我辈修士自当不惧挑战,便叫他二人打上一场如何?” 不等方云发话,年正虚大吼一声:“小子,打一场,生死各安天命!” “冷某本不喜与无所谓之人搏命。” “你怕了。”年正虚步步紧逼,手指越来越紧,将细索缓缓朝自己拉去。冷萧纹丝未动,只是那细索被完全绷直,再无延展可能。 二人彼此僵持,冷萧目光顺着细索缓缓落到年正虚手掌之上,淡淡道:“放心,我会留你性命。” 年正虚胸口隐怒,不由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他话音刚落,冷萧却蓦然松手,被绷直的细索猛然带着黑色钢珠呼啸而归,轨迹之上仍有一缕白烟消散。 年正虚目光一厉,手中细索往下一震,细索好似波浪一般起起伏伏,将凶猛力道卸去七分,却仍有三分力轰然而来,他身体一歪,躲了过去,黑色钢珠朝后方落去数十丈,被他猛然拉了回来,力道早已卸尽! 这时,他顿觉胸口一凉,冷萧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一指点在他胸膛之上! 轻飘飘一指,甚至还未接触到年正虚衣物,那一件长衫便好似历经岁月,寸寸腐朽,年正虚猛然灵气一荡,守护心脉,冷萧手指猛然没入半寸! 年正虚被一指点飞出去,周遭岚晖派弟子顿时退避,留出一大块空隙,年正虚眼睛一翻,险些昏死过去,他怒指冷萧:“你敢偷袭,胜之不武!” 冷萧依然面无表情,好似从未将之放在眼里:“阁下若不服,冷某便继续奉陪,只是不知阁下是否还有此雅兴。” 年正虚不知何意,只觉胸口好似失去了知觉,酥酥麻麻,低头一看,胸口几寸之间皮肤变得褶皱不堪,好似死皮将要脱落,可他手指抚摸而过,却分明是自己真真切切的皮肤! 然而最让他倍觉羞辱之事,并非斗法落败,他目光一扫,不少岚晖派女子侧过头去,却仍有不少女弟子对非但不避,反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他浑身不着寸缕,一身衣衫竟化作一地腐朽破布! 他仓皇在地上抓起一块还算大的布片围在腰上,身后刚要打结之时布片顿时破成两截,一条小物迎风招展,惹得一众女弟子轻啐一口,男弟子大笑出声,讽刺意味甚浓。 年正虚面目狰狞,浑身灵气暴涌,竟弥漫出一团血雾,将之身形笼罩其中,连双眼都不露丝毫。 冷萧却知,他在看向自己。 雷暴数次欲出手,皆被方云所阻:“雷兄,小辈之事,还是叫小辈自己解决罢!” 第四十五章 疯癫痴人情未泯 雷暴三人随身也未带行李,根本没有多余衣物给年正虚更换。年正虚始终笼罩在血雾之中,淡漠出言,语气森然。 “来,继续。” 他话音才落,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攻来,远看便似一道红色闪电迅速移动,令人心惊,岚晖派弟子下意识又退开几步。 冷萧不闪不避,再度点出一指! 一指点在半空,四周好似灵气流动都变得迟缓,似有一股沧桑气息拂面而来,令人心生不可抵抗之意。 岁月之力,最是无情,时间大道,试问何人可逆? 一指平平无奇,却叫那血雾连连震动,有几分散去的征兆,可那年正虚却寸步不退,血雾之中亦不知射出何物,顷刻间将冷萧一指化解! “同样招数,用第二次,可就不灵了!” 年正虚阴森而笑,血雾轰然一声将冷萧也包裹了进去! 冷萧面色平静,心中暗暗警惕,一连迈出数步,四周却仍是一片血色,好似无边无际。料想众人留出的空地也才数百丈大小,而那血雾所笼罩之地不过区区数丈! 血雾之中蓦然发出一声清啸,由远及近,不过一息之间!冷萧脚步一错,身形一歪,避了开去,依稀之间似看见一道细小之物一掠而过。 可在掠过之后却瞬息消失,自血雾之中隐匿无形! 冷萧在其中挣扎许久,竟连年正虚都未曾见到,甚至没有关于他的一丝声音。一念至此,冷萧心中猛然警惕,心中有些不妙之感。 数息之后,这股感觉空前强烈,心跳猛然加速,冷萧豁然低头,竟直接伏在了地上!而他上方赫然有数十道细小之物迅速掠来,封锁了他所有退路! 若非他提前一霎趴下,恐怕便要被这些细小之物撞个照面。此时,这些细小之后猛然彼此撞在了一起,又被彼此撞飞出去。 冷萧这才看清,这些细小之物竟是一些虫子! 虫子通体呈现赤色,约莫拇指大小,一身甲壳闪烁出金属色泽,面目狰狞,掠过之时翅膀疯狂振动,振动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一击不中冷萧,这些虫子早已反应过来,立刻朝冷萧飞了过去!冷萧心中一惊,连忙一个翻滚躲了过去,身上灵气暴涌,手指如剑,瞬息劈出! 一剑劈在一只虫子身上,一股大力将那虫子瞬息打落在地,虫子似有嘶鸣,却翅膀一振又飞了起来,起来时毫发无损,冷萧一击只不过在他甲壳之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 虫子瞬息抓住机会,一扑而上,尽数覆于冷萧身上,冷萧不禁惨叫出声。 血雾之中,一道森冷笑声骤然传来,由远及近,冷萧目光闪烁,惨叫声低了一些,不远处骤然出现一个人影,他咆哮一声:“继续叫啊,为何不叫!” 他快步冲上去,不顾身下小物乱甩,顿时抬起右脚,一脚朝冷萧踩去。这时,他霍然对上冷萧的眼眸,冷萧目光始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抹戏谑,轻声道:“年兄,你又输了……此外,恕冷某没有断袖之癖,看不得此等画面。” 年正虚脸色变化,骤然抽身,便要退去,那血雾顿时汇聚而来,便要将年正虚隐入其中!冷萧周身灵气一震,数十虫子顿时被震飞出去,他隔空一指点出! “同一招,用第三次不知年兄是否还接的住!” 战斗之外,白晓秦鸽二人神色略显焦急,自冷萧被血雾笼罩之后便再无声息,血雾自始至终也毫无动静,却在方才骤然传出冷萧的惨叫之声,所有岚晖派弟子皆面色难看。 毕竟此刻,冷萧乃是代表着岚晖派所出手! 正当白晓眼神一厉,欲冲进血雾之中时,那血雾之中突然飞出一个人影,白晓脚步一转,想也未想便大叫一声跃了过去! 方才冷萧叫声颇为凄惨,定然是落入下风,料想被轰出血雾之人定是冷萧无疑!其后年正虚必定趁虚而入,白晓顿时大喝一声:“谁敢动他!” 而后对周遭人群怒目而视,饶是岚晖派弟子亦被他看得心中一颤!那人浑身染血,仍有些雾气缭绕,被白晓一把接住,他眼神时刻警惕着血雾之中,便要退回秦鸽身边。 此刻那团血雾好似蒸发般发出刺耳声响,继而尽数朝白晓冲来,白晓只当是年正虚发起攻击,背后长剑顿时发出一声清吟,好似空谷青竹飒飒作响,闪现出数道银光,朝那血雾落去! 银光自血雾之中瞬息穿透,速度不减,冲向了血雾后方之人。 那团血雾则瞬息没入白晓怀中之人体内。 冷萧灵气凝聚一盾,将那数十银光尽数挡下,心中一凛,还当那年正虚仍有抵抗之力,暗自警惕,又隐隐觉得这银光有些熟悉,却来不及多想。 他抬眼望去,顿时神色一滞,始终平静的面容此刻却稍显怪异,不禁咳嗽一声:“白兄……实在抱歉,我不知你二人有此一层关系,否则定然下手轻些。” 白晓闻言一愣,他注意力始终放在血雾之上,血雾散去,竟露出了冷萧身影?那自己怀中是谁? “喝!你这妖孽,莫要陷害老子!” 白晓尖叫一声,怀中赫然一个光溜男子,顿觉心中恶寒,连忙抛了出去! 还不等年正虚落地,雷暴终于忍无可忍,大袖一挥,便将年正虚给掠走。此时白晓仍一脸苦涩,对着周遭女弟子连连解释:“我以为那是冷萧兄弟,你们可莫要误会啊!” 秦鸽悄然离白晓远了几步,白晓顿时如遭电击,一把抓住秦鸽胳膊,苦着脸道:“秦师妹,你是知道师兄为人的,你可要替我解释一二啊!” 秦鸽连忙甩脱白晓手臂:“抱歉,白师兄,你的私事我如何能够清楚?这一二恐怕也帮不了你!我去看看冷萧师兄伤势……” 同在岚晖派,秦鸽极为自然的喊冷萧师兄,彼此之间也显得亲近一些。见秦鸽连忙跑远,白晓惨呼一声:“有了冷萧师兄就不要白师兄了吗?你可莫要忘了白师兄这些年如何待你的!” 秦鸽略显慌张,连忙看向冷萧,急急说道:“其实我和白师兄不太熟……”继而脸颊浮上一抹红晕,低下头去。 “冷兄,你也不信我!” 白晓悲呼一声,他亦上去迎冷萧,冷萧反被秦鸽拉着倒退了数步。 这时一个女弟子忽然说道:“方才白师兄救下年正虚,可还攻击了冷萧师兄呢!” 白晓“噔噔噔”连退三步,面如死灰,恨不得一头撞死于此,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雷暴神色怒极,方云却不冷不热说了句:“雷兄息怒,小辈之间打打闹闹,何须在意!” 雷鸣神色一慌,根本不管年正虚死活,便大叫道:“爹,不能就般回去,不然我百药宗颜面何存!” “方兄,你我两派多年友谊,不知你可考虑妥当?” “考虑什么?” 雷暴眼角一抽,怒意横生:“方兄莫要与我装疯卖傻,今日我雷某人便撂下一句话,要么主动将夏鸢交出来,我们便是亲家;要么……便由雷某将她找出来,我们……还是亲家!” 方云面色一冷,眼神极为危险,与雷暴目光骤然碰撞在一起,刚要说话,夏鸢突然大叫道:“我跟他们走!” 方云怒意一滞,瞬息便消散了下去,语气间有一丝无力与疲惫微不可查,轻轻说道:“此事绝对不可,老夫岂能将你生生葬送!” 话已至此,方云也便不再藏掖,而那雷暴根本没有在意这句话,反倒心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怒而责问:“方云,到此时你还要戏弄于我?” 夏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拉下帽子,露出一副苍老容颜。若是不熟悉之人定然不能将二者混作一谈,可白晓、秦鸽尽是岚晖派核心弟子,与夏鸢亦是朋友,即便对方容颜已老,他二人亦一眼认出! 白晓早把自己抱了年正虚之事抛之脑后,与秦鸽二人不禁眼眶泛红:“这……这真是夏鸢师姐?不……不是真的,她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看到不少岚晖派弟子面色有异雷暴顿时迟疑,下方这老妪头发凌乱,双目无神,面色黯淡,如何也无法将之与那年轻貌美的夏鸢相比较! 雷鸣吓得险些跌出雷暴的灵气笼罩范围,稳住脚步,大怒道:“不!你不是夏鸢,你是何人!你觊觎本少英俊潇洒,觊觎本少身份地位,便用此等拙劣手段妄图接近于我……” “痴心妄想!滚!你滚!” 依言,夏鸢真的转身离去。 雷暴目光一闪,忽然缓缓出声:“慢着!” 他伸手凌空一探,夏鸢身形顷刻顿住,好似身不由己般被摄入半空,方云顿时出手阻下,一把将夏鸢揽于身后。 “雷宗主,请回吧!”方云气势一散,下方弟子立刻感到一阵窒息,目光却越来越亮,直视天空。 雷暴忽的一笑:“方兄,方才你也听到了,小姑娘自己可是同意了,你我还是亲家!”雷暴和颜悦色,雷鸣突然挣扎起来,被雷暴猛然打了一巴掌,直打懵了。 方云目光低沉:“雷兄,方才你也听到了,贵公子恐怕不太同意。” “是吗?”雷暴霍然回头,眼神阴森恐怖,“鸣儿,你不同意?” 雷鸣半边脸通红,双腿打颤,两排牙齿直打哆嗦:“爹……我,我能……不同意……吗?” 雷暴面色不变,在雷鸣耳边轻声道:“混帐,莫要忘了我百药宗有洗髓金炉!那丫头不过是精血亏损,辅以几株百年灵药便可逐日恢复!” 闻言,雷鸣眼睛渐渐发亮,再想起夏鸢年轻貌美的那副面容,险些笑了出来,顿时扭头望向方云,无意中又望见了夏鸢那副苍老模样,话语不由一滞。 三息之后,犹如上刑场一般,猛然咬牙道:“我、我同意!同意了!” 他话音落下,夏鸢始终无动于衷,好似决定的不是她的命运,而是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冷萧轻叹一声,实在不忍,可他身为一个外人,如何多说什么?可他身旁之人却骤然大叫:“我不同意!” 冷萧一愕,那人不是白晓,反倒是给人印象单纯、莽撞、无甚主见的秦鸽。 白晓咧嘴,目中仍有血丝:“雷宗主家大业大,我们夏鸢师姐恐配不上!” 以他口不择言的性子,能这般小心翼翼,实属难得,亦显坚定,可见夏鸢在其心中地位。 冷萧轻笑一声:“白兄恐说反了,是雷鸣那废物,配不上夏鸢姑娘!” “小子,你可知……人命不如草芥贵!”雷暴蓦然看句冷萧,方才冷萧击败年正虚他便已存杀心,此刻一字一顿,眼神几欲择人而噬。 令人没想到的是,成千上万的岚晖派弟子竟接连发声:“我不同意!” “雷鸣配不上夏鸢师姐!” 数十万岚晖派弟子一齐高声呐喊! “我等绝不同意!” 方云眼眶湿润,心中热血澎湃,这便是一个宗门的凝聚力,何等难能可贵! 他本身修为在雷暴之上,可如今伤势未愈,实力大减,金道又殒命,对上百药宗他当真没有几分信心!可望着数十万弟子希冀的眼神…… “老夫……”方云牙关紧锁,他方才一直表现强势,便是叫雷暴心存忌惮,此刻赶鸭子上架,他亦想畅快一言,可如何能将数十万岚晖派弟子性命置之不顾! “此前夏鸢这孩子的婚事便是夏长老与贵宗商定的……既然这孩子也同意,老夫……同意了!” 所有岚晖派弟子尽数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一个疯癫身影骤然掠空而来,猛然朝着雷暴扑了上去,一出手便是杀招! “滚!你休想带走我的莺儿,滚!” 第四十六章 万众一心洒热血 夏河蓬头垢面,满头青丝竟一夜白头,他紧紧抓着夏鸢手臂,二人久久对视,夏鸢神情细微变化,终究心中一颤。 夏河满面泪痕,目中满是柔情,他话语轻柔,唯恐惊了夏鸢,却忍不住颤了声:“莺儿莫怕,为夫在此,无人能够带走你,无人能够带走你!” 他拉起一缕长发递到夏鸢近前:“莺儿你看,为夫头发也白了,我们一样……我们一样!你莫怕,为夫已经找到驱除毒障之法,马上便能治好你,届时,我们便离开岚晖派,浪迹天涯!” “你曾说你爱南域的宜人气候,你曾说你爱骏马奔驰于草原上的样子,你曾说你爱清冽湖水里蹦跳的鱼儿,你曾说你爱沙漠上掠过的苍鹰,你曾说……” 望着这衣衫褴褛、状若乞丐之人,雷暴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对方一来便对他猛烈进攻,叫他一头雾水,他不由试探出言:“夏河长老?” “你闭嘴!”夏河猛然回头怒视雷暴,声音嘶哑凄厉,忽然身躯轻颤,回身望向夏鸢,眼神情意绵绵:“莺儿,你说的每一句话为夫都记得……都记得。都会实现,都会实现的!为夫都记得!” 他蓦然抽噎起来,浑身灵气一散,若非身处方云灵气笼罩范围,恐怕已然从空中跌落。 方云目光复杂,此人害的自己亲生女儿一夜苍老,害的胡海生不如死,害的金道殒命深潭!可他自身,不过亦是个可怜人。 可怜?可恨?恐怕苍天亦难辩矣! 方云蓦然大吼一声:“所有弟子速速撤离,诸位长老听令,开启护宗大阵!” 数十万弟子心情忽上忽下,此刻终于定了心神,若潮水般退去,他们实力低微,却仍不忘发出自己的声音,声声呐喊化作声浪,纵是个体微不足道,此刻亦给雷暴带来强烈的心理冲击! 雷暴毫不犹豫便向后退去,再不多停留,面上惊怒,雷鸣更是已然瘫倒,丧了胆魄。 可在他即将踏出岚晖派山门之际,山门之上顿时升起一道光幕,他猛然抬手轰击,光幕纹丝未动! 数十位金丹、元婴修为的长老分坐各个阵眼,甚至所有筑基、练气弟子自发将灵气灌入阵法之中,聚一宗之力,成此护宗大阵! “方云,你这是何意!”雷暴怒吼一声,宛若阵阵天雷轰隆炸响。 方云缓缓踏前一步:“那么雷宗主以为,老夫是何意?或许……是开个玩笑也说不定呢。” 方云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可是浑身气势却越来越强,天空中蓦然浮现一道方云虚影,目中金光灿灿! “如今雷暴已知夏河疯癫,疑心已起,不多久便会察觉师弟已死。如此一来,我岚晖派再无法与百药宗制衡,今日,便是唯一机会!” 岚晖派只有他与金道是虚婴境界,还有几名元婴修士不过初婴,虽同为元婴,实力差之千里! 雷暴连道三个“好”字,怒发冲冠:“方云老儿,你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 他一把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小炉,小炉迎风而长,数息之间已然遮天蔽日,五品灵宝,洗髓金炉! 虽是五品灵宝之中最次之作,可那也是五品灵宝! 方云不禁有些眼热,当年百药宗走了狗屎运,竟在剑阁之中得了此宝,自此当做宗门传承,眼热之人不少,可自恃名门正派,无个由头,又不好明抢。 “这尊宝炉,我岚晖派,要了!”方云一字一顿,话语铿锵! 雷暴仰天大笑,眼神直勾勾落在方云面上:“方云老儿,你莫不是只会空口说大话?莫以为老子不知,你近期燃烧了元婴,重伤未愈,老子有五品灵宝在手,我看你拿什么与我斗!” 方云面色一变,目光不禁阴沉了几分,百药宗善药理善炼丹,不曾想竟被对方一语道破天机? 雷暴为瓮中之鳖,反倒先发制人,洗髓金炉蓦然爆发出灿灿金光,炉子底部突然打开一个门户,其中顿时倾倒出一片黑色烟雾! 冷萧脸色一变,立刻出言警示:“诸位屏息,这是药渣,说不定含有剧毒之物!” 方云连忙撑起灵气,大袖一挥,欲将那药渣尽数震散,那药渣却好似不受其力,仍自顾随风飘荡! 方云大喝一声:“结离火之阵!” 伴随他一声令下,主阵者顿时掐诀,护宗大阵变化顿生,天空之上好似天火骤降,瞬息落于黑色雾气之上! 雾气顿时迅速然而而起,却升腾起阵阵青烟! 方云只摄入一丝便觉一阵头晕,连忙打开一丝阵法缝隙,将那轻烟引渡出去。雷暴抓住机会便要走,方云顿时欺身而上,洗髓金炉此刻金光大盛,蓦然倒转炉口,直对方云,竟趁方云不备之际,将之一把摄入炉中! 洗髓金炉光芒闪烁不定,微微摇晃,似是方云在其中剧烈挣扎。雷暴目光一闪,身子已至大阵缝隙边缘。 主阵长老一时默然,方云被困,他们根本不是雷暴对手,一时竟不知该阻还是该放! 雷暴站在大阵缝隙边缘,目光一闪,却忽然顿住,慢慢转过身子,森冷一笑:“今日,本宗主便屠了岚晖派满门!” “哦,对了,你得活着,当本宗主儿媳!” 雷暴眼神缓缓落在夏鸢身上,夏河顿时对其怒目而视:“你敢动我的莺儿!你敢动我的莺儿!” 他猛然朝雷暴冲去,夏鸢站在地上,忍不住抬头望去,夏河浑身灵气疯狂涌动,指尖好似成笔,欲书写这如画江山,可提笔却只是在胡乱涂抹! 夏河一身招式毫无章法,便是以灵气胡乱倾泻而去!雷暴冷哼一声,目露怜悯:“几日未见,夏长老竟已至此,这般活着亦生不如死,罢了,本宗主便做一回好人送你上路,夏长老,不必言谢了!” 雷暴冷笑一声,手中霍然出现一把宽刀,百药宗灵诀驳杂,战斗之法无所长技,而他雷暴擅长之道,便是刀道! “狂雷刀法,三刀斩天骄!” 他将年正虚、雷鸣二人丢到洗髓金炉之上,一身衣袍好似充气,鼓起三寸之高,一步踏出,凌空气浪翻涌,裂地三分! 第一刀! 雷暴划过一片残影,一刀落下之时好似狂雷炸响,电光游走,夏河周身护体灵气蓦然崩碎,于他胸口之上划出一道鲜艳血线! 夏河猛然从空中跌落,口吐鲜血,雷暴俯冲而落,第二刀! “结阵!五行攻杀术!” 护宗大阵顿时爆发出耀目光芒,五色光芒分代五行,蓦然在雷暴周身闪现,金木水火土,顺之相生,逆之相克,生生不息,克克不休! 五色光芒瞬息将雷暴吞噬,无数人目光凝聚于半空,五色光芒之中蓦然浮现一道突兀刀光,将那五色光芒一刀破碎! 主阵者皆唇角溢血,夏河从天落下,被夏鸢稳稳接住。夏河面上一面迷茫,双目无神,宛若死人,鼻息轻轻,好似不愿再呼吸! “爹!”夏鸢滑落两行泪水,夏河浑身一颤,几滴泪水滴落在她脸颊,他双眼划过一瞬清明,却又好似懵懂。 “鸢儿……你是鸢儿,是我女儿,女儿……” 雷暴轰然落地,所踏之处石板尽数粉碎,震起一地烟尘,宽刀自地面猛然拉动,自下而上一刀带起! 第三刀! 刀身之上映照出夏河侧脸,他猛然将夏鸢抛飞百丈,仰天大叫一声,体内顿时浮出一个元婴,分明是人形,竟迅速变化形状,最终成了一把折扇! 折扇平平无奇,扇面之上几点淡雅青墨,似绘出这无常人生! “莺儿,你送我的折扇,为夫弄丢了,为夫对不起你……” 他喃喃自语,宽刀一刀上扬之时,蓦然爆发出一阵刺目光芒,大地震颤! 雷暴不禁面色一变,收刀护身,却仍被一阵气浪掀飞出去,轰然落地,喷出一口鲜血。 天地间唯余一句忏悔缓缓飘荡:“鸢儿,为父对不起你……” “爹!”夏鸢大喊一声,可此生亦再无人能够回应。 她扑在地上,手掌在碎石之中连连摸索,似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她翻起一块碎石,手指轻颤,在下方拾起一块折扇碎片,本是无形无质之物,却不知因何能够残留于世,光洁如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宽刀与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音将所有人拉回现实,雷暴披头散发,啐出一口鲜血,却猖狂大笑:“你岚晖派,还有谁!” “金道老儿怎的不在?莫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岚晖派弟子尽皆恼怒,金道于几日之前身陨,却在死后亦要受此屈辱! 一名弟子怒发冲冠,霍然站起:“你这贼子,岂容你这般诋毁大长老!” 雷暴目露不屑,无动于衷,只一声厉喝,竟叫那弟子肝胆俱裂,七孔流血!轰然倒地,瞳孔放大,已然没了鼻息! “你岚晖派,还有谁!” 雷暴双目怒睁,再度喝问一句,霎时威震八方,仿佛天地便他由一手主宰! 一名长老顿时一步踏出,挺直腰杆:“还有老夫!” 雷暴隔空一刀,那长老全力应对,亦倒飞出去,鲜血狂喷,所幸被人群接住,性命得保。 霎时,又有一长老站出:“还有我!”双目自有点点血丝,有斑驳泪痕,亦有叹息不甘,却全无畏惧! 此一动好似触发连锁反应,一名名长老尽数站出,无一退缩,纵有人心生迟疑,亦被这番热血冲昏了头脑,哈哈,人活一世,潇洒一回,贱命一条,留之何用! 你既要之,便自取罢! 一名名弟子紧随众长老之后,数十万弟子一齐大喝:“还有我等!” 雷暴顿觉无趣,勃然大怒:“本宗主便成全尔等,送尔等一并上路!” “上路?可莫忘了,还有老夫!” 洗髓金炉倾倒药渣的门户之中,霍然冲出一道人影,浑身漆黑脏乱,衣衫破碎,鲜血淋漓,可其双目,好似要与这当空旭日争一争光辉! 第四十七章 一举覆灭百药宗 数十万岚晖派弟子长老,齐声呐喊,因方云归来,本视死如归的气势愈发铮然,铿锵有力,雷暴霍然抬头! 方云一手捏在雷鸣脖颈之上,将之高高举起,雷鸣不过筑基修为,在方云手中,如何能有反抗之力? “方云!你堂堂一宗之主,出手对付一个小辈,不觉得羞耻吗!”雷暴眼角闪过一丝忧色,一步步靠近方云,发出一声厉喝。 方云表情不变,轻叹一声:“羞耻?雷暴,你当知晓,这二字有多廉价!” 正说着,方云神色骤然冷冽,手指一瞬收紧,雷鸣登时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口中断断续续呜咽着,似在求饶。 “老儿,找死!”雷暴身形骤然加快,身形三步踏上云天,身体旋转,一刀落下! 方云却速度飞快,一瞬退后数十丈之远,露出身后一个赤身之人,此刻毫无防备之下,竟被雷暴一刀斩断一臂! 年正虚顿时痛醒,闷哼一声,骇然吼道:“宗主!” 他横躺于洗髓金炉之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断臂滚落,却无一丝办法,下意识摸了两下胸口,欲找出一瓶止血药来,才霍然清醒,自己衣衫早已破碎! 对年正虚之喝问,雷暴丝毫不加理睬,年正虚资质再高又如何,比起自己亲生孩儿,屁都不是! 见雷暴直接无视了自己,年正虚目光泛起一丝阴冷,不再言语,以灵气封住伤口以止血。 “方云,放过我儿,我立刻便走再不提和亲之事!”雷暴深吸口气,话语间松了几分。 “你没有资格与老夫谈条件。” 雷暴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却又迅速收敛:“你不是觊觎洗髓金炉吗?炉子拿去,放过我儿!” 为表诚意,他直接大手一挥,洗髓金炉顿时不断缩小,最后只有巴掌大,直接朝着方云飘了过去。 失了洗髓金炉依托,年正虚顿时大叫一声,便从半空落了下来,咆哮一声:“宗主,你这是何意!” 若说方才雷暴斩去他一臂,可算是误伤,可此刻,分明是未将他之性命放在眼中! “聒噪!本宗主倾尽资源培养你,今日你却丢尽我百药宗之脸面,活着也是徒惹人耻笑,不如去死罢!” 雷暴神色冰冷,颇显不耐,年正虚拼命运转灵气,轰然落地,护体灵气被刹那震散,一身骨头好似碎了一半,猛然吐出一口猩红鲜血,浑身皮肤绽开细小伤口,好似被撑裂,刹那变作一个血人。 然而,根本无人在意他,不论是岚晖派,还是雷暴,还是那仗着自己有个宗主老爹的雷鸣,从始至终,无人在意过他之死活! 年正虚好似一个死人般躺在地上,石板被砸的碎开,裂缝如蛛网般蔓延。雷暴却根本未曾看他一眼,只死死盯着方云之手! 此刻雷鸣已然昏厥了过去,口中吐出血沫! 方云轻飘飘接住洗髓金炉,目光始终平静,眼神冰冷若腊月寒冰:“雷暴,你这是在拿老夫之物与老夫谈条件!” “那就拼个鱼死网破,我儿若死,我要你岚晖派万万人陪葬!”雷暴骤然疯狂起来,面色狰狞,可他目中始终保持着一丝冷静,死死盯着方云。 方云手指缓缓松了一些,纵然已经昏死过去,还是依稀可辨雷鸣神情放松了几分。 雷暴才刚松一口气,欲再说什么,却听前方骤然传来一声骨裂之声,雷鸣脖子成一个诡异角度歪倒在方云手里。 继而方云便如丢垃圾一般将雷鸣丢了出去,雷暴顿时大叫一声,欲冲过去接住雷鸣。 “威胁老夫?你不配!”方云冷笑一声,霍然朝着雷暴冲了过去! 雷暴只需一刹便可接住雷鸣,却被方云一掌逼退,二人对上一掌,雷暴退后数丈,雷鸣轰然落地! 然而,雷鸣身上不知有何防御灵宝,此刻灵光一闪,一道道清流在他身上流淌,竟肉眼可见。雷鸣脖子始终保持着诡异角度,咳出一口血沫,却并未死去! 雷暴心中刚要松一口气,却又突然提起,双目怒睁,厉喝一声:“年正虚,你敢!” 年正虚手中一柄灵气光刃,一把插进雷鸣胸口,蓦然低笑了起来:“有何不敢!” 雷暴勃然大怒,一刀再将年正虚另一臂斩去,一条手臂高高飞起,鲜血挥洒,年正虚却笑得愈发大声,好似那双臂尽断之人不是他一般! 雷暴扬起宽刀,年正虚笑声渐敛,透出几分悲凉,空气之中蓦然闪过一道银白刀光。 方云神色稍显复杂,心中轻叹一声,继而霍然将灵气灌入丹炉! 丹炉又变得遮天蔽日,轰然朝雷暴落下! 灵宝有灵,岂能这般轻易易主?雷暴咆哮一声,洗髓金炉竟顿了一顿,止住了攻势,在半空微微颤抖,好似挣扎! 雷暴霍然转身,便朝那主阵的数十位长老冲去! 方云大手一招,护宗大阵光芒一闪,他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头顶之上浮现一道巨大身影,已然实质! 所有主阵者,不管是长老还是弟子,此刻尽皆感觉浑身灵气迅速流逝,而流逝之根源便是方云! 所有灵气尽数汇聚于方云一身,竟让他顷刻间步入实婴境界! 雷暴还未来得及出手,胸口顿时一凉,一道灵气骤然将他穿透。他神色一滞,缓缓回头,却见半空一个巨大方云身影,目光威严,好似帝王傲视。 他嘴角抽动,齿缝间鲜血淋漓,狠狠挤出几个字:“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实婴!” 方云一击之后,气势顿时减弱,那巨大元婴也渐渐虚幻起来,跌落回了虚婴之境。 他笑了一声:“还要多亏了雷宗主的洗髓金炉,治疗好了老夫伤势,若不然,便是合大阵之威,老夫亦达不到实婴之境!” 雷暴指着方云,说不出话来,奈何肺腑早已破碎,便是仗着修为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此刻怒极攻心,顿时一头栽倒! 可方云却仍未松懈,一旦踏入元婴,便是等于多一条命,可夺舍他人肉身,假以时日,便可再度回归巅峰。 雷暴体内蓦然飞出一个蓝色元婴,以毕生最快速度朝着大阵光幕冲撞而去,作势逃遁,方云立刻阻拦,却未曾想那雷暴元婴划过一个弧线,竟掉头冲了回来! 元婴之上浮现一股惊天力量,死亡气息迅速弥漫!原来,自一开始他便未打算离去,他要自爆元婴! “贼子,尔敢!” 方云目光一变,首次流露惊怒之色,忽然目光一转,此刻洗髓金炉失了雷暴牵制,便已彻底为他所用! 他大袖一挥,只见洗髓金炉再度变大了几分,炉口对着雷暴便是一吸,炉内燃烧着阵阵金色火焰! 正是这金色火焰,具备淬体之效,若挺不过来,尸骨无存,若挺过来了,便获得新生! 这股吸摄之力给人以不可抗拒之感,雷暴被瞬息摄入其中,继而炉口关闭,其内骤然爆发出一声沉闷炸响! 所有人心中一颤,唯有冷萧始终平静,因为这样的炸响,他早已听过,甚至见过。 天地归于平静,几息沉默之后,所有弟子发出强烈欢呼,劫后余生,兴致瞬息高涨,尤其是此番生死经历,宗门凝聚力空前,心中升起一阵强烈归属感。 唯有夏鸢此刻孤零零跌坐在空地之中,双目空洞,握着一块折扇碎片,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了无痕迹。 冷萧缓缓走上前,按着她肩膀。夏鸢娇躯一颤,轻轻戴上帽子,掩去了面容,终于开口:“你走,不用管我。” 她起身离去,背影尽显落寞,冷萧一手虚抬,仿佛伊人还在那里。 白晓与秦鸽亦跑了上来,却没敢跟上去。 冷萧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道:“走吧,去看看她!” 白晓抓了抓头发,苦涩道:“夏鸢师姐会不会打我?” “她若还愿意打你,说明一切都不算糟糕。” 方云收起元婴,洗髓金炉光芒一闪,纵然雷暴在内自爆元婴,亦未伤此炉丝毫!他话语铿锵,神情肃穆:“百药宗宗主雷暴,狂妄自大,仗着五品灵宝在手,欲强娶我岚晖派弟子,更欲灭我岚晖派满门!” 下方弟子尽皆怒吼,心潮澎湃,方云微微一笑:“如今雷暴已死,百药宗空虚,尔等皆为宗门一份子,老夫身为宗主,亦不可独断,尔等说,该如何办!” “杀!” “杀上门去!” 数十万弟子尽数面庞涨红,心情激动,方云立刻大吼一声:“好!今日之后,南域大地,再无百药宗!” “筑基以上弟子随老夫出战,五长老留守,其余人,随老夫杀上百药宗!” 后山,江莺之墓。 夏鸢一把土一把土的挖着,未动用一丝灵气,十指皆鲜血淋漓,白晓欲上前帮忙,却被冷萧拦住,冷萧对着他轻轻摇头。 挖了一个足够躺进一名成年男人是大坑,夏鸢颤着双手,将那不过巴掌大的夏河元婴碎片葬了下去,又一把土一把土将大坑掩埋。 夏鸢蓦然起身,走到山崖边上,猛然催动灵气,自其上凿下一块石板来,立在了泥土之上,亲手刻上夏河之名,又以自身鲜血,将这几个字浸染的殷红! 江莺之墓。夏河之墓。 “爹,娘……”夏鸢猛然跪倒,重重磕头。自始至终,她未曾吐露一字,时装平静,平静的可怕,却在这时,宛若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泪水决堤而落。 这一日,方云诱敌打开护宗大阵,偷袭百药宗二长老,数万弟子顿时攻入百药宗山门,百药宗所有长老尽数伏诛,数十万弟子沦为俘虏,降者不杀! 自即日起,南域再无百药宗! 一名百药宗弟子战战兢兢,将方云带到百药宗宝库之外,宝库无人守护,他轻易打开大门,其内顿时传出一抹药香! 对百药宗来说,最珍贵之物便是各式灵药! 方云打开门刹那,一道流光突然从中冲出,方云反应极快,一把将之抓在手里,露出一个萝卜状的东西。 方云顿时眼睛一亮,神色渐渐激动起来:“灵根,竟是灵根!” 第四十八章 红颜回芳毒素解 这天夜里,冷萧忽然睁开眼睛,推门出去,却见一个人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身形。 冷萧并未出言打扰,只是静静陪伴,许久,那人以沙哑苍老的嗓音轻轻说道:“突然很想看看这些红枫。” “我陪你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山门外顿时嘈杂起来,浩浩荡荡,满是欢呼之声,原是方云得胜归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急吼吼冲进枫叶居,看到夏鸢,不由大笑出声:“你这孩子,叫老夫好找!” 看着他脸上掩饰不住之笑意,冷萧不由心生疑惑,夏鸢依然毫无反应,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 方云也不恼,不再卖关子,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将木盒打开,露出其中灵药。 一股药香扑面而来,那灵药似要飞走,被方云死死压制住。 “先天灵根,这人参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竟被百药宗给捉住,夏鸢,此参为恢复精气最好之药,又有洗髓金炉在,你不但毒障可解,容颜亦可恢复!” 方云话音刚落,冷萧感到夏鸢身子剧烈震颤起来,二人迅速离去,冷萧看着二人背影,倒也由衷为夏鸢感到高兴,还有胡海,或许也有救了。 他回到房中,那一包袱灵晶,捏起两块灵晶便开始修炼。 握上灵晶刹那,顿觉掌心之中一股磅礴灵气涌入体内,灵气极为柔和,且被迅速吸收,而冷萧的气势亦迅速攀升。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他停了下来,手中灵晶只小了一圈,而他体内已然饱和。 便如吃饭,不论吃得多快,总要给身体时间消化。 冷萧立刻开始研究灵诀,若将修炼比作吃饭,那修炼灵诀便是饭后散步,更可促进消化。 一枚枫叶飘摇而落,冷萧遥遥点出一指,那枫叶依旧落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却在落下之时,颜色逐渐枯黄,叶肉腐朽,脉络萎缩。 待落地之时,已然只余一片叶脉,一阵微风拂过,再无痕迹。 岚晖派终究自恃正道宗门,未将百药宗屠灭,百药宗数十万弟子,在方云等人离去之后不少皆四散奔逃,如今百药宗不过是个空壳。 一时间流言四起,叫一些有心人对岚晖派心生忌惮。 只是这南域宗门林立,每日都有人生,有人死,不关己之事,更多也只当听个故事,便好似一阵狂风刮过,卷起一阵烟尘,尘埃落定之后,一切回归平静。 约莫三日之后,一人找人门来,竟是胡海。 此刻胡海已然恢复,可那皮包骨头之模样,却永远刻在他心里。 他冲冷萧勉强笑笑,露出一排牙齿,手中所提宝剑,正是云亭剑。 “冷萧,夏鸢师姐说你体内也有毒素,她的毒障已快要清除,宗主让我来喊你。” “好!”冷萧应了一声,发生了这诸多事宜,胡海心态似乎沉稳了几分,给人的感觉也有些不同了。 见气氛压抑,冷萧便笑道:“那日你将我骗入深潭之中,我还当真以为乃是什么修炼宝地。你说说,这笔账该如何算?” 胡海讪笑一声:“冷萧兄弟莫怪,权当在下贪玩无知,冒犯了你和夏鸢师姐。” 他神情忽然严肃少许:“你放心,自今日起,我胡海定然加倍刻苦,绝不辜负师傅对我的期望,绝不辜负手中这柄云亭剑!” 宗主大殿内,一尊宝炉金光闪烁,方云见冷萧赶来,冲冷萧一笑,几日平复,心情却并不多几分喜色,反倒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三炷香之后,炉盖悄然打开,一道倩影聘婷而出,宽大衣袍之中伸出一双柔荑,如水盈玉,在炉火映衬下似能滴出水来。 夏鸢缓缓摘下帽子,苍老容颜好似时间逆转,依旧笑颜如花,依旧青丝如瀑。 冷萧心中一阵恍惚,似有无名力量升起,眼前一切瞬息发生变化,那院墙青苔尽褪,光洁如新;那院角石块似尘埃尽覆,凝聚成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那一截树根,亦缓缓抽出新芽,寸寸生长,绿意盎然,几息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冷萧望着夏鸢,好似痴了,夏鸢俏脸通红,轻声道:“再看当心我打你!” 可等了数息亦为见冷萧回应,不由暗恼,作势要打,被方云连忙阻止。 方云望着冷萧,目露赞叹,口中轻轻吐露二字:“悟道!” 几息之后,冷萧目中精光一闪,身上散发出一股沧桑气息,令胡海、夏鸢二人不自觉退开数步,方云目光惊异,可却瞬息变得难看。 连声大喊:“小祖宗啊,这个可不能打!” 而冷萧似没有听到一般,一指点在了洗髓金炉之上…… 一指点出,冷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由问道:“过去了多久?” “数十息。”夏鸢回答。 冷萧心中澎湃,数十息时间,他却好似历经沧海桑田,看尽春去秋来,尝遍生来死往。这便是岁月,一眼可万年,万年亦不过一刹那! 冷萧目光落在方云面上,不由心中一颤,只见方云面上难看,直勾勾望着洗髓金炉,而那洗髓金炉此刻嗡嗡作响,周身蒙上一股灰蒙蒙的气息,炉火早已熄灭…… “罢了,罢了,一切皆是命数。”方云倒也极为豁达,生怕冷萧愧疚,一摆手便叫此事休了。 冷萧忽然眼神一闪,说道:“莫急,炉子应当没坏!” 冷萧心中忐忑,这可是五品灵宝,他不过区区筑基修士,怎么一指毁了五品灵宝?可转念又想,时间大道,最是无情,又不可以常理度之…… 几人目光落在洗髓金炉之上,却见其上蓦然剥落了一块…… 方云面上皮肉一抖,吞了一口唾沫,忍住没有说话,便是平时咋咋呼呼的胡海此刻也显得极为安静。 又过了数息,洗髓金炉表面再度脱落了一块,露出下方银色表面。那银色显得有些黯淡,古朴非常,方云神色一动,忽然快步上前,直接用手将那一层金壳给剥了下来。 此时,洗髓金炉或许应该改名叫洗髓银炉了。 方云突然大叫一声,眼睛瞪的极大,直勾勾落在炉子表面,其上刻画着一个个字符,灵动而诡异! “灵诀,这洗髓金炉之上竟刻有一篇灵诀!”方云浑身轻微颤抖起来,刻在五品灵宝之上的灵诀,极有可能便是五品灵诀啊! 然而那文字却颇为古怪,根本看不懂,方云喜悦之色淡了几分,细看之后,缓缓摇头:“不是古文,亦非妖族文字,恐怕是什么生僻族类的文字。罢了,一切随缘!” 方云检查了洗髓金炉之后,发现洗髓金炉除了脱落一层金壳之外,并无丝毫损坏,顿时叫冷萧进入炉子之中。 冷萧纵身一跃,钻了进去。胡海顿时笑了一声:“今儿个天色正好,吃烤肉了!” 他话音落时,正巧炉火烧起。 炉盖关闭之前,冷萧惊鸿一面,其实胡海面上根本没有笑意,嘴角扬起那弧度,亦显得僵硬,不过是不想叫别人为他而担心罢了。 一入丹炉,冷萧顿觉浑身燥热,却并未流出一滴汗水,浑身发出“嗤嗤”之声,清晰可闻,果真应了胡海之言,如做了烤肉一般。 他低头看去,炉底顿时浮现出一片玄妙纹路,金光灿灿,熊熊烈焰顷刻燃烧而起,明明近在眼前,却好似远在天边般虚幻,叫他触之不及。 冷萧随即撩起衣袖,衣袖之下,竟有密密麻麻细小斑点,微微红肿,好似被蜜蜂蛰了一般。 他脑海回忆起年正虚所操控的那些虫豸模样,不由微微抬头。他当时避无可避,浑身满是咬痕,当时亦未对人多说,又不痛不痒,只当是小事。 可几日下来,用了不少药物,竟丝毫不褪,还隐有愈演愈烈之势。此刻被炉火灼烧之下,那小孔之中竟沁出青紫色浓水来! 非但如此,还散发出阵阵腥臭之意。冷萧不由眉头一皱,浑身都臭了!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通体舒泰,好似身体排出了什么负担似的。 冷萧心中有些恶寒,当时亦未见那虫豸有何毒素,未曾想竟在他体内留下了这般多诡异液体,好在方云夺了洗髓金炉,否则还不知有何后果。 许久,青紫浓水排尽,冷萧目光一闪,尝试着勾动炉火,可那炉火始终遥不可及,根本无法引动,而他体内一股邪气隐于角落,亦未被撼动丝毫。 半个时辰之后,邪气仍然纹丝不动。冷萧虽然心中有些失望,却也早有心理准备。随即轻轻在炉内拍了两下,方云便打开了炉盖。 方云三人刚上前迎了几步,在冷萧出来的刹那却四散而逃,捏着鼻子险些吐了出来。 夏鸢小脸皱起,眼睛却越来越明亮:“冷萧,你体内毒素除了?” “除了。” 冷萧笑了笑,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百药宗山门外,此刻两个人缓缓行走,其中一人赫然便是黑蝎子。 此刻百药宗内部空无一人,数十万弟子几日之内散尽,除了少数并入岚晖派之外,多数皆另谋生路去了。 毕竟,并入岚晖派之后,总觉低人一等,且也总会遭人猜忌,打上百药宗余孽的烙印,所以多数修士还是选择了离去。 黑蝎子啧啧称奇:“前些日子我追杀一个岚晖派弟子,反倒差点儿阴沟里翻了船,想不到这百药宗偌大一个宗门,说没就没了!” 在黑蝎子身旁,乃是一个低矮老者,身高不及黑蝎子一半,目光幽幽:“正虚那孩子说过,百药宗少主雷鸣觊觎岚晖派女弟子美色,恐怕便是因此而招惹了祸端。” 黑蝎子眼神阴厉:“这岚晖派,当真是该死,坏了师傅大事!” 那低矮老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魂玉,此刻这枚魂玉裂痕密布,从中间直接断成了两半。 “正虚这孩子,向来谨慎,没想竟没逃过此劫!” “师傅,那你筹谋了十余年的大事……” 低矮老者轻轻笑了笑,神色平淡:“莫要心急,该是老夫之物,谁也夺不走!那洗髓金炉,老夫志在必得!” 第四十九章 飞舟之上遇冲突 三月时间,说来不过刹那,眨眼间便流逝了。本是打算静静等剑阁试炼到来,却不曾想,这中间竟发生了这般多的事。 所谓人无常势,水无常形,世事无常态,命运不可捉摸,任谁亦难料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 这天,方云找来冷萧,宗主大殿之内,已然站着七人,除了夏鸢、胡海、白晓、秦鸽之外,另外三人冷萧并不相识,却也感觉有些面熟,许是无意中撞见过。 算上冷萧,一行八人。原本岚晖派便有四枚剑阁令,此次灭了百药宗,又得了四枚,一共便有了八个名额。 莫说岚晖派这样一个只算做中流的宗门,便是青痕宗,亦只有三十个名额,所以此刻方云显得格外高兴。 这八人配着岚晖派腰牌,往外一站,便是替岚晖派长脸了。 余下三人,两男一女,纷纷冲冷萧善意点头。方云道:“此行便由冷小友做这个队长,不知你们可有意见?” 夏鸢、胡海四人自不必多说,和冷萧关系已十分亲近,余下三人见几人投来目光,连连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冷萧替岚晖派出头,本就让他们心生好感,再者,冷萧既能击败年正虚,本身实力亦是不俗,他们三人实力最次,自是没有意见。 若非此次百药宗被灭,他们还得不到这个名额,反正去了便是意外之喜了。 方云大袖一挥,将八人笼罩在内,径直往天空飞去。 方云速度飞快,周边景物饶是冷萧运足目力亦难看清,便是一片模糊一掠而过,心中深知自己修为太低,紧迫感愈发强烈。 几个时辰之后,天边突然出现一架巨大飞舟,飞舟通体碧绿,好似玉质,却又好似木板钉成,显得十分朴素,甚至还有藤蔓缠绕其上。 方云倏然落在飞舟之上,飞舟内部足有千丈,端的是遮天蔽日,令人心中震撼。除方云一行九人之外,此刻飞舟之上已然有了百多人,各自占据一个角落,有相熟者便靠的近些,开始攀谈起来。 这百多人在飞舟之内根本未能占据多少地方,飞舟仍然显得十分空旷。 一名男子突然扭头看向方云,身穿红褐色衣衫,约莫四十上下,他面有诧异,似无意问道:“这不是岚晖派方宗主吗?此次竟有八个名额,张某属实钦佩!” 白晓扫了他一眼,顿时对冷萧说道:“那人乃是囚火派宗主张安山,实力与我岚晖派相仿。” 冷萧随意扫了一眼,张安山身边两男一女,只有三个名额,怪不得此刻见到方云竟有八个名额语气有些酸意。 不远处一名老者顿时嗤笑一声:“方宗主可不得了,诸位难道未曾发现有一人今日未至吗?” 白晓立刻又凑了上来:“那是回云宗宗主云端,此人为人阴险,不是个好东西。” 白晓对冷萧耳语,冷萧不由暗暗觉得好笑。原本他觉得这个话唠的角色该由胡海来扮演,而此刻胡海却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盘膝修炼,似不愿浪费一丝时间。 那云端身后四个少年盘坐,其中一人注意到冷萧目光,冷冷对视,嘴角蓦然勾起一丝诡异笑容,令人无端生厌。 被云端一点,张安山立刻惊讶道:“云兄这般说来,确实有一人未至。雷暴雷宗主怎的还未赶到,莫不是有事耽搁了?” “能有什么事情比剑阁试炼更重要?雷宗主怕是不会来了。” 云端忽然看向方云,冷冷笑了两声:“方宗主,你说呢?” 张安山也笑道:“岚晖派与百药宗相隔不远,想必方宗主定然知晓。” 方云安居一处,本不愿理会,却不曾想对方竟咄咄逼人,此时胡海突然睁开眼睛,掏了掏耳朵:“百药宗?南域有这宗门吗?” 冷萧轻笑,胡海这些时日不断压抑自己,到底是本性难移,心态正在一点点摆正回来。 张安山脸色一僵,云端更是毫不掩饰,面色一冷:“哪里来的野小子这般没有教养?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胡海笑意渐冷:“哪里来的老东西这般托大,你算是何人的长辈?与我又有何干!” 云端神色一厉,霍然站起,冷冷注视着胡海,不料胡海毫不退缩,显然云端所言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方云轻飘飘一眼落在云端身上,淡淡道:“云宗主何必与一孩子计较,年轻气盛不懂事。胡海,坐下。” 胡海立刻恭敬应声,而后坐下,面上神情顷刻收敛,好似方才什么都未发生。 云端堂堂一宗宗主,周边还有数十个宗门看着,他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难不成对方轻飘飘一句莫与个孩子计较便算了? 他冷笑一声:“方宗主此言差矣,小辈不懂事便要好好管教,免得再出来丢人现眼!” 胡海脸庞抽动,似有怒火,云端正等着他再冒犯呢,这般他便有了由头动手! 却不料方云忽然抬起眼睛,看着云端,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冷然道:“我岚晖派小辈,老夫自会管教,怎么,莫不是云宗主想要代劳?” 云端嘴角一咧,眼神凌厉如刀,眼看二人便要交手,张安山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两位宗主且莫动怒,既是小辈之事,不若便交由小辈去解决罢!” 方云淡淡扫了张安山一眼,心中冷笑,此人看似和善,实则比云端更为阴险,十足的伪君子。看似给二人台阶下,不过亦是趁势去摸二人底细罢了。 对此,云端又岂能不知?可他亦咽不下这口气! 云端眼神好似蛇蝎,狠狠的在方云身上剐了几下:“方宗主看样子是有些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了,自以为天下无敌了!” 料想从前方云一向颇为隐忍,不喜抛头露面,此次竟这般强硬,倒是有些出乎云端意料。 “云宗主,这顶帽子我方某可戴不起,切莫乱扣!” 云端哼了一声,上下两排牙齿轻轻摩擦了一下,瘦弱脸颊因牙齿咬合微微凸起:“方才张宗主所言极是,此番路途遥远,本就无趣,不若便叫各自小辈切磋一二,解解乏,诸位看如何?” 云端露出一丝笑容,一句话将所有门派都给圈在了一起,要他咽下这口气,不可能。要他露底,好啊,那便大家一起露! 各宗门宗主顿时眉头微皱,心中各有心思,亦抱着试探之心,便也同意了。 “好!亦无需诸多规则那般繁琐,便由小辈随意点名挑战如何?”云端再次道了一句,原本各宗主皆是本着保留底牌之心,派出来切磋之人定然只是平庸。可一旦随意点名,那便是真的彼此互掀底牌了。 不等其他宗主应允,云端双手背于身后,手指悄然勾了两下,一个少年顿时站起,直指胡海:“在下回云宗齐单车,我要挑战……你!” 他手指猛然落在胡海身上,眼神充满挑衅。云端在其身旁耳语一句:“你无需担心,此人老夫见过,乃是岚晖派大长老之徒,名为胡海,纨绔而已,不思进取,实力低微,此番不过只是来长长见识的罢了。” 齐单车闻言信心大增,挑衅似看着胡海,猛然爆发出一股强烈气势,却见胡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悄然站起。 “岚晖派胡海,应战!” 他话音落下足有数息,二人皆未动作,齐单车顿时嗤笑一声:“胡兄,还是你先出招吧,若由我先出招,你恐怕便再无出手之机了。” 胡海脸上寒意更甚,却是拱手一笑:“既如此,便多谢齐兄好意,胡某……笑纳!” 他眼神猛然凌厉,与之平日里嬉笑之意简直判若两人,云亭剑悄然闪烁两次,齐单车还未反应过来,面上甚至还保持着不屑之意,笑容甚为灿烂,却瞬息凝固在了脸上! 半空似有无数道白光闪烁,将那齐单车笼罩于一片朦胧之中,继而白光收敛,云亭剑蓦然归鞘。 自始至终,胡海一动未动。而那齐单车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突然惨叫一声,浑身骤然迸出无数血口子,虽都是皮外伤,却显得格外严重,将他瞬息印染成一个血人。 “齐兄,你输了。” 胡海淡淡的话语,落在齐单车耳中倍感耻辱,而更觉颜面无存的,乃是云端,他一手推起这场切磋,本是为找回脸面,可自己门下弟子却被人给一招击败? 尤其,还是被他印象中那个废物所击败! 齐单车顿觉背后一阵阴冷,便知是云端在看着自己,顿时浑身一颤,立刻眼神一厉:“输?我还没输!” “方才你趁我不备,出手偷袭,实在为人不齿,此刻,我不过受些皮外伤,如何算输!” 齐单车此话一出,不少修士心中不屑,却只当是看一场好戏。胡海亦然,丝毫不以为意,只挑了挑眉,淡笑道:“看来齐兄是还有绝招未出,既然如此,我们继续。” 方才他若真想杀齐单车,那齐单车早已是一具尸体,怎能只受些皮外伤? 简陋剑鞘之中,云亭剑再次出鞘,胡海手指猛然连点,低喝一声:“飞剑术,一剑横江虚渡,万蚁刹那决堤!” 云亭剑速度骤然暴增,却好似融于风中,未发出一丝声音,临近齐单车之时,倏然变作无数银白亮点,轰然贯去! 齐单车面色大变,手中长剑轻摇,猛然一个旋转:“回云剑法,乾坤可逆!” 一剑点出,数百亮点砸在那长剑之上,发出金铁交击之声,令人心中明了,那所谓银白亮点,不过是云亭剑剑影闪烁,速度快到极致! 齐单车身躯连连震颤,竟挡之不住,银白光点骤然闪烁,云端顿时眼睛一眯,瞬息探出二指! 云亭剑便停在齐单车咽喉半寸,被云端稳稳夹住,若他手指再慢一分,那齐单车便是一具尸体! “小子,你敢下杀手!”云端眼神阴冷,一字一顿。 胡海毫不畏惧,反倒是调笑般说道:“刀剑无眼,斗法受些小伤本就是常事,齐兄技不如人,岂能怪胡某下杀手?胡某还当齐兄修为深厚,心中正忐忑呢,正想着如何认输还能留点面子,怎料到一时失神险些杀了齐兄……” 他轻叹一声:“到底是胡某失手,胡某万分抱歉,还请齐兄见谅、云宗主见谅!” 胡海阴阳怪气的声音,叫云端心中憋着一团熊熊烈火,想要爆发却又爆发不出来,心中别提多难受,齐单车更是气的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云端看了他一眼:“废物,此番回去之后给我闭关十年,不到金丹不得出关!” 第五十章 龙凤舞空藏锋绽 自齐单车落败后,云端盘坐于角落,默不作声,闭目养神,好似将此事揭过一般。 此时飞舟之上不断有其他宗门门下弟子进行比试,似是不愿掺合进岚晖派与回云宗矛盾之中,并未有人挑战这二者,倒是有人挑战了囚火派弟子,对此,张安山亦是欣然接受。 这一比,便是几天时间过去,此后又有几个宗门上了飞舟,亦象征性派弟子切磋了一番。 这时,冷萧忽然察觉有道目光落于几方,抬眼望去,原是云端身后的一名弟子。冷萧此前便觉得此人不俗,这时,那人忽然站起,伸出一指便指了过来! 云端蓦然睁眼,嘴角似有冷笑闪过,他身后那名弟子手指轻飘飘落在胡海身上,淡漠道:“在下回云宗弟子齐摹拓,此前吾弟技不如人,败给了阁下,这几日想必阁下已恢复完全,便由我这个当兄长的,替他讨回几分颜面。” 胡海随之站起,毫无怯意,不屑一笑:“好啊,希望你不要留情,可别来不及出手!” 二人还未交手便是剑拔弩张之势,叫几个后来上飞舟的宗门颇有些兴致勃勃,眼看那齐摹拓瞬息展露气势,所有人不由一惊。 这齐摹拓,竟有筑基巅峰修为! 胡海面色依旧不屑,可握着云亭剑的手却缓缓紧了一些,可见其心中凝重。 齐摹拓从背后取下一个长条形黑布包,拉着黑布一角,猛然一抖,一柄长剑凌空扬起,盘龙画凤,瞬间将所有人眼球尽数吸引而去。 张安山不由吃了一惊:“这莫非是回云宗镇宗灵宝,会龙剑?想不到云宗主竟将此剑也交给了门下弟子作为佩剑!” 云端没有回应,只是笑了一声,可见其神情,任谁都知张安山所言非虚!再者,这宝剑之上所流露的气势确实强大! 方云首次提醒道:“会龙剑虽只是四品灵宝,却要比云亭剑品质更高,此人不弱,你且小心。” 胡海无声颔首,对面齐摹拓朗声道:“阁下放心,在下必定如你所愿,绝不留情!” 他霍然眼睛虚眯,清喝一声:“胡兄,接招!” 胡海正严阵以待,自齐摹拓话音落下之时云亭剑瞬息脱手,直在空气之中划出无数银光,尽显锋锐,却见那齐摹拓抬剑之后,身形竟瞬间消失! 其之前所在之处,好似烟雾笼罩,可那烟雾分明乃是薄雾,却不见齐摹拓踪影,甚至还能透过烟雾清晰看到后方云端面上的诡异嘴脸。 然而,齐摹拓竟好似真的瞬间消失了! 胡海目光一闪,以进为退,云亭剑光华乍起,猛然闯入烟雾之中,对着烟雾一阵绞杀,可此剑之锋锐,好似尽数落于空处,仿佛那烟雾之中本就无人! 凭空传来一片剑影与一片飒飒之声。 这时,冷萧突然目光一凝,目光从烟雾之上转移到了胡海身边,一道挺拔身影,手中会龙剑轻轻横在胡海项上,虽不见一滴血,却更叫人心生挫败! “你输了。” 会龙剑依旧卡在胡海肩胛骨之处,胡海心中发凉,额头冒起冷汗,咬牙不语,云亭剑再握于手,手指捏的发白。 齐摹拓看了胡海一眼,眼神极为淡漠,好似自始至终都未曾将他放在眼里,嘴角划过一丝奇异笑容,似不屑,似无趣,又缓缓重复了一次:“你输了。” 二者僵持许久,冷萧平静道:“人存于世,岂能无敌,胜败乃兵家常事。” 胡海胸膛起伏几次,长长吐出一口气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神直勾勾盯着齐摹拓,一字一顿:“你赢了!” 齐摹拓轻描淡写收回长剑:“你若不服,齐某随时恭候。” 白晓最是受不了齐摹拓这番目中无人的嘴脸,面色不善,可扪心自问,却又自觉无法胜过对方。 见齐摹拓一招制敌,轻松取胜,云端笑得极为痛快:“哈哈,诸位道友见笑,门中小辈拙技不堪入目,献丑,献丑!” 他这般说着,胡海颇为不以为然,反倒附和着笑出了声,并未吐露一个字,却叫云端笑声戛然而止,随即也无了兴致。 只见云端身后,齐单车面色铁青,望着胡海,目光恨意毕露。 然而,齐摹拓战胜胡海之后,却并未回去,反倒抬起会龙剑,轻轻移动剑尖,最终停顿在了冷萧身上。 “回云宗弟子齐摹拓,欲挑战阁下!” 云端眉头一挑,随即眼睛一亮,这齐摹拓莫非还打算将岚晖派八人尽数击败不成? “好啊,甚得老夫心意!”他嘴角一咧,最终落在冷萧身上,看着有些面生,却也未当回事,岚晖派弟子之中,除了胡海之外,他便只认得一个夏鸢,自忖夏鸢绝不是齐摹拓对手,心中越发高兴,已然开始想象岚晖派八人尽败之时方云那般脸色难看的模样。 被齐摹拓点名挑战,冷萧心中倒并未有多少惊讶,坦然站起:“在下岚晖派,冷萧,应战!” 冷萧目光看似随意扫过飞舟上众人,却在诸门派宗主脸庞之上多停留了一瞬,见这些人都颇为陌生,心中心安少许。 可即便如此,他亦未打算使用春秋指,谢云磊成名已久,他的一招一式自然也为人所熟悉,一旦被人识破,免不了要惹来麻烦。 他踏前一步,白晓忽然抛出了长剑:“冷萧,你没兵器,我的剑虽然差了些,你别嫌弃,拿去用!” 胡海遂说道:“用我这柄剑吧!” 冷萧笑着摇头:“多谢,不必了。” 他抓起白晓的三品灵宝长剑,几步迎了上去,长剑剑身之上还有缺损,正是几日前被年正虚一脚踏成。 “来!” 齐摹拓丝毫不废话,故技重施,身影骤然虚幻,冷萧长剑不抬,只轻轻垂在身侧,甚至直接闭目,似在等待什么。 许久,二人一动未动,在场之人不禁有些骚动,窃窃私语,却见此刻,冷萧霍然睁眼,身形猛然一侧,手中长剑霍然抬至眉间,前方不知何时忽然出现齐摹拓身影,会龙剑毫无留情之意,一剑落下! 众人尽皆心中一寒,暗自思忖,若将位置对调,将冷萧换做自己,岂非此刻便已殒命于齐摹拓剑下? “齐兄好快的速度。” 冷萧与齐摹拓长剑交错,剑刃之上似有火花迸现,他淡淡出声,齐摹拓亦笑了一声:“冷兄速度亦是不慢!” 冷萧蓦然长剑一沉一抬,将大力卸去八分,又以巧力将齐摹拓逼退数步,而齐摹拓止步之时,身影却再度消失! 冷萧目光平静,心中却是一叹,这齐摹拓的灵宝远胜于他,若二人始终僵持,必然是他手中长剑被斩断的结局。 “隐于雾中,身形气息皆敛,不到出手之时,完全察觉不到丝毫,是个厉害角色。” 冷萧眼神微微凝重,而齐摹拓又是许久未出手,在场不少小辈皆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本以为是什么高手对决,惊天动地,不曾想过了大半个时辰,只彼此对了一剑! 这时,冷萧手指一颤,故意露了一个空门,齐摹拓果真现形,会龙剑再度轻飘飘一探而出! 平淡无奇的空气之中骤然铺上一层凛冽杀意,冷萧霍然抬剑格挡,目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股气息……空间之道!他竟触摸到了空间之道的门槛!” 第一次的画面再度重现,二人长剑再次交错,冷萧手中长剑不断被压低,仿佛力不及对方,他忽然身子一矮,脚步一错躲了开去。 旋即,冷萧收起长剑,淡笑道:“齐兄实力强横,冷某自愧不如!此番比试,冷某认输!” 认输? 此言一出,莫说旁人,便是白晓亦面色一变,还当是自己听错了,连忙便要站起,却被方云一手按住了肩膀,一动不能动弹。 齐摹拓亦收起长剑,语气平静:“阁下始终不肯出招,莫不是瞧不上齐某?这一战才刚刚开始,怎能认输?” 冷萧道:“冷某连阁下身影都辨别不到,如何能够一战?单凭此点,阁下便以立于不败之地!” 齐摹拓似极不痛快,扬起会龙剑一指冷萧:“如此说来,齐某反倒像是个缩头乌龟?好,齐某便不再隐匿身形,你我再战一场!” 冷萧摸了摸鼻子,不由问道:“阁下若是想胜我,那么恭喜你,早在方才,你已胜了!” “不……我想将你踩在脚底!”齐摹拓忽然诡异一笑,会龙剑上骤然光芒大盛! 方云本欲出手阻止,这次反倒是白晓一把将之按住,目光灼灼,始终盯着冷萧,方云见冷萧再度抬剑而上,便也作罢,由他去了。 齐摹拓不再废话,会龙剑猛然划过诡异拨动,挥舞之间,天空之上竟蓦然浮现出一龙一凤,彼此缠绵而舞,当真是没有丝毫留手,轰然朝冷萧落去! 冷萧眉头紧皱,忽然抬起长剑,可长剑却并未出鞘,右手握在剑鞘之上,静静立于原地。 一龙一凤分明乃是祥瑞之兽,此刻却散发出凌厉杀气,金色长龙一马当先,顿时大口一张,露出森森利齿! “绽!” 冷萧整个人包裹在一股奇异氛围之中,右手紧紧握住剑鞘,拇指突然在剑阁之上一抵,长剑顿时打开三寸锋芒,空中好似光芒一闪,那长龙瞬息将冷萧吞没! 岚晖派几名弟子霍然站起,怒目圆睁,只见那金色长龙自游走至冷萧身后三丈距离之时,龙首之上突然绽放出一道金光,竟从中心直接一分为二! 自龙首开始,金色长龙寸寸消散,每游走一分,便消散一分! 冷萧始终站在原地,手中长剑依然在鞘,好似一动未动。他长发迎风飞舞,剑眉凌厉如刀。 不少少女目中闪过异彩,云端霍然站起,目中满是不可置信:“藏锋剑意!绝不可能!” 云端手指轻点地面,齐摹拓耳朵轻轻翕动,侧头与云端对视一眼,霍然回头,口中不知低吟着什么,身形骤然奔走! 凤凰虚影忽然唳鸣一声,好似附在齐摹拓身上,齐摹拓拦腰一剑,会龙剑之上顿时浮现出一片玄妙光华! 第五十一章 入得剑阁十万山 齐摹拓整个身子隐没在凤凰虚影之中,冷萧抬眼望去,眼前便只有一只凤凰唳鸣而来,尖利的喙子寒光一闪,骤然落下! 冷萧目光一沉,长剑随之抬起,凤凰喙子之,会龙剑剑尖瞬息显露,轻飘飘点在冷萧手中长剑之上,冷萧剑未出鞘,双手握住两端,便呈托天之势。 会龙剑之上再度传来一个大力,凤凰虚影蓦然舞动,寸寸没入冷萧手中长剑之中,冷萧双手顿时绽出寸寸血痕,剑气在他双臂肆虐,两条袖子尽数破碎! 冷萧面色涨红,双臂微微发颤,却死死支撑,齐摹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忽然道:“我说过,我要将你踩在脚底,莫问缘由,我齐某人要踩一个人,向来不需理由!” 他双目一瞪,会龙剑再度下压,面庞僵硬,将所有力量都汇聚于会龙剑上,霍然向下一落! 会龙剑划出一道弧线,竟在那飞舟地面之上留下一道浅浅痕迹! 冷萧双足灵气闪烁,步法玄妙,身形猛然一晃! 他迅速后退到方云前方不远处,双手各持半截长剑,白晓之剑竟连同剑鞘,被生生斩断! 冷萧似未有几分神情变化,目中流露一丝冷意,方才刹那,他分明感觉到齐摹拓身上的凛冽杀意,若非他躲得快,已然殒命于会龙剑下! “冷某输了!”冷萧说完这句话,顿觉面上一疼,一道血线自额头正中一直蔓延到脖颈,乃至衣物都出现一片裂痕。 齐摹拓似有些可惜,缓缓收起会龙剑,机会只有一次,此时再想出手,已然不可能。 胡海、白晓等人连忙迎上,冷萧冲白晓歉意一笑,递过两截长剑,白晓还未接住,反倒被夏鸢抢先一步夺走,随即将断剑丢到一边,无所谓道:“不过是三品之中较次的长剑,且还有缺损,断了便断了吧!” 见夏鸢目光看来,白晓浑身一颤,连忙赔笑:“是是是,师姐说的是,师姐说什么都对!” 冷萧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此人很强,我不是对手!” 他不过筑基修为,单单在他所相识之人当中,寒月,张翠花,仇雁笙,红绡,南宫君婉,每一个都比他强。甚至还有黑蝎子,若非对方轻敌,孰强孰弱尚不好说。 “还是太弱了。” 白晓忍不住说道:“冷兄,你分明还有杀招未出,出了杀招未必就惧了他!” 冷萧缓缓摇头,倒是极为豁达:“恰恰相同,他亦未出全力。” 虽未能灭杀冷萧,可云端转念一想,冷萧虽然悟得藏锋剑意,实力却还欠缺,不足为虑。此刻不由心情大好,遥遥望着方云,露出一丝轻蔑笑意:“方宗主,看来,你门下弟子都是去长见识的吧?” 方云不与之争辩,心中亦在暗暗忧虑,回云宗竟有齐摹拓这般天纵之才,可惜不是他岚晖派的。 此间事了,关于百药宗之事再无人提及,又有何可提及的?事态如何,所有人皆心知肚明。 又是半月之后,除去冷萧所乘坐飞舟之外,又遇上几艘飞舟,且飞舟之内修士修为层次各不相同! “果然不出所料,每一架飞舟所搭载的宗门皆有强弱划分,所以每架飞舟之上的宗门皆实力相仿。” 早在之前冷萧便对此有所怀疑,青痕宗试炼之地邪祟现世之时,南域各地大宗前来支援,且都是元婴境界之中的佼佼者,而冷萧所乘飞舟之上,无一面熟者,可见这些宗门的实力还不在青痕宗眼里。 没过多久,方云忽然站起,与此同时,飞舟之上各宗主尽数站起,诸多弟子亦连忙跟着起身,只见前方一座苍茫大山! 大山之内雾气缭绕,一副祥瑞之兆,可却并未有何突显之处,方云却缓缓道:“剑阁已至。” 冷萧默然,放眼望去,这莽莽天地,便是剑阁? “坐下吧。” 方云再度出言,八人依言坐下,便盘坐下这飞舟之上。冷萧顿觉飞舟上传来一阵奇怪力量,有种让他灵魂出窍之感,浑身一阵空虚。 冷萧脑中有些恍惚,蓦然低头,竟看见自己此刻正盘坐于方云身后,他随即回神,却见数百万道光点洋洋飞起! 每一道光点,是否便代表一人?若是如此,这剑阁试炼之中,竟有数百万人?他放眼望去,此刻这大山之外,密密麻麻尽是飞舟! 冷萧心中骇然,便是青痕宗,亦只有三十个名额,纵然南域宗门林立,可一些小门小派莫说获得名额,恐怕便是连剑阁都不曾听过! 他忽然想到一点,除非……这些人都来自外域!便是他自己,亦可以说是中域之人,中域,通天圣地。 还不待他细细思考,耳边忽然回荡起方云的一句提示:“剑阁试炼唯有一个要求,活到最后!” 数百万人,只取前九千九百九十九名! 不知过去多久,冷萧忽然浑浑噩噩醒来,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漆黑眼眸,足有铜铃大小,顿时将他吓了一跳。 可笑的是,冷萧突然醒来,亦吓了对方一跳,于是便见二人各退一步,唯一不同便是冷萧躺在地上,而对方则是站立。 冷萧下意识四下张望一眼,根本空无一人,他本以为岚晖派另外七人都会被分在一起,不曾想竟是分开的,他不禁感觉有些好笑,天地之大,容纳数百万人亦不见第二人踪影,要何处去寻? 他当这个队长,等同于无。 此刻,他才正式打量起面前之人,面前之人皮肤黝黑,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光泽,皮肤之上画着成片花纹,密密麻麻,头发高高束起一髻,脸上亦有大片花纹。 与黑蝎子面上的花纹不同,黑蝎子所纹之物给人一种邪异之感,而面前之人,却显得十分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那人眼睛很大,炯炯有神,看模样比冷萧大不了几岁,却比冷萧要高一个头,冷萧打量他之时,他亦在打量冷萧。 忽然,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连连挥舞,显得极为兴奋,猛然朝着冷萧扑来! 冷萧作势要躲,可却好似使不出一丝力气,骇然发现,自己竟调动不了一丝灵气! 那人一把将冷萧扑倒在地,从背后取出一根麻绳,将冷萧双手紧紧捆住,然后牵着绳索另一端,嘴角之上笑意不止,显得有些憨厚。 他看着冷萧,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哇啦哇啦说着什么,可冷萧却半句都未曾听懂。 冷萧试探性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那人一脸差异,直勾勾望着冷萧,抓了抓头发,顿时苦着脸,有些烦躁,又哇啦哇啦说了一长串。 冷萧默然,不再言语,心中顿时明了,二人语言不通。 许久,那人似乎是放弃对话,神色有些恼怒,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冷萧,猛然拉着麻绳朝一个方向走去。 麻绳之上传来一股大力,冷萧被拉的一个踉跄,却未曾跌到。 冷萧心中微诧,对方分明只是随意一拉,力量却极大,看对方五大三粗之态,他定了定心神,便不觉奇怪了。 冷萧身材虽然不算壮硕,却也十分精炼,可在那人面前,简直像根柴火棍似的,瘦弱不堪。 不多时,前方传来一阵水声,那人便要带冷萧过河。 河道很宽,水流湍急,河面之上立着几块光滑大石,他指了指冷萧,又指了指石头,冷萧顿时了然,冲他微微点头。 那人顿时一笑,一步跳上一块巨石。每一块巨石之间相隔一丈,那人还唯恐冷萧跳不过来,却见冷萧脚步轻盈,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他边上。 那人顿时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好似捡到宝一般,又仔细看了冷萧几眼,连连拍着冷萧肩膀。 二人一连跳过八块巨石,下一步便能一跃上岸,那人一步跳起,冷萧心中突生警兆,连忙大喊一声:“小心!” 那人心生疑惑,听不懂冷萧所言,谁料那湍急河水之中竟窜出七八道人影,手中各持一把兵器,有石锤,有石镐,亦有石镰长枪,各有不同,霎时朝着那人攻去! 那人面色一变,似有些惊恐,在空中竟生生扭转身形,躲过几道攻击,冷萧这才发现,在他后颈之上纹着一个黄鸟图案。 颜色鲜艳,不知是何颜料所纹,笔画简陋,却格外灵动。 再反观那七八个偷袭之人,纵身腾跃时后颈之上有一蟾蜍图案。 冷萧心中暗忖,这或许是象征着某个部族的图腾。 说时迟,那时快。见那黄鸟族青年已然步入险境,冷萧没多少犹豫,立刻猛拉麻绳,骤然将那青年又拉回了巨石之上。 那七八人一击不中,半数跌落河水之中,控制不住身形,只勉强露出一个脑袋,被河水冲走,亦有三人落在巨石之上。 那黄鸟族青年似犹豫了一霎,将冷萧的麻绳给解开了,从腰上掏出一柄石斧,对着那三个蟾蜍族男子咆哮了几声,面色狰狞少许。 那三人亦哇啦哇啦回应几句,似有不屑,忽然举着兵器便扑了上来! 两人迎上黄鸟族青年,还有一人朝冷萧冲了上来,冷萧眉头微皱,他什么都不曾做,便卷入了这好似两个部族之间的纷争,实非他所愿。 他随手握住麻绳,猛然朝那蟾蜍族男子一甩,麻绳接连荡起几道涟漪,好似水蛇游走,猛然抽在那男子手中石锤之上,麻绳甩出一丈有余,力道逐步增加,到爆发之时,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那人哇啦叫了一声,手中石锤竟被麻绳给生生抽断! 那蟾蜍族男子神色惊怒,将石锤断柄随手丢弃,石锤足有人头大小,柄部断裂已难以挥舞,他便一把抱起石锤,直接扛在肩上,身体向后一倾,猛然大叫一声朝冷萧抛了过来! 虽只是简单一扔,奈何那石锤分量不小,若被砸中,恐怕难以幸免。 冷萧立刻避开,再回头时,那蟾蜍族男子已抓住麻绳一端,猛然一拉! 冷萧力道不及他,身形一歪,不得已松手,那麻绳便瞬息落入敌手! 那人得意一笑,嘴角划过一丝冷意,眼睛眯起少许。 再看那黄鸟族青年,以一敌二,根本不是对手! 第五十二章 一身鲜血遭活祭 那蟾蜍族男子得了麻绳之后,亦不知使了什么招式,手腕接连旋转,那麻绳便跟随旋转而起,一触之便好似要被卷入其中一般冷萧连连倒退,险些跌入水中。 他回头一看湍急河水,眉宇闪过一丝犹豫,下游定然也有蟾蜍族族人守着,他一旦顺流而下,便彻底成了瓮中之鳖,逃无可逃。 脚步一错,硬是稳住了身形。再抬头时,眼前骤然一道麻绳黑影猛然甩下! 冷萧避之不及,唯有抬起手臂抵挡,后背衣服好似被人拉了一把,他身体猛然侧移几步,躲开了这一击。 冷萧扭头望去,却见那黄鸟族青年一手还拉在冷萧衣服之上,自己却躲之不及,被一个蟾蜍族男子一斧子在肩膀之上划出一道血痕。 黄鸟族青年顿时咆哮一声,三个青年顿时围拢而来。 他一身精肉亦非白长,石斧挥舞之间虎虎生风,一时叫那三人不敢靠近。 那手握麻绳之人忽然抓住一个空档,猛然甩出麻绳,麻绳顿时落在黄鸟族青年手中石斧之上,青年被拉的一个踉跄,却兀自不肯松手,若松手,失了兵器,还焉有命在? 黄鸟族青年被拉到那三人近前,眼看一人挥舞石斧而来,他目中闪过犹豫,猛一咬牙,松开了石斧,那手持麻绳之人依着惯性险些跌入河中,顿时恼羞成怒,哇哇乱叫。 黄鸟族青年一脚踢在那石斧之上,避开一击之时身形猛然回退。 冷萧目光始终犹疑不定,忽然好似下定了决心,你救我一次,那我亦救你一次罢! 虽然自己遭逢此难亦是因对方而起,可他却能看出那黄鸟族青年心中不坏。 见那黄鸟族青年回退而来,冷萧忽然踏前一步,抓起那人背后兽皮短衫,猛然顺着惯性旋转一圈。 那黄鸟族青年还未反应过来,兀自瞪大双眼,本还手舞足蹈,哇啦哇啦乱叫,却顿时感到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已然被甩到了河对岸! 他忽然一愣,眼神怔怔望着冷萧,张嘴叫了两声,冷萧听不懂其意,便只得对他一笑。 此刻那三人顿时大怒,二人跳上岸便要追赶,那黄鸟族青年面上闪过犹豫,忽然仰天大叫一声,伸出手指自受伤的手臂之上沾上一抹鲜血,抹在了眉心处,又顺着眉心抹至鼻尖。 继而他面目狰狞,咆哮如好似狮子怒吼,中气十足,随后……掉头就走…… 那蟾蜍族二人才刚上岸,黄鸟族青年便已逃出数百丈之外! 眼看已然追之不上,顿时怒而折返,冷萧躲过那留下之人一击,那人堵住了冷萧后退之路,而岸上两人已经折返,一跃而起,他已然无路可走! 冷萧顿时一咬牙,一头扎入水中! 那三人顿时从背后掏出一把小型弓箭,张弓搭箭,一连射了七八支,由于箭矢有限,只得作罢。 继而三人迅速跳到岸上,朝着下游跑去。 冷萧一入水便感受到了那之前四五个蟾蜍族落水之人所受之苦,水流凶猛异常,一入水便无法自持,身体不由控制,只能勉强将头露出水面。 沉沉浮浮之下,咽了好几口水。此刻无灵气运转,一入水中,一口气过,必然溺亡。 不多时,河水流速突然减缓,冷萧浮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在脸上抹了一把,睁眼一看,不由苦笑连连。 七八人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朝他扑来,冷萧反抗之力薄弱,终究不敌,被捆缚了手脚,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之人直接将他扛在肩上,姿势极为难受。 一路上这几人哇啦哇啦不时交谈着,聊到兴起之时还时而看冷萧两眼,刻意压低声音,生怕被冷萧听走机密。 只是若叫他们知晓冷萧根本听不懂他们所言,恐怕便不会这般小心翼翼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几人顿时加快脚步,飞奔起来,身形不断颠簸,冷萧更觉难受,升起一阵干呕之感。 不过一炷香时间,既然闯入一片林间区域时,四周顿时传来草木窸窣之声,又似有几种兽鸣交织,这七八人便是连呼吸都降了几分,脚步却骤然加快。 这般奔跑了小半个时辰,几人停下脚步,似神情舒缓了几分,猛然仰天大吼起来,声音在林间回荡,野性,粗犷。 几息之后,遥遥竟有人回应,七八人便悠哉悠哉带着冷萧回去。 远处渐有火光,那扛着冷萧之人可丝毫不客气,直接将冷萧丢在地上,冷萧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强自定睛一看,周遭围拢来百余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男的皆肌肉精壮,高大威猛,女的虽娇小一些,却也肤色黝黑,似受尽风吹日晒,皮肤亦稍显粗糙。 其中一少女走出人群,好似养尊处优,姿色并不出彩,却较之其他女子要好上许多。蟾蜍族不少年轻男子看到少女之时目中露出一丝爱慕神采。 那少女看到冷萧,不由眼睛一亮,忍不住走上前在冷萧面上摩挲了一阵。 冷萧心中极为排斥,不知对方何意,却见少女抬头之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泛起点点水光,在阳光映照之下好似荡漾起金色波澜。 她忽然一头埋在冷萧胸口,抓起冷萧衣襟,深深吸了一口,似极为陶醉。 冷萧面色僵硬,没有一丝表情,亦不知该流露何等表情,心中正莫名其妙之时,那少女忽然抬头在冷萧下巴之上吻了一口! 这一下,还不等冷萧有何反应,那些曾对少女流露爱慕神色之人立刻群情激奋,怒指着冷萧哇啦哇啦说着什么。 少女忽然大声呵斥一声,挡在冷萧面前,那七八个抓捕冷萧归来之人亦出言劝阻,少女扭头看向冷萧,目露犹豫,不知在说些什么。 说完之后,久久望着冷萧,却毫无回应,她顿时大怒,一拳打在冷萧胸口,冷萧被捆缚了手脚,亦不能躲,见之拳头轻飘飘而落,亦未当回事。 谁知那拳头看似不大,力道却不小,冷萧顿时剧烈咳嗽一声,胸骨险些被她打断。 少女怒哼一声,忽然一个老者走出人群,伸手按在少女头顶,模样颇具威严,哇啦哇啦说了一句。 少女顿时苦着脸,却又好似不敢违逆那老者,依旧恋恋不舍转过身,抚摸了一下冷萧脸颊,快步出了人群。 老者面上画着五色条纹,头上插着一圈羽毛,不知是何种鸟类翎羽,看起来颇为坚硬,以一条布带缚与头上。 面对少女之时,这老者还留有几分慈和,此刻面对冷萧,立刻眼神冷酷,视冷萧如草芥。 此时,人群中不少年轻男子哇哇大叫起来,手指对着冷萧指指点点。 老者对着冷萧说了几句话,冷萧一句不懂,亦未给出回应,便见老者摇头叹息。继而他两手一张,所言蟾蜍族人便不再言语,静静听从老者吩咐。 老者亦不知说了什么,那些此前对冷萧横眉竖眼之人忽然目露喜色,看向冷萧之时流露不屑,亦有怜悯,有冷漠。 冷萧心中一惊,看那些人表情便知定然不是好结果。 蟾蜍族人散去之时,依旧留了两人看管冷萧,两人始终不离半步,哇啦哇啦交谈着,时而放声大笑,而后看冷萧两眼,彼此对视之后笑得愈发大声。 待得无趣之时,又各自持几枚石子,时而甩落在地,面上表情随着石子落下时而喜悦时而懊丧,不知在作何游戏。 冷萧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手指小心翼翼在背后绳结之上摸索着,试图解开麻绳。 可那麻绳极粗,且极为粗糙,打了绳结之后极为牢固。 直至傍晚,天边出现绯红夕阳,那看管冷萧的二人顿时离去,冷萧目光一闪,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立了起来。 绳子不得解,便蹦跳了两步,谁曾想才刚出去两步,脚上好似踩到了什么棍状物,一骨碌摔倒在地,不远处一根木桩之上骤然射出一道大网,将冷萧牢牢缚住。 冷萧见状,心中一叹,这下便是彻底无法逃脱了。 冷萧心中暗叹,原还打算替岚晖派夺得名次,可这下却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心中蓦然浮现一个念头,若剑阁试炼不可动用灵气,那此前金道为何要挑选修为更高、实力更强之人? 冷萧脑海忽然灵光一闪,莫不是便好似此前自己身受邪气侵蚀一样,只要补充足够多的灵气,便可恢复修为? 一念至此,冷萧连忙作势修炼,勾动天地灵气,一炷香后,他睁开双眼,苦笑一声,莫说吸收灵气,他根本未能从空气之中感受到灵气! 这时,那两个蟾蜍族男子已然归来,看着冷萧窘态,不由哈哈大笑,目中稍显戏谑与冰冷,冷萧抬眼,一人手中提着一大篮子水果,种类颇多,冷萧一种也未曾见过,另一人手中端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两只类似烤鸡之物,却要大上不少,遥遥便传来一阵肉香。 不见倒还好,这一见之,冷萧腹中顿时发出咕噜之声,忍不住吞咽口中。 那二人目露不屑,将水果与烤肉放到冷萧神情,态度虽不佳,那食物品相却极为不错。 其中一人掀开大网,替冷萧双手松绑,同时将冷萧脚上麻绳钉在地上。 见冷萧强忍着一动未动,那人不由大怒,哇哇连叫了数声,直接抓起一根腿肉塞进冷萧嘴里,目光凶狠,仿佛冷萧不吃烤肉他便要活吃了冷萧一般。 冷萧目光闪烁,缓缓摇头,自嘲一笑,忽的大口吃起肉来,不得不说,色香味俱全,虽看似无甚繁琐技艺,却极其美味。 同时又抓起一个青色水果,不曾想吃进嘴里竟颇为甘甜,清口之极。 那二人见冷萧这般识趣,顿时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直到冷萧一大堆食物尽数咽下,其中一人忽然哇啦哇啦叫了两声,那威严老者随之走出人群,部族所有族人皆跟随其后。 那二人随后抬着冷萧,将冷萧捆在一根十字木桩之上,冷萧低头一看,脚下乃是一座石台,且殷红无比。 对此颜色,冷萧早已熟悉,分明乃是鲜血干涸之后所成,传来一阵刺鼻气息。 那威严老者忽然振臂一呼,顿时有三人走了上来,每人手中皆握了一把石质匕首,分站冷萧三侧。 老者再度哇啦说了一句,三人顿时开始下刀,冷萧闷哼一声,手脚之上鲜血汩汩流出! 老者目光顿时虔诚无比,扑通跪下,所有族人紧随其后,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寒风萧索,冷萧长发披散,面色苍白,嘴唇之上依稀残留着几点油光,逐渐被血光染得猩红。 第五十三章 少女倾心豁命救 天色渐暗,暮色猩红,残阳如血。 天地间回荡起诡异咒语,闻之不由平白升起毛骨悚然之意,心脏跳动加速,浑身泛起冷意。 冷萧眼皮颇显无力,微微侧目而视,便见自己双手双脚之上皮肤早已散发青紫之色,好似冻僵一般,一道豁口直接切开他手脚经脉,鲜血汩汩流出。 自那老者领头吟唱咒语起,冷萧顿觉血液流速加快,那殷红祭坛之上早已被他鲜血所覆盖,将那一层黯淡旧日痕迹全部隐去。 冷萧目光一闪,自人群之中感受到一双目光,抬眼望去,此前那少女此刻正悄悄注视着他,神色似有遗憾。 这时,那为首老者某个音节骤然加大了声音,显得极为突兀,那少女连忙垂首,跟着吟唱咒语。 冷萧目光平静,当一步步走向死亡之时,他心中却格外平静,或许,正因这只是一场试炼,而不会真正死亡,所以他心中自始至终都未曾升起过恐惧。 正当冷萧自以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之时,他忽然神色一动,却见那为首老者吟唱之声戛然而止,目光一厉,霍然回头。 几乎同时,所有蟾蜍族族人随之回头。 冷萧失血过多,神志已然有些恍惚,这时强自打起精神来。 森林之中呼喝声由远及近,回荡起阵阵回音。老者口中呐喊一声,所有男子皆手持兵器,严阵以待,所有妇孺则尽数退去,躲在了后方。 却见那蟾蜍族少女神色慌张,眼神四下张望一眼,见无人注意,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冷萧身前,自怀中掏出一个木头小罐,探指从中掏出一块膏状物,轻轻敷在冷萧刀痕之上。 冷萧眼角轻轻抽动一下,他浑身僵硬冰冷,可那膏药涂抹而下之时,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那抹寒意,竟是彻骨而来。 可不过刹那,寒意逐渐退散,浑身开始泛起暖意,脸上升起两抹酡红,好似醉酒一般。 那少女竟一下子看得痴了,呆愣在原地,眼睛久久不能移开。 冷萧回过神来,对上一双晶莹眼眸,少女顿时羞涩垂首,不敢再看冷萧。 这时,一个蟾蜍族男子看到这一幕,心中吃味顿生,冲着为首老者哇啦哇啦大喊一声。 冷萧心中一动,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词:萨翁。 他不知那是老者名讳还是老者职位,只见老者闻声立刻回头,见少女正要给冷萧松绑,不由神色一厉,大声呵斥。 少女身躯一颤,目中流露敬畏与惊恐,惊恐之意足占九成以上,动作下意识停顿下来,抬头深深望了冷萧一眼,目中柔光闪烁,竟又继续动作。 冷萧双脚麻绳被解开,浑身无力,惯性之下直接双腿一分跌坐在地。 那少女俏脸一红,双眼之中闪过一抹明亮光泽,将那恐惧亦冲淡几分。老者见状,顿时勃然大怒,猛然咿咿呀呀叫了几声,继而放弃部署,大步流星冲了上来。 老者面色冷酷,一把抓住少女长发,将少女拉的扬起头颅,留给冷萧一个小麦色的颈项。 老者振臂一呼,顿时有两个男子快步上来,他看了少女一眼,目光似有痛惜与不忍,却转瞬化作冰冷。 老者蓦然大吼了一句什么,那二人顿时对视一眼,面色一惊,那少女双目之中顿时漫上惊恐,浑身颤栗好似筛糠,已是无限恐惧,这份恐惧,较之面对老者之时恐惧更甚! 其中一名男子立刻躬身应诺,目光扫了冷萧一眼,又死死瞪着那少女,忍不住啐了一口。 另一名男子与之一同抓住少女,少女顿时剧烈挣扎,叫声凄厉,此男子不忍,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回头,扑通一声跪下,对那老者连连叩首! 老者轻叹一声,眼神凌厉,再度看向少女,语气铿锵,吐出一句话。 冷萧不明其意,却亦知定是给少女一个机会之类的话。 却见那少女忽然沉默,双目无神,眼睛一闭,竟淌出两道泪痕。 老者见状,不由勃然大怒,大声吩咐了一声什么,头也不回便离去。那两名男子,一人更为恼怒,连带着狠狠踹了冷萧两脚;另一人却面色一白,好似怨自己无能为力。 二人拖着少女离去,少女不再挣扎。却在离远了一些之时,嘶声大吼一声:“唔噜哇啦……加敏娜!” 冷萧目送她远去,双目不禁有些恍惚,少女亦久久注视着他,仿佛多看他一眼亦好。 “加敏娜……”冷萧默念一声,他不知这三个字是何含义,是“喜欢你”?还是少女姓名? 他觉得应是后者可能更大些。 不论如何,对方甘愿为他舍弃性命,说来令人好似轻梦一场,二人亦不过初见。冷萧鼓足了刚刚恢复的一些气力,以沙哑的喉咙大声回应了一句:“加敏娜!” 少女娇躯一颤,好似恢复了一些活力,唇角竟有笑意,她张嘴想问些什么,却被其中一名男子一巴掌扇在脸上,那人不断怒骂,回头恶狠狠瞪了冷萧一眼。 少女脖子歪倒,嘴唇还在开合,似还在说些什么,冷萧却一句也再未能听到,耳中所回荡尽是那暴躁男子的怒骂之声。 许久,已再不能望见三人丝毫,冷萧颓然瘫坐,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怅然若失。 他望着捆缚双手的麻绳,纵是练气修士亦能将之轻易挣断,可他却只能干瞪眼,而无能为力。 冷萧双手紧握,闭目不言,耳边已然回响起阵阵嘶吼,继而便是短兵相接之声。 他所处祭坛在蟾蜍族深处,四周尽是类似窑洞的房舍,遮蔽了他所有目光。只有那血腥气,冲破所有阻碍,流淌进冷萧鼻尖。 许久之后,一道焦急声音快步走近,冷萧缓缓睁眼,目中满是疲惫。他耳朵轻微颤动,那道声音,有些熟悉。 冷萧抬眼望去,便见那此前见过的黄鸟族青年浑身染血,快步上前,见冷萧这般惨状,连忙替冷萧松绑。 在他之后,还有两名精壮大汉紧紧守护,寸步不离,将一个蟾蜍族人一把掀翻在地,一柄粗陋长矛猛然用力,近三分之一没入了那蟾蜍族人胸口。 那蟾蜍族人脖子一伸,眼睛一翻,没了动静。 四周空旷无人,所有蟾蜍族人都被缠住,那两名壮汉神色警惕,似在催促那黄鸟族青年。 青年抹了一把脸上血水,眉间显得焦急,干脆从腰间拔出一柄石斧,狠狠砸在麻绳之上,只两下便将麻绳劈断。 青年顿时喜笑颜开,忽而对着冷萧郑重躬身,右手按在胸口,目光肃然。 而后,他抬起头对着冷萧哇啦哇啦说了一句什么,拉起冷萧便走。可冷萧脚步却如同生了根,一动未动。 忽然,他对着黄鸟族青年一抱拳,同时缓缓摇头,而后便朝着一个方向快步而去。 脚步稍显踉跄,身子尚且虚浮,却无一丝停顿。 青年一愣,顿时狠狠抓了两下头发,啊啊叫了两声,恳求般望着那两名壮汉。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眉头拧在一起,忽而一齐点头。青年顿时大喜,冷萧腿脚不便,他不过几步便追赶而上,冲冷萧一笑。 两名壮汉亦紧随其后,似对着青年嘱咐了一句什么,青年点头,扶着冷萧,脚步不由更快了几分。 半晌,冷萧忽然顿住脚步,面前竟是一条岔路,两边皆有屋舍,平平无奇,一时他竟不知该往哪儿去。 地面凌乱,皆是黄泥地,已然难辨足迹。黄鸟族三人皆看向他,冷萧亦有些心急,眼神在周遭景物连连扫视,忽然停顿了下来,快步朝右侧之路走去。 黄鸟族三人不由松一口气,连忙跟上,争分夺秒。 冷萧心中冰冷,这一路上,地面隐有几点血迹,且极为新鲜,还未完全干涸。可在此路之上越走远,地面之上血迹便越多,到最后已然化作一道血线。 冷萧脚步更快,后背衣服衣服却骤然被人拉了一把,一个趔趄险些跌到,黄鸟族青年连忙将他扶住。 他心有不解,便望着黄鸟族青年,却见对方面色有些不自然,便是那两名壮汉亦如临大敌,不愿再往前丝毫! 只见面前一个窑洞般的屋舍,与其他屋舍并无不同,却更大几分,表面十分陈旧,似有些年头,平白散发出几分冷意。 那木门之上,已然满是鲜血,有旧,有新。 冷萧轻轻颔首,那青年似松一口气,便要拉冷萧回去,冷萧却推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屋舍。又指了指那青年,指了指远处。 他便是自己一个人,亦要下去探一探,他脑海浮现一个少女身影,心中不由发笑,只是这笑,却显得苦涩如茶。为一个陌生人不顾性命,在这人命不如草芥的世道…… 傻,傻透了。 他无所谓生死,因为他不会死,可他却不能平白搭上黄鸟族三人,他不知道这剑阁试炼之地内所有事物是真还是幻,但不论如何,亦不能罔顾他人性命。 做完这几个动作,冷萧一手按在那木门之上。木门看似关的极紧,不露一丝缝隙,亦无门把,可只轻轻一推,那木门便霍然打开。 给人感觉,仿佛不是冷萧推开此门,倒像是此门主动请冷萧进去一般。 黄鸟族青年顿时面色大变,连连大喊,欲拉住冷萧,可冷萧已然一步踏入,进去了半个身子。 分明还有斜阳洒落,可门内好似无尽黑暗,再进一步,便彻底没了冷萧身影。 那两个黄鸟族壮汉不由叹息一声,立刻一把抓起青年,便要离去。 那屋舍本平平无奇,这时却忽然显得有些恍惚,那木门大开,便好似凶猛巨兽张开了森森大口! 门内,好似另一个世界。 这时,那木门忽然发出“嘎吱”一声诡异声响,令人头皮发麻,心中发颤,黄鸟族青年猛然一咬牙,忽的挣脱了壮汉,目中有血丝密布,在那木门将要关上之际,一步冲了进去! 两个壮汉阻拦不及,这本叫他们极度忌惮之地,此刻却让他们争先恐后往里闯去。 可就在他们触及木门刹那,木门轰然关闭!二人面色涨红,大力而推,方才冷萧轻轻一触便打开之门,却叫他们费劲全身力气亦纹丝未动! 第五十四章 蟾蜍一灭图腾破 冷萧一步踏入,其内却好似无边无际,尽是黑暗笼罩。 冷萧随之轻下脚步,收敛呼吸,一丝细微声响收入耳中,顿时心中一动,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多久,脚下顿时好似踩到什么东西,出于谨慎,冷萧并未落脚,又往边上走了两步,避了开去。 谁知,没走几步,脚下竟又踩到了什么东西,冷萧随之伸脚,以脚尖在周遭探了探,不只触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骨碌”之声,好似球体滚动,听声音其内很空。 冷萧在原地静等了一会儿,并未发生任何事情,不由安下心来,正打算走上前,忽然之间屋内变得一片通明! 墙面之上瞬息点燃一盏盏油灯,烛火轻轻摇曳,将冷萧影子拉的极长。 他放眼望去前方一个少女瘫倒在一个铁笼之中,像是牢狱,冷萧立刻上前,脚上又踩到了什么,这次他并未收脚,脚下传来一声“咔嚓”之声。 冷萧这才低头看去,四周尽是密密麻麻的腐朽枯骨!空气中弥漫一股诡异气息,令人作呕。 冷萧顾不得这许多,连忙便要上前打开铁笼。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冷萧动作顿时止住,不由回头。 便见那黄鸟族青年气喘吁吁赶来,一把拉住冷萧,生怕冷萧去触摸那铁笼。 他目光凝重,从地上捡起一块骨头,轻轻往前一丢。 骨头接触到那铁笼刹那,好似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竟发出肉耳可闻的凄厉声音,“呲”的一声便瞬息焦黑无比,继而无力落地,撞击在地上之时,瞬息粉碎,只余一地黑色粉末。 冷萧瞳孔收缩,心中骇然,若非黄鸟族青年及时叫住他,现在他岂非也是这般下场? 来不及言谢,冷萧指着笼内少女,眼神直勾勾望着青年。 那青年顿时后退一步,面露苦涩,缓缓摇头。 冷萧叹息一声,目光落在那铁笼门上,笼子不过是虚掩,他随即捡起一根骨头,从侧面砸在那笼门边缘,那笼门竟打开了一丝! 冷萧顿时大喜,正欲继续施为,却见那黄鸟族青年顿时脸色大变,连忙阻止。 这时,那少女顿时凄厉惨叫起来,似极度痛苦。冷萧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竟有数道伤口,将衣服浸染的通红。 在今日之前,她还是族中地位超然之人,享尽族人的恭维与爱慕,可此时却沦落至此。 只因一人!冷萧心中暗叹,那人便是自己。他顿时大叫一声:“加敏娜!” 那少女叫声一止,浑身一颤,没了声息,却忽然翻身而起,直勾勾望着冷萧,目中好似激动万分,连连叫着什么。 她快步朝冷萧爬了过来,因动作幅度太大,将那些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止不住流出,可她却好似感受不到痛楚一般,继续朝冷萧靠近。 冷萧顿时面色一变,连忙迎了上去,若少女继续靠近,必然触碰到铁笼。他顿时便要伸手朝那笼子空隙处伸手,可黄鸟族青年却突然大喝一声。 一声大喝令冷萧愣了一下,手上动作却未停顿,在触及那铁笼空隙之处时,竟好似碰到了实物,指间顿时传来苏麻之感,中指已然爬上一块漆黑之色! “毒,竟是毒素!” 冷萧心中骇然,突然联想到蟾蜍族的图腾,便是一只蟾蜍。这诡异屋舍之内,莫非所居的是蟾蜍族图腾之物? 似是为了回应冷萧猜想,铁笼后方顿时张开一双眼睛! 两道橙黄光束射到冷萧身上,好似两盏明灯,此刻,那铁笼背后的“墙面”竟缓缓移动起来,身上抖落一片尘埃! 什么墙面,竟是一只巨大蟾蜍!此蟾蜍身高数十丈,宽亦然,俨然一个球状,眼睛骨碌一转,蓦然一张嘴,一道红色残影便朝着冷萧袭击而来! 冷萧面色一变,奈何身体虚弱,根本避之不及,却见红色残影落下之时,一道身影骤然挡在他面前,正是黄鸟族青年! 红色残影落在青年腰间一顿,赫然便是蟾蜍的舌头! 舌头之上满是漆黑舌苔,一粒一粒密密麻麻,看的冷萧遍体生寒,此时舌头蓦然在黄鸟族青年腰上一卷,青年竟险些被拉走,脚步在地上摩擦出一道长长痕迹! 他顿时大叫一声,身子一转,身上兽皮被蟾蜍瞬息卷走,青年只余一块裹裆布,胸膛起伏,神色凝重,见那蟾蜍再度吐出舌头,连忙以手中石斧挥砍,一斧头砍在那舌头之上,霍然留下一定血痕。 蟾蜍嘶叫一声,顿时收回舌头,两腮一鼓一缩,缓缓急促。 青年连忙退到冷萧身边,短短片刻,冷萧一只右手已经完全泛黑,他顿时举起石斧,在冷萧手腕之上划了一道口子,血口之内顿时流出乌黑鲜血。 他继而又在冷萧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在冷萧手腕之上一寸处紧紧打了个结,鲜血好似被尽数止住,右手一阵压抑。 与此同时,少女亦被此景吓退,又缩回了角落,反倒让冷萧松一口气。 而令他大为惊讶的是,蟾蜍突然怒目一瞪,浑身竟散发出了……灵气! 只听黄鸟族青年浑身颤抖,呀呀大叫两声,说了一句什么:“巫力!巫力!” 冷萧眼角一跳,喃喃一声:“巫力?” 他不知道什么巫力,他只知道,这是灵气! 冷萧目光急转,霍然将目光落在那少女脚边,只见少女脚边赫然放着一颗金色珠子,珠子之中似有一只缩小了无数倍的蟾蜍伏在其内。 冷萧神色一动,连忙大喊:“加敏娜,那个,给我!” 一听到“加敏娜”三个音,少女目中顿时划过神采,呆呆看了冷萧两眼。 只见冷萧不断指着那金色珠子,又指着自己。那金色珠子,赫然便是那蟾蜍的内丹! 此刻那珠子竟蒙上一层血色,少女所流出的鲜血,尽数被珠子吸收。 少女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滞,精神有些恍惚,在冷萧重复数次之后,她忽然低头去看那蟾蜍内丹,冷萧神色一喜,可少女目中却顿时流露一股骇然,下意识退缩了几步,连连摇头。 她抬头看着冷萧,不禁泫然欲泣,冷萧心中不忍,便打算作罢,却见那少女仔细看了冷萧两眼,猛然一咬牙上前握住了蟾蜍内丹! 握住内丹之时,少女顿时凄厉大叫,好似承受着无尽痛楚。那蟾蜍亦是一惊,目中显然大怒,顿时嘶鸣一声,那内丹好似要脱手而出! 少女一边惨叫,一边死死握住内丹,朝冷萧手脚并用着爬来!冷萧心中一颤,连忙上去,亦不顾那铁笼诡异,唯恐少女触及铁笼,连忙伸手探入! 反正右手已然中毒,虱子多了不怕咬! 可在他将右手探入刹那,亦感受到一股阻力,继而那已然僵硬发麻的右手仍然感受到一股刺痛,便好似是那蟾蜍以倒刺密布的舌头在舔舐一般! 少女竭尽全力护住内丹,冷萧右手僵硬,根本无法去接,少女多拿一息,便多遭受一息痛苦! 可在冷萧面前,她死死咬着嘴唇,已然咬出了血丝,眼眶泪水止不住滚落,却硬是未惨叫出声。 冷萧看了一眼手腕上那根布带,没多少犹豫便将之解开,黑色毒素瞬间蔓延,可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也灵动了少许,一把接住内丹,死死握在手里! 少女神色一松,好似要靠近冷萧,冷萧连忙挥手示意她退去,少女便止住动作,随之退后,回到角落,面色苍白,眼神直勾勾落在冷萧身上。 他连忙将内丹移到左手,黄鸟族青年随之再次给他系上布带,只是这时,冷萧整条右臂已然漆黑无比,好似在墨汁之中浸泡了一般! 黄鸟族青年指着冷萧手中内丹,不知想说什么,可似乎又想到彼此语言不通,又未能说出口。 内丹之上传来一阵抗拒之力,冷萧左手之上顿时爬上刺痛之感,好似亿万蚂蚁在手上啃噬! 冷萧不由闷哼一声,眼珠一突,他这时才真切感受到方才少女究竟承受了多大痛苦,可那少女却生生忍了下来! 巨大蟾蜍顿时大怒,金丹之上闪烁着灿灿金光,可是内丹一旦离体,那么主人对其的掌控力便会大减。 冷萧试图勾动内丹之中的灵气,可是他体内灵气干涸,根本无法感应,这时,黄鸟族青年忽然探出一根手指,在之间咬出一个口子,血珠顿时沁出。 继而,他将手指放在内丹之上,顿时表情变化,好似痛苦,又好似极为享受,冷萧不由睁大双眼,他分明感受到内丹之中有一丝灵气流淌而出,凝聚在青年指间那颗血珠之上! 几息之后,青年松手,将血珠按在眉心,继而往下滑动,直至滑到鼻尖,留下一道殷红血迹。 这时,他忽然大叫一声,好似获得了什么力量加持,蟾蜍怒意更甚,此地空间太小,容不得它大幅度动作,它只能再度吐出舌头! 青年顿时一拳打在那蟾蜍舌头之上,看似威风凛凛,却反被蟾蜍轻易击飞了出去! 冷萧心中凛然,青年这分实力来自于蟾蜍,又怎能借此击败对方? 他连忙也有样学样,在左手上咬出一个血口,猛然按在蟾蜍内丹之上,只瞬间,内丹之上传来的那股挣扎之意便散去,亦无了刺痛之感。 蟾蜍顿时显得更为暴躁,竟纵身一跳,将那屋顶给直接震塌了! 冷萧将指间血迹抹在眉心,顿时自眉心处涌入一丝灵气,虽然极为薄弱,却足以令他勾动内丹! 那蟾蜍一跃百丈之高,落下之势宛如千斤巨石,黄鸟族青年顿时脸色煞白,那在门口处拼命尝试进入的二人,忽然身子一轻,木门竟自动开了,继而便听到动静,抬头望天! 冷萧目中寒光闪烁,猛然将那内丹丢了出去,蟾蜍目露喜色,黄鸟族青年大惊,想要阻止,却已然晚矣。 蟾蜍吐出舌头卷起内丹,便将内丹一口吞入,可吞入刹那,却骤然神色惊恐,似要将那内丹再度吐出来,却为时已晚! 半空中骤然发出一声巨大轰鸣,蟾蜍被直接炸成了粉碎! 青年沉默一霎,眼睛越发明亮,猛然大笑起来,那两个黄鸟族壮汉不知过程,却亦看到了结果,亦目露兴奋之色! 正在战斗之中,蟾蜍族老者忽然面色一变,看向自己手掌,自己的力量平白虚弱了几分! 老者凄厉嘶吼一声:“图腾!” 他后颈之上那蟾蜍纹身,缓缓消散…… 第五十五章 初得一枚黄鸟图 风烟散尽,冷萧连忙靠近那铁笼,手正要放上去之时,下意识缩了一缩。 却见那黄鸟族青年大笑一声,直接打开了铁笼,伸手握在笼门之上,丝毫没有异样。 冷萧蓦然回神,右臂黑色竟缓缓褪去,蟾蜍一死,所有关于它的气息竟尽数消散!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 一旦死亡,泯灭所有痕迹,好似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般,当真是显得有些可悲。顾不得这许多,冷萧赶紧也走入铁笼之中。 黄鸟族青年先冷萧一步进入,本欲接出少女,谁知少女忽然大叫起来,极为排斥,待冷萧靠近之时,她一把抓住冷萧手臂,低低抽泣起来。 冷萧看了黄鸟族青年一眼,青年叹息一声,指了指少女,又指了指脑袋。 冷萧随之默然,早在之前他便有所察觉,少女有些异样。他蹲下身,伸手想靠近少女,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身子,看了冷萧两眼,又主动凑近。 冷萧轻轻替少女整理了一番头发,柔声道:“加敏娜,是你的名字吗?” 少女一听到“加敏娜”三个音,便神色变化,好似这三个字对她有什么特殊意义。在冷萧说这三个字之时,黄鸟族青年亦未有什么神情变化,便能证明这三字定然不是情话一类的表达。 他微笑道:“好,加敏娜,我救你出去。” 她似懂非懂,跟在冷萧身后,显得极为胆怯,路过黄鸟族青年之时,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更靠近了冷萧一些。 那两个黄鸟族壮汉看到加敏娜时,不由眼神一变,显然认得加敏娜,却被青年所安抚。 只听青年说了句“加敏娜”哇啦哇啦之语,二人目光便由警惕化作慨叹,轻轻摇头,目中似有怜悯。 四人快步走着,不远处顿时迎上来一个中年男子,面上亦涂抹着几道花纹,与蟾蜍族不同之处便是,此中年人头顶只插了一根翎羽,且更加长,颜色纯白。 青年和两名壮汉见此中年人,连忙躬身行礼:“萨翁!” 冷萧心中一动,也跟着行了一礼:“萨翁!” 他一手按着加敏娜后背,加敏娜亦怯懦的鞠了一躬,却并未出声。 中年男子显然也认得加敏娜,目中闪过排斥,青年立刻向其解释了缘由,中年人这才收敛了排斥之意,继而替代上笑容。 不知青年与他说了什么,他忽然走上前连连拍着冷萧肩膀,豪爽大笑,伸出右手贴在胸口,轻轻弯腰,冷萧便学着,回了一礼,此中年人更显高兴。 似是青年与他说了冷萧语言不通,中年人便不再多言。 冷萧心中刹那间闪过数个念头,其一,“萨翁”这个词汇,显然不代表某个人姓名,或许是对部族领头人的称呼。 那老者是蟾蜍族萨翁,而这中年人便是黄鸟族萨翁。 其二,他们似乎对冷萧这个语言不通且衣着“古怪”之人丝毫不觉惊讶,显然是他们知道外来人一事,或者说他们祖上曾有记载。 其三,黄鸟族萨翁神色舒缓,显然战斗已经尘埃落定,如此便只有一个结局,蟾蜍族已灭。可此前他们两族都彼此熟悉,显然实力相当,彼此谁也拿不下谁,此番却突然灭了蟾蜍族……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巨大蟾蜍!图腾,图腾! 冷萧心中默念两声,已然有了一番初步认识。 几人跟着黄鸟族萨翁走着,一路上尽是蟾蜍族尸体,不论老弱妇孺,一个都未放过,尸横遍野,冷萧眉头微皱,心有不忍,便不再多看。 加敏娜呆呆望着那些尸体,似有些疑惑,有些好奇,亦有些害怕,拉着冷萧衣袖的小手下意识紧了一些。 冷萧望着她侧脸,他对加敏娜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一拳,此时首次感受到她的柔弱。其实这般看去,加敏娜亦不过只是个纤弱女子,除却小麦色皮肤之外,与南域其他女子并未有何不同。 似是察觉到冷萧眼神,加敏娜转过头来,面上很脏,还留着凌乱泪痕,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很单纯,很干净。 冷萧神色恍惚一瞬,回以一笑,这样的笑容,他只在雨子脸上看到过,纯净如雪莲花一般。 他轻声道:“我叫冷萧,冷,萧。” 加敏娜神色有些疑惑,仔细看了冷萧两眼,似有些苦恼,琢磨不透其中意思。半晌,才磕磕巴巴吐出二字:“蓝……溪……” “冷,萧。” “冷……萧。”加敏娜又重复了一次。 冷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冷萧。” 她好似感受到了冷萧的鼓励,面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笑容,一路上蹦蹦跳跳,宛若一只俏丽蝴蝶一般。 只是不论如何欢脱,一手始终抓着冷萧衣角不肯放。 离了蟾蜍族,黄鸟族青年亦不知该如何向冷萧表达,便直接拉着冷萧,亦不肯放。冷萧自知其意,便一路跟着。 黄鸟族青年在冷萧耳边轻轻说了句:“伊伦!” “伊伦?”冷萧重复一遍,指了指青年。 青年立刻连连点头,面上带着憨厚笑意,示意那正是自己的名字,继而又指了指黄鸟族萨翁,吐出二字:“伊莫。” 冷萧亦道出自己名字,之后,一行数十人,一路不停赶到黄鸟族,黄鸟族生活环境与蟾蜍族大有不同,屋舍俨然,鳞次栉比,族中妇孺见伊莫萨翁归来,纷纷出来迎接。 冷萧在一群壮汉之中,属实显得突兀,顿时有不少女子在冷萧身上流连。 冷萧本就生的清秀,样貌英俊,再与这些壮汉一比,更显得出众,顿时便有不少女子目中闪过异样。 许是他们表达方式便是如此,一时间冷萧竟被人围了一圈,就差扑上来了。 伊伦连忙制止,指了指加敏娜,这些女子顿时叹息一声,纷纷退去。这时伊莫萨翁不知说了什么,冷萧只知其中数次出现他的名字,其他便一概不知。 待伊莫萨翁说完之后,黄鸟族所有族人皆右手放在胸口,对冷萧行了一礼,冷萧连忙回礼。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黄鸟族领地之内闪过成片火光,非是遭了不测,而是搭起来一个个巨大烤架,将几头似牛似猪之兽给架了上去。 一场晚宴便开始,黄鸟族族人开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又纷纷给冷萧倒酒,虽只是果酒,可这般不要命的灌下,亦让冷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待酒足饭饱之后,所有人散去,各自就去休息,伊莫萨翁突然拉住冷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冷萧便随之而去,当然,还有加敏娜。 不多时,二人穿过一片屋舍,已然到了部族深处,前方有一个参天巨木,比之其他大树,唯一差别便是显得更大一些,其他倒也并未有何特殊。 却听此时巨木之上霍然传来一声唳鸣,加敏娜吓得娇躯一颤,紧紧贴着冷萧。 几息之后,茂密树叶之中突然探出一只鸟头,鸟头极大,足有一人大小。 继而,一只巨大黄鸟从树上翩然而落,姿态高贵优雅。它扫了冷萧一样,神色颇为不以为意。 伊莫萨翁不知该如何与冷萧解释,忽然转过身,亮出了后颈之上的黄鸟图腾,又指了指心口,指了指整个部族。 冷萧顿时明白,他是想自己能够加入黄鸟族。冷萧随即摇头,只是指了指自己,又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走路”姿势,表示自己会离开。 伊莫萨翁轻叹一声,本以为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却见那巨大黄鸟忽然收起那不以为然之意,竟探头仔细打量了冷萧一番。 忽的,黄鸟目中闪过震惊之意,唳鸣一声,从身上啄下一根翎羽递给伊莫萨翁。伊莫领会其意,便要给冷萧画上什么图案。 冷萧随即婉拒:“我不会留在这里,我明天就会离去。” 不曾想黄鸟竟好似听懂,轻轻摇头,伊莫萨翁亦眼神安抚,冷萧不明所以,便任其施为。 只见伊莫萨翁轻轻一捏那翎羽,翎羽根部便有鲜血流出,他抓住冷萧手臂,在其上画了一个简笔黄鸟图案,这图案一成形,那翎羽立刻变得黯淡,而那血色图案顿时隐没在冷萧手臂之上。 冷萧心中忽有所感,这个图案与黄鸟族族人的图腾又显不同,黄鸟族图腾乃是鲜艳的橙黄之色,而这个图案却是血色。 他心念一动,原本隐没于皮肤之上的图案顿时浮出,继而亮起一抹橙黄色光泽,冷萧不由睁大双眼,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灵气! 黄鸟再度唳鸣一声,飞上了树梢,伊莫萨翁顿时对冷萧友好点头,冷萧不由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是要收集各部族图腾,来达到恢复修为的目的?” 一个黄鸟图腾,叫他恢复了一丝灵气,勉强算做练气期。 这夜,冷萧被安排到一处屋舍,屋内极为暖和,暖洋洋之意叫人也显得懒散。屋内有两张床,可加敏娜死活不肯独睡一张床,最后冷萧各种威逼利诱,亦不知加敏娜能不能听懂,反正终于是松开了手,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 只是才刚闭上眼,冷萧顿觉被子被人掀开,继而身旁一热,好似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冷萧立刻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借着月色,便见加敏娜闭着双眼,睫毛轻轻颤动,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她没有抱着冷萧,或者靠在冷萧怀里,仅仅只是抓着冷萧衣角,以求一丝安全感。 冷萧轻叹一声,也便由着她了。 心中思绪不知飘飞去了何处,这才第一天,冷萧经历已然十分丰富,他死里逃生,如今非但安然无恙,还得到一枚图腾。可其他人呢,又如何了? 夜深人已静,正当冷萧缓缓闭上眼睛之时,外边忽然传来一声骚动,顿时睡意全无,低头时,才发现加敏娜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好似睡的极轻。 二人随即出了屋舍,几个黄鸟族男子点燃了火把照亮路径,伊莫萨翁似询问了一句什么,顿时有一人哇啦哇啦禀报着。 这时,又有二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押上来一个身影,只见那人被五花大绑,嘴上被堵着一块长条形木片,却还“呜呜呜”不停叫唤着。 冷萧望之一愣:“白晓?” 第五十六章 深夜前往救秦鸽 白晓被两名黄鸟族男子死死押着,动弹不得,嘴上亦被塞上木片,不能言语,即便能言亦是无用,语言也不同! 他本以为此次在劫难逃了,却不曾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若在平时,他心中定然也不痛不痒,只是此刻对他来说却好似天音! 白晓顿时循声而望,一眼落在冷萧身上,目中还带着一丝忐忑,生怕冷萧也是俘虏,却见冷萧一副悠闲自在模样站在人群边上,顿时大喜,连连“呜呜”发着鼻音。 伊莫萨翁看出端倪,顿时挥手叫那押着白晓的二人松手。 他看了冷萧一眼,冷萧顿时躬身行了一礼,将手贴在胸口。指了指白晓,指了指自己,又轻轻点头。 伊莫萨翁见状,随即也回了一礼,一挥手便叫那两名黄鸟族男子给白晓松绑。 见伊莫萨翁面上庄重,冷萧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应是比较正式的礼仪,不宜在日常所用。 而那白晓一被松绑,顿时一脸激动便冲了上来,一把握住冷萧双臂。加敏娜神色稍显惊慌,下意识退后一步,藏于冷萧身后。 白晓看了加敏娜一眼,便未再关注,此刻脱了险,神色非但不喜,反倒有些忧色。他“呜呜”了两声,嘴里那木片属实长了一些,竟一时取不出。 冷萧随即伸指一点,那木片立刻碎成粉末,白晓接连吐了几口唾沫,剧烈咳嗽几声,看冷萧的目光却越来越亮。 他神色激动,不由发问:“冷萧,你已能够动用灵气?” 冷萧微微点头,却又叹道:“机缘巧合,恢复了一丝灵气,可极为微弱,等同于无。” 察觉到白晓面色有异,这时,冷萧才注意到他身上满是伤痕,他还以为是黄鸟族所为,可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只听白晓连忙道:“你快去救秦鸽师妹,她被一帮蛮子给抓了,强行举行了婚礼,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说到“蛮子”二字,他下意识看了黄鸟族人一眼,却见他们无动于衷,顿时暗松一口气,目中若有所思。 闻言,冷萧顿时有些急切,他亦不知该如何与伊莫萨翁交涉,便只能投以一个急切眼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黄鸟族之外,做出一个“行走”手势。 他转身便离去,伊莫萨翁亦好似明白了冷萧之意,并未加以阻拦。伊伦站在一边,神情似有焦急,指了指冷萧,有些蠢蠢欲动。 伊莫萨翁一把抓住他肩膀,将他按住,目光幽深似海,缓缓摇头。他是一个部族头人,不论他心中有多少热血,永远不能意气用事。 黄鸟族认可了冷萧这个朋友,却不代表要替他卖命。 出了黄鸟族,那股安详氛围立刻消失,周遭森林皆变得阴森可怖,寒风凛冽,令人心中发寒。 白晓步伐极快,在前方引路,他看了一眼加敏娜,加敏娜始终抓着冷萧衣角,寸步不离。不由发出疑问。 对此,冷萧三言两语又如何能够说清,只得一句说来话长便应付了事,本想将加敏娜留在黄鸟族,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神情亦变得十分恐惧与无助。 在者,黄鸟族与蟾蜍族曾经为敌,纵然加敏娜已然痴傻,却仍洗不脱蟾蜍族族人的烙印,纵然她后颈上图腾已经消失,亦不可改变黄鸟族看法。 尤其是,加敏娜在蟾蜍族地位超然,更使得黄鸟族对其存有戒心。 冷萧只轻叹一声:“遭逢一些变故,她现在或许只认我一人。” “说说你吧,你与秦鸽师妹是如何遇险?” 秦鸽一口一个师兄,冷萧便也唤她为师妹,在者,此刻冷萧亦代表着岚晖派,彼此师兄师妹相称亦无错。 听到冷萧询问,白晓顿时有些恼怒与慨然:“今日一醒来之时,冷萧你猜如何?周遭尽是一堆漆黑大脑袋!亦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群蛮子,突然大叫起来,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们五花大绑!” “又发现根本提不起一丝灵气,哪里是他们对手?便被他们捆在了木桩之上,才发现秦鸽师妹亦在边上。” 说到此处,白晓语速渐渐加快:“那蛮子之中走出一个青年人,地位应当不一般,他一出现眼睛便直勾勾落在秦鸽师妹身上,眼珠子就挪不开了!” “若非秦鸽师妹欲咬舌自尽,以死相逼,定然已遭了侮辱……你以为我如何能够逃脱?便是秦鸽师妹答应与之成亲,那蛮子才放了我一条生路!” 白晓语气渐渐激动:“我白晓堂堂七尺男儿,大不过一死而已,如何能叫秦鸽师妹受此等屈辱?立刻便打算回去拼命,却不知踩了个什么陷阱,之后就被那二人抓了。” 冷萧点头,白晓口中那二人,便是指黄鸟族那二人了。 既然如此,秦鸽被困之地定然离黄鸟族不远,否则又如何能够出现黄鸟族陷阱?果不其然,不过一炷香时间,遥遥望去,一片树木之间隐隐透出一抹火光! 在这幽深夜里,便是黄鸟族亦熄灯入睡,对方还灯火大盛,此中必有蹊跷! 白晓立刻激动起来,冷萧示意他安静,看了加敏娜一眼,加敏娜垂下头,轻轻咬着嘴唇,眉间却显坚定。 “加敏娜,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冷萧不由出言,此次行动便是要面对一个部族,带着加敏娜恐要成为拖累。 听到“加敏娜”三个字,加敏娜立刻抬头看着冷萧,目中却有些懵懂,冷萧不由苦笑,一时竟忘了彼此语言不同。 他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便注视着加敏娜双眼,谁知加敏娜被冷萧一对视,竟不由睫毛轻颤,低下头去。 可很快,她又霍然抬头,冷萧将她小手从自己衣角拿下,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加敏娜眼神慌乱,不知冷萧意欲何为。 而白晓在一边等的更显焦急,此时正是争分夺秒之刻! 冷萧看了一下周边环境,将加敏娜拉到一棵树下,松了手。加敏娜一手还保持着抬起姿势,一双大眼睛看着冷萧,亦不挣扎,不乱动。 见她这般听话,冷萧随即松一口气,迅速捡了几根树枝,叶片还算茂盛,给加敏娜遮掩身形,又在地上以石头画了个小圈。 见冷萧作势离去,加敏娜顿时动了一下,眼神慌乱,楚楚可怜。冷萧看着她双眼,抬起食指贴在嘴边,轻轻发出一个音:“嘘。” 而后,他神色严肃,指着那个圈,对加敏娜缓缓摇头。加敏娜一脸懵懂,望着冷萧,一瞬不瞬。 冷萧冲她点了点头,随之便拉起白晓快速离去。 看着冷萧背影一瞬隐没在黑暗之中,加敏娜面上泛起一抹害怕之意,下意识喊了一声:“冷!萧……” 只是这二字才刚出口,又想起冷萧的那个手势,那是冷萧临行嘱咐。“萧”字吐出之时,已然微不可闻。 加敏娜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那个圈,却又连忙缩了回来,蜷缩在大树脚下,伸出一指,学着冷萧模样贴在唇边:“嘘……” 夜里,森林之中多有猛兽出没,不过在这些部族周边稍显安全,不必考虑这些,因为这些部族都会在周边设置陷阱以及驱兽的药物。 比起猛兽,这些陷阱更显可怕,若非二人彼此互助,险些没能走到这部族。 白晓神色激动,冷萧立刻抬眼望去,只见部族之中歌舞升平,灯火通明,数十个族人彼此喝酒吃肉,却未见到秦鸽身影。 白晓面色苍白:“秦鸽师妹断然不会甘愿受辱,会不会……已然自尽于此?” 才刚说完这句,他又赶忙摇头:“不会不会……若秦鸽师妹已然自尽,这帮蛮子定然不可能吃的这般欢快!” 冷萧眼神在下方部族之上连连扫视,忽然对着白晓说道:“走,我们去看看!此刻他们正迷于酒肉,正是时机!” 白晓早已等不及,见冷萧发话,险些激动的跳了起来! 二人脚步飞快,迅速逼近这部族。冷萧眼神微动,见其中一个后颈上纹了一个蜘蛛图案,想必这部族的图腾便是一只蜘蛛。 离的近了,蜘蛛族面貌亦渐渐清晰,诸多房舍倒也不显古怪,不过是平常草屋,大小不一,排列亦显随意。 而房屋中间一片巨大空地之内,此刻有数十人在大声攀谈,手中皆啃着肉食,一根蹄子足有人腿那般粗,不知是何野兽。 粗略一看,约有近百人,比黄鸟族略少一些,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蜘蛛族草屋几乎围成一圈,凌乱而立,其内空地之人根本难以察觉外来敌患。 冷萧不由犹疑一瞬,却见白晓早已出了数丈之外,不由立刻追了上去。 白晓面色凝重,竟好似轻车熟路,在诸多草屋之上略一扫视,立刻指了指其中一个草屋。那草屋比之旁的草屋稍大,装饰亦不同。 “那屋子便是那青年人居所,秦鸽师妹极有可能被掳到了其中!” 二人对视一眼,脚步更快。 此刻二人还不算进入蜘蛛族领地范围,冷萧看着蜘蛛族那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一抹不安。 几乎贴到蜘蛛族领地边缘之时,冷萧忽然拉住了白晓,若再走,便要失了树木掩护。虽说草屋众多,其内之人未必能注意到二人。 出于谨慎起见,冷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使了一个巧劲,丢在了数百丈之外,并未发出过大声响,轻柔落地,滚出了一段距离,毫无异动。 白晓不由轻笑:“冷萧,你太谨慎了,这群蛮子懂什么,连屋舍都造成了这般毫无章法的模样!” 随即,他走出一步,脚步下意识仔细踩了踩,顿时笑意更甚,接连走出几步,扭头便要对冷萧说什么,忽然脚下一空,瞬息竟有半个身子掉了下去! 冷萧反应极快,一把抓住白晓手臂,将他拉了上来,只见下方一个大坑,足有数丈宽,至少两人深,底部黢黑一片,不知是否有尖利之物。 白晓才刚嘲讽了蜘蛛族,此刻便惊出一头冷汗,还不等他松一口气,整个蜘蛛族顿时响起一片铃铛之声,清脆之极! 第五十七章 分头行动救秦鸽 铃铛声音响彻,在林间连连回荡,那些蜘蛛族人顿时骚动起来,一把丢下手中酒肉,女子一个个目露警惕,男子皆握上兵器凶神恶煞。 冷萧与白晓对视一眼,立刻便隐入林中。 十几个蜘蛛族男子举着火把,走到那陷阱处一看,火把往下一探,坑内空无一物。 只见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好似神情懒散,又说笑着隐入了草屋后方。半晌,林间没有一丝声息,便是那蜘蛛族领地之内,亦极为安静。 所谓的安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冷萧与白晓藏于一棵树上,白晓神色急切,忍不住便要下去,却被冷萧一把拉住,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十几个蜘蛛族男子隐没之处。 不多时,其内顿时钻出大片人影,足有数十人!白晓不由惊了一下,立刻屏息。 却见那为首之人目光凌厉如鹰,在林间迅速扫视一番,立刻低喝一声,振臂一呼,数十个蜘蛛族男子便冲入了森林之中,遍布搜寻。 冷萧与白晓躲在树上,眼睁睁看着几个蜘蛛族男子从他们身边经过,下意识更为警惕,生怕眼神会引起对方注意,把眼睛直眯成一条缝。 又过去许久,蜘蛛族男子还未有离去迹象,白晓不由牙关紧锁,焦急不已,轻斥一声:“若是我修为仍在,覆灭这帮蛮子不过是弹指之间!” 冷萧按住他肩膀,遂说道:“我去引开下方之人,你去救秦鸽师妹!” 白晓点点头,忽然又摇头:“我引人,你去救秦鸽师妹!你已能动用一丝灵气,你去更为妥当!” 他目光凝重:“你莫要小瞧那青年人,他不知用了什么诡异方法,实力竟能瞬息提升一截,我要对付他也颇为不易。” 两个蜘蛛族男子碰巧巡视归来,途径一棵大树之时,树上忽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咳嗽之声,好似强忍却未能忍住。 下方男子顿时“哇哇”叫了两声,其中一人一下跳到树上,手脚竟极为利落,三两下便爬了上去,手中抬起一把石斧,正要朝树叶之间挥砍,却见树叶见突然飞来一只脚,一下便塞进他嘴里,将他一脚踹了下去。 那蜘蛛族男子顿时大怒,接连啐了几口唾沫,白晓恍若灵猴,并未下树,反倒是一步跨到了另一棵树上,动作极为轻灵。 那被白晓踹了一脚之人立刻追了上去,口中一边怒骂,吸引了两个周边之人与其一同追赶。反倒是另一人看了一眼冷萧躲藏之树,没走两步忽然回头,手中迅速张弓搭箭,接连射出四道箭矢。 冷萧面上一惊,身子不敢有太大动作,接连躲开三道箭矢,右手猛然探出一握,将第四道箭矢死死握住。 那箭矢极小,更偏向暗器,不过二指长,却极为油滑,险些没能握住,箭矢尖端距离冷萧鼻尖仅有不足半寸。 他屏住呼吸,便见那蜘蛛族男子骂了一句什么,缓缓走远,朝着白晓离去方向赶去。 冷萧心中一松,正要丢掉箭矢,忽然又止住动作,将箭矢留了下来,极为轻巧的下了树。 他脚步飞快,脑海中记忆起之前那些蜘蛛族男子所行走的路线,一路飞奔,畅通无阻。走到草屋边上,冷萧脚尖连点,几步便上了屋顶,手指轻轻一按,这草屋还颇为结实,顿时放下心来。 蜘蛛族空地之中,还有数十女子警惕四周,几个男子守护着女子,眼神不停在屋舍各个死角处掠过,却怎么也未能想到,那屋顶之上竟然匍匐着一个人。 冷萧动作迅速,那林间窸窣之声已然消去,想必白晓已经跑远。冷萧动作下意识加快了一些,几个跳跃便到了白晓所说的那处草屋之上。 还未等冷萧附耳过去,那草屋之内已然传出秦鸽的尖叫之声,以及那白晓口中的青年人那轻薄笑声。 冷萧眼神一厉,立刻自侧面滑了下去,并未引起一人注意,身子贴着墙面走了几步,眼神落到一面窗子之上。 窗子边缘依稀透光,并未关死,显然此人亦料不到竟有人胆敢潜入蜘蛛族内部。 一个高大青年,浑身酒气,面上有一道刀疤,横亘整张脸,他嘴角左侧高高扬起,眼神放肆,在秦鸽身体之上连连游走。 秦鸽目光惊恐,奈何手脚皆被捆缚,只得不断蹦跳着躲避,对上青年那戏谑眼神,心中倍感耻辱。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便咬舌自尽!”秦鸽尖叫一声,嘴角已然溢出一道血丝。 那青年目光渐冷,嘴角弧度不减,面色冷漠,亦大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知道秦鸽听不懂,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秦鸽尽管自尽! 秦鸽瞪大双眼,额头青筋直跳,汗水涔涔,小嘴微微张着,叫那青年不禁眼前一亮,随手将大衣朝着地上一丢,便冲秦鸽扑了上去! 秦鸽顿时尖叫一声,那些留守的女子听到尖叫,甚至笑了出来,议论纷纷,对着草屋指指点点。 秦鸽被逼到墙角,已然退无可退,青年大笑一声一步扑了上来,她顿时尖叫一身,侧着身子猛然蹲下,紧紧闭上双眼,泪水决堤而落,落到嘴角时,与那鲜红血水混做一体。 却见青年高大身影几乎遮掩了所有灯盏,屋内通明,唯余那小小角落尽是黑暗! 秦鸽娇小身形瑟瑟发抖,却见那青年久久没有动作,这时,一滴鲜血滴落在她的侧脸,温热,粘稠,顺着她精致侧脸缓缓滑落。 她不由睁开双眼,轻轻抬头,睫毛不住颤抖,才刚抬眼便看到一只大手几乎快碰到了她的鼻子,吓得又尖叫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尖叫却瞬息减弱,便见那青年动作僵硬,已然再难寸进。青年双目瞪的极大,流露一丝不可置信,几滴鲜血在他嘴角流出。 青年身子再不能站稳,轰然倒下,秦鸽再度身子一颤,那青年维持着倒下姿势,却好似被提住了。 冷萧随手将青年丢到一边,手中兀自握着一根染血的箭矢。箭矢太短,甚至不能穿透人体,却仍旧要了那青年的命。 秦鸽看着冷萧,不由瞪大双眼,满脸惊喜,下意识揉了揉双眼,好似担心这只是一场梦境,一觉醒来,她仍在炼狱。 可冷萧却快步走上前,快速替她解开麻绳,所有动作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她得救了。 秦鸽想神色激动,想要说什么,舌头之上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口中溢出鲜血,眉头下意识皱起。 “别说话,我带你走!” 秦鸽连连点头,竟又落下泪来,劫后余生,莫过于此,比死亡更令人恐惧之事,便是生不如死,甚至死后亦不得宁静。 二人脚步移动,迅速从窗子逃了出去。 这条路冷萧已然走过一遍,简直轻车熟路,脚步轻快,秦鸽起初还小心翼翼,见冷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不由信心顿生,丝毫不再恐惧。 二人转林间穿梭,冷萧与秦鸽简述了一下白晓目前状况,并时刻注意着周边动静。不多时,远处缓缓出现火光与人声。 那人声颇为嘈杂,似有笑意,冷萧与秦鸽连忙藏于一处树丛后方,心中有些不安。 约莫半炷香时间过去,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而来,那为首之人面带笑容,手中赫然提着什么! 冷萧眼角一跳,下意识仔细看去,待那物出了阴影、露出模样之时,顿时松一口气,却见那为首之人手中赫然提着一只黄毛野猪。 那野猪显然只是幼崽,却也有半人大小。 被那蜘蛛族为首之人提在手里,野猪兀自还在蹦跶,气息却越来越弱,腹部一道狰狞血口,一路走来鲜血便一路滴落。 待得人群尽去,又等了半炷香时间,冷萧和秦鸽才从树丛之中走出,连忙向外跑去。 半道上便遇上了正往回赶的白晓,白晓似乎腿部受了伤,一瘸一拐而来,焦急之下,速度亦是不慢,远远望见秦鸽平安归来,似是终于安下心来,一个踉跄跌到在地。 秦鸽连忙过去扶起他,冷萧走近一看,却见白晓右腿之上两个狰狞血洞,每一个都有二指宽。 冷萧连忙撕下一片衣角,替他止血,不由问道:“你怎么搞的?” 白晓顿时嘿笑一声:“没法子了,那帮蛮子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壮得跟头牛似的,速度亦是飞快,险些被他们追上……” “最后没了办法,碰巧半道上遇上野猪休憩,那小东西还颇为机警,费了几分力气才将它逮住,若非如此,也骗不过那帮蛮子。” 似看到冷萧目中疑问,白晓不由再度嘿笑一声:“它边上还有只大家伙呢……” 秦鸽掺着白晓,冷萧在前方探路,虽然白晓受了些伤势,速度亦是不慢。 蜘蛛族内。 为首者乃是一个粗犷男子,年过半百,便是蜘蛛族萨翁。此刻他面带笑意,对着所有女人提起了手中猎物。 那些女子一看自己的男人都平安归来,不由纷纷欢呼起来。 蜘蛛族萨翁将野猪往地上一丢,那野猪蹄子抽搐了两下,亦无力再逃,立刻有两个女子合力将野猪提走,准备烹食。 蜘蛛族萨翁顿时询问了一句什么,其中一个女子顿时掩嘴偷笑,指了指那青年所处的草屋。 他随即摇头发笑,亦缓缓迈步走向那草屋,还未走到便喊了几声,皆未得到回应,不由恼火,低骂了一声。 随即走到门口,用力拍门,仍无人回应。他顿时目光一凝,一脚踹开了房门,顿时瞳孔一缩,手指微微颤抖。 屋内,青年兀自倒在血泊之中,面色晦暗,而那少女早已没了踪影。 蜘蛛族众族人正继续喝酒吃肉,才刚下嘴,便听到萨翁一声凄厉怒吼,在这一片天地之内回荡。 所有人目光不解,皆瞪大了双眼看向他,只见他手臂一挥,大声说了句什么,顿时那些才刚坐下的男子立刻站起,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第五十八章 遭逢险象又环生 冷萧脚步飞快,走到一棵大树边上,还不等他呼唤,加敏娜立刻眼睛一亮,连忙起身朝冷萧跑了过来,一来便死死拉住冷萧衣角。 见加敏娜跑来,秦鸽下意识警惕少许,还以为加敏娜也是蜘蛛族追兵,可见加敏娜一把拉住冷萧衣角,极为顺从的跟在一边,不由满脸疑惑。 白晓见秦鸽看向自己,不由嘿笑一声:“你可别问我,师兄我可也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顿了顿,“你是未曾见到你冷萧师兄那风光模样,我们被蛮子抓住,吃尽了苦头,人家倒好,直接被另一个部族当成贵客,还拐了一个漂亮姑娘。” 秦鸽不由看了冷萧一眼,轻哼一声,冷萧苦笑不已,轻轻摇头,亦不做解释。 未过多久,冷萧忽然目光收缩,猛然伏到地上,地面竟隐隐有些震动起来。他立刻低喝一声:“快走,追兵已至!” 然而还未跑出多远,冷萧蓦然止步,只因有一大片箭雨散射而来,他立刻捡起一根树枝,连连挥舞,将临近箭矢尽数击落。 只一会儿耽搁,大片人影已然围拢而来,不过片刻,冷萧四人便被蜘蛛族人所包围! 这时,蜘蛛族萨翁走上前来,龙骧虎步,看着秦鸽好端端站在那里,还有他们之前放走的白晓,不由勃然大怒。 这两个外来之人安然无恙,而他的儿子、蜘蛛族未来萨翁却死于非命! 他眼神霍然落到冷萧身上,手中一根石锤,宛如狼牙棒,他本就身材高大魁梧,再握上这样一把兵器,威势更显磅礴。 蜘蛛族萨翁一眼便看出冷萧是这四人之中的领头人,他高高在上,两个冷萧才堪堪抵的上他。不由目中看轻了几分,一挥手示意所有族人不要轻举妄动,猛然抬起狼牙棒朝冷萧砸了下去! 冷萧目光冷冽,直接挣脱了加敏娜小手,方式相对粗暴,加敏娜为之一愣。白晓知道加敏娜脑子可能受了伤,连忙要拉她退后,却见加敏娜好似对他极为排斥,便只得作罢。 这狼牙棒便足有半个冷萧那般大,当真是刚猛异常,落下之时带起一阵劲风,刮的人脸颊生疼。 冷萧迅速避开,自地上拾起两片树叶,手腕猛然一甩,那树叶顿时好似飞镖一般发出两声尖锐音啸,蜘蛛族萨翁大喝一声,手中狼牙棒猛烈挥舞,将那两片树叶崩飞,狼牙棒顺着惯性砸落在地,顿时便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冷萧额头微汗,心中泛起寒意,丝毫不敢松懈,脑海不断闪烁,思索着逃离之法。 若只有他一人便也罢了,如今四人之中,秦鸽舌头有伤,不能出声,亦不可剧烈动作;白晓右腿伤势严重,行走尚且不便,亦难发挥多少战力,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加敏娜一个女子,冷萧历经几次战斗,皆未看见女子出战,再者加敏娜目前的状态亦是不堪…… 思来想去,竟无一个万全之策! 白晓忽然大笑一声:“罢了,冷萧,此次恐怕在劫难逃,你不要管我们,且自去罢!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名次,我们岚晖派全靠你了!” 冷萧眼角抽动了一下,岚晖派,朋友,抉择。 “还未到最后一刻。” 他淡淡出言,躲开了蜘蛛族萨翁一击。蜘蛛族萨翁虽然攻势凶猛,却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他速度极为缓慢,根本摸不到冷萧身影! 蜘蛛族萨翁神色逐渐暴躁,顿时咆哮一声,在指尖咬了一下,继而缓缓抹在眉心之处。冷萧顿时诧异,自他做完这番动作之时,立刻速度暴涨,力量亦更强了一分! 冷萧心中一寒,却见那蜘蛛族萨翁身形猛一旋转,手中狼牙棒好似要挥舞出一道旋风一般! 在他旋转之际,冷萧霍然发现,蜘蛛族萨翁后颈之上那个蜘蛛图腾此时竟然绽放出油亮光泽,似黄似白,在黑夜之中极为显眼! 蜘蛛族萨翁顿时“咿呀”叫唤了一声,狼牙棒瞬息朝着冷萧横扫而来,冷萧脸庞一颤,浑身好似陷入泥沼一般,竟难动分毫! 他不由低喝一声,手臂之上黄鸟族图腾骤然亮起,光芒比之蜘蛛族萨翁后颈上那个蜘蛛图腾还要明亮许多,分明是血色图案,可那光泽竟然交织出一只黄鸟虚影,栩栩如生! 那股泥沼般的压力顿时散去,冷萧堪堪只来得及向后一倒! 那狼牙棒便擦着冷萧鼻尖挥舞而下,落在后方大树之上,直接视若无睹的砸出一个大坑,那大树顿时只剩下一小截树干支撑,摇摇欲坠! 冷萧看向蜘蛛族萨翁,目中闪过一丝思索之意,在那蜘蛛图腾亮起之后,他竟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灵气! 莫说他神色凝重,那蜘蛛族萨翁比他更为震惊,一指指向冷萧,口中连道:“巫力!” 除去“巫力”二字之外,对方还说了什么,可惜他并不能听懂,只是心中亦有猜测。他这个图腾所赋予的力量显然要比那蜘蛛族萨翁的图腾要强,且也不需要鲜血来开启,心念一动便可。 正如冷萧所想,蜘蛛族萨翁目光赫然落在冷萧手臂之上,瞪着那黄鸟图腾,龇牙咧嘴,看其模样,显然是认得此图腾,毕竟两个部族相隔不远,彼此知晓很正常。 却见蜘蛛族萨翁目中怒意更甚,还隐隐夹带着一丝羞恼,好似自己的骄傲被践踏了一般! 他顿时咆哮一声,便朝冷萧攻了过来,冷萧还当只是二人间的战斗,却见那数十个蜘蛛族男子顿时咬破手指,将鲜血涂在眉间,继而一部分朝他攻来,一部分朝着白晓、秦鸽、加敏娜而去! 冷萧顿时神色一变:“你堂堂一族萨翁,难不成便只会以多欺少?有什么本事,冲我来!” 蜘蛛族萨翁不知听懂了多少,至少那“萨翁”二字是听得懂的。 他冷笑一声,轻轻指了指冷萧,继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而后一马当先,手中狼牙棒竟爆发出灿灿光泽,令人心惊胆寒! 再看另一边,白晓和速度极快,从脚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以树枝当剑,秦鸽亦然。纵然是加敏娜亦神色警惕,望着来人。 一个蜘蛛族男子挥舞着石镰,对着白晓猛然砸下,白晓不退反进,那男子顿时一惊,一条树枝顿时在他手背之上轻飘飘一抽,落下之时立刻带起一道血痕! 那人不禁手指一松,白晓顺势一捞,便将那石镰接在手里! 随即白晓一手树枝在对方手臂上一扫,另一手石镰猛然划过那人脖颈,带起一抹鲜红血光! 另一边,秦鸽面色苍白,身躯微颤,有些坚持不住,嘴角不断流出鲜血,反倒是加敏娜虽然一脸惊恐,动作却极为敏捷,连连闪躲,叫那些壮汉一时间竟抓之不得! 冷萧向后一倒,躲开一道攻击,顺势一个后翻,逼近了一人,五指顿时好似金铁浇铸一般,死死箍在那人脖颈,叫那人霎时眼珠翻白,浑身无力,两脚只知不停抽搐。 蜘蛛族萨翁蓦然欺身而上,狼牙棒猛然挥舞而来,冷萧便提着那人往前一挡,蜘蛛族萨翁顿时收住攻势,口中怒骂不止,冷萧旋即又借势躲过两道攻击。 却见那被他提在手中之人面色狰狞,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把石质匕首,一刀划在冷萧手臂之上,冷萧吃疼,见几个蜘蛛族人逼近,便将手中之人一把甩了出去,压翻几个人影。 他神色凝重,眼看白晓与秦鸽紧紧靠着一起,加敏娜身上多了几道伤害,仍眼巴巴的望着冷萧,想往他身边跑。 冷萧双拳紧握,纵然躲在我身后又有何用?我这微薄之力,亦护不住你! 他手臂之上一道鲜血滑落,滑过那黄鸟图腾,将半条手臂都染成了血色。却见那黄鸟图腾依旧光芒璀璨,那血色图案,被一层新鲜血液覆盖之后竟依旧清晰可见! 黄鸟族,那棵巨木之上。 巨大黄鸟顿时睁开双眼,双目好似透过层层空间落在极远之地,忽然唳鸣一声,继而双翼一振,一飞冲天而起! 蜘蛛族外密林之中,冷萧一连击退几名蜘蛛族人,将加敏娜拉到身后,加敏娜立刻死死抓住冷萧衣角,瑟瑟发抖。 他迅速走到白晓与秦鸽身边秦鸽下巴上连带着脖颈之上尽是鲜血,面色苍白如纸,已然不能再战!她扶着白晓,白晓牙关紧锁,原本便有伤势的右腿早已被鲜血印染的通红,由于躲闪不便,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这时,蜘蛛族萨翁扒开人群,轻轻抹去脸上血迹,望着冷萧,露出一丝冰冷之意,缓缓吐出一个字眼:“死!” 冷萧豁然睁大双眼,不知是因这“死”字所代表之含义还是对方竟能够说出“死”字。 蜘蛛族萨翁举起狼牙棒,卯足了劲骤然落下!冷萧身后三人将后背都交给了他,他如何能避! “冷萧,你走吧!”白晓蓦然大吼一声,带着几分悲凉。 捎带着,加敏娜握着冷萧衣角的手亦松开了几分,她贴着冷萧,冷萧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身子的微微颤抖。 冷萧浑身灵气骤然爆发,往前霍然探出一指,指尖之上顿时爆发出剧烈灵气波动,已然是将一身灵气汇于一击! 一指成时声势浩大,落时却飘然如烟,一指点在那狼牙棒之上,竟叫那狼牙棒顷刻间好似酥脆不堪,被蜘蛛族萨翁一捏之下顿时碎成齑粉! 可那股气劲却并未尽数消退,猛然朝冷萧落下!冷萧只来得及伸出双臂阻挡,身形被震退数步,连带着白晓、秦鸽、加敏娜三人亦被震退几步。 只刹那间,双臂好似遭人凌迟一般尽是细密伤口,鲜血不住滴落! 蜘蛛族萨翁怒意横生,猛然下达了一道命令,数十个蜘蛛族人皆咆哮一声冲了上去。 “走,你走啊!别管我们!”白晓再度大叫一声,却又剧烈咳嗽起来。 “还未到最后一刻!”冷萧晃了晃稍显恍惚的头颅,眉间不屈之意傲雪凌霜。 数十蜘蛛族人尽数一跃而起面目狰狞,手中兵器轰然落下,这时,一声尖锐唳鸣骤然划破夜空! 第五十九章 蜘蛛背后神秘人 夜色如墨,寂寥凄凉,唯有惨淡月光透出一抹森森寒意,令众人抬头望天之际不由心中一震,只一眼便望见一道阴影,于月下快速穿梭而来! 那抹阴影瞬息临近,在蜘蛛族几个男子手中仅剩的火把映照之下,一个巨大鸟影映入眼帘,那巨大黄鸟目光凌厉威严,气势磅礴,叫人心中无端生畏! 在这黄鸟气势流露之下,蜘蛛族萨翁瞳孔一缩,浑身泛起寒意,浓烈战意迅速消退,满腔怒火好似被一盆冷水瞬息浇灭。 黄鸟于半空盘旋,那些蜘蛛族男子顿时退后数丈距离,不敢多靠近一分。冷萧心中一松,心中立即断定,黄鸟定是来救他性命的。 一想到黄鸟,冷萧眼神下意识看了一眼左臂之上的黄鸟图腾,却见这图腾此刻光芒大盛,好似活过来一般,极为灵动! 冷萧心中诧异,却见那黄鸟虽然吓退了蜘蛛族人,却并未有几分松懈,神色颇为警惕,发出声声唳鸣,短促而冷冽! 这时,一阵窸窣之声自林间传出,丝是在回应黄鸟唳鸣,于几片火把光亮之中,骤然透出一道莹白丝线,下一霎,一个巨大黑影随着莹白丝线而来,竟是一只巨大蜘蛛,论大小,还不及黄鸟一半。 可若说以普通蜘蛛相比,简直一个是尘埃,一个是山岳! 却见那巨大蜘蛛看似笨拙,实际动作丝毫不慢,口中一道莹白蛛丝,足有成人手指粗细,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在周遭几棵大树之上接连缠绕,不多时便勾勒出一张巨大蛛网! 网眼极大,莫说人,恐怕便是连野猪野牛都网不住,然而这蜘蛛显然只有一个目标,唯一不会被这大网之筛出去的,便只有黄鸟! 巨大蜘蛛四对单眼滴溜溜转动一圈,嘴角之上细毛微摆,眼睛落在黄鸟身上,一瞬不瞬。 蜘蛛族萨翁见蜘蛛出现,连忙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口中高声念了一句什么。 萨翁尚且如此,更莫说这些普通族人,更是一个个目中显露出虔诚之色。 黄鸟与蜘蛛对峙不多久,便各自厉啸一声,猛然冲了上去! 若说黄鸟的唳鸣只是尖锐,并无令人有不适之意,可那蜘蛛的叫声却极为古怪,叫人找不出一个词汇来形容,便是刹那间心口好似被猫抓挠,瘙痒难耐,令人极为暴躁。 冷萧剧烈喘了两口粗气,平复下心情,白晓和秦鸽目中泛起喜意,秦鸽望着那黄鸟,不由轻轻发问:“冷萧师兄,这便是与你交好的那个部族?” 冷萧点头道:“正是。” 巨大黄鸟双翼一阵,周边顿时席卷出几道剧烈旋风,便是冷萧四人亦受影响,冷萧顿时喊道:“蹲下!” 四人蹲下之际,却见那蜘蛛族人不少被旋风掀飞了出去,随后亦学习冷萧四人,或蹲下或找树木遮掩,一时间无暇对冷萧四人出手。 “走!” 冷萧往天上一看,那蜘蛛与黄鸟实力在伯仲之间,根本拿不下彼此,冷萧不由便想立刻离去,趁现在蜘蛛族人都被吹散,无人追堵。 白晓行动不便,却亦不要秦鸽搀扶,兀自半走半爬的前行,此刻面上早已失了笑容,扬起的嘴角被疼痛拉扯的稍显僵硬。 眼见冷萧四人要跑,蜘蛛族萨翁如何能够置之不理?顿时咆哮一声,数十个蜘蛛族人便匍匐前进,速度亦是不慢。 黄鸟见状,再度唳鸣一声,声势不由愈发浩大,地面草叶倒卷,泥土翻飞,将那些蜘蛛族人瞬间掀飞了出去。 冷萧四人距离较远,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不多时已然隐没在了树木之间!林中最是便于隐匿,尤其是再往外林木渐渐浓密起来,此时蜘蛛族萨翁想再追上,已然不易! 他心中顿时怒火中烧,此前他畏惧黄鸟,可此刻有蜘蛛撑腰,胆气顿生,“咿咿呀呀”连叫了数声,拿出一副小型弓箭,一连射出数箭! 那些蜘蛛族人顿时有样学样,可还未等箭矢射出,不由又收起了手,只见蜘蛛族萨翁那几道箭矢未能伤及黄鸟丝毫,便被那狂躁灵气波动给生生绞碎! 黄鸟面上透出一抹不屑,见冷萧几人已然离去,顿时不愿再战,身形一动,便欲离去。 只是黄鸟才刚刚腾飞百丈,爪子之上立刻有一道莹白蛛丝缠绕了上来,只见蜘蛛四对单眼直勾勾瞅着黄鸟,流露一丝挑衅意味。 黄鸟顿时双翼连连挥舞,只灵气一震,便将那蛛丝挣断。它居高临下望着巨大蜘蛛,脖子一歪,哼哧了一声。 “看来阁下是不认为毛蛛能拿下你?” 一个声音突兀出现,黄鸟不由目光急转,瞬息落到蜘蛛身后一个阴暗之处,阴暗之处缓缓走出一个青年。 青年眉清目秀,一张薄唇流露几分尖酸之意,胸膛微微起伏,好似才刚刚赶到。此刻面带冷笑,遥遥望着黄鸟,手臂之上一道蜘蛛图腾,闪烁起明亮光泽。 那蜘蛛趁着黄鸟分心之际,顿时化作一道乌黑光影便落入了青年手中的图腾之中。那些蜘蛛族人目中闪过羡慕与嫉妒,却连连退出数步,似不愿与之为伍。 薄唇青年丝毫不以为意,顿时五指一张,掌心之中竟喷出一道莹白蛛丝,瞬息黏在了黄鸟爪子之上,黄鸟这才反应过来,却见那薄唇青年手臂之上图腾纹身光芒大盛,背后蓦然浮现一尊巨大的蜘蛛虚影! 若说方才这蜘蛛还不及黄鸟一半大小,此刻那蜘蛛虚影却反比黄鸟大了两倍有余! 薄唇青年目中寒光一闪,不由冰冷发笑:“单凭毛蛛一个对付不了你,可如今,再算上我呢?” 黄鸟不有大惊,顿时振翅而起,薄唇青年顿时眼神一厉,掌心之中又是喷出数道蛛丝,捆在一旁的大树之上,黄鸟猛然灵气一爆,却只挣断了两根,还又十数根蛛丝粘连,一时难以挣脱! 薄唇青年忽然手上灵气一闪,那此前巨大蜘蛛所结好的大网顿时扑天而起,轰然落在黄鸟身上,黄鸟避无可避,瞬息被大网笼罩在内! 黄鸟目中闪过惊怒,那大网之上顿时灵气流转,光芒万丈,叫它一时无法逃脱,此时青年手中蓦然出现一把竹剑,虽只是竹剑可在他手中却瞬息发出凌厉之意,堪与金铁一较锋锐! 黄鸟被大网束缚,顿时再难保持飞行,轰然坠地,薄唇青年缓步上前,竹剑在泥土之上来回滑动,时而挑起几块泥土,显得十分随意。 他冲着黄鸟轻佻一笑:“你们身为图腾,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想必定是知晓我的来历,那么……亦该知晓我需要什么!” “把图腾之血交给我,饶你不死,待我完成试炼离去,你又能恢复自由之身!” 黄鸟似听懂了他所言,却根本无动于衷,他手臂之上蜘蛛光芒连连闪烁,表现出一副焦躁之意。 青年自是不知蜘蛛是何意,只当是蜘蛛不愿与黄鸟共侍一主,便轻飘飘安抚一句:“好了,以后都是自己人,往事随风,散去便是……你说,是吗?” 却见黄鸟对此根本无动于衷,眼神在森冷月光之下,好似泛起一抹嗤笑。 青年顿时深吸一口气,好似极力克制怒火,不由轻轻叹了一声:“畜牲就是畜生,丝毫不懂变通,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青年顿时面色一厉,竹剑瞬息落在黄鸟右翼之上,带起一蓬鲜红血花,泛起丝丝热气,几道翎羽被斩得稀碎,他再度询问了一声:“交出图腾之血,饶你不死!” 另一边,冷萧几人退去之后速度飞快,一路马不停蹄,已然快要接近黄鸟族领地,冷萧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惶然之感,有些心神不宁。 他左臂早已被鲜血染的殷红,此刻已衣角擦了擦,那血色图案竟隐隐间在轻微颤动,正待他欲看仔细一些之时,天地间霍然传来一声凄厉唳鸣! 声音传到此处时早已细若蚊蝇,若非此时乃是夜晚,本就寂寥,恐怕根本无法听闻。 白晓显然没有听到那一声唳鸣,面色苍白不已,见冷萧驻足,不由问道:“怎么不走了?” 冷萧目光始终落在黄鸟图腾之上,却见图腾此时不断闪烁着微光,忽明忽灭,愈发急促! 他目光一闪,立刻道:“你们且去,我回去看看黄鸟如何了!” 白晓顿时有些激动,不小心牵扯了伤口,一时疼的龇牙咧嘴,却仍强忍伤痛道:“你疯了?那些蛮子尚且不说,便是那蜘蛛,虽只是练气期灵兽,却亦非我等能够对付,你回去岂不是等同自投罗网!” 冷萧握住加敏娜小手,将她手放到秦鸽手里,加敏娜立刻好似触电板缩回,宛如受惊野鹿般藏在冷萧身后。 “你看,她都不同意你去!”白晓不由再度嘟囔一句。 冷萧始终眉头紧锁,虽然他对加敏娜未做出过任何事,可心中始终对她有一丝亏欠,心中暗叹,面上尽量柔和。 “加敏娜,我要离开一会儿,你跟着他们,他们都是朋友,明白吗?朋友!” 他一手抓起加敏娜小手,一手抓起秦鸽小手,将二人双手放在一起,加敏娜立刻娇躯一颤便要缩回,却被冷萧按住,动弹不得。 加敏娜目中流露一丝委屈,双眼望着冷萧,冷萧亦看着她,微笑着道:“朋友。” “朋……友……” 加敏娜学了一句,扭头看了秦鸽一眼,秦鸽顿时露出和善笑容,虽然她不知道具体之事,却也对这可怜少女抱有怜悯之意。 与秦鸽对视一眼,加敏娜便立刻垂首,可目中的抗拒之意却少了几分,冷萧尝试着将手松开,加敏娜立刻便要抽手,却被秦鸽给抓住,一时还在轻微挣扎。 冷萧揉了揉她的长发,与她对视一眼,道:“等我。” 加敏娜见冷萧神情严肃,随即站在一边,不再抗拒,始终低着头,稍显失落。 “白晓,黄鸟族萨翁认得你,你照顾好她们,我去去就回!” 白晓没有过问黄鸟族是何意,因为这个称呼再明了不过,亦未过问萨翁是谁,这个问题已不再重要。 他只轻声道:“快去快回!” 冷萧眼神落在幽深夜色之中,身形蓦然消失在了原地,隐入这一片黑暗与死寂之中。 第六十章 图腾附体力挫敌 无名森林之中,便是离蜘蛛族领地不远之处,冷萧手臂之上那道图腾印记光芒越来越亮,且闪烁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急促! 冷萧脚步亦不由随之加快! 薄唇青年已然有些失去耐心,可抓捕图腾不易,又不忍放弃这一机会。他面庞抽动两下,一方面想在黄鸟身上多留几道伤痕好做威慑,可若黄鸟伤势过重,便是得了图腾之血亦难堪大用…… “罢了……聊胜于无!” 青年顿时高举竹剑,作势要将黄鸟整只右翼斩下,口中忍不住最后又问了一句:“图腾之血,你交是不交!” 虽是最后又问了一句,可单凭方才黄鸟那副模样,不理不睬,油盐不进,青年本是不抱多少希望,可这时,他竹剑忽然顿了一顿,面上稍稍露出一抹喜色。 只见黄鸟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忽然迸现一丝亮光,神情似隐有激动。 青年只当黄鸟终于妥协,不由脱口而出:“早该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黄鸟强撑着身子翻身站起,他不由大笑一声,抬起了右臂,指着小臂位置:“画在此处便可!” 只是他才露出笑意,那一丝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继而变得难看至极! 只见黄鸟蓦然化作一道橙黄色流光,自网眼之中轻易飞出,瞬息便掠过了青年,朝他背后飞去!那大网失了猎物,顷刻间瘪了下来,无力垂落。 青年霍然转身,面色早已铁青,便见那黄鸟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隐没于冷萧手臂之上那图腾之中。 冷萧微微低头,那黄鸟图腾此刻光芒大盛,他背后顿时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黄鸟虚影,此前蜘蛛望向黄鸟还目露不屑,此刻黄鸟虚影大小已然倍数于它,直叫它仰视才能望见全貌! 刹那间,冷萧顿觉浑身灵气涌动,虽仍是练气期,可强大了何止千百倍? 他轻轻捏了捏拳头,练气期,不过是修行之始,何等弱小之境界,然而此刻,却叫他心中无端泛起一抹强大之感! 那些蜘蛛族人早已吓破胆,纷纷退避,便是那蜘蛛族萨翁,方才见到冷萧又跑了回来,本欲出手,此刻还哪敢放肆,亦是一溜烟跑了,藏于一棵树后,遥遥观望。 那薄唇青年顿时眼神阴厉,语气冰冷,一字一顿道:“我说那畜牲为何这般硬气,原是早已找了条狗当主人!” “还真是愚蠢,找谁不好,偏偏找了条狗!”薄唇青年死死压抑着怒火,已然是临近爆发边缘,“你说呢……狗?” 冷萧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阁下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死来!” 薄唇青年抬起便是一剑,身子顿时化作一道白光,速度快若疾风,那些蜘蛛族人暗中窥视,见状尽皆凛然。 青年一剑擦着冷萧脸颊刺过,冷萧分明可以躲开更远,却偏偏是每一次都只躲了个恰到好处,这样一来,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便显得极为充足! 冷萧侧身一避,右手化掌为刀,一掌切在青年腋下之处,险些叫青年竹剑脱手。 青年脚步一错,接连出剑,却见冷萧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每一次都好似与竹剑贴在一起似的,却就是不伤丝毫! 随之便是一拳一脚落在青年身上,薄唇青年分明是进攻之人,此刻却反被逼得连连被动防守! 一把竹剑被冷萧近身之后,一时竟显得有几分累赘之意! 青年心中顿觉耻辱,面色阴郁,好似生吞了一块蜘蛛粪便一般,嘴巴张的极大,仿佛一口便能将拳头吞下。 他霍然竖起长剑,左手伸出二指在竹剑之上一抹,冷萧亦不阻止,便由着他施为,只见青年背后蜘蛛虚影顿时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四对单眼尽皆流露凶狠之色。 “剑缠丝,蛛心落,碧波清涟起,崇山入望赊!” 便见薄唇青年竹剑一荡,夜色竟为之一清,好似旭日初临,便要天亮一般!他长剑骤然一探,一把竹剑本是朴实无华,此时竟仿佛否极泰来,点点灵气四散而落,轻飘飘若鸿毛,可一落在湖面之上,便可荡起千层涟漪! 冷萧长发迎风飞舞,迅速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目光轻轻闪动:“藏锋剑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树枝之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兀自沙沙作响,宛如夏日蝉鸣,嘶声般作响,将竹剑之上流露出的数道灵气涟漪尽数震碎,竹剑来势不减,与树枝轰然交错! 刹那间冷萧好似置身于崇山峻岭之中,茫然四顾不知出路,登高望远心中仓皇,顿时升起一股无边渺小之感! 冷萧眼帘收起一丝,眼神更显凌厉,手中树枝飘飘然落下,却好似撼天之柱,分明无锋无锐,却平白透出无尽锋芒! 刹那,轰然! 不过瞬息之间,二人交错一霎,已然互换了位置,冷萧手中树枝从中间一分为二,切面极为光滑;薄唇青年手中竹剑亦然,几乎同时断裂! 二人不过才刚顿足,冷萧霍然回身,剩余半截树枝迅速朝前一点,便见一截断剑如暗器般激射而来,却被他树枝点在剑格与剑刃之间,手指轻颤,那断剑便在冷萧树枝之上旋转起来,带起丝丝劲风! 薄唇青年抛出断剑,身形已是骤然逼近,冷萧顿时手腕一甩,又将那断剑一把甩了回去! 青年顺势下腰,脚步一滑,那短剑被贴着他鼻尖飞过,他速度不减,抬起便是一拳,拳头之上闪烁着莹白色光彩,好似被蛛丝覆盖! 冷萧亦将手中树枝一丢,那黄鸟虚影顿时消失,好似直接附在了冷萧身上,只见他双臂一缩,肩膀一颤,肩胛骨之后竟瞬息弹出一对橙黄羽翼! 羽翼虽是虚幻,威势却依然凶猛,冷萧双翼一振,整个身子顿时凌空而起,双翼挥动间带起一阵剧烈劲风,吹的那青年脚步一滞! 青年见冷萧冲天而起,有离去之势,不由怒斥一声:“又要跑?” 此前黄鸟要走,被蜘蛛给缠住,此刻冷萧要走,青年顿时双掌连拍,掌心之中立刻射出两道蛛丝! 却见那方才被冷萧掷出的断剑此刻竟回旋而来,正巧斩在那两道蛛丝之上,半空两截蛛丝无力垂落,青年不由勃然大怒,已直跳脚。 他忽然仰天大吼:“我知晓黄鸟族所在,早晚要杀上去!你若敢跑,便叫整个黄鸟族灭族!” 冷萧心中凛然,目中散发出一阵寒意,身形一转,竟瞬息调转方向,从天而降一掌落下! 夹带着无边劲风,将这惯性尽数化作掌力之中的一部分,面色冰冷,眼神如长剑出鞘般锋利,直直落在薄唇青年身上! 青年顿时大喝一声,双拳朝上,猛然对上冷萧一掌,周身灵气霍然激荡,周遭树木竟生生被剥去一层皮,那些蜘蛛族人已离的较远,亦是被掀翻了出去! 二人对上一招,冷萧身形朝着半空回弹了一霎,薄唇青年两腿已然近半陷入了黄土之中,将地面震出一个巨大坑洞,他嘴角缓缓溢出一道殷红血丝! 冷萧面色冰冷,他背后顿时传来一声唳鸣,可以感到黄鸟似极为兴奋,他回弹之势骤减,不由双翼一振,身形再度朝着薄唇青年一个俯冲! 薄唇青年顿时脸色狠厉:“你莫要以为老子便怕了你!” 随着他一声低喝,掌心之中蓦然喷出一道蛛丝,瞬息织成一个好似蛋壳般的防护,冷萧本是一掌拍出,此刻目光一闪,顿时化掌为指,目光微微眯起! 冷萧浑身气势瞬息改变,凌厉之意骤减,刹那变得叫人好似面对一棵苍劲古松、一口万古枯井,一指点出,那蛛丝织成的蛋壳防御顿时好似融化一般疲软了下去,落了青年一身,已是寸寸腐朽! 青年面上狠厉尽数消散,迅速爬上一抹恐惧!他不由立刻大喝一声:“别杀我,我投降!” 冷萧一指在他眉心蓦然顿住,可那指风依旧叫青年刹那间两鬓斑白! 他竟连说话语速都缓慢了几分,自己却还丝毫不察,只游离在脱险之喜当中,口中呢喃:“别杀我,别杀我……” 足有三息过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改之前那般嚣张姿态,竟是布满谄媚之意,张口才吐出半句恭维之话,一手却骤然朝冷萧腰间拍来一掌! 与此同时,他面上还带着谄媚笑意,好似恨不得跪下来给冷萧舔足,手上动作却一出手便是杀招! 冷萧不由冷哼一声,腰身轻微一晃,却仍是被青年一掌擦中,身子跌飞数丈之远,吐出一口鲜血。 那青年目光一闪,竟不敢再借势而上,一步跨出了坑洞便落荒而逃! 冷萧目中寒芒闪过,岂能叫他如意?薄唇青年掌心之中射出道道蛛丝,在树木之上黏住,继而掌心又将蛛丝猛然一收,身子便骤然被拉飞出去,每一次律动便是数十丈远! 冷萧随即双翼一振,身形骤然飞出百丈,地面卷起一阵狂风,落叶横飞,冷萧顺势接住几片叶子,便充当暗器朝着薄唇青年丢了过去! 眼看便要切中那蛛丝,青年顿时手腕一震,蛛丝便荡出一层波浪,轻巧的躲过了几片叶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青年随着蛛丝荡在半空,身子窜过一棵树之时霍然转了个身,身子毫无停顿,却骤然朝着后方散射而来数十道叶片! 冷萧一对橙黄羽翼猛然颤动,身子忽左忽右接连闪烁,一道道叶片落在地上瞬息没入大半,“蹭蹭蹭”在黄土地之上插了密密麻麻一排又一排! “你不是要杀冷某吗?为何要逃,来战!”冷萧低喝一声。 那青年咆哮一声:“小人得志,猖狂什么!不就是你那黄鸟图腾比我这毛蛛图腾稍强吗?待我再寻一枚图腾,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冷萧目光一闪,从青年话语之中抓住了几个关键信息,而这些信息,正是连方云都不曾提及的。 方云与金道年岁颇为尴尬,碰巧错过剑阁试炼,对内之事宗门亦无详细记载,岚晖派历来那几个通过试炼的弟子说来也都只是侥幸。 于是唯一所知,便是尽量活到最后! 第六十一章 得地图整装出发 薄唇青年瞬息隐入夜色之中,速度依然飞快,一刻也不敢停息,心脏跳动极快,眼睛越来越亮,此次非但未能捞到好处,反倒是险些殒命! “早知道老子直接宰了那黄鸟便是,再杀那小子易如反掌!” 青年恨恨一声,不曾想头顶之上却忽然传来一个淡漠声音:“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青年心下一惊,大惊之下身子亦不由自主一颤,只见冷萧在月色下显露出一个冰冷面容,一半被映照的惨白,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双翼一动,骤然落下! 不过刹那之间,冷萧一脚将青年踢翻在地,这次他没有给青年任何机会,见青年作势要逃,直接将青年双腿踢断,青年顿时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翻滚几圈,狼狈不堪。 “你……”青年面色铁青,却又说不出一句狠话。 “要如何你才肯放过我!”他话语不禁柔和了些许,眼神游离。 “放过你?再捱一掌我未必能撑得住。”冷萧眼神轻飘飘落在青年双手之上。 青年顿时面色一变,连忙将双手往外一摊,继而那蜘蛛图腾立刻黯淡下去,浑身灵气一泄,图腾印记之中飞出一道流光,便见一只巨大蜘蛛无力的躺在地上,虽虎视眈眈,却威胁不大。 青年战斗之时,用的皆是它的力量,此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你可放心?你我不过是参加试炼而已,本无恩怨,何必这般野蛮,冤冤相报何时了……”青年脸上再度浮现出那一抹谄媚之色,一双薄唇尽显讽刺之意,令人望之生厌。 冷萧对此无动于衷,亦未急着发问,只是淡淡道:“若我将你这个图腾纹身连着血肉剜下……” 冷萧话语还未说完,青年立刻大叫出声:“图腾之血一旦入体便不可为第二人所用,兄台你取之无用,不要把事做绝!” “好啊,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青年闻言,才刚微微松一口气,便听冷萧又道:“那我杀了这只蜘蛛好了。” 那巨大蜘蛛好似能懂冷萧意思,吓得连退数步,整个身子缩到了一棵树下,对着冷萧连连啮合利齿,作势要攻击。 “不可!”青年顿时脸都绿了,“兄……兄台,这孽畜虽死不足惜,可你杀了它与剜去我一块肉有何分别?图腾便也散了……” 他心中怒骂不止,面上谄媚之意却越发明媚,生怕冷萧不知道,故意说的清楚一些:“但凡图腾,每甲子可产生一滴图腾之血,为一人烙印图腾,如今这毛蛛已归顺于我,兄台你就别打它主意了,它已然无用……” 说着,似乎是怕冷萧再想灭杀蜘蛛,他连忙道:“我这里有一份地图,乃是宗门几代前辈所绘,断然不会有假,今夜便赠予兄台,便算作交个朋友……” 冷萧目光一闪,冷漠道:“可我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青年顿时笑容一僵,嘴角抽动两下,目中暗恨,却不得不挤出一个难看笑意:“不敢不敢……这地图便赠与兄台……” 继而,青年便立刻撕下一片衣服,又咬破指间,在其上绘画起来,不多时,便密密麻麻画了一大片。 冷萧随意扫了两眼,忽然冷笑一声,一巴掌按在青年肩膀之上,一字一顿道:“你耍我?” 见冷萧脸颊凑的极近,面色阴冷,青年不由身躯一颤,连忙大声喊冤:“这图千真万确,绝无半分虚假,我……小的哪敢欺骗于大侠!” 冷萧在青年双眼之上停留了许久,青年面上的笑容愈发难看,不如不笑。本身不心虚,被冷萧这般一盯,不禁愈发心虚起来,好似自己真的画了张假图一般。 冷萧随即收起地图,方才他看了黄鸟族、蟾蜍族、蜘蛛族这一片范围,确实不假,可其他地方他未涉足,不知真假,便这般试探,看青年模样大惊失色,不似作假,心中稍定。 见冷萧收起地图,青年面色不由好看许多,说道:“小的亦只有这一副图,其他的也一概不知……还望大侠饶命!” “你可说过的……” “我说过什么?”冷萧反问一声。 青年顿时大怒,险些怒骂了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冷萧看的心中恶寒,不由一挥手:“滚吧!” 青年顿时如蒙大赦,心中连连庆幸自己没有怒骂出声,便是那只毛蛛亦浑身细毛一抖,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青年双腿已断,毛蛛连忙驮着他便走。青年回头询问一声:“小的文磊,敢问大侠名讳?” “文磊?”冷萧默念一声,淡漠道:“冷萧。” 文磊被毛蛛驮着,迅速又隐没在黑暗之中,这次他再不用担心冷萧会突然杀上来了,心中一阵轻松。这人一放松,一阵剧烈疼痛骤然袭来,双腿骨头被冷萧踩的稀碎…… “冷萧?狗东西,老子早晚弄死你!” 冷萧自不知文磊心中的恶毒想法,打开地图一看,每一个部族都有标注,在蟾蜍族的位置,所标准的乃是乌蟾族,可见其对此确有研究,名称亦不似冷萧这般笼统的用于区分。 只可惜,这乌蟾族已然覆灭。 而那蜘蛛族所在,在标注的是毛蛛族。黄鸟族所在,与冷萧随口取的名字一般无二,便是黄鸟族。 随意扫了一眼,地图已然全部烙印在脑海之中,顿时收起地图,借着皎洁月色,橙黄羽翼猛然一振,身形便冲天而起! 毛蛛族萨翁领着一帮子族人,心中怒火中烧,却根本无从发泄,冷萧有黄鸟相助,他如何能够与之为敌?此刻面色便如死了孩子般难看。 哦,确实是死了孩子…… 黄鸟族内,今夜注定不眠,篝火依然旺盛,只是人影稍显安静,并不复之前那般载歌载舞的欢快之意。 这时,忽然有人抬手指着天空,口中大声叫嚷着。 立刻便有数人随之而望,一道身形不过数息之间便临近,欲从天而降! 黄鸟族萨翁不由握紧了手中石斧,待仔细看去之时,不由大喜,念出了两个字:“冷萧!” 冷萧蓦然落地,双翼一手,手臂之上图腾一闪,一道流光从中飞出,化作黄鸟身形。 黄鸟虽然神态稍显疲惫,可目光却始终灼灼,显得颇为振奋。 所有黄鸟族人见状不由大惊,立刻对着冷萧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而伊莫萨翁却例外,他只右手按在胸口,微微弯腰。 “伊莫萨翁!”冷萧亦回了一礼,他心中明了,他虽得到了黄鸟族图腾之血,这些黄鸟族人亦不过只是在表达心中敬意,而非是效忠。便好似之前那些毛蛛族人,看向文磊之时甚至还有敌意,流露出嫉妒之色。 见到冷萧归来,加敏娜顿时挣脱了秦鸽小手,几步跑到冷萧身边,乖巧的站在他身后半步,一手抓着冷萧衣角。 白晓此刻腿上已然上了药,疼痛感轻了许多,看着秦鸽,不由一笑:“秦鸽师妹,怎么着,羡慕了?” 秦鸽顿时回神,不由垂首,连连摇头。若非她此刻舌头有伤,不能说话,否则必定会从口中吐出软糯糯的“没有”二字。 趁着天还未亮,冷萧小憩了一会儿,加敏娜始终寸步不离,倒也叫冷萧有些苦恼,又不知该如何与她说。 翌日清晨,一行四人便告辞离去,那黄鸟并未与冷萧一同离去,而是留下来镇守部族。 “剑山地图,看看吧。” 地图最上方,标注着这四个大字。 白晓顿时便来了兴趣,秦鸽亦俯首去看,只有加敏娜一如既往,好似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只是一味跟在冷萧身后。 白晓看过地图之后,不由两眼放光:“有此地图,接下来也可顺畅些!” 冷萧不由轻笑,虽然地图看似详细,可毕竟涉及这般大的范围,中间肯定还会有诸多遗漏,尤其是地图越是外围标注便越少,可见文磊的宗门前辈亦未能探索清楚。 “我们先将周遭部族都找一遍,尽早把人都找齐!”冷萧这般说着。 白晓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随缘吧,没必要刻意去找,此次试炼最大希望在你,其次便是夏鸢师姐,其他人无需理会,譬如我,权当是来长长见识,这剑阁试炼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碰到的!” 秦鸽本就话语不多,此刻舌头伤势未愈,更是一言不发,加上一个语言不通、始终保持沉默的加敏娜,一路上便只有冷萧与白晓在交谈,而且多数都是白晓在说。 当时冷萧被白晓挑战之时,还当他生性冷漠,不苟言笑,谁知彼此熟悉之后,白晓的废话不比胡海要少。 加上胡海如今内敛了一些,亦戒了吹嘘这一臭毛病,恐怕无人堪与白晓争锋了。 半日之后,冷萧忽然顿住脚步,前方又是一条大河,比之冷萧第一次所遇之河要窄些,冷萧回忆地图,地图上这个位置确有一道波浪线标注。 只见此时河岸上半躺着一道人影,在腿上摸来摸去,不知是作甚。 他亦察觉到来人,不由回头,这一回头,顿时脸色难看,却又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笑意:“冷萧大侠,我们还真是有缘……” 文磊面带笑容,心中早已是破口大骂:“该死的,老子故意不去就近的几个部族,而是来了这稍远一些的白牛族,怎的这还能遇上!” “晦气!晦气!” 文磊心中阵阵嘶吼,面上的笑意却好似比阳光还要灿烂,白晓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指着文磊发问:“这厮恐是有病吧?” “病的不轻。”冷萧随口一句,带着三人过了河。 这条河还算好,水流平缓,且有一座宽阔木桥,过河十分方便。 这木桥亦不知存在了多久,通体色泽昏暗,木纹粗糙,其上还有几种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缠绕。 眼看冷萧走远,文磊顿时啐了一口,面上替换上一副恨意凛然的神情,低喝道:“小子,便让你先嘚瑟一阵,老子早晚废了你!” 这时,一只兔子蹦蹦跳跳而来,蹦跶到他脚边忽然不动了,原是腹部有一道长长伤痕,此刻失血过多,已然后继无力。 文磊不由眼睛一亮,大笑一声:“看来上天还是待我不薄,免费的午餐!” 忽的,林间顿时人影幢幢,不过几息之间窜出十几道人影,文磊笑意顿时僵住,那为首之人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忍不住舔舐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第六十二章 已死之人鼻翕动 剑山之外,无数飞舟于天际滞留,盘桓不去。飞舟表面朴素,可细看之下却给人一种大道至简之感,令人心生向往与敬佩之情。 无他,只因此乃剑阁之物,每甲子现世一次,无人可将之收为己用,亦无人胆敢大张旗鼓去收服,唯恐触怒剑阁,得不偿失。 不过一日时间,天上已尽是淘汰之人,星星点点,密密麻麻,无所顿止。这天,方云蓦然睁开双眼,只见一道亮点从天而来,由远及近,落在了方云后方,没入一名弟子之中。 那弟子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好似松一口气,目中惊色未褪。 见方云投来目光,他顿时行礼道:“弟子无用,有负宗主所托!” 方云混不在意:“无妨,权当是去长长见识,历练一番。” 那弟子闻言,便放下心来,又看那漫天星星点点,忽然心中稍安,不是他无用,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方云目光划过夏鸢,顿了一顿,又停留在冷萧身上,面色平静,缓缓转身。于他而言,只要有一人夺得名次便可,而其中希望最大之人,便是冷萧。 那弟子忽然询问道:“宗主,弟子曾遇见蓝海宗弟子张琪,与他一路结伴,这才挺过一日,蓝海宗实力尚不及我岚晖派,可他手里却有一份地图,虽然并不详细……” “为何我们没有?” 这弟子话语耿直,方云亦是心中一叹,许久,才缓缓说道:“本来我岚晖派历代前人摸索,也有一份地图,可是后来……出了些变故,你可知梁苟笙?” 那弟子闻言,顿觉这名字熟悉,皱眉细细思索一阵,忽然脱口道:“宗主说的莫非是三十年前我岚晖派的叛徒?” 见到方云缓缓点头,这弟子不由心中稍显茫然,因为三十年前,他还未曾出生,此事也只是偶然听闻罢了。 方云幽幽一叹:“梁苟笙乃是我三师弟,只可惜,心术不正,最终堕入魔道,成了邪修。当年便是由他掌管剑阁试炼一事,他叛逃之时,击杀了那几个参与试炼的弟子,并带走了地图。” “他是在怪罪师傅……他不论是天资还是修为,皆压我一筹,可师傅弥留之际却选择传位于我……唉!陈年旧事,如今再议,不过徒呼奈何。” 那弟子顿时义愤填膺,轻斥一声:“老宗主做的对,宗主之位若传于那心术不正之人,岚晖派数百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方云轻轻摆手,摇头一叹:“老夫也不知怎的,突然心生感慨。此事你知我知便罢,莫要再对外言说了。” 不论梁苟笙如何堕落,终究是他方云的三师弟,如今这世上,师傅早已故去,二师弟金道已死,他已举目无亲,唯有这三师弟,叫他心中升起一丝缅怀之意,既想见,又但愿终生不再见。 他心中对冷萧几人亦有愧疚,毕竟是他三师弟带走了地图,否则定能叫冷萧路途顺利一些,一时感慨,才对那弟子吐露了心声。 再说剑山之内。 冷萧在地图之上一看,便决定了路线,原本是打算前去最近一个部族,不过思量之后决定去白牛族。 白牛族实力在方圆几里之内算是最强,且图腾白牛性格温顺,算是较好相处的,便打算先下手为强。 冷萧四人已有定计,脚步便是飞快,半日之间便走到白牛族领地之内。白牛族人心地善良,若非实力强横,恐怕早就遭人算计致死了。 便是冷萧四人一路走来,进入白牛族领地,竟未遭遇一处陷阱,于是对这地图之上的小小标注再信了几分。 清晨出发,如今已是艳阳高照,白晓眼神滴溜溜划过路边果树,不由眼睛一亮:“这一路走的,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吃几个野果子先!” 白晓正说着,便大笑一声朝一棵果树一跃而起,身子轻盈,那黄鸟族所用之药看似简陋,可对这皮肉之伤却及其有效,不过一夜功夫,白晓右腿已经好了五分。 他伸手接连抓去,不过一次跃起,只停留了不足两息,却摘了足有七八个果子,出手速度极快。 摘得了果子,白晓兴冲冲便朝冷萧三人跑来,刚要递给秦鸽,忽然又收了回来:“秦鸽师妹,你便先忍一忍吧,你舌头伤势未愈,等到了白牛族之后再吃些流食。” 他只留了两个,一股脑将剩下的全部丢给了冷萧。其实冷萧包袱之内还有一些干肉,只是黄鸟族做烤肉手艺属实不错,这干肉嘛…… 让人实在不敢恭维,白晓只啃了一口,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上面不仅一股腥臊之气,味道还极为苦涩,又硬如石头,只啃了那一次,白晓便发誓再也不吃第二次了。 冷萧将果子递给加敏娜一个,加敏娜顿时喜笑颜开,早在方才她便已经是望眼欲穿了,此刻拿起果子便要吃,冷萧便又以衣服给她擦拭了一番。 所谓入乡随俗,如今冷萧三人穿的亦是兽皮衣,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采,干脆利落,豪爽大气。 这方才正想着干肉,冷萧鼻尖竟好似真的闻到一股腥臊之气,他一口才刚咬在果子之上,便又止住。 果子上那牙印之上,顿时流出一道晶莹液体,清香宜人,将那股腥臊之气亦冲淡了几分。 冷萧随手丢掉此果,又拿起一个果子,凑过去仔细闻了几下,不由缓缓顿足。 他将果子轻轻翻转一个角度,手中剩下几枚果子顿时被他随手丢弃在地,此刻冷萧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野果之上,死死盯着其上的一点殷红! “怎么不走了?”加敏娜和秦鸽自是没有疑问,一切以冷萧为主,白晓便是一刻也难停下之人,忍不住询问一句。 见冷萧看着野果,目光凝重,吓得白晓赶紧将手中剩下野果丢弃,只是早已被他啃了个干净,只剩下一颗核了。 “不会吧,莫非野果有毒?”白晓脸色一白,他方才可未曾多想,随意擦了擦便囫囵吞了! 冷萧露出一丝浅淡笑意:“那倒不是,你无需担忧。” 闻言,白晓顿时安心,便见冷萧将手中果子转了一个角度,放到他面前。 白晓仔细一看,只见果皮之上赫然有几点殷红血迹,极为细小,甚至不是直接滴落在此果子之上的,而是飞溅而来的。 加之果子又是鲜红之色,若不仔细看,断然难以察觉,若非冷萧凑到鼻尖去闻,亦难以发现。 他伸出手指在那点血迹之上轻轻摸了摸,轻声道:“血液极为新鲜,还未干涸!” 这么一丝血迹,便是冷风一吹,一会儿便干透了,如此一来,便只能说明这滴鲜血遗留之时与冷萧四人到来不过是前后脚罢了! 冷萧立刻回头,放下了加敏娜的手,三两步上了之前那棵果树,鼻子轻轻翕动,顿时传来一丝淡淡血腥之气! 冷萧目光一闪,伸手猛然一探,掀飞一片树枝,手掌如刀,大片树枝被他劈断,断口光滑如镜。 只是才刚掀起一片树枝,冷萧动作忽然一滞,目中本是严阵以待,却又瞬息换上一副疑惑之意。 只见一个清瘦男子趴在一根高枝之上,早已没了声息。冷萧将他后脑衣服撩起,只见一个白牛图案,栩栩如生。 冷萧一把将那男子提了下来,上下随意检查了一番,竟无一个伤口,纵然是面色也依旧红润,好似睡着了一般,只有嘴角溢出一道血丝,缓缓滴落,彰显着他此刻状态不佳。 “白牛族,难不成被人捷足先登了?”白晓不禁瞪大双眼,他与白牛族皆有一个白字,本还打算收服白牛族图腾呢! 冷萧将那人移动到那果树之下,随意铺了一层树叶便罢了,亦不再理会。他眉头微微皱起:“此人浑身无伤,或许是中毒而亡,可那果子并无毒素,此人神态安然,也属实诡异。不管怎么说,先去白牛族看看!” 白晓顿时眉毛一横,一马当先,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小贼胆敢与我抢白牛图腾!” 一边走着,冷萧一边思索着地图之上周边部族的图腾,思来想去,亦未想到有何图腾擅长这般悄无声息的杀人。 没走几步,白晓忽然跃上了一棵树,又发现了一个死者,这第二个死者与方才那人死状一般无二! 再看其后颈之上,亦是白牛族人。 冷萧几人脚步不由加快不少,途中发现七八个白牛族人,死状全部相同,面上表情各异,或平静,或憨傻,或微笑,唯一相同便是,无一流露恐惧、惊讶等负面情绪! “这些人应当是白牛族守卫领地之人,却被人无声无息所杀,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手段!”冷萧目光凝重,莫看白牛族人身体普遍清瘦,不符白牛那“牛”字,没有那般壮硕,可实力却皆十分强悍。 白晓默默从树上跳下,轻飘飘落地,将手中之人放在树脚,看了看后颈,不由说道:“还是白牛族人!” 无需白晓多言,冷萧心中亦有猜测,白牛族人体型不壮,很容易辨认。 正当白晓慢悠悠从转身之时,身体却忽然顿了一下,冷萧不由扭头看他,却见他顿时好似见鬼了一般跌跌撞撞退后数步,直退到冷萧身边为止! 他手指着那尸体,瞳孔骤然收缩。顺着白晓手指望去,只见那白牛族男子鼻子忽然轻轻抖动起来! 加敏娜顿时神色惊恐,紧紧缩在冷萧背后,便是秦鸽亦有些紧张起来,一个死人,鼻子竟然会动,莫不是要诈尸? 只听那白牛族人鼻尖传出一声“嘶嘶”之声,好似吸气一般。 冷萧刚踏前一步,便被加敏娜死死拉住,白晓亦是手臂一横:“冷萧你莫动,这种冒险之事让我来!” 冷萧不由轻笑:“方才亦不知是谁吓得一蹦三丈高!” 白晓顿时大怒,轻哼一声:“方才这厮属实诡异,我那是担心你们安危,才回来保护你们!” 便是二人说话之际,那“嘶嘶”之声愈发清晰! 第六十三章 白牛族内险丧命 白晓顿时目光转到那白牛族人身上,脚步飞动,一连踏出七步,然后绕了个远道自边上捡了一根树枝,遥遥指着那白牛族人的鼻子。 他脚步细碎,瞬息靠近,树枝轻轻插进来那白牛族人鼻孔之内,只见那人鼻孔之中竟瞬息窜出一道黑影! 黑影速度极快,纤细若丝线,叫人无法将之看清,顺着树枝一个游动便窜了上去! 白晓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将那树枝丢了出去!可还未等白晓松一口气,那黑影又蓦然从树枝之上跃起,身形一曲一伸,好似璜片一般,竟是柔韧之极,速度亦骤然飙升! 白晓身子一侧,那黑影几乎擦着他脸颊飞了过去,谁知竟半空中强行扭转了身形又朝着他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晓面色一僵,面上甚至还未来得及流露惊慌之意,那黑影已然飞至鼻尖! 冷萧顿时一步踏出,便是叫加敏娜猝不及防之下亦是一个踉跄。 那黑影掠出如电,冷萧神色一凛,猛然探出二指夹在那黑影之上,便是筷子夹苍蝇一般,精准非常,叫那黑影难动分毫! 白晓双眼都是向内一转,成了一对斗鸡眼,只见眼前一个蛇头蓦然张大嘴巴,一条蛇信漆黑如墨,嘴巴一张一合,距他鼻尖仅有不足半寸! 一股浓烈恶臭自那小蛇口中传入他鼻尖缭绕不散,令他几欲作呕! 白晓额头冷汗涔涔,连忙后退数步!那小蛇被冷萧夹住,这才露出全貌,身形不足婴儿小指之大,却足有三寸长,一个头部有体宽之两倍,乍看之下倒像极了蝌蚪。 小蛇通体漆黑,看似光滑如泥鳅,在阳光之下略微反光,可冷萧将之夹在指间,却是分明感到它浑身倒刺密布,粗糙之极,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小蛇死死盯着白晓,前半截身子在冷萧指间,一曲一伸,剧烈挣扎,毫不怀疑,一旦冷萧松手,这漆黑小蛇定然又是化作一道流光冲向白晓。 它挣扎了几下,见白晓躲开了几步,不由立刻嘶叫一声,尾部顿时将冷萧手指紧紧缠绕住,前半截身子猛然回转,对着冷萧手指一口咬下! “咔!” 冷萧指尖瞬息泛起一层莹亮光泽,灵气顷刻间在他指甲凝聚成一层硬壳,金铁难破! 可这漆黑小蛇嘴巴一合,那灵气之上竟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 冷萧不由面色一变,立刻伸手将这漆黑小蛇连打了三个死结,将它一把丢在了地上。小蛇已然被蹂躏成一团,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侧躺着,一颗脑袋还在不断伸着,猩红双目之中透出一抹嗜血之意。 小蛇不断吐着信子,身子来回滚动,只是被缠成一团,死死扣住,一时间难以行动。 白晓顿时跳了出来,指着那小蛇哈哈大笑:“你这小东西,叫你吓唬于我,你也有今日?” 他再度捡起一根树枝,一把甩下,树枝在空气之中划出一声尖锐音啸之声,只一霎便落在那漆黑小蛇之上! 那小蛇浑身竟极为柔软,此刻好似肉球一般,被树枝一抽顿时反弹了起来,在地面上又蹦跶了几下。 只见他树枝落处已然绽开一道血口,小蛇不禁连连张口嘶叫。 白晓顿时来了兴致,挥起树枝接连落在小蛇头顶:“你这孽畜,残害无辜,你可知错?还敢瞪我,今日我白晓便替天行道!” “吃我一剑!” 白晓举着树枝,做出一招“潜龙过渊”之式,树枝竟好似游鱼一般柔软起来,划出一个弧度一下子插进了小蛇嘴里! 须知那小蛇嘴巴大张亦不过半寸,而那树枝足有一寸宽! 这一探入,顿时将那小蛇脑袋撑的极大,已发不出一丝声音,嘴角好似要被撑裂一般! 白晓顿时笑声更大,嘲讽之意甚浓,可只笑了两声,便戛然而止。 却见那小蛇目光森然,直勾勾盯着白晓,遥遥便能感受到一股凛冽寒意,白晓顿时没了兴致。此时,那小蛇顿时嘴巴合拢了少许,继而树枝之上便传来一声“咔嚓”之声,竟直接被小蛇给咬碎! 说来也不稀奇,这小蛇既能咬碎灵气防御,更莫说这区区树枝了!只是这小蛇分明没有一丝灵气波动,却强横如斯! 怕是天赋异禀! 冷萧正思索之间,却见那小蛇将木棍碎屑吐出,继而嘴巴张到了极限,发出一声尖锐啸声,刺耳之极,响彻云霄! 冷萧不由眉头一皱,猛然踏前一步,一脚踩下!脚底灵气一爆,顿时将这黑色小蛇踩成一团肉末。 小蛇尸体之中流淌出一股漆黑液体,浓稠之极,流淌在下方几根野草之上,那野草分明绿意盎然,却透出一股浓郁死气,风一吹便随风而起,根部已然消逝殆尽! “快走吧,莫要再耽搁了!” 冷萧心中泛起一抹不安,顿时喊了一声。 只是四人才刚走出几步,四周顿时又传来一阵“嘶嘶”之声,白晓不由面色一变,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果不其然!四周亦不知从何处瞬间钻出十几条漆黑小蛇!幸亏这地面之上野草只是零星而长,并不密集,否则被野草遮掩,更难发现端倪! 白晓顿时眼神一厉,轻声说道:“这孽畜竟还有同党?方才偷袭于我,叫我吃了一亏,此刻便好好讨还回来!” 只见他手中捏着一根树枝,三两步便迎了上去,方才乃是一时不察,才险些命丧蛇口,此刻严阵以待之下,一人独战七八条小蛇还游刃有余! 冷萧亦上前帮忙,秦鸽与他一前一后,将加敏娜护在了中间。 二人亦手持树枝,粗糙树枝每一次落下都能叫那些漆黑小蛇一阵凄厉嘶吼,冷萧浑身灵气激荡,每一棍都能将一条小蛇打成两段,谁知那小蛇竟然还在扭动! 几条只余半截身子的小蛇顿时再次弹射而起,对着冷萧张开森森大口! 虽然那蛇口张开不过拇指宽,可任谁都毫不怀疑它的毒性! 冷萧低喝一声,树枝瞬息连点三下,将三条小蛇打落,这一次,直接落在小蛇头顶,那三条小蛇顿时头部血肉模糊,落地之后再不动弹。 白晓秦鸽顿时有样学样,十几条漆黑小蛇不足片刻便只剩下一地残躯。 “这究竟是何物,怎的好似凭空出现?”白晓面上亦收起了笑意,胸膛剧烈起伏,便在刚才,他险些被一条小蛇给咬中脸颊,幸亏反应快,躲过一劫。 还不等几人松一口气,那“嘶嘶”之声再度出现! 若说首次听闻是惊疑,第二次听闻是惊怒,此次听闻便是惊骇欲绝! 四周林木之间、阴影缝隙之中瞬息涌出成千上万条漆黑小蛇,将整片土地尽数覆盖,将冷萧四人死死包围在了其中! 冷萧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飞行,可他没有黄鸟在身边! 他此时亦顾不得这许多,顿时心念一动,手臂上那黄鸟图腾立刻灿灿发光! 黄鸟族内部,黄鸟遥遥接收到召唤,顿时唳鸣一声,冲天而起! 三人背靠背而立,将加敏娜围在中间,神色凝重,眼皮直跳!这黑影密密麻麻,便是蚂蚁多了亦能咬死大象,更何况这小蛇本就是剧毒之物,捱上一口恐怕便是一命呜呼! 冷萧随得到了黄鸟图腾,可若无黄鸟在身边,自身根本没有几分灵气,此刻早已几近干涸! 成千上万的漆黑小蛇顿时齐齐嘶吼,继而猛然一扑而上!冷萧三人顿时挥舞树枝,身形微微下蹲,缩小了守敌面积,树枝残影飞舞,将四人护的密不透风! 远远看去便见一大片黑色扑倒于四人之上,将四人完全覆盖,继而又被冷萧三人击飞出去,从内看去,便好似天空一明一灭。 “走!往里走!” 冷萧立刻出声,四人顿时移动脚步往白牛族内部走去。好在加敏娜虽然吓得浑身颤抖,却极为配合,并不添乱。 只是才走出数百丈远,冷萧忽然目光一凝,大呼一声:“不好!” 继而他手中树枝突然折断!莫说他,白晓和秦鸽手中树枝亦几乎同时折断! 树枝本就不多结实,在漆黑小蛇如潮水般啃噬之下,早已变得极为细弱,此时树枝一断,四人顿时失去了防护! 漆黑小蛇顿时再度扑面而来,这一次天空若再被覆上,恐怕他们便再难见到光明! 冷萧手臂之上,黄鸟图腾光芒闪烁越来越剧烈,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顿时传来一阵唳鸣,黄鸟身还未到,却双翼一振,顿时挂起一道剧烈劲风,将那漆黑小蛇成片掀飞出去,四人周边顿时为之一清! 冷萧不禁目露喜色,黄鸟好似君王一般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些漆黑小蛇,小蛇顿时如临大敌,纷纷仰头嘶吼! 却见成千上万条小蛇顿时把尖牙一翘,牙齿之上骤然射出两道漆黑毒液! 一眼望去,便好似下雨一般,饶是黄鸟亦不禁神色一变,双翼连连振动,将那些毒液给掀飞了出去。 毒液落到小蛇自己身上,那些被淋到的小蛇竟立刻凄厉嘶吼起来,继而身子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便失去了动静! 冷萧心中震撼不已,这漆黑小蛇之毒当真是致命之物,莫说敌人,便是连自己也不放过! 无数小蛇被黄鸟掀飞出去,四人之前顿时出现了一条空路,顿时精神一振,赶忙跑了出去,一刻也不愿过多停留。 黄鸟殿后,双翼之上刮起道道劲风,叫那些小蛇根本难以靠近,多次被掀飞了出去。见冷萧四人已然走远,黄鸟顿时唳鸣一声冲上了天际,余下的小蛇便仰着头不断嘶吼。 黄鸟在天空中盘旋一阵,并未选择离去,而是直接跟上了冷萧! 冷萧此刻正面露疑惑,甚至有些震惊。他已然到了白牛族人居住之地,之所以震惊,不是因为白牛族已然被灭族、尸横遍野;而是此刻白牛族内正炊烟袅袅,屋舍干干净净,无一丝鲜血污染,数百个男男女女正各司其职,准备着午餐! 其中一人抬头看了一眼冷萧四人,不由露出友好笑容,对着冷萧连连招手。 第六十四章 死生无常死亦生 白晓顿时松一口气,先冷萧一步走上前,对一个白牛族人笑道:“见你们无事,可真是太好了!” 他笑着,却一步上前猛然制住那人,笑容不减,眼神却渐渐冰冷,不由冷笑一声:“方才我等险些命丧黄泉,尔等还在此吃吃喝喝,好似无事一般,真把我等当傻子不成!”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叫白晓如何也不能相信外边蛇潮肆虐,白牛族内部却似毫无所知。那男子被白晓制住,顿时面露苦色,丝是听不懂白晓语言,只对着白晓露出一个友好笑意。 那数百人或是烤肉、或是炖汤,动作不由顿了一顿,纷纷将目光投到白晓身上,目露警惕,其中一人更是低喝一声,好似白晓再不放人便要动手了! 见状,白晓不由愣了一愣,这与他心中所想可完全不同,他只当这是幻术或是白牛族敌对部族,可看样子二者显然都不是! 白晓一把将那男子后脑长发撩起,顿时露出一个白牛图腾,这图腾他在那十几具尸体之上见过,一般无二。 冷萧三人这刻亦缓缓上前,白晓不由尴尬一笑,连声致歉,虽然对方听不懂,可他表情真诚,显然对方读懂了,对着他和善一笑。 那被他无端压制的男子亦浑然不在意,反倒主动拉起白晓,邀请他入席! 白晓不由立刻做出一副焦急神情,手指指着外面,想告诉对方白牛族死了十几个族人,可对方根本听不懂他是何意。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那些白牛族人显然有些愠怒,以为白晓不屑于和他们同席,态度亦冷冽了少许。 那此前被白晓制住的男子,更是伸手指着白晓,不知说着什么。 冷萧面带笑容,握住那人的手,将他的手放下,示意他切莫恼怒,却见那人一把收回手,轻哼一声,似颇为不喜。 冷萧手指轻捻,那人手竟冷若寒冰,倒是叫他吃了一惊,如今天气炎热,手掌应当不会这般冰冷才是。 冷萧眼神划过这些人面孔,这些人亦笑着回应,叫他看不出一丝端倪。黄鸟还在天空盘旋,目中似有疑惑。冷萧看了黄鸟一眼,便制止了白晓,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纵然抬回来亦是无用,不若便先遵从邀请,赴宴吧!” 那群漆黑小蛇好似真的被甩掉了,如今已过去许久,却并未见到有追上来的痕迹。 冷萧心中稍安,与几个白牛族人共坐一席,其中便有那方才被白晓制住的男子。 那白牛族男子端起四个果壳碗,类似于椰壳,只是还要大上许多,他端着果壳便走到大锅之前,这大锅看着乃是植物所编制,却能耐火烤,亦不知是何植物。 见他一人端着四碗汤,行走稍显不稳,冷萧作势要去帮忙,却见他抬眼看了冷萧一眼,目中有些警惕之色,见冷萧伸手过来,不由身子一缩,两步绕过了冷萧,迅速将果壳放在地上。 而后他便如一个没事人一般,一手啃着烤肉,一手喝着汤。 那四碗汤便是盛给冷萧四人,白晓顿时拿起一碗,作势欲喝,却被冷萧眼神制止。秦鸽与加敏娜还未拿起,自是无妨,可白晓此刻果壳已然端到嘴边,好几双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不喝亦有些说不过去。 若说方才他还不觉得如何,此刻被冷萧一提醒,又见周遭白牛族人似有若无般窥视,不由心中一寒! 冷萧见状,迅速走到那名白牛族男子身侧,猛然将他的长长兽皮衣掀起,露出一条纤瘦手臂! 那手臂之上,赫然有几块褐色斑点,不由瞳孔一缩! 那白牛族男子连忙将兽皮放下,怒视着冷萧,周遭亦迅速站起数十人,白晓趁势将手中的汤放下,连忙作势劝阻,冷萧亦做出一副抱歉之意。 白牛族不愧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那人只冷哼一声,便点点头,算是揭过了此事。非但不再计较,还切下几块腿肉放到冷萧四人面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加敏娜有些按捺不住,眼巴巴望着冷萧,腹中响起咕噜之声,冷萧便以眼神制止,加敏娜此时却又极为聪明,一下便领会了冷萧意思,只眼巴巴望着那些食物,不动分毫。 加敏娜尚且如此,更莫说白晓与秦鸽,便是眼神始终留意冷萧,等着他发号施令。 冷萧面带笑容,端起一碗汤,结果不小心竟未拿稳,一下子把汤给打翻了,果壳滴溜溜滚出去十余丈。 “唉呀,诸位莫怪,诸位莫怪!一时失手,实在失礼!”冷萧自责一声,神色歉意,连忙去捡那果壳。 加敏娜始终拉着冷萧不放,冷萧作势要走,她便也跟着。 白晓连忙也笑了笑:“冷萧,还是我来捡吧,你且吃着……”说着便也站了起来。 秦鸽勉强只能吐出模糊字眼,干脆便也不说话了,在白晓路过她之时,借着白晓身子做阻挡,悄然跟着一同离席。 当然,这“悄然”或许还是显眼了一些。 顿时数百白牛族人纷纷止住手上动作,嘴上皆沾着油光,数百双目光顿时投到这四个不请自来却又悄然欲走之人身上。 白晓不由心惊胆战,低声问了一句:“冷萧,你发现了什么?” “尸斑。”冷萧口中轻飘飘吐出这两个字,落在白晓耳中却泛起一阵莫名含义。 秦鸽闻言亦不由朝着白晓和冷萧靠近几分,便只有加敏娜一脸懵懂,毫不慌乱。 数百双眼睛一瞬不瞬,四人已然走到果壳面前,却丝毫没有停顿之意,白晓扭头一看,便看见数百张面孔生硬的望着他,眼神直勾勾的,不加一丝掩饰。 白晓不由打了个寒噤,讪笑一声:“我们……突然回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未曾处理……先走一步……” 那数百人不知可曾听懂,见冷萧四人已然越过了果壳,不由霍然站起,吓得白晓胸脯一颤,险些站立不稳。 冷萧顿时大喝一声,生怕加敏娜掉队,一把抓住加敏娜小手便飞奔而起:“废话什么,跑!” 四人顿时一溜烟跑了,冷萧、白晓、秦鸽三人顿时卯足了劲,嘴巴大张,一边低吼一边狂奔,唯有加敏娜却忽然轻笑起来,显得极为开心,好似将之当成了一场游戏。 “咿呀!” 数百白牛族人齐齐低喝一声,声音尖锐却又显沉闷,猛然朝冷萧等人追了上来! 这数百人手中或举烤肉,或举菜汤,好似冷萧四人不吃便不叫他们走一般! 冷萧四人此刻早已心中惶然,如何能够停下脚步?然而,不多久,他们却还是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见他们停下,那数百个白牛族人顿时也停住脚步,面上带着一种诡异神采,似笑非笑,僵硬异常。手中佳肴高举,缓步朝冷萧四人走来! 后有追兵,再看前方,十几个白牛族人站成一排而来,拦住了冷萧四人所有去路! 白晓禁不住嘴皮子哆嗦了一刹:“这……这几个不是……” 这十几人嘴角带血,睁眼之际只有一对惨白眼球,可随着走近,他们将嘴角鲜血擦拭而去;眼球不断翻转、暴凸,好似要掉出眼眶一般,眼角流出漆黑浓水。 随之眼球翻转了下来,露出一对漆黑瞳孔,他们面上始终带着诡异笑容,亦空举着双手,朝着冷萧四人缓缓走来。 这时,那十几人好似察觉到自己手中无物,只见其中一人忽然将双手按在脸颊两侧,笑容更甚,便见其双手猛然一拧,只听一声突兀骨裂之声,整颗脑袋便在那脖子上滴溜溜打转! 他发出一声宛如卡痰一般的喉音,继而……将头端在了手中…… 那其余十几人顿时有样学样,一时间“咔嚓”之声此起彼伏,十几人脖子之上顿时空空荡荡,血液汩汩流出。 或者应当不能再称之为血液,因为那液体已是乌黑之色,遥遥便传来一阵浓烈的腥臭气息,令人呼吸不畅,几欲窒息! 加敏娜顿时尖叫一声,首次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冷萧腰身,竟已落下泪来。 白晓惊惧之盛,尽数化作无边怒火猛然咆哮一声:“究竟是何方妖孽在此作祟!给你白爷爷死来!” 只见他脚尖点地,速度飞快,猛然一个侧踢,将前方一人击飞出去数丈之远。周遭十几人不惊不怒,只是缓缓转动身形,朝着他靠拢过来,便要将他围住! 白晓顿时面色一白,连忙退了回来,胸膛剧烈起伏,却又因那腥臭之意不愿大口喘息。 忽的,白晓顿觉右脚不适,便将目光落于右脚,这一看险些尖叫出声,脚尖之上赫然被一颗头颅死死咬住! 他顿时右脚乱甩,那头颅不知为何竟轻若无物,可就是甩之不脱! 白晓顿时低啸一声,欲将那鞋子直接甩出去,却见脚尖之上那颗头颅嘴角忽的扬起一抹诡异笑容,继而牙齿猛然一合! 吓得白晓条件反射般一缩脚趾,继而终是没忍住大叫了出来,只见那头颅在地上滴溜溜滚去数丈之远,面上笑意不减,露出两排牙齿,牙缝中死死着叼着一块布片! 再看白晓右脚,脚尖赫然少了一块!他目光呆滞,忽的猛然甩了甩脑袋,右脚脚尖空洞之中蓦然伸出五根脚趾。 方才若不是他下意识脚趾一缩,恐怕脚趾便已不在了! “冷萧,现在该如何行事,你是队长,全凭你做主!” 冷萧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微闪:“做主?此地我恐怕做不了主!” 他蓦然催动左臂之上的黄鸟图腾,天空中正盘旋的黄鸟不由神色古怪,下方分明一片祥和,冷萧四人与白牛族人正吃喝说笑,怎的又传来危险警示? 然而它动作却丝毫不慢,猛然朝着下方一个俯冲,好似冲破了一片云层一般,破了壁障,顿时神色大惊,下方哪是什么祥和景象,冷萧四人已然被逼至绝路! 黄鸟顿时唳鸣一声,目光暴戾,好似遭人戏耍了一般。 自那层云雾壁障被黄鸟冲散之后,周遭景物顿时大变,那些白牛族人,面色立刻变得惨白无比,皮包骨头,眼珠子好似要掉出眼眶,面上满是尸斑! 那手中托举之物,哪是什么烤肉?分明是鲜血淋漓的生肉!那果壳之内,哪是什么菜汤?分明是一碗碗腥臊、粘稠、恶臭袭人的乌黑液体! 第六十五章 神秘老者退蛇潮 数百白牛族人朝着冷萧四人聚拢而来,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却好似能踏进人心中,叫人心中升起无边冷意。 黄鸟顿时唳鸣一声,灵气激荡而起,随声浪传出数十丈,连带着将那些白牛族人都瞬息掀飞了出去。 冷萧手臂上黄鸟图腾光芒爆闪,黄鸟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投入其中,冷萧浑身气势节节攀升,不禁低吼一声,音波之中夹杂着灵气波动,将那些白牛族人再度逼远了一些。 “喝!” 一个白牛族人忽然翻身而起,似乎被激怒了,目中泛着猩红色彩,继而,更多的白牛族人翻身而起,手中那些碎肉、血水早已洒落一地。 咆哮过后,这些白牛族人再不去管那些碎肉与血水,顿时低低嘶吼着朝冷萧四人冲了过来! 冷萧面色凝重,手指不由更紧了几分,白晓神色微微恍惚,牙关紧锁,忽然喊道:“冷萧,你走,莫要再管我们了,否则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秦鸽嘴唇直哆嗦,她哪里见过此等恐怖场面?目中流露惊恐之意,俏脸发白,嘴唇直打颤! “这二日,这句话你说了几次?我既身为队长,又岂能置你们于不顾!” 冷萧面上冷静,眼角却仍然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吼!” 一个白牛族人走到近前,顿时嘶吼一声扑了上来,好似野兽一般,疯狂、嗜血,喉中发阵阵卡痰般的嘶声,令人心中恶寒,汗毛乍起。 “走开!” 冷萧眼神一厉,一脚落在那人身上,却见那人根本不躲,直接就被冷萧一脚踹飞了起来,然而他却趁势一把抓住冷萧的脚,整个身子在半空一悬,又坠落下来,始终死死抓着冷萧脚踝! 摸看他身子并不灵活,可力气竟是极大,险些将冷萧的骨头给捏断! 冷萧立刻飞起一个掌刀,直接将这人脑袋给劈成了两半,不曾想他竟还死死握着,与此同时,其他白牛族人顿时一拥而上! 冷萧面上一凛,直接将那人双臂斩断,这才得以逃脱,背后顿时弹出两片橙黄色羽翼,一把抓住秦鸽和加敏娜便飞了起来。 白晓顿时大惊,一跃而起,抓住冷萧一只脚,身子慢慢腾空而起。心中才刚有些放松,忽然觉得脚上好似有什么东西一般,不由低头一看。 冷萧亦低头看去,却见一个白牛族人死死抱着白晓左脚,继而后一个人又抓着前一个人的脚,白晓大惊失色,连忙怒吼一声用脚拼命踹身下那人。 “滚,滚开!” 然而那白牛族人嘴角始终泛着诡异笑容,纵然半边脸已然被白晓踢烂了,亦似毫无所觉一般,丝毫不肯松手! 冷萧此刻便如风筝一般,身下带着数十人飞起,灵气消耗迅猛异常! 可此刻冷萧腾不开双手,无法进行攻击,眼神微微一扫,立刻朝着一棵大树冲了过去! 白晓身下那白牛族人轰然撞在那大树之上,身躯险些撞的散架!冷萧二话不说去,立刻朝着白牛深处冲了过去,试图从另一边突破! 唯恐原路返回再遇到那些漆黑小蛇,倒不如直接穿过白牛族! 不过片刻之后,那笼罩着整个白牛族的腥臭、恶心气味已然散去九成,可却渐渐弥漫而上一股凝重的血腥之气! 冷萧双翼一阵,高度再次提升了一些,遥遥便望见某物立在一片空地之上,所有血腥之气尽是从那边散发而出! 冷萧目光一闪,迅速靠近了过去,待临近之时,才霍然发现,那片空地之上赫然有一个石头所垒成的祭台,祭台之上捆缚着一道巨大身影! 而那身影,赫然便是白牛! 只见白牛浑身血肉几乎被剐了干净,身子被绑在一根石柱之上,已然没了气息!白牛身为一族图腾,且在这方圆几里之内亦是极强者,不曾想竟落得这般田地! 随着冷萧望来,那石柱背后忽然窜出一名矮小老者,一身斗篷,看见冷萧之后连忙带上了帽子! 冷萧目光一厉,虽然这矮小老者只露面一刹,却依然被他记住,那一张面孔,竟不显苍老,反倒是好似婴孩一般稚嫩,双眼极大,显得极不协调,一头苍白短发,干练非常。 白牛身形较之黄鸟亦要更大几分,此刻被捆缚在一根石柱之上,纵然已只剩下森森白骨,和那矮小老者比起来仍然如同房屋一般高大! 冷萧目光落在那老者手上,却见老者手中捧着一颗莹白珠子,显得十分诡异。冷萧立刻低喝一声:“贼子,是你害死了白牛、屠了白牛族全族!” 却见你低矮老者手中所握,正是白牛的内丹! 那老者霍然抬头,口中发出阵阵低吒,斗篷之中露出一双漆黑眼眸,冷冷望着冷萧。 便在这时,他忽然惨叫一声,身子剧烈抖动一下,猛然一跺脚,身子才松懈了几分。继而又扭头看了冷萧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一言不发,便立刻转身离去! 冷萧下意识便去追赶,可那人速度竟极快,不多时已然没了踪影。 见追赶不上,冷萧随即折返,落在那矮小老者方才所站立之处,却见那里竟有一滩漆黑碎肉,显得极为古怪,纵然是混在白牛四溅开的鲜血之中亦十分突兀。 细看之下,原是一条小蛇尸体,似是被人一脚踩碎。冷萧忽然想起那矮小老者的动作,目中带着诧异,又望向白牛骨骸。 白晓不由面色难看,沉沉出声:“这老东西,莫叫我抓住他,否则定也叫他尝尝剃肉刮骨的滋味!” 秦鸽目中亦是流露一抹不忍,有些义愤填膺,出自正派,心中自是坚守正义。 冷萧走到白牛后方,本欲替它解开绳索,却忽然发现那绳索便直接无力垂落在两边,根本未曾系上,白牛之所以还未倒下,仅仅只是靠着腰身肋骨卡在了石柱之上! 冷萧顿时将白牛骸骨放下,叹息一声,他所能够做的,也唯有这些罢了,随即将右手贴于胸口,以蛮族的方式行了一礼。 白晓、秦鸽二人见状,亦行了一礼,便是加敏娜也出奇的有样学样,跟着微微弯腰。 冷萧却不知道,他在做这些事之时,始终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这他。 便在此刻,冷萧忽然双耳一动,背后双翼立刻弹出,连忙大叫一声:“快走!” 顿时迅速捞起秦鸽和加敏娜,腾空而起,白晓连忙一把抓住冷萧左腿,四人才刚飞起刹那,地面上那死蛇尸体周边,顿时涌出一堆漆黑小蛇,密密麻麻! 冷萧不禁心有余悸,方才见到那小蛇尸体,又联想到那矮小老者一声尖叫的异状,还以为这些小蛇不是老者招来之物。 此刻才忽然明白那矮小老者的险恶用心! 白晓不由吞了一口唾沫:“冷萧,这畜牲究竟是从何处而来,怎的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冷萧不由摇头:“我亦不知,幸亏这些小蛇吐信之声颇为突兀,否则恐怕想走都难了!他们似乎对同伴尸体极为敏感,两次蛇潮出现都是因为有小蛇毙命!” “这么说来,日后若再遇到这畜牲,还打杀不得?”白晓不由怒骂一声,心中郁闷不已。 冷萧没有回应,他身后橙黄羽翼忽然虚幻了几分,薄的好似轻纱一般。手臂上那黄鸟图腾此刻光芒有些黯淡了下去,并且剧烈闪烁,那是黄鸟在警示! “不好,方才被白牛族人牵制太久,黄鸟的灵气已经快要耗尽!”冷萧连忙朝着下方森林落去,却还不等落地,背后双翼便瞬息消失,直接从半空跌落了下来! 冷萧顿时身形一转,将二女放在胸前,后背猛然撞击在地上,三人接连翻滚了出去。 他吐出一口鲜血,秦鸽与加敏娜无碍,却见白晓那右腿顿时鲜血淋漓,本已快要痊愈的伤口再次裂开! 白晓连忙一瘸一拐凑了上来,目光急切,还未来得及询问彼此一句“是否无恙”便立刻大吼着:“快跑,跑!” 却见那空地之中,一片蛇潮此刻正朝冷萧四人汹涌而来! 四人二话不说,连忙调头就跑,一头扎进那漆黑森林之中!冷萧脑海中回忆地图,脚步一转,便选定一个方向,森林之中对于他们来说行动颇为不便,可视度亦不高,可对于蛇潮来说不仅毫无影响,反倒是如鱼得水,一旦被蛇潮逼近,定然躲无可躲,唯有尽快从侧面出了森林才行! 眼看蛇潮寸寸逼近,一片阴影之中,走出一个矮小身影,纵然冷萧四人方才便从他身边经过,可惊慌之下亦未曾注意。 他深深看了冷萧背影一眼,霍然扭头,面对大片蛇潮,双臂张开,手中白牛内丹光芒万丈,一时间好似君王驾临一般,竟叫那蛇潮亦不由顿了一顿。 矮小老者望着蛇潮,目中流露凝重之意,背后竟缓缓浮现出一道巨大虚影,那虚影在夜色之中极为模糊,看不清晰,只见那老者猛然击出一掌,便叫那蛇潮亦被震退了几分,打头的小蛇死伤一片! 做完此举,矮小老者顿时吐出一口鲜血,背后虚影蓦然消失,连忙捏着白牛内丹朝着一片阴影之中钻了进去,不知去向了何处。 此时此刻,冷萧四人已然跑远,眼看前方越来越亮,便知已经到了森林边缘!顿时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外边阳光明媚,一副大好景象,与那白牛族内竟是天地之差,四人禁不住深吸一口气,没有停留,继续朝远处跑去! 白晓不禁朝着后方望了一眼,心中微松,却又不自觉低头看向地面,生怕蛇潮又像刚才一般凭空出现,这一次他们没了双翼,恐怕在劫难逃! 不过一路足跑了两个时辰亦未见蛇潮追赶而来,直叫几人再无一丝力气,一头便栽倒在地上,便是冷萧亦体力不支,黄鸟再度化作一道流光从图腾之中钻了出来,伏在一旁梳理羽毛。 方才逃跑之时还不曾觉得什么,此刻猛然停顿下来,白晓顿时抱着右腿在地上翻滚了两下,疼的说不出话来。 冷萧见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便丢了过去,白晓如获至宝,立刻在腿上涂抹了起来,神色立刻舒缓了几分,露出一副享受之态。 第六十六章 河龙选择加敏娜 四人躺在一条小溪边上,这条小溪还不及两臂之长,却极为清澈,四人立刻伏在边上牛饮起来,经历这一场战斗,早已饥渴难耐。 冷萧取出干肉,白晓果断摇头,看着干肉之时好像是望着仇敌一般,纵然口中正吞咽口水,却愣是不愿吃上一口。 奈何这附近也不见什么野果,冷萧便也啃了两口将就了,便是加敏娜吃了一口之后也不愿再吃第二口。 冷萧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剑阁试炼的排名之法便是活到最后,起初我以为是取最后存活那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至于排名高低,当令有定论。” “可若是这样,我们只需躲在黄鸟族内吃吃喝喝便可,基本不会遇险,别人也可如此,定然难以决出排名。所以,蛇潮出现,开始逐个吞食部落!” 白晓目光一闪,不由皱起眉头,吐出一口浊气:“可若真是如此,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不过是一场试炼,竟要所有部族尽数陪葬?” 冷萧站起身子,随意掸了两下灰尘,说道:“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尽快收集图腾为妙,唯有实力够强,才能有自保之力!” “即刻出发!”这一路而来,白晓深感自身累赘,几乎未曾给冷萧一丝帮助,不由说道,“节约时间,咱们分头行动吧?” 他带着疑问语气,看向冷萧。 冷萧闻言,尚在犹豫,秦鸽亦是缓缓点头,模糊不清的说着:“我们一起行动效率太低,分头行动也好,我和白晓师兄先去最弱的那几个部族,定不会有事!” 冷萧心中深知,白晓和秦鸽是不想给他添麻烦,略一思索便点头道:“你们万事小心,试炼者足有数百万,对于图腾归属定然争夺激烈,我希望我们能一起站到最后!” 毕竟是年轻人,又一起经历生死,冷萧稍稍一说便热血沸腾,白晓顿时笑着:“一定!” 不过一天功夫,又只剩冷萧和加敏娜两个人了,冷萧看了加敏娜一眼,心中思忖:“若试炼真是这般残酷,那这些部族或许都是虚幻之物,否则地图又怎能代代流传?” 冷萧不由伸手落在加敏娜俏脸之上,轻轻一捏。加敏娜肤色虽是蛮族,肤色较黑,可皮肤却并不粗糙,入手竟有种吹弹可破之感。 加敏娜顿时俏脸羞红,不由垂首,口中低低喊了一声:“冷萧……” 冷萧不由一愣,这二字她倒是记的清晰,嘴角不由扬起一个弧度。真也好,假也罢,彼此之间亦算做朋友了吧? 方才竟有一刹那,他想要丢下加敏娜,现在回想起来,属实残忍。 若这世界乃是虚幻,他便可肆意妄为、便可不仁不义了吗?莫论是真是幻,行事自当不违本心! 至少,自己是真实的。 冷萧带着加敏娜一路疾走,直到傍晚,忽然望见天边升起一道光柱,直插云端! 冷萧不由心中一急,赶忙加快速度!黄鸟亦回了部族之中,他也唯有靠双腿才行。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前方顿时出现一片栅栏围绕之地,外边自有一队人影在巡视,见冷萧过来,竟见怪不怪! 待冷萧迎上之时,其中为首之人忽然顿住脚步,与冷萧对视,眼神冰冷,不带有一丝感情。 他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外来人?” 冷萧连忙回答:“正是!” 却见对方无动于衷,他又做出点头动作,那人才跟着点头回应,伸手请冷萧进入部族。 冷萧随即点头致谢,亦未曾想到竟如此顺利。那人似随意的在加敏娜身上扫了一眼,加敏娜顿时察觉,不禁往冷萧身边靠了靠。 那人看加敏娜明显的蛮族特质,显然不是外来人,看向冷萧之时不由从淡漠变成了厌恶。 不多时,冷萧竟遥遥听见人语之声,有说笑,有争执,而且都是外界所用语言! 带到地方,那人顿时不再理会冷萧,扭头便走,似哼了一声,目光不屑。冷萧心中诧异,亦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此人。 便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突兀声音,冷嘲热讽:“哟,我道是谁,冷兄运气不错,竟活到了今日?不过看来……这运气也便到此为止了!” 便听这声音,冷萧不看便知是谁,转身遥遥望去,果真是齐单车! 齐单车身边,齐摹拓赫然立于一旁,整个人好似出鞘利剑,锋芒毕露,叫人不敢靠近。 他眼神锐利,在冷萧面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加敏娜身上,见加敏娜一副小鸟依人之态,不由低笑一声:“冷兄好雅致,试炼之中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当心道心不稳,修为再难寸进!” 周边试炼者竟有已有数百,此刻听见齐摹拓言语,不禁纷纷大笑出声,嘲讽之意甚浓,不少人看向冷萧之时还隐有羡慕之色,而越是此类人嘲讽之声便越大。 有一矮胖青年不由靠近几步,对着加敏娜挤出一丝荡漾笑意:“小妹妹,要不要跟着哥哥走?哥哥保准叫你飞上天般快活!” 加敏娜见这矮胖青年脸上那恶心笑容,不由吓得缩了缩身子,冷萧拍了拍她后背,稍加安抚,指着那青年对加敏娜说道:“垃圾。” 加敏娜似懂非懂,亦望着那矮胖青年,口齿不清的吐出二字:“垃……圾……” 矮胖青年顿时面色铁青,加敏娜语言不通,他此举不过是为了叫冷萧难堪罢了,却不曾想反倒被冷萧侮辱了一番。 矮胖青年勃然大怒,立刻踏前一步:“小子,吾乃石擒宗弟子石九,你可敢与我一战!” 冷萧看也未曾多看他一眼,权当是一个跳梁小丑。 石九顿时面上青白交替,却又不好直接动手。 人群前方站着一名老者,老者眼皮微抬,见石九没有鲁莽动手,便也不再理会。石九暗中亦在观察老者举动,此刻不由心中一松,可不能因小失大! 他冲冷萧冷笑一声:“小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河龙族。 冷萧心中一动,那老者定然便是河龙族萨翁。 所有人亦不知河龙族萨翁是在作何举动,只是在一旁等待,冷萧虽不知其意,见别人尽是如此,不由也在原地侯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然暗下大半,可老者身前一道巨大光柱,光芒却越发明亮,将整个河龙族照耀如同白昼! 此时,那老者霍然转身,对着所有试炼者高声道:“外来人,上去!” 河龙族发音稍显不标准,可见词汇量亦是不多,不知从何处学来。 他话音刚落,拐杖猛然一敲地面,地面顿时震动起来,不过几息之间便猛然凸起数百个如同梅花桩一般的木桩。 所有试炼者一听河龙族萨翁这般说着,顿时争先恐后般跳了上去,各自选择一个,全都去抢了靠近光柱的几个。 冷萧不明所以,眉头一皱,靠近光柱那几个木桩仍有人在争夺,齐摹拓已然占据其一。冷萧看了一眼,便随意选了两根木桩。 这两根木桩位于角落,且距离很近,不过几步远,冷萧上了其中一根木桩,示意加敏娜上另一根。 同时看了河龙族萨翁一眼。加敏娜蛮族身份明显,可河龙族萨翁并未有任何异样,显然也是认可了加敏娜,莫非他这“外来人”不仅代表试炼者,亦包括其他部族之人? 冷萧不做多想,木桩只容得下人单脚站立,冷萧立于其上,稳如泰山,本来还担心加敏娜站立不稳,却见加敏娜亦不比他差。 冷萧不禁想起加敏娜打他那一拳,倒也不能将她完全当成个弱女子看待。 待所有人站定之时,那光柱之上顿时浮出一道巨大身影,冷萧遥遥一看,竟是一条锦鲤! 所谓河龙,竟是一条巨大锦鲤?河龙足有草屋大小,比黄鸟亦不遑多让,可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要远远超出黄鸟! 只见它嘴巴吐出一串泡泡,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自所有人面前扫过,骤然落在加敏娜身上,忽的露出凌厉之色。 河龙族萨翁随即亦望向加敏娜,不由目光一变,气势骤然狂躁,周遭之人立刻露出一副看戏姿态,一脸冷笑,幸灾乐祸。冷萧不由为之一惊,方才河龙族萨翁分明是无动于衷,难道不是默许而是没有发现? 加敏娜下意识抓紧了冷萧衣角,却见河龙族萨翁脚步不过三两步便靠了过来,冲着加敏娜低喝一声。 加敏娜眼神懵懂,却应当是听懂了,看了冷萧一眼,便缓缓低头。河龙族萨翁望向加敏娜后颈,见其上没有图腾纹身,不由再问了一句什么,加敏娜却一脸茫然,皱着小脸,泫然欲泣,河龙族萨翁顿时一叹,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 他望向冷萧目光骤然凌厉,怒斥了一声什么,冷萧不明其意,反倒是加敏娜怒视着河龙族萨翁,虽一言不发,可维护之意甚浓。 河龙族萨翁见状,非但不恼,反倒是对冷萧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以蹩脚口音说道:“外来人,好好……她!” 中间说的含糊,冷萧却亦能隐隐明白,连忙抱拳道:“在下定然会照顾好加敏娜!” 加敏娜听到冷萧叫她名字,不由怒意一收,露出一个甜甜笑容,亦回应一句:“冷……萧。” 河龙族萨翁走到河龙面前,不知解释了什么,河龙眼神亦瞬息缓合,落在加敏娜身上之时,隐有怜悯之意。 众人等着河龙族考核已然不耐烦了,便见那河龙终于动了,身形轻轻一跃便跃出了光柱,直接在半空游动了起来! 齐摹拓顿时精神一震,见河龙隐隐看向他,不由立刻抱拳,神情恭敬,虽然河龙不过是练气修为,若放在外界,他甚至不会正眼去看,可此一时,彼一时! 正当他满怀希望之时,却见那河龙竟两眼一番,不再多看他一眼,径直朝着冷萧冲了过去! 冷萧亦心中一沉,还当是河龙以为他拐了蛮族少女,所以记恨于他,此时连忙稳定下盘,准备迎击。 却见那河龙看都未曾看他一眼,骤然停顿在加敏娜身前,身躯轻轻一震,一片三角鳞片顿时飞出,其上似有一滴殷红鲜血。 那三角鳞片好似在水中沉浮般飘飘摇摇,缓缓朝着加敏娜手臂之上落去! 第六十七章 平原之上遇人袭 数百人等待河龙族考核已有数个时辰,对河龙图腾之血虎视眈眈,却不曾想连考核都无,河龙便这般草率择了主? 齐摹拓顿时咆哮一声:“不!那是我的!” 只见他霍然抬起手臂,小臂袖子之下露出一个图腾纹身,此刻骤然光芒一闪,只一步便蹿至加敏娜身侧,一手伸出便要抢夺那图腾之血! 原本他还抱着忐忑之心,可指间已然触碰到了那三角鳞片,却见河龙依然无动于衷,齐摹拓顿时大喜,连忙一把握住三角鳞片,忍不住大笑三声。 他躬身对河龙行了一礼,其他人顿时反应过来,几个实力不错之人瞬息逼了上去,齐单车亦是很快来到齐摹拓身边,合力对敌,齐摹拓虽握着图腾之血,一时竟来不及使用。 河龙目光冰冷,只隔岸观火,冷萧见状,不由也始终立于木桩之上,没有去争抢。 约莫又是一个时辰之后,齐摹拓浑身染血,甚至有十几人被他击毙,尸体无力的躺倒在地,其他人终是没再上前,心中暗暗有些叹息。 这些人若一窝蜂再上,齐摹拓定然撑不住,可他们自忖夺了图腾之血亦未必护的住,各怀鬼胎之下,竟无人再动。 这时,有放弃争夺者,忽然身子一转,直接离开了河龙族。 齐摹拓目光冷傲,齐单车亦不屑的扫了冷萧一眼,这可是从冷萧女人手中夺得的,他心中别提多兴奋,目中满是嘲讽之意! 冷萧眉头微皱,心中一叹,拉起加敏娜便要离去。 可拉了一下加敏娜却发现拉不动,加敏娜亦神色惊慌,竟好似被限制了移动似的。却见河龙朝加敏娜吐了个泡泡,加敏娜神色顿时舒缓,平静了下来。 齐摹拓将三角鳞片恭敬上呈,叫河龙刻画图腾之血,自以为原来这河龙族考核竟是这般,幸亏他及时出手拦下图腾之血,否则便白白便宜了冷萧! 加敏娜的便是冷萧的,二者显然被他看作了一体。 他躬身而立,河龙却却久久没有反应,那些本欲离去之人,见好似又有变数,不由止住脚步,留了下来。 齐摹拓抬头,霍然对上一双冰冷眼眸,河龙神情淡漠,这份淡漠甚至比初见加敏娜之时的躁怒更叫人心中不安。 那份淡漠,齐摹拓心中不禁感觉有些熟悉,刹那回想起来,竟与他看向那些死人之时一般无二! 齐摹拓顿时睁大双眼,便见河龙轻轻吐出一个泡泡。 那泡泡轻灵飞起,看似柔和,却叫齐摹拓一阵头皮发麻!他手臂之上的图腾纹身顿时光芒大盛,急促闪烁,口中下意识怒喝一声:“林蛙救我!” 齐摹拓反应不可谓不快,周身顿时泛起一层灵气光膜,可那泡泡一触及那灵气光膜之时,灵气光膜便好像积面对烈阳般瞬息融化,无一丝阻挡之力!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那泡泡轻轻一凹,将齐摹拓整个给包裹了进去! 齐单车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只见那泡泡忽然“啵”的一声炸裂,空中一片三角鳞片缓缓飘落…… “我……我哥呢?”齐单车不禁低呼一声,半空那泡泡破裂之后,哪还有齐摹拓身影?齐摹拓便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莫说他此刻呆滞,便是离河龙族十几里地之外,一只巨大林蛙才纵身跃起,忽然止住了脚步,目光茫然,它已感知不到齐摹拓气息! 这时,那三角鳞片再度飘到加敏娜手臂之上,河龙嘴角一张一合,那三角鳞片之上便沁出一滴鲜血,在加敏娜手臂上画出一个简笔锦鲤。 那河龙纹身顿时光芒一闪,加敏娜竟浑身一震,猛然吐出一口乌黑鲜血! 冷萧不由大惊,连忙扶住加敏娜,加敏娜娇躯微微一颤,眼神划过冷萧脸颊,与冷萧对视一霎,又迅速垂首,流露一丝复杂之色,轻轻摇头。 冷萧这才放心,心中不禁有些喜意,不曾想这图腾之血跌跌撞撞,竟还是落到了加敏娜手中! 那些试炼者见齐摹拓不知所踪,不由露出嘲讽之意,方才他们尽数败于齐摹拓之手,而此刻齐摹拓虽夺得了图腾之血又有何用?没命享嘛! “哥……你……”齐单车犹自发愣,喃喃一声。 那矮胖青年石九顿时冷笑一声:“你哥那短命鬼,死了!” 齐单车身躯猛然一颤,面目狰狞:“不!不可能,我哥他怎会死!” 石九皱眉,讽刺之意更浓:“愚蠢之至,死便死了,不过是一场试炼而已,你还要哭不成?娘们儿唧唧的。” 齐单车不由大怒,顿时一步踏出,手中顿时拍出一掌:“胖贼,你再敢胡言?老子灭了你!” 齐单车实力低微,全仰仗齐摹拓才能苟活至今,若齐摹拓身死,他还如何能够挺过去? 石九相貌一般,身材又胖,生平最恨有人说他胖,如今齐单车偏要戳他痛脚,顿时神色一厉:“齐摹拓实力强横,我石某自叹不如,全是看着你哥面子上才给你几分薄面,你可莫要将自己太当回事,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他亦身形一动,猛然击出一掌,二人皆未获得任何图腾之血,不过是以力搏力,齐单车显然不如石九,被石九一掌击飞。 此地杀人亦不会身死,石九便也懒得再计较,顿时冷哼一声:“看着齐摹拓面子上,石某今日便饶你一命,切莫自误!”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有意无意扫了冷萧一眼,此刻正是争分夺秒之时,立刻便也离开了河龙族。 齐单车顿时亦是面露狠色,恶狠狠剐了冷萧一眼,自忖不敌冷萧,便不再自取其辱,只撂下一句狠话:“莫要以为得了河龙图腾便有多了不起,待我前去收服一只图腾,便来取你性命!” 随即,齐单车亦快步离去,他离去方向与石九相同,看来是有意要与石九较劲。 冷萧望着二人背影,竟露出一丝怜悯之意,只见二人离去方向,赫然便是白牛族所在…… 带着加敏娜离开了河龙族,冷萧略一思索,便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看来必须去地图外围才行,地图标记密集之处,恐怕别的宗门亦是知晓,争夺太过激烈,且图腾都相对较弱。” 冷萧心中思忖,这大片范围之内,诸如白牛、河龙已然是其中佼佼者,可仍然只是练气修为,且在练气之中亦非顶尖,属实弱了少许。 一个黄鸟图腾,若不召唤黄鸟,给他带来不了多少帮助,若要恢复到筑基修为,恐怕要千百个黄鸟图腾! 冷萧不由苦笑,除非是将这地图所标记的部族全部承包,否则是不必再多想了,纵然是无人与他争夺,千百个图腾,把他浑身纹满都纹不下! “文磊宗门必然也是极弱,地图才这点范围。”起初冷萧还当这地图详尽,可几日过后顿时便不以为然了。 一路上,遇到了数次试炼者,并无相熟之人,彼此甚至未曾交谈一句,冷萧只看他们一眼便知他们要去何处,不禁微微摇头。 此刻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意味,想必石九与齐单车已然结束了试炼,在蛇潮之下,他们定无一丝生机。 冷萧无喜无悲,只好似是突然想起这么一件事,想完便过去了,从未将此二人放在眼中过。 这一走,便是半月。 半月时间,冷萧心中总有种说不清之感,似怅然若失,似不自在,总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 他抬头望去,忽见前方一片橙色野果,晶莹剔透,不由眼前一亮,顿时摘下几个果子,用衣服擦了擦递给加敏娜。 加敏娜及其自然的接过野果,大口吃了起来。 冷萧拿起野果张口正要咬,动作却停顿了一霎,心中似骤然划过一道电流,不禁扭头看了加敏娜一眼。 加敏娜察觉到冷萧目光,随即与他对视,泛起甜甜笑意,见冷萧收回目光,她面上笑容瞬息消失,只兀自啃着野果。 “原来,如此。” 吃完野果,二人继续赶路,加敏娜始终跟在冷萧后方半步,一手擦着嘴角,一手轻轻垂在一边,却不再拉着冷萧衣角。 二人正走着,前方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树木逐渐稀少,变成一处平原。冷萧性格谨慎,越是这平原地带反倒越是不安,一旦蛇潮出现,借助绿草遮掩,极难察觉,且风吹草叶沙沙作响,对蛇潮亦是极好掩护。 正在冷萧思索之时,远处突然射来一道黑影,冷萧顿时一惊,刹那间已被临近,一时竟躲之不及! 冷萧连忙往侧面一步,挡在加敏娜身前,加敏娜不由面色一变,便见一枚箭矢直直钉在冷萧肩头,微微摇晃。 加敏娜目光迷茫,不知是何情绪,却见冷萧神色冰冷,左手猛然抓住箭尾,用力拔下! 箭矢拔出之时,带起一蓬殷红鲜血。 不过刹那之间,远处再度射来两枚箭矢!冷萧这次有了防备,又岂能被他射中? 猛然挥舞手中箭矢,将那两枚箭矢击落在地。这平原地带一览无余,只见数百丈之外一人骑马而立,张弓搭箭,冷萧心中微凛,那人每一箭都含有灵气所在! 若非他得了一个图腾,恐难以抵挡。 此地在地图之上已无标记,可单看那蛮族之人实力便已可见一斑。 那人目光高傲,见射箭不中,忽然抽出一杆石质长矛,猛然策马朝冷萧冲了过来! 冷萧一把推开加敏娜,在骏马临近之时,一个俯身躲过那人一击,手中箭矢猛然一刺,便直直扎入骏马后腿之中! 那骏马顿时嘶鸣一声,后蹄子一蹬,猛然将冷萧蹬飞了出去,冷萧胸口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在草地上翻滚了数圈,迅速站起,赶回加敏娜身边,挡在她身前。 被冷萧扎了一箭,那骏马条件反射般还击之后,顿时后腿一弯,一头栽倒在地,那人顺势一个后翻,稳稳落地,眼神落在冷萧身上,眉头皱起,目光冰冷。 此人二十岁上下,一身兽皮亦不知是何野兽之皮,远比冷萧所穿要光亮许多,一身气势更是不凡,显得孔武有力。 他好似一眼便看出冷萧是外来者,丝毫不语冷萧废话,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笑意,指了指哀嚎的骏马,又指了指加敏娜,吐出一个字:“赔!” “妄想!” 冷萧神色平静,想都未想便出声回应。加敏娜看着冷萧背影,清瘦却坚忍,目中满是复杂意味。 第六十八章 神秘老者诉隐秘 骏马仍在哀嚎,这青年只稍看一眼,目露残忍,竟回身舞动长矛,一击贯入骏马咽喉。 骏马后腿兀自抽动两下,便再无动静。 “活,就赔,不赔,死!” 青年嘴角含笑,只是这笑意却叫人心中泛起无端冷意,言语虽有顿止,并不流畅,发音却还算标准。 冷萧面色平静,心中却凝重了几分,冷冷望着此青年:“冷某说过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 随着冷萧话音落下,青年身上骤然散发出一股强烈气势,这股气势竟好似要直插云端,便如同其手中长矛一般释放出凛冽寒意,彻人骨髓! “加敏娜,跑!” 冷萧猛然低喝一声,浑身灵气骤然激荡,抬手便是一指! 那青年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嗤笑,竟一动不动等着冷萧攻来,见对方如此托大,冷萧亦无丝毫留手,心中骤然宁静,眸中散发出一丝奇异之感。 “春秋指!” 一指点出,那骏马遥遥受了一丝牵扯,无所防备之下,一阵风去竟皮毛黯淡褶皱,骨瘦如柴,任谁亦不能相信此骏马不过片刻前刚死,这般样貌,分明乃是死去多时之态! 青年目中闪过一丝感兴趣之意,却亦不过只是随手一挥! 冷萧一指便好似点在了虚无之处,平白不受力气,却又好似自己点了自己一指,将所有力道全部反弹了回来! 冷萧一动未动,却蓦然吐出一口鲜血,右手食指已然枯瘦,好似历经岁月变迁,甚至岁月痕迹缓缓爬上手臂,染上脸颊,刹那间两鬓斑白,眉间染雪! 不过一息之间,冷萧便已老态龙钟,他目中露出惊疑之色,面上依然镇定,缓缓吐出一句:“元婴修为?” 元婴二字,在这剑山之中,足以令世人震骇! 仿佛是见冷萧这般不堪一击,青年顿感无趣,猛然手臂一挥,隔空一摄,目中戏谑尽去,换做一丝冰冷色彩,甚至是……仇恨! 冷萧便好似被人扼住喉咙,高高举起,喘不上气来。他眼睛不自禁往上翻着,余光却瞥见加敏娜仍一脸茫然站在那里。 “加敏娜……跑!”冷萧艰难自口中吐出四字。 加敏娜深深看着冷萧,忽然娇吒一声,手臂之上骤然亮起一抹水蓝色光泽,一道锦鲤虚影瞬息在她身后浮现,高高在上,眼神淡漠如水。 遥遥,河龙族内,河龙口中蓦然吐出一个泡泡,便钻入其中,那泡泡好似在阳光下消散,一声脆响之后便没了踪迹,同时也没了河龙踪影。 冷萧微微侧目,加敏娜一瞬间散发出的气势,竟远比他要强。冷萧心中苦笑,河龙图腾修为胜过黄鸟,那加敏娜实力要胜过他,便不足为奇了。 可这点修为,在这青年面前,不过蝼蚁一般。冷萧想叫加敏娜速速离去,可脖颈便好似被金铁箍住,已然发不出一丝声音,而那青年自始至终不过一手虚抬,好似信手而为。 青年见加敏娜欲动手,面上平静无比,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语气淡漠,却见加敏娜眼神稍显复杂,可却无一丝退后之意。 对此,青年似有些恼怒,他一把将冷萧丢弃在地,冷萧顿时剧烈咳嗽起来,浑身好似散架一般。 青年指着冷萧,对加敏娜狠狠训斥了几句什么,加敏娜却只是看着冷萧,眉头似有苦意,眼神复杂,唇角却仍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 便见青年好似有些气急败坏,手中长矛猛然横于加敏娜肩膀之上,流露出一丝杀意。 就在青年灵气爆发之际,长矛却好似沙子垂落一般寸寸散落!青年见状顿时目光警惕,猛然朝远处低喝一声。 却见一道矮小身影由远及近,两手藏于斗篷之中,远看便好似一团黑影,令人看不清虚实。 青年顿时骂了一句什么,背后骤然浮现出一个元婴虚影,这虚影一片混沌,飘渺如烟,还未真正成形,不过初婴之境。 便见那矮小身影一声诡异低吒,好似牛哞一般,背后缓缓浮出一道苍老身影,眼神浩瀚若星河,幽深不见其底。 实婴之境! 那矮小身影丝毫不废话,蓦然拍出一掌,便见那元婴亦随之拍出一掌,刹那间好似风暴驾临,草皮倒卷! 青年猛然抬手,浑身灵气剧烈激荡,却不能抵挡哪怕丝毫,瞬息被掀飞了出去!落地之时,喷出一口粘稠血液,深深看了矮小老者一眼,继而身形一转,猛然化作一道流光落荒而逃。 冷萧目光微闪,不明白这矮小老者为何会出手相助,同时又不由诧异老者竟有如此修为。 还不等冷萧发问,老者身子忽然剧烈颤抖,口中猛然喷出一口血箭,流落在数十丈之外,身子一头向后栽倒了下去。 这时,天空中蓦然浮现一个水泡,河龙尾巴一摆,便从水泡之中钻了出来,眼神四下张望,最终落在矮小老者身上,对着矮小老者流露一抹敌意。 冷萧连忙挡住老者之前,生怕河龙骤然出手,这下倒让河龙满脸茫然,它看了加敏娜一眼,见加敏娜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便也在一旁侯立。 从斗篷之中透过视线,便能直接接触到老者双眼,此刻老者双眸紧闭,好似昏厥了过去,可那眉宇之间却显露出一丝痛苦。 冷萧抓起老者一只手,老者身材极为矮小,甚至不及冷萧一半,便连他那只手掌也十分的小,加之身材枯瘦,手掌便好似一截枯枝一般。 他给老者探了探脉搏,却见老者脉象极为混乱,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能动用灵气老者方才强行动用灵气,险些丧命。 冷萧将老者手心放下之时,一枚莹白色珠子从他袖中滚落,便是白牛内丹。 此刻这枚内丹却黯淡无光,好似灵气快要耗尽一般,其内一只白牛影子,在冷萧望向它之时,他也在望着冷萧。 冷萧心中一颤,瞳孔微微放大,白牛,还活着! 外界灵兽,唯有金丹修为才能凝聚出内丹,修士亦是如此,金丹境,成金丹,可这剑山之内,每一只图腾不论强弱,竟都存在内丹,便好似有了两条命。 在内丹光芒映照之下,老者手腕好似泛起一抹乌黑之色,冷萧不由再次抓起老者手臂,将他袖子撩起一看,上面竟有两个漆黑小孔,小孔周围好似漆黑脉络如闪电纹路般蔓延着。 这时,老者霍然睁开双眼,一把抽回手臂,若无其事的将手缩入袖子之中。 冷萧心中激荡,那两个漆黑小孔,分明乃是蛇牙咬痕! 老者苏醒后眼神十分平静,浑身气势收敛,好似凡人一般,目光在冷萧浑身上下淡漠一扫。 “你为我而来?”冷萧不知老者能否听懂,却脱口而出。 他心中闪过数个念头,便如先前那青年,显然不是碰巧途径此地,分明是为他而来!平原莽莽无人烟,唯有途牛偶然遇,那青年修为高深,却无端出现在这平原之上,实在突兀。 而这老者亦不会平白出手,定然也是心有所图!冷萧心中一团乱麻,梳理不清,本是下意识一问,却听老者竟真的出言回应! “你身上,有因果。” “你懂外界语言?”冷萧目光一闪,老者语气虽然平静,亦只吐出几个字,可字音却极为流畅标准。 “呵,数百年了,若再不懂,老夫岂非太过愚钝?”老者眼中蓦然流露出一抹复杂神色,双目凝望远处天际,一语飘飘若烟,似是回应冷萧,又似意味深长。 冷萧沉默,随即发出第一个疑问:“晚辈身上,有何因果?” 老者却并未回答冷萧,许久,才缓缓说道:“你若想知晓,老夫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可你,必须答应老夫一件事。” “何事?”冷萧问道。 老者缓缓摇头:“你若答应,老夫自然告知,若不答应,便一切休提。” 冷萧目光始终落在老者面上,许久才到:“你不说,叫我如何答应?” 他目光锐利,一句话叫老者眼神瞬息变化,好似鹰鹫一般盯着冷萧双眼。 “你可以杀死我,但强迫不了我,所以……说吧。”冷萧语气平静,目光缓缓收敛。 老者嗤笑一声,清清淡淡,亦不知是在笑谁,眼神瞬息颓然了几分,口中呢喃:“老了,真是老了……” 他坐下身子,目中流露一抹追忆,冷萧便也随之坐下身子,加敏娜虽一句未曾听懂,却也安静坐在一边。 “你脚下这片土地,名为蛮域。”这是老者开篇之语。 “你所见这些皮肤黝黑的种族,名为蛮族。”老者深深叹息,“可在数百年前,蛮域成了剑山,蛮族……永久失了自由,成了被奴役的种族!” 老者语气始终平静,好似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看平淡话语之间却依稀散逸出一抹滔天恨意! 冷萧心中震撼,老者之语非但未曾叫他心中疑惑得解,反倒让他愈发迷茫,他并未打断老者,因为故事,才刚刚开始。 “上古有一宗门,名为剑阁。为突破分神壁障,达到渡劫,剑阁第三十九代阁主沐寻礼创造梦道诀,将整个蛮域化作他修炼之所……” “梦道诀,梦中真亦幻,生死不由人。那日,你已见过梦道诀之威。” 冷萧闻言微诧,却忽然回想起那些漆黑小蛇。 “那是梦灵。”老者好似知晓冷萧心中所想,缓缓吐出一语。 “这世界,循环往复,不得自由。”他取出白牛内丹,叹息一声,“下一个甲子,一切都将恢复原样,白牛族,亦然生机勃勃。” “你说这是幻境,可幻境中每一个人都真实存在;你说这是真实,可他们却不会在试炼中死去……梦灵出现,便是带他们到下一个轮回去了……” “不会死?”冷萧心中茫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之感。 老者却又冷冽一笑,极为矛盾的说了一句:“会。一百年前,有一族……不再重生!” “只因,那一族萨翁……发现了本永世不该被发现的秘密。” 第六十九章 蛮族强者觅因果 千年前,南域宗门林立,剑阁亦是其中顶尖宗门,莫说青痕宗还未建立,便是百花宗、神羽门、迟南山亦名声不显,唯有一个灵雀谷算得上大宗。 千年来,南域无人踏破分神壁障,成功渡劫,便是有个别天纵之才达到渡劫之境,亦未能度过此命劫,死于非命。 数百年前,剑阁第三十九代宗主沐寻礼,渡劫失败,未入三劫,却因其实力通天,保得一命,自此便入散仙之境。 渡劫失败,保命不死,成就散仙之境。散仙修为亦远在分神之上,可谓站在南域顶尖,然而代价便是此生再无存进希望,沐寻礼如何能够忍受? 沐寻礼亦是天纵奇才,创造出梦道诀,假意寻求蛮族第一强者紫啸天帮忙,却暗中布下秘术,悄然将整个蛮域化作他沐寻礼一人的修炼之地。 每甲子一轮回,感悟轮回真意,假以时日,便可叫修为松动,再次渡劫! 而蛮域蛮族,便在这似真似幻之境地过去了一代又一代,从生来,到死去,亦不得一刻自由。 每一个蛮族之人在剑阁试炼结束之后,虽然会被梦灵强行拖入轮回,却亦能留下一些记忆,却模糊至极,多数人终其一生难以察觉出端倪。 唯有,一人。 冷萧目光复杂,落在这矮小老者身上:“你,便是那蛮族第一强者,紫啸天?” 老者眼睑轻轻拉下了少许,自嘲一笑:“为人奴役数百年,谈何强者……如今老夫,不过一废人耳!” 紫啸天说着,一把拉下帽子,露出一张皮包骨头的面孔,冷萧心中巨震,喃喃一声:“那日初见前辈还皮肤饱满,怎的如今……” “老了……” 紫啸天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六十年前,老夫幡然醒悟,已深陷奸人术法之中,本欲带领蛮族打破困境,却不曾想因我一时清明,造成梦道诀出现裂痕,亦被沐寻礼察觉,导致我紫霄一族被灭族……” “图腾一死,老夫实力十不存一,苟延残喘至今,无言面对蛮族万万同胞!”紫啸天眼睑一垂,落下两行浊泪。 他睁眼之际,神色早已淡漠如初,唯有那眼眶通红,无法掩饰。他霍然看向冷萧,神色振奋少许:“命运有常,所以在老夫弥留之际,竟遇到了你!” “我?”冷萧不由发出疑问,他相信紫啸天所言非虚,可……那与他冷萧又有何干? 紫啸天目光灼灼,直勾勾落在冷萧身上:“你可知,方才那青年为何会寻上你?” 见冷萧目露疑惑,不等冷萧发问,紫啸天便自答道:“万事万物自有因果,你身上,有一条因果之线,连着剑阁。” 紫啸天忽然一叹:“老夫几番打探,如今剑阁已隐世不出,世人竟对其知之甚少,只当是试炼之所,平白获得灵宝……世间,哪有此等好事?” “不过是沐寻礼那虚伪小人自诩正道,心存愧疚,所以才做的一些弥补之举罢了。剑阁灵宝,世人视之若珍宝,在沐寻礼眼中亦不过只是些不中用的垃圾罢了!” 冷萧心中默然,无端升起一抹可悲之感,只因他此番亦是为这垃圾而来! 老者目光明亮:“剑阁隐世多年,无人知晓,看你模样,亦对其知之甚少,却深陷因果之中,若说巧合,谁能相信!老夫恳请……你能救蛮族于水火!” 冷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此说来,方才那青年亦能感受我身上的因果?” “蛮族亦有三大分神强者,如今老夫已落寞,还余其二,这二人想必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妥,否则这些年也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那青年或许便是来自这二人其中一个部族……”老者不愿多说这些碎语,再次恳求,“老夫恐难再撑过一甲子,实不愿将这秘密带入坟墓之中!你可知蛮族图腾为何修为低下却有内丹?” “那是因为,它们在数百年前,亦是元婴之上!” “沐寻礼剥削蛮族,强化自身,而蛮族一身修为,全靠图腾之力,于是图腾便首当其冲!老夫一死,蛮族后辈恐再难出强者,怕是就要陷入永世奴役之中!” 许久,冷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要我如何帮你?” 闻言,紫啸天顿时极为兴奋,忍不住大笑三声:“说来也易,除去梦灵,便可破此术法!” “除去……梦灵?”冷萧不由苦笑,“前辈,你看晚辈可有此等能力?” “或许有,或许没有……你可愿随老夫走一趟,去见见老夫那两位老友?你参与试炼不过是为了名次,若答应,老夫保你夺得第一!” “走吧。”冷萧没有几分犹豫,便点头应诺。 加敏娜忽然抬头看向冷萧,终究不再刻意掩饰,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什么。 紫啸天静静听着,一脸慈和,叹息一声:“他杀了你族图腾,害你一族灭族,那你为何不杀了他,报仇雪恨?” 紫啸天话语奇异,好似将两种语言同时说出,声音有些模糊,却叫二人都能听懂。 加敏娜好似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向冷萧之时有些复杂与慌乱,许久,才轻轻吐露了几个字。 继而,便与河龙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冷萧轻轻问道:“她说了什么?” “明知故问。”紫啸天摇头轻叹,缓缓朝一个方向走去。 冷萧便也跟上,心中亦不知是何滋味。 紫啸天不能再动用灵气,二人便一路徒步,走了足足数月。冷萧心中稍显急切,反倒是紫啸天好似没事人一般。 数月后,在一处山谷之外,老者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口中,吹响一个诡异哨声。 继而,山谷之中霍然钻出一道身影,冷萧神色一动,正是那天所见之青年! 这青年一眼便落在冷萧身上,下意识脱口而出:“是你!” 继而他稍显凝重的看了紫啸天一眼,紫啸天随即说了一声什么,那青年敌意骤减,忽然躬身退去。 看其意思,好似叫紫啸天在外等候,紫啸天不过是轻笑一声,随意说了一句:“走吧。” 便旁若无人般走了进去,冷萧亦连忙跟上。山谷入口处早有几人闻声而来,看着紫啸天虎视眈眈,却并未有一人敢出手阻拦。 放眼望去,山谷占地极大,山清水秀,确是一处宝地,各式屋舍皆有,风格多样,与之相比,黄鸟族那些草屋简直不堪入目。 未走出几步,那青年再度化作一道流光迎了上来,却并未阻拦,反倒是致歉般行了一礼。 在青年身边,还有一精壮老者站立,那老者走到紫啸天身前,恐有两个紫啸天这般高了! 那老者似颇为激动,紫啸天却十分平静,对着冷萧介绍道:“苍鸾族萨翁,苍珏。” 冷萧随即行了一礼,却听那苍珏审视冷萧两眼,以外界语言说道:“因果之人!不请自来,倒是省却了我一番力气。” 紫啸天好似随口道:“这位小友乃是老夫请来的,你且放尊重一些。” “晚辈冷萧,见过苍珏前辈!” 苍珏一摆手,并未多理会冷萧,反倒是对着紫啸天深深叹息:“紫啸天,我想,你应当有话要告知于我。你可知这百多年,我竟忘了曾经这片蛮域大地的王者——紫霄一族。” 紫啸天面无表情,随口道:“陈年旧事,紫霄,早已活在风中了。” 三日后,赤豚族萨翁赤游来到苍鸾族会面,蛮域三大分神强者,今日终究聚首,然而在了解了事态之后,皆目露悲凉之意。 “非是老夫不愿告知于你们,一旦老夫强行将你们唤醒,便会惊扰沐寻礼,所以只能由你们自己察觉出端倪。纵是如今,恐怕梦道诀也已出现裂痕,我等已时日无多。” 紫啸天言语幽幽,这二位蛮域强者亦是一叹。 冷萧始终沉默不语,却见苍鸾族萨翁苍珏以及赤豚族萨翁赤游缓缓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冷萧,我二人要施展回溯因果之术,来窥探你身上之因果,你可愿意?”苍珏说道。 “前辈但试无妨。”冷萧平静出言。这三个蛮域强者想知道这一份秘密,他亦想知道其中缘由。所谓剑阁阁主,他可从未接触过。 苍珏与赤游对视一眼,骤然爆发出一股剧烈灵气波动,一人探出一手按住冷萧两肩,继而冷萧便察觉有两股截然不同的灵气涌入体内,一股轻灵,一股柔和。 两股灵气一入体,便瞬息交织融合,不分彼此,继而流经冷萧四肢百骸,冷萧神色微动,心中顿时升起一抹遭人窥视之感。 若他心中好似一个蚕茧,此刻这颗蚕茧便有无数道丝线蔓延出去,不知串联到了何处,消失在虚无之中。 继而便察觉到一股灵气随着其中一条丝线瞬息追逐而去! 冷萧神念亦附着其上,不论这股灵气速度多快,都无法将他甩脱丝毫,好似他便是一切之主,冷冷注视着入侵者。 亦不知过去多久,这股灵气好似撞上了什么,前方轰然一震! 冷萧本是闭目,眼前一片黑暗,这时顿觉面前好似放烟火一般绚烂非常,继而……骤然浮现出一道绝美倩影! 冷萧心中一震,此人竟是……灵雀谷主,白薇! 然而这画面只不过出现一霎便随之退去,原是苍珏与赤游二人继续往前探索而去了,那白薇所在节点,还远远不是尽头! 与此同时,灵雀谷,钟灵毓秀闲居之内。 白薇蓦然睁开双眼,若有人在她面前定会惊讶万分,只因此刻白薇身形虚幻,竟能直接透过她身躯看到后方之物! 唯有衣裙穿着于身,亦好似凭空漂浮一般,显得十分诡异。 白薇面庞虚弱不已,重重喘着粗气,方才有一丝心悸之意一闪即逝,叫她极为难受,可如今再去感知,却再难找寻到丝毫踪迹。 “莫非,只是错觉……” 旋即,她缓缓闭上眼眸,身上荡漾出一丝丝灵气波动,双手舞动,姿势诡异。 便在闲居不远,白彤居所之内,只见白彤双目紧闭,双手亦摆出一个个诡异姿势,竟与白薇一般无二! 第七十章 得苍鸾纹黄鸟灭 苍珏与赤游始终闭目,面上一直无喜无悲,眉头紧锁,对于白薇根本没有多加理会,白薇不过是这因果之中的一环,却不是源头。 只见这股灵气顺着因果丝线继续回溯,最终画面竟转到了灵雀谷祖葬之地内! 最终,轰然一声轻响,所有画面尽数崩碎,显露出一道挺拔身影。 冷萧瞳孔一缩,此人……赫然便是他在祖葬之地幻境中所对峙的白衣剑客! 无名之山,两座坟,两块碑。 那白衣剑客面容再度浮现而出,目光深远,好似透过时间与空间,直直落在冷萧身上!继而,化作一缕轻烟,终究归于无形。 苍珏与赤游二人霍然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这回溯因果之法对他二人似也有些不易。 只是冷萧尚且懵懂,便见此二人瞳孔收缩,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沐寻礼!” 冷萧心中一动,那白衣剑客便是沐寻礼?那他又是如何出现在祖葬之地幻境之中? 可……就算知道了他是沐寻礼,又能如何? 苍珏目光凌厉,落在冷萧身上,不由发问:“此前那女子是谁?” 冷萧亦未曾隐瞒,坦然道:“灵雀谷第八代谷主,白薇。” 说道“第八代”三字之时,他心中一顿,若有所思。 “灵雀谷?”赤游喃喃一声,“倒也是个大宗,江湖名望颇佳,怎的竟与沐寻礼有了瓜葛?” 苍珏亦眉头紧皱:“灵雀谷素来济世,许是沐寻礼曾寻过灵雀谷求药。冷萧,可否告知你与灵雀谷有何干系?” 冷萧随即说道:“晚辈自幼邪气侵身,曾至灵雀谷求医,与白薇谷主亦有数面之缘。” 紫啸天目光死死落在冷萧面上,见冷萧不似作假,不由面容再度颓然许多,方才几人交谈之时,他亦迷糊听懂了几分,若仅此而已,要冷萧有何用? “恕我直言,这份因果……淡了!”苍珏缓缓摇头,这哪算得什么因果?只要能与沐寻礼沾点边的人,都能有这番因果,根本无所用处! 紫啸天面色阴沉,缓缓摇头,沉声道:“世上巧合之事不少,可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冷萧既能与沐寻礼沾上因果,又能出现于此处,定然是有其道理!” 苍珏肃然点头,倒是赤游显得十分和蔼,身材亦是大腹便便,满面红光。他拍了拍冷萧肩膀,微笑道:“孩子,你便算做我等最后一搏的吉祥物罢!” 苍珏看了冷萧一眼,忽然说道:“其实也非毫无用处,还有一法……” 他话语说到一半,却被紫啸天打断:“冷萧,老夫说话算话,此次试炼,必叫你得第一,你且跟着老夫,老夫保你不死!”他话音落下,苍珏亦收住了口,不再多言。 此事过后,紫啸天便整日无所事事,紫霄图腾死亡,他修为低下,根本帮不了什么忙。他拍了拍冷萧腰身,冷萧估计紫啸天是想拍他肩膀,不过身高劣势,只能够得着腰身。 只听紫啸天缓缓说道:“你且去收了苍鸾与赤豚图腾之血,到时若想帮忙,也可出一份力。” 冷萧随即道:“前辈你既然没了图腾,为何不选择这二者其一?” 紫啸天轻笑一声,垂下脖子,撩起头发:“谁说老夫没有图腾?” 只见紫啸天后颈之上,赫然纹着一个白牛图腾。 “时也命也,无需多言。” 白牛内丹还未损毁,白牛便算不得殒命,图腾自然也还在。却不知紫啸天是如何获得了这白牛图腾,白牛修为尚且不如他,有此图腾亦无大用。他只需将白牛内丹捏碎,图腾自然也就散了。 蛮族与试炼者不同,只能存在一个图腾,忠于一个图腾,这是他们的信仰。 许是察觉到冷萧异样,紫啸天淡笑道:“切莫小瞧了白牛,数百年前,它也是实婴境强者!如今沦落至此,时也命也!” 随后,紫啸天便带着冷萧前去苍鸾族深处,苍珏与赤游早就不知去了何处,而苍鸾族人知道紫啸天与冷萧是贵客,亦不加阻拦,二人径直便到了山谷深处。 南枝有孤月,上有苍鸾鸣。 虽非入夜,并不见月,可苍鸾那仙气逼人之姿亦叫人心中震撼。 苍鸾鸟于枝头上盘旋,通体青蓝色羽翼流光溢彩,好似绝世珍宝,瑰丽异常,几条尾羽在空中划出绚烂色彩,令人仿佛置身梦境。 它望着冷萧,竟亦口吐人言道:“你欲得我图腾之血?” 冷萧微微颔首,却见那苍鸾始终无动于衷,目光平静,轻轻摇头,直言道:“你,太弱!” 苍鸾望了紫啸天一眼,又落在冷萧身上,颇有些没好气道:“你不过筑基修为,我赐你图腾之血你便可达到自身巅峰,可实际却完全浪费!我的图腾之血,可叫人直接步入元婴之境,你,太弱!” 苍鸾再度重复一句,冷萧心中苦涩,元婴之境?纵是南域诸多天骄之辈亦没有这般修为吧? 紫啸天随即笑了笑,缓缓出言:“你知晓我等正在筹谋何事,难不成你以为元婴修为能堪大用吗?有你和赤豚附体便足矣!” “言之有理!” 苍鸾闻言,思索几息之后便随之点头,极为耿直,伸出喙子在羽翼之下啄下一片细小之羽,似随意的抛下。 那细小之羽轻飘落下,冷萧连忙伸出左臂,那羽毛便附在了那黄鸟图腾的边上,竟直接没了进去,只见光芒一闪,瞬息浮现出一个苍鸾图案。 冷萧顿觉体内泛起一股暖流,继而便是一阵磅礴的灵气波动,可惜的是,这股灵气足有九成以上散于天地,归于无形,得以存留的,少之又少,完全是受了他本身修为所限。 “走吧,再去诓了赤豚那老小子!”紫啸天微微一笑,越是在风雨来临之际,他竟显得越是平静。 便在这时,冷萧手臂之上,那黄鸟图腾忽的剧烈闪烁起来,竟是黄鸟的求援信息! 冷萧心中微讶,向来都是他朝黄鸟求救,毕竟此前黄鸟修为还在他之上,可此刻黄鸟竟主动向他求救? 冷萧顿时止步,急促道:“紫前辈,黄鸟族恐怕生了变故,晚辈想先回去一趟!” 紫啸天目光在冷萧手臂处一扫,看着冷萧之时,露出一抹赞许。有情有义,属实难得。 他道:“你且叫苍鸾与你一道,有苍鸾护身,此界之内无人能伤你分毫!” 冷萧手臂上苍鸾图腾光芒一闪,苍鸾顿时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没入图腾之中。 “前辈,晚辈去去就回!”冷萧背后顿时弹出一双青蓝色羽翼,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绚丽不凡。 紫啸天大笑三声:“你自去罢,回与不回……不过是老夫欠你一个承诺罢了。有苍鸾傍身,第一已定,无需再回来了!你且放心,老夫定不会叫人得了赤豚图腾,便无人能与你抗衡。” 冷萧随即点头,半空中一道身形在紫啸天目光之中缓缓消散,竟是速度飞快,留下道道残影。 冷萧心中急切,周遭风景在耳边迅速刮过,他顺着原路往回赶,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丝毫不顾灵气消耗! 能叫黄鸟主动求援,可见情况已然万分紧急! 本是数月的路程,竟叫冷萧半日之间便已然赶回! 这时,冷萧手臂之上,那道不断闪烁的黄鸟图腾骤然不再闪烁,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甚至……开始缓缓消散! 不远处骤然响起一声凄厉唳鸣,冷萧顿时咆哮一声,速度已然快无可快! 却见无梦灵堆叠于一起,猛然一个俯冲落下,便好似雨点一般尽数落在黄鸟身上!黄鸟那护身灵气根本难以挡住梦灵啃噬,一次次将梦灵击飞,梦灵又一次次涌上,灵气已然被消磨殆尽! 它本可以走,它有双翼,何人能阻之?可是它身为一族图腾,它身下有它庇护的族人,它是那些人的信仰! 它如何能走! 黄鸟凄惨唳鸣一声,灵气防护已然被无数梦灵啃噬殆尽,继而惨遭啃噬的便是它自己! 半空中殷红鲜血洒落,好似下了一场血雨!黄鸟族萨翁伊莫带领族人,不断挥舞兵器,试图给黄鸟减少一些压力,可却有心无力! 黄鸟一声唳鸣,凄惨,悲凉,彷徨,担忧,自责,无助,怒己不争! 一声唳鸣,响彻这天地,响彻百余黄鸟族人心中! 他们目中盈怒,脑中灌血,可这一刹,所有人动作忽然一顿,他们身上灵气在迅速消散,所有人不由下意识抬头…… 一道残缺身影从半空坠落,血肉模糊,甚至还有无数梦灵在争先恐后涌入那残躯之中! 橙黄色身影,早已变作一片乌红之色! 黄鸟轰然坠地,目中早已没了神采! 伊莫萨翁颓然跪倒在地,竟如同孩子一般大声哭泣!所有黄鸟族人亦轰然跪倒,好似叫这片天地跟着一颤! 黄鸟身躯残破,腹中却有一抹橙黄色光点微微闪烁,然而这份光亮亦在迅速泯灭! 冷萧遥遥望见,顿时怒不可遏,猛然间俯冲一霎,青蓝色羽翼剧烈挥舞,周遭好似形成一阵暴风,一息之后,无数梦灵为之一清,被绞的粉碎! 一枚橙黄色圆珠失了梦灵托举,从半空倏然坠落,冷萧连忙伸手接住。 冷萧擦去内丹表面鲜血,将那黄鸟内丹死死捏在手心,可他堵不住内丹之上那道裂痕! 咔! 一道裂缝自内丹之上迅速扩散,继而……将内丹从中间一分为二。 冷萧猛然怒吼一声,心中似有无尽郁气,一声怒吼过后,只余无尽沉默。 百余黄鸟族人跪倒在地,目光茫然,好似失去了所有精神寄托,已然了无生趣。 冷萧将黄鸟内丹小心翼翼放在怀中,再撩起袖子,其上只剩下一枚图腾,苍鸾图腾。 冷萧心中此刻突然有些明白了紫啸天心中感受,不论是他曾经的紫霄图腾,或是不知他如何烙印上的白牛图腾……岂能这般容易割舍? 它是伙伴,是亲人,彼此曾患难与共,简单而纯粹,在这虚幻之中却无比真实。可如今,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它灭亡,无力阻止。 冷萧一个外来人尚且感触如此之深,遑论蛮族之人! 那是,信仰。 第七十一章 禁术初成梦灵起 冷萧茫然四顾之际,一道青蓝色流光自冷萧手臂之中飞出,便见那苍鸾图腾光芒一闪,苍鸾便伏在了冷萧身边。 它身形巨大,纵然伏着,亦有两三人高。它歪头看了冷萧一眼,目光幽远,语气平淡:“既修此道,生死无常,怎还不能看淡。” 冷萧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或许此生亦难看淡。” 他目光落在极远处,却又缓缓收回,落在那些黄鸟族人身上。百来个黄鸟族人无一损伤,只是颓然在地,莫说妇孺恹恹,便是高大男子亦神情死寂。 苍鸾声音柔和,轻灵飘转到所有人耳畔:“我可赐予你们图腾,你们可愿信奉于我?” 冷萧神色一顿,莫名便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却并未多想,大脑有些放空。 伊莫萨翁抬头望向苍鸾,神色之中满是恭敬,随后,他看了一眼身后族人,忽然笑了。 “多谢图腾大人好意,我等心领!”伊莫萨翁婉言拒绝,所有黄鸟族人亦未发出一声否定之语,对着苍鸾肃然行了一礼。 冷萧手臂之上反馈来一些信息,他竟能够通过苍鸾图腾而读懂蛮族之语。 一个部族,若没有图腾,便等于失了未来,实力永远比别人低一个档次。可是他们,甘愿舍弃未来。 苍鸾亦不再多言。 入夜,黄鸟族好似恢复了一些生气,族中升起篝火,飘出丝丝肉香。 苍鸾独占一大片空地,他在苍鸾族高高在上,环境优渥,在这黄鸟族内却只能在黄土地上随意而歇。 它面上并未有一丝不满,反倒是对着冷萧轻轻说道:“其实黄鸟,并未真正身死,所有死去之人,不过都是被沐寻礼抹去了死亡的这一段记忆,给藏在了某处。” “梦道诀,不过梦一场,大梦若醒,一切照旧。” 冷萧目光一闪,听闻苍鸾这般解释,心中确实好受许多。人心当真奇妙,此前紫啸天便解释过这一点,他亦有猜测黄鸟或许未死,可心中始终压抑。 或许,正是心中尚存一份懦弱,竟要奢求他人来劝导自己。 “苍鸾前辈说这话是何意?”冷萧微微出言。 苍鸾声音极美,颇为中性,却好似诗歌一般优雅。它缓缓吐出一句话:“你身上,有沐寻礼之因果,因果既然存在,便有其道理,有些事情,躲不开。” 冷萧有些不明其意,却又好似心中闪过一丝电流,划过一些东西,却叫人始终捉摸不透。 时间流逝飞快,眨眼又是半月。冷萧并未再去别处,便是一直守在黄鸟族内。他唯有三年时间,可眨眼已经大半年过去,冷萧心中竟莫名平静,丝毫不在意有何后果。 这天,冷萧盘膝修炼之时,伊伦忽然快步而来,看向冷萧之时颇显局促不安,如今冷萧在他眼里,已是高高在上。 冷萧叹息一声,便道:“何事?” 伊伦听不懂冷萧话语,却能够明白冷萧是让他说明来意。他立刻便道:“冷萧大人,我等在部族之外发现一具尸体,是大人的朋友。” 冷萧目光收缩,轻轻一摆手臂,伊伦明白其意,立刻带路而去。 伊伦将冷萧引到黄鸟族空地之处,冷萧遥遥便望见空地之中躺着一个熟悉身影,白晓。 至死,他面上仍带有一丝焦急之色。冷萧走到他面前,白晓尸体尚且温热,可见死去并不久,白晓身上多处伤痕深可露骨,好似被某物生生啃噬。 这时,白晓忽然睁开双眼,扭头看着冷萧,口中发出一声卡痰般的诡异声音:“冷萧……你,为何不来救我!” 白晓面上焦急之色褪去,说完这句话,猛然脖子一伸,吐出一大口乌黑鲜血,其中夹杂着一些内脏碎屑,恶臭熏天,令人作呕。 将白晓抬回来的那几个黄鸟族人顿时捂着口鼻,退后数丈。冷萧叹息一声,面有悲意。 死亡并不可怕,最叫人畏惧之事,便是死后还要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之模样! 他骤然点出一指,点在白晓眉心,顿时便听见白晓口中发出一阵“咕噜”之声,继而猛然大口一张,一条梦灵霍然飞出,面目狰狞,却被冷萧轻易捏在手里,直接碾成了齑粉。 蛮族之人,死于何处,葬于何处,入乡随俗,冷萧就地将白晓葬入,心中几多感慨,却并未有太多悲意。 便在此刻,伊莫萨翁顿时发出一声警示,所有黄鸟族人迅速抄起兵器,便是妇孺之辈亦无惧意,冷萧遥遥便见大片人影围拢而来! 这些人面目狰狞,与白牛族人无异,比之白晓模样还要凄惨许多。冷萧目中流露一丝异样神采,只是弹指间便叫这些梦灵覆灭。 他忽然喃喃自语:“既生因果,必有缘由。我又岂能独善其身于此!” 冷萧心中激荡,面上却无比平静,苍鸾蓦然睁开双眼,便在此刻,天上骤然亮起三道光柱,直插云端! 冷萧目测,那三道光柱分别来自苍鸾族、赤豚族,最后一道光柱他猜测或许便是已经覆灭的紫霄族所在。 苍鸾性格恬淡,仿佛任何事物都不能乱其心境一般,可是此刻它双眸却渐渐明亮,向着那三道光柱发出阵阵唳鸣。 它语气稍显激动,似自顾说道:“三灵禁术,取三大分神修士之精血而成,这恐怕,便是我蛮族最后一搏。” “成,则重回自由;败,则永生再无抬头之日。” 苍鸾语气铮铮,已然无法再保持平静,目中不知是何意味。 这时,便见天地好似震颤了一刹,却并非因那三灵禁术而起,而是天地覆灭加快了进程,显然沐寻礼已然发现了端倪! 伊莫萨翁忍不住发问:“冷萧大人,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冷萧忽然目光一闪,脑海瞬息划过一个念头。一旦有蛮族之人察觉到梦道诀存在,梦道诀便会产生裂痕,若叫所有蛮族之人明晰一切,那对于沐寻礼来说定然是一个沉重打击。 苍鸾得冷萧一点,便给黄鸟族人说起了前因后果,叫这些人目中皆泛起一丝迷茫之色。 伊莫萨翁身躯颤抖,热泪盈眶:“如此说来,黄鸟大人还有复生希望?” 苍鸾轻笑:“并非复生,黄鸟本就未死,这一切,不过是梦道诀所成之幻梦罢了!” 便在黄鸟族人心中升起希望之际,地面上骤然涌出大片梦灵,少说也有上千,冷冷萧目光一厉,他虽只是筑基修为,可对付这些梦灵简直易如反掌。 正当他准备出手之际,这上千梦灵忽然低低嘶吼起来,继而猛然抱成一团非但没有发起进攻,竟然彼此啃噬起来! “弱肉强食,养蛊之道……” 冷萧目光一凝,刹那间梦灵便只余数百,而剩下那些梦灵每一只气息都要远超初始。 初始之时,梦灵本无修为气息,而此刻,已然有了练气修为! 冷萧岂能叫之如意?顿时脚尖一点,身形好似燕子回旋,探出二指成剑,挥出道道剑气,几息之间便将这些梦灵铲除殆尽。 苍鸾走到冷萧身边,对他说道:“你打算如何做?” 冷萧不由轻笑:“尽我所能,助蛮族一臂之力。” 苍鸾深深看着冷萧,竟好似有笑意。 “与己无关之事,为何要去做?” “既然相遇,怎叫无关?” …… 距离黄鸟族不远,毛蛛族之外,文磊眼珠子瞪的极大,瞳孔收缩,方才只见天空亮起三道光柱,还不知生了何事,毛蛛族外突然又传来动静。 他走到外边一看,却见密密麻麻竟是漆黑小蛇,不由得头皮发麻,拔腿欲跑之时,却见这些漆黑小蛇也不攻击他,反倒是自己抱团撕咬。 文磊本还有些好奇,权当是看戏一般,结果不多时他面前已然只剩下一条小蛇,这条小蛇比毛蛛还要大,他瞬间便呆滞了,继而发疯似的逃跑!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老子怎的这般命苦!” 文磊凄厉嘶吼一声,浑身灵气已经丝毫顾不得消耗,稍稍慢些恐怕便要被梦灵追上! 他心中怒骂,自打入剑阁试炼以来,运气便是极差,先是遇到冷萧,继而又在河边被一群蛮族汉子给*了,若非毛蛛及时赶到…… 文磊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自此之后数月,未再得到一个图腾便也罢了,却不曾想今日刚回到毛蛛族,便遇到了这等怪物! 毛蛛族人一见那巨大梦灵,不由得面色大骇,双腿直打颤,根本无一丝反抗之力! 毛蛛见文磊遇险,顿时迎上了梦灵,与梦灵激战在一起,却被死死压制,落于下风! 它顿时沟通文磊,欲附体作战,实力便可叠加,谁知久久没能得到回应,一个不敌,被梦灵一口咬断了一条腿,身子被击飞数十丈,重重砸落在地! 毛蛛口鼻淌血,此刻才得以回头一看,文磊早已没了踪影! 毛蛛心头一凉,抬头一看,梦灵已然逼至身前,一张大口怒张,仿佛要将它整个脑袋都吞噬而下! 梦灵口中散发出阵阵腥臭之气,毛蛛四对单眼皆瞪得极大,禁不住发出一声嘶吼,不知是恐惧还是不甘,隐隐透出无尽悲凉。 可那梦灵大口将将到它脑袋半寸之距,却仿佛被人揪住,再难寸进,梦灵不甘心的咬合了几下,那利齿甚至蹭到了毛蛛面上的细毛! 毛蛛连忙往后缩了些许,却见那梦灵身子蓦然回弹,继而被一把砸在地上! 它目光尽处,一道清瘦身影看似随意抱住那梦灵尾部,便叫那梦灵如何都不能挣脱,被他来回砸在地上,飞溅出丝丝乌黑血迹。 而那道身影,它再熟悉不过! 冷萧猛然低喝一声,一把将梦灵抡起,身子快速旋转了几圈,继而将梦灵一把砸落在地,叫地面都为之一颤! 继而梦灵彻底失去了动静,前半截身子早已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所有毛蛛族人如梦初醒,好似耗尽了体力一般跌坐在地。毛蛛拖着重伤之躯,走到冷萧面前,身子竟隐隐有些颤抖,缓缓匍匐在地。 它未曾想到,最后竟是这与它曾生死为敌之人救了它。它或许遗忘了久远的记忆,忠义,对于蛮族来说那些最为简单的品质,却是太多人族所欠缺的。 距离毛蛛族数百里之外,文磊猛然躺倒在地,体力早已耗尽,大口喘着粗气,心中升起一抹庆幸:“幸亏老子跑的快,险些便栽了!那毛蛛想必已经……咦,怎的还没死?” 第七十二章 沐寻礼分身驾临 七日时间悄然溜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变故,遑论那不知因何而起的三道光柱,便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漆黑小蛇便叫所有人焦头烂额。 起初许多人还不将这漆黑小蛇放在眼中,只当是信手可除,然而当他们见识到梦灵那彼此吞噬之法后,便为他们的轻视而付出了代价,一时间蛮域已是生灵涂炭。 天上三道光柱再生变化,竟然将天幕给戳破了一个窟窿,露出一个漆黑大洞! 那大洞似要收缩,三道光柱分立一方,便将这大洞死死箍住,叫它无法弥合!天空似有隆隆之声响起,蓦然降下一道金色天雷! 却见两道人影骤然飞起,共御这金色天雷!二人便直直闯入了这金色雷霆之中,受这雷霆洗礼,做着不屈抗争,声声嘶吼,响彻蛮域,响彻人心! 冷萧抬头望了一眼,目光平静,按照苍鸾所指去下一处地方,他身后已有浩浩荡荡数千人,七日下来已然救了数十个部族,所有图腾守在外围,将普通族人紧紧护住,开始了一次大迁徙。 说来可笑,数十个部族,竟无一外来修士,那些试炼者为了排名、为了保命,早已遁走。 冷萧心中一阵叹息,所有人一路疾行,抓紧时间,可依然有数十个部族遭受了灭顶之灾,他所救下的,还不足所见到的半数之多。 这时,冷萧面前土地骤然隆起,翻起了几粒土块,蓦然从中钻出一只黑影。 然而那黑影却不是梦灵,而是一只半人多高的土拨鼠,乃是红鼠部图腾。 莫看红鼠身子小,修为亦有练气巅峰。 它神情急切,朝着冷萧传递了一个信息,冷萧手臂上苍鸾图腾闪烁,瞬间了然其意,顿时目光一闪不由加快了脚步。 “你这淫贼,竟敢偷占老娘便宜!” “冤枉啊!我那是救你呢!你这女人,怎的不识好歹!” 冷萧遥遥便听见声音熟悉,略一思索,嘴角似有笑意,竟是仇雁笙和张翠花。那日清辉城初见二人窘态,画面似还历历在目,眨眼间已是大半年时光流逝,徒留庸人嗟叹。 一只巨大梦灵发出阵阵嘶吼,信子一吐,猛然将仇雁笙手中木剑击断,仇雁笙面色一变,避之不及,被梦灵尾巴一甩,击飞出去数十丈远,鲜血狂喷。 张翠花独自对上梦灵,不由压力大增,顿时怒吼一声:“死没死!没死还不给老娘滚回来!” 仇雁笙刚想说什么,突然又吐出一口鲜血,手臂上光芒一闪,竟有三道图腾,只可惜此时三道图腾皆是一闪,继而飞出三道流光。 仇雁笙面色苍白,却轻笑一声,断断续续说着:“死是没死,只是恐怕滚不回来了!” 张翠花无暇回头查看,可便是仇雁笙那言语已然透出虚弱之意,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正当她想再骂一句什么之时,地面却好似震动了起来! 张翠花顿时面如死灰,一只巨大梦灵尚且不敌,莫非又是浩浩荡荡来了一片蛇潮? 她咬牙抬眼一望,却见遥遥出现一个身影,她不由一愣:“冷萧?” 青痕宗试炼之地一别,承蒙冷萧搭救,她心中对于冷萧也是有些印象,此刻见冷萧飞奔而来,不由面色大急,分心之下被梦灵猛然击飞出去! 她吐出一口鲜血,来不及起身便大喊:“此地危险,你快走!” 虽说青痕宗试炼之地冷萧力挽狂澜,可那不过是借助外力,她深知冷萧实力低微,如何能与梦灵对抗? 可是冷萧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直直便冲了过来,仇雁笙一眼便认出冷萧,不由忍着伤势大笑:“原来是冷兄,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未曾想临死之际还能和救命恩人死在一块儿!” 冷萧这才低笑一声:“死?我没想过。” 他话音一落,右脚猛然点地,竟然叫那黄土之地生生裂开一道裂缝,被踏出一个坑洞! 在外人面前,冷萧不敢贸然施展谢云磊的招式,不论是春秋指还是青痕宗的剑招,都目标极为明显,抬手便是极为干脆利落的一拳! 梦灵见冷萧这般张狂,不由大怒,抛却了张翠花便朝冷萧攻来,大口一张,竟是要将冷萧整个人都吞入腹中之态! 仇雁笙与张翠花皆面色一变,张翠花艰难起身,捏起一把石斧便要上前帮忙,继而却忽然顿住脚步,眼睛睁得极大,目中流露难以置信之色。 却见冷萧一拳落在梦灵那两颗尖利蛇牙之上,将那两颗牙齿给生生打断! 梦灵顿时凄厉嘶吼一声,上颚之处纵然蛇牙断裂,却依然是趁势喷出了一口毒液! 冷萧抬手便是一抹,手上泛起一层灵气光晕,将那毒液一把握住,又顺势丢回了梦灵口中! 梦灵轰然坠地,不需冷萧再出手,自己竟剧烈扭动起来,不多时便没了动静,走进一看,脑袋都被腐蚀掉了半个,鲜血淋漓,凄惨无比。 见状,仇雁笙不由大笑出声:“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冷兄,我仇雁笙又欠你一条命!来日得空定要与君逛遍青楼,阅遍群芳!” 仇雁笙越说越激动,不禁又咳出两口鲜血。张翠花顿时冷哼一声,还不待她怒斥什么,却忽然被面前一幕震慑住了,却见冷萧身后人影幢幢,顷刻将大片土地所占领,立于冷萧后方,神态极为恭敬! “冷萧……你……” 冷萧目光幽幽,轻笑一声,亦未向他们多解释什么,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场试炼而已,甚至对自己来说,也是如此。 只是他终究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又恰巧有这个能力。 “我欲拯救蛮族于水火,仇兄,张姑娘,你们可愿同往?” 仇雁笙闻言,想都没想便笑了出来:“有趣,有趣!冷兄真乃神人也,上次青痕宗试便炼力挽狂澜,此情此景,与当日何其相似!此等有趣之事,算上我仇某!反正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便卖于你了!” “同往便是,无需言谢,仇兄之命,冷某可买不起!” 仇雁笙顿时挤眉弄眼:“你若喜欢,自取便是,我还能收你钱不成?” 仇雁笙与张翠花在逃亡之际遇上,共同对敌,纵然是生死交关之际,这对冤家争争吵吵,却并未抛下身后部族,让冷萧队伍之中,再添六个部族。 此番已无需苍鸾再多说,队伍之中的老人立刻便对新人开始讲述沐寻礼以及梦道诀之事,叫那些新入之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皆有惊怒之色。 接下来几日,遇到蛇潮时,在蛇潮还未来得及吞噬之际,队伍之中便有青壮男子主动扑了上去,力敌梦灵,一个个图腾光芒闪耀,已是被激起了滔天仇恨,如何能够再龟缩于冷萧身后? 他们亦是血气方刚之人,他们亦无惧生死! 随着冷萧队伍逐渐壮大,梦道诀的控制已然出现裂缝,苍珏与赤豚遥遥感知这一切,目中流露欣慰之意。 紫啸天修为不足,却也在忙忙碌碌。三道光柱之下,赫然是三个祭坛!祭坛之上已是铺了一层鲜血,便是他三人精血。 此刻他手指灵气涌动,锋锐如刀,迅速在祭坛之上雕刻着一些纹路,随着纹路逐渐完善,三道光柱愈发耀眼! 三道光柱中间所成那漆黑大洞,竟缓缓褪去黑暗,成了一片蓝天白云的美丽景象! 紫啸天仰头而望,身子微微颤抖,已是热泪盈眶!这天,才是蛮域之天,才是属于蛮族的天! 某地,一个俊逸中年人霍然睁开双眼,颧骨微微颤动,嘴角不禁溢出一丝鲜血。 “该死,这帮蛮子……竟敢造反!” 冷萧亦是抬头而望,那一片天空,澄澈如水,竟是那般美丽! 他身后蛮族之人,一个个皆激动万分,有妇孺者已然抽泣起来,心中似有冥冥枷锁被挣断了一丝,对于冷萧所言更是信了一分! 这便代表着,梦道诀要再多一丝裂痕! 冷萧身边除了蛮族之外,已聚拢了不少外界修士,冷萧只带服管之人,若有人不服管理,他自然不会带上。 此刻这些人尽数面色古怪,不明白蛮族之人为何高兴,为何哭泣,却也看着天空异状。 便在此刻,天边那个大洞竟迅速收拢起来,那一片澄澈天空亦在迅速缩小! 蛮族之人顿时群情激奋,发出阵阵嘶吼! 天空之上飞出两道身影,赫然便是苍珏与赤豚,朝着那大洞拍出一个个手印,勉力维持! 而那天幕之上,此刻霍然浮现出一张巨大面孔,目光冰冷,骤然落下,所有人皆心中冒起寒意,好似那面孔是在看向自己一般! 却见那面孔张口发出一声轻吒,苍珏与赤游顿时身躯一震,喷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那个大洞已然彻底弥合! 而那巨大面孔,霍然好似粉尘消散,又迅速聚拢,凝聚成一个挺拔身影! 沐寻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苍珏与赤游二人顿时与沐寻礼战斗在一起! 却见沐寻礼丝毫不为所动,目光冷漠,视这些蛮族之人如视蝼蚁!只见他手臂一挥,好似有无数星星点点落下,宛如撒豆成兵一般,落下便成无数梦灵! 冷萧头顶亦被数千梦灵所笼罩,那些梦灵这回还未落下便团在了一起,待落下之时,竟已拥有不逊于元婴的气势! 可还不等它肆虐,便见冷萧目中光芒一闪,背后猛然张开一双青蓝色羽翼,双翼绷直如刀,灵气喷涌,只见冷萧身形骤然一个闪烁,便自那梦灵的前方闪烁到了它的后方! 那梦灵无所阻挡,依着惯性落下,人群连忙散开,却见那梦灵已然不再动弹,继而身上蓦然亮起一道光泽,自头颅向下,斜斜被分成了两半! 人群中便有修士瞪大了双眼,彼此对视,流露震惊之色。 “此人究竟是谁,怎的这般强大!” “冷萧?南域天骄好似并未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亦非中域之人……” 一个高大青年望着冷萧,眼睛微眯:“本少十三枚图腾在手,亦不过是筑基修为,此人究竟该有多少图腾……” 若叫他知晓冷萧不过只有一枚图腾,不知会作何想法。 那天空之上,沐寻礼目光骤然投向冷萧,冷萧这边队伍已逾数万人,目标甚是明显,加之冷萧那凌厉一击,叫他不注意都不行! 沐寻礼目光才刚刚落下,同时抬手便是一指! 散仙强者,一指叫天地失色! 第七十三章 绝境逢生芳心动 一指落下,好似整片天地尽数倾泻于身,压力之大,如同与整片天地相抗! 冷萧骤然咆哮一声,双手画圈,像是打太极一般,释放出一股柔和之力,可那一指之威,却无丝毫停顿! 轰! 只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地面之上唯余一个深坑,一片黢黑,深不见底! 幸得周遭之人方才离远了少许,却也依旧受了牵连,一个个口吐鲜血! 仇雁笙、张翠花立刻面色大变,对着深坑大喊起来,而这深坑之下,却始终是一片死寂。 周遭外来修士心中各怀鬼胎,虽承蒙冷萧搭救,此刻却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情谊?那是狗屁!排名,才是要紧之事! 有冷萧在,他们风头尽数被压制,尤其是个别实力不俗之人,来时便有志夺第一!若冷萧一死,他们便又有了希望! 沐寻礼嘴角竟泛起一丝冷笑,口中喃喃自语:“本座赐你们恩惠,不知感恩,竟还帮着这些蛮子来对付本座。” 他声音冷冽,刹那间铮铮入耳,宛若天雷滚滚,令人血液激荡,心神不定:“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那些蛮族之人虽然听不懂沐寻礼之语,可听那般嘲讽意味,皆对其怒目而视,不少蛮族之人已然将那深坑围了一圈! 对于外界修士而言,冷萧乃是对手,可对这些质朴的蛮族之人而言,冷萧便是救命恩人! 便在这时,沐寻礼再度点出一指,妄图覆灭这些蛮族之人,苍珏与赤游时迎了上去,发出声声咆哮,人虽然拦住了,却未能拦下那一指! 便在所有人心怀悲戚之时,深坑之中忽然探出了一只手,按在深坑边缘之上! “啊!” 那一指风采瞬息临近,冷萧发出一声嘶吼,歇斯底里,猛然一按地面,身形便从深坑之中一跃而起! 不少外界之修似有遗憾,或许他们忘了,是谁救了他们性命;或许他们忘了,又是谁即将再次救他们性命! 冷萧身后骤然浮现出一道苍鸾虚影,苍鸾一声唳鸣,冷萧目光冷冽,面目狰狞少许,同样一指点出! 你点出一指,我便还以一指! 这一指,他无所顾忌,这一指,不伤周边草木分毫,却叫那沐寻礼一指威力迅速消磨,好似历经无数岁月流逝! 二指猛然对上一刹,冷萧背后苍鸾虚影一散,骤然被击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道血箭,在阳光之下散出几分鲜艳之色。 身后蛮族之人毫不犹豫,立刻接住冷萧!巨大冲击,压得数百人为之倒退数步,不少人跌坐在地。 可他们却目光发亮,神色振奋,冷萧虽衣衫褴褛,浑身血污,却依旧生机勃勃,气势滔天! 沐寻礼与冷萧对上一指,身子竟蓦然退后半步,眼神瞬息阴郁。 冷萧淡淡出言:“纵然一日蚍蜉,亦有撼树之愿,阁下……狂妄了。” 狂妄了…… 这三字落在沐寻礼心头,险些叫他怒极攻心,可他面上却极为平静,冷然道:“年轻人,你比本座更狂妄……太过狂妄,只怕,不长命!” “他长不长命,你说了不算!” 苍珏猛然大喝一声,后颈青蓝色图腾光芒大盛,屈指成爪,猛然朝沐寻礼落去!与此同时,赤游速度丝毫不慢,背后竟好似出现一片汪洋,瞬息将沐寻礼淹没! 冷萧平复呼吸,顿时振臂一呼:“我们走,消灭梦灵!” 苍鸾自冷萧手臂上飞出,遥遥望了沐寻礼一眼,目光冷漠,亦唳鸣一声,鼓舞着蛮族之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所过之处,梦灵尽数伏诛! 沐寻礼神情不变,目光阴森,似已然怒极!他低喝一声:“紫啸天、苍珏、赤游,本座能困你蛮族数百年,便能困你蛮族永生永世!” 紫啸天仰天大笑:“沐寻礼,你若真身驾临,我紫啸天自认不敌,无话可说!此刻不过一仓促分身耳,也敢口出狂言!” 苍珏亦是大笑:“便叫我等好好瞧瞧,堂堂散仙强者,究竟有几分能耐!” …… 一处山丘之上,一道倩影凄然而立,在她身旁,一个俊朗青年亦是面色苍白。 蛇潮好似无边无际,其中还有几只巨大梦灵,蛇潮之中,还有数百个蛮族之人尸体,如行尸走肉般朝他们走来。 那青年身躯微微颤抖,吐出一口浊气,怒骂一声:“这跟李长老、张长老说的完全不一样,怎的偏生到了我们便遇上此等倒霉事儿!” “寒月师妹,我掩护你,你先走……” 寒月神情冷淡,缓缓摇头,说道:“楚天阔师兄,你那云雀内丹未损,云雀图腾还在,自己走吧。” “不必管我,你有飞行能力,当要以大局为重,替宗门留下一个名额。” 那青年不禁面色变幻,犹豫许久,眼看那蛇潮已然逼近,才好似极为艰难的猛然咬牙做出决定:“师妹,非是师兄不愿带你走,属实是云雀内丹灵气无多,难以带人了……当初我要是将这云雀图腾给你该多好!” 眼看蛇潮又近了几分,青年顿时面色变化,背后骤然弹出一对褐色羽翼,腾空而起:“师妹,师兄对不住你!为了宗门名额,原谅师兄!” 看着青年化作一道流光远去,寒月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与不屑。 无数梦灵眼睁睁看着青年离去,无力阻止,便只得将怒意都撒在寒月身上,发出阵阵嘶吼。 寒月目光恍惚,眼前不知怎的就浮现出冷萧的面孔。稍显稚嫩,修为不高,却能在她临危之际挺身而出,不顾性命的护在她身前。 寒月眼眶不由湿润了几分,口中喃喃出了冷萧的名字,竟好似得到了回应一般,不由用力甩了两下脑袋,瞬息回神,心中有些好笑。 冷萧修为不高,又无宗门,如何能获得剑阁试炼名额? “寒月姑娘,又见面了。” 一个声音缓缓在她耳边回荡,和煦,冷静,清朗,似带着微微笑意一般。 她目光骤然聚焦在一个清瘦背影之上! 却见那人独战三只巨大梦灵而不落下分,寒月顿时芳心震颤,眼眶有些泛红。见冷萧回头看她,她面上又是那副冰冷模样,冲冷萧轻轻点头。 她道:“我来帮你!” 她迎上几只梦灵,心中亦不是说何滋味,四下梦灵何止千百,她拖住几只又有何用? 便在此刻,寒月忽然瞪大双眼,眼前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比见到冷萧之时丝毫不弱! 只见数万蛮族之人或赤手空拳,或挥舞着粗陋兵器,猛然朝着梦灵一拥而上,纵然是一些妇孺亦是义愤填膺,不愿落于人后! 甚至还有近千修士,虽然比起蛮族之人来说少了几分冲劲,多了几分敷衍之态,可一旦打起来,认真不认真便由不得他们了。 寒月望着那道背影,目光一阵恍惚。可笑她还叫冷萧有困难来青痕宗找她帮忙,结果却是冷萧一次又一次救她性命! 仇雁笙已入得青痕宗,亦是青痕宗弟子,看见寒月不由大叫:“大师姐快过来,发什么愣!” 寒月从冷萧背影之上收回目光,嘴角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近千梦灵,被这支队伍几个冲杀,不多时便被消灭殆尽。冷萧将两只巨大梦灵击杀,剩下一只梦灵放弃进攻,忽然落荒而逃! 只是它才逃出数百丈,空中蓦然飞来一道箭矢,直直钉在了它脑门,继而轰然崩碎! 随着这只梦灵颓然倒地,一个身影自地平线上印入眼帘,他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笑意,遥遥冲冷萧挥了挥手。 赫然便是那是射了冷萧一箭的青年!苍珏之子,苍俊! 便见苍俊身后亦是浩浩荡荡一大片人影,不止他苍鸾族人,也有别的部族!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个方向也走来一道身影,乃是一个胖子,肚子滚圆,个子却是极高,他老远便大笑了起来,冲着冷萧与苍俊打招呼。 赫然便是赤游之子,赤诚! 赤诚身后人群,比苍俊只多不少! 相比之下,反倒是冷萧身后之人最少,毕竟他二人皆为蛮族,沟通方便,且熟悉环境,再者便是他们周边都是大部族,族人众多,比冷萧一小撮一小撮的聚拢自然是效率高! 三方一聚首,风云再变幻,人数加在一起,何止数十万! 而其中来自外界的修士却不过几千,外界修士大多不明状况,又信不过这些蛮族之人,自恃修为一个人行动,而这类人,基本不长命。 而另一边,因数十万蛮族之人识破梦道诀,沐寻礼好似受了反噬,气势萎靡了几分,被苍珏与赤游打的节节败退! 然而,沐寻礼非但不惊,反倒露出一丝冷笑,身形竟骤然化作一缕轻烟飘到了天幕之上。 继而,那天幕骤然出现一道缝隙,伸进来一双手,而后那双手猛然向两边一扯,天幕便好似破布一般被撕扯而开,一道身影傲立云端,宛如天地之主、万域君王! “本座真身已至,本座倒要看看,尔等拿什么再与我斗!” 沐寻礼猛然拍出一掌,苍珏与赤游二人立刻被拍飞了出去,难以力敌,径直从天空上落了下来! 赤诚身后的队伍里,顿时飞出一只赤豚,身在空中便好似如遇汪洋一般,纵身一跃接住了二人,身上爆发出剧烈灵气波动,又挡下沐寻礼一击,却亦是悲鸣一声,受了伤势。 紫啸天深深望着这一幕,从怀中取出一枚莹白色内丹,重重叹息一声,内丹之中那只白牛似在与紫啸天对视,目光平静柔和。 “对不起了,老伙计……” 白牛带着笑意,伴随着内丹碎裂,烟消云散…… 第七十四章 万剑无情伊人逝 数十万蛮族之人皆抬头而望,梦灵几乎被灭杀殆尽,可他们面上却没有一丝轻松之色! 苍俊与赤诚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不已:“沐寻礼真身驾临,他乃是散仙强者……若紫啸天大人修为尚在还能一战,可如今……” 冷萧目光在数十万人当中搜寻,却没有发现夏鸢踪影,便是连秦鸽亦未曾出现,更莫说其他三个岚晖派弟子。 他心中一叹,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冷萧目光移动之间,忽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看向自己。说来他如今锋芒毕露,时刻都有许多双目光在悄然注视着他,可那一道目光却叫他熟悉。 随着他目光落去,依稀看到一个身影往人群里缩了几分,不让他看见。 而那不远处,河龙正在半空静静浮着,时而摆动一下尾巴。 “加敏娜……”冷萧心中泛起一丝苦笑,他知道加敏娜已经恢复了记忆,他毕竟是导致加敏娜灭族的元凶,可那般情况之下,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再看天上,苍珏和赤游再度迎了上去,却根本不是沐寻礼一合之敌! 二人只与沐寻礼对上一招便被击飞出去,口吐鲜血,却又迅速迎上,完全已是不要命的打法! 是啊,此战本就不成功便成仁,若是败了,受人摆布的活着,与死又有何区别? 沐寻礼一掌将苍珏与赤游二人击飞,并不追击这二人,反倒是目光缓缓朝地面落下,最终停留在冷萧身上。 被沐寻礼目光注视一眼,冷萧顿觉浑身冰寒彻骨,好似整个人要被冻成冰雕一般。 沐寻礼遥遥望着冷萧,一个是散仙,一个是筑基修为的蝼蚁,可他却自降身份,咄咄逼人:“年轻人,本座说过,太过狂妄……恐怕不长命!” 随着他一语落下,紧接着便探出一只大手,五指在落下之时缓缓收拢,每收拢一分,便叫天地间回响起一阵刺耳声音,好似整片天地亦被沐寻礼一掌揪拢在一起一般! 冷萧首当其冲,刹那间七孔流血,凄惨不已! 苍鸾蓦然冲进冷萧手臂图腾之内,冷萧浑身顿时泛起一股凛冽之意,分神修为,展露无疑! 身后浮现出一只巨大苍鸾虚影,继而那虚影却是一闪,最终竟变成了冷萧模样! 沐寻礼这一掌,天地失色,多少人为冷萧而心中担忧,又有多少人因他面临绝境而心中窃喜? 他不知道。 “青痕闪!” 冷萧低低嘶吼一声,在心中默念了这三个字,周身气势便如同一柄长剑一般,锋锐无比,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剑影,瞬息朝着那巨大手掌冲了过去! 沐寻礼目光阴沉,面色不善,他手掌之上灵气一散,掌心竟霍然绽开一道血口,鲜血宛如雨下! 冷萧身形霍然出现在了另一端,凌空而立,大口喘息着,目光冰冷,面无血色,却平静异常。 “青痕闪!他是青痕宗之人!”下方有不少人目中闪过异色,一眼便认出了冷萧所用招式! 寒月眼神悄然四下张望一眼,心中隐忧,她乃是青痕宗大师姐,除了楚天阔之外,便数她修为最高,对青痕闪自是再熟悉不过! “偷师灵诀,这可是死罪!” “死,我没想过。” 冷萧遥遥望着沐寻礼,嘴角丝有淡淡笑意,神情冷静的如同一汪深潭死水。 “本座要你死,你不得不死!”沐寻礼面上亦无几分神情波动,可面上越是平静,便代表着他心中越是愤怒! 苍珏与赤游二人再度迎了上去,身上灵气光芒大盛,便好似两枚太阳一般,却仍然被沐寻礼一掌击飞出去! 沐寻礼遥遥看着冷萧,霍然探出二指,二指之上散出一道金色灵气,宛若绝世神兵一般,猛然朝冷萧斩落下去! 在这道金色灵气之下,冷萧心中竟生出一抹颓丧心态,顿时心中便好似要放弃一般。然而这心态只是出现一霎,便被他瞬息抛诸脑后,耳边同时响彻起一阵苍鸾清啸之声。 冷萧一动未动,那金色灵气越是靠近,他心中便越是平静,像是一个旁观之人一般,右手缓缓伸出二指,二指之上泛起一抹青蓝色灵气光晕,可在那金色灵气之下,显得那样羸弱不堪! “少主,那小子……竟是得了苍鸾图腾!怪不得竟有这般修为!”一个贼眉鼠眼之人神色谦卑的对身边青年说着。 那青年便是淡淡回应,嘴角似有一丝冷笑:“这小子莫不是要放弃挣扎了?这点灵气波动,挠痒不成?” 却见那金色灵气临近刹那,气势竟逐步递增,最后之时,一瞬化作一柄金色长剑,剑意滔天! 冷萧心中似有明悟,那抹金色剑意便如同是在他心湖之中投入一块石子一般,荡起阵阵涟漪! 刹那间,他右手轻轻向前一点,那二指点出的刹那,青蓝色灵气骤然爆发,遥遥往前,顷刻化作一柄青蓝色长剑! 长剑剑鞘朴素,好似朽木随意而成,可其上却瞬息爆发出一抹强烈的青蓝色光泽,长剑剑身一颤,骤然出鞘! 出鞘刹那,天地亦随之一暗、太阳亦失去光华! 你既剑来,我自剑往! 天地一暗之后,冷萧那二指好似断裂一般,溢出丝丝鲜血,继而再难稳住身形,整个人尚在半空就灵气一散,口鼻淌血,苍鸾亦化作一道流光自图腾之中飞出,亦难以保持身形! 二者一同坠地,苍鸾神色黯淡,冷萧脖子一伸,好似要连胃脏都一并吐出来一般。 沐寻礼兀自退后一步,抬起两根手指,眼神轻轻而望,那两根手指竟在微微颤抖。 他首次露出凌厉之色,口中显出怒意:“藏锋剑意……年轻人,本座很欣赏你!” 却见他身形一动,双臂一张,大袖随风狂舞,身后顿时展现一副万剑之图,轻轻柔柔,好似微风拂面,却又在刹那,瞬息爆发出锋锐之意,顷刻朝着冷萧落去! “冷萧!”人群之中,寒月不由惊呼一声,身形才刚刚探出,右手却好似被谁拉了一把,身子猛然一顿。 她蓦然回头,便看到一个青年,面上满是紧张之色,赫然便是楚天阔,他不知何时已然走进了人群之中! 楚天阔面色担忧,见寒月看来,立刻露出一抹自认为和煦的笑意:“寒月师妹,你要做什么去?危险呐!” 寒月猛然挣脱手臂,再回头之时,已然晚矣。 冷萧浑身无力,强自撑着身子勉力站起,却再无一丝躲避之力,眼看那千万道剑影轰然落下,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将他与沐寻礼之间交织的目光截断,将他所有目光都截留在了那一道背影之上! “加敏娜!”冷萧大喊一声,喉中有些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萧……” 一声轻柔呼唤在冷萧耳边回荡,却只一瞬便如云雾般散去,再无迹可寻! 伊人身影自半空坠落,冷萧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纵身一跃,将那道身影紧紧搂在怀里。 他多想加敏娜再睁眼看看他,多想加敏娜恨着他这个有着灭族之仇的仇人,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奢望。 冷萧入手一片湿润与粘稠,衣襟早已被浸染的暗红,加敏娜亦早已没了声息。 寒月遥遥望着冷萧背影,望着冷萧怀中的那个身影,心中不知是何意味,或许若不是被楚天阔所阻挠,此刻躺在冷萧怀中的,会是她…… 楚天阔剑眉倒竖,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正派之态,此刻却不由眉头一皱,嘴角流露一丝冷笑:“此人是谁?莫说偷师我青痕宗灵诀,便是在试炼之中还与蛮族女子不清不楚,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天阔身前青痕宗大师兄,虽然对青痕宗入门试炼那次变故也有耳闻,却并未见过冷萧,冷萧这个名字也流传不多。 寒月本就对楚天阔颇为不喜,此刻对楚天阔更显厌恶,对其不理不睬,面色冰冷。 楚天阔看着寒月侧脸,心中一厉:“寒月师妹,女人就是女人,终有一日师兄会叫你臣服,装什么清高之态!” 那千万剑影饮血之后,便随风而散。沐寻礼望着这一幕,竟不由失笑:“还是个多情的种,今日本座便成全你,叫你们去做一对同命鸳鸯!” 冷萧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他抱着加敏娜,心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雨子的音容笑貌,无端升起一股罪恶感,他神色恍惚,便如同是丢了魂,一动不动。 沐寻礼避开苍珏与赤游二人,身形一动,瞬息出现在冷萧面前!冷萧艰难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冷萧心头一震,将沐寻礼与记忆中那人彼此对比,长相虽似,气质却截然不同!难道说,时间真的能将一个人变作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吗? “年轻人,听好了,本座说,要你死。”沐寻礼当真与他名字之中那个“礼”字一般,彬彬有礼,话语轻柔。 可却叫人心中无端泛起冷意。 “可惜,老夫要他活。” 沐寻礼瞳孔一缩,面色微微凝重起来,他竟未能察觉紫啸天是何时出现在他面前! 紫啸天身形矮小,可在这时,却好似能够撑起整片天空! 他浑身灵气一荡,身后骤然浮现出一道赤豚虚影! 继而他往左边走了一步,左边就出现了一个他,而中间那个他却并未消失!中间那个他又往右侧走了一步,三个身影,霍然拍出一掌! 沐寻礼回以一掌,三个紫啸天黑袍猎猎作响,二人竟是平分秋色! 苍鸾连忙挥舞着羽翼,将冷萧叼起,逃离数百丈之外。 苍珏与赤游抹了一把嘴角血迹,顿时迎了上来,三个紫啸天亦再度合为一体。 紫啸天口中发出一个古怪音节,三人不与沐寻礼纠缠,猛然朝着那三座祭坛一头扎了进去! 便见刹那之间,祭坛之上光芒大盛,天空再度浮现出那一抹碧蓝之意,好似拨云见日。紫啸天、苍珏、赤游三人盘坐于祭坛之上,三道气息瞬息融合,凝聚出一个参天巨人! 第七十五章 因果血祭败强敌 剑山之外,数之不尽的飞舟开始战栗起来,摇晃不已。 方云霍然睁开双眼,露出一丝震惊之色,只见那剑山上空骤然亮起一道通天光柱,直插云端,那股强烈气势,竟令他心中泛起无力与敬畏之意。 在他身后,夏鸢、白晓、秦鸽、胡海以及另外三名岚晖派弟子,早已被淘汰多时。如今岚晖派一代不如一代,要从数百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 他目光在冷萧身上顿了一顿,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而在他正对面,回云宗颗粒无收,云端面色难看至极,齐摹拓被云端训斥之下,面色阴沉,已是恨透了冷萧。 剑山之内。 紫啸天、苍珏、赤游三人合力凝聚一尊巨大蛮像,那蛮像好似无相,却又有众生相! 便见那蛮像蓦然睁眼,遥遥对着沐寻礼点出一指,如同是仙人点化凡物一般! 蛮像神情漠然,没有一丝情感,高高在上,沐寻礼顿觉耻辱,浑身灵气化作一柄金色长剑,剑意袭人! “一朝藏锋一朝绽,一朝饮血一朝狂!” 沐寻礼眼神微微眯起,浑身那金色剑意倏然一散,散成无数金色光点,继而悉数落在他身上,将他包裹成了黄金之躯! 纵是那一头长发,亦成了灿灿金色,随着风,肆意狂舞! 便见沐寻礼身形一动,骤然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刹那间对着蛮像挥出一道剑气,便见那蛮像之上发出声碎裂之声,那点出一指的手臂顿时破碎! 沐寻礼身形招式不止,身后浮现一个巨大金色身影,那身影朦胧无比,却在刹那之间凝聚成一柄金色大剑! 只见沐寻礼伸手一指,便好似挥动了那大剑一般,金色大剑轰然斩落! 那斩落之姿分明迟缓无比,然而实际却不过只是瞬息而已! 紫啸天三人顿时喷出一口鲜血,险些从祭台之上跌落下来!而那尊威武蛮像,被沐寻礼一剑斩成了两半,轰然消散! 数十万蛮族之人齐齐呐喊,好似心中的信仰遭人践踏一般,升起一股无尽悲哀之意。 冷萧目中恢复了一些神采,若连紫啸天三人全力都不敌沐寻礼,这倾尽一切反抗之举,恐怕便是要以失败而告终…… 苍鸾伏在冷萧身边,翎羽随着风在冷萧脸颊之上一下一下的蹭过,蹭的他面上发痒。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苍鸾扭头看向冷萧,声音平淡。 “什么办法?” “以你因果之血为祭品,便可重创沐寻礼。” 苍鸾话语轻柔,平静如常,字句之间没有一丝停顿,好似在说一件稀松无比之事。可它却等这最后一刻才说出来,它有它的高傲,它不愿恳求别人,可在最后一刻,它还是妥协了。 冷萧神色一如苍鸾一般平静,目光遥遥落在祭坛之上,他将加敏娜放下,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沐寻礼,目光睥睨,高声一喝:“紫啸天,原本待本座渡劫成功之日定会还尔等自由,亦会做出相应补偿,可尔等……当真是令本座失望!” 他说着,已然是咬牙切齿,梦道诀一破,他非但未能再次渡劫,反而受了反噬,修为跌落,这才久久未能拿下紫啸天三人。 沐寻礼瞬息出现在三道光柱之前数十丈之外,忽然目光一闪,低喝一声:“你做什么?” 却见冷萧已然一跃而起,冲进了三道光柱之内! 原本三道光柱相隔甚远,可随着光柱不断粗壮,中间所留之地已然只够一人身处。 冷萧立于其中,淡淡一笑:“前辈不是叫晚辈去死?晚辈……允了!” 他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在胸膛之上缓缓划落,生生划出一道长长血口,鲜血汩汩而出! 那鲜血滴落到地面上之时,地面竟泛起一抹如人体血脉一般的纹路,迅速蔓延开去! 紫啸天忽然大喝一声:“小子,你是要让老夫食言!” “能叫蛮域第一强者食言,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冷萧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语气却异常平静,好似没事人一般在身上划着血口! 那地面之上的血色脉络瞬息联通了三座祭坛,那三道光柱顿时融合唯一,将冷萧整个吞没了进去! 便是这刹那之间,苍鸾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之感,它与冷萧直接的那一抹联系……已然消失。 却见那光柱骤然泛起一丝血色光影,紫啸天、苍珏、赤游三人齐齐低喝一声,自光柱之中蓦然射出一道血色丝线! 那血色丝线没有一丝气息,沐寻礼以神识去感知,根本感知不到丝毫,仿佛眼看所见不过只是虚幻,可那道细细血丝,却叫他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心悸之意! 沐寻礼下意识便要躲闪,身形接连闪烁,每一次都躲开数千里之遥,可他却骇然发现,那血色丝线始终跟在他后方,在他回头一霎,血色丝线蓦然穿透了他的眉心! 沐寻礼便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天空中跌跌撞撞,停顿之时,面上一片茫然,眼角流出两道殷红血迹! “聚蛮族之力,倾蛮族之天,祭蛮族之血,灭蛮族之敌!” 紫啸天一声怒吼,身子冲天而起,只见苍珏与赤游二人亦是连连咆哮,自那光柱之内顿时散出一阵庞大力量,澎湃似海,瞬息涌入紫啸天体内! 剑山之外,那道光柱愈发炽烈,叫无数人心生卑微之感,难以想象这是何等之伟力。 这时,方云目光一缩,忽然抬头,却见一道虚影飘然落在了他后方,没入冷萧体内。 继而冷萧缓缓睁眼,吐出一口浊气。 冷萧望着方云,苦笑一声。 方云叹息一声,事到临头,倒是看的很开:“无妨,你且不必自责,便是这架飞舟之上,也无一人争得名次,无需遗憾。” 冷萧回头一看,所有岚晖派弟子早就已经被淘汰归来。夏鸢嗔了冷萧一眼,似乎是在怪罪冷萧直到离开试炼也未曾找到她。 倒是白晓嘿笑一声,挤在了冷萧边上,遗憾道:“冷萧你可是有所不知,我就死在了黄鸟族门口!本想给黄鸟族报信,叫他们快走,恐怕后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冷萧拍拍白晓肩膀:“放心吧,他们无事,我还亲手葬了你呢!” 便在这时,一个岚晖派弟子惊呼出声,伸手朝天上一指,冷萧亦抬头看去,却见天上缓缓降下一道流光,看降落之处,正是朝他而来! 方云立刻身子轻颤,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冷萧伸手一接,竟是一枚剑阁令! 只见剑阁令之上透出一抹金光,在半空浮现出一行大字:“末位之令,位列第九千九百九十九!” 冷萧不由轻笑,心中似有慰藉,却对此也看淡了许多。见方云那副激动模样,冷萧便将剑阁令递给了他。 方云顺势要接,却又忽然顿住,平复了心情,哈哈一笑:“待你前去剑阁取了灵宝,再将此剑阁令交于老夫不迟!” 冷萧却摇摇头:“这剑阁我不会去了,前辈自行安排弟子前去便可。” 冷萧已然得罪了沐寻礼,若再去剑阁,不是寻死吗? 莫说方云神色诧异,便是夏鸢、白晓、胡海他们亦是不解。冷萧边说道:“剑阁令恐怕以后也再无用处了,所以这最后一次进入剑阁的机会,前辈好好利用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后前辈对外若有人问起,便说与晚辈素不相识,不过是晚辈高价从岚晖派购得了一个名额。” “否则……恐要引来灭顶之灾!” 冷萧吐出一口浊气,不待方云等人多问,便立刻自飞舟之上一跃而下! 方云顿时面色一变,冷萧不过筑基修为,尚且无法飞行,这般万仞高空跃下,岂非自寻死路? 他身子动了一下,却又顿住,想起了冷萧方才所说,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那回云宗宗主云端见冷萧夺得剑阁令,本就是面色难看之极,此刻不由阴阳怪气的道:“哟,方宗主,你门下弟子莫不是得了个末位名次就高兴傻了?怎的还寻起死来!” 白晓顿时对其怒目而视,方云一言不发,终究是未能说出什么“冷萧非我岚晖派弟子”之类的话语。 冷萧脸颊被这冷冽劲风吹的有些变了形,足足坠落了有一炷香时间,才堪堪落地,落地瞬间,他骤然服下一枚桃花丹,体内爆发出一股磅礴灵气,控制着身形猛然一个滑翔上升,卸去了冲击之力。 他轻灵着陆,身子微微发颤,靠在一棵树上忽然吐了出来,身子一阵空虚。 冷萧微微叹息一声,耽搁了大半年时间,未曾想竟一无所获,平白浪费了时间。 他摸了摸包袱之内的灵晶,心中稍安,至少不是毫无回报。 他快步隐没在了树林之间,却见天空中骤然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灵气波动,可他脚步却一步未停。 不论他看与不看,这结果已然不会改变;不管他停与不停,他已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 问心无愧。 方云尚在思索冷萧离开之前那没头没尾的话语,忽见天空骤然被一道灵气所撕裂,竟好似撕扯开了一层破布一般! 无数飞舟尽数摇摇欲坠,好似失去了寄托! 方云心中大骇,连忙护住了夏鸢、胡海、白晓等人,其他宗门宗主也是这般,看向那天空之时,神色里满是惊疑。 自那天幕被扯碎,下方景致分明没有一丝变化,给人的感觉却好似截然不同了,仿佛这才是它本该有的样子! 继而自那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之内,霍然冲出一道身影,这道身影浑身染血,气息萎靡不振,目光稍显黯淡,却依旧凌厉似剑,但凡与之对视之人,不论修为,皆心中泛起无力之感。 青痕宗乃是二长老骆海带队,北冥鲲并未驾临,可他骆海在这也算是修为顶尖的那一批人,面对这浑身鲜血之人却仍然泛起一抹深深的无力。 却见此人眼珠转动,刹那扫过所有飞舟,好似在寻找着什么。在他眼神扫过方云的刹那,方云顿时身形一颤,好似心虚一般,然而对方眼神并未在他身上有何停留。 说来不过几息之间,那剑山之内顿时传来一声怒吼,再度冲出一个身影,气势滔天! 这些飞舟之上的修士赫然便见到,那个令他们心生畏惧的染血男子,闻声便落荒而逃! 那后来之人见已追赶不上,便也不再追赶,他目光扫过这飞舟之上的数百万人,一声长啸,直透云霄! “老夫蛮族紫啸天,从今往后,再无剑山!” “此乃蛮域,我蛮族之地!” 第七十六章 声名远播遇人袭 剑阁试炼一事,瞬息便好似刮起一阵大风,莫说南域,便是其他地域,但凡消息还算灵通者,皆有了耳闻。 在南域犹盛,充当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番事后,剑阁现世,据说那剑阁阁主沐寻礼乃是散仙之境,已然屹立于南域之巅! 然而又有说法,沐寻礼被紫啸天重伤,又受了灵诀反噬,修为跌落,与北冥鲲直接孰强孰弱还尚未可知。 这时又有人发话,说北冥鲲在对抗邪祟之时身受重创,已然闭关调养,目前青痕宗乃是交到了大长老谢云磊手里,所以剑阁或将代替青痕宗,成为南域第一宗门。 蛮域,紫啸天、苍珏、赤游三人聚首,彼此相视叹息:“冷萧提前离开了,遍寻不得,恐怕已经走远。” 苍珏面有忧色:“那沐寻礼虽然身受重创,却是心胸极为狭隘之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冷萧。” 赤游紧接着说道:“那个叫加敏娜的丫头也不知去向,梦道诀被破,最后术法小轮回出现了紊乱,各族都有许多人重生在了不同之地,成了其他部族的一员,不知那丫头重生在了何处。” “罢了!”紫啸天轻轻摆手,面上似有疲惫,“我本就时日无多,最后便再好好看看这南域山水罢!” 他拖着矮小身影,依旧浑身包裹在那黑袍之中,渐行渐远。 此番事态过后,有人认出了冷萧面孔,将他与青痕宗试炼一事联系在一起,顿时冷萧名声大噪。 冷萧赶路数日,遥遥便望见一座大城,上书“江溪城”三个大字。 江溪城内倒也极为繁华,他寻了一处酒楼,便点上了几个小菜,彻底放松心情的吃上了一顿。 历经两次试炼,加之灵晶辅助修炼,冷萧修为提升迅速,如今已至金丹边缘,只差临门一脚。 他夹起一片牛肉沾了沾酱油,就着大白馒头便啃了起来,心中从未有此刻这般安宁与轻松过。 隐隐听到邻桌似有议论,竟从中听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冷萧目光一闪,不着痕迹的侧头一看,却见一胖一瘦二人正对坛子灌酒,面上泛起酡红之色,已然有了醉意,说话之声颇大,几乎叫整个酒楼都能听到,然而却无人提出不满,相反还都听的津津有味。 那瘦弱男子先道:“要说那冷萧,当真是个人物,先是在青痕宗入门试炼之时力敌邪祟,这次竟又跟剑阁阁主沐寻礼过招,据说还与沐寻礼大战了三百回合,不相伯仲!” 那胖子立刻说道:“马兄此言差矣,据我所知,那冷萧实乃绝世高手,你可知剑阁阁主沐寻礼如何受伤?乃是被冷萧一巴掌给拍的!” “牛兄所言恐有夸大之嫌,那冷萧既参与了青痕宗入门试炼,定然是个小辈……” “马兄你这就不懂了,如今的不世强者,哪一个没点特殊癖好?说不定他就是喜欢装嫩,游历红尘……” 牛姓胖子话音刚落,立刻遭到了马姓瘦子反驳:“不对不对,牛兄有所不知,据说那青痕宗二长老已经派出执法弟子到处搜寻冷萧踪迹,冷萧偷师青痕宗剑招,这可是宗门大忌!” 马姓瘦子似还嫌这把火不够猛,又往上泼了一桶油:“莫说青痕宗,便是剑阁亦不会放过冷萧,早在前几日,便有人看到剑阁弟子在各大城市、各大宗门出现,目的已然无需多言,必然是为了冷萧而来!” 牛姓胖子闻言,顿时啧嘴一叹:“冷萧坏了沐寻礼好事,剑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什么绝世高手,顶尖强者,都是些虚伪阴险、心胸狭隘的种!” 马姓瘦子见牛姓胖子喝了酒之后这般口不择言,顿时连忙制止道:“牛兄你醉了,当心祸从口出!” “马兄你多虑了,这江溪城地处偏僻,又非什么繁华之地……” 这时却听角落里有一人缓缓放下酒杯淡漠道:“他这话倒是不错,祸从口出,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能够议论的。” 那牛姓胖子顿时不满,一把摔下酒坛子,指着那人大吼一声:“你这孙子也敢来管爷爷的事?属猿猴的吧手伸那么长?” 那角落之人面上平淡,霍然抬头。却见此人一身白衣,胸口绣着一柄金色小剑。 “你……你是剑阁弟子?” 邻近之人看到那金色小剑的标志,顿时脱口而出,瞪大了双眼,似又怪自己不该多嘴,连忙低下头去。 听闻“剑阁弟子”几个字,牛姓胖子便好似真的如一头牦牛一般,眼珠子瞪的铜铃般大小,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直勾勾盯着那白衣青年。 马姓瘦子酒意顿时清醒不少,连忙打了个哈哈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便先走一步了!” 话音还没落下,身子已经走到酒楼门口。 牛姓胖子见状顿时一阵嗤笑:“马兄你这胆子忒小!莫叫这小白脸子吓破了胆,若沐寻礼亲临,老子还让他几分,就你这小白脸子也敢在爷爷面前叫嚣!” “吃爷爷一招狮子扑兔、灵鹿奔袭!” 却见牛姓胖子一声怒吼好似惊雷一般,一把将手中酒坛子朝白衣青年砸了过去! 酒楼小二与掌柜的见状已然是面色焦急,唯恐这二人将酒楼给打砸了。 却见牛姓一把丢出酒坛子,竟然拔腿就跑,速度比马姓瘦子只快不慢!临走之际,还不忘在桌子上留下两块灵石。 白衣青年目光一厉,手中长剑还未见出鞘,只见白光一闪,便叫那酒坛子瞬息成了两半,落在地上碎了一片! 而后他一个腾挪便追了出去,也没留下酒钱。 酒楼老板心中一叹,但凡修士这类行走江湖的,定然是注重名声,鲜少有人会赖了一顿酒钱,今日他可算是见着了。 不过他仍是松一口气,不过是一顿酒钱而已,总比酒楼被砸了好。 然而他心中才刚浮起这个念头,却见那白衣青年又回来了! “客……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随手丢下两块灵石:“只多不少!我剑阁弟子可不是吃白食之人!” 酒楼掌柜连忙点头哈腰。 冷萧坐在一边,始终是淡然吃着饭菜,无动于衷,那白衣青年自他身边出去,又从他身边回来,此刻又从他身边走过。 冷萧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口中,一边嚼着,忽然轻轻问了一句:“怎么,这位兄台可有事?” 却见那白衣青年刚刚要走过冷萧之时忽然停住了脚步,继而缓缓转身! 白衣青年看着冷萧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还当是自己看错了,却忽然从怀中抽出一张画像,再度仔细比对了两眼,面上神情骤然舒缓了起来。 冷萧见状便心道不好,想不到随便寻了座城也能遇到这般晦气! 冷萧缓缓放下筷子,周遭食客顿时被吸引,目光纷纷有意无意聚拢过来。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衣青年收起画卷,大笑三声,刚要出手之时,却忽的一愣,却见冷萧早已没了踪影,桌子之上唯余一块细小灵石碎片在那里滴溜溜打转。 白衣青年顿时大怒,三两步便追了出去。酒楼掌柜颤巍巍走到冷萧桌前,拾起那块“灵石”碎片,忽然瞳孔一缩,激动道:“灵晶,竟是灵晶!” 单是这一小片灵晶,价值还要超过十枚灵石,这才是真的“只多不少”! “冷萧,你能藏哪儿去,我已然发现你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还能得阁主大人从轻发落!” 白衣青年怒吼一声,却见街道之上的行人皆脚步为之一顿,如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白衣青年顿觉羞赧,没再喊出第二声,低低骂了一句:“该死,怎的一眨眼便没影了?定然还在这附近!” 他确实没有猜错,冷萧其实就在酒楼边上的拍卖行之内! 拍卖行人员驳杂,占地又广,内部却人流极大,而且大多掩饰面容,冷萧随意在拍卖行大堂之内购得一顶帷帽,便大大咧咧坐在了正中央。 冷萧遥遥见到白衣青年急吼吼闯入拍卖行,眼神匆匆扫过人群,却只在冷萧身上扫了一眼便掠了过去,眼神留意之处多是边缘角落的位置,怎么也未曾想到冷萧竟直接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 便见白衣青年面色稍显难看,生怕耽搁了时间错漏了冷萧,只扫了两眼便又急匆匆出了拍卖行。 冷萧心中暗笑,他知道白衣青年定然会将周遭都搜寻一遍,干脆就安然靠在座位上等待着拍卖开始。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耳边议论,已然在拍卖行等了一两个时辰之人多不胜数,反倒是他一来就赶上了拍卖。 之所以会如此,据说是因为此次拍品之中有一件四品灵宝,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完全取决于那灵宝主人什么时候将灵宝送来。 四品灵宝,便是在岚晖派这样中等的宗门之内亦不可多得,莫说是在江溪城这等偏僻之地,虽然城市不小,可流动人口并不甚多。 尤其是散修,本身资源就少,要获得高品灵宝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此次拍卖倒是叫整个拍卖行座无虚席,不少比冷萧来得还要晚的人,甚至直接站在了过道之上。好在拍卖行极大,倒也不显拥挤。 这时,台上缓缓走上一个俏丽女子,冷萧神情不变,不出所料,此等小地方的拍卖行,拿得出手的拍品并不多,所以多由美丽女子来主持拍卖,也好吸引一些人气。 第七十七章 一纸婚书友人劫 那剑阁弟子将整座江溪城几乎都搜了一遍,但是他又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唯恐叫冷萧钻了空子逃跑,大多只草草巡视几眼。 如此一来,便是他搜查过的地方,也不敢肯定冷萧绝对不在其中。于是乎,每去一个地方,他便先厉喝一声“冷萧,我已发现你踪迹,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不过终究是得不到回应。 那剑阁弟子走进最后一处小茶馆,照例喊了一声之后,便叹息一声就要转身离去,这小茶馆不过一层,一览无余,几无藏人之地。 可在这时,却有一人忽然叫住了他。 剑阁弟子顿时转身,一眼便见到了那叫住他之人,只见那人肤色黝黑,甚至比蛮族之人还要黑一些,若非那人眉宇容貌皆与蛮族之人不符,这剑阁弟子怕是要将那黝黑青年当做蛮族之人了。 他眉头一皱,虽然生的温文尔雅,却不是多么好脾气之人,见一个不相干之人忽然叫住了他,顿时语气有些不善。 “敢问阁下可是知道冷萧藏匿于何处?”剑阁弟子发问。 那黝黑青年抹了一把嘴巴,缓缓抬头看那剑阁弟子,不答反问:“你口中所说冷萧,可是那在青痕宗试炼之地内夺得第一却被北冥鲲否认的冷萧?” 那剑阁弟子闻言,不由多了一丝兴趣:“正是,阁下可是见过此人?” 他目光灼灼,却见那黝黑之人忽然低了头,默默灌了一杯酒,正当他不耐烦之时,才随口回了一句:“不认识。” 这剑阁弟子顿时大怒,心中泛起一抹遭人戏耍的耻辱之感。 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莫不是我剑阁太久未曾现世,如今世人已然忘了剑阁当年的强大?” “黑狗,给我好好道个歉,我便原谅了你!” 听闻“黑狗”二字,那黝黑青年亦无半分神色波动,好似对此羞辱之语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道:“有一点你需要弄明白,强大的是剑阁,不是你。” 那剑阁弟子在门中便是庸庸碌碌,本以为入世之后仗着剑阁名头,还能得世人敬仰,却未曾想先遭两个酒客言语侮辱了剑阁,又让冷萧在眼皮子底下跑了,此刻又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皮”给蔑视了? 他顿时冷哼一声,蓦然抽出长剑指着那黝黑青年:“记住了,吾乃剑阁弟子张天有,剑阁之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侮辱的!” 随着张天有低喝一声,手中长剑顿时划出一道凌厉剑影,叫那些茶客尽数面色大变,唯恐受了波及。 而那黝黑青年却始终是面不改色,只自顾品着茶,顺道又剥两粒花生,自始至终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张天有眼神闪过一丝凌厉,对方不躲,他也绝不会留手!行走江湖,步步见血,他人不敬,便是自寻死路! 然而张天有一剑落下,却忽然愣住,只见那黝黑男子似赶苍蝇一般在他剑身之上拍了一下,他便身子一个趔趄,长剑顺势便贯入了旁边一条长椅之中。 那黝黑青年随手在桌上留下一块灵石,抹了一下嘴巴,留给张天有一个背影,以及一句淡漠的话语:“抱歉,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 周遭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张天有顿感耻辱,心中升起一股恨意然而更多却是劫后余生之感,对方修为明显远超于他,却对他的冒犯丝毫不放在眼中。 “冷萧,一切皆因你而起,我张天有势必要割下你的头颅,去向阁主请赏!” 冷萧自是不知这一切,如今他还在拍卖行之中安然而坐。 方才接连过了七八个拍品,他基本都未曾细看,尽是些不入流之物。虽说他修为不高,可眼界却是不低。 那女拍卖师名为红儿,此刻扭动着纤细腰肢再次上台,见不少男子眼神直勾勾望来,毫不掩饰那份热切之意,她也不羞恼,反倒是冲着这些男子抛了几个媚眼。 她手上捧着一个木质托盘,其上盖了一层红色绢布,不知其中是何物,却见那托盘并无起伏,显然不是什么大物件。 那拍卖师也不多废话,立刻道:“这第九件拍品,乃是一封婚书!” “婚书?” “这是何意,还望红儿姑娘解惑!” 红儿顿时抬起一只玉手掩嘴娇笑,嗔怪了那男子一眼,说道:“刘大哥你倒真是只爱偷腥的猫儿,鼻子还真是灵光!” 那男子被红儿这么一揭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见现场气氛已然被调动,红儿顿时回归正题:“这婚书乃是白家家主白长河亲手所拟,白家二小姐白依依被一窝马贼所擒,若有人能救回白依依,白家便将白依依许配给他。” “当然,年龄方面自然还是要相仿才行,若是有人不想要这门亲事,白家也可拿出大量财宝来致谢。” 一语罢,红儿又俏皮的眨巴了一下眼睛:“诸位公子可要把握住机会,据说白家白依依可是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 她话音落后,现场顿时十分热切,这时她才缓缓说道:“那一窝马贼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为首者乃是江湖人称一拳开山的侯云宝。” 红儿话音刚落,那些才刚嚷嚷着要做白家女婿之人顿时歇了下来,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寂静了下来,有人觉得面上无光,不由辩解一句:“红儿姑娘你这可是为难人了,那侯云宝是何等人物?足有金丹修为,叫我等如何与之争斗!” 红儿再度娇笑一声,朝那青年连连抛去媚眼:“朱公子切莫妄自菲薄,一会儿可还有四品灵宝拍卖,朱公子若将那四品灵宝也收入囊中,还怕不敌那侯云宝吗?” 那朱公子一时语塞,心中暗骂,他不过筑基修为,纵然手持四品灵宝也敌不过侯云宝啊,恐怕非但人救不回来,四品灵宝折进去不说,还要再把自己也搭进去。 冷萧本对此无多大兴趣,又听那白家二小姐被马贼所抓,若不施救,下场定然极为凄惨,心中不免有些不忍。可是再听到那马贼头子乃是金丹修为,又叹息一声,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不远处便有人议论了起来:“红儿姑娘你这话可是不对,便是救回了白家二小姐又如何?诸位可知那侯云宝素来讲究道义,只劫财,不劫色,为何这次破了戒?” 冷萧听闻这声音有些熟悉,不由扭头一望,正是那马姓瘦子! 见众人瞩目,马姓瘦子顿时下巴一扬,颇为得意,继续说道:“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剑阁试炼一事,白家二小姐正是因此事而受了牵连!” 冷萧本抱着局外人的姿态,可听那马姓瘦子三言两语却便又将他与白家二小姐扯上了关系,不由竖起耳朵,便要听那马姓瘦子作何解释。 心中却无端升起一股心慌之感:“白家,白家……莫不是又与白晓扯上了什么关系?这江溪城离岚晖派也不算太远……” 便听那马姓瘦子嘿笑一声说道:“正是那冷萧搅了剑阁阁主沐寻礼的好事,而冷萧又是代表岚晖派参加的试炼。” “那岚晖派宗主倒是识相,二话不说与冷萧撇清关系,可他随行的那几个弟子却有几人不识时务,非要与冷萧称兄道弟,岚晖派宗主无奈,只有将之逐出宗门,那几人没了宗门依靠之后,结局可想而知!” “那几个弟子之中有一人便出自这白家,剑阁自恃身份,不好亲自动手,便暗中请了马贼出手!” “咔!” 一声脆响,吸引了几道临近的目光。冷萧周边一个壮汉神色诧异,不由多看了冷萧两眼。 冷萧松开手指,却是那座椅扶手已然被他捏了个粉碎! 他轻叹一声:“早闻白家二小姐貌美,本还想充一回英雄,看来我是与这美人无缘了!” 那壮汉顿时露出一丝了然之意,极为自来熟的拍了拍冷萧肩膀,大笑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可莫要为了一个女人而丢了性命!” 被那马姓男子这么一抖落,现场气氛顿时淡了下去,无人再理会这一纸婚书。 红儿面上始终保持微笑,心中对那马姓瘦子却是颇为不喜,眼看这婚书便要流拍了,不由心中一叹,却还是依照流程象征性喊了一声:“白家二小姐婚书,无底价,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三十块灵石,竞拍开始!” 然而等了半天都没动静,许久,才有一个面色苍白、身子瘦弱的青年报价:“本少出三十个灵石!” 冷萧随意扫了一眼,便见那人不过练气修为,一身服饰虽然挺能装腔作势,却也并非有多华贵,拍这一纸婚书恐怕也没有要救人的念头。 可那红儿却好似看不清这些状况一般,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朝那青年眨了眨眼,声音不由清亮了几分:“那位公子出三十个灵石,可有更高者?” 冷萧身旁壮汉不由嗤笑一声:“原来是黄二犊子,这厮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竟敢拍这婚书?恐怕是离死不远了!” 他话音刚落,却听身边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六十块灵石!” 壮汉面上顿时一僵,却也算是个热心肠,方才听冷萧声音年纪不大,只当冷萧血气方刚、行事不计后果,不由连忙推了冷萧一把。 “小子,你可莫要一时美色熏心反葬送了性命!你拍下这一纸婚书便是在与剑阁作对,剑阁又岂能饶你?” 冷萧不由笑了笑:“无妨,剑阁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定然不会与我这个小辈一般计较。再者江湖之事,祸不及家人,尤其还是一个弱女子,在下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平白遭此解难!” 冷萧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是冷笑不已,剑阁已然不可能放过他,他已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他心中暗叹一声,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安定下来,将雨子也接来,安安静静的修炼,做一对神仙眷侣,然而他如今却是越来越不得安宁,好似被一团蛛丝紧紧捆住一般。 那壮汉见冷萧这般执迷不悟,也不再多管。却听那马姓瘦子再度嗤笑一声:“阁下可是太天真了,剑阁若真的这般好说话,白家二小姐便不会有此一劫!方才还有一个剑阁弟子满大街的搜寻冷萧呢!” “诸位还不知道吧?那冷萧此刻就在江溪城内,方才我可是听那剑阁弟子喊的真真切切的!” 这时,马姓瘦子肩上忽然搭上一只肩膀:“我在拍卖行之外便听见你辱我剑阁名声,你这瘦猴,还真是好胆!” 张天有本就心中积满郁气,此刻已然是几度克制,仍是气势一散,便叫周遭一片人歪歪倒倒,却不敢有丝毫不敬。 只见张天有霍然扭头看向冷萧,冷萧隔着帷帽,淡然与之对视。 张天有平静说道:“诸位莫要听这瘦猴胡言,与剑阁为敌的,只有冷萧一人,至于其他人如何遇难,定然是有人趁此机会来污蔑我剑阁!” “阁下放心去营救白家二小姐便是,我张天有人品保证,此事绝不是我剑阁所为!” 却见那马姓瘦子被张天有一把按住肩膀仍是不忘讥讽一句:“你还有人品之说?我怎看不到呢?” “你这瘦猴,几次三番辱我剑阁,今日我张天有便开了这杀戒,我剑阁声誉,岂能容你这般诋毁!” 张天有大吼一声,然而众人眼神颇为古怪,都直勾勾望着他,却无一人出言提醒,然后牛姓胖子举起一条椅子便朝张天有头上落了下去…… 牛姓胖子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所钻出来的,张天有正在气头上,眼看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慑,正心中暗爽,不曾想脑袋突然被人砸了一下,椅子顿时碎了一地,将他砸的一愣! 他当真不曾想到竟还有人如此大胆! 马姓瘦子借此机会一把挣脱了张天有,滑的如同一条泥鳅一般,和牛姓胖子往人堆里一钻便没了影! 张天有顿时咆哮一声追了上去,众人心中稍稍松懈,尽管张天有修为不高,可光是那“剑阁”二字,便叫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冷萧依旧平静自若,可他身边那壮汉却已是冷汗涔涔,连连喘着粗气,似想感慨两句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八章 购得灵宝出城去 被张天有这一搅和,便是那红儿也心中没底,有些战战兢兢起来,本还想借白家二小姐婚书做个噱头,此刻可是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接这单作甚! 红儿面上笑容虽稍显不自然,却依然是带着笑意,讪讪看了冷萧一眼:“这位公子,出价六十块灵石,可还有更高的?” 见冷萧并不出言,便算是默认了此事,红儿心中不由一喜,至少还能赚上几个灵石。 冷萧轻叹一声,他完全可以安安静静去帮助白家,有没有这婚书也一个样。可是“冷萧”这个名字终究会给白家带去更多麻烦,唯有借助这一纸婚书。 “恭喜这位公子以六十块灵石拍得白家二小姐的婚书,请随时前往雅居进行移交!” 红儿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貌美女子上前给冷萧送了一块木牌,牌子上刻了一个“九”字。 那女子走到冷萧身前,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有意无意挺了挺胸口,媚眼如丝。 却不知道那掩藏在帷帽中之人,根本未曾多看她一眼。 第十件拍品乃是一瓶丹药,辅助修炼之用。冷萧只看了一眼,便无意再多待下去,径直前往了一处雅居。 雅居之内一个老者冲着冷萧微微点头,接过牌子,又接过一小块灵晶,掂量了一下便收起,一言不发,把婚书交给了冷萧之后便没有再理会冷萧。 雅居内部颇大,有十几个小门,分别通往不同方向,也是为了得标之人安全着想,可任意选择一个小门离去。 冷萧正打算离去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顿时便有一道极为熟悉的气息荡漾而来。 冷萧目光一闪,将婚书放入怀中,又回到了大堂之中。却见红儿手捧一柄莹白长剑,气势不凡。 “这四品灵宝本是压轴之物,不过卖家有些等不及了,便即刻开始竞价!” “四品灵宝,云亭剑,底价三千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三百灵石!” 冷萧默默回到了座位之上,可听那红儿话音一落,手指便紧了紧,这些灵晶便是他晋升金丹的倚仗,如今只差临门一脚…… “云亭剑……” 自从金道死后,胡海便将云亭剑视若生命,剑不离身,而此刻云亭剑却出现在了此处。 剑身之上纤尘不染,望之便显不凡,却始终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弥而不散,在人鼻尖缭绕回转。 “三千五百灵石!” 红儿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始出价,直接便加了五百灵石,在这不大不小的偏僻之地,三千五百灵石,已然是极大一笔数字。 “三千八百灵石!” “四千一百灵石!” 冷萧沉默许久,吐出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五千灵石。” 他这轻飘飘的话语,却叫所有人心中一颤,便是他身旁大汉亦有些难以置信,看向冷萧之时不自觉流露一抹贪婪之色,却又瞬息控制住神态,徒留一声啧嘴之声。 “这……这位公子,你果真是有五千灵石?” 冷萧沉默不言,手中蓦然出现一块灵晶,旁若无人的抛了抛。 红儿见状,顿时不疑有他,须知灵晶与灵石虽有比例,却根本无人会以灵晶换取灵石,这可是辅助修行的极佳之物,远比一般丹药要好! 红儿顿时笑颜如花,冲着冷萧连连挤眉弄眼,搔首弄姿,口中语气也不自禁娇柔了几分:“这位公子出价五千灵石,可有更高者?” 方才出价四千一百灵石之人,不由恶狠狠瞪着冷萧,威胁道:“小子,须知财不露白,可莫要天价购得灵宝,却平白葬送了性命!” 冷萧停顿了几息,好似在思索,继而缓缓道:“言之有理……” 那人顿时大喜,又加了一次价:“五千三百灵石!” “六千灵石。” “小子,你!”那人面上才露出一丝笑意,顿时又变得脸色铁青。 周遭之人皆为冷萧的手笔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冷萧之时目光都变了几分。 “抱歉,财已露白,无所谓了。” “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财’!老夫出价七千块灵石!”那人霍然站起,一把掀去帷帽,露出一张苍老面孔,直勾勾盯着冷萧。 冷萧一动未动,目光却是悄然转到了那老者面上,却见那老者眼角微微抽动,呼吸已然急促了少许,鼻子翕动与胸膛起伏的频率都较快。 等了许久,见冷萧依旧无动于衷,红儿不由开始叫价:“七千块灵石一次!” “小子,怎的不加了?没钱就别装大尾巴狼!” “七千块灵石两次!” “小子,你若低个头认个错,老夫便将此灵宝让与你也不无不可!” 然而冷萧始终无动于衷,静静坐在座位上。 “小子,你……” “七千块灵石三次!” 随着红儿一锤定音,那老者顿时面色极为难看,恨不得一口吞了冷萧。顿时便有貌美女子递上前一个牌子,可那老者颤抖着双手,却如何也不敢去接。 “老夫……老夫念这小子修行不易,我辈修士,自当多多提携晚辈,这灵宝……便让与那小子亦不无不可!”老者话语不由柔和了些许,隐隐有些征求冷萧意见的意味。 冷萧却只淡淡吐出一句:“多谢前辈美意,晚辈若要,自会凭实力购得,无需他人相让。晚辈财力薄弱,叫前辈见笑,此次竞价,前辈胜了。” 说完,冷萧便摇头起身往门外走去。那貌美女子始终客客气气,柔声道:“前辈,请尽快去雅居移交拍品!” 此刻老者早已失了方才那副咄咄逼人之态,不由得面如死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老夫……未带那么多灵石在身上,可否……可否先赊账?” 冷萧走到拍卖行门口,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帷帽在风中划出一片波浪痕迹,微风轻柔,可他心中却格外沉重。 正当他一只脚已然迈出拍卖行之时,身后突然有一个女子急匆匆赶了上来,对着冷萧极为恭敬。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方才那位客人灵石不足,最终得标者应是公子。” 她见冷萧一副无动于衷之态,又弱弱说了一句:“大管家说了,方才那位客人所报的价格全部作废,公子只需支付五千灵石便可……” 冷萧终于有了反应。 雅居之内,大管家早已等待着冷萧,乃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对着冷萧致以歉意,嘘寒问暖。 见到冷萧倒出一摞灵晶之后,不由看的眼睛发直,对冷萧态度更为恭敬。 冷萧将云亭剑以布片包起,一圈一圈卷好,卷了厚厚一层,握着云亭剑,手中好似握着一座山,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没等他走出雅居,张天有忽然钻了进来,张口便问:“云亭剑可是拍出去了?” 大管家连忙躬身而立,将一摞灵晶尽数送了出去,自己一块也没敢留。 张天有笑了两声:“拍卖行的规矩可不能因在下而废!” 他随手捡了几块灵晶丢到大管家手里,大管家顿时感恩戴德,好似面对自己祖宗一般。 张天有手好灵晶,眼神才缓缓落到冷萧身上,上下打量了冷萧一眼,忽然一把按住冷萧肩膀。 “原来是你!” 冷萧默不作声,只听张天有继续道:“看不出你还挺有钱,如今购得灵宝,怕是要去营救美人了吧?祝你成功,哈哈!” 他大笑几声,又急匆匆离去,心中显然还挂念着别的事,只是他如何都想不到,他所挂念之人,就在他面前。 冷萧目光微闪,喃喃一声:“借你吉言。” 江溪城只有一个出口,张天有没了办法,只能在城门口守着,但凡遇到可疑之人便拦下审问。 他只是个小小剑阁弟子,并不能差遣城中守卫,只得自己在城门口不远处采取这笨办法了。 冷萧行至城门口,抬眼便看见了藏在角落的张天有,不禁眉头一皱,还打算回去找个角落爬城墙出城。 然而在他看向张天有之时,张天有也看到了他,却只扫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冷萧已然行至城门口,若此时回头,张天有定然起疑,顿时平静的朝城门外走去。 路过张天有之时,张天有忽然叫住了冷萧,冷萧脚步一顿。 “怎的还遮遮掩掩不敢示人?难不成你就是冷萧?”张天有语气淡漠,眼神骤然落在冷萧背上,好似两把尖刀。 冷萧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儿时火灾毁了容。” 张天有那冷峻神情顿时化作一抹嗤笑,似有些不耐:“走吧,助你抱得美人归!” 他虽这般说着,可话语间怎么都有一股讥讽之意。 冷萧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兀自朝远处走去,背影在张天有眼中越来越小。 看着冷萧从自己眼中缓缓消失,张天有眼神却霍然落在了不远处一棵树后,低喝一声:“谁!” 却见那树后缓缓走出一个黝黑青年。 “是你!”张天有面色一变,神色稍显不自然,显然对那黝黑青年心存畏惧。 那青年缓缓出声:“你我合作,你要冷萧人头,我要他的命。” 第七十九章 深入贼窝却中计 白家。 在江溪城附近,白家虽算不上什么大家族,却因白晓之故,也算是颇为昌盛,族中也有几个练气期的后辈。 然而,近日白晓得罪了剑阁,遭逢了不测,连带着白家也遭了殃。 白长河看着手中的五十几块灵石,神色颓然,好似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视若明珠的女儿,堂堂白家二小姐的婚书,却只值六十块灵石…… 身旁一个古稀老汉叹息道:“老爷,恐怕是不会有人来了,谁敢与剑阁作对?再说,光是那侯云宝,便不好对付!” 冷萧确实没有去白家。他拆开那信封之后,其中除了一纸婚书之外,还有一张信纸,将事情始末写的极为详细,他再去白家便没有意义了。 马贼侯云宝,擒获白家二小姐白依依,扬言要白家交出三万块灵石才肯放人,否则三日后便要于江溪城北荒山之上当众侮辱了白依依。 “三万块,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冷萧面色淡漠,莫说白家,便是岚晖派一次拿出三万块灵石也要肉疼不已,毕竟门下还有数十万弟子要养。 侯云宝一窝人足有数十,一个个都是好手,筑基修士也有三人。 金丹之下,冷萧自恃实力,也不惧之,唯有一个侯云宝,叫冷萧极为难办,纵然他云亭剑在手,又如何能是侯云宝对手? 再者,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动用云亭剑,他要将云亭剑干干净净的交还到胡海手里。 马贼说白了与流寇无异,居无定所,不过目标也大,数十匹马,数十个人,能藏到哪儿去? 再者,侯云宝既然放出话来,三日后要在江溪城北荒山之上当众*白家二小姐,定然也不会离江溪城太远。 冷萧只花了半天时间,便寻到了这窝马贼所在,却见其就在荒山脚下安营扎寨,大大咧咧,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中。 江溪城附近也有几个宗门,虽然实力不强,可收拾一个侯云宝还是绰绰有余,只是侯云宝显然是奉剑阁之命行事,他们又如何敢触这个霉头? 一直等到黄昏,天色渐暗,冷萧缓缓靠近了这窝马贼,只见零零散散二三十个帐篷,这些人大多两三人睡一个帐篷。却有一个帐篷比之其他帐篷要大了不少,且搭在了所有帐篷中央,想必便是侯云宝所在。 此刻已然见数十个汉子搭起了柴火,烤起肉来,肉香传出老远。冷萧始终遥遥望着,观察着这帮人的一举一动。 “奇怪,怎的不见那三个筑基修士?” 他蹲了一个多时辰,便是侯云宝亦出来喝酒吃肉,却不见那三个筑基修士所在,在场之人皆是些凡人大汉或是练气修士,他微微一感受便已明了。 “难不成由那三人看管着白依依?如此一来,正是机会!” 冷萧目光一闪,一个金丹修士,他定然不敌,可三个筑基修士……未必不能得手! 借着夜色,他身形悄然奔走,而侯云宝正在大口啃着肉食,根本无所察觉。 冷萧不知道白依依被关在了何处,只是从外围开始,不断搜查着帐篷,搜寻白依依踪迹。 然而一大圈绕下来,根本没见到白依依身影,如此一来,便只有侯云宝的帐篷了! 他藏在一顶帐篷边角,借着阴影隐蔽了身形,外边火光摇曳,那帐篷之内却仍是漆黑一片,未见一丝光亮。 侯云宝正坐在那帐篷门口不远处,再过去便是那数十个马贼,从帐篷正面进入显然行不通。 其他帐篷之内,多多少少都点了一盏油灯,唯独这顶帐篷漆黑一片,若说无异,冷萧断然也不会相信。 他走到帐篷背面,又要防止被外边的马贼看到,又要当心帐篷之中有埋伏。好在此刻还没有月亮,不必担心会有月光透入帐篷。 冷萧手指在帐篷之上轻轻往下划着,已然在帐篷之上划出一道长长缝隙! 冷萧揭开一丝缝隙,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先探入一只眼睛,悄然张望着。他唯恐眼珠之上会有反光,眼睛亦是眯成一条缝,然而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犹豫一霎,冷萧先伸进一只脚,继而慢慢将整个身子钻了进去,动作轻灵无比,便是飞虫在内都不会被惊动。 他胸膛微微起伏,帐篷之内唯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黑!黑的彻底,便是将双手放在眼前,亦难察觉一丝一毫。 他又静静停留了许久,帐篷之中只有一道平缓呼吸之声,并未再听到其他异动。 冷萧缓缓朝那呼吸之声传来之处走去,轻轻喊了一声:“白姑娘,我来救你,随我走!” 唯恐白依依会因为他突然出现而受到惊吓,冷萧话语亦是十分轻柔。此刻他才缓缓伸手,去试探白依依身上捆缚所用的麻绳之物。 然而他手指还未碰到白依依,却忽然摸到了一根丝线般的东西,继而帐篷之中便回荡起清脆的铃铛声! 冷萧顿时心中一惊,已然顾不得那么多,手上灵气一闪,霍然亮起一片蒙蒙光华,照亮了一片区域。 却见白依依被捆绑在一条木椅之上,她周边尽是密密麻麻的丝线,好似蜘蛛结网一般,根本没有空处,无论冷萧从何处落手,都必然会触发这些铃铛! 他顿时手中灵气一闪,一把将这些丝线扯断,这些丝线不过只是凡俗之物,轻易就被扯碎。 帐篷之外,铃铛声响起刹那,侯云宝顿时将手中肉食一丢,油腻腻的大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低骂一声:“耗子都跑家来了,兄弟们,上!” 数十个马贼顿时绕了开去,欲将帐篷围住! 冷萧随手一挥,便将捆绑白依依的绳子截断,白依依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似是昏迷了过去,她头上套着一个黑色头套,此刻冷萧也顾不得这许多,背起她猛然朝帐篷后方那个破洞处冲了出去! 去见在火光映照之下,数十人面上忽明忽暗,已然围拢了上来! 冷萧顾不得许多,脚步飞快,虽然背着一个人,脚步却轻快无比。 几个马贼顿时大吼一声冲了上来,却被冷萧一脚一个给踢飞了出去。 然而只是这么略微一耽搁,侯云宝已然冲了上来! “小子,敢来你侯爷爷地头劫人,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要不要爷爷好好教教你!” 侯云宝蓦然大喝一声,一拳朝冷萧后心砸了下去。 冷萧唯恐白依依受伤,只来得及微微侧身,侯云宝一拳便直直落在了他肩头之上! 冷萧顿时身子一歪,倒出去数丈之外,白依依亦是滚落在地,他不由龇牙嘶吼一声,右边肩膀被侯云宝一拳之下骨头竟被砸裂! 冷萧一咬牙,一个翻身将白依依背起,一步不停,右肩之上已然肿起一大块! 侯云宝冷笑一声:“老子号称一拳开山,竟还未能开了你这小子!真是丢人,再来!” 冷萧身形辗转,避开数个马贼,只听侯云宝喝声才落,他与侯云宝之间那逾百丈之隔,竟然被瞬息拉进! 侯云宝身形掠过之时,竟脚不触地! 金丹之修,已然能够飞行,速度远非冷萧所能企及! 冷萧亦非毫无准备,这时霍然转身,袖子连甩,天空之中顿时扬起一片烟尘,但凡吸入之人,顿时身体奇痒难忍,倒地打滚。 然而这大多只是凡人,但凡修士,不过是大袖一挥,便将那粉末震散,根本难以近身,亦是未能拦下侯云宝丝毫! “小子,死来!” 冷萧低喝一声,使了一个巧劲骤然将白依依往远处一抛,凝聚灵气于双手,蓦然与侯云宝对在了一起! 侯云宝一拳落下,只觉拳头好似打在了棉花之上,有些不受力。 冷萧将侯云宝拳劲一推一揽,将之劲道卸去了三分,却还有七分尽数落于身上,顿时一口鲜血喷出,直喷了侯云宝一脸,侯云宝顿时抬起手臂遮挡。 冷萧亦顺着这股拳劲被击飞了出去,顺势脚步一点,一个弯腰将白依依接住,瞬息隐没进了黑暗之中。 若是白天,冷萧躲无可躲,可在这夜里,荒山野岭,漆黑一片,侯云宝亦不过数十人,想要搜到冷萧踪迹已然非常困难。 然而侯云宝面上非但不急,反倒是露出一丝诡异笑容,大手一挥,所有马贼便都举着一个火把钻入了荒山之中。 足足跑了有半个时辰,冷萧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面上汗水已如雨下。 他面上苍白,右肩之上阵阵疼痛袭来,禁不住脚底一软,险些栽倒。 冷萧这才想起还未给白依依取下面罩,不由在一块土丘后方将白依依放了下来,也好稍稍喘口气。 “白姑娘,你还好吗?” 冷萧轻轻发问,语气直接有些急促与虚弱。 他轻轻摘下面罩,夜色漆黑,他也看不清白依依面容。 “我很好。” 便在这时,他面前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冷萧伸手一把捏住了对方手腕,然而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一把匕首齐柄没入他左侧腹中! 冷萧骤然低喝一声,一掌拍向那人眉心,那人竟也有练气修为,此刻反应极快,却仍是被冷萧一掌击飞了出去,一手却还死死握着匕首,将匕首也给拔了出去! 冷萧面容微微狰狞,一手捂着腹部,站起之时身子一软,险些跌到,眼前一抹黑,衣服已然湿了一片,左手尽是温热与粘稠之感! 莫管他前方是何处,冷萧心思电转,猛然转身,一头朝更深的黑暗扎了进去! 第八十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溪城北荒山之内。 冷萧两眼无光,眼前一片黑暗,身上衣服早已被草木枝叶剐的破碎不堪,身上传来阵阵刺痛。 此时他不免有些怀念起黄鸟族的药物,虽然只是些普通草药调制而成,可是止血却颇为有效 约莫跌跌撞撞跑了小半个时辰,冷萧突然脚下一空,蓦然朝一个洞中掉了下去! 索性这洞并不深,底部也没有什么尖锐之物。冷萧面色一白,歪头便昏死了过去。 侯云宝从身旁一个汉子手里夺过一根火把,走上前一看,一个男子倒在地上,七孔流血,抽搐不止。 男子手中还死死捏着一把匕首,匕首已经被鲜血浸染的通红。 见状,侯云宝立刻俯身探出两根手指按在那男子头上,指间隐有灵气波动。两息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大喝一声:“你们两个,把他抬回去治疗!其他兄弟,随我将这小子找出来,不管他是谁,先把他脑袋剁下来再论其他!” “是!” 所有人低吼一声,气势十足。 侯云宝手中捏着那把匕首,眼睛直勾勾落在地面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啐了一口:“随着血迹走!这小子被捅了一刀,跑不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萧眉头一皱,霍然睁开双眼,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好似快死了一般。 然而他依旧勉力抬起左手在怀中摸索着,摸出一枚桃花丹,一把塞进嘴里。 “大哥,血迹到这里便没了,下面好像有个洞!”一个汉子手中持着已经熄灭的火把在洞口上来回清理了两下,拨开了一片藤状草叶。 下方果然有一个大洞! 侯云宝目光一闪,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身后又跟上了两个马贼,其他人却是都在外边守着。 洞内一片漆黑,可在渐渐明亮的天色映照之下,侯云宝还是依稀看见地面上一大滩的血迹,却不见人影。 这个洞也不大,侧面并不深,不知是如何形成,却无什么藏身之处,一目了然。 三人在洞中已是十分拥挤,那两个跟随侯云宝跳下之人便先爬了上去。侯云宝正要跟上,忽然鼻子微微翕动,一丝浓稠的血腥之气顿时被他收入鼻中,侯云宝轻轻吐出一口气,浑身灵气悄然提了起来,霍然抬头! 距此山洞不过几丈之外,一处地面忽然拱起,继而瞬息钻出一个脑袋! 冷萧面色苍白,紧紧咬着牙关,上半身不着寸缕,身上满是细密伤口,腹部一个狰狞血洞。 见所有马贼目光都被那坑洞所吸引,冷萧匍匐前进,借着此地小丘起伏,悄然从马贼侧面绕了过去。 他屏住呼吸,肌肉紧紧绷住,唯恐发出一丝声音,然而肌肉越是绷紧,伤口便越是要撕裂一般,疼痛如浪潮般袭来。 距离稍稍拉开了一些,冷萧脚步骤然加快,迅速离开了此地。身上其他伤口倒也无碍,唯独腹部那个伤口此刻又崩裂开来,淌出鲜血。 然而冷萧却顾不得这许多,脚步飞快,一刻不停。 与此同时,侯云宝探头而望,却见头顶好似伏着什么东西,立刻一伸手将那东西扯了下来,却见只是一件血衣。 而那血衣之上,竟还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那些马贼见侯云宝久久还未上来,不由诧异,正一个个探头探脑往下张望之时,忽然听见侧面几丈之外传来一声怒喝,顿时一个个吓得身子一缩。 “大哥……你怎么从哪儿出来了?” 侯云宝面色不善,顿时怒骂一声,一把将手中血衣狠狠甩在地上,忽然神色一动,抬手在脚边捻起几粒泥土。 “血液还没干,人是刚跑的!这都看不住,老子要你们何用!” 听侯云宝一声怒喝,这数十人顿时心惊胆战,同时又怒不可遏。 冷萧呼吸短促,一旦胸膛起伏过大,便要牵扯到伤口。 他很快回到山脚,此刻天已蒙蒙亮,下山轻车熟路。 临近马贼歇脚之地时,冷萧下意识将气息再度收敛了几分,不曾想其中一个帐篷之中还真传出来人声。 他逃跑之时粗略看了一下马贼人数,显然此刻留在营中之人并不多,至多只有几人。 一念至此,冷萧顿时心中稍安,好在灵晶基本都花了出去,只剩了几枚,包袱干瘪,直接被他缚在了腰间。 此刻他也不敢多做休息,只是迅速从包袱之中取出一件衣服,撕成条状,在腹部紧紧缠绕了几圈,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而后他看了他帐篷一眼,不再耽搁,脚步极轻,瞬息逼近了帐篷。 冷萧拉开一丝帘子自缝隙之中往内张望,却见里面一共只有三人,其中一人看模样便是伪装成白依依的那个男子。 “什么人!” 冷萧面色冰冷,不闪不避便直接掀开了帘子,那被冷萧所伤之人还未苏醒,可另外两人反应却是极快,几乎是冷萧进入瞬间便有了反应,一手已顺势抄起了脚边的大刀! 那二人各攻冷萧左右,配合密切,刹那间爆发出练气修为。冷萧虽是受了重伤,可是服用一枚桃花丹之后伤势已然恢复了不少,关键是灵气也早已充盈! 他堂堂筑基修士,岂能惧之?那大刀不过是凡铁所铸,被冷萧灵气一震便碎成了两半! 冷萧一脚将一人踢倒在地,叫那人鲜血狂喷,随后抓起了另一人的衣领。 那人被冷萧抓在手中,本还在挣扎,可是一对上冷萧那冰冷眼眸,顿时好似失了所有力气,不敢再轻举妄动。 “白依依在何处。”冷萧轻轻问了一句,目光始终直勾勾盯着那人眼睛,那人被冷萧看的心中发毛,不敢与冷萧对视,目光闪烁不定。 他身子哆嗦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他这句话才刚落下,却听帐篷之中顿时传出一惨叫,只见地上那人左腿呈现一个诡异弧度扭曲着,已然被冷萧生生踩断! “最后问一次,白依依在哪儿!” 被冷萧提在手中之人面上才刚刚泛起一抹怒意,却骤然被冷萧的冰冷气势所震慑,嘴皮子哆嗦了一下,只见冷萧已然把脚移到地上那人的脖颈之上! “三!” 见那人还在犹豫,冷萧顿时开始倒数,给了设定了最后时限!他心中争分夺秒,不知道什么时候侯云宝就回来了! “二!” “别!我说,我都告诉你!”见冷萧脚跟又下沉了一分,已然卡在了地上那人咽喉之上,被冷萧提在手中之人顿时妥协。 冷萧面无表情,轻轻道:“如果答案令我不满意,这将是你此生最后一句话。” 那人顿时浑身一颤,本就已经泄了气,此刻更是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吐了出来。 “少侠饶命!其实那白家二小姐不在我们手里!”察觉冷萧面上隐有怒意,此人连忙加快语速,“小的绝不敢欺瞒!前些日子有剑阁弟子前来,将我们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给抓走了,承诺只要我们照他所说的做,三位当家便不会有事……” 冷萧心中一动,此人口中的另外三位当家,定然便是那三个筑基修士了。此人继续说道:“谁知那孙子不守信诺,我们抓来了白家二小姐,他依然不放人,说要我们放长线钓大鱼,结果后来白家二小姐就不见了,我们有弟兄看见了那孙子身影,就……就是少侠你来之前没多久的事儿,定然是被那剑阁的孙子给掳走了!” 冷萧一把将那人摔在地上,见那人一副惊恐模样,心中亦信了几分。 他心中还有些踌躇,却听见一些嘈杂之声已然由远及近,顿时不敢再逗留,一个箭步冲出了帐篷,朝远处奔走离去。 冷萧走在路上,心中不由一厉:“一个说人被马贼掳走了,一个又说人被剑阁弟子掳走了……” 冷萧目中流露一丝森冷之意,那两个马贼不似说谎,极有可能是张天有想要手中多一张底牌,先他一步将白依依给掳走了! “也罢……我便来好好问问你!” 张天有自然不知道他日思夜想的冷萧此刻反过来要找他,他此刻屏住呼吸,正跟在一个黑衣人影身后,足足追了一个晚上! 自那拍下婚书之人出了城门,张天有心中忽然想到,不如将这白家二小姐之事放出风去,冷萧必定前来救援,他只需等鱼上钩便可! 可擒住三个马贼头子的乃是他师兄,足有金丹修为,他不过是筑基修为,去马贼窝极有可能非但带不走白家二小姐,反倒被侯云宝擒住做了筹码。 张天有又不想与他师兄合作,一旦与他师兄合作,分到他头上的功劳必定微乎其微! 他迟疑了一霎,便给黝黑青年报了信,自己就先守在了马贼窝边上,碰巧就看见一人扛着一名女子溜了出来! 顿时心中暗喜,立刻便跟了上去。谁知对方虽然默不作声,却十分机敏,只片刻便发现了他! 于是张天有便追了那人一晚上! “冷萧,你若束手就擒,我还能向阁主求情,留你一条性命,如再负隅顽抗,必死无疑!” 张天有虽然心中冷笑,得罪了沐寻礼,岂有生机可言?然而嘴上却还是义正言辞的吼着。 却听那黑衣人以一个阴柔的嗓音回了一句:“你这呆驴,怎的听不懂人话?本公子说了多少次,本公子不是冷萧!” 张天有不由嗤笑一声:“你哄三岁小孩子呢?你若不是冷萧,为何要救白家二小姐!” 在他心想,此刻除了那个拍得婚书与灵宝长剑的冤大头之外,就只有冷萧会去救白家二小姐! 想起云亭剑,张天有心中不由一叹,四品灵宝亦是不可多得之物,可若是不卖了,最后定然被他师兄夺去。此刻张天有抓到冷萧之心愈发迫切,一旦抓住冷萧,换取到足够资源,便可将他师兄反过来踩在脚底! “冷萧!你给我站住!” “呆驴!本公子不是冷萧!” 侯云宝带着一帮马贼追出了营地没几步,便遥遥看到一个黝黑青年。 却见那黝黑青年面无表情,纵然被数十人围在中央,亦是无动于衷。 侯云宝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眼,见他浑身无伤,衣衫完整,不由挥手叫手下退下,微微拱手:“在下侯云宝,不知阁下名讳?” “陈涵。”黝黑青年看了侯云宝一眼,道出了自己姓名。 侯云宝顿时朗声一笑:“原来是陈兄,不知陈兄大清早来此偏僻之地,可是有事?” “与你无关。”陈涵再度吐出几个字,神色始终没有波动。 若是别人敢对侯云宝这般说话,莫说是侯云宝自己,便是他手底下那些个马贼,早就冲上去指着他鼻子要下刀子了! 然而这黑皮既然能叫侯云宝这般凝重对待,那些马贼自然不是傻子,一个个一言不发,按兵不动。 侯云宝话语一噎,干笑了两声:“侯某多嘴,陈兄见谅!不知陈兄方才可否有见到人往这边逃走?” 陈涵自然是未见到什么人,只当侯云宝说的是张天有,因为他正是正是被张天有传唤而来。 这时他随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正巧便是冷萧离去的方向。 “往那边去了。” 侯云宝心中将信将疑,既然问出了此话,又不好拂了陈涵面子,便是朝那方向追了片刻,正当心中暗骂那黑皮信口胡言之时,忽然一个眼尖的马贼指着地面上一处,其上赫然绽了几滴殷红鲜血! 见马贼走远,陈涵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张天有怎么反倒被马贼追杀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灌入了一丝灵气,却久久得不到回应。不由冷哼一声,眼神在地面细微之处审视片刻,在地上瞧见一串凌乱脚印,顿时便沿着痕迹追了上去! 冷萧迅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还未来得及沐浴,身上仍有一股浓浓血腥之气。 他轻抿着茶水,倒是显得十分儒雅,可那茶铺老板还是战战兢兢。 这世道,表面儒雅暗地里杀人不眨眼之辈多不胜数! “这……这位爷,敢问有何吩咐?” “老板,今日可曾见到有剑阁弟子进城?” 那马贼说白家二小姐是在冷萧来之前没多久被掳走的,那时城门早已关闭,张天有修为一般,带个女子要翻过城墙属实不易。 第八十一章 马贼营地救白晓 茶铺老板见冷萧一身血腥气,那衣裳分明是才换上,这时又打听剑阁弟子踪迹,想必是要闹事! 他虽人微言轻,虽力不从心,虽垂垂老矣,可他亦是这江溪城一份子,怎能对此置之不理,乃至为虎作伥? 冷萧见那茶铺老板一瞬间面上神情精彩万分,不停变幻,便知他心中定是有鬼,不由神色一冷,也不出声,只是冷冷望着他。 茶铺老板被冷萧这么一盯,顿时心虚起来,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霍然抬头看着冷萧,目光坚毅,抬起一指猛然指向门外! “就……就在那家客栈里,他胸口纹着个金色小剑,不会有假!” 冷萧随手丢下一片灵晶碎屑,道了声谢,便出了茶铺。 茶铺老板望着冷萧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老了,老了……” “金福客栈。” 冷萧走进客栈,犹豫了一下,又去买了一顶帷帽,开了一间房先洗了洗身上血腥之气,省的气味刺鼻。 腹部那一道口子已经结痂,都是皮肉伤,倒也无碍。 继而他就坐在一楼角落点了几道菜,一坐便是一天。 直到傍晚,果真等到一个剑阁弟子现身,冷萧眼睛微微眯起,心中一惊。 却见那人根本不是张天有,且修为在他之上,想必应是金丹修士。 冷萧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低头。只见那剑阁弟子点了几个小菜,便直接上楼了。 不多时,小二将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便要送上楼,身子却忽然被人拉了一下,顿时对着冷萧叫唤了一声:“哎哟这位爷,你可当心着点儿,莫叫小的脏了爷的衣服!” 冷萧随手给小二塞了一小片灵晶,笑了两声:“不劳小二哥了,这菜便由我来给张兄送去!” “这……”小二迟疑了一霎,见冷萧一口便叫出那剑阁弟子姓名,又瞅了瞅手心里的灵晶,眉头霍然舒展。 他手指紧了紧,极为熟练的将灵晶揣好,谦卑道:“爷请便,小的告退……” 冷萧找到地字二号房,敲了敲门。 “何人?” “客官,小的给你送菜来了!”冷萧紧了紧嗓子,挤出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 却听那剑阁弟子毫无忌讳,随口便道:“进来!” 冷萧顿时推门而入,那剑阁弟子盘膝修炼,根本未曾看他一眼,只是漠然道了一句:“放桌子上吧。” 冷萧放下菜盘,有意无意在房中扫了一眼,躬身退去。 却见那房间虽是挺宽敞,可也就一张床一副桌椅,零零散散几件摆设,根本没有藏人之地,尤其是那床单极为整齐,并未拖地,床下亦是无人。 “看来白依依不在此地!”冷萧微微皱眉,心中便是如同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事态。 如此一来,白白等了一天! 本以为白依依在那剑阁弟子手中,那暂时不会有危险,可若不在那剑阁弟子手中…… 冷萧辗转又回到了茶铺,那茶铺老板正在收拾桌子,见有客来,带着满脸笑容回头,却又瞬息僵在了脸上。 冷萧虽是戴了个帷帽,可是这身形、气质亦是被这茶铺老板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这位客爷,你……” 不等他说完,冷萧心中早已急切不已,直接发问:“今日可还有剑阁弟子进城?” 那茶铺老板顿时将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没了,那个剑阁弟子一直在客栈之中,并未出来过,也未见有别的剑阁弟子……” 冷萧目光一闪,咄咄逼人:“你知道不止一个剑阁弟子?” 茶铺老板神色一滞,却又连忙道:“老朽这二日倒是见了两个剑阁弟子,还有没有别的老朽就不知道了!” 得了消息,冷萧二话不说便出了城去,据茶铺老板所见,张天有定然还未归来,或许白依依就在那张天有手中。 “原来如此。侯云宝定然是听命于那个金丹境的剑阁弟子,张天有抓我心切,定然是想靠白依依来引我上钩!” 冷萧目光一闪:“可白依依被抓在前,我泄露行踪在后,那金丹境的剑阁弟子抓白依依是为了什么……” “便只有一个解释……”冷萧目光越来越亮,心中稍显安慰,“白晓、胡海他们至少有一人还未遇难,那金丹境剑阁弟子定是想凭借白依依引出他们。” 冷萧吐出一口浊气,思索了一阵,走到城门口,眼看四下无人,三两下上了一棵大树,放眼观望起来。 如此又辗转数棵大树,眼睛最后落在了江溪城后方的一处农田之中,农田边缘有一个茅屋。 “那金丹境剑阁弟子只是孤身一人进城,可他手里还有三个人质。” 冷萧很快将江溪城边缘环境都审视了一遍,适宜藏人之地有三处,第一处野草横生,足有一人多高,且人迹罕至;第二处乃是民居,离的稍远;唯独这第三处,这茅屋正对金福客栈地字二号房窗户,不论是藏人还是随时观察,再方便不过! 冷萧心中既已有定计,迅速绕到了那茅屋后方,悄然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里面果然有三个汉子被捆成了粽子,似乎是饿了一天,一个个精神萎靡,瘫软在地上。 冷萧从窗户跳了进去,那三人顿时将目光投到冷萧身上,惊疑不定,却见冷萧微微一笑:“在下是来救三位的。” 还不等这三人高兴一会儿,冷萧顿时一把抓起一人,将之从窗户丢了出去…… 另外二人见状顿时“呜呜”大叫着,奈何口中被塞了破布,说不出话来,只能脑袋拼命往门口伸着,示意冷萧那边有门,不用走窗户…… 再者,走窗户也不无不可,你倒是先给我们松绑啊! 然而冷萧好似没看到一般,又是一手一个将二人丢了出去。可怜最先被丢出去那人眼睁睁看着天上两人砸落,身子好似活鱼一般弹了两下,却是躲之不及…… 冷萧两下便出了窗户,那三人虽然对冷萧这粗鲁行径心存不满,可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得救之望,依然是目露感激。 而后便见到他们所感激之人直接抓起一根绳子将他们捆成一团,扛起来就走…… 纵然是扛着三个壮汉,可冷萧速度依旧不减分毫,在草叶上轻轻一点便能掠出数十丈之远,很快又回到了马贼营地。 却远远望见,那营地之内声音嘈杂,中央那片空地之中赫然捆缚着一个身影! “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儿!”白晓大吼一声,眼眶通红。 却听侯云宝冷笑一声:“小子,你命不好,白家二小姐不在我手里!” “放屁!不可能!你放了我妹妹,我跟你走,绝不反抗!” 侯云宝顿时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不由得大笑起来:“小子,你倒是反抗啊,爷爷求你反抗!” 便在白晓面如死灰之时,遥遥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侯当家,我想你会愿意亲手解开他的绳子。” 侯云宝神色不善,霍然转身,不由瞪大了双眼,却见他那三个兄弟尽数被冷萧如拎死狗一般拎在手里。 他一眼便认出了冷萧,眼皮往下一沉,嘴角冷冽:“是你!” 冷萧面上始终平静,见白晓亦未受什么伤势,便道:“侯当家被迫行此为祸女流的卑劣勾当,不过是为了你这三个兄弟。我们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兄弟也不是什么富贵之人,想必侯当家也看不上白家这几个钱吧?” 侯云宝顿时朗笑一声,直直看着冷萧:“好!阁下被侯某弟兄追的穷途末路,亦未杀人,那侯某便交了阁下这个朋友,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 说完此话,侯云宝倒是极为豁达,一把将白晓朝冷萧推了过去。 冷萧屈指一弹,捆缚白晓的绳索便寸寸断裂,白晓一身灵气耗了个七七八八,站在冷萧边上不断喘息。 虽然冷萧戴着帷帽,可是便连侯云宝都能认出冷萧来,他又如何认不出? “侯当家果真是爽气。然而,侯当家你有金丹修为,夷然不惧,可冷某只有筑基修为,若失了人质,恐怕前途堪忧。” 冷萧话语平淡,那侯云宝却只是大笑了几声,还不待侯云宝笑声顿止,冷萧随手便将那三人给推了过去。 侯云宝一把接住三人,眼神闪了闪,却是沉声道:“好,明人不做暗事,既然阁下信得过我侯某,侯某便放话于此,那白家二小姐确实不在侯某手里,极有可能是被剑阁弟子暗中掳走了!” 白晓顿时激动不已,连道“不可能”,最后却只是颓然站在原地,冷萧亦不知该如何劝,那侯云宝转身,却又好似想起什么一般,说道:“对了,今天一早倒是有一个青年人来到荒山附近,那人皮肤黝黑,沉默寡言,问其名讳,自称陈涵。” “陈涵?” 冷萧咀嚼了一下这二字,心中肯定绝不认识此人。 而白晓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立刻大喊着:“那定是这陈涵掳走了我妹妹!” 冷萧轻叹一声,不忍告知他真相。 第八十二章 冷萧欲救黑衣人 那黑衣人被追了一路,已然是精疲力尽,反观张天有却像打了鸡血一般,速度丝毫不减,看着他的眼神比他看向白依依时还要火热! 黑衣人顿时大吼一声:“老子说了多少次了,老子不是冷萧!不是!” 张天有呼吸微微急促,却不由冷笑两声:“冷萧,你能否换一句话来?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黑衣人猛然一咬牙,便要将手中少女丢出去,然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下得去手!逃亡一天,全是为了这少女,岂能如此功亏一篑? 张天有见状,顿时再度冷笑:“你已后继无力也不肯放下白家二小姐,还敢说自己不是冷萧!” “你这呆驴,这是什么鬼逻辑!本公子不是冷萧!本公子乃是采花大盗!” 黑衣人那蒙面头巾之上早已被汗水湿透,平日里他都是以“公子”自居,最恨别人叫他采花大盗,此时却不得已自己承认了这个名头! 却听那张天有竟然笑了出来,直直啐了一口:“冷萧,你还真是把张某当成三岁小孩子了?如此拙劣的骗术,莫要指望张某会上当!” “你……你这呆驴!” 黑衣人顿时被张天有气的说不出话来,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到在地。 侯云宝已然得偿所愿救回了兄弟,顿时离开了荒山,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离去,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冷萧沉吟片刻,眼睛在四下里四处扫掠:“那陈涵不可能无端出现在此处,不是为了你而来便是为了我而来,估计也是来者不善。” 最后,冷萧目光在一串脚印之上顿了顿:“走,上山去!” 看对方似行走匆忙,一路上留下不少痕迹,叫冷萧轻易便可分辨。一边追赶,冷萧一边问道:“白晓,那日我离开之后究竟生了何事?” 白晓叹息一声,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梦道诀被破,岚晖派一行人亦是乘坐飞舟回宗,半道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剑阁弟子,拦住方云。 虽然那剑阁弟子不过金丹修为,可是他毕竟代表了剑阁,方云在众目睽睽之下,直言冷萧与岚晖派无关,与冷萧划清了界限。 白晓、胡海、夏鸢三人年少气盛,如何肯低头?最终被方云逐出师门。 然而方云还是存了些私心,最后若不是方云暗中帮了一把,他们三人也逃不了这么远,恐怕在飞舟之上便伏诛了。 白晓说到方云之时,还有些牙痒痒的,却又叹一声:“宗主是为了宗门着想,我明白,自是不会怪他,可是秦鸽师妹竟也如此薄情,怎么着在剑阁试炼之中也是你我二人舍命去救她,她竟无一丝感恩?” 冷萧却微微摇头:“唯一一个此事做对之人便是秦鸽师妹,你们都应该向她学习,便也不会引出这诸多事端!” 白晓顿时不满:“那剑阁弟子问她之时,她信誓旦旦不认识什么冷萧,你说,哪有这般道理?” 冷萧拍了拍白晓肩膀,平静道:“这才是明智之举,既然无法改变既定结果,那就选择明哲保身,你们这般不顾性命,倒不如先隐忍下来,再暗中帮我。你这般做,可有替白家考虑过?” 白晓沉默不语,忽的笑了一声:“暗中帮你?恐怕天下之大,再也寻不到你了!你又岂会寻我们帮助?” 不待冷萧说话,他只轻轻道了一句:“换做是我被剑阁追杀,你能够明哲保身吗?” 冷萧默然,忽的笑了:“反正事已至此,你我二人已是都入了剑阁通缉名单,多说无益!” “夏鸢师姐和胡海如何了?” 白晓摇摇头:“我们走散了,亦不知他们现状。” 闻言,冷萧不由叹息一声,云亭剑在他手里,胡海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夏鸢更是音讯全无。 二人一边说着话,速度却是丝毫不慢,忽然听到前方隐隐传来动静,顿时精神一震。 黑衣人来来回回绕着荒山跑了一大圈,结果反把自己绕到了绝境之中。 此刻他背靠岩壁,前路不通,若朝两侧走,定然直接就被张天有追上。 他顿时泄气一般:“我将白家二小姐还给你!别追了!” 说着,黑衣人一把将白依依丢了出去,谁知张天有根本不加理会,便眼睁睁看着白依依砸在地上。可白依依好似不知疼痛一般,依旧是默不作声。 张天有看都未多看白依依一眼,反倒是直勾勾盯着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张某要的可不是什么白家二小姐,张某要的是你!” 闻言,黑衣人顿时身子一缩,双手下意识往胸口一环,怒喝道:“你这呆驴,你莫要欺人太甚!” “你不是一再强调自己不是冷萧吗?把面巾摘下来,若你真的不是,张某自然放你走!” 黑衣人顿时冷笑道:“你这哄小孩的把戏就莫在本公子面前丢人现眼了,你不就是想见识本公子的倾世容颜吗?本公子告诉你,绝无可能!” “老子不喜欢男人!” 却听黑衣人猛然怒吼一声,身子便好似蚱蜢一般猛然朝着侧面一弹,往一处灌木之中一股脑儿钻了进去。 却只刚钻进去,便又飞了回来,重重砸落在地,险些没把骨头摔散架。 只见灌木之中缓缓走出一个冷漠身影,张天有神色亦是不由自主紧张了几分。 陈涵看着黑衣人,那始终冷漠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一抹恨意与狰狞,他喘息了两声,恨声道:“冷萧,你那破丹药,没能换回莲儿的命……所以,今天我就来收你的命,给莲儿陪葬!” 黑衣人顿时怒骂出声:“你又是何人,莫不是有病?什么丹药莲儿的!莫名其妙!” 陈涵嘴角一抽,面上再度狰狞了几分:“你忘了?你竟敢忘!一年前在清辉城奇物居之中,你拿两枚三品丹药便换走了陈某一件五品灵宝,你竟敢忘?” 他话音刚落,黑衣人顿时笑了,讽刺之意甚浓:“五品灵宝?多少大宗都没有五品灵宝,就凭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然而陈涵却又忽然平静下来,只是从嘶哑的喉咙里缓缓挤出几个字:“无妨……你承认也好,狡辩也罢……冷萧?我只要你的命!” 那黑衣人顿时汗毛乍起,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那张天有还真不是在拿他寻开心!“冷萧”二字,便是索命的禁忌! 他连忙大喊:“我不是冷萧!”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陈涵却霍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拳落在他胸膛之上! 这含怒一拳,比号称一拳开山的侯云宝亦不遑多让! 黑衣人顿时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而被面巾所遮挡,又尽数呛入了鼻子之中,整个人难受之极。 他身子被一脚踹的高高飞起,冷萧与白晓刚巧自另一侧赶到,也不知事态如何了,便遥遥看见一个身影坠落。 冷萧走在前,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少女倒在张天有身边,白晓第一眼却是看到了张天有,见冷萧这般淡定自若,他便缩头缩脑的藏在了冷萧身后,心中暗恼,行走江湖,帷帽自是必备之物,以后绝对不能忘! 张天有眼神多数时间都落在那黑衣人身上,抽空瞄了两眼冷萧,对冷萧身后的白晓更只是一扫而过。 他大笑了两声:“小子,算你走运,你要的女人张某已经替你救回!” 冷萧顿时拱手:“那可要多谢张兄了!” 冷萧连忙上前扶起白依依,方才摔落在地,白依依额头上、手臂上都有些擦伤,不过却无大碍。 白晓见白依依眼眸紧闭,只躲在冷萧身后耳语一句:“她怎么了,怎么还不醒?” “许是昏迷了过去。” 冷萧本欲离开,可是看见那黑衣人,又不由问了一句:“恕小弟多嘴,敢问张兄,这是何人?” 张天有顿时冷笑一声:“冷萧!” 他这一声低喝,莫说冷萧,便是白晓也被吓的心肝儿一颤。然而张天有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叫他二人皆神色古怪。 “此人便是那臭名昭著的冷萧!遇上我张某人,算他命不好!还什么大战邪祟、力挽狂澜;舍命救蛮族于水火,呵,今日便是被我张某人踩在脚底的一坨粪便!” 这般说着,他不由向前走了几步,然而陈涵却霍然扭头看向他,神色一反常态,狰狞可怖,叫张天有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 “我说过,他的人头是你的,命,是我的。” 张天有顿时尴尬一笑,便又退后了几步。只见陈涵一拳一脚毫无花哨的落在那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便如一个破麻袋一般被打来打去,毫无还手之力。 冷萧目光一闪,不知道那黑衣人是敌是友,可对方却替顶了他的名字,若所料不错,便是这黑衣人早他一步截胡了白依依。 “我……我不是……” 那黑衣人口中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冒泡之声,口中声音含糊不清,已然气息奄奄。冷萧不由踏前一步,却被白晓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那陈涵可是金丹修士!” 第八十三章 原是一个采花贼 黑衣人命悬一线,冷萧不知其是敌是友,不能眼睁睁看他顶着自己的名字死去。 他不是陈涵对手,亦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此人,竟叫他这般恨自己,陈涵目中所流露之光,非深仇大恨不可显露。 冷萧才往前走了一步,张天有顿时眼神一眯,语气稍显冰冷:“怎么,你对冷萧也有兴趣?” 冷萧顿时脚步一顿,目光一闪,忽的轻轻笑了笑:“他一直掩着面容,张兄又是如何知道他就是冷萧?” 张天有冷哼一声,带着一抹嗤笑之意,忽然目光一闪,直直注视着冷萧,那凌厉的眼神好似能够投过帷帽刺入冷萧面上一般。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张某,阁下自一开始便是掩盖面容,在他人对白家二小姐避之不及之时,却不顾一切也要拍下婚书,此刻却又说他不是冷萧……” “如此说来,自一开始这黑衣人便不承认自己是冷萧,莫非……你才是冷萧!” 张天有眼神瞬间锋锐如刀,直直剐在冷萧面上,好似要将那帷帽给绞碎一般。冷萧尚且平静,心中早已有了应付各种变数的准备,反倒是白晓在张天有话音落下之时浑身一颤,直至此刻还隐隐有些发抖,不知是惧怕还是激动。 冷萧一言不发,空气好似静止,便连那陈涵拳脚落下之声也不由得轻了许多,纵是黑衣人那凄厉惨叫,也变得虚弱无比,好似随时都会戛然而止。 却见那张天有忽的猛然大笑起来,忽然朝冷萧伸来一只手,冷萧肩膀微不可察的后撤了一丝,却又顿住,张天有的左手便轻易落到了冷萧右肩之上。 随即,张天有轻轻在冷萧肩膀之上拍了拍,眼里泛起一抹讥讽之意:“小子,你一个奇丑之人,能抱得白家二小姐这样的美人归,应当要懂得知足,这冷萧,是我的……” “别打他的主意,当心丢了性命!” 张天有面上似有笑意,神态却极为冰冷。白晓见张天有并未察觉冷萧异常,才刚刚松了口气,却不曾想冷萧抓住这个空档霍然冲了出去! 冷萧的修为还要胜过张天有一筹,所以张天有亦是未能反应过来,张天有之所以这般明目张胆的追捕冷萧,不过是仗着一件沐寻礼赐下的灵宝而已。 冷萧这一举动,莫说张天有大惊,便是白晓亦心脏蹿到了嗓子眼儿里!他本一直藏身于冷萧身后,此刻冷萧蹿了出去,他竟升起一抹无地自容之感。 然而张天有根本未曾看他一眼,目光死死落在冷萧身上,也一步追了上去。 不过只迈出一步,张天有便瞬息止住了步伐,却见冷萧被陈涵一把掐住脖子,他双手按在陈涵左手之上,意图将对方手指掰开,可一切却只是徒劳! 张天有顿时嗤笑一声,心里怪罪冷萧欲抢其功劳,面上冷亦更甚:“张某人方才便已说过,别打他的主意,当心要丢了性命!” 时间好似刹那静止,瞬息感受到了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差距,一个是巍巍高山,一个是微微沙砾。 可就在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妄图殊死反抗之时,陈涵却一把将他丢在了边上,只留下一句冷漠的话语:“陈某今日来只为取一人性命,还望无所谓之人莫要自寻死路。” 白晓连忙低着头弯着身子冲上去扶起冷萧,冷萧面色发紫,尚还在剧烈咳嗽。白晓吓得嗓音都变了少许,连连应诺:“我这兄弟鲁莽,冒犯了陈兄,恕罪!恕罪!” 便见这时张天有已然捏起了长剑,缓步走上前,冷萧胸膛起伏,沉默不语;白晓兀自低头,神色却一霎平静下来。 继而冷萧面前霍然出现一截剑尖,晃人眼神,在他与白晓之间来回晃动。张天有目光在陈涵身上一闪而过,似十分忌惮,猛然对着冷萧刺下一剑,却只擦着冷萧脸颊一寸处落到了地上,溅起几粒尘埃,在帷帽之上留下一道破口。 “既然陈兄放过了你,我张某人也并非嗜杀之人,你二人,即刻滚离此地,否则……便永远留下吧!” “那倒要多谢张兄大人大量了。”冷萧轻咳一声,喉中干涩不已,连带着声音亦有些沙哑。 那张天有收回长剑,心中仍对冷萧戒备不已,目光却忽然被吸引,下意识撇过了头。 却见黑衣人嘴上不住嘟囔着什么,只是口中夹着血沫模糊至极,终是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一把扯下面巾! “我……不是……” 张天有一见那黑衣人露出面容,顿时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你不是……”说话之间,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同时霍然转身,然而还未来得及抬起手中长剑,顿觉胸口一疼,“你是……白晓!” 待他说话后半句,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白晓手中捏着一块尖利石头,猛然从张天有胸口拔了出来,张天有胸口赫然便是一个漆黑大洞,继而身体骤然瘫软了下去。 陈涵自始至终冷冷望着这一幕,似是嗟叹一声,望向冷萧二人,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忽而落在白晓面上:“你是……白晓?” 白晓丢了手中石头,一把抓起张天有的长剑,遥遥指着陈涵,粗重喘息了两声:“是,又如何?” “你来救冷萧?” 陈涵面上始终平静无比,方才打黑衣人时的狰狞与暴戾之意被尽数收起。 “是,又如何?”白晓扫了那黑衣人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 陈涵沉默许久,目中似是有些倦怠,忽然一脚踩在那黑衣人脖颈之上,可怜那黑衣人始终试图说着什么,却在陈涵这一脚之下所有幻想都成了奢望。 他脚下传来一声骨裂之声,清脆之极。 白晓下意识心中松一口气,却忽然激动起来,抬剑便要朝陈涵冲过去,冷萧适时将他拉住。 便听陈涵又道:“你救不了他。” 而后兀自转身离去,徒留给冷萧二人一个落寞背影。 再看那黑衣人,早已死透,口中涌出一股血沫。冷萧目中露出一丝不忍,却听白晓轻轻说着:“看此人面相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必介怀,人又不是你所杀!” 冷萧随之笑了两声:“你还会相面?” 二人出于道义,将黑衣人直接葬在了原地,随后又卸下了张天有的包袱,打开之后只见白花花一大片灵晶! 白晓顿时咂咂嘴,稍显激动:“看不出这厮竟这般富裕!” 冷萧微笑着,伸手将灵晶分成了四份:“我的,你的,胡海的,夏鸢师姐的。” 白晓笑了两声,却是站起了身子:“我要那东西有何用?咱们赶紧回去吧,我爹恐怕都急坏了!” 冷萧收起自己那一份,随即将剩下的灵晶包起,递给白晓:“修炼佳品,怎能无用?胡海和夏鸢师姐那份也由你收着吧!” 说着,他一把将灵晶塞进白晓怀里,又补了一句:“带着这么多灵晶也不方便行事,你可将之先放于白家。” 而后,冷萧又把长剑取下,递给了白晓,白晓不由诧异,只听冷萧轻轻吐出三个字,却又默然。 “云亭剑。” 白晓接过云亭剑,默不作声,笑了一声,气氛沉重少许,便似随意的去张天有身上摸索了一阵,竟还真从张天有怀里摸出一件灵宝。 只见那灵宝呈圆珠状,通体漆黑,如同路边石头般毫不起眼,却又有灵气波动。 白晓随意一探,这漆黑圆珠便散发出一股惊人气势,他连忙止住了动作,眼睛泛起亮光,便将珠子塞给了冷萧:“这其中好似封印了一股力量,应当是一次性的杀伤性灵宝。” 冷萧也不矫情,接过珠子便塞入了怀中。 他抱起白依依,走到山脚之后,冷萧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仔细探了探白依依脉搏。 “怎么了,我妹妹可有事?” “无事,但又不像寻常昏迷,还是去找个大夫瞧瞧。” 二人顿时加快脚步,赶到了江溪城,那茶铺老板一见是冷萧进城来,好似心中有了阴影一般,下意识避开了目光,佯装不知。 白晓毕竟是江溪城生人,对此环境远比冷萧熟悉,三两步带冷萧闯入了一个草堂之中。 那草堂也无招牌,破破烂烂,好似便是一个寻常民居,且主人家还是家境贫寒之人。 二人进入之后,草堂之中只有一名老者,在院子里摆弄着花草。老者衣衫破旧,已然被洗得发白,其貌不扬,可白晓见到此人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大夫,快看看我妹妹!” 那老者看似身形瘦削,羸弱不堪,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三两步走到冷萧跟前,探了探白依依脉搏。 然而还不到两息,老者便收回了手指,面上平静不已,扫了白依依一眼,笑容颇为慈和:“这姑娘倒是运气好。” 白晓闻言不由一喜:“怎么说我妹妹有救?” 老者说道:“无甚大事,不过是中了一种特质*,老朽这些年也见过不少,配一副汤药,半日便可苏醒。” 二人出城之时,路过一块公告栏,白晓顿时驻足,拉了冷萧一下,指着其中一张画像。 “采花大盗游小空,通缉一千块灵石。” 第八十四章 冷萧突破金丹境 当晚白依依便苏醒了过来,见到白晓,顿时抽泣不已,身躯轻轻颤抖。 白晓搂着白依依肩膀,眼眶泛红,口中连道:“为兄无用,叫你受苦了!” 白长河设宴,给冷萧与白晓接风洗尘,然而面上却始终是不冷不热,对冷萧显然并不欢迎。冷萧自然是不会再留下来自讨没趣,本来心中也想早些离去,省得再给白家添麻烦,当晚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只是没让白晓知道。 翌日,那金丹境剑阁弟子手中捏着一枚玉佩,玉佩之上闪过一丝灵气波动,只是那波动久久得不到回应,显得十分焦躁,一如这青年面上神情一般。 “张天有这厮怎么回事!”他口中念叨一声,忽然有些不详预感,顿时直接从客房窗户跳了出去,身形凌空虚渡,直直朝那草屋飞了过去。 然而待他一脚踹开门,屋内却是空荡荡一片,他眼神缓缓落在那窗户之上,五指收紧,眼睛眯起,散出一道危险光芒。 与此同时,冷萧也同样出了城,寻了一处偏僻之地,随意挖了个洞便钻了进去。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封上洞口,继而从怀中摸出四片金雷叶。 当初在试炼之地内,他一共摘取了五片,寒月收下一片,便还剩下四片。 继而,随手将包袱抖开,散出一地灵晶,随便抓取了两块便开始吞吐灵气,腹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气流,在四肢百骸之中流淌!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冷萧忽然动作一顿,只见体内那股磅礴灵气忽然汇聚成一个灵气漩涡,继而迅速在丹田处聚拢,疯狂吸纳着灵气! 莫说冷萧手中灵晶迅速枯萎,化成一堆粉末,便是这山体方圆几里之内,灵气都隐隐朝着冷萧汇聚而来! “水到渠成,今日便可突破至金丹!” 冷萧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激动之意,深吸口气,腹中那气旋顿时凝固了下来,汇成白茫茫的一团! 见状,冷萧立刻取出一片金雷叶,一口便吞入腹中! 便见那腹中顿时雷光闪烁,轰鸣阵阵,丝丝电弧在那团白色雾气之中流淌不已!那白色雾气与金雷叶力量彼此交织,迅速凝聚起来,最终成了一颗芝麻大小的圆珠,便是金丹要成型了! 本是晴空万里,这时天色却忽然阴沉了下来,雷鸣电闪,轰鸣声震耳欲聋,刹那之间阴云密布,一下子便笼罩了黑压压的一片! 那金丹境的剑阁弟子此刻正在荒山之上,眼睛虚眯,望着张天有尸体,吐出一口浊气。那三个马贼被悄然救走,侯云宝不知去向,张天有无端丧命。 便是此刻,张天有面上还残留着那一抹惊骇,甚至是怒意。 他轻轻在张天有面上踩了一脚,替张天有合上了双眼,淡漠道:“师弟啊,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和师兄抢功,如今却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这又是何苦!” 正在他感慨之际,天空之上忽然阴云聚拢,天色瞬息暗沉下来,继而便见一道金色雷光骤然划破天际! “什么人在渡劫!” 天雷降下,便是雷劫,这剑阁弟子顿时脚尖一点,腾空而起,朝着那天雷降下之处飞去。 冷萧自是不知他已然闹出这么大动静,依旧是在等待着金雷叶与金丹的融合。 只见此刻那枚金丹之上已然有了一丝闪电纹路,金光灿灿,甚至隐隐壮大了少许。 便在此时,他霍然抬头,上方山体竟寸寸崩碎开来,迎面落下一道金色雷霆! 这金色雷霆冷萧再熟悉不过,与那青痕宗试炼之地内所遇雷霆一般无二!他顿时大笑一声,心中升起一抹期待,猛然向上探出一手! 继而那雷霆便好似被他抓在手里,却又瞬息一散,将冷萧一身衣物劈了个粉碎! 冷萧身子一颤,顿感酥麻不已,可同时体内灵气却又壮大了一分,那金丹之上的闪电纹路顿时又升起一抹一抹奇异之感,若方才那闪电纹路只有形,此刻雷霆落下,便是在这“形”之内又灌入了神! 冷萧心中不由泛起一阵舒爽之意,再看身躯之上却已然是伤痕累累、皮开肉绽! 然而此刻内丹却还未完全成型,仍有些上小下大之感,唯有待浑圆之时,才算真正迈入金丹之境! “还能再来!” 冷萧一刻也不耽搁,又往口中塞了一片金雷叶! 便在这时,他忽然一个激灵,猛然抬头望去,透过那已然崩塌的山体,上方空地之中赫然显现出一个人影! 冷萧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却见那人也是目光一闪,顿时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是那日送饭的小二!” 冷萧既然伪装成小二,定然不会戴上帷帽,可他始终低着头,而对方看似也不曾注意他,未料他当日一举一动实则全部印在了对方脑海! 那剑阁弟子忽然低喝一声:“不对,不对!你是冷萧!”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与冷萧一对比,顿时怒火中烧:“好啊,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笑我当日与老鼠照面,却未能认出那只大胆的老鼠!” “怪不得始终觉得哪里不妥,你还真是……好大的狗胆!”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他手中顿时摸出一柄长剑,气息刹那爆发! 前一刻无风无浪,后一刻怒浪滔天!藏锋剑意,不出则已,一出惊天! 却还不等冷萧抵挡,天空之中骤然落下一道天雷,竟是后来居上,将那藏锋剑意给劈了个粉碎! 这剑阁弟子好似受了些反噬,闷哼一声,立刻脚步一错,避了开去!心中暗道:“这厮究竟是服了什么天材地宝,竟有这般气势?一旦他突破金丹境界,对付起来恐要麻烦不少!” 一念至此,他腹中金丹顿时绽放出灿灿光辉,继而周身气势顷刻爆发,长剑挥出一个残月,斩出了这惊天一剑! 一剑落下,那在天雷之下已然是残损不堪的山体顿时再度破碎不已,那剑气来势不减,瞬息便至冷萧天灵! 冷萧淡漠而视,霍然点出一指! 他周身电光流转,浑身似成了焦炭一般,还真难为这剑阁弟子竟能一眼认出冷萧来,他那一指之上,竟也有雷霆闪烁! 与此同时,冷萧喃喃一声,将最后两片金雷叶也吞入了腹中! “还未到极限!” 江溪城数十里之外,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寒月师妹,冷萧这厮着实大胆,竟敢偷师我青痕宗绝学!谢长老竟还要护着他,成何体统!若非众长老一力反对,恐怕还真要叫那冷萧继续逍遥法外了!”楚天阔棱角分明的脸上流露一丝大义凛然之态,似对冷萧极为不齿。 寒月微微皱眉,始终与楚天阔保持着距离,不近不远,此刻淡漠道:“楚师兄,谢长老如何决断自有其道理,我等身为弟子,还是不要妄加议论为好!” “师妹所言甚是,师兄失言!”楚天阔朗笑一声,笑容和煦,只是伊人却未曾看他一眼。 便在这时,江溪城不远处蓦然雷鸣电闪,楚天阔顿时目光一凝,说道:“据弟子情报,冷萧近日便是在江溪城出没,这说不定便是那冷萧搞的鬼,我们去看看!” “冷萧不过筑基修为,如何能引起这般声势。”寒月依旧不急不慢,甚至隐隐间更慢了一些。她心中却是隐隐担忧,因为那正是服用金雷叶所成之兆! 楚天阔闻言,不疑有他,速度不由也慢了下来,面上笑意更浓,目光一闪:“有理,那冷萧不过是个筑基修为的废物,由你我二人前来擒获,当真是大材小用!” 说着,楚天阔无意识的捏了捏拳头,腹中金丹翻滚,散发出阵阵火热之意。 白家。 “依依,将你兄长扶回屋休息!” 白长河闭目叹息,白晓瘫倒在地,口鼻溢血,可见白长河下手之重。他虽是练气修为,可偷袭之下,亦是叫白晓反应不及。 白依依于心不忍:“爹,冷萧毕竟是我与哥哥的救命恩人……” 白长河本就心烦意乱,这时不由怒吼一声:“狗屁的救命恩人!若非是他冷萧,我白家岂能遭逢这些变故?如今你哥就该在岚晖派做他的核心弟子、你就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 白依依看了白长河一眼,咬着嘴唇,好似风中浮萍搬无助。白长河如同一只发怒的雄狮,根本说不进理。 白长河看着白依依背影,冷哼一声:“冷萧冷萧,那冷萧不过是区区筑基修为,如何能成这般威势?可笑至极!” 最后那两道金色雷霆降落,冷萧面上无喜无悲,平静之极,心中平静之余却已是存了一丝疯狂! 那金色雷霆之中,赫然还夹带着那剑阁弟子的几道剑影,妄图趁乱击杀冷萧。 冷萧却只是冷哼一声,灵气激荡之间便将那几道剑气给拍散。 继而两道金色雷霆便直直落在他天灵之上,好似洪流一般涌入冷萧体内! 冷萧丹田处那枚金丹,此刻疯狂旋转,已然有了半颗花生大小,与一开始那芝麻大小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这不断旋转之间,金丹已愈发浑圆,疯狂吸纳着金色雷霆,充实自身。几息之后,金丹骤然顿住,对金色雷霆的吸纳已至饱和,彻底成型! 冷萧顿时觉得浑身泛起一股莫名伟力,心中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之感,然而他还未来得及高兴,体内那残余的雷霆刹那爆发! 失了金丹吸纳,冷萧唯有以肉身硬抗! 第八十五章 三方刀俎我鱼肉 残余雷霆之力想冷萧体内瞬息爆发,冷萧五脏六腑仿佛要被震碎一般,那枚刚刚成形不多久的金丹立刻散发出一股柔和力量,朝着雷霆扑了过去。 然而雷霆之力自体内爆发,冷萧依旧了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没了知觉,身子僵硬无比。 便在这时,那雷霆肆虐所激荡而起的烟尘之中,骤然闪烁出一道银亮剑影,冷萧怒喝一声,霍然点出一指! 一指之下,灵气激荡,将这蒙蒙烟尘尽数掀飞了出去,其中还夹带着一道颀长身影。 那剑阁弟子两步稳住身形,却见冷萧已然披上了一件衣服,随手将包袱缚在了腰间。 “冷萧,可是你杀了我师弟?”那剑阁弟子眼神一眯,透出一抹寒意。 然而他话音刚落,冷萧尚且没有动静,他自己反倒是吃了一惊,他的嗓音竟变得苍老之极! 那剑阁弟子伸手在脸上摸了摸,待摸到那粗糙皮肤之时,身子不由一颤,嘴角露出一丝阴冷,便见他体内灵气喷涌,面上那苍老之态又很快恢复成了青年模样。 “时间之道?” 那剑阁弟子面色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淡漠道:“很好,你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记住了,我乃剑阁阁主沐寻礼亲传弟子,乔止谊!” “倒是有几分意思,便叫你见识见识我剑阁灵诀之威!” 乔止谊高高在上,烟尘散尽,唯有他一人睥睨一切,周身竟散发出璀璨光华! 只见他长剑向前一刺,周遭灵气瞬息干涸,好似被长剑吸尽一般!冷萧目露惊色,面上却愈发沉重,在那剑招落下之时迅速冲天而起,避了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乔止谊剑招落下不过瞬息功夫,那一剑落下之处一个漆黑小洞深不见底,令人心中震骇。 “你可莫要将我当成张天有那样的废物!” 乔止谊淡漠一笑,丝毫不将冷萧放在眼中。手中长剑灵光闪烁,竟刹那之间斩出万千剑影,封锁了冷萧所有空门! 冷萧双掌一合,金丹疯狂喷吐着灵气,身形猛然化作一道青色剑影,试图冲破那万千剑影的封锁! 然而便在二者接触刹那,乔止谊剑影之上骤然燃起一片火光,那火焰黏附在身上,竟挥之不去!冷萧突出剑影的刹那,已然成了一个火人! 冷萧周身灵气护体,此时猛然向外一震,便将那火焰尽数震散了出去,可身上依旧是留下了一片烫伤痕迹。 还不等冷萧回过神来,乔止谊已然出现在了他正前方,迎面一剑刺来! 冷萧双掌之上灵气一荡,挡住这凌厉一剑,而乔止谊一掌已然按到了他胸膛之上! 一掌轻飘飘落下,冷萧亦好似未受到攻击一般,可下一霎却突然胸闷,灵气为之一散,整个人顿时从半空摔了下去! 乔止谊轻笑两声,缓缓走进冷萧,却见冷萧瘫倒在地,浑身本就焦黑,此刻更是多了一片淋漓血迹。 冷萧一个翻身站起,却顿时脚下一软,险些再次跌到,一身的伤痕传来阵阵刺疼,撕扯着冷萧神经,面色稍稍凝重,却仍是平静无比,一双明眸在漆黑面庞之上显得十分突兀,直勾勾落在乔止谊身上。 乔止谊轻轻摇头,啧然道:“近一年才刚名动江湖,今日便要饮恨于此,可悲,可叹,呵……” 他长剑轻举,落下之时却迅疾似风,凌厉似电,倏然而已! 冷萧咆哮一声,金丹不断闪耀,周身顿时爆发出一股电芒,却见乔止谊那一剑不知为何顿了一下,继而被冷萧一掌拍得长剑险些脱手! 乔止谊不禁退后三步,却并未看向冷萧,眼神透过冷萧落在了极远之处,便见那天边两道身影飘然而来,速度极快,瞬息便至! 楚天阔见冷萧无恙,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寒月师妹,为何要救那卑劣之徒?二长老可是吩咐要取他性命!” 见冷萧已然是金丹修为,回想起方才那雷霆的威势,楚天阔心中不禁升起一抹酸意,恨不得冷萧即刻命丧黄泉。 寒月闻言,只是冷冷道:“大长老之命,是将冷萧生擒!” “可骆长老才是刑堂堂主,掌管刑罚!” “如今宗主闭关,乃是谢长老掌管宗门,师兄以为,该听谁的?”寒月声音不变,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好似只是在就事论事,然而眼神落到冷萧身上之时,却依然波动了一霎。 乔止谊目光一下闪过寒月,方才便是她出手相阻,否则冷萧不死也重伤。继而又划过楚天阔,面色渐冷:“吾乃剑阁弟子乔止谊,来者何人?” “青痕宗,寒月。” “吾乃青痕宗大师兄,楚天阔!”楚天阔两眼一瞪,在乔止谊面前丝毫不露怯,眼神望向冷萧之时,不由挑了一下眉头,似有意羞辱冷萧一般。 乔止谊面上平静,心中却是一沉,剑阁出世,多数宗门都要赠剑阁几分薄面,然而看楚天阔那副气势,分明不想给他面子。 “原来是寒姑娘、楚兄,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不等寒月说话,楚天阔顿时轻笑一声:“也无甚大事!想必乔兄也有所耳闻,此贼偷师我青痕宗灵诀,今日便是奉师命而来,捉拿此贼!” 乔止谊干笑一声:“如此说来,倒是十分不巧。乔某也是奉命而来,取冷萧性命。” 他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笑容:“若不然,将他头颅斩下,一分为二,你我两方各得其一,各自交差如何?” 乔止谊话音才落,楚天阔顿时心中畅快不已,大有赞同之势,心中暗道:“你冷萧在青痕宗试炼之地大放光彩,又在蛮域力抗沐寻礼,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被人当面商议如何分割头颅,这是何等耻辱? 不过楚天阔心中这般念头只是一闪,却并未答应,而是义正言辞道:“乔兄此言差矣,吾辈修士自当心存善念,我青痕宗亦是名门正派,岂能行此等惨无人道之事?” 寒月在楚天阔身边,冷冷吐出一句:“我等奉师命,生擒冷萧,不得有误!乔兄,你执意要阻?” 寒月说话并不如何中听,仿佛是性格使然,不显刻意,可在她话音落时,已然是一片剑拔弩张之势,冷萧夹在中间,左右不得言语。 对他来说,当然是跟寒月回青痕宗更有利,北冥鲲闭关,如今谢云磊掌管宗门,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并不会这么想,只有弱者,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强与弱,向来不是表现在外在,更要有一颗强者之心。冷萧眼睛眯起,胸膛微微起伏,已然是抓住一切时间恢复。 江溪城之内,陈涵自酒楼中走出,堂堂七尺男儿面上却挂着两行泪痕,哭的无声无息,手中一坛浊酒,走一步,灌一口。 “莲儿,你且稍后,待为夫饮尽这坛酒,便来陪你!” 他走着,喝着,哭着,笑着,一步一疯癫,一步一痴狂。 路过之人,皆回头张望,莫说他这般离奇姿态,便是他那黝黑肤色亦是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哟,好一个大男人,这泪,落的可当真是自在!”一公子哥模样之人路过陈涵,不由狂言嗤笑一声。 陈涵便似未听到一般,脚步不止,头也不回,眼神始终迷离。 “可怜,可悲,还是一个聋子!”那人见陈涵并不回应,又出口辱了一句,好似从中获得了什么快感一般。随着他出言讥讽,路边之人有不齿者,有不忍者,亦有随之而笑者。 他索性闲来无事,便也跟着陈涵走了几步,却见那痴狂落泪之人,站在一块告示牌之旁,脚步忽然顿住。 陈涵霍然回头,两眼直直落在那其中一张告示之上,眼白之上布满血丝,狰狞至极! “采花大盗游小空,通缉一千块灵石。” 陈涵嘴角不断颤抖,双手好似没了力气,酒坛子落在地上,摔了个八瓣,酒水洒落一地。 “莲儿,这坛酒……怕是饮不尽!” 那公子哥模样之人,犹是不知死活,见状大笑一声:“这位兄台,可是女人被采花贼给采了?莫要如此悲伤,天涯何处无芳……草!” 就在他一句话快要说完之时,喉咙却顿时一紧,最后一个“草”字几乎是硬挤了出来,声调显得极为怪异。 “你可知,侮辱莲儿,乃是死罪。”陈涵面色平静,身上邋遢不堪,面上犹有泪痕,可那公子哥模样之人却再笑不出来,目中爬满惊恐之色。 “你……你敢在城中动手!”那公子哥模样之人面色涨红,已是喘不过气来。 “给莲儿道歉。” “你这蛮贼,还不放……放下本公子!你敢在城……” “咔——” 周遭行人顿时发出一片哗然之声,那些方才附和而笑之人,此刻更是噤若寒蝉,匆匆离开了此地。 遥遥望着陈涵背影离去,只见那公子哥模样之人脖子已一个怪异姿势扭曲,面上仍是猪肝之色,嘴角挂着一丝鲜血,没了声息…… 便在此事发生不多久,便立刻有一队卫兵围拢而来,将陈涵给团团围住。 “大胆逆贼,竟敢在城中造下杀孽!” 陈涵望着这数十卫兵,一眼不发,从沙哑的喉咙之中挤出二字:“让开。” 江溪城不远处,乔止谊面对寒月、楚天阔二人,自知讨不到好处,顿时打了个哈哈,目光一闪,说道:“寒姑娘与楚兄之所以前来捉拿冷萧,不过是因他偷师青痕宗灵诀而已,若不击杀,带回青痕宗也不过是废除其修为一途……” “不若便直接在此地便废了他修为,二人大可行事,乔某绝不阻拦!也算是……我两宗之间的友谊。” 楚天阔略一思索,笑了两声:“乔兄所言极是,没必要为了一个逆贼而失了和气!” “楚师兄,你这是要抗命?”寒月声音冷淡照旧,却不觉间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楚天阔心中暗骂,面上却是笑意不减:“师妹此言差矣,二长老本就是欲取冷萧性命,可大长老宅心仁厚,不忍于此。师兄亦是极为赞同大长老所言,不愿枉造杀孽,这才留他一命,不知有何不可?” “楚师兄可莫要搬弄是非,大长老之命乃是生擒冷萧,一切皆等将冷萧带回宗门,由大长老亲自定夺!” 乔止谊干笑一声:“寒姑娘此言差矣,计划赶不上变化,再者说,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自是要学会变通……” “不知乔兄是何居心,言辞凿凿之间竟要将我青痕宗师命视若儿戏?”寒月目光冰冷,言语之间已然抽出长剑! “看来,是谈崩了?”乔止谊亦是收起来善意之态,露出一抹阴狠。 楚天阔本是两可之间,见状自然是一步踏前,挡在寒月身前,长剑出鞘,发出铮然轻吟,遥遥指着乔止谊:“乔兄,实在是对不住,各为其主而已!” 他趁机对寒月耳语一句:“寒月师妹,既然已经撕破脸皮,绝不能叫他活着离去,否则必然殃及宗门!” 寒月没有回应,只是不着痕迹的离他远了少许。楚天阔舔舐了一下嘴唇,又重重啐了一口,看向乔止谊之时,目光愈发冰冷。 就在两方人将要交战之时,一个声音突兀传来:“冷兄好手段,竟就在陈某眼皮底下,叫陈某错杀了一人……” 面对陈涵的突兀出现,三人皆是吃了一惊,反倒是冷萧稍显平静,面上似有苦笑之意:“冷某自是不愿叫人无辜枉死,奈何陈兄不给冷某言语之机。” 陈涵缓缓摇头,似极为疲惫:“不过一渣滓耳,死不足惜,再不谈论罢!今日,陈某来取你性命!” 第八十六章 辗转回到灵雀谷 江溪城附近,风起云涌,天地色变,已是吸引了无数人前去窥探。 陈涵突然出现,眼中只有一个冷萧,将先他而来的那三人置若罔闻。 乔止谊本是处于弱势一方,此刻不由反倒是心中一喜,颇有些乐见其成之感。陈涵要取冷萧性命,他亦然,二者并不冲突;可寒月与楚天阔则是要生擒冷萧,如此一来,便是二对二。 方才陈涵与冷萧对话之时,他已知晓陈涵姓氏,此刻不由笑道:“陈兄欲杀冷萧,乔某亦然。可那二位欲保冷萧性命,不若你我二人联手如何?” 乔止谊话音落下,陈涵果然抬眼扫了扫寒月与楚天阔二人,却又垂下头颅,看着冷萧,口中吐出几个淡漠字眼:“他们保不住。” 楚天阔本就对此突然出现之人心存不喜,此刻陈涵又这般口出狂言,楚天阔不由冷笑一声:“阁下好大的口气,莫要风大闪了舌头!” 陈涵手中光芒一闪,五指收拢,手中已然握着一柄镰刀兵器。他缓步走向冷萧,似根本未将楚天阔放在眼中。 还不等他走近,楚天阔反倒是先寒月一步拦住了陈涵,手中长剑霍然横亘在了那镰刀之上,发出一声铮然声响。 “阁下未免有些太目中无人了。” 言罢,楚天阔率先出招,却并未出杀招,只是想给陈涵一个下马威。谁知那陈涵手中镰刀一个回旋,在楚天阔长剑剑身之上剐了一圈,令长剑发出凄厉声响,火星四溅,好似不堪重负一般。 继而那镰刀之上顿时传来一股磅礴力量,直接将楚天阔震飞了出去!楚天阔手指轻轻颤抖,手腕之上还残留着钻心之痛。 他顿时目光一厉,却见那陈涵已然到了冷萧身前,冷萧便好似等死一般,无动于衷。楚天阔心中一阵腻味,身形却丝毫不慢,刹那间抬剑挡住了陈涵攻势。 寒月欲上前帮忙,却被乔止谊轻笑一声给拖住了。她迈入金丹境亦不多久,应战之时始终被乔止谊压了一头。 便在这时,冷萧忽然目光一闪,手中悄然丢出一个漆黑圆珠,落在人群中央。那圆珠初看便似一块普通石头,朴实无华。可那乔止谊张眸一扫之后顿时面色大变,逃也似的飞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那漆黑圆珠之上骤然爆发出摄人之力,惊天动地,那力量只散出一丝,便叫三人汗毛乍起,心中震颤! 三人毕竟是金丹修士,又有乔止谊神情提醒在先,那圆珠轰然爆炸,几乎将山体给夷为平地,所幸三人紧随乔止谊之后退去,并未受什么伤势。 然而等四人再回头而来之时,早已没了冷萧身影。 陈涵神色阴沉,张头四顾,可烟尘朦胧之中,哪还有冷萧身影?他忽然眉头一顿,却见烟尘之中有一道黑影迅速逃遁,不由身形一动,迅速掠了上去。 另外三人也是紧跟而上,可就在陈涵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之时,那人不由哭丧着脸,望着四位煞星,连连告饶:“四位爷爷,小的就是路过,路过而已啊!” 此人心中悔不当初,早知便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乔止谊不由低笑一声:“冷萧摸不清这爆弹之威,又首当其冲,该不是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三人闻言,目中都是喜忧参半,眼神投到极远之处,不知心思。冷萧一消失,继续战斗已然再无意义。 眼看天地归于平静,周遭窥视之人缓缓散去,夜幕悄然降临。 白天还是巍巍高山,夜幕已然只余一地乱石残土。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这一片废墟之上,喃喃自语:“不可能真的死了,难不成冷萧还有别的逃遁手段?” 乔止谊白日里虽然那般说着,可在心中是如何也不相信冷萧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于是整日始终对此地进行窥视,入夜之时又再度前来,结果却仍然一无所获。 待他离去之后,他方才所站立之处突然冒出一个头来。 冷萧探出一双眼睛,四下里张望片刻,迅速伸出双手清了清周边土石,从地下钻了出来。身上伤痕累累尚且未愈,好在都是皮外之伤,并无大碍,此刻将将突破,心中反倒有种格外畅快之感。 随着乔止谊传讯,江溪城附近不断有剑阁弟子出没,白家也遭逢剑阁弟子搜寻,莫说冷萧,便是白晓也早已遁走。 剑阁毕竟还是以正道自居,很多事情暗地里没能做成,自然更不可能明面上去做,所幸并未对白家再生事端。 楚天阔见状,亦禀报宗门,青痕宗同样派出不少精英弟子,便是冷萧所熟悉的仇雁笙、红绡、南宫君婉等人皆在其中,然而不论叫他们如何掘地三尺,终究是没能再寻到冷萧踪迹。 陈涵在此之后也不知去向,似也并不相信冷萧就此亡故。 倒是江溪城之中,修士间彼此流传,见冷萧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冷萧死讯便如同狂风一般呼啸而出。 江湖风云假亦真,半月之后,剑阁与青痕宗弟子亦纷纷散去,却都在江溪城设立了据点,使得江溪城无端繁荣了起来。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如今冷萧已然到了灵雀谷之外,虽然衣衫褴褛、一身血污,可伤势却大体已经痊愈。 他取出一枚玉佩,便毫无阻挡的穿过了灵雀谷防御阵法。 如今灵雀谷闭门不问世事,基本已是与世隔绝。 冷萧轻车熟路便走到了他从前在灵雀谷所休憩的那一处闲居之外,却见那闲居之上多了一块牌匾:冷烟阁。 冷烟阁门口,一个少女托腮,怔怔坐在那里,双眼放空,不知有何心事。 冷萧咀嚼着那“冷烟阁”三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修行寂寞,叫一个不慕修行的少女整日里一人彷徨于此,如何能不寂寞? 直到冷萧走的近了,烟儿才注意到冷萧。冷萧本以为烟儿见到他定是惊喜万分,少不了一番纠缠提问。 可烟儿见到他之后,一双水汪汪的眼中竟透出一抹警惕与审视,黛眉轻轻上扬,一身修为刹那显露出来,玉指指向冷萧,娇吒一声:“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灵雀谷!” “烟儿姐姐,我是冷萧啊,莫要再开玩笑了!” “冷萧……”烟儿喃喃一声,目中闪过一丝迷茫。 冷萧往前走了两步,烟儿目光再度化为警惕之意,跟着退后了两步,手掌之上已然泛起灵气光晕,那副模样,好似冷萧敢再近一步,便要出手一般。 见状,冷萧不得已取出那枚玉佩,正是有此玉佩,他才可以轻易出入灵雀谷。 可烟儿见到玉佩之后神情并未松懈丝毫,反倒是更为凌厉:“我灵雀谷向来不收男子,你怎会拥有灵雀佩?我看你一身血腥之气,行踪鬼祟,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到底是谁,为何潜入我灵雀谷!” 感受到烟儿身上的气势,冷萧心中一阵默然。当年他在烟儿手中毫无还手之力,如今烟儿在他眼中,便似那闲来蹦跳的白兔一般柔弱。 看烟儿气势,这近两年来,修为竟不升反降?莫不是真有修行如逆水行舟一说,不进则退? 冷萧皱起眉头,心中笼罩起一团迷雾,不由再度说道:“烟儿姐姐,你究竟怎么了?我是冷萧,你忘了吗,我是冷萧!” “冷萧……冷萧……” 烟儿目中闪过一丝迷茫与复杂,喃喃自语,忽然捂住脑袋,好似极为痛苦。 冷萧顿时快步上前,却被她一把推开,烟儿看着冷萧,目中闪过抗拒,忽然蜷缩在闲居角落,瑟缩着,无助,孤独。 冷萧才要上前,望见烟儿目中那一抹畏惧之意,不由一叹,决定先去找白薇问个明白。 烟儿望着冷萧背影,双臂环着膝盖,目中茫然之色甚浓,眉间凄楚,嘴唇不住颤抖着:“冷萧……冷萧……” 待冷萧走到那钟灵毓秀居之前,心中急切之下,亦不过只用了不足片刻时间。 然而待冷萧看清那闲居之上的牌匾之时,却又茫然了。只见那牌匾之上赫然书写了两个苍白字眼:薇安。 冷萧不明所以,睁大了双眼,自以为走错了地方。可这一花一草、一山一石都是真真切切,如何能够走错? 便在他迟疑之际,薇安居之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进来。” 冷萧顿时心中一震,那声音,赫然便是白薇的声音! 此刻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不知是喜是悲,是忧是惶。 便直直走上前,推开门,迈入其中。 那扇门就如此半开着,斜斜闯入一米阳光,将这不大的闲居之内映照的恍如梦境一般。 冷萧抬眼望去,眼前端坐着一个俏丽少女,面色苍白,好似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少女神色没有一丝波动,抬了抬眼睑,又很快闭上。 “白……白薇姑姑?”冷萧不由唤了一声。 那少女身后不由传来一个声音:“傻小子,胡乱呼唤什么?” 冷萧心中顿时松一口气,初进门时,还在惊诧分明是白薇唤他进来,可进来之后屋内却只有白彤一人。 只见白薇自白彤身后站起,方才她与白彤紧挨一起,才叫冷萧一时之间没能察觉,加之方才见到烟儿异状,一时没有多疑,反倒是愣住了。 第八十七章 阳眼之上入阴山 白薇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之意,让冷萧心中有些愧疚,总觉得是因他所致。 “白薇姑姑,我已至金丹,今日前来赴约。”冷萧恭敬说道,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些,生怕白薇会被他一口气吹倒。若不是心中所知,冷萧如何都不会相信面前这个柔弱女子乃是一个分神修士。 白薇缓步走到近前,感受了一番冷萧身体状态,不由微微点头,道:“好。” 见白薇一副朦胧似睡的样子,冷萧迟疑一霎,还是张口问道:“白薇姑姑,烟儿姐姐是怎么了,似乎是失忆了!” 白薇轻叹摇头,眸中流露出一抹哀怜之意:“说来话长……” 她并未同冷萧再做解释,只是以短短四字将此疑问给带了过去。望着白薇那眼神,冷萧终是没再多问。 一时间二人陷入沉默之中,白彤始终盘膝修炼,一言不发。 许久,白薇才缓缓说道:“冷萧,姑姑要你所做之事,或许会有性命之忧,你可愿意?” 冷萧当即表态:“冷萧既答应了姑姑,自当竭尽全力,姑姑但说无妨!” 冷萧垂首恭敬说着,白薇没有察觉到冷萧目中的疑虑,同样,冷萧也未能发现白薇笑容之中的那一抹诡异。 这时,白彤霍然睁开双眼,继而安静的站在白薇身侧,一副清冷姿态,虽没有寒月的那种冰冷气质,却是叫人永远也无法亲近一般,给人一种距离感。 随着白彤站定,白薇脚下顿时升腾起一朵纯白云雾,白得给人一种不真实之感,便是混在一堆云彩当中也能被人一眼认出。 冷萧一步迈了上去,云彩便立刻腾空而起,三人在天上飞掠,没有一句交谈。 飞起之际,冷萧好似感觉有一双目光遥遥望着他,他下意识扭头望去,冷烟阁之前,烟儿怔怔的望着他。 当二人在彼此眼中都快要变成一颗漆黑小点的时候,冷萧微微张大了双眼,他隐约看到烟儿在对他不停摆手。 冷萧嘴角不禁浮现一抹笑意,或许是烟儿记起了他吧。他也抬手轻轻挥了挥,只是不知道对方能否看到。 途中,白薇一言不发,白彤更是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冷萧亦不是多话之人,安静站在一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萧心中隐隐泛起一股困倦之意,然而耳边冷风呼啸而来,又时刻叫他保持着清醒。便是在这半困半醒之间,云彩的速度陡然变慢。 冷萧随之恢复了状态,抬眼望去,方圆几里之地渺无人烟,云霞缭绕。下方山脉连绵,竟让他心中泛起一抹熟悉之感。 他面上平静,心中却将那一个个画面都印在了脑子里,与那凌乱的记忆去对照。便是在一刻钟之后,冷萧瞳孔微微收缩,眼睛直直落在不远处一座高山之上。 “祖葬之地,无名之山!” 便在他神情一滞之时,三人已经到了山巅! 冷萧下意识便朝着一个角落望去,然而这山巅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他记忆中那两座粗陋墓碑。 他不由想起那白衣剑客,是啊,若那白衣剑客便是沐寻礼,那沐寻礼好端端活着,又怎会有墓碑?祖葬之地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便是冷萧思索之时,身子不由自主一颤,此时犹有暖阳照耀,他浑身却泛起一丝无端冷意。 白薇面上划过一抹追忆与叹息,轻轻说道:“也并非多么复杂之事,此行你只需护住彤儿一路走到尽头便可。此地乃阴山,是为极阴之地,彤儿为阴年阴月阴时出生,乃至阴之体。” “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所以彤儿独自一人是无法走到尽头,唯有寻一个至阳之人结伴同行。” “男子属阳,你又是仙根之资,阳气更甚。你且记住,万万不得离开彤儿寸步!” 这般说着,白薇手中捻起一根红线,一头系在白彤右手小指第一指节,一头系在冷萧左手小指第一指节。 继而,只见白薇大袖一挥,周遭景象皆变,那青葱之意顿时变得阴气逼人,那天上斜斜射入的一道金色阳光,在地上照出一个人脸大小的圆盘,好似那太阳只有一座灯盏那般渺小与无力。 冷萧回头看向白薇,周遭一片阴暗,却见白薇面上竟泛起一抹幽绿之色,不由心中一颤,待多看了两眼才缓过心神,原来只是光线问题而已。 他目光下移,直至落在白薇脚跟处,却骤然瞳孔一缩!冷萧目光急转,看了看白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两道影子在阳光照耀下拉得极长,直落入无尽黑暗处。 他目光又不着痕迹的回到白薇脚跟,只当是自己看错了,山巅一片昏暗,便是影子也显得极淡。然而不论他如何观察,亦未能从白薇脚跟牵扯出一丝影子的痕迹。 “冷萧。” “姑姑!” 便在这时,白薇忽然唤了冷萧一声,冷萧霍然抬头,便与白薇那一双耐人寻味的眼睛对视到了一起,面上有些凝重,嘴角勾起一丝谦和笑意。 冷萧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生硬,不过白薇是注意力仿佛并不在他身上,唤了他一声便又转过视线,落在了那阳光笼罩的一处金色圆盘之上。 不觉间,冷萧额头已然沁出一层细密汗珠,被这阴风一吹身子直直打了一个哆嗦。 白薇唇齿轻启,指着那唯一的一线阳光说道:“此便是这座阴山的阳眼!也正是有这一处阳眼所在,这阴山才能成为一座……封魂之地!” “封魂之地?”冷萧神情微诧,不着痕迹的抹去了额头汗珠。 白薇声音幽幽,继续说道:“所谓封魂之地,吸引万灵入内,封印万灵。极阴之地,各种危险不可预测,你们二人切记,万事小心,速去速回,莫要节外生枝!” 冷萧尚且喘息了一口,正要应声,白彤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刻恭敬应了一声:“是。” 冷萧随后应和,白薇又嘱咐了几句此行要点,神情严肃。 便在这时,白薇话音戛然而止,冷萧不由抬眼望去,却见白薇面上泛起一丝迷茫之色,那剪水双眸之中隐约升起一抹狂热与渴望之意。 她呆呆往那金色阳光处走了两步,冷萧顿时上前,欲拉她一把。白薇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悄然避了开去,衣袂在冷萧指间划过,如丝如缕,如水冰凉。 冷萧顿时收回了手,白薇柔柔呵出一口气,在空气中飘荡起一抹沁人心脾的幽兰清香。 她柔荑轻举,落在两侧太阳穴上,若蜻蜓点水般按了一下。与此同时,天色又暗了几分,那阳光圆盘颜色又浅了少许。 “这阴煞之地,如今我重伤未愈,又是女子之身,不便多留,冷萧你且照顾好彤儿,姑姑便要先行离去了!” 言罢,白薇顿时便有些迫不及待一般凌空而起,目光从那阳眼处扫过,隐隐有些忌惮之意。 望着白薇背影,冷萧顿时喊了一声:“姑姑且放心,冷萧定会照顾好白彤姑娘。” 白薇并未回应,身子一晃之间便没了踪。 整座阴山好似没有一只活物,此刻安静下来,竟连一丝虫鸣之声都未曾听闻。便是这些草木植被,亦给人一种压抑之感,令人心中沉闷而阴郁。 冷萧不由想起方才种种异状,双目望着右手,指间之上丝还残留着那股冰凉之意,自白薇衣袂之上传来的冰凉之意,不真实的冰凉之意。 这时,冷萧小指忽然被拉扯了一下,将他一切思绪都拉了回来。便见白彤正直勾勾看着他。 二人被一根红线所连,彼此相隔不过一步之遥。他望着白彤双眸,只觉那眼眸稍显朦胧,叫人看之不透,好似笼罩了一层迷雾一般,一如他此刻心境。 白彤轻轻吐出几个字:“该出发了。” 冷萧顿时回神,忙应了一句,一旦太阳落山,阳眼便会处于一个极弱的状态,不足以他二人进入阴山之内。 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在了白彤前头,白彤面上始终平静,不带有一丝感情。冷萧目光自红线之上划过,却骇然发现,那红线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绿色? 他手指下意识一颤,脚步不由一顿,白彤扭头看着冷萧,目光直勾勾的。冷萧眨了一下眼睛,那红线虽然在光线之下有些暗,却还是红色的。 冷萧不由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待二人都在那一抹阳光之下站定之时,那分明已经西斜而去的阳光好似顷刻间强烈了一些。 冷萧身上不禁泛起一丝暖意,二人在这阳光之下如被镀上一层金箔,灿灿生辉。 所有阳光都留在了二人头顶,而那脚底的黄金圆盘,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幽深黑洞! 冷萧顿觉脚下一空,身体便产生了一股失重之感,好似羽毛飘落,朝着黑洞之中缓缓下沉…… 眼前一片死寂与黑暗,约莫一炷香之后,眼前便好似被点上了一盏残灯一般,灯火摇摇曳曳,时明时灭,却好歹为他添了一抹光亮,叫他看清楚了景物。 第八十八章 白彤张目不识君 一眼望去,第一感觉竟让冷萧有种与邪祟对视般的心悸之意。 周遭花草树木,黄土溪流,谁能知那阴山之内竟是一副好似另一番天地的奇异景象? 冷萧顿时回过神来,这思索之间不过一霎,他连忙抬头望去,便见眼前一黑,一个身影紧跟落下,他下意识便将之抱在了怀中。 落地之时,一如刚从阳眼坠落时那般轻盈,好似身体不是身体,而是一片轻盈的翎羽或是树叶,失去了重量,落在地上稳稳站住,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白彤被冷萧抱在怀中,眼神便静静凝望着冷萧侧脸,一瞬不瞬。冷萧与之对视一眼便很快移开,干咳一声,神情稍显不自然。 白彤一手还环着他的脖子,她的手臂亦是冷若寒冰,面上一片苍白之色,冷萧不由想起了白薇所言,白彤乃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人,至阴之体。 冷萧放下白彤之时,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根红线,唯恐它又变成了幽绿之色。 待他望去之时,所见却如他所担忧的截然相反,却见那红线依旧是红线,且红的妖艳,红的刺眼。 二人落地不过几息时间,白彤忽然浑身瑟缩了一下,小脸有些发抖,冷萧顿时感到那根红线好似一块冰坨一般,寒彻骨髓。 白彤忽然加快脚步,由那根红线拉扯着冷萧,冷萧连忙跟上,快步前进,脑海中回想起白薇临走时所言,快去快回。 才刚走两步,白彤顿时身子一个踉跄,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幸亏有红线拉着,堪堪稳住身形。 那根纤细红线,被拉得绷直,发出“嗡嗡”轻响,如蜂蝶振翅,又迅速蓬松起来。 冷萧唯恐那红线崩断,不知其是否有特殊用意,干脆上前一步直接拉起了白彤右手。 十指相扣,白彤好似并没有过多感受,面上没有一丝波动,纵然是险些跌到,稳住身形之后仍是十分平静。纵然白彤当年便是如同天山雪莲一般朴素典雅的性子,此时给冷萧的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之处。 冷萧目光回望,两侧有山有水有花有树,绿草如茵。中间一条小路,青石板之间接缝细若无物,浑然一体,也不见有何异物,那方才白彤又为何会险些跌到? 天地分明无风,冷萧却始终觉得寒意袭人。分明无月,却有一片清冷光华笼罩了天地。 四周草木移动不动,便是那一片片嫩叶、草尖,亦始终保持着一个亘古不变的姿态,好似虚假一般立在那里,不知是想欺骗何人。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枝头之上忽然响起一阵“扑棱棱”的振翅之声,在这一片寂寥之中显得极为突兀。 冷萧豁然抬头,便见天空之中掠过一团黑影,似是一只飞鸟。 然而白彤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便是他这停顿了一下的功夫,身子被白彤拉的一歪,连忙追赶了两步。 那“扑棱棱”之声再度响起,仿佛是一只飞鸟从他右侧的树梢一下子飞到了左侧,还不等停留,却又从他左侧朝右侧飞去。 冷萧脚步不停,却不由得抬头望去,那团黑影在不知何处铺洒而来的蒙蒙亮光映照之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哪是一只飞鸟?若说是飞鸟倒也不无不可,它的确是有一个飞鸟的身躯,脖子如同猫头鹰一般僵硬扭动,可它那脖子之上,赫然是一张惨白人脸! 冷萧心脏猛然一跳,双目由大睁到微微眯起,反倒是白彤好似一无所觉一般,始终保持着一个略快的速度朝小路的尽头走去。 这时,那只长着苍白人脸的猫头鹰却嘴巴一张,扑腾着翅膀骤然朝二人冲撞了过来! 冷萧赶紧拉了白彤一把,那猫头鹰便从二人身侧“噗”的一下钻入了地底,钻入了那青石板之中,彻底没了踪影。一如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却又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彤被冷萧拉了一下,脚步一顿,不由看向冷萧,双眼直直落在冷萧面庞之上。 冷萧面上略显尴尬,不由试探的问了一句:“方才你可看见什么异状?” 然而他话音落下许久,都没能得到白彤回复,白彤始终以一个令人心底发寒的冰冷眼神望着他。 “方才掠过一只猫头鹰,它生了一张人脸,冲我们飞了过来,落到石板上却又没了踪影……” 冷萧又解释了一句,而白彤却忽然转身,继续沿着青石板小路向前走去,一言不发。 冷萧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心中莫名寒冷,不由泛起一丝抗拒之意。 白彤虽然性子清淡,却不是哑巴,为何一言不发?再者,这一路上白彤的眼神与举止,都给冷萧一种诡异之感——一如那长着苍白人脸的猫头鹰一般诡异。 自白彤手上传来一抹彻骨冰寒,若非此前允诺了白薇,冷萧心中甚至有了放手的冲动。 白彤走着,不由身形一个趔趄,往前迈的脚步被一把拉了回来,险些撞进了冷萧胸膛。 她一只手被冷萧握着,另一只手顺着这股惯性,轻轻贴在冷萧胸口。一股冷意自白彤指间传递到冷萧胸膛,冷萧不由一个激灵,右手一把握住她的左手,直至这时,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冷! 没有更多语言能够形容,唯有一个冷字而已! 双手被冷萧握住,白彤扬起俏脸,一双眼眸便直直望着冷萧,冷萧亦望着白彤。 若说眼睛可与人心灵相通,能从人眼看透人心,那此刻冷萧唯有一叹,不论他多么专注、认真的去探索,他从她双眸之中看不到心灵。 看不到心……好似窗户被拉上了帘子,唯有一片幽深与死寂,比黑暗更深的黑暗。 “怎么不走了。” 她说话了。 白彤面上的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冷萧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那几个字又是这般真真切切。 冷萧舔舐了一下嘴唇,脑袋猛然靠近了一些,额头几乎与白彤的额头触碰在了一起。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二人呼出的气体在半空彼此相撞,反弹到彼此面容之上,好似糊上了一层白霜。 白彤甚至未曾有一丝闪躲,任由冷萧作为。冷萧一字一顿,问道:“你,是,谁?” 在冷萧注视下,白彤久久不语,忽然缓缓抬眼对上冷萧双眼。 对,抬眼。 冷萧分明始终于她对视,此刻心中却无端升起一抹白彤才刚刚抬眼的诡异感觉! 白彤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挣开了冷萧双手,目中有些不自然,两腮浮上一抹红晕,眼神却没有一丝躲闪:“冷兄何出此言?我自然是白……” 然而她一语未尽,青石板之中忽然又窜出一道黑影,自她背后一霎便没了进去! 冷萧手臂一动,堪堪将白彤往边上拉了几步,然而早已没了那黑影踪迹! 他霍然回头对上白彤双眼,却见白彤那冷淡的面容上缓缓流露出一抹笑意,眼睛之中竟放出一抹幽光! 白彤缓缓张口,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尖锐声音说道:“我自然是白眉老祖,小子,你可知……你好香!” “香,太香了!”白彤说着,面上流露出一丝陶醉之色,甚至微微抽动琼鼻,眼睛眯起,只余一条小小缝隙,却隐隐绽着精光! 冷萧猛然低头,浑身一震,左手下意识抬起。小指之上,一个红色绳结还在那里,乃是白薇亲手所系,可顺着绳结望去…… 那红线,不知何时早已断成了两截! 灵雀谷,薇安居。 白薇静静盘坐于内,便是同一时间,蓦然娇躯一颤,小口微张,重重喘着粗气,身体不由再黯淡了一分。 她睁开双眼,眉头紧紧皱起,面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怎会如此……冷萧非但是仙根之资,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乃是至阳之体!红线……怎会断了!” “难道说……那些东西多年不见又变强了?” 冷萧一见红线断裂,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一把抓向了白彤小手。 白彤依旧兀自陶醉,待冷萧握住她右手之时,她忽然凄厉大叫起来,被冷萧所握之处,竟响起“呲呲”之声,恍若灼烧一般! 冷萧心中一震,顿时有些毛骨悚然,手指不由一松,白彤连忙抽出了小手,匆匆避开几步,再看她右手之上,光洁如玉,哪有丝毫损伤? 可白彤神情却好似变得极为虚弱,望着冷萧的神情颇为忌惮,胸口一起一伏,呼吸粗重而急促。 “香啊,太香了!只可惜,烫嘴……”白彤伸出舌头轻柔抚过上侧牙齿与唇瓣,却并未让人觉得香艳,反倒令冷萧眼角抽搐。 他知道,白彤定然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冷萧脑海不由回想起白薇的嘱咐,决不能离开白彤半步! 冷萧顿时足尖点地,身形猛然冲出! 谁知他身形一动便好似利箭一般,“咻”的一声便窜了出去!刹那间冷萧脑海划过一个念头,突然想起刚刚从阳眼处落下时的情景,身体好似没有重量! 这般速度便是冷萧都吓了一跳,更莫说白彤! 白彤和冷萧本就不过几步之遥,此刻更是直接被冷萧扑倒在地! 身下压着一个可人儿,胸口顿时传来一股酥软之感,冷萧立刻便想起身,却又止住动作,反过来将白彤紧紧抱住! “香,太香了!太香了!你滚,快滚开!烫,烫死我了!” 却听白彤被冷萧触碰之后顿时凄厉嘶吼起来,那话语虽然是出自白彤之口,可声音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重叠与尖锐之感,令人汗毛乍起! 白彤顿时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发出阵阵嘶吼,冷萧顿时感到一阵巨大的反抗之力,却将白彤搂得更紧,干脆翻过身来,双脚再将白彤给紧紧箍住! 白彤在冷萧身上便好似一条失了水的鲤鱼一般,剧烈挣扎,却终究逃不脱冷萧的手心,片刻之后,便凄厉大叫一声,自她背后蓦然冲出一道灰蒙蒙的雾气,在离体刹那间变作一个长着苍白人脸的猫头鹰,口中发出“咕咕”嘶鸣,冰冷而诡异。 白彤便好似卸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冷萧身上,柔若无骨。她幽幽睁眼,与冷萧对视片刻,身体一动,却发现被冷萧整个紧紧抱住,不由嘤咛一声。 冷萧连忙松开了白彤,白彤便立刻远离了冷萧几步,只是一只手却被冷萧紧紧握住,微微挣扎了一下,挣扎不脱,便也作罢。 她吹着眼帘,似心有余悸,又抬头望着冷萧,这时冷萧忽然觉得,她的手心没有先前那般冰冷了。 她本想问冷萧什么,却反倒是被冷萧先发问。 “你是谁?” 最诡异之事,莫过于被一个人紧紧拉住问“你是谁”,且他目中严肃而认真,叫你难以发笑。 白彤沉默了几息,对上冷萧双眼,唇齿轻启,吐出一个清婉声音:“这正是我想问的。” 二人便这般对视良久,沉默无言。不知为何,冷萧心中莫名觉得轻松了少许。 “在下冷萧,不知姑娘芳名?” “白彤。” 白彤回应了一句,目光却失了几分明媚,多了几分茫然,喃喃道:“冷萧……我们从前……见过吗?” 望着白彤双眼,冷萧忽然心中一震,这个眼神,与烟儿初见到他之时何其相似? 他不由轻笑,握着白彤的手不由紧了些许:“见过。” 白彤俏脸之上亦露出一个浅浅笑容,似有些苦恼,又十分平淡:“可我,记不起你。” “没关系,记住现在就好,我会保护你。” “谢谢。” 冷萧掸了两下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白彤也学着掸了两下,衣裙灵动,宛若乘风。 二人依然十指相扣,这时冷萧忽然感觉到,白彤的手心,是火热的。 青石板之上忽然伸出一双苍白大手,一把抓在白彤脚腕之上,然而才刚落下,那双手便好似抓住了一个烙铁一般,发出“呲呲”声响,又迅速松开,自青石板之中缩了回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留一丝痕迹。 一只长着苍白人脸的猫头鹰从右侧树梢冒头,发出“咕咕”声响,在寂寥天地间幽幽回荡…… 第八十九章 阴山变故鬼物起 经历些许波折之后,一路上变得极为平静,阴山之内不知岁月,二人挽手亦不知走了多久。 或许不过只几个时辰,或许已是几日过去。 直至二人面前呈现出一个巨大圆台,圆台足有山高,层次分明,宛若阶梯一般。那圆台最顶端,有一亮点,释放出蒙蒙光亮。 冷萧仰头望去,心中忽然明了,这阴山之内的所有亮光便是由那圆台之上的亮点所释放而出。 二人止住脚步,冷萧随即说道:“姑姑叫我护送你走到尽头,如今尽头已至。” 白彤微微点头,张了张嘴,却不自觉退后一步。她神色有些茫然,喃喃自语:“我是至阴之体,先天不足,大道有缺,唯有取得阳眼种子才能修补,如今阳眼种子近在眼前……” “可我为何……有些抗拒……” 她这般说着,却忽然松开了冷萧手指,试探般往前走了一步。 便在她松开冷萧五指的刹那,那一抹茫然与抗拒瞬息散去,变作一抹平静与漠然。 冷萧眼神闪烁,忽然觉得白彤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变得不像她。白彤脚步飞快,便是这一霎之间,已然走到了圆台脚下,踏上了第一级阶梯。 便在这时,白彤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脚步一顿,面上却始终极为平静。 她走上了第二级阶梯。 冷萧蓦然回神,呢喃一声:“阳眼种子……” “此乃阴山,封魂之地……可若阳眼种子被取走……” 冷萧忽然大喝一声:“白彤姑娘,万万不可!” 便是冷萧这一声大喝,好似附带了什么力量一般,叫白彤无端停顿了一息,然而也仅仅只是如此,继而白彤仍旧颤抖着身子缓缓抬起脚步。 冷萧不由踏前一步,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咕咕”嘶鸣,凄厉不已,他抬头之际,便见那人脸猫头鹰脖子一歪,骤然朝他落了下来! 速度之快,不过刹那而已!冷萧抬脚欲躲,可双脚好似扎根于地面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他随之低头一看,却非是扎根,而是自那青石板之中伸出两双苍白手掌,将他脚腕死死抓住! 本是宁静寂寥之地,此刻竟无端传出寒风呜咽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便是这一顿之间,人脸猫头鹰瞬息落下,在冷萧胸口一闪即逝,轻易便没了进去! 那两双苍白手掌抓在冷萧脚腕之时,双掌之上好似要燃烧而起,隐隐有橙红色火星闪烁。 不过两息,这两双手掌便不得已而松开,又没入青石板之中。 然而还不等冷萧迈出一步,自青石板之中又伸出一双手掌,好似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继而,第二双,第三双…… 冷萧感觉到体内有一股阴气流转,目光朦胧了一刹,再回神却见那青石板之上密密麻麻已然尽是苍白手掌! 那些手掌还在剧烈挣扎,从青石板之中露出一截手腕,又露出一截手臂…… 那些苍白之手,有些甚至泛着青紫之色,诡异而阴森,一个个兀自摇摆着,好似凭空抓着什么。 一时间,冷萧竟已寸步难行! 便是他脚底之下,亦好似有一股力道在涌动,仿佛要将他推开,破土而出,可惜却被他死死压住,无法得逞。 “何方鬼物,还不速速滚出冷某体内!” 冷萧浑身便好似被沉浸在一汪寒潭之中,浑身僵硬,瑟瑟发抖。他不由厉喝一声,可是出声之时,便是他自己也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哪是他的声音? 他双目大睁之时,嘴巴却无意识的开合,发出一声桀桀笑声:“小子说话好生无理,吾乃白眉老祖,莫要一口一个‘鬼物’,叫人好生恼怒!” 冷萧心中悚然一惊,那声音尖细而诡异,非男非女,叫人心中恶寒。他不由极力克制自己,嘴巴紧紧闭着。 可那声音却硬我从他牙缝之中挤了出来,兀自猖獗:“哎呀,烫、烫死我了!你这口炉子,火气好生旺盛!” “烫啊,要熟啦!诶呦呦……舒服!舒服!” 冷萧瞳孔之中闪烁出一缕红芒,神色一厉,猛然大口一张! 不等他身体做出排斥之意,体内那股阴气便仿佛找到了宣泄之所,亡命般从冷萧口中钻了出去! 入眼便是一缕灰黑色浊气,在冷萧吐出的刹那,凝聚成了一只人脸猫头鹰。 那人脸生的倒也算是俊俏,可那诡异神情却叫人心中莫名排斥与反感。 只见那人脸猫头鹰双翼之上好似还有火星子在闪烁,叫它来回飞舞间连连拍打。那原本凝实的身子,在冷萧体内走了一遭之后,却变得虚幻不已,好似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那张苍白人脸之上露出一丝陶醉与痴迷,贪婪与渴望,却又饱含畏惧与克制! 它猛然冲天而起,叫声愈发凄厉与诡异,在天地间响彻,久久不散! “舒服,舒服!嘶!太香了……烫嘴,吃不到,吃不到!” 冷萧眨了一下眼睛,迅速冷静下来,在那人脸猫头鹰离去之后,体内并未有一丝不适! 他不由心中稍安,抬眼望去,那台阶不知有几,密密麻麻,而白彤已然走了一半!此时她速度已然极慢,每一步都格外艰辛,身体颤抖愈发强烈。 “白彤姑娘,不能动阳眼种子!”冷萧蓦然大吼了一声,心中始终涌动着一股焦虑之感。 便是冷萧这一句话,好似触动了什么禁忌一般,那只隐入树梢的人脸猫头鹰忽然再度冒了头,目中泛出冰冷之色,喉中不断发出“咕咕”、“呜呜呜呜”的凄厉嘶鸣。 冷萧脚下的那些手掌愈发不顾一切,死死牵扯住冷萧,叫冷萧不能移动半步! 冷萧心中无端升起烦躁之意,猛然咆哮一声:“孽畜,死来!” 他身上灵气疯狂涌动,灵气之中还带有丝丝雷光芒闪烁,一落到那些苍白手掌之上时,那些手掌在无声之中剧烈颤抖,若有口,定然要发出最为凄厉的嘶鸣! 然而这并未叫它们退去,反倒是激起了它们的凶性,刹那之间阴风呼啸,那些本是在青石板上轻轻摇晃的手臂忽然好似游动一般尽数朝他聚拢而来! 冷萧面目稍显狰狞,五指一张,指间顿时缭绕起一片灵气光晕,毫无花哨的拍出一掌!那些手掌看似凝实,被冷萧一掌之下,顿时如烟雾般炸开,成片消散! 灵气之中雷光一触碰到那些苍白手掌,便好似是猫儿见了鱼一般,变得躁动不已,叫那些苍白手掌猛然朝青石板内缩了回去! 那人脸猫头鹰不由再度嘶吼一声:“雷属性,你竟是雷属性灵气!吃不到,吃不到……” “烫嘴!” 它“呱”的一声,蓦然“扑棱棱”振翅腾飞,却见它方才所停歇的大树,此刻竟霍然晃动起来! 那灰白枝桠之上,树叶簌簌而落,半空便已枯黄,落地便已消散!继而那枝头缓缓结出累累硕果,大红大紫,鲜艳不已,再多看一眼之后,那硕果霍然睁开双眼,又是一张张诡异人脸! 那脸上勾勒出一道道贪婪笑意,笑声一如那蒙蒙光亮一般忽起忽落,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浩浩荡荡,朝着冷萧轰然而来! 冷萧顿时凄厉嘶吼一声,双手紧紧贴着耳朵,却无法将这声音阻隔哪怕丝毫! 他心中尚有一念,便是阻止白彤!一顿之后便狰狞着脸,霍然转身,回头却骤然对上一张苍白面容! 那苍白面容距离冷萧不过半寸之遥,冷萧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对方身上传来的一阵寒冷之意,仿佛他面对的乃是一块亘古寒冰一般。 冷萧心脏猛然一跳,然而他非但不惧,寸步不退,眸子里还泛起猩红之意,猛然一拳朝着那人砸落下去! 可他势大力沉的一拳却砸在了空处,再抬眼时,那苍白面容已然是在一丈之外,始终保持着那个僵硬姿势,好似一动未动。 冷萧这才看清对方面容,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华服,布料看似不凡,却无端给人一种不真实之感。 这中年人面色苍白,却威严无比,冷冷注视着冷萧,口中吐出一语:“年轻人,你要往哪里去?” 冷萧骤然一拳击打在自己太阳穴,不轻不重,口中咳嗽了一声,好似吐出了什么郁气一般。方才他竟被悄然惑乱了心神,整个人暴躁不已。 此刻他顿时冷静下来,遥遥看着那中年男子。 “冷某哪也不去,不过是要把冷某同伴唤回罢了。” 华服中年人又是冷冷吐出一句:“不可……人有主见,方称之为人,她既不愿理会于你,年轻人,还是莫要自讨没趣。” 冷萧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轻飘飘说了一句:“冷某偏爱自讨没趣……阁下,还是莫要再拖延时间!” 话音一落,冷萧手中蓦然凝聚出一柄灵气长剑,虽然叫他体内灵气损耗极快,可是此刻已然顾不得这许多! 灵气长剑之上雷光闪烁,发出浅浅莹蓝色光彩,叫那华服中年人面色骤然一变,那华服中年人面目忽然狰狞了少许,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道“川”字仿佛刀削斧凿! “年轻人,你哪儿也不准去!” 冷萧岂能同他这般废话,悍然厉喝一声:“青痕闪!” 一剑落下,那华服中年人面色骤变,却是躲之不及,被冷萧一剑斩成了虚无! 然而还不待他走出一步,面前骤然又出现一道身影! “年轻人,你哪儿也不准去!” 冷萧抬眼,这人一席麻布短衫,好似凡人铁匠,身形却极为壮硕,冷萧又是一剑落下,那人早有了准备,却还是被冷萧剑气所蹭到! 一时间此人嘶吼不止,本来极为凝实的面貌,刹那间变得虚幻不已,好似水中倒影一般,投入一颗石子便要销匿于无形! 这壮汉身形虽然虚幻不已,却依然不退,狰狞嘶吼了一声:“你哪儿也不准去!无数年了,自由!自由!” “年轻人,你哪儿也不准去!”便在此人嘶吼之时,冷萧左侧忽然又凭空出现一个长发女子,眼睛极大,似要占据半边脸颊。 几乎同时,冷萧右侧那青石板之上,忽然拱起一个鼓包,继而缓缓探出一个头颅,那头颅竟还是个孩童,蓦然探出一只苍白小手,一个挣扎从青石板之中窜了出来! 他缓缓朝冷萧走近:“年轻人,你那儿也不准去!” “休想妨碍我等重获新生!” “自由!” “我们等了千百年!” 那青石板之中,忽然再度探出一双双苍白大手,一把抓住冷萧双脚,便好似顺着冷萧双腿攀爬一般,青石板之中已然钻出来一颗颗狰狞头颅! 冷萧顿时挥剑连连斩落,可那些鬼物仿佛不顾生死一般,依旧是死死拖住冷萧步伐,凄厉嘶吼! 周遭那些巍巍大树之上,那些头颅剧烈摇晃起来,忽然坠落在地,落地瞬间便已长出了身子与手脚! “该死,这小子身上好重的阳气,当真是令人厌恶!” “非也,非也!至阳之体,香,沁人心脾的香!” “哈哈!红毛鬼,莫管他再香,你那张流脓烂嘴怕是下不了口!” 谈笑间,四周密密麻麻尽是鬼物! 那始终沉寂的河流之中,忽然传出一阵水珠洒落之声,便见那水中突然伸出一条手臂,苍白而浮肿,继而一把按了了河岸之上! 一个女子样貌的鬼物拖着湿嗒嗒的鲜艳衣裙,从河岸之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继而,那河岸上又伸出一条条手臂来,冒出一对对森冷眼眸! 却听后方又有动静,那些大树在人头果实尽数坠地之后,忽然拔地而起,树干之上裂开两道幽深裂缝,裂缝霍然张开,露出其中的幽幽双眸! 那些大树周身好似笼罩上了一层雾气,继而缓缓凝聚成了人形!男女老幼尽存,唯有面上那狰狞与淡漠如出一辙! “小子,乖乖别动,饶你不死!” “可惜了,好肥的肉,不能下嘴!” “绝顶肉身,妙哉!老夫收下了!” 一个老者舔舐了一下嘴唇,身形骤然一动,朝着冷萧冲了过来! 然而看他说的这般硬气,实际上不过是虚晃一招,随手提了几个相对较弱的鬼物,便朝冷萧丢了过来,那些鬼物被冷萧两剑灭了个干净! 冷萧猛然察觉,体内的阳气……仿佛磨损了一丝…… 第九十章 险遭白眉强夺舍 阴山内,黑暗角落之中不断爬出一个又一个鬼物,好似无穷无尽,瞬息将这天地尽数笼罩,不得一丝喘息之境! 山水草木,尽数褪去,天地边做朦胧一片,那些景致便在雾气朦胧之间瞬息化作了不同鬼物! 有神色灵动者,明哲保身,只是派遣一些目光迷茫的鬼物不断朝着冷萧冲锋而去! 周遭鬼物不断涌来,发出阵阵嘶吼,凄厉而森然,冷萧手中灵气长剑亦不由黯淡了几分。 频频受阴气侵蚀,冷萧目光渐渐凝重,他竟突然打了个哆嗦!体内阳气在迅速衰减,一抹疲惫之意弥漫心头! 冷萧猛然一晃脑袋,面前清醒了少许,一只鬼物面目狰狞,竟好似鬣狗一般张着森森大口朝着他面庞之上便啃了下来! 那鬼物口中涎水垂挂,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冷萧瞬息长剑一竖,挡在了自己面前,那鬼物便一口啃在了长剑之上! 剑身之上雷光流转,霍然流淌到那鬼物身上,那鬼物顿时凄厉嘶吼,涎水自嘴角滴落,却又好似虚无之物,落下之时便已消匿。 那鬼物分明凄惨不已,却仍是不松口,目中没有一丝神采,只有嗜血与疯狂,凭借着一股本能不断对冷萧发动攻击! 冷萧长剑被咬住,身侧顿时便有四五只鬼物扑了上来! 冷萧顺势松手,将灵气长剑猛然甩了出去,在半空轰然爆开,便叫那四五只鬼物尽数归于虚无! 下方轰鸣阵阵,战斗不止,而那圆台之上,白彤仿佛一无所觉,面色始终平静,眼神直直落在那圆台顶端的阳眼种子之上!仿佛除了阳眼种子,目中再无他物! 冷萧咆哮一声,灵气狂涌,他本就是至阳之体,此刻便如同一枚太阳一般,叫这些鬼物顷刻间灰飞烟灭! 一时间,周遭为之一清! 那些尚有神志的鬼物顿时面色一变,顾不得保存实力,将冷萧团团围住! 冷萧目光闪烁,多数鬼物实力不强,虽也有筑基、金丹之威势,却被他体质死死克制,实力十不存一。 唯有四人,足显露出元婴修为,其一乃是一名红发老者,面容皱纹密布,一双小眼精光爆闪。 其二乃是一名短发女子,当今世道,女子多为长发,这短发女子目光冷冽,干练非常。 其三乃是一名灰袍之人,不露面孔,听声音却是个中年男子,浑厚苍劲,令人血液翻滚。 若说其四,竟是那人脸猫头鹰,看似羸弱不堪,此刻竟隐隐是这四个鬼物之中最强者! 便见其大口一张,一连吞吃了数个鬼物之后,气息节节攀升! 人脸猫头鹰打了一个饱嗝,遥遥看着冷萧,扑腾着翅膀,显得有些焦躁:“香,太香了!忍不住,我忍不住了!” 却见它目中闪过一道贪婪色彩,猛然朝冷萧冲了过来! 冷萧双手一抬,面前蓦然出现一块灵气防御,然而那人脸猫头鹰便只是凄厉惨叫一声,便从那灵气防御之瞬息闯入了进来! 神情好似极为痛苦,却又仿佛兴奋异常! 冷萧瞳孔一缩,身体竟无端泛起寒意,心中不由惊骇,此刻他体内阳气已然被消磨到了一个极弱的境地,人脸猫头鹰刹那便没入了他体内,冷萧面色一阴一阳,狰狞不已! “这具肉身是我的,是我的!” 冷萧忽然大笑一声,身上灵气一散,任凭周遭万千鬼物化作一缕灰气钻入体内,仿佛得到了什么滋养一般,面露陶醉之色,桀然大笑:“极品……极品!老祖我相当满意!极品肉身!” 冷萧笑着,同时舔舐了一下嘴唇,双臂张开,好似在迎接那些鬼物投入怀抱一般! 那灰袍男子猛然怒喝一声:“白眉,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那短发女子亦是冷笑一声:“这具肉身主上要了,不属于你!” 白眉顿时大笑起来,猖狂不已:“可笑,可笑之极!如今这肉身在我手里,那便是我的!” “主上?狗屁的主上!老祖我岂能奉他人为主,可笑!” 白眉操控着冷萧肉身,猖狂大笑,便在这时,他笑声戛然而止,莫名泛起一阵心悸之感,眼神猛然朝远处望去,霍然对上一双冰冷眸子! 只见白彤不知何时停止了脚步,正遥遥望着他,目光不带有一丝感情,叫他不由自主心生畏惧之意! 而白彤只遥遥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开始艰难攀登着圆台。 白眉吐出一口浊气,只当是错觉! 便是在他一愣神之时,红发老者、短发女子以及灰袍男子,已然出现在了他身侧,只见三者身形尽皆化作一缕灰气,便朝冷萧身子轰然没了进去! 冷萧体内,竟好似朦胧天地,周遭几无止境,便是冷萧自己亦未曾见过这番景象! 自白眉进入他体内之后,便欲将他吞吃,可白眉一触碰到他,便如坠油锅一般发出凄厉嘶鸣,且身形被不断消磨。 而与此同时,冷萧的阳气也在不断弱化,一旦阳气丧尽,他便再也无法操控这具肉身,等同于死! 便在此刻,另外三个鬼物并未给他更多时间去想办法吞噬冷萧,已然闯入了冷萧体内! 冷萧身为主人,却无一丝办法,兀自窝在角落,隐匿了气息。 白眉被三人围在中央,面上露出讪讪之意,却又凌厉如刀。 “洪成武,流莺,朱无道!”白眉眼神挨个扫过红发老者、短发女子以及灰袍男子,话语铮然,“尔等生前也算是一方强者,难道果真甘愿受人驱使?” “尔等为的不过是自由之身,待那丫头取了阳眼种子,我等便是彻底自由,无人可阻!尔等果真还要听命于他人?” 那灰袍男子朱无道冷冷一笑:“白眉,你可太过天真了……那丫头乃是至阴之体,修为又弱,如何能够上得了圆台,取得了阳眼种子?” “你这是何意?” “很简单,除非……她能有更高的修为。” 白眉神色一动,仔细回想先前,此前他还曾试图夺舍过白彤,对白彤修为再熟悉不过:“绝无可能,那丫头不过金丹修为,可此刻已然爬了大半圆台,朱老儿,你休要诓我!” 冷萧隐匿在黑暗之中,心脏却骤然一跳,口中呢喃:“更高的修为……能有……多高?” 然而便是这刹那之间,朱无道不言不语,却是使了一个眼色,三人骤然朝着白眉攻了过去! 望着四人激战,冷萧隔岸观火,心中极为平静。 然而此刻,异变突生,此刻无人控制肉身,无数鬼物凭借着本能,朝着冷萧身体蜂拥而入! 那朱无道顿时面色阴沉,咆哮一声:“滚出去!” 然而这无数鬼物尽是凭借本能行事,根本无惧灭亡,此刻早已疯狂,如何能听从他命令行事? 却是有不少神志清醒的鬼物犹豫片刻,退出了冷萧身体。 外界,只见冷萧静静站在原地,双目之中光明不断闪烁,忽而桀骜,忽而冷漠,忽而猖狂,忽而诡谲。 冷萧身体之内,四只大鬼交战,无数小鬼拼了命欲吞噬冷萧精气,而一些尚有神志者,则欲夺舍冷萧。 冷萧遥遥望着这一幕,不由感慨一句:“还真是热闹……” 他目光冰冷,借着机会恢复了片刻,口中喃喃一声:“在冷某体内,恐还轮不到诸位猖獗……” 只见冷萧霍然显露身形,他体内那无边黑暗之境刹那边做一片雷霆之海,那万千鬼物在雷海之中发出阵阵凄厉嘶鸣,不少鬼物毫不犹豫逃离了冷萧身体。 便是失了神志的鬼物对雷霆这种纯阳之物亦有本能的畏惧,在冷萧有意驱赶之下,纷纷争先恐后的逃了出去。 此刻雷海之中又只剩下四个大鬼,冷冷注视着冷萧。 白眉不由嘿笑一声:“反正我等所争抢不过是他肉身,这小子忒的碍事,不若先除了罢!” 四人目光竟皆一闪,流露出冷厉之色,便是他们四人,在这雷海之中亦颇为艰难,身体在迅速虚弱下去! 眼看四人身形蓦然一动,冷萧却忽然伸出一指,淡笑了一声:“一指春秋皆渡,遑论鬼物游魂!” 那一指平平无奇,却叫四个大鬼瞬息面色大变,好似见到什么极为恐怖之事一般,争先恐后的朝冷萧体外冲去! 不过一刹功夫,冷萧豁然睁开双眼,他周遭依旧是无尽鬼物,却好似在忌惮着什么,只敢徘徊,不敢再靠近。 他一口鲜血喷出,春秋指在他体内爆发,等于是自身承受了所有伤害,不由捂着腹部,在地上抽搐着,神色颇为艰难。 便是白眉、洪成武、流莺、朱无道四个大鬼,此刻身形也是虚幻不已,目中惊疑不定。 便在此刻,冷萧强忍疼痛,骤然一步越出! 白眉率先反应过来,口中尖利嘶叫一声:“快阻止他!” 然而他话音才落,已然为时晚矣! 冷萧一步踏到了圆台边缘,就直直倚靠着圆台台阶,神色萎靡,已然是没有几分反抗之力。 可那些鬼物看着冷萧,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靠近圆台十丈之内! 白眉挥舞翅膀,猛然朝着冷萧冲了过去,可一靠近圆台十丈之时,圆台之上瞬息洒落灿灿金光,好似旭日照耀一般。 白眉立刻嘶吼一声,忙不迭退了出来,身形再度黯淡几分。他厉声大吼:“愚蠢!叫他躲进了圆台,看你们如何去捉!” 第九十一章 但为情故做修罗 得了片刻安宁,冷萧忽的笑了出来,四大鬼物为首,带着无数小鬼虎视眈眈,然而却就是不敢前进分毫。 冷萧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枚桃花丹,放在唇边又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却还是手指轻点,将丹药吞了下去。 损耗到如今,桃花丹已然只剩下七颗。 冷萧抬头望去,只见白彤距离圆台顶端已经只是寸步之遥! 他顿时不再耽搁,桃花丹药力散发开来,一股暖流在他体内流淌,滋润着他五脏六腑。 那圆台叫白彤攀登之时极为艰难,可是冷萧脚步飞掠,竟是寸步不停,毫无阻碍! 冷萧心中划过一个念头,或许因为他阳气旺盛,所以圆台并没有这般多的排斥。想必被白薇定然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她为何要让白彤去取?让他去取岂不是更为简单? “绝不能动阳眼种子!”莫说其他,便是这阳眼一散,万鬼入世,恐是要生灵涂炭! 冷萧几步之下,已然临近了白彤,这时,白彤忽然转头望来,冷萧不由身形一顿。 那眼眸之中,是一道何等神光! 那双眸子,绝对不属于白彤! 她便直勾勾望着冷萧,动作却丝毫不减,一手已然探出,指间堪堪便要碰到那阳眼种子! 遥遥一望,那阳眼种子外形好似一颗菩提,静静躺在圆台顶端,无任何修饰,朴实无华,散发着蒙蒙清光,似是无色,可细看又有金光璀璨之感。 冷萧面色一变,脚尖猛然在圆台之上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接掠了上去!白彤目光随着冷萧身形移动,可以看见那对目光已是愈发急躁! 然而她好似身形被限制一般,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然是无比艰难,手指每向前挪动一分都极为艰难,更莫说抽空来阻止冷萧! 白彤手指勉力前伸,已然剧烈颤抖起来,看得出她是在勉力克制,她面上青筋绽起,额头满是汗珠! 便在她手指堪堪就要碰到那阳眼种子之时,一只大手霍然覆在了她手腕之上,叫她难动分毫! 下方鬼物见状,不由凄厉嘶吼,不甘,愤怒,憎恨,化作一道道阴冷声浪,却终究无法穿透那圆台丝毫! 冷萧暗暗松一口气,堪堪在圆台之上站稳,而白彤目光始终紧紧盯着他不放,此刻眼帘一覆,再张眸时,落下两颗莹白珍珠,碰撞在圆台一角,粉身碎骨…… “冷萧……没有阳眼种子,我会死的!” 冷萧手指一颤,力道下意识一松,眉宇之间泛起一抹苦涩,却又紧紧抓住白彤手腕,与她对视:“可是若你取走阳眼种子,岂非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白彤那颤抖的身躯忽然停止了颤抖,另一手十分轻松的抬起,拭去了眼角泪痕,眸中似仍有泪珠打转,目光却是那样冰冷,冷的叫人发慌…… 她唇齿轻启,缓缓吐出一言:“你们男人……当真都是这般薄情?为了天下苍生,那我呢?” 冷萧哑然,神色微微恍惚,有些急切的说道:“灵雀谷医道精绝,总有其他办法!” “不必了,这个办法……最好!” 白彤嘴角含笑,笑得那样明媚,好似朝阳轻起,百花绽放。 冷萧霍然惊醒,再看白彤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腕,五指紧紧握起,而那圆台之上,阳眼种子早已不知所踪! 白彤右手本被冷萧死死压着,此刻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静静看着冷萧,缓缓抬起右手! 冷萧不知自己为何要咬牙相抗,分明已经为时晚矣,然而尽管他拼尽全力,亦无法将白彤阻挡分毫! 白彤目中流露一丝激动与兴奋,面上洋溢着一抹柔柔笑意:“好弱的一个……小男人……” 她缓缓俯首,凑到冷萧耳边,反过来一把抓住冷萧手腕,呵气如兰,对冷萧耳语道:“不怕……我会让你变强,很强!” 继而,白彤忽然仰头发出银铃般的娇笑之声。 冷萧额头青筋一跳,勃然大怒:“你不是白彤,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冷萧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可他却不愿意承认,声声嘶吼,歇斯底里。 他猛然用力,想要挣脱白彤的手,顿时手腕一转,又反过来将白彤手腕按住,重重砸落在那圆台顶端,发出一声闷响。 白彤顿时嘤咛一声,面容有些痛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喷在了冷萧胸口衣襟之上。 白彤缓缓睁开双眸,望着冷萧,怔然道:“我……怎么了?” 冷萧一言不发只是直直望着她。 白彤将目光转移到右手之上,语气竟有些发颤:“我好像……做错了事……” 圆台之上,忽然发出一声脆响,冷萧顿时扭头望去,他紧紧握着白彤右手,往上抬起了少许,却见那圆台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小裂缝! 继而,那裂缝不断扩大,瞬息便蔓延了整座圆台! 白彤五指无意识的张开,阳眼种子亦在方才跌落,此刻随着圆台轻微震动,蓦然坠入了那道幽深裂缝之中! 白彤似无所觉,只是怔怔站在那里,冷萧顿时松开了白彤,下意识便要去接住那枚阳眼种子,可在他松开白彤的刹那,白彤忽然惨叫一声,面上缓缓绽放出诡异光芒,转身便要逃遁! 冷萧立刻收回手掌,一把抓住白彤,她顿时再度惨叫一声,只是那声音却不是她的。 自她口中散出一缕浊气,在半空凝聚成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眼神之中的恐惧之意还未完全散去。 失了冷萧,白彤在这阴山之内根本毫无抵抗之力,稍稍有些实力的鬼物便可对她进行夺舍! 便是这一耽搁,那颗阳眼种子,早已顺着裂缝坠入了最深处,难觅其踪! 白彤面色仍旧苍白,小手冰凉,声音有些颤抖,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冷萧深吸口气,说道:“与你无关,有人借你肉身,释放鬼物!” 见白彤目露不解,冷萧不由又道:“事已至此,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先天不足,大道残缺,不过是……白薇姑姑的一面之词,你又怎知真假?” “不……不会的!” 白彤不断摇头,神色凄楚,那万千鬼物根本不再理会冷萧二人,冷萧阳气旺盛,他们无法染指,白彤被冷萧紧紧牵着,同样沾染了冷萧的阳气。 然而这些鬼物根本不在乎了,阳眼已毁,出得这一方天地,入得另一方天地,万万生灵,任其挑选! 还留在阴山之内的,唯有洪成武、流莺、朱无道三人。便是那白眉也早已逃遁! 朱无道始终藏在灰袍之中,不露面容,语气也始终淡漠,他遥遥对着冷萧,道了一句:“可悲。” 白彤神情颓然,好似摇摇欲坠,二人身在半空,冷萧感觉将她扶住,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不会的,是姑姑将我捡回来,教我修行,若不是姑姑,我早已饿死在街头,不会的……” 冷萧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搂着她,遥遥与那三个大鬼对视,目光警惕,却又显迷茫。 他,又该如何应对? 便在这时,那三个大鬼在他面前忽然神色恭敬,遥遥行礼。 “属下恭迎主上归来!” 冷萧一怔,怀中少女却身子不住颤抖起来。他随之转身,却见背后静静立着一道倩影,遥遥望着他。 “姑……姑……”白彤唤了一声,双目无神,兀自滚落两道热泪。 却见白薇目光冰冷,手中还提着一只人脸猫头鹰。 白眉凄厉嘶吼着:“主上饶命,属下绝无反叛之意,属下只是想将冷萧灭杀,将他的肉身恭恭敬敬交到主上手中……” 白薇目中疲惫之意依旧,只是轻轻道了一句:“不劳你费心。” 而后,缓缓将白眉举起,一口吞入腹中! 这一幕,莫说冷萧与白彤,便是朱无道三人亦是身躯一颤,不由愈发恭敬起来,头颅压的极低。 白彤颤声道:“姑姑,你不是这样的……” 白薇看着白彤,目光似有怜爱,柔声道:“彤儿,姑姑养育你二十年,如今……你可愿报此恩情?” 白彤面颊之上犹有两道泪痕:“彤儿只问姑姑一句,彤儿的身体……是否先天不足,大道残缺?” “是。” 随着白薇话音落下,冷萧清晰感受怀中少女轻轻颤抖了一下,好似顷刻间生命失去了所有光华,又仿佛黑暗寂灭的灵魂之中被点亮了一盏飘摇灯火…… “弟子……愿报姑姑二十年养育之恩!” 冷萧不由大惊:“白彤姑娘,切不可答应!” 然而白薇又轻轻看了冷萧一眼,唇角泛起一抹满意笑容:“中域通天圣主之子,当年本座还与冷夜凌、千寿有过几番交集,这眨眼之间,却已是沧海桑田……” 冷萧不由叹了一声:“姑姑……我想姑姑筹划这多年,怕了为了一个人吧,此人名中……有个‘安’字!” “但为情故,宁做修罗……” 冷萧脑海记忆宛若走马灯一般徐徐闪过,祖葬之地,为何有第八代谷主影像?灵雀谷第八代谷主,正是白薇! 灵雀谷,白薇,蛮域,因果,白衣剑客,无名山峰,沐寻礼…… 冷萧缓缓闭目,又缓缓睁开:“不知剑阁阁主沐寻礼,可有孪生兄弟!” 第九十二章 冷萧现身江溪城 江溪城,一间粗陋茶铺之内。 茶铺老板战战兢兢的望着面前这个肤色黝黑的青年人,神态小心翼翼。 这些时日,此人几乎天天都会来此茶铺饮茶。 “老板,可曾见过此人?” 陈涵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画像有些脏了,有些破旧,却依然能够清晰看出冷萧面容。 他分明饮的是茶,却无端有些醉了。 茶铺老板显得有些战战兢兢,连连摇头,说不曾见过。 他自是一眼便认出冷萧,只是这多方人物追捕冷萧,如今却连冷萧的一丝风声都不曾出现过。便是他亦不由暗自思忖,冷萧许是真的一命呜呼了呢? “当真不曾见过?”陈涵往口中塞了一颗花生,似梦似醒,轻声问了一句,好似询问,又好似只是在梦呓。 如今冷萧被青痕宗和剑阁两个顶尖宗门通缉,莫说这两个宗门,几乎整个南域都在搜寻冷萧,妄图捉拿住冷萧,换取利益,然而却始终无人见过冷萧。 天下很小,几无处藏身;可天下又何其之大,若一个人执意躲藏,避世不出,又要何处去寻? 有人认为冷萧已死,冷萧不过是初入金丹,在四大金丹修士面前,几无生机,最后唯有自行了断,维护尊严;亦有人认为,冷萧许是躲入了蛮域,毕竟他有恩与蛮族;亦有不少人谣传,说是亲眼见到冷萧进入了妖域。 南域之大,人族占据了十之七八,妖族大多各自修行,不成气候,却也有修为通天的妖修,划地建立了妖域,为妖族打了一片安定江山。 陈涵入不得蛮域,亦入不得妖域,只得日日守在江溪城之内,探听着青痕宗与剑阁据点的消息,期盼着渺茫的希望。 日日前来这茶铺,与其说是寻人,倒不如说是他在寻求一个自我安慰罢了。 便是在茶铺老板不知第几次给出否定的回答,陈涵心中亦未有几分失落。然而当他再次询问之时,茶铺老板的回答却叫他缓缓抬起头来,那抹醉意好似瞬息清醒! “当真不曾见过?” “回客官,老朽……见过此人!” 陈涵霍然抬头,却见那平日里对他畏畏缩缩的茶铺老板忽然直勾勾望着他,面上笑容灿烂,两眼眯起,好似谦卑,身子微微弓着,尽显卑微姿态。 然而陈涵见状,却缓缓摸出了一把镰刀灵宝,口中喃喃:“何方妖孽在陈某面前作祟?” 茶铺老板顿时惶恐的退后两步,微微抬头看着陈涵,嘴角那抹笑意不知是讥嘲还是恭敬,轻轻吐出一语:“客官这说的是哪里话,老朽经营这茶铺子数十年,风雨无阻,哪能是妖孽……” 陈涵抬头盯着老者那浑浊双眼,对老者嘴角那诡谲笑意并未有过多理会,眸中泛起一丝疲倦:“陈某……无心情与你调侃。” 便见他浑身气势骤然一散,那些茶客顿时一惊,连茶钱都不曾结便纷纷夺路而逃。 然而便是陈涵一镰刀挥下,那茶铺老板亦未有一丝畏惧之意,寸步不退,面上始终带着那一抹笑意。 “客官莫非不想知道冷萧所在?” 随着茶铺老板这一语落下,陈涵那镰刀却是一转,落下之时已是刀背,好似轻轻搭在了茶铺老板脖颈之上,灵气如同水波一般荡漾而起。 那茶铺老板面上笑容散去,终于是泛起了一丝痛苦之色,面上本就满是褶皱,此刻不由显得狰狞了少许。 却见这老者牙关紧锁,忽然眼睛一瞪,面上似有一个虚幻面容在嘶声咆哮、剧烈挣扎。 陈涵轻轻抬起镰刀,淡漠吐出一句:“说吧,冷萧在何处。” 便是在陈涵抬起镰刀之际,茶铺老板面上那虚幻面容顿时缩了回去,目中闪过阴冷之色,面上却是谄媚道:“客官若要知晓,亦不无不可……” 他顿了一顿,望着陈涵,面上似有些渴望之意:“拿一滴精血来交换!” 陈涵淡淡扫了他一眼,手中镰刀蓦然砸了下去,触到了茶铺老板脖颈之上,便见那茶铺老板发出一声凄厉嘶吼,便仰头倒在了地上。 一个虚幻身影被陈涵死死捏在手中,甚至被陈涵这一砸之下,面容都变得模糊不已。 “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 便在陈涵话音落下之时,茶铺那小小门口忽然拉扯出一道长长阴影,将阳光尽数阻截在了门外。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低沉浑厚,富有磁性,叫人着迷,带着一点点嘶哑,好似有无数岁月不曾开口。 “那本座……可够资格?” 陈涵身形一震,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随着他神情变化,手中力道不由增加,险些将手中鬼物给捏了个粉碎。 他缓缓转身,目中映入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冷萧。 对方站在门口,分明身边犹有缝隙,却叫那阳光无法投入一丝,好似纷纷向他退避一般。 “你,不是冷萧。” 冷萧站在门口,目光淡漠而慵懒,凌厉而深沉。答非所问道:“放下它,你会庆幸你做出的选择。” 陈涵与冷萧对视一眼,倏然松开了手。 那鬼物并未直接跌到在地,而是好似没有重量一般,轻轻在半空飘荡着,面容缓缓清晰起来,似是心有余悸。 “多谢大人搭救!” 冷萧缓缓点头,轻轻吐出一语:“很好。” 而后,还不待陈涵再多问一句,顿时觉得一身灵气好似不受控制,浑身气血翻滚,面色有些痛苦,双目怒睁,血丝密布。 不足两息,他忽然凄厉嘶吼一声,骤然喷出一口鲜血,自这口鲜血喷出,陈涵黑发瞬息白头,顷刻间仿佛老了数十岁,面上生了几道刀削斧凿般的皱纹。 冷萧手指一摆,那一口鲜血顿时消匿了大半,只余最中间那一点血珠,足有拇指般大小。 那颗血珠红的刺目,娇艳欲滴,直欲迷人双眼,并无腥味,反倒是缭绕着丝丝馨香,这便是陈涵的精血! 只见冷萧唇齿微张,便将那精血吞入腹中,轻轻呼出一缕浊气,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不错,阳气甚浓,暖洋洋的,叫本座都有些困了。” 冷萧打了一个哈欠,目光淡漠,视陈涵如视草芥。 “本座心存善念,不欲杀人。可你欲杀本座,今日,便是给你一个教训。” 言罢,冷萧缓缓踱步,出了茶铺,那一缕金色阳光顿时蜂拥而入,瞬息填满了大半个茶铺。 那只小鬼不由目露厌恶之色,避之如避蛇蝎。 继而,它扭头望向陈涵,似有贪婪之意。 陈涵神色茫然,却仍是轻飘飘道了一句:“你应知我为何留你,莫要自寻死路。” 那小鬼不由冷哼一声,面上满是忌惮之色,顿时顺着阴影离开了茶铺,离开之际,口中幽幽飘荡了一句:“可惜了……多好的肉食!” 在那小鬼离去之后,陈涵再也克制不住,不由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晦暗,目光却甚是平静。 “冷萧……被夺舍了?那他……应是死了吧。那这仇,可是算报了?” 陈涵喃喃一声,瘫软在了地上,目中泛起迷茫之意,人生早已没了方向。 而与此同时,整座江溪城早已大乱,无数修士在街道上奔走,似在躲避些什么,传来阵阵打砸之声。 青痕宗据点之内,一间厢房之中。一个青痕宗弟子正盘坐修炼,在这小城之内属实枯燥,好在倒也算是清静,且能赚取到不少师门贡献。 然而便在此刻,他身子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口中发出声声低吼,好似极为痛苦!可不过只是几息之后,这青痕宗弟子蓦然睁开双眼,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笑意,目中似有激动之意。 “白眉,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身死道未消,苟存于世,这些名门正派岂能置之不理?唯有跟随主上,才有抗衡之力!” “南域,我洪成武,回来了!” 两个青痕宗弟子听到房内动静,顿时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那间厢房,见那弟子神色如常,其中一人不由皱眉:“李大,大白天你莫不是要作妖?瞎叫唤什么!” 洪成武见这二人,顿时眼睛一亮,舔舐了一下嘴唇,喃喃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曾见过这般鲜嫩的肉食了!” 那二人闻之,顿觉毛骨悚然,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李大的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可是此刻竟又无端觉得那样陌生! 那方才出言之人又是厉喝道:“李大,你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见这二人谨慎模样,洪成武忍不住笑出了声,直至捧腹大笑,眼角甚至都泛出了泪花。那二人顿时觉得诡异,第一反应不是上前查探李大状态,而是转身便跑! 洪成武遥遥望着二人背影,缓缓止住了笑意,纵是阳光自窗户洒落,亦不能点亮他面庞之上的那一抹阴影。 他静静望着那两个青痕宗弟子背影,轻声道:“这个笑话……有点意思。” 待那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原地那“洪成武”身影缓缓消散,再出现时,已是在百丈之外。 他手中提着两个年轻人,望着那二人惊恐的面容,不由露出一个和煦微笑。 “放心,大人有命,我等当一心向善,只要你们不反抗,老夫绝不杀生!你们……可要反抗?” 片刻之后,青痕宗据点之中留下两个身影瘫软在地,形容枯槁,奄奄一息,双目无神,若不是那胸膛还隐隐间一起一伏,当真要以为是两个死人。 “真乖……” 第九十三章 六大元婴欲伏鬼 偌大一个江溪城,纵是阳光挥洒,却依旧叫人心中无端泛起阴冷之意。 剑阁据点之内,亦有三名剑阁弟子镇守。 此刻三人正相对而坐,面色凝重。如今江溪城变故陡生,他们又岂能不知? “江溪城位置虽偏,却也非阴森之地,怎的平白生了这般多鬼物?” “万万不得再耽搁,即刻禀明宗门!” 三人草草商议了几句,其中一人立刻取出一枚玉佩,手掌之上灵气涌动,详细叙述了江溪城当前情况。 外边纷乱喧嚷,这剑阁据点之内反倒像是一处净土,此刻便已有人不断击打剑阁据点大门,试图进入避难。 待那手持玉佩之人发出了消息之后,他听着门外动静,眉间似有不忍:“二位师兄,若不然我等便敞开大门……”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立刻被打断:“敞开大门?你可是不要命了!游魂鬼物擅附体夺舍,我等不过筑基修为,如何能够抵挡?” 那手持玉佩之人欲言又止,终究了轻轻叹息了一声。 便在这时,三人身后无端传来一个声音:“名门正派……当真是好狠的心!不过……倒也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那三人心中一惊,连忙转身望去,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立这一名短发女子,此女子面容棱角分明,稍显阳刚,却又无端散发着一股魅惑之意,叫人目光忍不住在那前凸后翘之处流连忘返。 那手持玉佩之人顿时一咬舌尖,目光清醒了几分,连忙推醒了他的二位师兄,又下意识往大门处看了一眼,大门丝毫无损,外面仍有不少修士在拍打。 大门乃是二品灵宝,内有法阵,便是那些练气、筑基修士合力攻击,一时半刻要想破门而入亦是有些艰难。 然而,大门仍然无损,这女子却是凭空出现,悄无声息! 三名剑阁弟子对视一眼,眸中显露出一丝惊惧之色,这女子分明乃是鬼物! “这……这位姐姐,敢问突然造访,意欲何为?”那手持玉佩之人吞了一口口水,眼看那二位师兄不言不语,他不由瑟缩着说了一句。 便是他这一句姐姐,却叫那短发女子轻轻笑了一声。 莫看流莺体态魅惑,神情却是极为淡漠。此刻她微微扫了那手持玉佩之人一眼,柔柔道:“记住了,姐姐叫流莺。” 流莺话语冰冷,却又好似无尽撩人,叫那三个剑阁弟子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神情呆滞,仿佛舒爽不已。 片刻之后,那手持玉佩之人率先回神,身子乱晃之时玉佩早已掉落在地,他连忙将玉佩捡起,紧紧握住,心惊胆颤的看了看双手,又摸了摸脸颊,好似并无损伤,再看那流莺,早已不知去向。 还不等他松一口气,眼神移到他那二位师兄面上之时,不由大骇,身子不禁颤了一下,却见那二人此刻如同干尸,身子还没桌腿粗,面上还隐隐带着荡漾笑容。 这剑阁弟子顿时怔住,双手犹是不信一般在自己面上来回抚摸,指间回馈而来的触感却仍是光滑饱满。 剑阁据点之外,上百名修士轮番攻击,那大门终于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下,数百修士蜂拥而入,冲在前面之人顿时连声求援! “大人救命!” “鬼物作祟,还望大人能够主持大局!” 在他们看来,那三个剑阁弟子虽只是筑基修士,已然是筑基后期,再佐以剑阁的强横灵诀,定然能够扳回一丝局面。 然而待他们闯入屋内站定之时,却骤然愣住。 三名剑阁弟子,两名生死不知,模样凄惨,剩下一人虽好似未受什么伤势,却也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这……” 还不待那冲在前头的几人过多思考,身后已然传来惨叫之声,无数鬼物紧随其后,朝着剑阁据点涌了进来! 冷萧傲立云端,俯视着江溪城种种,数十万修士举止各异,或惊,或怒,或悲,或惧,他缓缓闭目。 这万般事态,早已无法叫他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他身后三道身影恭敬而立,洪成武,流莺,朱无道。 除却洪成武之外,流莺与朱无道亦夺舍了一人,他们身为鬼物,若要在阳光之下行走,必然是要有一具肉身才行。 冷萧目光扫过剑阁据点,望着那金色小剑标志,眸中似有追忆。 他喃喃道:“年轻人,何必再抗拒?你看,那些曾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人,如今下场几何?” 然而,却仿佛果真只是自语一般,未能得到任何回应。 朱无道恭敬道:“大人,如今主上重伤未愈,不宜妄动修为,大人务必尽快融合肉身,主持大局,否则一旦正道各大宗门追击而来,我等恐难以抵挡!” 冷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右手轻轻按在胸口,语气平静:“本座沉睡百年,阴气太重,这具肉身乃是至阳之体,对本座产生本能排斥,加上这年轻人意志坚定,恐怕还是需要一些时日。” 他这般说着,缓缓抬起右手,望着手腕之上一处,喃喃道:“他体内,似乎还有一道灵魂……” 不过短短半日,整座江溪城沦陷,冷萧胸膛微微起伏,望着下方那些单膝跪地的修士,神色稍一恍惚,仿佛忆起往昔风光。 身为上一代剑阁阁主亲传弟子,平日里受尽敬仰,终有一日,也会有百万弟子,高声呼唤,恭迎……宗主大驾! 只可惜,一切都不过是幻梦一场,如镜中花,水中月,顷刻间,荡然无存…… “沐寻礼……我的好兄长!为弟,回来了。” …… 剑阁之内,一名老者正兀自炼器,不断挥锤,一柄长剑灵宝毛坯已成,他正不断锤炼。 老者全神贯注,挥锤之时又见缝插针,朝着那长剑之上打入一个个阵法烙印,不断灌入灵气。 剑身通红,连带着那炼器台也泛着红光,地火翻涌。 那长剑之上已然躁动起强烈波动,隐隐要超脱三品灵宝,迈入四品之境,然而这刻,老者灵气无端波动了一刹,致使那地火一敛,长剑顿时被铁锤一下砸得两头高高翘起,剑身之上灵气一黯,直接跌落到了一品。 老者深吸口气,将长剑毛坯直接丢弃在了一旁,目光有些闪烁:“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心神不宁?” 便在这时,他怀中忽然灵光闪烁,老者本就是犹疑之刻,不由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玉佩之上散出一丝灵气,飘渺若烟,老者五指缓缓收拢,目光冷冽。 “师傅,江溪城鬼物肆虐,我等无力抵挡,望师门尽快支援!” 剑阁剑云殿。 乔止谊正在修炼,天上蓦然掠来一名老者,叫他不由一惊,顿时阻拦道:“郑长老匆匆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老夫有要事禀明阁主!” 乔止谊不由笑道:“郑长老莫要惊慌,奈何师傅如今有伤在身,恐怕不宜打搅!” 郑长老心中急切,却念在乔止谊乃是沐寻礼亲传弟子,不宜得罪,不由皱眉道:“老夫那三个不成器的弟子传讯而来,江溪城出现大量鬼物,且实力不弱。冷萧风波才刚刚平息,如今江溪城风波又起,老夫以为,此事定然不会这么简单!” 乔止谊淡笑一声,始终泰然:“郑长老多虑,不过区区鬼物,生前尚不能搅动风雨,死后又能有何作为?许是巧合,不若先召集众长老集议之后再做定论!” 郑长老微微点头,只是眉宇始终拧起。心中总有些惶然心悸之感。感觉之事,向来做不得数,却又向来不得不信。 莫说剑阁,便是青痕宗,亦是同样一番景象,只不过青痕宗所感,要比剑阁更为直观! 三个青痕宗弟子,被洪成武夺舍了其一,还余其二,此刻虽是奄奄一息,却无鬼物再来侵扰。便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摸出玉佩,给宗门传递消息。 青痕宗,骆海捏着一枚玉佩匆匆召集众长老,谢云磊亦是面色沉重,当即派出了几名元婴长老,即刻前往江溪城。 “竟还有元婴鬼物出现……这小小江溪城,怎的偏如大浪一般连起波折……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谢云磊心中压抑着无数思绪,不禁又想起冷萧一事,心中对于冷萧不免还是有些愧疚,毕竟一切也算是因他而起。如今冷萧生死不知,他心中也一刻不得安。 只是他却是不知,他心存愧疚的那少年,此刻正立于江溪城云端,等待着……风雨来临。 两大宗门的顶尖长老,并未叫他久等。日暮斜阳之时,两方几乎同时赶到。 洪成武嘿笑一声:“这夕阳当真是美好,叫人无端怜爱,白日那火辣辣的太阳,险些没晒死老夫!” 冷萧目光望着极远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不枉本座久等,六大元婴,够本座彻底融合这具肉身了!” 青痕宗与剑阁好似心照不宣一般,各自派出三名元婴长老,以为对付这些鬼物绰绰有余。 六大元婴修士,心中暗叹,待他们赶到之时,这江溪城定然已是尸横遍野,可是待他们赶到之时,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街道之上,密密麻麻满是人影,神态恭敬,仿佛待命于此。城中并未一丝血迹,却无端生出一股滔天肃杀之气! 那六大元婴顺着这些修士目光望去,瞳孔猛然一缩,在那高高天际,一道身影负手而立,宛若君王临世! 第九十四章 藏锋信手斩元婴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仿佛昏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将人脸色映衬的阴晴不定。 青痕宗那三个元婴长老,望着冷萧,不由惊呼出声! “冷萧!” 自邪祟一事之后,那些修为顶尖的元婴修士哪个不认识冷萧?本以为如今冷萧即便不死,也是苟延残喘般遁走,心里如何也无法将冷萧与那高高在上之人对应起来! 至于剑阁那三个元婴长老,便更是惊异,他们本还对外界流传的冷萧重创沐寻礼一事嗤之以鼻,可如今冷萧那高高在上之姿态……竟叫他们心底发慌! “三位道友,这果真是冷萧?”发话者,赫然便是剑阁那郑长老,前些时日,冷萧没被各方撵的进退无路,不过短短时日卷土重来,竟已叫他们仰望! “莫不是真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位青痕宗长老喃喃自语。 那郑长老迟疑一霎,猛然否定:“绝无可能,此子定是被鬼物夺舍了!” “这厮的修为……莫非是分神?” 便在六大元婴心中犹疑之时,冷萧忽然身形一动,蓦然出现在了六人身前,可他那姿势,又仿佛本就站在那里一般,好似从未移动过。六大元婴不由瞳孔一缩。 而那郑长老忽然冷笑一声:“原来依然是元婴修为……这般托大,老夫险些还真当你是分神!” “老夫剑阁长老,郑启楠,敢问阁下名讳?阁下既有如此修为,生前定然不会是无名之辈!” 郑启楠似极为自信,冷冷望着冷萧,只见冷萧忽然笑了,唇齿开合:“郑长老,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他一语落下,郑启楠随之瞳孔一缩,眉头皱起:“你认得我?” “如何能忘?郑长老可是我剑阁……中流砥柱。” “本座以为,郑长老定然还记得本座。一个尘封了百年之人,一个尘封了百年之名,想必郑长老仔细在记忆里翻一翻,还能够翻找的出……” 冷萧目光平静,好似感受不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只是在与老朋友叙旧。 “本座……沐寻安!” “沐……沐寻安?” 郑启楠面色大骇,眼神似有一瞬呆滞,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死死瞪着冷萧:“你……你果真是沐寻安!” 冷萧神情严肃,与郑启楠对视了一息,忽的笑了一声:“郑长老还真是老了,本座……是冷萧啊!” 冷萧说完,仰头笑了两声。 可那郑启楠却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心中已然万分肯定,冷萧那躯壳之下,便是他剑阁百年前那位少阁主! 莫说青痕宗那三位元婴长老满心疑惑,便是另外两位剑阁长老也是未曾听过沐寻安这个名字。 只是心中亦各有思忖,当今剑阁阁主名为沐寻礼,而这个夺舍了冷萧之人,名为沐寻安! 看着冷萧那幽幽眼神,郑启楠蓦然散去了灵气波动,恭敬朝着沐寻安行了一礼:“属下拜见少阁主!” “住口!”冷萧忽然莫名烦躁起来,“如今剑阁阁主乃是沐寻礼,你唤我少阁主,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却见冷萧身子猛然颤动了一下,面上阴晴不定,神色骤然变化,还是同一人,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你……你是冷萧?” 冷萧面色平淡,稍显苍白,却仍是行了一礼,恭敬道:“见过郑前辈。” 然而,却见那被他尊敬以待之人蓦然出手偷袭,一掌按在了他胸口之上! 冷萧根本躲之不及,目中闪过一丝不甘,忍不住吐出一口殷红鲜血。 却见那方才一直静静立于一旁的五人此刻突然冲了上来,六人分别攻向冷萧六侧,叫冷萧无路可退! 冷萧目中不禁泛起一丝悲哀,神情痛苦,身形摇摇欲坠,好似不能自持。 郑启楠冷然道:“老夫不管你是冷萧还是沐寻安,今日你率鬼物大军滥杀无辜,残害江溪城数十万修士,老夫如何也不能饶你!” 这六人虽是虽是初次合作,彼此却都是人老成精之辈,此刻配合起来竟亲密无间,瞬息叫冷萧眼前只余一条道路可走,那便是死路! 然而待这六人手中长剑尽数落下之时,冷萧却蓦然睁开双眼,那鲜血浸染的嘴角竟无端泛起一丝笑意,眼神好似落在了空处,却又仿佛直勾勾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分明见他一动未动,可六大元婴修士长剑落下之时,却根本不能靠近他三寸之内,六人施加了多少力,就被还以多少力! 顿时六人皆倒飞出去数百丈,鲜血狂喷不止,可见这六人出招之时下了何等重手! 郑启楠目中阴晴不定,方才他分明见到冷萧与沐寻安还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甚至还占据上风,怎的突然…… 冷萧缓缓挺直了身子,确切来说,是沐寻安。 沐寻安遥遥望着郑启楠,轻叹一声:“年轻人,你可看到?这便是所谓的正道之修!自诩正义,不过小人耳!将这身体交给本座,今后,整个南域都是你的!” 他体内缓缓回荡起一个声音:“若真有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而非我的——包括我的身体。” “恕晚辈无礼,晚辈想要什么,会自己去拼,自己去搏,依靠自己的肉体,自己的灵魂!” 沐寻安闻之便是一声冷笑,而后猛然将冷萧压制了下去,方才他故意将身体控制权还给了冷萧,接了郑启楠一掌,冷萧已然是极为虚弱! 此刻被沐寻安压制,已然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六大元婴迅速调息,也不管丹药珍贵,如草芥般往口中塞去,目中皆是震惊不已,只因此刻沐寻安流露出来的……乃是元婴修为! 一位青痕宗长老目光一闪,忽然出言道:“诸位道友莫慌,此贼修为仍是元婴!不过却也到了分神边缘,甚至有几个刹那在分神与元婴之间闪烁不定。我等不可再留手,若此贼修为再度提升,我等将再无力擒住他!” 郑启楠抹了一把嘴角鲜血,神色有些阴郁:“此刻,你是沐寻安?” 沐寻安叹息一声:“直呼本座名讳,还真是无礼。” 他笑着:“说来还要感谢郑长老,本座在冷萧体内,处处受到掣肘,久久拿不下冷萧,还要多亏了……郑长老那一掌!” “寂魂掌,百年前,郑长老也是用的这一招,本座记的……可对?” 沐寻安神色缓缓冰冷:“寂魂掌,一掌既出,神魂寂灭!郑长老这一掌比之当年,可是差了不少……” 郑启楠不由吐出一口浊气,一字一顿道:“这百多年都过去了,你倒是还念念不忘!” 沐寻安神色平静,好似追忆一般,慨叹一声:“如何能忘啊……当年若非是你那一掌,单凭本座那不成器的兄长,如何能够伤的了本座!” 便是这一人一句之间,六大元婴已悄然间将沐寻安给团团围住,灵气汹涌而出,分明是不想再给沐寻安一丝机会! 然而,沐寻安却好似并未看到一般,依旧静静站在那里,遥遥望着那六大元婴。 “看来……你们门下弟子所传回的消息,不够准确。”沐寻安如是说了一句。 六人顿时睁大双眼,却见他们后方又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身影,两男一女,三人呈犄角之势反是将他们六人给围在了当中! 其中一位青痕宗长老遥遥望着洪成武,不由脱口道:“李大!” 洪成武嘴角勾起诡异笑容:“老儿可莫乱叫!老夫洪成武,可不是什么李大李小!” 那青痕宗老者被洪成武反驳一句,一时又觉得好似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两息之后,那青痕宗老者忽然身躯一震:“红毛老祖,洪成武!你是邪修!” 洪成武低低一笑,好似乌鸦嘶鸣般诡异与刺耳,无所谓道:“老儿不愧是青痕宗长老,自诩正道魁首大宗,对老夫这已死之人尽还这般念念不忘!” 那青痕宗长老面色不善:“只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叫你这红毛鬼还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洪成武摇头叹息,啧然道:“尔等这帮老家伙,还是这般多的废话!尔等既不出手,老夫便不客气了!” 随着洪成武话音落下,与之相对的,流莺、朱无道几乎同时动作,那半空之中骤然亮起无数玄妙印记! 郑启楠望之面色大变,厉喝一声:“该死!沐寻安,你竟敢将灵剑藏锋大阵传于外人!” 沐寻安不由轻笑一声:“外人?自一开始起……本座便是外人!师傅那老东西,又何曾将本座当成过自己人?” 他眼睑低垂,冷笑着,却又显无尽悲戚:“从一开始,我沐寻安,不过是那老东西为沐寻礼所安排的一个祭品而已……如今,你与我论外人?” “这般关心阵法,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你且放心,本座不是弊髫自珍之人,说不定哪一日心情好,就将此阵法随便找些修士便传授了!” 沐寻安那话语轻飘飘落下,在郑启楠耳边回荡不散,郑启楠顿时怒极,却见那原本被他们团团围住的沐寻安,好似凭空消散了一般! 可是再等他们仔细去看,沐寻安分明始终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郑启楠顿时出言提醒,主要是针对青痕宗那三位修士:“三位道友且小心!沐寻安这厮甚是狡猾,此阵已然布下,他非但瞬间摆脱了瓮中之困境,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了这大阵阵眼!” 一位青痕宗长老目光一闪,身形顿时化作一道青色残影,这招剑诀冷萧再熟悉不过,赫然便是青痕闪! 可沐寻安并不知晓,亦无所畏惧! 只见他直挺挺站在那里,眼看那青痕宗长老瞬息临近,却无动于衷! 便见那青痕宗长老蓦然穿越了沐寻安,在不远处站定,这全力一击好似落在了空处一般,沐寻安根本未曾受到一丝损伤! 便听沐寻安淡淡道了一句:“很好,轮到本座了。” 沐寻安缓缓抬起右手,没有过多华丽招式,只是轻轻探出二指,猛然朝着那青痕宗长老一斩! 冷萧此刻被沐寻安逼到角落处,气息虚弱,却并未陷入沉睡,还能够看清楚外界景象。那沐寻安这一斩,分明乃是藏锋剑意! 虽然他也小有感悟,可在沐寻安这信手一击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便见那青痕宗长老低低咆哮一声,身后骤然幻化出一个巨大虚影,虚影周身依稀泛着阵阵青色光华,他手中长剑轻抬,那虚影亦跟着摆出同样姿势! 刹那间叫地上那数十万修士身形摇晃,难以自抑! 便在他长剑落下之时,天上顿时出现无数青色剑影,即使仍有数百丈之遥,依旧是剑气逼人,叫人满头长发狂舞! 然而却仅仅……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这惊天剑意,竟未能将沐寻安那信手一斩阻挡丝毫,反被沐寻安那一道藏锋剑意轻易便碾成了粉碎! 那青色剑意在藏锋剑意面前,便好似贪食的耗子见了敏捷的猫儿,心中早已萌生无尽退意,却是怎样都逃之不脱! 藏锋剑意轻易将那青色剑意碾碎之后,蓦然落在了那青痕宗长老面上,仿佛毫无阻挡一般! 只见那青痕宗长老自额头向下蔓延,骤然绽放出一道血线!继而……整个身躯直接被一分为二! 在那残躯坠落瞬间,一道浅蓝色光影自那残躯之中飞出,沐寻安只轻飘飘手指一点,任由那浅蓝色元婴如何挣扎,都只能是缓缓向他靠近! 那浅蓝色元婴发出凄厉嘶吼,另外两位青痕宗长老顿时面上大变,沐寻安竟这般轻描淡写便斩去了一位元婴修士? “三位道友,一同出手!”其中一位青痕宗长老大喝一声,身形便率先扑了上去! 那三个剑阁长老,又何须他多言?几乎同时便攻了上去!沐寻安既然能够轻易斩杀那青痕宗长老,便也能够轻易斩杀了他们! 大阵之中,一时间灵光闪耀,青蓝交替,红白皆存,刺目不已!那灵气波动,磅礴浩瀚,叫下方那些练气筑基的修士鲜血狂喷,一些稍弱的鬼物甚至直接被逼出了修士体外! 然而两息之后,纵然是在此等威势之下,沐寻安一动未动,轻描淡写的将那青痕宗长老的浅蓝色元婴拈在指间,一口吞了下去…… 第九十五章 两宗之主临江溪 青痕山,青痕宗。 二长老骆海素来以严厉、沉稳而闻名,此刻却神色难看,步履慌张,几个腾挪便蹿到了药山,遍野去寻那药堂堂主,谢云磊。 入袂草随风摇曳,仿佛无忧无虑。谢云磊自那遍野纯白入袂当中站起身子,面上犹留有一丝轻松与闲适,而在他看到骆海那面上焦虑神情之时,心中便是一叹,知晓这闲适恐是存不下多久。 “二长老,匆匆忙忙,可是江溪城又出了变故?” 这区区数百里之遥,于元婴修士而言,不过闲庭散步般轻松写意,然而此刻骆海面色却显得牵强,胸膛起伏不定,呼吸亦显急促。 他轻叹一声,眉头紧锁,也不言语,直直抬起右手,衣袖顺势下滑,露出了一只粗糙手掌,手掌之中,三枚莹亮魂玉,却都已碎裂成了两半。 “这是……”谢云磊连忙上前几步,神色亦难看不已,半晌,只余一声长长叹息,“是老夫害了三位长老……老夫错估了敌人实力啊!” 骆海将三枚魂玉紧紧握住,沉声道:“师兄莫要自责,此事我等皆脱不开干系。如今当务之急,乃是肃清鬼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云磊轻负双手,嗟叹一声:“此番……便由老夫亲自出马吧!” 骆海不由皱眉阻止:“不可,如今师兄乃是代宗主之身,青痕宗不可一日无主,便由师弟走这一遭吧!” 对此,谢云磊却只是轻笑,淡然道:“师弟多虑,这宗门之内,有师弟镇守便足矣,如何还用得着老夫?师弟莫要再劝,情势紧急,不容片刻耽搁!” 二人相视不语,终是谢云磊打破沉寂,破空而去。骆海微微抬头,目中不知是何神情,那双眉头紧锁,好似万古不化之寒冰。 剑阁之内,乔止谊行色匆匆,身旁跟着一位长老,面色稍显不自然。 乔止谊在剑云殿内殿之前站定,自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打出了一道印记。 那印记落到内殿防御之上,轻飘飘钻了进去。 不过两息之后,那灵气防御随之一散,一道挺拔身影自内殿缓缓行出。 他神色平静,淡淡扫了乔止谊一眼,他心中自是知晓,定是生了什么要事,否则乔止谊断然不会打搅他闭关。 “弟子乔止谊拜见师傅!” “长老堂堂主赵北天拜见阁主!” 沐寻礼微微颔首,声音很轻,却清晰落入二人耳中:“不必多礼,有何要事禀报,速速说来!” 乔止谊与赵北天对视一眼,目中显露竟是不平静。 赵北天不敢隐瞒,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枚圆球之物,晶莹剔透,好似水球一般。 只见他掌心散出一道灵气打入那水球之中,那水球内部顿时折射出一片人物光影,莫说影像,竟连声音都极为清晰。 沐寻礼顿时移过目光,那画面之中,郑启楠浑身浴血,模样颇为凄惨。 郑启楠惨然一叹:“阁主!百年恩怨,今日再起,老夫……恐再难辅佐于阁主左右,阁主万事小心,勿念!” 便是郑启楠这最后一字落下,他面颊好似有微风拂过,两颊长发随风飘飞,却见他嘴巴微张,两眼已是失去了光华…… 继而,他面上骤然绽放出一道血光,整个身形被斜斜切成了两半! 沐寻礼身躯巨震,却见那郑启楠元婴欲走,可是却在一四方狭小之地内左突右撞,难以离开丝毫,一只手掌轻描淡写般探入,直直将郑启楠元婴握于手中。 继而……一口吞了下去…… 那身影出现在画面当中,似是眉头一挑,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笑意,唇间好似柔柔吐出一丝气息,那水中画面顿时如烟般消散…… 郑启楠非但是剑阁不可多得的匠师,修为更是不俗,却在那人手底下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乔止谊再次目睹郑启楠死去之影响,目中却并未有多少悲哀之意,反倒是流露出些许嫉妒与不可置信。 那道身影,他熟悉,他知道,沐寻礼比他更熟悉! “师傅,冷萧此子……竟无端成长到如此境地,不知是撞了何等大运!他率领鬼物,袭击修士城市,分明是堕入了魔道,万万留之不得!” 乔止谊语气稍显激动,沐寻礼面上闪过一丝久远记忆,轻叹一声:“留不得,确实留不得!” 他蓦然扭头望向赵北天,赵北天连忙躬身待命。 他道:“赵长老,此番事态,兹事体大,这段影像万万不可流传出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阁主但且放心,属下遵命!”赵北天顿时五指一收,便将那手中水球捏成了粉碎。 沐寻礼微微点头,示意他与乔止谊退下,身形腾空而起,似叹息了一声:“此贼杀害我剑阁长老,手段残忍,本座如何都留之不得,便亲自走这一趟!” 赵北天躬身退去,乔止谊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狰狞低语道:“冷萧啊冷萧,你可真是命大!那爆弹之威非但没有要了你的命,竟还叫你有此等机缘,卷土重来……” “为何此等机缘不是却乔某的,为何!”乔止谊心中嘶吼一声,两眼死死盯着沐寻礼离去方向,不知若他知道冷萧此刻境况,还会不会这般嫉妒。 沐寻礼身形飘然,两侧风景飞速掠过,模糊到了极致。他微微出神,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冷萧最后那个诡异眼神与笑容,竟显意味深长。 口中轻轻咀嚼着:“百年恩怨……贤弟,可是你……回来了?” 那声音飘然似雾,好似在出口之时,便是随着这肆虐狂风消匿在了无形之处,终是未能在这世上留下几分痕迹。 江溪城内,沐寻安占着冷萧身躯,独自坐在了茶铺门口,陈涵依旧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他虽身坐茶铺,手中却端着一壶酒,轻轻斟满,对着陈涵微微举杯,一饮而尽。 目中似有追忆,轻叹道:“当年只道是饮酒误事,唯爱苦茶……年少,年少啊!” “茶水不过清淡苦浊甜,如何能够比得这一碗烈酒,入腹沸腾!” 陈涵唇角哆嗦,有气无力,默默回应了一句:“陈某从前独爱酒,今后……怕是不会再饮了。” 沐寻安并未回应,自饮自酌。只待那一壶酒壶底倾垂,滴落最后一滴酒水。 他并未饮去,只是将那杯酒朝着陈涵端了端,放在了桌角。 “本座不知你为何这般憎恨冷萧,不过今后,这具身体的主人,名为沐寻安。” “来,这杯酒,本座敬你。” 最后一抹昏黄斜阳恰巧褪去,天色黯淡,却叫人双眸在这黯淡夜幕之下,璀璨若星。 陈涵望着冷萧背影,忽的一笑,却又缓缓摇头。 “沐寻安……” 他勉力从地面上站起,一步一颤,走到那桌前,探出一只枯瘦手掌,摇晃着端起那碗酒,尽量不叫那酒水洒出。 自桌角挪到嘴角那短短数十寸距离,却好似天涯隔了海角,走了无数岁月那般漫长。 他猛然仰头,将那烈酒,一饮而尽。 酒水入腹,果真感觉那五脏六腑都好似不属于自己了,血液好似燃烧,在皮肉之内兀自雀跃着。 陈涵低头捂着喉咙剧烈咳嗽着,再抬头之时,苍老面容缓缓清秀,待得最后站定之时,竟恢复了往日那青壮形象,望着沐寻安离去方向,眸中不知是何意味。 夜色下,这江溪城平静异常,无声无息,无一丝光亮。 一道身影蓦然落在江溪城城楼之上,俯视着整座江溪城。神识扫过,遍地尽是微弱气息,离死不过一步之隔。 沐寻礼终究是散仙强者,即便修为跌落,伤势不愈,亦有分神修为,全力赶路之下,来得仍是比谢云磊要快。 他神识探过剑阁据点,不由身形一动,在他感知之中,三个剑阁弟子竟都存活着。 剑阁据点大门早已损毁,沐寻礼径直便走了进去,两个弟子形容枯槁,倒在地上,虽还有声息,却连一动都不愿再动,好似了无生趣。 却还有一个弟子,好似未受到一丝损伤。 他见到沐寻礼,顿时跪倒在地,热泪滚落:“弟子孙浩杰,拜见阁主!阁主,你快看看二位师兄他们快不行了!” 沐寻礼走到孙浩杰身前,探出一只大手,轻轻抚了抚他头发,叹道:“孩子,莫要担忧,你那二位师兄只是损耗精血过多,精气亏损,不至死去。” “回宗之后去丹堂领一些恢复精气的丹药便无大碍。” “多谢阁主,多谢阁主!” 那孙浩杰连连跪拜,忽而惊醒,连忙去搀扶他那二位师兄,扶着他们跪拜,沐寻礼大袖一挥,掸出一份柔和之力,叫那二人免了此礼。 他还有一语未说,那二人损耗精血这般多,纵然身体状态得以恢复,恐怕修为此生再难以寸进。 “孙浩杰。”沐寻礼唤了一声。 孙浩杰连忙应声:“是,宗主。” “你是如何逃过此劫?” 他看似随意望向孙浩杰,目光却是直直透过对方双眼,仿佛能够看到孙浩杰内心深处。 孙浩杰犹自不知,神色亦有几分焦急茫然,摇头道:“那鬼物是个女子,应有元婴修为,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她走了之后,二位师兄就变成这样……” 沐寻礼紧紧盯着孙浩杰双眼,却并未从中看出一丝破绽,不由微微点头,转身离去了。 望着沐寻礼背影,孙浩杰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缓缓忆起一个声音。 “记住了,姐姐叫做流莺。” …… 谢云磊匆匆赶到江溪城,待遥遥望见之时,便知已然为时已晚,江溪城早已人去楼空,留下的,不过只是些被鬼物吞噬了精血的修士。 他才走入城门,忽然神色一动,走进了一个茶铺之中。 却见一个青年人手持一个粗糙陶碗,静静站在那里。 待他站定之时,那青年人仿佛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放下陶碗,躬身行了一礼。 “晚辈陈涵,见过前辈。” 谢云磊微微点头,叹了一声:“老夫青痕宗大长老谢云磊,不必多礼。” “孩子,你倒是幸运,在此番劫难之中却还能相安无事。” 陈涵眸中流露出些许迷茫,透过那茶铺屋檐的茅草,遥遥望向天际,喃喃一声:“幸运吗……可晚辈对这一份幸运,却不想领情……” 谢云磊望着陈涵好似醉酒般摇摇晃晃走向城门外,脑海中思索着陈涵所留下的一个名字。 “沐寻安……” 任凭他如何思索,却终是未能想起这么一号人物,却也是下意识将此人与沐寻礼结合在了一起。 毕竟这二人名字太过相近,叫人心中不多想都不行。 随后,他步履匆匆,赶到了青痕宗据点之中,却只找到两名弟子。 他从怀中取出两枚丹药,塞入那两名弟子口中。 这两名弟子皮肤顿时肉眼可见的饱满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郁气。随后连忙起身,跪倒在谢云磊身前,眼眶之中似有泪水打转:“多谢大长老施救!” “大长老,李大被那鬼物附了身,此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鬼物附身,无非是两种可能,其一乃是夺舍,再度向人转化,恢复阳气之身;其二便是充做鬼物白日行走的躯壳,这一类,肉身通常难以留存,短则几日,长则数月、数年,全凭肉身生前修为,不过最后,终究是难逃腐烂的下场。 一名弟子哭喊,另一弟子却弱弱说了一句:“那鬼物曾言,他们心存善念,不欲杀生,李大或许还有的救……” 然而他一语才落下,那名哭喊的弟子顿时嚷了一声:“荒谬!鬼物之言,岂能信之!你且看看这满城修士的凄惨模样!” 谢云磊微微摇头,叹道:“你二人即刻回宗,叫廖长老带人前来救援这一城修士,老夫且随着这痕迹,却探一探这鬼物深浅!” 大批鬼物行进之后,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气息,经久不散。 谢云磊便欲随着这股阴冷气息,趁机追赶下去。 他身形一掠,瞬息来到了江溪城城门之外,身形却又不禁顿了一顿。 城门外,一道身影跪倒在地,跪倒在那月光最皎洁的角落,一柄镰刀近半没入胸膛,唇角淌下丝丝鲜血,在苍白月色下泛起点点微光。 “莲儿,叫你久等了,夫君……这就来陪你……” 第九十六章 螳螂捕蝉黄雀到 黑。 无止境的黑暗。 这黑暗,好似洪荒巨兽张开了森森大口,将冷萧一口吞没。 任他如何都不曾想到,他所铭记心中的一个承诺,竟给他带来了这般祸端。 可扪心自问,若叫光阴回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所做出的选择,亦不会改变。 毕竟此前白薇有恩于他不假,在白薇负他之前,他决不可先负了白薇。 或许一切自有缘法,他金丹蕴含天雷之力,而沐寻安恰恰对之有所畏惧,此刻他龟缩于金丹之中,才叫沐寻安迟迟不能将他吞噬。 尽管身处金丹之中,冷萧却始终清醒,亦能时刻注意到外界之事。清辉城数十万修士遭此劫难,叫他心中愧疚之意如潮水般涌起,退之不去。 然而,他终究是有心无力。 沐寻安率领一众鬼物,负手而立,立于云端。 他所行之路径,赫然便是去岚晖派的必经之路。 他喃喃自语,声音清晰传入冷萧耳中:“年轻人,你助此门派夺得剑阁令,而这宗门却转头便翻脸不认人,甚至不惜将门下核心弟子逐出师门,莫要心焦,本座这便去替你讨个公道!” 沐寻安嘴角微微扬起,岚晖派唯有方云一个虚婴修士,余下几个元婴修士皆是初婴,根本不值一提。 于他而言,抹去一个岚晖派,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当然不会这般好心替冷萧去讨什么公道,这番作为不过是为了刺激冷萧而已。 无数鬼物浩浩荡荡,粗粗一看,足有数十万之巨,然而除却数万神志清晰的鬼物之外,余下的尽是一些低劣鬼物,难堪大用。 这些低劣鬼物,便是连夺舍都做不到,只知本能的去吞噬生人精气。 不过用以侵吞那些岚晖派普通弟子,还是绰绰有余。 冷萧平静吐出一语:“沐前辈,你我本无恩怨,为何要这般苦苦相逼!” 沐寻安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年轻人,此事确是本座对不住你,不过……你的肉身属实再合适不过。以至阳之体来容纳本座至阴之魂,待融合之后,才能平复到正常水准。” “至阳之体?”冷萧微微低语一声,却并未过多纠结,而是说道,“即便如此,那也是晚辈与前辈二人的恩怨,为何要牵连无辜!” 沐寻安久久不语,忽然轻笑了一声,讽刺意味甚浓。 “无辜?这世间万众,何人无辜?再者,自你进入灵雀谷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你我二人之恩怨了。” 二人之间再无言谈,冷萧心中焦急,却又无一丝办法。 沐寻安修为最高,若非等待那些寻常鬼物,早已闯入了岚晖派山门。 即便是如此,半个时辰之后,亦是赶到了目标所在之地。 然而,沐寻安遥遥一望,眼帘却是微微收敛起了几分,唇角泛起森冷杀意:“看来有人不开眼……竟抢在了本座前头!” 洪成武咧嘴一笑,顿时上前:“大人不必动怒,待属下前去替大人瞧瞧,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出手破人山门!” 沐寻安沉默不语,洪成武便似是得了默认,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已然是在岚晖派山门之内。 此刻已是入夜,岚晖派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嘈杂不已,尽是叫嚷之声。飘散出一股淡淡血腥之气。 岚晖派后山,宗主大殿之内。 方云颓然倒地,目中泛起一丝绝望之意。 他面前站着一名老者,那老者目光肆意,手中把玩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银色小炉,桀桀笑了两声:“我的好师兄,你倒是帮了师弟一个大忙,竟解开了这洗髓金炉的一重封印。” 方云望着面前老者,目光之中流露一抹歉意与追忆:“师弟,你要洗髓金炉,师兄给你便是,你纵是要师兄性命,师兄也可给你,你我恩怨,还望莫要牵连门下弟子,弟子无辜!” 那老者目中亦似有慨叹,淡淡道:“当年师傅将宗主之位传位于你,可曾想过岚晖派会有今日?不曾想这数十年未见,二师兄竟先一步去了……” “当真是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我梁苟笙,资质绝伦,修为远超于你,可是师傅却偏偏将宗主之位传位于你……我知道,师傅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梁苟笙!” 梁苟笙语气轻飘,话语之间却尽是森冷之意:“今日我梁苟笙,便要将那老东西最为珍惜之物,一手覆灭!” “黑子,动手吧。” 黑蝎子闻言,淡笑一声,梁苟笙与十几个元婴邪修联手偷袭岚晖派,本以为还要经历一番苦战,不曾想岚晖派早已空虚不已,竟无一丝反抗之力,叫他们轻易便攻了进来! 除却梁苟笙还在此与方云解决恩怨,那十几个元婴邪修早已闯入了岚晖派宝库之中,开始瓜分起来。黑蝎子早已等不及,等的便是梁苟笙这一句话! 黑蝎子猖狂大笑着转身,却蓦然撞上了一道壮实的身影,那人非但无动于衷,反倒是讽刺一笑:“梁苟笙?还真是对得起你这名字。便是你这忘恩负义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侮辱了邪修之名。” 黑蝎子身形被阻,本就是大怒,此刻见对方竟敢侮辱梁苟笙,怒意更是旺盛,又见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年轻人,看着一副窝囊废的样子,不由咆哮一声:“哪里来的野小子,这般不知死活?” 却见那“野小子”只是嘲弄一笑,而后一把抓着黑蝎子脖颈,将之高高举起,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是逃之不脱! “不知死活?你说的……可是你自己?” 黑蝎子目中盈满惊恐之色,那梁苟笙霍然转身,死死盯着洪成武,低喝一声:“阁下是何人?你不是岚晖派弟子!” 洪成武声音苍老,却藏在一具年轻肉体之中,当真诡异万分,尤其是在这种时刻悄无声息的出现,叫梁苟笙心中无端升起不详预感。 “实在抱歉,老夫向来不与败类自报名讳!” “你!” 梁苟笙顿时怒极反笑,目中光芒一闪:“好浓的阴气,莫不是哪只孤魂野鬼迷了道,竟敢跑到老夫面前来撒野!” 眼看黑蝎子身形已经渐渐疲软,眼睛翻白,梁苟笙顿时拍出一掌,却见那少年模样之人亦是拍出一掌,将他攻势轻易化解! 梁苟笙瞳孔一缩,犹是不信邪的接连出手,已然使出了全力! 洪成武倒退半步,将那几分攻势尽数接下,灵气反震之间,反倒将梁苟笙震退了三步! 而且自始至终,洪成武都只用了一只手! 便在这刻,他手指一松,黑蝎子蓦然瘫倒在了地上,已然没了声息,口中泛着白沫,面上呈现酱紫之色,凄惨无比。 洪成武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老贼,你……救不了他。” “你!” 梁苟笙面上震怒,心中却是逐渐泛起骇然之意,这凭空出现之人,修为分明要在他之上! 此刻他洗髓金炉已然到手,心中便是升起了遁走之意,面上却仍是强硬非常,冷笑一声:“老夫十余同道即刻便至,纵是你手段不俗,莫不是自忖能与十余名元婴修士交手不成?” 只是还不等洪成武说话,天边忽然飘来一个淡漠声音:“你所指的,可是这些废物?” 却见天上一道身影傲然屹立,袖袍一甩,便有十几道身影自天上坠落,嘭嘭砸落在地上。 每落下一个,梁苟笙心脏便剧烈跳动一下,却见那十几人,正是与他一同前来的十几个元婴邪修! 然而这些叱咤风云数十载的老东西,此刻却一个不漏,尽数栽在了此人手里?此人面貌,竟也是个年轻之人! 梁苟笙不识此人,方云却是身形巨震,激动之下,接连咳出数口鲜血,无神的双目之中,泛起一抹光亮:“冷……萧!” 方云眸中竟不由沁出一丝泪光,不知该作何言语,只道是:“冷萧,老夫有负于你!” 冷萧望之心中叹息,自是不会与方云计较,本也是他叫方云这般做的。然而沐寻安只是轻飘飘扫了方云一眼,便不再理会。 方云微微一愣,冷萧那目光,竟冰冷如斯,仿佛要将他身躯寸寸冻结一般,叫他那样陌生! 梁苟笙忐忑的问了一声:“老夫梁苟笙,不知前辈名讳?” 他摸不准沐寻安辈分,可是见那洪成武都毕恭毕敬,沐寻安定然是个更为难缠的角色!尤其是沐寻安左右所侯立的一男一女,所显露的修为甚至还要超过洪成武! 他一语落下,沐寻安尚且没有回应,洪成武却是笑了:“老贼,你还真是有脸!试问你何德何能,也配过问大人名讳?” 梁苟笙面色难看,却是连一声都不敢再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心中咆哮,今夜之举分明是一片坦途,怎的突然就被逼上了悬崖峭壁! 他唯有垂下头颅,显出谦卑之意,心中思索着对策。 却听那洪成武又道:“大人,这厮着实碍眼,不若属下先信手除之?” 沐寻安面无表情,轻轻吐出一语:“且去。” 便在他一语落下,洪成武好似得了圣命,顿时狞笑一声便朝梁苟笙扑了过去! 梁苟笙不由亡魂皆冒,连声道:“大人饶命!小的愿以一个秘密来换取小的一命!” 边说着,梁苟笙连忙举起了手中的洗髓金炉。 第九十七章 仁兄贤弟轻声叙 银色小炉在苍白月色之下泛起点点古朴银光,寸寸映照在沐寻安眼里。 沐寻安随之摆手,洪成武顿时止住身形,似有扫兴之意。 沐寻安三人自半空落下,他轻轻捻起这小炉,目中闪过一丝追忆,稍显不确定道:“此灵宝,可出自剑阁?” 梁苟笙闻言一愣,心中忐忑不已,难不成沐寻安知晓此秘密?那岂不是没了保命之法? 可纵是如此,他立刻反应过来,丝毫不敢隐瞒:“禀大人,此洗髓金炉,确实是出自剑阁!” 沐寻安喃喃自语:“果真是这炉子,当年便觉得有几分古怪,还不待深究便已失了机会……想不到时隔百年,竟是流落到了外界!” 他话语很轻,梁苟笙一方面想要偷听,一方面又是不敢,便是这刹那犹豫,已是错过了时机。 却听沐寻安淡淡道:“说吧,是何秘密?若真是隐秘,本座可饶你一命;倘若是废话,你想死都不容易!” 沐寻安那话语轻柔,却叫梁苟笙心中无端泛起森冷之意,此刻蓦然惊醒,眼神悄然划过那流莺与朱无道,却见这些人竟都是鬼气森森,气质与外形相当不配,难不成……都是鬼物? 他心思电转,不过一霎,面上自是不敢耽搁,连忙又从怀中摸出一本羊皮册,书册已然泛黄,陈旧不已,甚至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息。 然而沐寻安并未有丝毫嫌恶,随手接过,粗粗翻看起来,那册子很厚,实则不过是羊皮太厚而已,一共只有九页。 涉猎几眼,这羊皮册子所录,竟是一种另类语言的翻译本。 再看洗髓金炉之上所刻的那一篇灵诀,所用文字正是此种语言! 沐寻安轻道一声“有趣”,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不曾想,竟是梵文。” 他扭头看向梁苟笙,面上再度变得冰冷:“就这些?” 梁苟笙见沐寻安面上泛出笑意,心中正松一口气,却见沐寻安瞬息又变了脸,不由心中大骇,连忙说道:“禀……禀大人,还有!还有!” “这个炉子之上除了灵诀之外,还有一张地图,地图通往一处遗迹,具体……具体小的也不知,这些也是因缘巧合才……” 沐寻安轻轻点头说道:“好,甚好。本座依言,饶你性命。” 梁苟笙顿时大喜,连声道:“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 继而他面庞之上忽然罩来一只大手,顿时他浑身精气便不受控制,凝聚出一滴精纯血珠。 沐寻安好似牛嚼牡丹般一口将那血珠囫囵吞了下去,却见那本就苍老不已的梁苟笙此刻更是不堪,那番干瘦模样,恐是要吓得三岁孩童整晚睡不着觉。 梁苟笙心中恨意如同泣血,却是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去,飞行之际,甚至险些跌落。 方云见状,目中甚是感慨,山水轮流转,却不曾想,竟转得这般之快。 他强自站起,慨叹道:“冷萧,我岚晖派又承你一次情!” 方云虽是不知冷萧怎变得这般强大,可这天地之大,奇异之事何曾少了?便是一刹悟道之后修为通天之人亦不在少数,他也只当是冷萧得了什么机缘。 望着冷萧那冰冷双眸,方云心中亦不禁生出愧疚之意,只当是冷萧记恨他薄情寡义。 然而,冷萧却探出一手,将他脖颈死死捏住,一把提了起来! 沐寻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方宗主。本座……可不是什么冷萧!” 方云顿时瞳孔一缩,却听那自称“不是冷萧”之人口中呢喃着令人摸不着头脑之语:“年轻人,选择在你,你死,或者整个岚晖派……覆灭!” 冷萧亦不禁升起一阵怒意:“枉你生前还是正道修士,你如今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正道之名!” 沐寻安语气始终平淡:“你也说了,那是生前之事。无妨,你若是做不了决断,若是觉得这小小岚晖派配不上你的一条命……” “本座便好好替你找找……配得上你这条命的人!” 冷萧心中泛起莫名酸涩,嘴唇微微颤抖,眼看方云气息越来越微弱,他蓦然大吼一声:“还请前辈住手!” 沐寻安当真五指一松,任由方云跌落在地,口中淡淡道:“年轻人,你可有了决断?” 生死抉择之时,冷萧苦笑一声,面上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唇齿开合:“晚辈……” 然而便在这时,天际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沐寻安,百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声音自极远处传来,打断了冷萧话语,打断了沐寻安思绪,却见那身影不过刹那之间便已临近,落地之时,轻轻道了一句:“我的好贤弟。” 沐寻安转过身子,忽的笑了:“听闻兄长近日身体抱恙,为弟还打算改日再去叨扰,不曾想……我的好兄长倒是先一步来了!” 沐寻礼摇头叹息:“百年不见,甚是想念,为兄可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沐寻安探出二指,直指沐寻礼,面上始终洋溢着浅浅笑容,仿佛果真在与旧日老友寒暄叙旧。 “也好……便叫为弟看看,我的好兄长……堂堂剑阁阁主,这百年来,究竟有几分精进!” 沐寻礼轻笑一声,缓缓从背后取下一柄灿金长剑,纵是在夜色下亦难掩锋芒。他抖了抖长剑,歉意一笑:“贤弟,可莫要怪为兄不肯相让,实在是身受重伤,不借灵宝之威,恐不是贤弟对手!” “兄长但用无妨,不过区区六品灵宝,为弟……还未曾放在眼中!” 沐寻礼眼睛一眯,低语一声:“百年不见,贤弟的口气倒是大了不少……” 与此同时,洪成武、流莺、朱无道三人身形一动,骤然将沐寻礼围在了当中,朱无道面上始终冷漠,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低头望着虚无之处,淡漠道:“还望沐阁主见谅,我等三人……便是大人的兵器!” 沐寻礼不由豪爽摆手,微微摇头:“阁下这说的是哪里话!尔等但出手无妨!同样的……不过区区三个元婴修士,本座也未曾放在眼中。” 他一语落下,流莺与朱无道面上并无几分波动,倒是洪成武面容阴郁,隐隐冷哼一声,似是对之极为不喜。 然而此刻,却见那六品灵宝金甲游龙剑剑身之上骤然绽放起无尽光芒,叫人双目不自觉眯起。 沐寻礼轻笑一声:“为兄可先出招了,贤弟……当心了!” 却听沐寻礼话音刚落,那金甲游龙剑蓦然发出一声铮然轻吟,隐约间好似有一条金色蛟龙朝着沐寻安冲了过去! 那金色蛟龙若隐若现,自沐寻礼出剑之时,不过瞬息之间,剑刃本隐,骤绽锋芒!藏锋剑意! 沐寻安面上带笑,心中却万分凝重,沐寻礼出手便是杀招,那满面笑容之下,可未有一丝留手! “十年藏锋不出声,一朝出鞘动鬼神,兄长这一剑……来的好!” 沐寻安清喝一声,那探出的二指顺势向下一划,骤然化作一道亮白色剑气,与那金色蛟龙蓦然碰撞在了一起! 那金色蛟龙仿佛受了重创,连连嘶吼,那本就是气息萎靡的方云,被这灵气波动给掀飞出去百丈有余,重重砸落在地,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那金色蛟龙属实不凡,龙头猛然一震,将那亮白色剑气给震了个粉碎,依旧威势甚浓,朝着沐寻安轰然落下! 沐寻安面上平静,待那金色蛟龙临近之时,双掌骤然一合,便将那金色蛟龙直直夹在了二掌之间! 却见那原本在百丈之外的沐寻礼,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沐寻安身前,沐寻安双掌所夹的那金色蛟龙,赫然便是沐寻礼手中的六品灵宝——金甲游龙剑! “兄长,百多年未见,你还是一般无用!” “贤弟,百多年未见,你这口气……倒是猖狂了不少!” 洪成武、流莺、朱无道三人自是不会坐视不理,顿时身形一动,手中光芒爆闪! 却见沐寻礼猛然厉喝一声,手中金甲游龙剑一个上撩,沐寻安兀自松了手,大袖一挥,击散了残余剑气。 那洪成武、流莺、朱无道三人身形顿时被逼退,仅是这一剑,便叫他们唇角溢血! 洪成武忍不住笑了一声:“江湖上传闻沐阁主已然是散仙强者,依老夫之见……这散仙强者,也不过尔尔!” “狗奴才,修为不高,口气倒是不小。” 沐寻礼平静说了一句,一身衣袍无风自动,竟是高高鼓起,那周身无端绽放出一片金色光彩,又好似金色烈焰燃烧,叫人不敢直视,心中泛起莫名惶恐,好似卑劣凡夫直视威严君王一般,心生卑微与畏惧之意! 洪成武、流莺、朱无道三人悄然对视一眼,目中非但不惧,反倒是升起强烈战意,斗志昂扬,齐齐低喝一声:“灵剑藏锋大阵,结!”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三人身上各自绽放出一道光华,手中不过瞬息之间便是打出无数印记,飒飒之间隐没于虚空之中! 便见那原本落于下风的沐寻安,身形微微挺直,双臂轻轻舒展,周身骤然爆发出一股璀璨光亮,将那银白月轮贬得如同一颗不起眼的普通星点! 二人在这夜间,一金一白,好似两枚太阳一般刺目,遥遥对立,忽的,相视一笑。 “兄长,你先请!” “也好,为兄……便不客气了。” 第九十八章 蛮族之修紫啸天 夜色正浓,却不知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眠,兀自在这泼墨黑幕之下,一人瑟瑟。 天空之上遥遥绽放出一道惊天剑气,如烈阳盛放。谢云磊匆匆赶至,竟为之气势而慑,脚步下意识停顿了一下,而后便已更快的速度朝着那波动传来之处赶去! 谢云磊心中那抹镇定不禁化作几分忐忑,扪心自问,那惊天剑气,此等威势,他……挡不下。 可那苍老面容之上,却仍是淡然自若。挡的下如何,挡不下又如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睁眼闭目之间,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世间万众,恐要经历劫难,他身为青痕宗大长老,如今的青痕宗代宗主,又岂能坐视不理? 苦修一世,不正是为了守护吗? 他一个起落之后,身子便掠过了岚晖派山门,口中喃喃一声:“岚晖派。” 一入山门之内,血腥气淡淡潜于风中,便见数十万岚晖派弟子皆神色痛苦,与鬼物纠缠、厮杀在了一起! 谢云磊面生迟疑,可即便他上前相助,亦不过是杯水车薪!此刻不由身形一晃,便朝着那灵气震荡之处飞去。 待他在后山站定之时,见到面前之景,却忽然愣住。 “冷萧?” 然而他口中所唤之人却并未理会于他,只是与另一人遥遥对望。 却见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有一具,身穿他青痕宗服饰。 那三具尸体边缘,飘荡着三个鬼物,已然是被那手持金色长剑之人生生废去了肉身。 沐寻礼忽然胸口一振,纵是牙关紧锁,亦未能忍住,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以手中长剑拄地,呼出一口热气。 “贤弟,好手段。” 与之相较,沐寻安虽然嘴唇泛白,身形却依旧挺拔,衣袂飘飘,一身白裳并未染就几朵红梅,他浅浅一笑:“兄长,你退步了。” 沐寻礼自是不愿承认,不由缓缓摇头:“贤弟所言诧矣,为兄实乃伤势太重……如今又有客来,你我兄弟二人尚未分出胜负,改日再另行较量!” 言罢,沐寻礼身形一动便要离去,然而刚刚起身之时,却又蓦然回身,手中长剑一个旋转,却被沐寻安以二指死死摁住。 沐寻安轻笑一声:“兄长何必急着离去,有客便先叫他候着。你我二人百年未见,为弟……可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谢云磊尚且弄不清事态,却是性格使然,不禁出言相劝:“二位又话但可言明,既是兄弟,如何能够手足相残?冷萧,且住手!” 只见沐寻安缓缓回头,看了谢云磊一眼,神色淡漠:“阁下既然一无所知,便莫要胡乱插手我兄弟二人之事了。你们三个,招待好客人,待本座先处理了手头之事。” 便见那三个大鬼点头应诺,瞬息围住了谢云磊,却并未出手,只是限制了他行动。 谢云磊目光扫过三人,尤其是在朱无道身上多停留了一霎,暗自心惊。 想起沐寻安那冰冷目光,谢云磊心中蓦然一颤,忽然回想起陈涵生前所说的那个名字:沐寻安。 沐寻礼怒极而笑,语气生硬的道了一句:“贤弟……当真以为留得住为兄?” “一试便知……” 微风柔柔荡漾而过,沐寻礼骤然出手,手中金甲游龙剑一个旋转绞杀,便叫沐寻安松了手。他正欲顺势挥剑而落,却见沐寻安屈指在那金色剑身之上轻轻一弹,沐寻礼便好似受了重创,金色长剑脱手而出!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那沐寻礼此刻亦是顾不得面子,肉身竟轰然爆碎,莫说沐寻安首当其冲,便是连谢云磊都被掀飞了出去,那三个大鬼一动不动,好似不受力,身形却是平白黯淡了几分。 沐寻安顿时大袖一挥,便叫那涌起的烟尘尽数消散,遥遥望见一颗金色元婴破空而去,好似天际一颗明亮星点,已然追之不上。 他缓步走上前,五指隔空一摄,将那六品灵宝金甲游龙剑执于手中,面上似有些感慨与叹息。 待他再回头之时,霍然将手中长剑横在了谢云磊脖颈之上,谢云磊顿时身形暴退,猛然朝着剑刃点出了一指! 这一指竟叫金甲游龙剑轻轻震荡起来,便是沐寻安身子亦随之一颤。 沐寻安冷哼一声长剑骤然爆发出一声嗡鸣,便将那一指之力震散。亦未见他如何出手,谢云磊那一指竟齐根而断! 对此,谢云磊一声不吭,只是静静望着沐寻安:“阁下……应当是叫做沐寻安?” 沐寻安面容平淡,说道:“看来本座之名,倒是传的极远。” “你与冷萧,是何干系?” 听沐寻安这般问道,谢云磊为之一愣,缓缓摇头:“一面之缘,并无瓜葛。” “当真?”沐寻安笑一声,笑容很淡,几乎无存,他轻轻问道,“年轻人,你可是有了决断?如今本座手中……又多了一枚棋子,而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冷萧心中早在之前便已有了决断,此刻倒是平静不已。然而还不等他他出声,便察觉肉身骤然颤动了一下,好似被击飞了出去! 他不由张目望去,一道矮小身影映入眼帘。一身黑袍掩面,倒是与朱无道气质相仿,可身高却是不及朱无道一半。 沐寻安蓦然张口,一口乌黑血水便自牙缝间涌了出来。 他抬起长剑,神色渐冷:“阁下又是何人?竟还行此小人行径,偷袭于本座。” 那矮小身影发出一个苍老声音:“小人也好,君子也罢,又何须介怀。倒是阁下,鸠占鹊巢,滥杀无辜,恐怕也无甚颜面来指责老夫。” “阁下所言甚是,不知阁下名讳?”沐寻安不惊不怒,那三个大鬼亦是围拢了上来,望着那矮小身影之时,目中隐有惊色。 “老夫蛮族紫啸天,当今世上,恐也没有几人还记得老夫。” 沐寻安闻眉头一挑,目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缓缓点头:“原来是紫前辈。倒是极巧,晚辈正是那记得前辈的几人之一。” “不知前辈可听过晚辈名讳,晚辈沐寻安。” “略有耳闻。” “前辈怕是来者不善?” “善者已断去了手指,老夫只有为恶了。” 便见那沐寻安大笑一声,手中金甲游龙剑绽放出刺目光辉,蓦然朝着紫啸天斩下一剑,身形已然趁势掠上半空,竟是不战而退! 洪成武、流莺、朱无道三人反应亦是迅速退去,对那些仍在外面厮杀的小鬼根本不加理会。 紫啸天黑袍猎猎作响,便是大袖一挥,便叫那三个大鬼尽数重创,分头逃窜了出去。他亦不追击,只是独独朝着沐寻安追了上去。 谢云磊顿时便朝着距离最近的朱无道追了过去,可未曾追出几步,朱无道早已遁入黑暗之中,无处可寻。 他不禁又回过头来,眼神扫过宗主大殿一角,便见到方云颓然倒在那里,奄奄一息。 谢云磊赶忙上前,自怀中取出一枚丹药,便塞进了方云口中。 他心中不禁有些茫然,此番事态,已是出乎他的意料。 方云剧烈咳嗽了两声,面色红润了少许,便朝着谢云磊行了一礼,叹息道:“多谢谢长老相助!在下岚晖派宗主,方云。” “原来是方兄。此刻鬼物正在岚晖派肆虐,万万不可再耽搁,即刻便开启护宗大阵!” 只是待方云匆匆开启护宗大阵之时,鬼物早已逃了十之七八,所留下来的,不过只是一些灵智全无的小鬼。 谢云磊、方云二人合力铲除了这些鬼物之后,才看着一地颓然的岚晖派弟子,连连叹息。 方云目中凄凉,岚晖派仅剩的几个元婴修士,早在梁苟笙那帮邪修闯入之时便已殒命,此刻岚晖派只有他一人,怕是再守不住这偌大宗门。 他对着谢云磊低低垂首,恳求道:“我岚晖派愿成为青痕宗附属宗门,但求能得青痕宗一分庇护!” 谢云磊慨叹点头:“方宗主莫要心忧,此番事了,老夫便派几个长老前来长期驻守岚晖派。” “多谢!” 方云忙着照料弟子,谢云磊又回到了后山,自石缝之间捡起一根断指,以绢帕收好,放入了怀中。 他望着沐寻安与紫啸天离去方向,目中划过犹豫之色,非是畏惧,只是唯恐自己前去反倒成了累赘。 他实婴之境,已然是南域顶尖之修,可是今夜,却叫他这般无力。 谢云磊叹息一声,却仍是追寻着一缕还不曾消散的阴冷气息,跟了上去。 沐寻安本身修为不及紫啸天,能够力敌沐寻礼,亦不过是借助了大阵之威。此刻逃遁间,已然是被紫啸天缓缓追上,逃无可逃! “紫前辈,你莫要逼人太甚!” 沐寻安低喝一声,金甲游龙剑绽放出道道光华。 然而他重伤之身,那藏锋剑意被紫啸天轻易化解,紫啸天只轻飘回了一句:“阁下即刻离开冷萧肉体,老夫自不会再追击。” 沐寻安冷冷一笑:“紫前辈真是说笑,以晚辈生前修为,寻常肉身怕是根本容不下晚辈。这至阳之体,虽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可仙根之资再加上雷行灵气,却是不可多得……” “恕晚辈……难以割舍!” 第九十九章 一条曲径通幽处 二人一追一逃,一个仗着手中六品灵宝,一个在蛮域一战本也伤势未愈,一时间僵持不下。 总的来说,还是紫啸天更胜一筹。 冷萧被沐寻安夺了肉身,龟缩在金丹之中,反倒是最为自在的一个。 冷萧心中暗叹,此刻却见那沐寻安随手伸进怀中,将剩下的七枚桃花丹一把掏了出来,一股脑便吞了下去。 冷萧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双拳紧握,胸中积郁着几分怒气。 便趁着沐寻安无暇顾及他之际,蓦然自金丹之中掠出,对着沐寻安发起了冲击,体内雷霆闪烁,顿时便成就了一片雷海! 他只轻飘飘一触,便又缩回了金丹之内,沐寻安顿时神魂战栗,紫啸天抓住时机,一掌便按在了沐寻安后心之上! 只是他这一掌并未过于用力,毕竟沐寻安所占的乃是冷萧肉身,叫他有些投鼠忌器。 沐寻安受了紫啸天一掌,顿时身形一个踉跄,险些从天上坠落,在他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之时,紫啸天周身忽然荡起一道磅礴的神识之力,朝着沐寻安轰然落去! 紫啸天一掌按下之时,沐寻安心中尚且淡然,可待紫啸天神识之力散出之后,面色顿时大变! 他同样以神识之力抵挡,他虽然修为跌落,可毕竟也是分神修士! 二人神识剧烈撞击在了一起,分明是无声无息,却叫二人皆身形巨震,仿佛受了重创。沐寻安不由七孔流血,模样凄惨无比! 此刻,他嘴巴微张,剧烈喘息着,目光闪烁,忽然停在了一个方向,心中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骤然朝着那个方向掠去! 紫啸天见到沐寻安所飞行的方向,亦是面色一变,可速度非但没有变慢,反而又加快了几分,似是想阻止沐寻安,然而,他加快多少速度,沐寻安亦是加快多少速度,叫他分明看上去触手可及,却一时间就是无法追赶而上! 沐寻安素来性情淡漠,神情波动不大,与冷萧颇为相似,他这般坚定誓要夺舍冷萧,也有这一点原因在内,还有便是,这是白薇替他选择的肉身,叫他如何肯舍弃? 可便是以他淡漠的性子,这刻也不禁嘶吼一声,好似承受着极大痛处,面上隐隐浮出血丝,好似皮肤将要破裂一般! 他嘶吼着,手指紧紧箍住金色长剑,速度愈发之快! 与此同时,灵雀谷,薇安居。 白薇与白彤面对而坐,双掌相合,却见白彤面上泛起丝丝痛苦之色,冷汗涔涔,白薇那身子本就略显虚幻,此刻更是已然看不清面容,仿佛烟雾一般,迷蒙不已。 白彤檀口微张,嘤咛一声,蓦然睁开双眼,目中淌下两道泪水。 白薇不由出言安抚,声音之中好似有些不忍,却又极为坚定:“彤儿,再坚持一会儿,莫要泄了气,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姑姑,彤儿坚持不住了……彤儿……想放弃……” “姑姑命令你,坚持下去!” 白薇凄厉嘶吼一声,整个身形仿佛化作两道雾气自白彤手心钻了进去。继而白彤那微微颤抖的身躯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白彤神色舒缓,吐出一口浊气,或许此刻开始……应该称之为白薇。 “彤儿,姑姑对不起你,别怨姑姑。” 白薇喃喃一声,手中摆出一个个怪异姿势,身体却发出一声声关节摩擦的声响,叫她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与肉身的磨合。 不多时,她止住动作,推开门望着天边凄冷月盘,心中无端泛起一抹忧虑。 她极力想要压下这股忧虑,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股忧虑却愈发强烈,强烈到像是有一团烈火将她一口吞噬,叫她喘不过气来。 白薇身子微微颤抖,一手捂着心口,目光缓缓停留下一个方向,口中急促低语一声:“安郎,你万万不可出事!” 白薇担忧之时,沐寻安亦是手捂心口,仿佛同心,紧紧咬着牙关。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依旧黯淡,黎明仿佛永远不会到来一般,叫人心中发慌。 方才决定逃跑方向之时,沐寻安果断之极,可此刻到了地点,他心中却又泛起一丝犹豫。只因此地……名为无栖之地。 万般地域,既有繁荣之地,自是也有生灵不存的死地。这无栖之地,正是南域的死地之一。 便是在他犹豫之时,紫啸天已然伸出一手探了过来,口中低喝一声:“无栖之地,无数年来堆积了多少白骨?你莫要自寻死路!” 沐寻安身子不由再度朝着无栖之地内探了几步,面上泛起一丝波动,语气急促了少许:“进是死,退亦是死,容晚辈想想,该做何选择!” 他虽这般说着,可身形却没有一丝停顿之意,眼看便要没入了无栖之地当中! 紫啸天连忙止住身形,开口道:“阁下可要考虑清楚,只要你舍弃冷萧肉身,老夫自然不会伤你分毫,可你一旦闯入无栖之地,九死一生,无数年来,进入者不知凡几,走出者又有几人?” 沐寻安停顿在无栖之地边缘,说是边缘,其实与外界亦并没有明确划分范围,只不过以他们的修为而言,数里之地不过几个呼吸而已。 沐寻安闻言,亦是皱眉轻叹一声,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百年枯寂……如今,是该舍之?还是取之?” 他眼睛一闭:“恐是要令前辈失望,薇儿给的礼物……恕晚辈决不能舍弃!晚辈情愿……去争这一线生机!” 沐寻安说着,好似坚定了决心一般,一头便扎进了无栖之地当中! 便是在沐寻安方才停留之处,紫啸天身形一晃,一个踉跄,却只扑了个空,沐寻安已然闯进了死地! 他兀自空叹一声:“糊涂……糊涂啊!” 然而下一刹,他面上又变得平静不已,摇头步入其中,紧随沐寻安之后。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沐寻安一步踏入,面前景色尽皆变化,看似与外界眺望而来并无不同,却又无端给人一种奇异之感。 一连跑了半个时辰,他回头望去,见紫啸天并未跟上来,心中不由松懈了不少,顿时剧烈咳嗽起来,浑身各处都是疼痛不已。 他干脆便直接躺倒在地,又顺势在怀中摸索了起来,半晌,手中才握着两块灵晶开始恢复灵气,口中微嘲的笑了一声:“年轻人,你的贫穷,当真是超乎了本座想象,竟是连一枚疗伤丹药也无。” 冷萧只平淡道了一句:“原本是有,早已落入你腹中了。” 沐寻安微微摇头:“便是那几枚劣质丹药?根本不值一提。” “你可知,那不值一提的丹药,每一枚,都是一条性命。” 沐寻安不明其意,然而冷萧却是没了动静,久久不语,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 见冷萧不再言语,沐寻安心中暗道一声可惜,他时刻都想将冷萧磨灭,便可彻底融合这具肉身,可是却始终未能寻到冷萧破绽。 忽的,他神色一动,落在一处石缝之中。 他此刻所处之地,怪石嶙峋,土地贫瘠,那石头有高大者,甚至堪比宫殿之大,亦不知如何存在,远远望去,便如同小山一般。 然而此刻,沐寻安身形一动,正是朝着这小山般的巨石掠了过去,在那巨石角落石缝之中,竟生长着一株蘑菇般的灵药,通体成火红之色,好似正在燃烧一般。 沐寻安一靠近,那红色蘑菇顿时如同长了腿一般自石缝当中挤了出来,意图逃跑,却被沐寻安一把揪住,寸步难行。 “灵根,竟是灵根!” 人有资质,谓之凡根、灵根、仙根,灵药亦然。 凡根之资,便是凡人,即便是刻苦修炼,终其一生基本也是在练气期徘徊。而灵根以上,便是开了修行之资。灵药亦然,普通灵药,便是凡根,而灵根,其药效远超于凡根,甚至假以时日,诞生灵智之后,便可成就妖修。 沐寻安仔细端详了这红色蘑菇一番,面上已失了初获时的喜悦,只是轻叹一声:“竟还是先天灵根。多少人罔顾性命闯入无栖之地,或留下性命,或无功而返,倒是本座承蒙气运亲睐,这无头苍蝇般一闯,便得了一株先天灵根。” 他探出一指,在那灵根之上划出一道小口,小口之上立刻便渗出几滴汁液。他换了一个角度,以免叫那汁液滴落,凑过鼻子轻轻嗅了嗅,不由眼睛一亮,一口便将此灵根生吞了下去。 那灵根入口即化,化作一道火红暖流流经四肢百骸,莫说是此前所受的皮肉伤势,便是他的神魂亦恢复不少。 冷萧平静望着这一幕,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沐寻安神魂之力增强一分,他夺回肉身的希望便是要弱一分,可他此刻心中,却是极为平静。 二人始终没有再交谈,沐寻安便盘坐在地,鬼使神差的取出了洗髓金炉。 他闯入无栖之地不过是为了躲避紫啸天而已,既然紫啸天并未追来,他自然不会去乱闯,只待在其中先恢复状态,再寻出路。 他将洗髓金炉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却始终只有那一篇灵诀,并未有梁苟笙所说的地图。 沐寻安略一思索,手掌顿时落在了洗髓金炉之上,对着炉子连连轰击。洗髓金炉毕竟是五品灵宝,在他出手之下,虽然有些刺耳之声,却并未有何损毁。 沐寻安心中亦是唯恐将洗髓金炉损毁,没有动用全力。此刻他眉头一皱,缓缓抬起了金甲游龙剑。 洗髓金炉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今日研究,也算了了却了百多年前的一个遗憾。 金甲游龙剑顿时散出无边锋锐之意,这柄稀世宝剑,此刻在沐寻安手中却被当成了柴刀使。 便见他如同劈柴一般,将洗髓金炉扶好,一剑一剑斩落。 最初动作还算轻柔,到最后已然是动用了全力,长剑越是斩落,沐寻安目中越是泛起一丝明亮之意,却见那洗髓金炉表面荡漾起一层薄薄光膜,好似真有什么封印一般! 在他灵气灌入之后,金甲游龙剑顿时光芒大盛,轰然落在那洗髓金炉之上,却见那方才还一副坚韧模样的炉子,此刻却直接被金色长剑给斩成了两半! 金甲游龙剑依着惯性,深深没入地面,那洗髓金炉便好似凡物一般,失去了所有光泽。 沐寻安灵气一散,面上不由愣了一下,却忽然神色一动,从那炉子裂缝之中抽出一张羊皮卷。 他又从怀中取出那本羊皮册,二者材质无论如何去看,竟都一般无二! 他随之将羊皮卷打开,却又愣了一下,羊皮卷之中,竟没有一个文字,甚至没有一个图案,完完全全便是一张空白皮卷。 沐寻安吐出一口浊气,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平静,面上倒是没有过多神情波动,他微微抬头,却忽然怔住,整个人“腾”地站起,双目死死瞪着前方,眼睛之上泛起几道血丝。 却见前方景致骤然变化,这石头还是这石头,土地也还是这土地,可他面前却凭空出现一条石板路,石板形状不一,颜色深浅不一,看模样,好似历经了无数岁月。 抬眼望去,石板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仿佛没有尽头,再低头,那石板路的起点,便是在他脚下,他双脚所站立之处,正是那第一块石板铺设之处! 沐寻安迅速打开羊皮卷一看,却见那空白皮卷正中间,缓缓浮现出一条幽深小径,如蛇形蜿蜒,直到羊皮卷边缘才消失,仿佛仍然没有到头,只是因羊皮卷大小局限,绘制不下了。 而那幽深小径起始之处,便在那羊皮卷底端之上一寸处,一如他脚下的石板路一般,凭空出现。 “诡异之地,诡异之事。本座没有必要再生事端。” 沐寻安略一思索,却是后退一步,走出了这石板路。 他目光闪烁,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亦未生出其他变故,心下不由微松。 然而等他再抬眼看去,却骇然发现,脚底之下又踩着那一块石板,站在那石板路的起点之上! 他本以为是他脚下又凭空出现了一块石板,可他身后一步之处,还有两个浅浅的脚印落在那里,如此看来,分明乃是他又前进了一步! 第一百章 霜雪之中见伊人 在那石板路上站定之后,沐寻安定了定神,又往后走去,这一次,干脆走出了百丈之外! 他死死盯着那石板路,已是过去许久,并未再出变故变故,随后沐寻安干脆直接坐下,低头之际,却又骇然发现,自己身下又是那块石板! 他霍然回头,身后那一长串脚印清晰可见,便是他方才所走之路径,一步不差,每一个脚印都被留在了其上。 “当真是有几分意思!” 莫说沐寻安心中升腾起一丝怒意,仿佛受人摆布一般,便是冷萧亦是微微心惊,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亦是平白受了摆布。 沐寻安静坐片刻,缓缓站起身子,却并未朝着那石板路走去,而是走了回头路,不论紫啸天还是否在无栖之地外面顿时,他亦不想在此地多留! 便在此前那一株灵根之下,沐寻安伤势已然恢复不少,心中思忖,即便遇到了紫啸天也不惧之,此刻他伤势恢复不少,紫啸天却依旧是疲乏之身,鹿死谁手亦尚末可知。 一路疾驰,不过小半个时辰前方便逐渐明朗了起来,索性他并未太过深入,来路都还记得。 片刻之后,他望着天上那朦胧月光,心中暗忖,终是将要天亮了。那紫啸天不知去了何处,早已不在那里。 沐寻安面色平静,便朝着灵雀谷匆匆赶去,速度飞快,心中有着一缕挂牵。 然而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他却骤然停下了脚步,猛然清喝一声,眼前好似掀开了一层迷障,这如何是去灵雀谷的道路?他分明还在那石板路之上! 沐寻安蓦然回头望去,前方无尽,后方亦是无尽!他早已不知在这石板路之上走出多远,此刻他甚至无法辨别哪一方是前路、哪一方是后路! 他深深喘息一声,再度转回身子,朝着他不知走了多久的那个方向走去,轻轻道了一声:“不论你是何人或是何物,既然你非要引本座前来,本座就却之不恭了!本座倒也有些好奇……那地图尽头究竟有何物!” 他思绪飞转,想起梁苟笙所言,地图所通之处乃是一个遗迹。沐寻安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便在沐寻安之前停留之处,一道矮小身影快速掠了过来。 紫啸天望着地上的一行足迹,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毛骨悚然之感。 他抬眼望去,那一行足迹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不知通向了何处,且在分明没有障碍之处,却无端绕了几个曲线…… 再看那足迹,深达半寸,且每一个都一般无二,不论是深浅还是前后间隔,如同经过了仔细丈量、刻意留下一般! 紫啸天走到那足迹之前,又回头看向来路,他所走过之路,根本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原本这土地也并不松软,他身子又轻。 紫啸天不知这足迹是不是沐寻安所留,此刻他已察觉不到沐寻安的气息,唯有此地所留的一行足迹。 “罢了,老夫不过行将就木之人,有何惧之。此举成也好,不成也罢,亦算是不违本心。” 他沿着沐寻安所留的脚印,一步一步追了上去,不知前路几何,却义无反顾。 沐寻安脚步飞掠,在那小路前方,忽然泛起蒙蒙白光,在那白光之后,不知还有没有路,可是在沐寻安心中却无端泛起一个念头,仿佛小路已然到了尽头。 他眼睛眯起,遥遥望去,面前仿佛有一道人影站立,翘首以盼,好似正是在等他一般。 沐寻安皱起眉头,待他走近一看,却骤然浑身巨震,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 “薇儿,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却见那白光之前,朦胧之人,正是白彤!而白彤体内,应是白薇的灵魂。 白薇握住沐寻安大手,沐寻安心中一颤,眸中竟有些酸涩之感,百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这般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安郎,你久久不归,可知妾身有多担心!”白薇望着沐寻安,神情款款,双眸柔情好似一汪春水,轻轻流淌。 还不待沐寻安说话,白薇仿佛十分开心,拉着沐寻安手掌,带着他走入了那蒙蒙白光之中。 “安郎,你随妾身来!” 白薇话语轻柔,沐寻安没有面上犹有柔情,令人想象不到,他这冷漠之人,竟也会有这般情意绵绵的一面。 冷萧自始至终作为一个局外人,将一切清晰收入眼底,心中无端升起了对雨子的思恋之情,坚定着活下去的信念。 那蒙蒙白光,好似一条长长甬道,一边向前,沐寻安与白薇二人容貌渐渐发生变化,从冷萧与白彤,真正变回了他们自己。 待二人穿过那蒙蒙白光之时,便好似来到了另一片世界,身后也没有了那蒙蒙白光,四周尽是皑皑白雪。 沐寻安拖着重伤之身,在雪地上艰难行走,所过之处,将那纯白积雪印染成了冬日落梅。 他面上犹是黯淡,好似生无可恋,死不足惜,任由胸口一道狰狞伤口在霜雪之中淌着热血,仿佛一无所觉。 四周天地好似旋转了起来,肉眼已然看不清晰,他叹息一声,终究了失了最后一分力气,倒在了皑皑白雪之中,被那片片雪花,覆去了身形,仿佛要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都给抹去。 他侧脸微抬,望着天空,或许,这便是他最后一次……再凝视这蔚蓝天幕。 “师傅……原来我沐寻安自始至终,不过只是你给兄长所准备的一个祭品而已……” 雪花轻轻飘落在他脸颊,又瞬息化作一点水渍,结束了短暂而华丽的一生。 他闭上双眸,静待死亡来临,心中暗道,即便是死在这雪中,同白雪一道归去,也不愿做沐寻礼的祭品,凄惨的死去。 可是不过多久,他不再感觉到有雪花坠落在他的脸颊之上。他只当是自己已然失去了知觉,或许……离死不远矣。 便是在这弥留之际,耳边竟传来一个动听声音,好似梦境一般,如春水东流,夏花盛放,叫他心中泛起无边暖意,下意识便要去看一看……这弥留之梦。 “公子,可愿让妾身替你看一看伤势?” 沐寻安愣住了,目中恍惚,嘴角不禁洋溢起一抹笑容。 梦。 好梦。 这是何等一名女子?一缕轻纱掩面,一双眼眸若水,两弯黛眉若柳,简直足以配得上他心中所能想象出的所有美好之词。 便是冠以这所有美好之词,他还稍嫌不够。 “在下沐寻安,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耳根泛起一抹红晕,想必他脸颊应也如醉酒,红的叫人心醉。他多想掀开那轻纱瞧一瞧,又唯恐唐突了姑娘。 “你这人,怎的生死交关之时,还这般轻薄?” 那女子放下手中油纸伞,不由分说,从袖中取出几个药瓶。那药粉落在伤口之上,清清凉凉,比那霜雪还要凉爽。 可他内心,却比那夏日烈阳,还要炎热,热得他几欲冒汗。 “姑娘莫怪,恕在下冒昧,唐突之处,还望务必见谅!” 见他强撑着身子,犹要起身,女子连忙阻止。 二人对视良久,反倒是他率先垂下了头去。女子噗嗤一笑,一双眼睛如同月牙一般勾人与明媚。 “我叫白薇。” “原来是白姑娘!在下……在下沐寻安……” 他堂堂七尺男儿,这天,便在这茫茫大雪之中,叫一个柔弱女子,不知背了多少路途。 他心中泛起暖意,犹有酸涩。晦暗的心中,扬起一抹亮光,住进了那个姑娘。 原来这世上,除了修炼,除了刻苦,除了绝望,还有这般值得令人期待、渴望却又令人慌张、担忧的……姑娘。 “灵雀谷不留男子,念你身受重伤,才破了此例,如今你伤势已好,你且走吧!” 白薇静静看着他,面上带着微笑。 沐寻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张张嘴,却只到一声:“好。” 他慢吞吞的转身,身为分神强者,心境从未有此刻这般乱过,好似一团乱麻。从未有此刻这般惶恐过,就像是那些被他轻易所击败的对手一样。 他还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沐公子!” “是!白姑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刀山火海,我沐寻安绝无二话!” 她话语才落,他便迫不及待转身。却只见女子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轻笑一声:“沐公子,你的剑!” 沐寻安目中似有失落,心中却泛起茫然,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如今,不是应该回到剑阁,报仇雪恨吗? 他面上始终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轻轻摆手:“这……沐某身无长物,承蒙白姑娘搭救,这柄长剑,便赠与白姑娘!” 白薇看了一眼长剑,似有不满:“沐公子说笑,妾身又不会使剑,要长剑又有何用?” 沐寻安闻言,面色稍显焦急,仿佛因苦恼了面前女子而自责不已:“白姑娘莫怪……” “好剑,多谢沐公子。” 他笑着,此生从未笑的这般憨傻,从未笑的这般自在。 第一百零一章 愿同君往终不悔 风雪飘摇,伊人轻舞,雪倾一城,舞倾一人。 “安郎,你要去何处?” 沐寻安平静的望着白薇,口中淡漠吐出二字:“莫问。” 白薇张口,却只是凄然一笑:“好。” 便见沐寻安再无言语,缓缓回头,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白色虚影,瞬息消失在了天际。 白薇望着沐寻安身影,久久不语,唇角却是流露一丝凄楚:“安郎,莫管是刀山还是火海,妾身……愿同往。” 她心中泛起一阵无端惶然之意,若此番当真静待,或许悔恨终生。 她手持绢布,轻轻擦拭着那柄长剑,那柄沐寻安数十年来从不离身的佩剑,绢布拭过剑尖,坠落在雪中。 沐寻安速度已然快到极致,一手死死捂着心口,好似剧痛难忍,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霎便要从天上坠落一般。 他飞到一片茫茫雪地之中,周遭一片纯白,再无他色,仿佛是一块洁白画布,还未染上一滴墨色。 他停顿了下来,落在雪地之上,仰天咆哮一声:“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兄长,你莫非果真要为弟去死?” 自那茫茫白雪之中,应他这一道声音缓缓走出一个人影,身着一袭白袍,好似要融入这雪中。 沐寻礼。 他手持一个素色圆盘,圆盘之上一滴鲜血漂浮,微微打转,遥遥指向了沐寻安。那血珠每旋转一圈,沐寻安心口便剧痛一次。 待沐寻礼临近之时,那血珠骤然挣脱了圆盘,精致朝着沐寻安飞了过去,便在距离沐寻安数丈之处,轰然爆碎成一片薄薄雾气。 沐寻礼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遥遥抛给了沐寻安,轻叹道:“贤弟,非是为兄心狠,为兄亦不愿手足相残,可是师傅临终遗愿,为兄不得不从!” 那玉佩在距离沐寻安数丈之处,蓦然凝聚出一道画面。 画面之中,一名老者静坐于山巅,须发皆的,两道眉间纹死死拧在一起,仿佛万古不化。 老者淡漠的道了一句:“寻安,为师这些年来是如何教导你的?这一次,你莫不是要抗命不遵!” “个人生死,又有何惜?此番双子修灵诀一旦功成,寻礼便可成功渡劫,我剑阁必将再度走向巅峰!” “莫要叫为师……看轻了你。” 老者缓缓闭上双眸,好似完全失去了气息,最终归于风雪,归于天地。画面徐徐消散,随风不知去向了何处。 “贤弟,莫怪为兄,剑阁已然在南域沉寂了太久,为兄定要遵从师傅遗愿,带领剑阁……走出南域!届时,中域,西域,北域,都将有我剑阁的一席之地!” 沐寻礼目中绽放出灿烂光芒,嘴角笑意,显得有些疯狂。 “为了区区些许修为,沐寻礼,你便要置你我兄弟情谊于不顾、便要手足相残,可值得?” “寻安,自你我入剑阁那一刻起,就已然被师傅选中,这一层命运,谁也无法改变!若是师傅当年叫为兄作为祭品,为兄亦不会有丝毫怨言!” 沐寻礼轻叹一声:“寻安,你可想好,你当真要……抗命不遵?” “师傅在天之灵莫要责怪弟子,弟子……恕难从命!” 沐寻礼叹息摇头,淡漠垂首:“好,贤弟,接招。” 他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长剑只微微一震,那包裹了剑身的布条便瞬息碎成了无数片,自空中洋洋洒洒而落。 长剑金光灿灿,仿佛烈阳,于这大雪之中散发着炽热温度,好似要将这风雪尽数消融一般。 沐寻安眼神定定落在那柄剑上,剑阁阁主信物,传承之物,六品灵宝,金甲游龙剑。 数十年,他刻苦修行,不敢有一丝懈怠,做为宗主之徒,唯恐失了剑阁颜面、失了师傅颜面,身心俱疲,只因师傅那一句许诺,他将是剑阁第三十九代宗阁主,金甲游龙剑的继承之人。 可待他修为至分神之后,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幻梦,一句笑话,只是师傅少说了几个字,或是他恍惚间听漏了几个字…… 他不过是……剑阁第三十九代阁主、金甲游龙剑继承之人的……一个祭品。 一个在沐寻礼分神之时,直接助其渡过第一重劫的祭品。 分神之后,是为三劫,三劫之境,便要渡过三重劫,多少天骄殒命于此,南域已无数年未曾出过此等强者,便是其他地域,亦是少有。 三劫之境,于他师傅而言,已不是单单只是一个境界,而是一个执念,一个他终其一生也未勘破的执念。 所以他在生命尽头,将毕生修为……传给了沐寻礼。 而在他陨落之后,这三劫之境,便是成了沐寻安一奶同胞的兄长沐寻礼的一道执念。 沐寻安心中或许知道了他师傅当年为何选择了沐寻礼,而不是他,即便是在他资质更胜一筹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沐寻礼。 因为若换做是他,绝不会为了突破三劫,而手足相残。 “贤弟,你太叫人失望!” 沐寻礼摇头轻叹,似是对沐寻安罔顾剑阁未来的自私行径颇为失望,身形刹那间凌空而起,长剑于半空划出一道弦月之芒,朝着沐寻安轰然落下…… 金甲游龙剑,六品灵宝之威,将那纯白色画卷顷刻间镀上了一层金箔,那一剑之威,仿佛在刹那之间成了天地唯一。 沐寻安缓缓抬起二指,抬至胸口,望着那惊天一剑,神情始终平静,那金色光泽,将他的面容映照的一明一灭,恍若梦境…… “安郎!” 便在那刹那之间一道凄然呼唤落入沐寻安耳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那面容之上,平静不再,骤然瞪大了双眼! 一剑之后,雪地之上绽放出一道宛如深渊般的沟壑,于那沟壑之中,一道身影挺拔而立,一手轻抬,那二指仍然呈于胸口,此时却骤然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了下去…… 白薇顿时惊呼一声,飞掠到了沐寻安身边,将他搂在怀中。 “安郎!” “薇儿……你不该来!” 沐寻礼遥遥望着这一幕,眉宇凝重一分,神色渐渐冰冷:“寻安,你竟敢将泄露我剑阁秘密?这女子是谁?” 沐寻安缓缓站起,剧烈咳嗽了两声,语速急切:“兄长,她一无所知,为弟愿完成师傅遗愿,还请兄长莫要伤害她!” 然而沐寻礼只是摇头:“寻安,莫要怪为兄,此乃我剑阁隐秘,决不可泄露!” 白薇一步上前,拦在了沐寻安身前,抽出手中长剑,遥指沐寻礼,身上显露出分神修为。 可那沐寻礼却只是一笑。 虽同为分神,实力亦是天差地别! 白薇身后刹那浮现出一道虚影,正是她那俏丽容颜。 然而沐寻礼只是挥剑而上,他修为本就在白薇之上,又受师傅传功,叫白薇如何能敌? 不过片刻,便衣袂染血,落入下风。 沐寻安顿时嘶吼一声,再度向沐寻礼冲了上去!却见沐寻安身后亦是浮现出一道身影,那分神虚影却好似身处烈火之中,熊熊燃烧而起! 沐寻礼见状,不由立刻收了手,惊呼一声:“寻安不可!切莫燃烧分神,为兄答应你,饶她一命!” 沐寻安脚步顿了顿,微微迟疑了一刹,忽然缓缓摇头:“兄长,为弟不信你!” 他一个瞬间便掠至沐寻礼身前,二指竟已然没入沐寻礼胸口半寸! 沐寻礼心中大骇,已然是顾不得这许多,亦是燃烧了分神,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击,他顿时怒吼一声:“你当真是要杀了为兄?” 沐寻安不言不语,白薇清缓一声:“安郎,接剑!” 虽同样燃烧了分神,沐寻礼却心中大骇,纵然手持六品灵宝,却亦是被沐寻安死死压制! 这叫他心中羞辱万分,师傅选择了他,传功于他,传位于他,传宝于他,可他却还是被一无所有的沐寻安打的节节败退! 真是一无所有吗?或许,在此刻沐寻安心中,早已是拥有了全部,拥有了不容失去的全部。 沐寻礼被猛然击飞了出去,衣衫破碎,长发凌乱,大片鲜血染红了画卷,留下点点斑驳。 沐寻安一剑架在沐寻礼肩上,沐寻礼顿时大叫一声:“寻安,你当真要弑兄?” 那一吼,竟真叫沐寻安顿了一下,神色复杂,不知这一剑该不该落下,若是这一剑不落,此生怕是难以安宁,可他却终究是落不下! 叫他弑兄,难于某弑弟,难于某弑徒,难于上青天! 却在这时,白薇蓦然尖叫一声:“安郎当心!” 沐寻安目光越过沐寻礼,望着白薇,一愣之间,一道掌印重重印在了他后心之上! 他骤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后那分神虚影瞬息被震散,那一口鲜血,喷了沐寻礼满脸,将他那扭曲的笑容,映衬的愈发狰狞。 他看着白薇迅速朝着他奔来,闪身挡在了他面前,沐寻礼将将扬起金甲游龙剑,一剑将二人齐齐钉在了一起…… 沐寻安艰难回头,望见身后一张熟悉的面孔。 “郑启楠……” 沐寻礼一把抽出长剑,带出一蓬鲜血,扬起一道霓虹…… 暖阳,挥洒。 第一百零二章 来生还愿与君度 念之深,魂不散。许是天怜有情人,白薇张眸,这天地,仍是这天地,她低头,看到了自己…… 二人魂魄不散,化作孤魂,目中稍显茫然,被一座阴冷山峰所深深吸引,随着那山巅之上的唯一一缕残阳,奋不顾身,投入了其中,宛若投身地狱…… “安郎……” 声声呼唤轻入耳,沐寻安那茫然的双眸缓缓清明,却见二人被无数鬼物包围,白薇那娇弱身躯,死死挡在他面前…… “老天待某不薄!这两道魂魄够新鲜,老祖我已按捺不住!” 一只人脸猫头鹰翅膀挥舞,左右摇摆,立刻挡住了三道身影,那三道身影两男一女,似是这方天地的主宰,可望向那人脸猫头鹰之时,亦是有几分忌惮。 “白眉,这些年你吞了多少鬼物,此番还想独吞不成?”一道浑身隐藏在灰袍之中的人影淡漠出声,颇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之意。 人脸猫头鹰顿时桀桀一笑:“朱无道,老祖我那些年所吞的鬼物是什么档次你再清楚不过,食之无味,老祖我都不屑于吞了!” “倒是你们三个……闻着还挺香……” 沐寻安心中一阵茫然,这便是……死了? 他不由自嘲一笑,眸中那抹柔软光彩,顷刻间变得强硬,变得狠辣。良善何用?良善徒遭人欺辱,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守护不了! 他缓缓起身,站到了白薇身前。 “诸位,可商量好了?”他嗓音清亮,淡漠一问。 人脸猫头鹰顿时尖叫一声:“年轻人真是心急,用不着商量,你之魂魄,老祖我要了!” 却见那人脸猫头鹰嘴巴一张,竟瞬息变作一人大小,仿佛要将沐寻安一口生吞下去! 然而沐寻安便好似呆滞了一般,任由对方一口落下,轻易便被那人脸猫头鹰一口吞噬! “白眉,你当真要独吞?” 人脸猫头鹰能够这般顺利,便是这二男一女亦未曾想到,本以为怎么着也要经历一番苦斗,毕竟看那二人修为不俗。 却见人脸猫头鹰一口吞了男子之后,又将目光落在那女子之上,猛然扑了下去! 可在它就要碰到白薇之时,却骤然在半空凄厉嘶吼起来,翅膀胡乱扑腾,连连打滚,继而……轰然爆碎! “该死,老祖我最近便秘,便不与你们争抢了!” 却见它爆碎之后,又刹那凝聚成形,只是形态明显虚幻了几分,可见其伤势不轻。 沐寻安面上泛起一丝冰冷笑意:“既来之,则安之。” 却见他单手隔空一摄,那人脸猫头鹰顿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他一把揪在了手中! “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沐寻安神色负责,忽的笑了两声,轻声道:“本座此生,再不饶人!” 便见他蓦然张嘴,一口将那人脸猫头鹰吞了下去! 那二男一女神情尚且阴晴不定,却见沐寻安气势随之增强了几分,目中这才流露骇然之意! “分神!你是分神修士!” 纵观南域,修士多如天上星辰,可分神修士,又有几人?人死如灯灭,一身道法消,能执念不散,魂魄不散的又有几人? 然而今日,却叫他们碰上了……两个? 便见白薇亦是气势显露,站在沐寻安身侧,竟也是分神修士! 那灰袍之人反应最快,连忙俯身:“方才我等多有冒犯,还望二位大人恕罪!” 另外一男一女也是连忙垂首,恭敬而立。四方小鬼更是被这气势所慑,仓皇遁走。 沐寻安淡漠颔首:“本座宽恕尔等冒犯之罪,只不过……尔等的魂魄,本座笑纳了。” 三人顿时面色大变,一个红发老者尚且低骂一句,却见另外二人早已逃出数百丈! 可惜最终,都不过是成了沐寻安果腹之物。 沐寻安将目光落在这一方天地之上,青山绿水,碧树红花,美不胜收。 两日之后,天地一片混沌,再无一只鬼物。 他望着那高高圆台,轻笑一声:“区区阴山,还想困本座一生吗?” 便在白薇担忧的目光之中,他身形一动,骤然朝着圆台顶端冲了上去! 沐寻安身形不断虚幻,整个人仿佛是一片飞沙一般,好似正随着风消散,他面容狰狞,却一声不吭! 白薇目中含泪,连连呼唤,沐寻安终究是厉啸一声,一掌拍在了那阳眼种子之上,将那阳眼种子拍飞了出去! 圆台轰然崩塌,他身形虚幻不已,几乎肉眼难辨,可他双目却愈发明亮! 剑阁,剑云殿。 内殿之中,沐寻礼正闭关修炼,已然是在突破的关键时期,身子却无端泛起一丝冷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突然睁开双眼,身体剧烈抽搐,突破之际被人打扰,竟是瞬息七孔流血! “兄长,为弟回来了。” 只听耳边一声轻轻呢喃,沐寻礼目露骇然,面上忽然显露出挣扎之色,仿佛极为痛苦,饶是他分神修为,亦发出阵阵嘶吼! 半晌,他身体渐渐平稳,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带领剑阁,走出南域……怕是,没机会了。” 他拾起身侧的金甲游龙剑,剑身如镜,映照出他目中冰冷色彩。 郑启楠正在锻造灵宝长剑,却见面前忽然落下一道人影,本是极为不耐,险些怒骂出声,待见到那人影之时,却又连忙恭敬道:“拜见阁主!阁主突破在即却匆匆而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沐寻安微微一笑:“无甚大事,只是要取郑长老……一命而已。” 便是郑启楠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金甲游龙剑已然贯入了他胸膛之中! 郑启楠一愣之后,面上顿时爬满怨毒:“飞鸟尽,良弓藏!阁主……你于心何安!” 沐寻安一把抽出长剑,郑启楠顿时仰头倒下。 “阁主……本座倒要瞧瞧,这阁主二字,究竟有多大魅力。” 他抬手一摄,将郑启楠精气吸收殆尽,郑启楠顿时成了一具干尸。 片刻之后,剑阁百万弟子齐声高呼:“拜见阁主!” 沐寻安紧闭双眸,胸膛一起一伏,弟子长老尽皆诧异,不知阁主所为何事而召集众人。 却见沐寻安面上流露出一抹失落:“没意思……这阁主之位,本座不喜。” 便在这时,突然有三个弟子跌跌撞撞而来,齐声高呼:“阁主,大事不好,郑启楠长老被人刺杀,尸体尚且温热,那贼人定然未曾走远!” “定要擒住这狗贼,替师傅报仇!” “阁主可万万要替我等师傅做主啊!” 沐寻安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做主?怕是做不了主……” 这一日,南域顶尖的几个正道宗门聚首,面上尽皆凝重不已,剑阁身为南域第一大宗,竟在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百万弟子,一个不留! 青痕宗实力不逊剑阁,顿时便有人恭敬询问:“冷萧宗主,那贼子手段残忍,剑阁百万弟子尽数变作干尸,定是邪修所为,我等定不可袖手旁观!” 冷萧微微皱眉,轻叹一声:“邪修所为?怕是连陈乔予安都没有这般能耐……” 他目光缓缓扫过几宗宗主,百花宗宗主,沐柳颜;神羽门宗主,宇文金拓;迟南山宗主,安风定;以及灵雀谷谷主,白彤。 “此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断然留之不得!我等自当齐心协力,共御外敌,不知诸位道友可有意见?”冷萧神情严肃,语气凝重。 各大宗主顿时连连点头,冷萧顿时拍板:“既然如此,即刻起,全力搜寻此人!” 沐寻安吞噬了百万人精气之后,一身修为更上一层楼。白薇劝道:“安郎,我们寻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共度一生可好?” 沐寻安目中柔情似水,轻轻点头:“好!为夫已在突破边缘,待为夫突破,我们便隐世不出。” 白薇目中有几分凄苦:“既要隐世,还要这修为何用?” “为夫已然在突破边缘,再吞噬几人精气便好,你莫要在多说。” “安郎……” “够了!”沐寻安吼了一声,声音却又柔和了下来,“薇儿,为夫做这么多,可都是为了你!若无绝世修为,如何能够守护好你!” “我等既远离纷争,又何须绝世修为?” “有人之处,便有江湖,逃得再远,亦不过是在此江湖之中,无人可幸免。” 当夜,天幕漆黑之时,沐寻安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堪堪果腹——岚晖派。 可他却未曾想到,正道各大宗门早已互通有无,布下大网,不论他前往哪一个宗门,都将遭到所有门派围攻。 一番惊天大战,岚晖派亦算是无妄之灾,虽无多少伤亡,可宗门殿堂却皆因此大战而毁去,只余一片断壁残垣。 灵雀谷第九代谷主白彤,眉头紧皱,忽然死死盯着白薇,失声道:“白薇姑姑,果真是你?” 白薇望着白彤目中却不知是何意味,有些羞于面对白彤之意。 “白彤谷主,你认错人了。” 白彤死死盯着白薇,面上划过一抹哀伤,便是叹息一声,语气渐渐冰冷:“或许当真是本座认错了人,我灵雀谷第八代谷主分明已然魂归祖葬之地,阁下又怎么是她!” 白薇凄然一笑,一言不发。 沐寻安浑身灵气涌动,一身修为已然达到了极致,又是鬼修之身,许多攻击难以伤其分毫,面对诸多正道强者,怡然不惧。 他眉头紧皱,眼睛始终落在冷萧身上,便是从一开始,冷萧就给他一种奇异之感,还有白彤,竟也叫他心中无端心悸。 “青痕宗宗主,冷萧?”他呢喃一声。 冷萧目光冷冽,手中青谣剑与金甲游龙剑短兵相接,同沐寻安目光对视,冷然道:“怎么,沐阁主这是觉得冷某实力低微,配不上这宗主之名?冷某倒是如何也不曾想到,那一夜屠尽剑阁百万修士的恶徒,竟就是堂堂剑阁阁主本人!” 沐寻安不由朗笑一声,看着冷萧双眸,露出一丝讥讽之意:“不好意思,冷宗主……认错人了!” “沐某可不是什么剑阁阁主,沐某……沐寻安!” “沐寻安?”冷萧眉头一皱,轻声念了一声。 “冷宗主,无需与此贼废话,我等联手除之!” “青谣剑法,一剑生,一剑灭,一剑化青莲!” 青谣剑之上蓦然绽放出一道青色光芒,将众人面颊都映照成了一片苍翠之色。 沐寻安顿时手中长剑挥斩,爆发出一阵金色光彩。然而各大正道修士皆灵气汹涌而出,这道金色光芒顿时被压制了下去。 他咬牙间,骤然目光一变,却见白彤一剑朝着白薇心口刺去,白薇目光凄楚,已然有些不支。 他顿时厉喝一声,便在白彤手中长剑落下瞬间挡在了白薇身前! 然而白彤却是一剑从他胸膛刺入,直接将二人贯穿在了一起!长剑之上灵气爆发,如狂风暴雨肆虐而来,沐寻安、白薇二人身形又是虚幻一分。 沐寻安一掌拍在白彤手腕之上,便叫白彤长剑脱手,可在白彤身形退后之时,他目中骤然闪耀起一道青色剑影,飘然若柳,刚猛若松,凌厉若竹! 沐寻安嘴角微张,忽然微微低头,却见白薇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轻轻靠在他宽阔背脊之上,仿佛失去了气力。 “安郎,愿来生……还能共度……” 他目中划过一抹悔恨之意,倘若他听从白薇之言,不为这修为而迷了心智,如今又将是如何一番景象?或许宁静如微风,轻柔若溪水,欢快若游鱼,闲适若入袂。 “沐寻安,受死!” 冷萧神色冷峻,目中没有一丝怜悯之色,朝着沐寻安一剑斩落! 沐寻安顿时喃喃低语:“不……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不,不!” 他骤然仰天嘶吼,分明乃是虚幻之身,那目中竟无端躺下两行血泪,便在冷萧剑影落下之际,沐寻安目中显露一丝清明之色。 只听他一声长啸,冷萧那道剑影竟被轻易化解,且身形如遭雷噬,重重跌飞了出去! 莫说冷萧,便是所有正道修士都被刹那间掀飞了出去,鲜血狂喷,目中尽是骇然之色!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所有人,宛如镜面一般……轰然破碎! 第一百零三章 路之尽头阳心寺 便在沐寻安一声长啸之后,顿时好似有一股大力在拉扯着他和白薇,二人便不可控的骤然往后被拉扯了出去! 二人被拉回了剑阁,百万弟子死而复生,郑启楠生龙活虎,继续锻造灵宝长剑,沐寻礼继续突破修为,他又被拉回了雪地之中,拉回了灵雀谷,又是一个人奄奄一息倒在雪地之中,浑身浴血! 然而便是在一切回溯之时,那些回溯的人物一边复生,却又一边如同镜面般寸寸破碎!破碎之时,那些人的面上或是焦虑,或是严肃,或是笑容满面,似是虚假,却又那样真实,仿佛将那些镜面重新拼凑之后,仍是一个鲜活的人。 回溯之时,沐寻安始终保持着那一声长啸,待他一口气尽,唯余满目颓然,面前的一切尽数化作混沌! 他茫然回头,身后……出现了一片蒙蒙白光! 白薇似有些畏惧,似有些留恋,依旧轻轻靠在他背后,闭上了双眸,仿佛熟睡了过去。二人穿过白光甬道,出来之时,却只有沐寻安一人,外貌也再度变回了冷萧的模样。他神情呆滞,半晌才霍然抬头,眼前白光轰然消散。 再低头看去,前方又是茫茫的一片黄土地与乱石,脚下所站立,正是最后一块石板。 他此刻浑身浴血,衣衫破损,竟真的好似经历了一场大战,掀开衣襟看去,一道道伤口深可露骨,甚至还在淌血,尽是新伤。 沐寻安连忙打开羊皮卷一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何处,却隐隐有所感觉,此刻他正是站在了羊皮卷最顶端,那小路的尽头之处。 再往下看,却见那起点之前,羊皮卷底部上方三寸的空白之处,多了一个巨大的宫殿,好似是庙宇。寥寥几笔,却气势恢宏,叫人心中无端升起膜拜之意。 金丹之中,冷萧亦是望着那羊皮卷,神色平静,亦不算平静。沐寻安完全落入局中,他却始终是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一切,包括后来……出现了他自己的面孔,青痕宗宗主,冷萧。 他不能言,不懂动,却能够看清局中的每一分变化。最后若不是沐寻安及时惊醒,恐怕便要永远长眠于这局中,同样的,沐寻安死了,他自然也就死了,如今二者,算是共宿同一个身躯。 经历了一番变故,沐寻安目光反倒是冰冷淡然了少许,二话不说,便又沿着石板路回头跑去! “本座倒是要见识一番,究竟是何物在装神弄鬼!” …… 紫啸天步伐稳健,速度飞快,又显得小心翼翼,一连走了两个时辰,那一行足迹仍是那般清晰、规整。 只是又跟着走了片刻,他却忽然停住脚步,却见面前……那足迹却是忽然断了! 紫啸天目光微微闪烁了一霎,面前之路一片平坦,除却石头仍是石头,再无任何其他痕迹。 他叹息一声,心中说不清是何意味。可在他无意间低头一看之后,心中却悚然一惊! 却见那原本是朝着前方蔓延的足迹,此刻尽数调转了方向,通通朝向了后方!他本是走到了最后一组脚印之处,此刻却仿佛是站在了第一组脚印之上! 紫啸天缓缓转过身子,轻叹一声:“这贼老天,莫不是在戏弄老夫?” 便见他身形再度飞掠,又沿着这脚印回头赶去。只是这速度,却要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出几分。 沐寻安回头又是奔走了两个多时辰,算算时间,已然是快要晌午,天色早已大亮,这无栖之地内,一片平淡,仿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处乱石滩而已。 没过多久,他逐渐放慢了脚步,目中划过一丝疑惑之意,此时他目光已然遥遥便可看到尽头,可是尽头之处却是一片空荡!他一边走着,一边打开羊皮卷,那巨大庙宇依旧矗立在那里,不过是几笔纸上之画,却显得极为真实,给人一种极为直观的感受。 便是在这微微思索之时,沐寻安已然踩到了最后一块石板之上,与其说是最后一块石板,倒不如说是第一块石板。 终点即是起点,起点便是终点。 这曲折小道,仿佛便是一条轮回之路,跌跌撞撞,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就在沐寻安双脚皆踏上那石板的瞬间,眼前骤然浮现出一座巨大庙宇,占地何止千丈?然而便是这样一座庞然大物,他方才却丝毫也注意不到? 沐寻安又回退几步再看去,那巨大庙宇却始终在那里,给人一种怪异之感,仿佛是无上君主,在冷眼瞧着一只蝼蚁一般。 你不见它时,永远不可见,当你见到它时,它永远都在那里。 冷萧亦忍不住张望,只见那庙宇之上一块朴素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阳心寺。 “原来是一座佛寺!” 那块匾额谈不上端庄,显得陈旧无比,甚至有些破烂,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其中已经被虫子蛀空了一般。 然而便是这样一块匾额,却叫人心中无端泛起宁静与虔诚之意,仿佛瞬间便放下了一切执念,唯愿皈依我佛。 沐寻安蓦然惊醒,面上仍然带着一丝惊讶之色,不知何时,双掌已然合十,他连忙将双掌分开,垂于身体两侧。 这阳心寺占地虽广,可看起来便如同凡间那普通寺庙无异,甚至比起那些香火旺盛的寺庙还要不如,看起来倒像是那种荒废了多年的山野寺庙。 他转念一想,不由失笑,事实可不正是如此?这阳心寺,在此地恐怕亦是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墙面已然剥落,显得残破无比。 可即便如此,沐寻安心中却并未升起一丝轻视之意,恰恰相反,越是这种看起来平静祥和之地,便越是险象环生。 他走到阳心寺大门之前,抬起金甲游龙剑,轻轻触了触大门,又勾动了一下门环,除却门环摆动所发出的摩擦声响,四下里一片寂静,再无异动。 “罢了,你既引本座到此,本座岂有却步之理!” 只见沐寻安一步上前,伸手握住门环,出于礼貌和谨慎起见,先敲了敲门,等了片刻,仍无半分动静。 正当他打算推门而入之时,阳心寺之内仿佛传来一声回应,便见那厚重大门竟自己打开了! 沐寻安右手仍然保持着抬起姿势,虚放在那空处。阳心寺大门极大,此刻亦只打开了小小的一丝缝隙,可叫一人通过却仍是显得宽敞。 沐寻安坦然而入,几步便走了进去。刚入内时还无所察觉,待站定之时却霍然惊醒,回头看去,寺庙大门不知何时已然关闭,无声无息! 大门开启之时,尚且有腐朽的粗重声响传出,可关闭之时,却叫人一无所觉。 那宽广大殿,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大殿之中极为空荡,唯有一尊高大佛像,抬眼望去,如同一座山峰一般巍峨。分明高大万分,却好似平易近人;分明高高在上,却又仿佛平视着众生。叫人心中不自觉便泛起信服与亲近之意。 除却那一尊佛像之外,便只有一座简陋贡台,外加一个蒲团。 冷萧亦是感觉奇异,更为诡异的是,此刻他竟觉得神魂有些不稳,却见金丹忽然悸动起来,他竟被排斥出了自己的金丹之外,继而仿佛受到了一股莫名之力牵引,瞬息便出了肉身! 沐寻安察觉到冷萧异状,不由惊奇,心中反是一喜,此番冷萧主动离去,这具肉身他便可以轻易进行融合! 然而,这还不止,他右手忽然无意识的抬起,自那小臂之处,蓦然钻出一道赤色光影! 冷萧不由大惊失色,可灵魂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拘束一般,自己竟没有一丝掌控力,只能任由自己这般飘荡在空中。 他目光遥遥望赤魂印,却见赤魂印也只是如他这般飘荡在半空,并未变故,心中不由略微安定了一分。 沐寻安望着赤魂印,目中若有所思,然而还不待他多加思考,面上却骤然流露出骇然之色! 便见他口中发出一声闷哼,那张冷萧的面容之上缓缓浮现出沐寻安的面孔虚影,且那虚影仍在不断挣扎。 可惜他的挣扎并未起到多大作用,这刻,亦是被瞬息逼出了肉身,一如冷萧一般,兀自飘荡在半空! 冷萧与沐寻安遥遥对望,相看两生厌,面上却各自都极为平静,没有一丝神情变化。 非是二人不愿多言,而是二人就连神情变化都无法控制,连一个微笑都做不到,更莫说交谈! 却见那分明失去了灵魂的冷萧肉身,仍旧直挺挺站在那里。不知何处隐隐传来一声钟声,冷萧肉身步履平稳,兀自走到了那蒲团之前,盘膝而坐! 冷萧肉身闭上双眸,掩去了其中的晦暗与无神,双手合十,唇角微微翕动,仿佛是在背诵经文一般,宝相*,满目虔诚之色。 如此,便好似是永恒之境一般,久久未生出变化。冷萧眼神微微一动,心中却霍然一跳,那巍峨佛像的嘴角,竟仿佛与他的肉身一样,在微微翕动着? 便在二人都惊疑不定、琢磨不清事态之时,那厚重大门之外,忽然又传来了两道沉闷的敲门之声…… 第一百零四章 刀山地狱杀生罪 正当冷萧和沐寻安深陷阳心寺之中时,紫啸天亦是速度飞快,赶到了第一组脚印之上,回到了最初出发的那一点。 在他双脚站稳之时,面前一座巨大寺庙突然出现,可又仿佛时始终都在那里,只是他未曾察觉而已。 紫啸天心中虽有几分惊异,却是怡然不惧,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风雨,对各种状况已然是见惯不怪。 可待他回头一看之时,却发现那引他而来的足迹此刻却是一个不剩,早已消失不见,那黄土地满是死寂与黯淡之色,仿佛已经无数岁月不曾有人来过。 紫啸天目中不知是何神色,却是回过头,踮起脚尖,轻轻撞击那门环,面上古井不波,好似只是前来拜访一个老友一般。 随着两道敲门之声落下,阳心寺大门发出一声尖锐声响,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金色阳光自那缝隙之中投射而入,在那金色阳光之中,显露出一道矮小身影,紫啸天那浅灰色影子却被光线拉扯的极长,仿佛要与那佛像比肩。 便在紫啸天进入之后,冷萧目中始终停留在那大门之上,然而那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却好似始终打开着,没有一丝变化。 冷萧目光一瞬不瞬,那抹笼罩了紫啸天整个身形的金色阳光,忽然缓缓消散。待那阳光散尽之时,冷萧骇然发现,此刻已然是大门紧闭,就好像,从未打开过…… 紫啸天一眼便瞥见了盘坐在蒲团之上的冷萧,人微微抬头,又见到冷萧与沐寻安二人缓缓飘荡的魂魄,心中不由产生一抹不详预感。 正在这时,他瞳孔微微一缩,魂魄竟有些不稳起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的魂魄被迫离体,飘荡在了冷萧和沐寻礼的边上。 这时,他终于明白这二人为何一动不动,只是静静漂浮在那里,不是不想动,而是动弹不得! 这时,却见冷萧肉身的边上凭空出现一个蒲团,而后紫啸天肉身便缓步走到了那蒲团之上,与冷萧肉身一样,虔诚诵经。 亦不知过去多久,那冥冥之中徐徐传来一阵朦胧钟声,清明入耳,却又仿佛只是幻听,根本不存。 还不待人仔细再去听之,阳心寺之中变故陡生! 却见那本是空荡的大殿之中,此刻无端出现无数蒲团,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那蒲团之上坐满人影,容貌各异,却皆神色虔诚。 然而还不等冷萧多看一眼,却见那半空之上,亦是蓦然出现了无数魂魄,一个个凄惨无比,好似受尽痛苦! 观那无数魂魄,有舌头伸的极长者,双手不断撕扯自己舌头,好似不将舌头扯断誓不罢休,然而那舌头已然长过一人之高,那人神色痛苦无比,可手上动作却丝毫不顿! 亦有手持剪刀者,右手剪着左手手指,那断指一根一根坠落,化作轻烟,他面上苦痛,口中发出阵阵嘶吼,动作却始终平缓且坚定。 此外,亦有人面目狰狞,一身皮囊好似被撑起,仿佛那皮囊之下有利刃在搅动!更有其他魂魄,如下油锅者,如遭炮烙者,神态各异,却皆是受尽苦难与折磨! “这哪是佛寺……这分明是十八层地狱!”冷萧颤声而出,亦为面前情景所慑。 这刻,冷萧蓦然一愣,方才竟是脱口而出!他微微抬手,却发现自己已然恢复了行动之力! 便在这时,他耳边顿时传来一声声响,宛若天音,无一丝感情波动,淡漠而冷酷。 “尔犯杀生之罪,入刀山地狱。” 这一句话,便好似决定了他的命运一般,待这话音完全落下之时,面前景色骤变,哪还有什么阳心寺,面前便是一座刀山! 山峰高耸入云,不知上通几何,仿佛无有尽头,那山路之上,尽是一柄柄明晃晃的长刀,那刀身之上,竟是淋漓鲜血! 冷萧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赤身露体,便一步踏上了这刀山! 他目光迷茫,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翻过这刀山! 他一脚落下,那柄长刀便瞬息穿透了他脚心,刀刃顺势划过膝盖,鲜血如泉涌。 冷萧面上顿时狰狞起来,仿佛正经历着无边痛苦,脚步却未有一丝停顿!一步一寸血,一步一新伤。待翻越半山之时,他身上早已没了一处完好之处,浑身已染成了血色。 抬头望去,那刀山依然是看不到顶端,那轻纱薄雾,亦是生生染就了一层血色天海。 冷萧身形微微一顿,自那朦胧薄雾之中,无端走出无数生灵,有人有兽。 那无数人影,手中皆握着利刃,争先恐后的上前一刀一刀剐在冷萧身上。 冷萧顿时凄厉嘶吼一声,脚步却始终平稳而坚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翻越这座刀山。 却在这时,他那麻木而茫然的面上,忽然闪过一丝激动与逃避,唇角微微发颤,目中竟是显露出一丝清明之色。 “雨……子!” 面前一个少女神色木然,手持一柄宽背长刀,缓缓走到冷萧身前,望着冷萧,面目顿时狰狞起来,尖叫一声,一刀捅进冷萧胸口。 冷萧那坚定不移的脚步,终究是因此而停顿。 他一把按住面前少女的肩膀,顿时大声呼唤:“雨子,雨子!” 这一刹,冷萧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口中只知呼唤这二字。可那少女终究是未能给出一句回应,只是不断的重复一个动作,一刀一刀在冷萧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之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伤口。 周边人影蜂拥而至,无数长刀落在他身上,瞬息将他绞成了粉碎…… 再回神之时,已然又是回到了山脚,遥遥望着那刀山,若不是那些人影再度朝着他冲来,他恐怕要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境。 冷萧豁然惊醒,却见那人影之中有面熟者,略一思索,竟是在青痕宗试炼之地内陨落之人! “莫不是果真如北冥鲲所说,这些人……当真是因我而死?”冷萧心中绞痛,仿佛是做了错事一般,他当日与北冥鲲辩论之说,此刻瞬息成了诡辩。 无数人因他而死,便如他亲手所杀。亦有无数野兽对他撕咬而来,佛曰,众生平等,纵使踩死一只蚂蚁,亦是杀生! 可冷萧任由这无数身影一刀一刀落在自己身上,脚步好似不会迈动,好似失去了痛楚,嘴唇微张,显露出苍白之色。 那肉身之痛,如何能与心中之痛相较?冷萧双目只是穿越一个个身影,独独落在那少女身上! “雨子……你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为何……”冷萧面上泛起一抹苦楚,显得无助不已,在茫茫天地之中,孤立无援。 一次又一次被剁成粉碎,一次又一次经历这好似轮回般的痛苦。 他忽然睁大双眼,死死瞪着那刀山,望向那云霄,十指缓缓收紧。 目光又是下意识的去搜寻那少女身影,可是这次,那少女已是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不知落在了何处。 “地狱?我冷某虽有杀生,做事不违本心,何错之有,何罪之有!可笑、可笑!” “冷某便是屠尽天下人,又岂能伤雨子半分!她又如何会死!你这荒谬之地,若真是地狱,冷某今日,便要掀了这地狱!” 冷萧凄厉嘶吼一声,周遭人影尽数被震退,他那灵魂深处,顿时便有一股邪念升腾而起,叫他那双眸宛如嗜血野兽一般猩红! “尔等倒是杀的欢快,此番,轮到冷某了!” 他骤然夺过一柄长刀,一刀划过那人咽喉,那人顿时便捂着喉咙颓然倒地,目中始终残留着狰狞与憎恨。 冷萧哪管他人,此刻他心中,亦是只有那一个念头,便是要翻越这刀山! 脚下尽是长刀,面前尽是敌人,他所能依靠的,唯有手中一柄刀而已,便是如此,亦是足矣! 若将这人海比作一块幕布,冷萧便是生生将这幕布撕扯成了两半,中间那裂缝之处,所留下的乃是无数尸体,以及那染红了山体的鲜血! 那轻纱薄雾愈发浓稠,一个又一个身影在冷萧手中倒下,化作那血河之中的一朵浮萍,无人问津。 “佛常教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今,可是逼迫冷某,亲手执起屠刀,屠戮了这苍生?” 他仿佛不知疲倦,面上稍显狰狞,没有被这番杀戮与痛处变得麻木。他迈着艰难而又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刀山缓缓而上,仿佛只要翻过了这座刀山,就能得到一切他想要的答案! 人生而存于苦海,受尽折磨;死后亦不过是再入另一番苦海,受尽另一番折磨。人有欲念,如何能做到十八层地狱一层不入? “不过一层幻障罢了,冷某所经历之幻境又如何少了?又岂会困死在此幻障之中!” 生死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可人生在世,又岂能听天由命! 我命自当由我,如何能由此天定? “滚开!” 冷萧一声长啸,此等粗鄙之语,简直不似出自他之口。 然而他便是这般一刀斩杀了三道人影,那人海本是茫茫,此刻立着的又有几人? 他穿过层层雾气,山巅已是一步之遥!于那朦胧之中,又是一个人影缓缓走来,冷萧喘息一声,一把扬起了手中那残破不已、血迹斑斑的长刀! 第一百零五章 一口古钟震邪魔 原本轻纱薄雾,此刻仿佛浓稠泥沼,叫人步履维艰,深陷其中。血腥之气缭绕鼻尖,挥之不去。 冷萧手中长刀轰然落下,那刀身之上磨损的缺口,便好似绽放的梨花,美的叫人心醉,纯粹宛若人心。 可当他一刀挥落下那人肩头之时,却忽然停下了动作,五指一松,长刀便落在了地上。 面前少女驻足,她轻轻抬手,举刀,刺入,动作缓慢的如同是被冻僵了一般,却那样轻易便刺入了冷萧胸膛。 冷萧轻轻捧住她的肩膀,那猩红的眼眸刹那间恢复了清明,目中含泪:“雨子,让我过去。” 可伊人仿佛未曾听闻一般,只是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他轻轻低吼一声,夺过少女手中的刀,随手丢在了远处。越过了少女,一步便踏上山巅。 冷萧嘴角不由泛起一抹冷意,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抬眼望去,山的一边,是刀山地狱,可另一边,却是一道漆黑深渊。 冷萧走到那悬崖边缘之处,口中喃喃:“冷某这般,还是出不了此刀山?” 他霍然回头,来路一片死寂,唯有那少女又从地面捡起一柄长刀,朝着他缓缓走来。 “杀了她,刀山自破是吗?” 冷萧静静望着雨子,嘴角笑意不知是何意味。那少女,不过是一道幻象罢了。 他深深凝望着少女脸颊,一步跳入了深渊。 “恕冷某……选择第二条路。” 冷萧蓦然被那黑暗所吞没,少女面上的狰狞化作一抹茫然之色,遥遥望着冷萧落下之处,丢弃了手中长刀,一步跳了下去…… 冷萧静静望着上方,目中却只有一片黑暗。仿佛不是他被黑暗吞没,而是黑暗吞没了除他之外的一切。 身形始终下坠,似乎的过了很久很久,身体之上才传来一阵反震之力,好似落入了水中,那冰凉之意,直刺骨髓,一抹窒息与迟钝同时弥漫而来。 冷萧屏住呼吸,猛然一探头,好似冲出水面,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 他霍然睁眼,他仍是身处阳心寺大殿之中,那无数人影仍然在饱受着折磨。 他顿觉手中有冰凉之物,却是他手持一柄长刀,正要往胸口刺去,可是在他恢复意识的瞬间,那长刀便好似化作一缕雾气,瞬息消散。 便是他身上那累累伤痕,亦随之消散,方才所经历,似乎果真一场幻梦,叫冷萧心中莫名松一口气。 紫啸天和沐寻安仍然摆着怪异的姿势,伤害着自己,口中发出凄厉嘶吼之声,好似痛苦,好似喜悦。 冷萧重重吐出一口气,佛主救赎,可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救赎?不过谬论而已! 他闪身到了紫啸天身前,却如何也阻止不了紫啸天,心中正是焦急之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洗髓金炉之上的那篇灵诀。 他只粗粗扫过一眼梵文译本,此刻也记不清楚,顿时便朝着肉身飞去,本来心中还存有少许忌惮,可直到他没入肉身之后亦未有任何变故。 冷萧霍然睁眼,停止了诵经,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本羊皮册,寻找着洗髓金炉之上所出现过的那些文字,开始了翻译。 片刻之后,他目光闪现出一抹清光,那所谓的灵诀,原来竟是一篇经文! 经文好似只是残篇,冷萧顿时闭目诵经,口中发出一个又一个音节。 便在这时,他耳边再度传来那朦胧钟声!然而这一次,那朦胧钟声并未很快消散,反倒是愈发清晰,直到最后,仿佛便是如自身附耳到了大钟边上一般! 冷萧目中充斥了少许血丝,耳膜激烈震荡,叫他脑海满是嗡鸣之声,除此之外,再听不见一丝声音。 冷萧诵经的语速越来越快,耳边那钟声愈发急促,便在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时,那钟声戛然而止,最后一声钟声仿佛将天地都给震碎了一般,却骤然消匿了下去,归于无形。 冷萧霍然睁眼,耳中仍是嗡鸣阵阵,尚未恢复过来,却见那巨大佛像面上冰冷神情褪去,换上了一抹复杂之色。 竟缓缓转过眼眸,遥遥望向了冷萧! 与此同时,那无数人影非但并未苏醒,冷萧耳边竟还回荡起了金戈铁马之声! 却见那无数人人影之间无数幻境交织,叫他能够看清每一人所经历之事! 最后,他竟透过了自己,看到了那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中,少女不断下坠、下坠,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冷萧目光之中显露出一丝冰冷,霍然举起手中金甲游龙剑,遥遥指向了那巨大佛像! 却见那佛像缓缓张口,竟轻轻道了一句:“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年轻人,此是幻,亦是真,万般因缘生,因缘起,因缘续,因缘灭。” “敢问何解?”冷萧与那佛像目光久久对视,可那佛像却是久久不再言语。 便在这刻,那深处地狱之中的无数人骤然凄厉嘶吼起来,耳边回荡起一片如水泡破裂般的声音,继而嘶吼之声缓缓消失,众人目中皆恢复了清明。 有反应快者,顿时怒吼一声:“这鬼地方,困了老夫数百年!当真是该死!” 便见他蓦然冲入了一具肉身之中,继而瞬息抬剑,剑刃划过了身旁两道人影的咽喉。 那两道人影失了肉身,顿时变作如同沐寻安一般的游魂,无了去处。 那二人顿时对其怒目而视,却见那人迅速从那二人尸体之中摸出几株灵药,面上满是讥嘲:“李兄、张兄,二位灵药,老夫笑纳了!” 与此同时,本是上层地狱、下层安详的寺庙之中,瞬息变得混乱无比,少数人远远避开,多数人却混战在了一起。 却见有一老者眼神蓦然落在冷萧手中长剑之上,口中顿时惊呼:“该死,这是何等灵宝,竟有这般威势!小娃娃,这灵宝老夫要了!” 一语落下,那人便径直冲了过来,紫啸天此刻防备这沐寻安,一刻也脱不开身,那老者元婴气势爆发,猛然朝着冷萧一爪落下! 冷萧顿时抬剑格挡,却见那老者还在这十丈之外,便被一股大力给震飞了出去,鲜血狂喷,好似受了重创,顿时便有乱剑落到了他身上,瓜分了他的灵宝财物。 那巨大佛像忽然再次幽幽出声:“众生常性,欲念吞心。” 便在这刻,那佛像竟然寸寸碎裂,金色外衣褪去,其中竟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和尚虚影! 冷萧不由收起了手中长剑,却见那和尚幽幽叹息一声:“贫僧借前人灵宝,加建阳心寺,驻守二十年,欲伏此邪魔,解救苍生,终究是力有未逮……” 他遥遥望向冷萧,缓缓摇头:“贫僧留下洗髓金炉,原以为阳心寺出世之时,便能救回一些人……不曾想……贫僧这炼狱轮回之术,仍是不敌这世人欲念吞心。” “施主,此地危险,速速退去罢!” 那和尚目中流露一丝深深遗憾,继而身形缓缓消散! 而在那和尚消散之后,却见那本是金色佛像矗立之处,赫然放着一口大钟!那大钟呈古铜之色,其上纹路斑驳,看样子好似比这寺庙还要久远,此刻大钟轻轻震荡,底部缝隙之中竟是散发出丝丝缕缕漆黑之色! 冷萧只轻轻一望,便好似要深陷其中一般,目露茫然之色,他霍然惊醒,再看去之时,却发现此刻他竟已然走到了那大钟的边缘! 他连忙倒退,便是这一刹之间,身旁便有数十道人影被吸了进去,莫论鬼物还是人,竟皆如同一缕炊烟般消散,那大钟之内竟传出了一阵咀嚼之声! 冷萧下意识便要退去,却见赤魂印在半空飘飘荡荡,此刻瞬息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朝着那大钟落了下去! 冷萧面上顿时变化,连忙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赤魂印!可他身形便是依着惯性,蓦然朝着那大钟落去! 他黑气之中瞬息传来一阵磅礴的吸摄之力,冷萧身体腾空,一时间竟控制不住身形! 便在将要触碰到大钟的瞬间,眼看着周边一道道人影被黑气吞噬,冷萧身形却是一顿! 只见沐寻安一手抓住他的脚踝,目光冷漠:“年轻人,你这肉身,是本座的!” 然而他本身便已艰难无比,说完这句话,面目渐渐扭曲了些许,脚步却缓缓朝着大钟滑去! 便在身子被凌空吸起之时,紫啸天又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三人飘在半空,紫啸天本就是面色艰难,身边飞过之人,惊恐之下不断有人抓在三人衣服之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紫啸天连连嘶吼,他一人拉着数十人,已然是撑之不住!冷萧手中金甲游龙剑顿时闪耀出璀璨光芒:“青痕闪!” 便见他身形顿时化作一道青芒,如同一条游鱼一般从人群之中窜了出去,将所有人给震散了,紫啸天顿时一身轻松,目光闪烁,却是一把将沐寻安拉了回来。 “你救冷小友一命,老夫便还你这一命!” “多谢前辈。”沐寻安如是说了一句,面上始终没有几分波动。 而那些被冷萧震飞之人,顿时被那黑气一口吞噬,至死目中还带着怨毒之色。 第一百零六章 痴情难教情长在 黑气不断肆虐,无数修士被其吞噬,冷萧三人作势欲走,那黑气之中的吸力却愈发强烈,冷萧几乎是寸步难行! 紫啸天便拉着冷萧,艰难的一步步前行! 紫啸天和沐寻安乃分神修士,尚能勉强坚持,可其他人最高不过是元婴修为,几无抵抗之力,顷刻间就被卷入了黑气之中! 那咀嚼之声愈发强烈,黑气便如同八爪鱼的触手一般从那大钟底下钻了出来,将一个个修士当成了果腹之物! 胆敢闯入无栖之地之人,又有哪一个是弱者?然而此刻任凭他们手段尽出,却都起不到一丝效果! 那黑气好似有些不满足于此,妄图从大钟之内钻出来。冷萧见状,忽然想起了什么,口中低低发出一个个音节,背诵这那篇经文,黑气果真是好似受到刺激,变得狂躁了几分,反而也只是仅此而已,根本难以压制黑气! 被黑气一震,冷萧反倒是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停止了诵经。那黑气分明是无形,此刻却仿佛是在讥笑冷萧的不自量力,连连摇摆。 随着被吞吃的修士增多,那黑气威势更甚,又开始了剧烈挣扎!叫那口古朴大钟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这时,那大钟之上顿时传来一股灵气波动,神圣而庄重,大钟顿时平稳下来,内部竟清晰可闻的传出一阵凄厉嘶吼之声,仿佛几万痛苦一般! 那黑气随之一顿,如今剩下数十人,坚持到此刻之人无一不是顶尖高手,借着这个机会顿时朝着大门冲去! 紫啸天和沐寻安一马当先,尤其是紫啸天,纵使带着冷萧一个累赘也是冲在了最前方,使出一股大力,一把拉开了大门! 门外顿时又投射来了那道金色阳光,叫人身上泛起一丝暖意,便是负面情绪亦仿佛消散了几分。 眼看这数十个便要逃了出去,那黑气顿时发出阵阵嘶吼,蔓延在最外边的黑气竟如同切断了手指一般,脱离本体! 然而即便是如此,那一缕黑气瞬息凝聚,竟变化成了一只麒麟般的凶兽! 那凶兽通体漆黑,一身鳞甲翻着灿灿乌光,威风凛凛,身子足有房屋大小,那大口一张,竟比身子还要大,好似要一口吞下万物一般! 它四足一踏,蹄子之上泛起一片火焰光泽,一个闪身便冲到了门口,一口就将所有人吞吃了下去,一个不剩! 紫啸天与沐寻安亦是出手抵挡,可纵使二人分神修为,亦是难以抵挡这凶兽丝毫! 那漆黑凶兽顿时打了一个饱嗝,晃了晃脑袋,那硕大透露之上尽是倒刺,鬃毛随风舞动,此刻它面上狰狞未退,却是又浮上了一抹讥嘲与得意之色。 那古钟之上顿时金光闪耀,那凶兽面上的得意之色并未来得及持续多久,便又化作狰狞与痛苦,凄厉嘶吼,身形渐渐虚幻与朦胧起来,好似要重新化作一道黑气,回归本体。 可在这时,它霍然抬头,却见远处空中一道倩影矗立,遥遥望着它! 自沐寻安闯入无栖之地后,白薇心中便是一阵心悸,顺着感觉一路找来,兜兜转转,又不敢过于深入,方才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气波动,便急急忙忙赶来,谁知才刚赶到便看到了沐寻安被漆黑凶兽一口吞吃的一幕! 那凶兽身形已是虚幻不已,隐隐可见紫啸天和沐寻安还在其中挣扎! 白薇顿时目光一闪,娇吒一声便冲了上去:“孽畜,还不松口!” 那漆黑凶兽目中满是睥睨之色,望着白薇之时,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继而目中流露出些许贪婪,仿佛见到了什么美食一般,嘴角险些淌出涎水来! 冷萧被漆黑凶兽一口吞入腹中,全凭紫啸天灵气防护,才得以幸免,可其他人修为稍低,只坚持了不多久便化作一缕黑气,融入了这漆黑凶兽之中。 那黑气丝丝缕缕透过防护钻入,好似能影响人心一般,冷萧此刻竟有种想法,控制不住的想去偷袭沐寻安,甚至连紫啸天都想攻击! 金甲游龙剑早已被沐寻安夺了回去,他此刻也是面上有些艰难,好似在克制着本心,时而瞥向冷萧一眼,呼吸稍显短促。 然而便是在三人极为艰难之时,顿时感到黑气变得淡薄了一丝,仿佛后继无力。 三人顿时大喜,咬牙坚持。 白薇在外面,手持一柄长剑,连连落在凶兽身上,划过那乌黑鳞甲之时,发出一阵金铁交加之声,清脆而刺耳甚至冒起死死火星! 凶兽仿佛被激怒,可实力却极为受限,一时半刻根本拿不下白薇!他腹中还有两个分神修士在发动攻击,反倒的叫他腹背受敌! 白薇身形灵动,飘然落到了凶兽腹部之处,一剑斩落! 那凶兽分明可以避开,可同时那古朴大钟又是缓缓震荡了起来,发出一声声沉闷声响,叫那漆黑凶兽身形顿时变得愈发虚幻、模糊,已然看不清面貌! 便听它腹中传出一声怒喝,冷萧三人顿时便破了出来! 钟声始终平稳而沉重,凶兽身形又往大钟方向身不由己的退了几步,仿佛随时都会被吸进去一般。 然而此刻它却不断咆哮,兀自挣扎,可终究还是倏然见化作一道黑气,被收回了大钟之内。 四人皆是松一口气,紫啸天目光一闪,顿时拉着冷萧,身子化作一道残影,瞬息之间便已出了百丈之外。 沐寻安与甚至还来不及与白薇说上一句话,顿时起身便要追去。可此时那沉闷钟声非但没有退去之意,反倒是愈发强烈! 便是这瞬息之间,沐寻安已然朝着冷萧追击而去,却骤然听见白薇一声尖叫,回头只见一道黑气死死卷住白薇脚踝,将她朝着大钟拉去! 沐寻安此刻哪还管得上冷萧,瞬息回头冲了上去,金甲游龙剑顷刻间爆发出一片璀璨光芒! “藏锋剑意!” 沐寻安一剑斩落,那黑气顿时消散了几分,却又有源源不断之力从那大钟之内传来,任由白薇如何挣扎,都是逃之不脱! 眼看再有瞬息,白薇便要触及大钟,那凶兽在大钟之内发出阵阵嘶吼,生生扛住了大钟威能,仿佛宁可受伤也要吞了白薇! 沐寻安舍了金甲游龙剑,猛然朝着那一道黑气冲了过去,浑身散发之力,几乎毁天灭地! 一声巨大轰鸣之声回荡而起,便是紫啸天亦不禁身形一顿,冷萧随之也回头望去。 白薇一时间便好似失了魂,却见千钧一发之际,沐寻安毫不犹豫的自爆了神魂,从这世上彻底失了痕迹…… “薇儿,快走!” 短短四字在白薇耳边回荡,白薇被这股劲风掀飞了出去,力道虽大,却极为柔和,并未叫她受一丝伤势。 那道黑气终究是被震散,随着沐寻安一道,彻底泯灭。那凶兽仿佛也受了伤势,在大钟之内连连嘶吼。 “安郎!” 白薇顿时淌下两行热泪,凄然呼唤了一声。 她喃喃自语,忽然笑了:“你这负心人,百年前是如此,今日难道又想将我一人丢下不管吗?” “妾身……不允!” 只见白薇身形一动,不退反近,散去了所有灵气防护,径直朝着那大钟落了下去! 冷萧心中微颤,目中闪过不忍之色,忽然挣脱了紫啸天防护,亦是朝着那大钟冲了过去,口中连声呼唤:“姑姑,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节哀,莫要做糊涂之事!” 白薇身形微微顿了一顿,遥遥望着冷萧,面上那番笑容便好似当年初见之时一般柔和,叫人如沐春风。 “或许命中早有定数,纵是百年挣扎,亦逃不过今朝。” “冷萧,姑姑对不起你,对不起彤儿。再帮姑姑一次可好?将彤儿的肉身……带回灵雀谷!” “替姑姑……向彤儿说声抱歉。” 只见白薇蓦然钻出了肉身,素手一挥,白彤的肉身便柔柔落向了冷萧,冷萧匆忙间接住白彤肉身,再回头时,还不待睁眼细看,身子便被一股大力骤然震飞了出去! 等他稳住身形之时,白薇早已没了踪影,徒留一阵令人心颤的灵气波动,久久不散…… 紫啸天走到冷萧身边,轻叹一声,任谁都不曾想到,竟是这样一番结局。 冷萧抱着白彤肉身,心中不知是何情绪,纵然白薇和沐寻安都曾想杀他,他却还是于心不忍,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二人转身朝着无栖之地外界赶去,此番再无波折,轻易便冲了出去,再次感受到外界阳光,身上竟是这般轻柔和暖,看似那太阳与无栖之地内一般无二,可那死地,偏生是叫人无端压抑。 待出了无栖之地后,紫啸天忽然身形一晃,竟一个踉跄跌到在了地上。冷萧连忙上前,便要放下白彤去扶他,他顿时轻轻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紫啸天剧烈咳嗽了几声,他以手遮挡,掩盖了那血迹,却是掩盖不了那淡淡的血腥之气。 冷萧一手扶住白彤肉身,连忙拖住紫啸天身形,担忧道:“前辈,你这是……” 紫啸天始终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越是张嘴咳嗽便越是剧烈,半晌,才从口中挤出二字:“无妨……” 一路走着,却见紫啸天身形始终微微颤抖,好似在极力克制,在无栖之地内尚且无恙,自从出来之后,好似是松了一口气,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还未走出几里之地,紫啸天忽然再度剧烈咳嗽起来,脚步一歪便跪倒在地,口中顿时咳出一大口殷红鲜血! 这一次,便是紫啸天想要掩盖,亦是掩盖不住! 冷萧连忙放下白彤肉身,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把掀开了紫啸天的帽子! “前辈,得罪了!” 紫啸天想要阻拦,可是即便是面对冷萧这个区区金丹修士,也显得有心无力,又是剧烈咳嗽了两声。 掀开帽子的刹那,冷萧目中满是骇然之色,却见紫啸天面容呈青紫之色,血色脉络微微突起,已然是皮包骨头! 他又嫌弃紫啸天的袖子,却见紫啸天双手同样是如此,已然是凄惨无比,生命气息及其微弱,甚至察觉不到一丝修为存在! 冷萧顿时想起了紫啸天,阳心寺之中一人拉住数十人的情形,颤声道:“前辈你可是燃烧了分神?” 便是从金丹之境开始,金丹再修成元婴,元婴再转化成分神,除了修为的提升之外,燃烧分神便是在短时间爆发的一种方式,如同回光返照。 分神便是一身修为所在,倘若燃烧了分神,想要恢复何其艰难!且紫啸天与沐寻礼一战之后,本就是有伤势在身。 见冷萧神情担忧,紫啸天却只是和蔼的笑了一声,轻轻戴上了帽子。 “冷小友不必担忧,不过是有些虚弱而已,并未大碍。” 一连走了数百里之后,紫啸天便与冷萧道别。 冷萧顿时挽留:“灵雀谷医术精湛,白彤姑娘也是尽得姑姑真传,前辈不如与晚辈一同先回灵雀谷如何?” 紫啸天却是轻轻摇头:“老夫乃是蛮族,不便叨扰。再者,老夫一身修为大半仰仗于图腾,待回了赤豚族之后,伤势自然会好转,冷小友不必太过担忧。” “保重!”冷萧不再挽留,郑重道了一句。 “保重。”紫啸天轻笑一声,拖着苍老且矮小的身躯,迈着蹒跚的步履,缓缓消失在了冷萧视线。 目送紫啸天离去之后,冷萧心中愈发迫切,迅速带着白彤肉身朝着灵雀谷赶去。 他一路而来,路过江溪城之时,不由停顿了一下脚步。短短数日时间,江溪城虽然不复往日那般热闹,却也是行人不少。 虽然多数人皆面色晦暗,却应是服用了丹药,不再是那番皮包骨头的凄惨模样。 走过江溪城城门之时,冷萧目光忽然一凝,却见距离城门不远的角落,陈涵尸首仍然跪倒在那里,面色平静,仿佛解脱。 冷萧心中一叹,却见陈涵仿佛乃是自尽,没有丝毫挣扎之意。城内已然收拾了干净,他却始终孤独的跪倒在那里,或许直到腐烂,都无人理会。 第一百零七章 江溪城外葬故人 人,生时光洁而来,不带一物;死后光洁而去,不带一物。 或许自陈涵选择自尽于此的时候,心中便早已不在乎尸身会如何,或许被人曝尸荒野,或许便在这城外角落里直至腐朽,或许遭了野兽吞吃,他义无反顾,无一丝犹豫。 冷萧叹息一声,虽陈涵几次三番要取他性命,可人死一切成空,往事随风而逝,又何须再挂怀。 他抱着白彤肉身再次回到了那小茶铺之中,却见那茶铺老板仍是原先的那位老者,江溪城波澜起伏,他便如浪尖之上的一缕浮萍,无力反抗,却也不至于沉没。 虽是太阳当头,可这茶铺生意比起往日来说却要惨淡了不少,尚无一个客人,唯有那老者兀自擦拭着桌椅,只是任他如何擦拭,那粗陋木制桌椅也定是无法反射出人脸来。 听闻有人进来,那老者缓缓回头,面上带着一抹憔悴,他不过是练气修士,一生都扎根在这江溪城中,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土,却还要遭这无妄之灾。 他眼神恍惚,似乎根本就未曾去看冷萧,又是顺势擦拭着身旁的椅子,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冷萧顿时放下小半块灵晶,将白彤肉身放在了茶铺角落之上,对着茶铺老板说道:“老板,这姑娘昏迷不醒,你且照看一会儿,莫叫人接近,在下有些杂事,去去就回!” 茶铺老板扫了白彤肉身一眼,满口答应下来:“客官但且放心,老朽定照顾好这姑娘。如今江湖动荡,也无甚人还有那闲心吃酒饮茶。” 冷萧随之转头离去,他本是不想多加逗留,可见到陈涵尸身那刻起,他便想将陈涵葬了,毕竟相识一场,生前恩恩怨怨,皆随这一抔黄土化作虚无。 茶铺老板口中尚在发出声声轻叹,拾起了桌子之上冷萧所留的那小半块灵晶,正准备收入袖中之时却不由顿了一顿,神色有些恍惚。 他霍然抬头看着冷萧背影,手中动作不觉间顿了下来,眼睛一瞬不瞬,直到那道身影在他目中彻底消失。 江溪城这等偏僻之地,所用交易大多都是灵石,几乎无人使用灵晶,而在他记忆之中,便有那么一人。 “是……是他!” 茶铺老板双手不由剧烈颤抖起来,跟着身子也微微颤抖。那小半块灵晶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然而这刻却仿佛烙铁一般烫手,被他一把甩在了地上。 “他又回来了……他又回来了……这灾星!” 茶铺老板呼吸急促,目中惶恐不安,他立刻便想走出这茶铺,可事到临头目中又是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他忽然回过头,瞧了一眼白彤肉身,心中不由生出一抹自惭形秽之感,才抬起目光又迅速垂首,仿佛唯恐唐突了仙子。 他猛一咬牙,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既是跟着那灾星而来,定是他的同伙!” 茶铺老板久久望着白彤,目光却只是落在白彤身侧的地面之上,怔怔出神。他忽然随手将抹布丢在桌上,步履匆匆,快速出了茶铺。 青痕宗据点之中,仇雁笙百无聊赖坐镇其中,与身旁两个弟子闲谈扯皮,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他虽勤奋,却也并非时刻都在修炼。 修行之时,除却勤奋之外,资质、机缘,缺一不可。 “仇师弟,你且放下,这等小事叫我二人来做便好!” 仇雁笙手中捏着两枚玉片,手上灵气闪动,似是在记录着什么。 他笑道:“二位师兄这可是折煞师弟了,怎能事事都叫二位师兄操劳!” 那二人顿时连连摆手,其中一人目中感慨,叹道:“仇师弟这是说的哪里话!仇师弟才入宗门不多久便进随着楚师兄、寒师姐突破至金丹,资质不凡,日后定宗门支柱,如何能叫仇师弟把时间都浪费在此等小事之上!” 此人说着,便连拉带拽的从仇雁笙手中抢过了那两枚玉片,另一人当即也是连声附和,目中带着一丝讨好与谄媚之意。 仇雁笙顿时哈哈大笑,便道:“日后之事,何人能够说清?既然二位师兄盛情,师弟却之不恭,便多谢二位师兄了!” “无妨无妨!不过小事耳……我等既被分配至此,做这些亦不过是份内之事!” 此人话语顿了一顿,又笑道:“日后还要劳烦师弟多多提携!” 仇雁笙顿时拍了拍这二人肩膀,这二人已有二十六七,可如今修为仍然不过是筑基而已,且有多年修为未有存进,此生若无机缘,恐怕便要止步于此。 便在这时,大门之外顿时传来了几声沉闷声响,显得颇为急促。 仇雁笙不由走出了房间,袖子一挥,那大门便自行打开,却见一名老者跌跌撞撞而来,一手仍顺势落下,似要拍门,不料大门突然开启,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到。 仇雁笙连忙一步上去扶住了老者,老者身为练气修士,多年都未曾与人交手,竟是已落魄如斯,着实令人唏嘘。 “老丈,这般急急忙忙而来,可是又有鬼物作祟?”仇雁笙这般问道。 自从白薇与沐寻安失踪之后,这些鬼物群龙无首,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切尚存灵智的鬼物便召集了一些小鬼,开始四处作乱。 茶铺老板顿时急促道:“禀大人,非是鬼物作祟……” “你这老丈,既然非是鬼物作祟,又能有何要事?”仇雁笙不由笑了一声。 “大人且听老朽道来,便是方才,老朽……老朽见到了冷萧……” 闻言至此,仇雁笙瞬息收敛了笑容:“冷萧?哪个冷萧?” 茶铺老板顿时一拍大腿,连忙道:“大人何出此言?自然是此前一直被大人和剑阁通缉的那个冷萧!” 仇雁笙面上顿时严肃了起来,看着老者双眼:“你所言可当真?可是亲眼所见?” 莫说他不信,他青痕宗与剑阁几乎将这方圆千里之内搜了个遍,亦未能找到冷萧踪迹,便是谢云磊亲自追踪,最后也是无功而返了。 被仇雁笙这么一问,茶铺老板顿时犹豫了一下,起先他心不在焉,当真是未曾注意到冷萧面容,也是看到那灵晶才往这一方面去思考。 可是他最后他看着冷萧背影之时,却怎么看怎么熟悉,分明便是记忆中那身影! “禀大人,老朽并未看清那人面容,可看那人背影,定是冷萧无疑!” 听茶铺老板尚且有些不能确定,仇雁笙不由叹息了一声,却是说道:“罢了,老丈你且莫慌,莫管他是不是那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仇某都是要去看个究竟!” 闻言,茶铺老板不由大喜,面上流露一丝轻松之色,长长吐出一口气。 仇雁笙带着茶铺老板走出青痕宗据点,目中露出一丝冰冷与叹息之意,他道:“老丈你且记好,行那等卑劣之事的并非冷萧,冷萧亦不过是其中受害之人而已。” “乃是有卑劣之徒夺舍了冷萧,此人名唤沐寻安!” 茶铺老板顿时身形一震,外界早有风言风语流传,说那沐寻安乃是剑阁阁主沐寻礼的胞弟,所以他宁可绕了几步远路,也要来青痕宗据点。 饶是这般心中计较,他身份低微,如何都不敢明面里议论剑阁,听仇雁笙这般说,便只是连声应着。 冷萧走出城门,走到那陈涵身前,叹息一声。陈涵既然选择了此地自尽,他便就地将陈涵掩埋,这也是陈涵自己所选择的墓地。 他手上灵气激荡,便徒手刨了一个深坑,那金甲游龙剑落到了无栖之地,直直插在他古朴大钟边上,透过那阳心寺半开半掩的大门遥遥便能望见,可他唯恐再生事端,终究是没有去取。 此刻便也只能徒手,好在这泥土不过凡物,他灵气化铲,不多久便刨了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深坑。 那江溪城城门之处的两名守卫,只是冷冷望着冷萧,一动不动,那冰冷目光之中依稀残残留着一抹颓然,显然还未完全恢复过来。 挖好深坑之后,冷萧便准备将陈涵尸身掰直。陈涵尸体此刻早已僵硬,于那烈日之下暴晒,如今已是身死道消,纵然生前乃是金丹修士,也是抵不过这残酷烈阳,身上已然有了几分腐败之意。 他一把将陈涵推入了深坑,大小正合适。却见陈涵落入深坑之时,怀中掉出一个木盒。 冷萧拾起木盒,那上面还残留着斑驳血迹,显得污浊不堪,却还能依稀看清上面的五个正楷大字:陆离清光蔻。 这木盒乃是一个空间灵宝,若冷萧能有此物,便也不必再背着一个包袱。可他却是微微俯身,伸手将木盒放回了陈涵怀中,便开始一抔一抔填着黄土。 一生匆匆来往,别时不过片刻。 待那黄土填平之时,他从边上折下一根树枝,带着几簇嫩绿树叶,插在了陈涵坟头之上。 身为修士,本就是危机与鲜血交织,生生死死,又何必这诸多感慨? 便在这时,他身后顿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隐约听见人声交谈。 第一百零八章 一人拦截一人放 甫一听见冷萧之名,仇雁笙便脚步飞快,拉着茶铺老板匆匆而来,茶铺老板便一路指引,说是冷萧出了城门。 二人便又立刻赶往城门,那两个守卫一见到仇雁笙,顿时恭敬唤了一声:“大人。” 仇雁笙匆匆便出了城门,目光尽处,空无一人,他便道:“哪有人?” 茶铺老板眼神扫过周边,忽的在不远处的角落之上停顿了一下,却见那三寸之地,少了一具在烈阳下暴晒的尸首,多了一片新翻的黄土。 他说道:“许是耽搁了太久,那人已经走远……”忽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之色,却是欲言又止。 仇雁笙目光敏锐,顿时好似无意的说道:“他此前可是去了茶铺之中?” “禀大人,正是。” “罢了,天气燥热,还叫老丈白跑一趟,仇某便去光顾光顾老丈的生意!” 茶铺老板一愣,顿时结巴了一句:“这……这如何使得?” 仇雁笙不由大笑,拍了拍茶铺老板肩膀:“如何使不得?莫不是老丈不愿叫仇某前往?” 他口中冷不丁冒出一句:“老者莫不是有事欺瞒于仇某?” 茶铺老板身子一颤,连连摆手:“大人说笑……老朽岂敢欺瞒!着实是茶铺粗陋,恐不入大人法眼……” 二人边说着,便是回头走去,冷萧这才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遥遥望着这一幕,顿时身形一动,直接从那城墙之上入了城中。 正要进那茶铺之时,却仍是晚了一步,却见那仇雁笙和茶铺老板二人已是先他一步进了茶铺。 冷萧口中叹息一声,身子缓缓走到了屋后窗边,敛去了气息。 仇雁笙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茶铺,茶铺确实是小,此刻一览无余,虽然陈设稍显破旧,可在茶铺老板那不停擦拭之下,倒是显得极为整洁。 茶铺老板顿时道了一声:“大人且稍等,老朽这便去上茶。” 不多时,老者便端着一壶茶匆匆而来,给仇雁笙倒上了一杯。 仇雁笙饮茶便如饮酒一般,压根没尝出味儿来,一口便囫囵灌了下去。方才他粗粗扫视了一圈,倒也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 随后,他指了指角落处,遥遥望着白彤肉身,却见对方闭着双眼,靠在椅子上,仿佛熟睡一般。 “这是何人?” 冷萧目光一凝,却是缓缓提起了灵气。 却听那茶铺老板赔笑一声:“禀大人,这位客官饮了些酒,恐是醉了。” 仇雁笙微微点头:“你这茶铺怎的也贩起酒来?” “大人有所不知,如今生意不景气,老朽只得做的杂些,讨口饭吃罢了。” 仇雁笙又是灌了一杯茶水,呼出一口热气:“这大热天,再饮这热茶,竟无端生出几分凉意!当真是好茶,好茶!” 却见仇雁笙不再多留,转身便出了茶铺,步履匆匆,一刻未停。 然而他却不知,他一举一动,全部落在一人眼中。那人身着一袭白衣,胸口绣着一柄金色小剑。 “这不是仇雁笙吗?怎的有这闲情逸致,独自饮茶来了?” 见仇雁笙离去,茶铺老板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回头去看白彤肉身之时,却见那后方窗沿之上赫然半倚着一道人影,继而一步落入了茶铺之中。 若说此前还不能确定,此刻见到冷萧正脸,茶铺老板顿时倒退了几步,与冷萧隔出了一些距离。 “多谢老板,替冷某照顾这位姑娘。” 茶铺老板不由自嘲一笑:“客官何须言谢?老朽亦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听着冷萧自称,犹豫了一下,不由问道:“客官……可当真是冷萧?” 冷萧轻声一笑,却还不等他回答,门口又是传来一声冰冷话语:“这句话,仇某也想问。” 却见仇雁笙一步踏入茶铺,眼神直勾勾落在冷萧身上。 冷萧心中不由一叹,深知避之不及,不由淡笑道:“仇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仇雁笙目光一闪,顿时笑了一声,目中流露出些许缅怀之意,快步朝冷萧走了过去:“确是好久不见了!近来说不上好,亦说不上坏,如今鬼物四处作乱,甚至有元婴修为者,当真是民不聊生!” 冷萧无一丝防备,仇雁笙走到冷萧近前,忽然抬起一剑便架在了冷萧肩头,神色渐冷:“阁下借着仇某兄弟的肉身四处作乱,如今倒是镇定,还要打算借仇某兄弟之名行何等卑劣之事?” “侮辱良家少女?” 他扫了白彤肉身一眼,动作极快,手中长剑只一刹便划过冷萧脖颈,长剑落下之时,他口中话语尚且才刚刚出声! 冷萧堪堪身形一歪,勉强躲了过去,那长剑却还是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线,血液瞬息便染红了衣襟。 一击不中,仇雁笙却是不再出手,叹了一声“可惜”,说道:“据传阁下乃是分神修士?仇某自认不敌,却也绝不会有丝毫退缩,阁下但且出手!” 冷萧不由好笑,心中却又是升起一丝暖意,并未在意对方鲁莽,却是说道:“仇雁笙,我便是冷萧,如假包换!” 冷萧这般说着,仇雁笙顿时便愣了一下,目中升起一抹亮意:“你果真是冷萧?” “还能有假不成?你还真当沐寻安那等强者能叫得出你的姓名?” 仇雁笙收起长剑,仔仔细细打量了冷萧一番,却是猛然给了冷萧一个熊抱,大笑起来,顿时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给冷萧伤口处擦了一些药。 “冷兄,遭分神修士夺舍,你却还能安然无恙,着实让仇某钦佩不已!” “仇兄过誉,冷某能够安然脱身,全凭了一个蛮族前辈搭救,否则这世上恐怕只有沐寻安,再无冷萧了。” 仇雁笙顿时想起冷萧参与剑阁试炼助蛮族脱困之事,不由微微点头,忽然急促对冷萧耳语道:“冷兄,你且快走,方才我已通知了谢长老,他恐怕很快便要赶到!” 冷萧顿时回神,不论他是冷萧还是沐寻安,皆是青痕宗与剑阁所通缉的对象。 末了,仇雁笙又说了一句:“如今多处地方都有冷兄的通缉令,且鬼物横行之事都算在了冷兄头上,冷兄行走之时,还是尽量不要露出面容。” 冷萧看了仇雁笙一眼,道了一声谢,便抱起了白彤肉身,朝着门口走去。仇雁笙只觉那少女仿佛不似醉酒,有些古怪,心中又确信冷萧定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便也没有多问。 却见冷萧一步才踏出茶铺,却又迅速收了回来,身形猛然后仰,长发轻飘扬起。一道剑影擦着他鼻尖划过,斩去了他一髻发梢,便见那黑发在二人中间缓缓飘下。 冷萧,乔止谊。 乔止谊一击不中,便轻笑一声收起了长剑,对着冷萧说道:“阁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真是令人苦恼,此刻……是该称阁下为冷萧还是沐寻安呢?” 乔止谊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笑意,方才他在门口暗中探听了片刻,正是确定面前之人乃是冷萧,他才敢这般长驱直入。若面前之人乃是沐寻安,他恐怕早就跑了,只当不曾知晓。 冷萧面色平静,轻轻叹了一声:“想必乔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何必多此一问?” 乔止谊顿时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原来是冷兄。当日一别,乔某甚是想念,今日再见,不如去寒舍喝一杯如何?” “冷某怕是不便叨扰。” “只怕这杯酒……冷兄不得不喝。” 乔止谊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再起波澜,涤荡出一道凌厉剑影,朝着冷萧席卷而去! 冷萧身形一晃,顿时猛然退后,乔止谊这一剑便是落在了桌子之上,一剑便将那桌子劈成了两半! 茶铺老板顿时“哎哟”一声,连声道:“大人有话好说,切莫砸了老朽这小铺子啊!” 乔止谊顿时冷笑一声,目光之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淡淡扫了那老者一眼:“乔某与这逆贼哪还有什么话好说?老人家,你先前欲包庇此人、知情不报之事乔某尚且未曾找你算账,此番又替此贼说话,莫非你这老儿乃是逆贼同党?” 茶铺老板一听这话,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明鉴,此等罪责,老朽可担当不起!” 乔止谊只是冷哼一声,便蓦然朝着冷萧追了上去,却见冷萧已然跑到了屋后窗口之处,欲跳窗而走。 乔止谊顿时纵身一跃,长剑之上闪过一道银白光泽,锋锐异常! 他长剑一挥,对着冷萧当头斩下,可便是在他长剑落下瞬间,侧面却突然横来一剑,挡住了他的攻势。 便是这一刹耽搁,冷萧已然跳出了窗户,匆匆遁走。 乔止谊不由大怒:“仇雁笙,你敢私放逆贼!” 仇雁笙面上吃了一惊,又仿佛是极为可惜一般,怒指着乔止谊:“乔兄这话可是不对,方才仇某已然便要抓住冷萧,却是乔兄半路杀出,搅了仇某的局!” “你!你敢倒打一耙!”乔止谊顿时厉喝一声,“你莫要当乔某不知,你与那冷萧乃是旧识,此刻便是故意私自放走此人!” 他冷笑一声:“你二人交谈之语,可尽数落入了乔某耳中,敢问仇兄,可还如何辩驳?” 仇雁笙顿时掏了掏耳朵,轻笑一声:“乔兄可真会说笑,莫不是操劳过度,幻听了?料想乔兄也不该是行此等偷听他人言谈之事的鬼祟小人。” 第一百零九章 踪迹露八方追捕 冷萧迅速出了城门,隐约还能听见茶铺之中传来打斗之声,行人目光皆被吸引,倒是无人注意到他。 然而当他走到城门口之时,其中一个守卫忽然盯着冷萧仔细看了一眼,目中那一抹昏昏欲睡之意顷刻散去,猛然一指冷萧:“你……你是冷萧!不……你是沐寻安!” 那人想起方才仇雁笙匆匆而来的画面,这才下意识多看了冷萧几眼,隐约记得方才冷萧似乎也是出过城。谁知这一眼还真看出了端倪! 正当冷萧欲要出手之时,谁知那二人竟惨叫一声轰然逃窜,仿佛晚了一步便要成冷萧手下亡魂一般。 二人才跑出几步,便凄厉大喊:“沐寻安来了!大人救命啊!” 茶铺本就在城门不远,此刻乔止谊顿时摆脱了仇雁笙,从茶铺之中蹿了出来,目光一闪,不知出于何意,竟未揭穿:“诸位莫慌,沐寻安如今深受重创,不过是金丹之境,不必担心!” 接着,他又道:“但凡取沐寻安首级者,赏灵玉十枚!” 乔止谊此言一出,江溪城修士顿时神情一震,不少人甚至至今都未曾见过灵晶,更遑论是灵玉! 然而虽然目露贪婪者众,真正胆敢上前阻拦者却一个也没有!莫说他们被鬼物吞噬了精气,便是他们全盛之时,也未必是冷萧对手! 乔止谊一开口便是十枚灵玉,灵玉虽好,可又如何是这般好得的? 乔止谊动身欲追,仇雁笙又缠了上来,前前后后已是耽搁了数息,此刻便是连冷萧背影都不曾见了! “仇雁笙,你包庇逆贼,将南域众生的安危视之不顾,究竟是何居心?” 乔止谊这话一落,仇雁笙顿时便不再出手,反正冷萧早已跑远,他笑了一声:“乔兄此言差矣,分明是你搅局,害的仇某未能抓住冷萧,怎的还要妄言?” “究竟是何人妄言?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便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天空中缓缓落下一个老者,仇雁笙顿时恭敬行礼:“弟子仇雁笙,拜见大长老!” 乔止谊见之也是随之行了一礼:“剑阁弟子乔止谊,见过前辈!” 谢云磊目露诧异,看了二人一眼,不由道:“你二人怎么回事?大街之上呼呼喝喝,成何体统!” 他扭头看向仇雁笙:“雁笙,匆忙呼唤老夫,可有要事?” 仇雁笙顿时嘿笑一声,不言不语,乔止谊见状,连忙说道:“前辈明鉴,方才逆贼沐寻安在江溪城内出没,晚辈只差一丝便可抓住他,却被仇兄所阻,生生放跑了那厮!”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这一点,江溪城修士皆可作证!沐寻安不知是何原因,只剩下金丹修为,这可是大好时机!” 谢云磊顿时皱眉,看了仇雁笙一眼,神色威严,轻轻道了一句:“乔小友所言可真?” 仇雁笙张了张嘴,此刻面对谢云磊,他却再不能嘻嘻哈哈,不由低头道:“是。” 谢云磊微微摇头,不再言语。乔止谊笑了一声,躬身退去。 才离开几步,他便立刻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传入一道灵气:“胡师弟,立刻联系附近宗门,全力追捕冷……沐寻安!沐寻安身受重伤,只有金丹修为,击杀沐寻安者,赏灵玉十枚!” 那玉佩之上光芒一闪,便又隐没了下去,乔止谊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冷萧啊冷萧,可莫要怪乔某,明知自己被多方通缉,却还要露面,实非明智之举!” 忽的,他面上又闪过一丝犹疑之色:“冷萧既肯冒着这般风险前来,莫不是江溪城有什么秘密不成?” 待乔止谊离去之后,谢云磊顿时袖子一卷仇雁笙便腾空而起,面上满是严肃与沉重:“老夫知晓你与冷萧相识,可你应当知晓,冷萧如今被沐寻安夺舍,你怎能将此等危险人物放走!” 仇雁笙只是低头挨训,谢云磊又道:“乔止谊所言当真,沐寻安当真只剩下金丹修为?” 谢云磊不由再次问了一句,他可是亲眼见过沐寻安实力,便是剑阁阁主沐寻礼都险些被其斩杀,不得已自爆肉身而逃。 仇雁笙连忙答道:“大长老你切莫听乔止谊那厮胡言乱语!那人非是沐寻安,而是冷萧,有蛮族强者助他夺回了肉身,如若不然,他又怎么只有金丹修为?” 谢云磊叹息一声,微微点头,这也相对比较符合他心中念头:“或许真是如此,不过,不论是冷萧还是沐寻安,都必须尽早缉拿,以免再生事端,雁笙,你且指路,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仇雁笙面上好似挣扎不已,仍是问了一句:“大长老,冷萧毕竟救过弟子的命,还不只一次,弟子多嘴问一句,大长老可否保其性命?” “若他真是冷萧,老夫自会保其性命,说他偷师我青痕宗灵诀也是不妥,若真要算,也是老夫强塞给他的,如何能叫他平白受此罪过?” 闻言,仇雁笙眼中浮现一抹亮光:“好,弟子自是信得过大长老!若是冷萧被剑阁抓住,定是十死无生!大长老,他往那边去了!” 说着,仇雁笙指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谢云磊不疑有他,顿时大袖一挥,带着仇雁笙腾云而去,轻叹一声:“若他仅有金丹修为,老夫全力追赶,倒也还赶得上!” “就怕他中途变道,让我等空跑一趟!”仇雁笙似无意的加了一句。 与此同时,尘崖宗宗门之前顿时走来一道身影,那守门弟子见此人乃是剑阁弟子,连忙便去禀报。 不多时,便有一个长老迎了出来,这剑阁弟子立刻躬身而立:“剑阁弟子张渚,见过前辈!” 那尘崖宗长老顿时笑道:“原来是张小友,不知突然到访,可是有事?” 张渚便是说道:“前辈果然料事如神,晚辈此番前来,确有要事!前些时日率领鬼物袭击江溪城的沐寻安再度现身,此番他已身受重伤,不过只有区区金丹修为,还未贵宗能够帮忙搜寻此人,若能击杀冷萧,剑阁可拿出十枚灵玉作为悬赏!” 那尘崖宗长老本还是云淡风轻,他乃元婴修士,能与一个筑基修士这般亲和言语,还是看在了对方剑阁弟子的身份之上。 可当张渚说出十枚灵玉悬赏冷萧之时,那尘崖宗长老顿时面色变化,强自压着心中激动:“十枚灵玉,此话当真?” 莫看仅仅只是十枚灵玉,仿佛数量不多,可一枚灵玉足以抵得上百枚灵晶,这十枚灵玉,便是上千灵晶! 张渚不由一笑:“自是当真!还望贵宗能够帮此一忙。” 那尘崖宗长老顿时大笑一声:“张小友此话便是见外,此等逆贼,我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张小友且放心,我尘崖宗定然全力追捕此人!” “尘崖宗不愧是名门正派,晚辈钦佩。那沐寻安便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具体方位尚未可知,据传是朝西北方向去了。” 张渚自尘崖宗告退之后,又急忙朝着寒云宗跑去,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剑阁弟子,不足一个时辰便将江溪城方圆百里之内的宗门都跑了个遍。 冷萧脚步一刻不停,在地面之上飞掠,于半空中飞行着实太过招摇,不过地面奔走速度也是丝毫不慢。 待穿过一处森林之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以及呼救之声,他脚步顿了一顿,不由多走了几步,前去看了一眼。 却见一片大叶树木之后,两男一女正与一头猎豹一般的灵兽战斗在一起,这灵兽足有金丹修为,而那三人不过筑基,那女子气息最弱,仿佛才入筑基不多久。 即便是以多欺少,这三人亦不是此豹类灵兽的对手,其中一名男子被此灵兽一爪子拍掉了一条肩膀,伤口狰狞,血流不止。 他凄厉惨叫着,那豹类灵兽的爪子之上似乎还有毒素,竟叫他身形僵硬,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马师兄!” 那女子顿时惊叫一声,手中套着一副指虎,所长灵诀应当是拳法。 眼看那豹类灵兽顺势扑下,于半空之中张开森森大口,满口利齿非但没有寻常野兽那般枯黄腥臭,反倒是显露出利剑一般的金属光泽! 那马姓男子面色惶恐,千钧一发之际,那女子顿时一跃而起,双拳之上绽放出厚土一般的橙黄色泽,显得极为厚重,一拳落在那豹类灵兽鼻尖,将那豹类灵兽打的一歪。 然而便是这刹那之间,豹类灵兽口中骤然射出一道灵气,轰在那女子胸口,便叫那女子鲜血狂喷,一下子跌飞了出去。 她口含鲜血,眼看那豹类灵兽又是朝着她扑了过去,模糊不清的大叫了一声:“马师兄,王师兄救我!” 可她那马师兄此刻身体仍然僵硬,自身尚且难保,至于另一个她口中的王师兄,早已借此机会逃遁了,甚至在路过冷萧之时都未曾多看冷萧一眼,唯恐慢了一步便要葬生兽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不过只是瞬息之间所发生之事! 那女子目露绝望之色,他们不过是来此山林采摘几味灵药,谁知竟遇上了此等强大的灵兽! 那豹类灵兽大口一张,仿佛要一口吞下她整个头颅!然而便在那豹类灵兽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顿时挡在了她面前,将那灵兽的狰狞大口隔绝在了身前,只留给她一个宽厚的背影! 冷萧一手怀抱着白彤肉身,一手瞬息抬起,一指点在了那豹类灵兽嘴角之上,竟是将它一颗牙齿给直接崩飞了出去! 那豹类灵兽也随之身形一歪,撞在了侧面一棵大树之上,撞落一片宽大树叶,覆了它一身。 冷萧瞬息出手,又瞬息收手,在怀中少女没有倒下之时又及时接住她。 却见那豹类灵兽被冷萧一指击飞,顿时连连嘶吼,勃然大怒,然而那狰狞面孔却瞬息化作一片惶恐之色,只见它那一口利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枯黄,继而散发出一股腐朽之意。 待它嘴巴一合,那牙齿上下一触,便随之碎成了一片粉末! 它抬头,对上冷萧那冰冷双眸,顿时呜咽一声,先前的威势不再,竟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冷萧心中亦是松一口气,若是那豹类灵兽拼死与他搏斗,他要击杀那灵兽也是不易,毕竟手中还怀抱着白彤的肉身,出手多有不便。 此刻豹类灵兽退去,倒也正是合了他的心意,如非必要,他当真是不愿浪费一丝时间。 那女子望着冷萧背影,目光不由一阵恍惚,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然而还不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却早已走远。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见到那人正脸,那人来去如风,不过是忽然而已,只有一个伟岸背影深深印在她心底。 她顿时快步走到马姓男子身前,将他扶起,那马姓男子身体依旧僵硬,女子连忙给他服下一枚丹药。 却见那马姓男子目中若有所思,遥遥望着冷萧离去的方向,他方才在冷萧侧面,望着冷萧侧脸,心中竟泛起一抹似曾相识之感。 “马师兄,你怎么了?” 马姓男子顿时如梦初醒,摇头道:“啊,无妨,师妹无需担心。师兄只是觉得,此人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女子顿时追问:“师兄当真见到过?” 马姓男子不由苦笑:“或许是模样相似罢了,这一时半刻叫我去想,也是想不起来。” 女子搀扶着马姓男子,不敢在林间多做逗留,也是匆忙离去。 距此不过几里之地,黄山派山门之内。 王姓男子一入宗门便直奔一名老者,顿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那老者见王姓男子一身鲜血,不由皱眉发问:“这是生了何事,怎的这般狼狈?” 那王姓男子顿时哭喊了一声:“师傅,我等采药之时偶遇金丹灵兽,马师兄和周师妹命丧于兽口,弟子拼尽全力,却是救不了马师兄和周师妹,若非弟子擅长步法,恐怕也是要葬身于兽口之中了!” 王姓男子目露悲戚,老者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此话当真?你速速带路,为师便要去将那孽畜抽筋拔骨,来给我二位徒儿偿命!” 老者一声长啸才将起,却忽然如同被捏住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却见周姓女子搀扶着马姓男子,正一瘸一拐从不远处走来…… 第一百一十章 一朝善念反祸己 黄山派。 眼见周姓女子扶着马姓男子安全归来,老者看了那王姓男子一眼,一句话又咽了回去,心中已是有了几分计较,却是不想再提。 见二人无恙,他便揭过了此事,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卷,呈在了三人之前,说道:“此贼便是那招徕鬼物之人,名为沐寻安。如今他许是受了伤势,只能发挥出金丹修为,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我黄山派自然也不可袖手旁观!你们便同为师一道前去,分头搜寻,一旦发现此贼踪迹,立刻传讯!” 言语之末,老者又补上一句:“剑阁以十枚灵玉作为悬赏,你们切莫懈怠,尽管我等非是为了灵玉而行此善举,这灵玉却也能叫你们修为更上一层楼。” 言罢,老者大袖一挥,四人脚底便是升起一朵云彩,拖着四人迅速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三人听闻有十枚灵玉作为悬赏,目光皆是一亮。 于天空之上,周姓女子看了身旁的马姓男子一眼,见他有些出神,不由轻声询问了一句。 马姓男子顿时摇头,笑了一声:“无事,许是还未从那畜牲手中缓过劲来。” 那王姓男子看了二人一眼,欲言又止,似有些愧疚与羞恼,最终转化为咬牙切齿的冷然恨意。 约莫半日之后,老者便叫三人分头行动,发现冷萧踪迹便传讯于他,切莫擅自行动待三人应允之后,他扭头便走,似是对此事极为上心。 老者走后,王姓男子看了二人一眼,讪讪一笑:“师兄师妹切莫怪罪,非是师弟弃了你们,我本是欲上山请师傅来救援,不料你们已经回来了……” 周姓女子面上尚且有些恼意,根本不理会他,反倒是马姓男子淡漠点头:“王师弟无需介怀,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寻到沐寻安。再者说,便是师弟留下来也不是那畜牲的对手,倒不若速速退去。” “师兄胸襟豁达,可容沧海,师弟钦佩!” 王姓男子心中虽有好奇,想问一问二人是如何逃离兽口的,却又无颜面开口,仿佛不安好心似的,便只是拱手一笑,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去寻找冷萧踪迹。 待他再离去之后,周姓女子也是选择了一个方向,然而才走出几步,却是被马姓男子急急唤住:“周师妹!” 周姓女子顿时目露诧异之色,看了他一眼,马姓男子笑了一下,说道:“此地再深入便要入了森林,恐有灵兽出没,你修为尚浅,便由师兄来探此方向吧!” “也好!”周姓女子目露感激之色,点了点头,便朝着另一方向而去。 望着周姓女子背影,马姓男子面上不由笑意更甚,此刻便是使出吃奶之力,朝着周姓女子最先所选的方向奔去。 那个方向,正是冷萧所离开的方向。 “沐寻安?我说怎的这般面熟……此番,我马某人至少也要坐收两枚灵玉!” 他一连掠了小半个时辰,莫说冷萧,便是一丝有人走过的痕迹都不曾见到,心中不禁又是迟疑起来。 他掏出一枚玉佩,犹豫了一霎,忽然面上带了几分焦急之色,传了一道讯息。 不到一炷香时间,老者便循着方位匆忙而来,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显然途中不曾有一丝停顿! 他看了一眼马姓男子,两眼一瞪:“你果真是看见了此贼?” 这才过去半个多时辰,叫老者如何都不得不生疑。然而便见马姓男子神色激动的说道:“师傅,看来是老天要我等去擒了此贼,方才弟子便见那沐寻安匆匆而过,奈何弟子修为尚浅,一时追之不上,便叫他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老者顿时一把揪起了马姓男子,急忙询问:“他往何处去了?” 马姓男子指了一个方向,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师傅修为身后,收拾此贼定是手到擒来,那剑阁当真是以十枚灵玉来悬赏此贼首级?” 老者哼哼一笑,显露出些许冷意:“此事乃是剑阁弟子亲自上门相告,定然不会有假。你发现敌人有功,事成之后,为师做主赏你两枚灵玉!” 马姓男子顿时激动万分,目中闪烁着明亮光芒。 冷萧自击退那豹类灵兽之后,便是一刻也不曾停歇,谁知一路上竟接连遇到不少修士,都被他悄然避开,速度更是又加快了几分,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 然而他又不敢将速度提到极致,唯恐灵气耗尽,遇到突发状况无法应对。 便在他奔走之间,目光微微一闪,身形一动,便纵身一跃藏入了身侧大树之上,已枝叶掩去了身形。 两息之后,却见两道身影蓦然从他来路疾驰而去,这二人目光满是审视之意,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眼眶,瞬息便掠了过去。 再那老者目光扫过冷萧藏身的树木之时,冷萧顿觉浑身一寒,清晰便感受到了老者目中的冰冷杀意。 冷萧看着二人背影,眼睛却是在那马姓男子身上多停留了一霎,轻叹一声:“便算冷某多管闲事。” 他自是不会天真到认为那二人乃是专程前来向他致谢的! 由此他心中也算是有了计较,此刻要取他性命的人定然不少。 “也不知冷某这项上人头,价值几何。”冷萧自嘲一笑,所谓正道,无利不起早罢了。 在树上藏了半炷香有余,冷萧才从树上跳了下来,还未走出几步,却骤然回头,眼睛直直落在不远处那棵树上。 便在方才,那棵树上分明是传来一丝灵气波动,虽然极其微弱,可……用作传讯正是合适! 他顿时眼皮一跳,三两步上前一脚踢在了那大树之上! 莫看那大树粗壮坚实,却是被冷萧一脚踢出一个坑洞,顿时支撑不住粗壮枝干,悠悠见轰然倒下! 却见那大树枝叶之中蓦然钻出一道人影,顺着大树倒下之势,踏着树干便蹿了出去! 冷萧亦是无甚闲心追赶,可是却遥遥便听见有破空身传来,对方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调转了方向,朝着那逃窜的人影追了上去! 那人转过头来,看模样不过十余岁,比之冷萧还要显小,此刻对上冷萧双眸,顿时尖叫了,好似吓破了胆,见冷萧如见什么十恶不赦的暴徒。 然而此人不过筑基修为,资质倒也算是不错,可在冷萧手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被冷萧瞬息追上,一脚便踢翻在地! 冷萧一脚落下之时,这少年尖叫一声,面色惊恐,浑身灵气疯狂汹涌,形成一道灵气防护,那双目恍惚之间,仿佛见到了自己如同那棵大树一般被冷萧一脚踢碎的凄惨模样! 可待冷萧一脚落下之后,他虽是翻了数个跟头跌撞在另一棵树树干之上,回神之时下意识看了一眼胸口,却是并未有何伤势。 冷萧一步上前,还未叫这少年高兴一会儿,便一掌拍在了他脖颈之上,力道之大,叫那少年灵气瞬息溃散,脖子一歪便昏死了过去。 他迅速将白彤肉身换了一个姿势,背在了后背之上,以布条紧紧捆缚住,一手提起了那少年,便对向了正从天上降落之人! 一切便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天上落下两道人影一男一女,样貌不过中年,看那男子竟与这少年有几分相似。 “大胆逆贼,还不速速放了我儿!”那男子见少年状态,顿时对冷萧怒目而视,喝了一声。 冷萧心下微沉,却见那一男一女皆是元婴修为,叫他心中有些无力之感。 他心中凝重,面上却是平静,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男子说道:“冷某便直言了,敢问贵公子之命,可否换来冷某一条生路?” 那男子闻言,不由微微皱眉,冷哼一声:“沐寻安,便是此刻还敢借冷萧之名行事,真当我南域修士皆是傻子不成?你率领鬼物,祸乱苍生,便是前几日,那百里之外的小牙宗十万弟子,尽数被鬼物吞噬了精气,死状凄惨!” “你如今还叫吴某放过你?” 男子探出二指,猛然指向冷萧,言之凿凿,目中大义凛然:“便是我玉心宗也有数名弟子遭了毒手,吴某身为玉心宗宗主,你且叫吴某如何饶你!” 冷萧眼帘虚掩,心中亦是一叹,沐寻安分明是不许鬼物杀生,便是吞人精气,也是留其性命……如此看来,沐寻安与白薇失踪之后,这些鬼物已然乱了套。 他眉头一皱,不论如何,释放出鬼物也有他一半责任,心中不由有些难受。然而冷萧面上却是愈发强硬,将手中少年又提高了几分。 “原来是吴宗主,冷某失敬。有一点吴宗主还需弄清楚,在下名为冷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冷萧手指微微紧了一些,“吴宗主,多说无益,选吧!你做何选择!” “你!” 男子顿时低喝一声,面色难看不已,却是一时无法回答。他身旁女子不由投以哀求的眼神,说道:“夫君,你当真是要弃江儿的性命于不顾?” 男子面颊抽动少许,终是叹息了一声:“好,吴某答应你便是,你即刻放了我儿!” 第一百十一章 穷途末路无处去 林间微风飒飒,冷萧与那玉心宗宗主对视一眼,猛然将手中少年丢了出去,便是同一时间,脚步疾掠,一息之间便奔出数百丈有余。 那男子一把接住少年,见身旁女子目露恨意,起身欲追,不由一把将其阻下,低喝了一声:“怎么?方才说放人的是你,这才刚转头便要食言不成?” 女子顿时委屈不已:“夫君,此贼为祸苍生,击伤江儿,难不成我等便当真叫他这般大摇大摆的离开?” 男子却是冷冷看着她:“你待如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男子望着冷萧离去方向,目光森冷不已,轻声道了一句:“吴某既然说道,自是要做到!然而,却也不可叫他这般轻易离去!” 一语落下,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手指大小的木条,手中灵气一闪,那木条便瞬息冲天而起,似是世俗的鞭炮一般。 那木条直插云霄,在天幕之上印出一道玉佩般的光影,那便是他玉心宗的印记。 冷萧遥遥便是见到了这番动静,心底不由一寒,暗叹一声,果真没能这般轻易离去! 那黄山派的老者与那马姓男子对视一眼,不由低骂一声:“该死,叫人捷足先登了!” 老者一看那信号传来之处在他后方,不由心中暗恼,显然是他途中错漏了冷萧! 此刻不由连忙掉头飞去,然而却见四面八方皆有身影匆匆而来! 一时间便有数十道身影朝着那信号传来之处落去,却是不见冷萧踪迹,顿时各自又四散而开,朝着周边搜索而去。 那黄山派老者目光闪烁,忽然扭头看向那森林深处:“此贼已然是躲无可躲,定是往深处去了!” 马姓男子却是迟疑了一刹:“这森林深处常有灵兽出没,他不过区区金丹修为,深入其中岂非等同送死?” 老者森冷一笑:“恰恰相反,他往深处而去,正是为了搏那一线生机!” 老者话音刚落,便身形一动蹿了进去,马姓男子犹豫了一霎,终究是没有跟上,遥遥喊了一声:“弟子便是去了也是添乱,便在此处等候师傅!” 冷萧背着白彤肉身,在林间穿梭却仍是敏姐如灵猴。此刻森林之中已是遍布修士,他几无藏身之处,唯有闯入更深处,才能绕过去。 虽是往森林深处去了,可前方地界却是逐渐开阔了起来,树木稀稀拉拉并不多,可那野草却是足有半人之高,半蹲便可将身形完全隐匿其中。 冷萧才刚踏足,忽然如同深陷泥沼,变得步履维艰起来,拨开野草一看,下方竟是一些纯白之物,粘稠不已,仿佛是被揉成了团状的丝线。 便在他踩上这丝线的刹那,不远处顿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大片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低矮了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移动。 冷萧顿时提起灵气,足不点地,直接在那草叶之上轻飘而走,瞬息便远离了那处存有异物的草地。 谁知那草地之中蓦然射出一道白色虚影,径直便朝着他射了过来。冷萧不得已又往回退去,两步出了草地。 却见那草丛之中一物若隐若现,好似是一只庞大蜘蛛,比起蛮域的那只毛蛛图腾亦是不遑多让。 却见那白色虚影原来是一道蛛丝,被冷萧避开之后,便死死黏在了那草叶之上。 它口中一顿,蛛丝就被截断,身形猛然蹿动,竟是朝着冷萧冲了过来! 那蜘蛛灵兽威势一显,修为竟还在冷萧之上,冷萧不由掉头便走,可惜没走几步便是碰到了那黄山派老者! 老者顿时眼睛一亮,大笑了三声:“沐寻安,方才竟从老夫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回老夫看你还能往哪里去!” 说完,他猛然朝着冷萧轰出一拳,拳头之上泛起黄褐色的灵气光晕,气势磅礴! 冷萧顿时低喝一声,对上老者的一拳,一指点出!指间泛出朦胧光彩,叫那老者拳头顿了一顿,冷萧手指便发出一声脆响,整个人被一拳击退,喷出一口鲜血。 老者那一拳威势减了几分,却来势不减!冷萧目光一闪,脚尖顿时虚幻起来,一个错步朝着侧面闪了出去,却仍是被老者一拳击中了肩头,身子跌飞了出去。 冷萧咬着牙齿,含住了这一口鲜血,强自在半空猛然转身,整个人便趴在了地上,未叫白彤肉身伤到丝毫。 老者冷笑不止,才收回拳头,眼神却骤然急转,便见前方突兀射来一道雪白蛛丝,他顿时五指轻摆,对着那蛛丝蜻蜓点水般拍出一掌! 谁知那蛛丝极为柔韧,被他这一拍非但不伤,反倒是将他手掌给缠绕了起来! 他顿时便察觉那蛛丝之上传来一阵强大拉力,脚步不由被拉前了几步,顿时身子下沉,手上猛然用力,仗着修为,从那草丛之中拽出了一只巨大蜘蛛! 冷萧趁机逃走,一言不发,尽管冷萧并未出言嘲讽,却仍是叫老者心中羞耻不已,仿佛被冷萧利用了一般。 “贼子,休走!” 老者怒吼一声,便要甩脱蛛丝,谁知那蛛丝看着粗糙,却是粘稠异常,黏在他手上便如附骨之蛆一般,甩之不脱! 他掌心之上灵气闪烁,顿时燃烧起一片熊熊烈火,将那蛛丝瞬息烧的卷曲起来! 蜘蛛灵兽亦是大怒,口中再度射出道道蛛丝,朝着老者喷吐而去! 老者空有一身元婴修为,那一拳拳势大力沉落在蛛丝之上,却好似打在棉花上一般憋屈,顿时被蛛丝团团缠住,甩之不脱! 眼看蜘蛛四对单眼滴溜溜一转,张嘴便露出了漆黑獠牙,老者顿时面色一变,整个人还在不断挣扎,最终却是只得裹着蛛丝,一蹦一跳的朝外跑去! 此刻他那还有闲心去理会冷萧?已是自顾不暇! “该死,老夫竟被一个金丹灵兽欺辱至此,孽畜,老夫来日定要回来灭了你!” 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见那蜘蛛灵兽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跟在他屁股后头便是一阵猛追,口中还不住吐出道道蛛丝! 那森林外围,马姓男子不甘寂寞,虽然不敢深入,却也是在周边搜寻着,忽然见到一男一女并肩而来,他不由笑着喊一声:“王师弟,周师妹!” 他面上和煦,心中却是忐忑,此番他虽然引了个方向,却并未真正起到多少用处,也不知还能不能分得那两枚灵玉。 王姓男子顿时对着周姓女子笑道:“你瞧,我便说师兄定是先一步来了!” 周姓女子不由问了一句:“此地大批修士聚拢,可是发现了沐寻安踪迹?” “正是,师傅已经前去擒拿此贼,想必不多时便能凯旋而归!”马姓男子说了一句。 便在他话音落下之时,遥遥忽然传来几声哼哼之声,周姓女子感觉最为敏锐,此刻不由面上一喜:“师傅回来了!” “这么快便回来了,定是擒住了沐寻安!” 三人对视一眼,便快步迎了上去,不过几息便见到了来人,目中却是愣住。 只见老者浑身被包成了一团,仿佛一个蚕茧一般,只露出一个脑袋,便连那脑袋之上都满是稀碎伤痕,看上去不似对敌所伤,倒向是自己在地上摔的…… 见到三位弟子,老者顿时怒骂一声:“还愣住作甚,还不替老夫解开!”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然而黄山派擅使拳法,也不使刀剑,三人便套着指虎,手中凝聚起灵气在蛛丝之上划拉着。 然而划了半晌那蛛丝却是只破开了一点点,马姓男子不由眼前一亮:“师傅,此乃灵物,这蛛丝定然可以锻造成二品灵宝!” 老者顿时更怒:“再聒噪老夫将你炼成灵宝!” 马姓男子身子一哆嗦,连忙闭上了嘴,却在这时,一片树丛之后缓缓钻出一道庞然大物…… 老者嘴巴哆嗦了一下,扭头却见身旁只剩下周姓女子了!马、王二人早已脚下生风,急急遁走! “逆徒,逆徒!” 老者顿时鼻子都气歪了,忽然自天灵之上升起一道元婴,光芒一闪便没入了女子体内,低喝一声:“快走!” 周姓女子灵气一动,便是散发出了元婴修为,此刻一把将老者扛在了肩头,一步一颠的离去…… “孽畜!逆贼!逆徒!老夫定不能轻饶了尔等!” …… 与此同时,江溪城剑阁据点之内,乔止谊捏着一枚玉佩,目光微闪,低语一声:“冷萧,终于露面了,乔某便来个守株待兔!” 他顿时身形一动,朝着一个方向疾速而去,趁着冷萧被拖住身形,他便打算直接到冷萧后方去围堵冷萧。 莫说是他,有这般心思之人亦是不在少数。 按照冷萧所去方向,必然是要经过一处丘陵,地势平坦,几乎一览无余,冷萧便是想躲,也是无处躲藏! 冷萧面无表情,始终保持着平静,额头之上汗水不断滴落在地,渗入这泥土之中。 越过这一片小小草地,面前又是稀稀拉拉几棵大树,他身形一掠,骤然冲出了森林,然而在这一刹那,身形却是骤然顿住。 “沐寻安,你要往哪里去?”乔止谊面上带着一抹和煦笑意,在他身侧,大批修士黑压压靠近,衣着各异,似是来自不同宗门。 第一百十二章 半日苦寻终未果 数千修士将这片森林团团围住,除却各大宗门的长老、宗主之外,便都是各宗门之中的翘楚,最低也是筑基修士。 冷萧刚掠出森林,也是无暇顾及乔止谊的称呼。对方就是想要将“沐寻安”这三字与他焊死,他再辩解也不过只是徒劳! 若他是冷萧,不过只是剑阁与青痕宗的事,乔止谊便是出再多悬赏,这各大宗门修士也是抹不开面子去追杀他,难不成要说吾等宗门为了些许利益前去围堵一个年轻人? 可他若是沐寻安,那他便是鬼物之首,祸乱南域之人,便是邪修,人人得而诛之! 他是不是沐寻安并不重要,只要这各大宗门的修士认为他是沐寻安便足矣! 既然如此,冷萧又何必再去白费唇舌?他脚步几无停顿,掠出森林的瞬间又是钻了回去,瞬息隐没在了树木之间。 乔止谊似是胜券在握,丝毫不怕冷萧能跑了:“诸位前辈、同道,此贼之恶行死有余辜,诸位但可不必留手,击杀便是!摘取沐寻安头颅者,我剑阁以十枚灵玉作为悬赏!” 这诸多修士本就是为此而来,此刻听到乔止谊再次确认,不由更是冲劲十足,蜂拥进入了森林之中。 那黄山派老者听见这呼喝之声,不由神色大急,又是一头钻进了森林之中。 周姓女子连忙跟上,那马、王二人对视一眼,也是跟了上去,面上还鼻青脸肿,显然是刚被老者一顿胖揍。 冷萧退回森林之中,目光一闪,寻了棵高大之树便掠了上去,收敛了气息,隐匿其中。 身旁不断有修士涌入,一个个目中泛着亮光,或有义正言辞的彼此交谈,往森林深处赶去,殊不知冷萧便一直都在外围躲藏着。 所谓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当真是不假,便是有元婴修士不断掠过,亦是未曾察觉端倪,都是争先恐后往森林深处跑去,显然是如何都想不到冷萧竟会如此大胆。 冷萧屏住呼吸,将心跳克制到最慢,眼睛眯起,只露出一道小小缝隙,好似熟睡了一般。 若非实在是处在森林与丘陵的交界之处,来不及逃跑,他也不会选择如此危险的方法。冷萧心底,还是相对谨慎的一个人。 那森林之中,一时间响起成片兽吼之声,显然是不少灵兽的领地都遭到了入侵,传来阵阵打斗之声。 修士大多是无心恋战,都以寻找冷萧为主,而灵兽却是全力相搏,一时间倒是叫一些修士吃了点小亏,可惜再凶猛却也架不住人多…… 一个金丹修士走过一条小河,小河潺潺流水,意境倒是颇美,他目光一闪,便是沿着这河流寻找而去,却见河边几簇草丛之中有着轻微晃动,不由立刻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然而他猛然一拨开把青草,却见一只母鹿伏在地上,似是有些力竭,一只公鹿趴在那母鹿身上,身子还在无意识的轻轻律动,一条舌头散热一般耷拉在一边,鼻孔里喷射出两道热气。 那草丛被拨开瞬间,公鹿顿时鸣叫一声,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就从母鹿身上划了下来,和那金丹修士大眼瞪小眼。 那母鹿也是歪头看着这金丹修士,眼珠子瞪的极大。 金丹修士顿时吞咽了一口唾沫,干咳一声,轻声说道:“阴阳相合,鱼水承欢,甚好,甚好!二位继续,在下便不打扰了,唐突之处,还望莫怪!” 言罢,这金丹修士便脚下生风,逃也似的走了! 便在这瞬间,却见那公鹿鸣叫一声,目露凶光,张口便将内丹吐了出来,内丹之上顿时泛起一阵朦胧的橙黄色光彩,灵气波动看似柔和,却是犹如水波荡漾,瞬息便落在了那金丹修士的后心之上! 依稀可见那金丹之中犹有一只小鹿在发出阵阵怒吼,那熊熊怒火,仿佛要化作实质一般。 金丹修士被这轰击一霎,一口血箭喷出数丈之远,身子猛然跌进了河里,那清澈河水之中顿时漂浮起一片殷红色彩。 他猛然冒头,大口喘着粗气,目中惶恐不已,跌跌撞撞朝着岸上游去,却见他背后赫然有一个血洞,还在不断往外淌血。 那公鹿被搅了好事,显然不愿就这般算了,顿时四蹄一踏,身子轻灵一跃便是朝着那金丹修士冲了过去! 那金丹修士目露惊恐之色,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扑上了岸,躲过了这一击,口中连声呼救。 却见公鹿四蹄踏在水中,甚至还不待下沉,又是一个纵身,溅起少许水花,便又是朝那金丹修士冲了过去。 眼看它一蹄子便要击中那人后脑,草木之间顿时又钻出一人,遥遥见状便是迎了上来,挡下了这一击,自身却也是倒飞了出去,受了些伤势。 那公鹿见来人不过只是个金丹修士,不由目露不屑,鼻孔之中冒出一声冷哼,只因它乃是元婴灵兽! 然而还不等它发起攻势,林间又钻出一个金丹修士,它脖子一歪,不以为意。不足两息,又钻出六七个金丹修士,它目光凝重了几分。又是几息之后,林间又钻出四五个元婴修士…… “嗯?这孽畜竟敢伤人?”一个老者怒目一瞪,冷哼一声。 那公鹿见状,那番睥睨气势早已不再,此刻连忙叫唤一声,踏着浪花便自那河流奔逃而去,逃走之时还不忘卷起那只有筑基修为的母鹿…… 一众修士见状倒也并未追赶,一只元婴灵兽,对付起来倒也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那被公鹿所伤的金丹修士见状,顿时对众人感激涕零,捡回一条命来。 这数千修士起初还神情振奋,颇具冲劲,可是一连过去了两个时辰,仍是未能找到冷萧踪迹,眼看已是黄昏,急切之下,与灵兽搏斗之时已是出现了死伤! 冷萧两耳收尽了怒骂之声,丝毫不为所动,渐渐的,耳边所能听到的声音已然是没有多少,几乎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之声。 他四周已然是没有多少修士。然而他却依然平静,耐心十足。此地连接丘陵,有人进出必然要进过此地,可他却并未见到乔止谊走过,显然乔止谊还在外面蹲守着。 距此地数千里之外,一片天空之上。 眼看已是黄昏,天地都泛起一片昏黄之色,地方也是越走越偏,谢云磊顿时止住了脚步,眉头紧紧皱起? 他不由问了一句:“冷萧当真是朝着此地来了?” 仇雁笙“嗯啊”了一声,仰头望天,又看了看脚背,磨蹭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这……许是冷萧料到有追兵,便中途调转了方向。” 谢云磊闻言不由气乐了,合着他全力追赶一天,竟是白费了功夫? 这时,下方走过一个少年人,抬头望向二人,呼唤了一声:“不知二人在我无风宗上空逗留,可有要事?” 那少年人目中闪过些许警惕之色,见谢云磊落在他面前,反倒是后退了几步。 谢云磊不由哑然失笑:“怎么,老夫看着便像是恶人吗?” 却不曾想,那少年人竟微微点头,认真说道:“如今诸多宗门皆去围剿沐寻安,晚辈不知前辈是何修为,但定是不俗,却在此等时刻出现在我宗门上空,恕晚辈不得不防!” 仇雁笙却是一笑:“这位兄台,若我二人真是奸佞之人,早就动手了,你还焉有命在?” 那少年人目中警惕之意更甚,谢云磊顿时摆手:“雁笙,不得无礼!” 他看向这少年人,露出一个和蔼笑容:“小兄弟,你怎知我二人不是去围剿沐寻安呢?我二人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少年人顿时对此嗤之以鼻,说道:“前辈这话便是有些虚假了,沐寻安逃往了正北方向,二位却往正南而来,晚辈虽年纪尚幼,却也非三岁小儿,无知可欺!” 他话音一落,谢云磊顿时瞪大了双眼,追问道:“小兄弟,你说沐寻安逃往了哪个方向?” 少年人顿时抬手一指,赫然便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谢云磊面色顿时黑了几分,再次问道:“你又是如何知晓?” 少年人又认真答道:“剑阁弟子亲自上门相邀,自是不假!除我无风宗之外,亦有数十宗门受邀!比较是行善除恶之事,如何有拒绝之理?” “我门中长辈早早前去,现在还未归来呢!” 谢云磊笑了笑:“既然如此,许是老夫走错了路,冒昧闯入贵宗,还未小兄弟莫要见怪!” 说着,他顿时腾云而起,又带着仇雁笙全力往回赶去…… 少年人望着二人背影,目光露出古怪之色,半晌,却是抬头离去。 谢云磊目光平静,面上始终带着谦和笑意,淡淡道:“雁笙,你可有话要对老夫说?” 仇雁笙顿时“哈哈”一声,摸了一把头发,说道:“有何话要说?弟子深知大长老乃是喜静之人,哪敢聒噪?” 谢云磊微微摇头,轻叹一声,却也是不再多言。正当仇雁笙心中松懈之时,谢云磊顿时又来了一句:“回去之后,罚关禁地三年!” 仇雁笙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一个字来,面上表情说不出是苦涩还是笑意,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便在二人又匆匆往回赶之时,那片森林之中,这数千修士早已失了耐性,一个个眉头紧皱。 眼看已然是要入夜,天色渐暗,一旦到了夜里,显然对他们要更加不利,灵兽大多适应夜间,恐怕便要生出无必要的伤亡。 冷萧那眯成一条缝的双眼顿时眯得更加严实,眼前根本看不清画面,只是能够看到一道模糊人影走过,此人,正是乔止谊! 莫说其他修士之森林之中寻了一天,乔止谊更是在外面等了一天,却始终是没有丝毫动静,眼看入夜,终于是忍不住进来查探情况。 他手中玉佩光芒接连闪烁,却是有些急躁的低吼了一声:“怎么可能!整片森林都不翻了个底朝天,冷萧怎么可能就凭空消失了?” “定然还是躲在某处……” 乔止谊低语一声,仿佛是放弃了蹲守,一头便扎入了昏黄林间。 冷萧依旧是一动不动,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乔止谊忽然又从不远处一棵大树之后钻了出来,重重吐出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看来是躲在了更深处!” 眼看乔止谊身形再度消失,冷萧依旧是没有出来,又是过去一炷香时间,冷萧才缓缓睁开双眼,轻轻拨开树叶朝着周边审视了一圈,才一步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脚步轻盈,落下之时几乎没有声音,然而他身形却骤然僵住,缓缓回头,对上了草木之中探出的一张小脸。 他目光冰冷,眼前之人,赫然便是他白天所救的那名女子。 却见那女子脱口低呼一声:“沐寻安!” 继而她目光又落在冷萧背后的白彤肉身之上,眼睛却忽然一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说道:“你……你是白天救我之人?” 冷萧始终一言不发。 周姓女子咬了一下嘴唇,忽然神色焦急:“你快走,我师傅和师兄就要来了!” 与此同时,却听遥遥传来一个声音:“师妹,可是出了什么事?” 显然是周姓女子方才一声低呼落入了他们耳中。 周姓女子顿时颤声回了一句:“有蛇类灵兽经过,险些被它咬了一口!” 冷萧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对视而来,又微微垂下眼帘,道了一声:“多谢。” 而后,他转身便出了森林,朝着那丘陵之地狂奔而去,片刻也不敢停留。如今可谓是已然没有了回头之路,这丘陵之地草皮还不足他鞋跟高,除了一些坡度不大的小小起伏,根本无处藏身。 或许他才刚出了森林就会被那周姓女子出卖,而后被一堆元婴修士几步追赶而上;他也可以选择直接将那女子击毙,再不济也可将她击晕,可是他并未这么做。 他向来是一个谨慎之人,也向来是一个不要命的人。 第一百十三章 顾此失彼鬼物来 最后一缕昏黄的阳光终究还是不堪重负的西沉而去,将那暮色渲染成了乌黑墨色。 乔止谊亲自加入搜寻队伍之中,然而这并未持续多久,他便突然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妥之处。 他霍然抬头,望向眼前大树的浓密枝叶,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二字:“该死……” 这数千人几乎将这森林方圆百里之内搜寻了个遍,几乎是挖地三尺!边缘都有元婴修士镇守,冷萧不过金丹修士,根本不可能先元婴修士一步逃出生天。 然而,水里寻了,地里刨了,洞里闯了,却唯独遗漏了树上! 乔止谊顿时一拍额头,几步便出了森林,沿着这起伏的丘陵遥遥望去,奈何此时天色昏暗,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乔某的疏忽,这个方向本是乔某驻守,这才离开了片刻,定是叫他钻了空子!” 然而他面上又很快浮现出一抹冷笑:“也好,如今一片坦途,乔某倒是要看看,你还能藏到哪里去!” …… 冷萧背着白彤肉身,脚步轻盈如风,几乎没有什么颠簸,速度极快。纵然当下四野寂寥,根本无人出没,他也丝毫不敢松懈。 于此丘陵之上,乔止谊领着一帮正道修士疾速追赶,他目光微闪,对着那些元婴修士道了一句:“还请诸位前辈先行追赶,定要将此贼拦下!” 他不过金丹修为,速度比之冷萧快不了多少,冷萧先他一步离去,只要冷萧不停,他是如何都不可能再追赶而上,唯有依靠元婴修士之力。 当即便有人问道:“乔小友当真能够断定此贼已然逃出了森林?” 乔止谊不由笑了一声:“他若非是早已葬身于兽口,便是逃出了森林。否则,那森林早已被我等寻了个遍,又怎会未能发现此贼踪迹?” 那元婴修士也是点头认可,显然对于“冷萧葬身于兽口”这一说也并不信服。便是在他发问之间,早有几个元婴修士带头冲了出去,哪还废话那么多?去争那十枚灵玉才是要紧之事! 那黄山派老者便是其一,乔止谊话音刚落之时便是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眼看着数十个元婴修士迅速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乔止谊面无表情,却也并未因此而放缓速度。 他心中还有一个顾虑,冷萧有可能离开了森林,却也有可能仍在某一棵树上藏着。不过,他心中还是更倾向于前者,这才做了这个决定。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三道身影遥遥而来,迅速聚拢,彼此之间目光交错,反倒那看似沉默寡言的灰袍男子率先说道:“大人回来了,如今正被正道修士追杀。” 那红发老者嘿笑一声:“这自是无需朱兄多言,我二人又非聋子,此等大事如何能不知晓?可我等距离大人甚远,恐怕来不及驰援!” 那女子模样之人有些迟疑的道了一句:“传闻大人如今只有金丹修为,根本不堪一击,如今已过去一日,恐怕为时已晚!” 朱无道缓缓抬头,话语之间却是平静万分,完全看不出一丝焦急之色。他轻轻说道:“二人不必着急,大人岂是常人?若寻常金丹修士遭此等追杀,莫说一日,恐怕撑不过一时三刻。” “如今这些正道修士迟迟未归,大人定还无恙!” 洪成武顿时急切的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等速速前去救大人!” 然而他话音才落,耳中便传来一声轻轻嗤笑,却听流莺说道:“你可知有多少正道宗门参与追杀?元婴修士又有几人?单凭我们三个,莫说救出大人,恐怕自身都难保!” 对此,洪成武不由嗤之以鼻,他生前乃是邪修,向来无所顾忌,此刻不由哼了一声:“那又如何?老夫当年闯的龙潭虎穴又何曾少了!” “再者而言,这方圆千里之内,尽是些土鸡瓦狗,能有什么像样的货色?” “莫要这般轻敌,需知双拳难敌四手!” “朱兄,你且说句话,这小娘皮忒的胆小,老夫不屑与之再论!”洪成武冷冷道了一句,发出一声低沉鼻音以示不满。 对于洪成武的讽刺,流莺面上始终平静,毫不在意。于阴山之内无数岁月,他们之间的矛盾与争斗又何曾少了?最终不过仍旧是不了了之。一是修为相仿,很难拿下彼此,二来若整片天地唯余一人,也舒适寂寞。 见二人望来,朱无道忽然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叫人心中无端泛起寒意,好似孤身立于茫茫风雪之中一般。 只听他说道:“去,我等当然要去!若真叫大人死了,且不说我等难逃主上责罚,单单剩下主上一个分神修士,面对无数正道强者,也是独木难支。” 见二人犹有疑惑,他淡淡道了一声:“莫要忘了,我等还有数十万卒子,纵然这帮废物无甚大用,可如今各大宗门强者离去,宗门空虚,正是大好时机,我等全力追赶便是!” 洪成武当即大笑:“妙,妙啊!顾此便要失彼,老夫当真想亲眼瞧瞧这帮老东西面上那副精彩模样!” 三人无有迟疑,立刻安排了下去,之后便全力朝着冷萧追赶而去,莫论成败,至少全力施为过,事后便是沐寻安仍旧死了,主上也无法再怪罪。 只是不知若叫他们知晓沐寻安和白薇早已葬身在了无栖之地,面上又该是何等神情。 那数十个元婴修士,此刻皆神情振奋,以他们运足目力看去,已然可以遥遥望见冷萧背影! “竟还当真叫此贼逃了出来!我等数十宗门联手围堵,却还叫他这般堂而皇之的跑了,岂非是天大的笑话?老夫便先去拔个头筹!”一名老者朗笑一声,便是纵身追了上去,速度更是加快了几分,隐隐在数十人当中冒出了头,逐步领先。 黄山派老者顿时面上一急,也是不由加快了速度,丝毫不管灵气消耗,追杀逆贼才是要紧之事!那十枚灵玉……当然只是附带! “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岂能叫道友一人先行?这叫老夫着实面上有愧!” 黄山派老者一语落下,顿时数十名元婴修士纷纷附和着,一并加快了速度,遥遥望去,便好似一团乌云一般,各自灵气迸发,在天空之上发出斑斓色彩。 若他们要隐匿身形,速度必然要慢上些许,可他们已然是胸有成竹,又何须再遮遮掩掩?顿时便化作数十道流光朝着冷萧激射而去! 那灵气波动甚是强烈,冷萧又岂能不知?无需回头便知不好,此刻也是无了办法,只能勉力奔逃! 如今他在数十双眼皮子底下,纵然已是入夜,可那朦胧月光也是叫他无所遁形! 眼看再有半刻便要追赶而上,彼此速度被瞬息拉进,可那方才叫嚷着要拔得头筹的老者却是忽然止住了身形! 事发突然,他又冲在最前,叫他身后一大片人跟着撞了上去,彼此之间本就无所戒备,如何能够想到他竟会突然停下?一大片人灵气一散险些从天上掉了下去,内腑也是受了震荡。 “老儿,你这是作甚?”顿时便有个壮汉对其怒目而视。 那老者连忙表示歉意,连声道:“诸位道友莫怪!事发突然,老夫门中遭到鬼物袭击,老夫不便多留,恐是要先行离去了!” “此贼便交于诸位道友!”那老者急急道了一句,便是匆匆越过众人回头离去,那十枚灵玉再好,也不敌门中弟子安危来的重要! 纵然路途遥远,进攻山门的鬼物修为也是不高,撑到他回宗定是无碍。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念头,或许鬼物此举本就是为了逼他回宗! 他轻叹一声,便当是与这十枚灵玉无缘吧。 那老者才走出几步,顿时又有三人跟了上去,其中一人说道:“罢了,宗主,我等便一道回去吧,以免再生变故!” “也好,那鬼物之中也有元婴修士存在,若遭了埋伏老夫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些被老者撞的一顿之人,此刻也来不及多言,眼看已有好些人遥遥冲在了前方,便又是加速追赶了上去。 乔止谊带着数千修士赶来,却见面前忽然有四人飞了回来,不由神色微讶,只听那四人中有人匆匆喊了一声:“寒云宗弟子即刻随老夫回宗!” 还不待他发问,为首老者便道:“对不住了,乔小友,宗门遭鬼物袭击,老夫不得不先行离去了!” 而后便见那人群之中走出百来个人,由那老者大袖一挥,便腾空离去了。 乔止谊尚未回过神来,便听遥遥又传来一声大喝:“黄山派弟子随老夫回宗!鬼物来袭,乔小友莫怪!” 乔止谊顿时干笑一声:“无妨……” 好在那黄山派不过是个小宗,弟子也只有三人到来,他身后人群依旧是颇为壮阔。 然而等他再回过头了,却见那前方蓦然飞来一道身影,速度比追杀冷萧之时只快不慢! 不过数息之后,他身后便如蝗虫过境一般,人群为之一空,只剩下十几个随之而来的剑阁弟子,在这莽莽天地之间稍显单薄…… 第一百十四章 唬得乔氏唤师叔 眼看便要被人群追上,还不等冷萧想好对策,谁料那群人竟忽然退了回去,不过转瞬之间天地为之一清,唯余风吹树叶的沙沙之声。 冷萧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是不作多想,当务之急,乃是尽快赶到灵雀谷。谷外有防御阵法,便是分神修士想要硬闯也是不易。 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那微微闪烁的繁星,乔止谊缓缓道了一句:“结灵剑藏锋大阵,决不能叫他跑了!” “是!” 那十几个剑阁弟子顿时应声,这灵剑藏锋大阵,一人为阵眼,辅助之人越多,则充当阵眼之人实力越强,诸多大阵虽然布阵方法不同,原理却也殊途同归。 便见那十几个剑阁弟子瞬息围绕着乔止谊游走起来,好似鬼魅闪烁,又仿佛始终立于原地,一动未动。 看似这十几人身上都未曾流露出灵气波动,可乔止谊身上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强,比之最初强了一倍有余。 虽然这十几名修士修为不高,无法叫乔止谊达到元婴直接,不过这已然足够,他的目的本就只是追赶上冷萧! 便见他低低嘶吼一声,浑身那汹涌而起的磅礴灵气便是大瓢泼水一般毫不怜惜的倾泻而出,身形骤然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在黑夜之中醒目无比。 约莫一炷香之后,乔止谊虽未看到冷萧,却清晰感受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灵气波动,他顿时低吼一声,速度骤然加快,即便达不到元婴修士的速度,也比寻常金丹修士要快了数倍不止! “冷萧,你已无路可逃,还是把命留下吧!”乔止谊大喝一声。 虽然他目力并不能看清冷萧,可那股灵气波动却是实实在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除了冷萧还能有谁? 他距离灵剑藏锋大阵已然太远,浑身得到的加持之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散去,他更是连连嘶吼,仿佛极为痛苦一般,速度竟又是有了一个新的突破! 冷萧听见声音,面色平静,淡淡回应了一句:“乔兄怕不是叫错了?本座乃是沐寻安,哪是什么冷萧!” 他语气虽淡,落在乔止谊耳中却是带着一抹淡淡讽刺之意。乔止谊也是不恼,反倒是觉得畅快,大笑了一声:“好啊,沐兄!乔某不管你是冷萧还是沐寻安,今日你这南域败类,终究难逃一死!” 待说道最后一个字时,乔止谊拖了一个长音,那一声长啸冲破云霄,叫天地为之一惊,便是在这空荡四野之上回荡起幽幽声响。 冷萧不禁微微动容,回头一瞥,却见那乔止谊此刻正疾速而来,那番速度比之一些初入元婴的修士竟是丝毫不弱! “沐兄,何必走的这般焦急,来吃乔某一剑!” 乔止谊厉喝一声,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身形已然临近,蓦然从背后拔出长剑,对着冷萧一剑斩去! 那长剑之上散发着璀璨光芒,竟是一柄五品灵宝!相传剑阁不仅剑法独到,同时也擅长炼器,看来所言非虚。 长剑还未落下,那凌厉剑气便如惊涛拍岸而来,已是叫他长发翻飞而起。他鼻尖缭绕而来一缕清幽香气,便是那白彤的长发也随着这剑风胡乱摇摆起来。 冷萧刹那止住脚步,身形蓦然一转,身子顺势朝着左侧一倒,那长剑便是贴着他胸膛滑了过去。 他倒下之势不减,猛然抬手在那剑身之上弹出一指,便叫那长剑剧烈颤抖了一下,发出一阵铮然轻吟。 冷萧顺着这股力道又是退了几分,脚步迷幻,划出道道虚影,赫然便是取自青痕宗廖棉长老的步法,虽然只是擅自揣摩,徒有其表,却也比他自身奔逃的速度快了不少,于草叶之间穿梭而过,甚至不叫那草叶动弹丝毫,不起一丝微风。 乔止谊被冷萧躲过一剑,面上并未多少神情变化,原本他这一剑也只是为了阻下冷萧,如今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他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笑意,在那笑容泛起之时,嘴角却也不自禁淌出一丝血迹,在这清冷月光之下,显得漆黑无比,比这夜色还要阴暗。 他身上气息已然跌落到了普通水平,那灵剑藏锋大阵的加持之力已然消失。这一口鲜血,非是冷萧击伤了他,乃是他不断提速之时导致内腑受了震荡。 见冷萧又奔逃而走,乔止谊长剑画了一个弧线,轻灵的卸去了那震动之力,脚步丝毫不顿,朝着冷萧便追击了上去。 二人之间不过数丈之遥,便是长剑一抬,那剑气便能够触碰到对方,乔止谊也正是这样做了! 却见那长剑之上,银色光芒骤然一闪,一道凌厉剑气顿时便朝着冷萧呼啸而去。 冷萧思绪一闪而过,身体反应却是跟不上大脑的思考速度,眼看那剑气便要划过他肩头,冷萧顿时汗毛乍起,此刻他背着白彤肉身,那剑气若是落下,定然要伤到白彤! 他凭着一股本能反应,瞬息转身,浑身灵气已然爆发到了极致! 那剑气蓦然落在他胸口之上,他这才来得及抬手屈指一弹,将那剑气震散了几分,可那余下之力却还是尽数轰在了他胸膛之上! 冷萧顿时被击飞了出去,足足飞出数丈之远,轰然倒下,将白彤肉身压在了身下。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从地面之上弹了起来,好似一条上了岸的锦鲤,瞬息便站了起来,根本顾不得疼痛。 捆绑白彤肉身的布条在方才已然被绞碎,白彤依旧倒在那里,冷萧来不及去扶,却见乔止谊已然逼近! 冷萧抬手便要点出一指,指间瞬息凝聚起一股沧桑之力,然而这股力量才刚刚凝聚而起,就被冷萧散去,继而顺势便是划出一道莹白光影,与乔止谊对了一剑。 乔止谊后退半步,冷萧一连退出五步,险些跌坐在地,胸口一个狰狞血洞,鲜血更是汩汩而出! 他不由抬手按了按,以灵气封住了伤口,止了血。 乔止谊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讶色:“藏锋剑意?” 他轻轻道了一句,目光却是阴沉了不少:“我剑阁绝学,岂是你这等蟊贼能够觊觎?” 冷萧淡漠一笑:“小辈,在本座面前这般说话,你还不够资格。” 这时,乔止谊当真目中闪过一丝疑虑,身形下意识一颤,仿佛想起了此前沐寻安叱咤风云时的气势,便是沐寻礼都不得不自爆肉身而逃。 然而只是瞬息,他就回过神来,面上阴森,带着一抹淡淡的嫉恨之意,冷然道:“想不到乔某随口胡诌了一句,竟还真叫我猜对了?” 他这一语落下,反倒是轮到冷萧心中好笑,不曾想还真这般轻易的就骗过了乔止谊。他在蛮域之中展露出藏锋剑意,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之所以自称沐寻安,也不过是想讽刺一句罢了。 却不料,这乔止谊虽消息灵通,反倒是不知晓这众所周知却不甚重要的消息。 “小辈,按理说,你还当唤本座一声师叔!”冷萧面上无一丝表情,声音很轻,却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 乔止谊舔舐了一下嘴唇,舐去了嘴角那一丝鲜血痕迹。 他轻笑了一声:“师叔,莫怪师侄心狠,你为祸南域,残害手足兄弟,师侄……不得不为民除害!” 听乔止谊还真借口叫了一声“师叔”,冷萧不由低低笑了两声。 他笑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这笑声落在乔止谊耳中,尽显诡异之色,令他心中发寒。他不由厉喝一声:“师叔,莫论你曾经如何强大,如今你亦不过只是区区金丹修为而已!” “师侄不才,看着气势,恰恰是要压了师叔一头,师叔……你且认命吧!” 乔止谊蓦然抬剑刺向了冷萧,却被冷萧猛然以二指夹住。冷萧面容微微狰狞了几分,手背与额头之上青筋暴起。 二人皆是灵气翻涌,乔止谊低喝一声,右手持剑,左手心轻轻按在了右手一侧,用力往前推去。 冷萧身子微微下沉,却仍是没能抵住这强劲力道。一连被推开数丈之外,冷萧重心骤然一抬,右手往左侧一拨,那乔止谊便顺着惯性倒了下去。 冷萧随即右手软绵绵朝着乔止谊手腕一拍,乔止谊反应也是极快,迅速抬起长剑格挡,冷萧那一掌便是拍在了剑格之上。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喘着粗气。冷萧胸口压制伤势的灵气被震散,鲜血又是流了出来,微风拂过伤口,叫伤口之上泛起一抹凉意,继而便是一阵剧烈刺痛感席卷而来。 冷萧平静抬手,又在胸口施加了一道灵气,止住了流血,对着乔止谊轻轻摇头:“认命?何为命?” 乔止谊长剑被冷萧一拍,险些脱手而出,心里一阵发毛,勉力握住之间,手腕也是微微发酸。 他心中自信褪去不少,已然是泛起了一阵心虚之感,越是心虚,表面上便越是强硬,他似随意的抬起长剑,笑了一声:“所谓命,师叔今日难逃一死,这便是命!” 冷萧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本座不信命。” 第一百十五章 乔氏跪地谢氏来 月黑风高夜,剑起杀人时。 却见乔止谊目光一闪,似张嘴欲言,却是并未吐出一字,便是低喝一声猛然朝着冷萧肋间刺去! 冷萧顿时腰身一缩,掌心灵气一荡,谁知那一剑看似凌厉,却是宛如游鱼一般,骤然间剑锋一转,便朝着那几丈之外的白彤肉身落了下去! 冷萧顿时面上一变,刹那间重心落在脚掌之上,灵气自脚心处轰然爆发,身子如同利箭一般蹿到了白彤身前!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此时乔止谊一剑才刚刚落下,却叫他没有一丝躲闪之机,一剑卡在他肩头之上,刺进了冷萧肩胛骨之中! 乔止谊面上泛起一抹狰狞,目中隐隐显露出几分兴奋之色,他森然道了一句:“师叔莫急,师侄……会让你信命的!” 言罢,他手腕缓缓旋转,手中长剑猛然搅动,便在冷萧肩头剐下一块肉开! 那剑尖仍然卡在冷萧肩胛骨之中,与骨骼摩擦发出一阵刺耳声响,冷萧面容扭曲了几分,呼吸急促,紧紧咬着牙齿,硬是没有哼出一声。 他浑身灵气一荡,左手探指猛然朝着乔止谊手腕点落,却见那乔止谊不闪不避,口中低喝一声,那长剑再往前推了几分。 一阵剧烈疼痛席卷上冷萧心头,冷萧不由低低嘶吼了一声,指间灵气却是为之一散,落在乔止谊手腕之时,已然没了力道,只是在他手腕之上留下一道不痛不痒的细小血痕。 冷萧眼角微微抽动,嘴唇发白,额头上满是细汗。他目光透过长剑,透过乔止谊,落在了他脚下的空处,寸许长的野草兀自刚直,或许是过于短了,便是有几缕微风拂过,也是不动分毫。 他的身后便是白彤肉身,他无路可退,却又前进乏力。 乔止谊望着冷萧这落寞姿态,也不过问那女子是谁,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心中泛起一阵满足之感,似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嘶吼,堂堂分神修士,曾让他师傅都自爆了肉身,如今却如同一条死狗一般无力的倒在他长剑之下! 试问乔某剑锋所指,何人能敌! 乔止谊这般想着,那牙缝之间不由挤出两声森冷笑意,似无意识,又似刻意为之。 他轻轻道了一句话,轻的比那拂过面颊的微风还要轻上不少:“师叔,感觉如何?师侄可是说到做到!” “认命吧!” 他最后一个音节缓缓飘落,好似一道鸟类绒毛,轻柔的没有一分重量,却叫人心中发痒,直至头皮发麻。 长剑之上顿时传来一抹浅浅的灵气波动,叫那长剑映射出一道苍白光泽。 冷萧随之提起灵气,却见乔止谊骤然低喝一声,长剑自冷萧肩头猛然下滑,眼看便要刺入冷萧心脏! 冷萧亦是低喝一声,声音沙哑不已,仿佛喉中干涩,已是发不出几分声音来,却似是带着一股极强冲劲,竟让乔止谊身子微微颤抖。 冷萧随后一指点在了那长剑剑身之上,哪还顾得上隐藏身份,一招春秋指便是落了下去! 然而冷萧瞳孔却是一缩,却见乔止谊手腕微微发颤,便是连长剑都有些不稳,他一指落在长剑之上,那长剑顿时脱手而出,被崩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如切豆腐一般刺入了地面,足足没入近半。 长剑受了冷萧一指,表面光华黯淡,似是受了损伤。 可此刻却无人去理会这长剑,便是那乔止谊,此刻也只是怔怔望着冷萧后方,目中流露出一丝骇然之意,呼吸急促了少许。 冷萧也是蓦然回头,便见到一个灰袍男子静静立于他身后,一手尚摆着微微抬起的姿势,五指缓缓收拢,指间泛着一丝残余的灵气波动。 便是这一霎之间,灰袍男子身侧又是落下两道人影,三人对着冷萧微微躬身:“大人,属下来迟!” 冷萧顿时回神,面容淡漠:“不迟,正是时候!” 乔止谊连忙便要遁走,这时哪还管什么冷萧?自然是保命要紧!他眼神瞥了一眼那五品灵宝长剑,却是猛然咬牙转身,连自身佩剑都是不顾了。 然而不过只一瞬之间,朱无道只是身形一晃,再现身已是在数十丈之外,一把掐着乔止谊的脖颈将之举了起来。 朱无道一副面容都隐藏在灰袍之中,口中话语冰冷异常:“要大人认命?小子,你不配。” 乔止谊剧烈咳嗽了两声:“前辈饶命,晚辈知错……晚辈不过是……奉命而来,无意真想杀了师叔……师叔!师侄错了,你大人大量!” 冷萧望着乔止谊那副嘴脸,心中无端生厌,却是幽幽一叹:“放了他。” 朱无道也不问缘由,无条件服从,便在冷萧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时,他已然是松了手。 乔止谊顿时跌落在地上,眼眶微微泛红,不知是不是被掐的喘不上气的缘故。 他顿时跪倒在地,对着冷萧连连磕头。那动作做的漂亮,地面尽是草皮,实际磕头之时根本不痛不痒。 他旋即起身,不敢再做逗留,扭头便走,却听背后幽幽传来冷萧的声音:“师侄。” 冷萧一声“师侄”落下,叫乔止谊心神俱震,颤抖着身子回头,面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师……师叔,有何吩咐?” 冷萧目光只是落在空处,语气好似疲惫,淡淡吐出一句:“身为剑客,可弃命,莫弃剑。” 乔止谊连忙蹿上前一把拔出长剑,在衣服上连连擦拭,直欲擦到锃光瓦亮为止。然而那长剑不论他如何擦拭,却总是带着一股黯淡之色。 他干笑一声,将长剑好似祖宗一般搂在怀中,卑微道:“师叔教训的是,师侄莫不敢忘!那……师侄告退……” 见无人阻拦,乔止谊顿时如蒙大赦,身形掠动之间竟好似得了灵剑藏锋大阵加持一般,迅捷无比。 他面上一阵涨红,满是火辣辣的屈辱之感。一边奔逃,他心中一边自我安慰:“无妨,无妨,败之有理,那三人皆是元婴修士,送死才是愚蠢之举!” “磕头而已,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者而言,给自己师叔磕头又有何妨?本就是自己长辈,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乔止谊一边飞掠,失神之间,险些撞上两道身影,他急切而走,那两道身影急切而来,若不是彼此对灵气极为敏感,察觉到一股灵气骤然临近,恐怕已是触到了一起。 两方借着月光朝彼此望去,乔止谊目中顿时泛起一抹激动之意,连忙恭敬道:“谢前辈,晚辈多有冒犯,还望莫怪!” “仇兄!” 他又朝仇雁笙问候了一句。仇雁笙眯着眼睛,见乔止谊一副卑微姿态,好似一条夹着尾巴的狗一般,这与他此前的张狂之风可是极为不符。 然而仇雁笙还是笑着回应了一句:“乔兄,别来无恙!怎的这般狼狈?” 乔止谊一听,顿时精神抖擞,来了劲,连忙娓娓道来,眼神流露丝丝恨意:“前辈,晚辈属实不是那沐寻安的对手,若非晚辈及时遁走,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仇雁笙有意无意的淡淡说了一句:“都到这时了,还隐瞒什么,哪有什么沐寻安,那分明是冷萧!” 却见乔止谊嘴角泛起一丝诡谲笑意,却又顷刻收敛:“莫管他是谁,反正乔某不是此人对手!前辈莫怪,晚辈伤了根基,要立刻回宗调养,此贼恕晚辈无能为力!” 谢云磊浅笑摆手:“无妨,老夫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乔止谊不言不语,低着头,似在极力压制笑意,转身便走。 一直走出数里之外,他才骤然大笑了起来,面上畅快不已。不远处十几个剑阁弟子顿时迎了上来,此前乔止谊抽取灵气太过猛烈,此刻这十几人都是面色苍白,身体稍显无力。 这十几人见乔止谊这般高兴,不由发问:“大师兄,可是那沐寻安已伏诛?” 乔止谊淡淡瞥了他一眼,顿觉有些扫兴,面上笑意不由退去,缓缓摇头:“非也。” 那十几人顿时面色微变,有人说道:“那沐寻安竟这般命大,能够从大师兄手中逃脱?这般说来,应当是重伤遁走了!” “沐寻安终究是分神修士,纵然修为跌落,可一身手段也是诡异莫测,未能击杀倒也怪不得大师兄,白日里数千人围剿,还不是没能拿下他……” 这帮师弟你一言我一语恭维着,却叫乔止谊心中直泛恶心,那股抛却尊严求饶的屈辱感顿时又浮上了心头。 他顿时面色难看,冷冷喝了一声:“行了,沐寻安未死已成定局,不过无妨,除去青痕宗大长老,对我剑阁也是及其有利之事!” 那十几人不由愕然,顿时有人发问:“青痕宗大长老片刻之前才刚刚经过,怎的会!” 乔止谊顿时诡异一笑:“诸位师弟看着便是,师兄我说要他死,他就必须得死……要认命!” “认命”二字几乎是从乔止谊牙缝之中挤了出来,叫这十几个剑阁弟子,心中尽数泛起森森寒意。 另一边,谢云磊掠出几步,仇雁笙忽然拉住了他,说道:“大长老,乔止谊那厮定然没安好心,我们定不可中计!” 谢云磊不由笑了一声:“他又能施以何记?老夫知晓你与冷萧私交甚好,可是公事,还需公办,切莫将二者混淆!” 仇雁笙欲言又止,却是退到了谢云磊身后,不再多言。二人腾云驾雾,速度避之一般元婴修士不知要快了多少,谢云磊身为实婴修士,又岂能是泛泛? 洪成武、流莺、朱无道三人立于冷萧身前,洪成武不由啧然道:“大人放了他作甚?这小子趁人之危,以下犯上,又毫无骨气,此等垃圾留着他作甚?” 冷萧淡漠出言:“既是垃圾,何足理会?莫叫垃圾的血,脏了自己的手。” 洪成武道了一声事,目光又落在冷萧身后女子之上,这才看清,面上神情略显古怪:“大人,主上她这是……” 朱无道只扫了一眼,便轻飘飘吐出一句:“这不是主上,是那个丫头。” 末了,他又补上二字:“躯壳。” “不该问的,莫问。”冷萧目光平淡,将白彤肉身小心翼翼扶起,抱在怀中。 洪成武看着冷萧动作,不由讪笑了一声,竟当真没敢再多问。 三人对视一眼,没再对说什么。他们深知沐寻安与白薇如何深爱着彼此,既然“沐寻安”这般平静,白薇自然不会有事。 正当冷萧便要离去之时,身后顿时又传来一阵破空声,他回头一看,却见是谢云磊与仇雁笙二人落到近前。 甫一见到二人,冷萧心中便是一紧,面上却始终平淡,甚至说的上是冷漠。 那仇雁笙瞥见三只大鬼,面色不由一变,见到冷萧那冰冷神色,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你还当真是沐寻安?” 他看着冷萧,想起江溪城中二人的对话,却又缓缓摇头,喃喃一声:“不……不对!定是那沐寻安又夺走了冷萧肉体的控制权!” 便在他思绪翻飞之时,洪成武看着谢云磊,嘿笑一声:“老儿,多日不见,看你气色倒是不错?” 他目光有意无意瞥了谢云磊那断指一眼,却见那断指已是被接了回去。 谢云磊心下微沉,平静回了一句:“有劳阁下挂念。” 仇雁笙对谢云磊耳语一句:“大长老,我便说乔止谊那厮不安好心!这是在给我们下套!” 朱无道缓缓走到谢云磊身前,洪成武与流莺也随之靠拢。却见朱无道微微摆手,说道:“谢长老,你我修为相仿,便由我二人一战吧。” 洪成武却是低笑一声:“当然,结局都是一样!” 仇雁笙抿了抿嘴,立刻便想回讽一句,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谢云磊手上顿时传来一股柔力,将仇雁笙推出去数十丈,遥遥望着朱无道。 “阁下可有兵器?”谢云磊问了一句。 “朱某不使兵器。” “既如此,老夫也不能占朱兄便宜。” 谢云磊平静出言,他的成名绝技虽是春秋指,可他毕竟是出自青痕宗,一身剑法也是出神入化。 朱无道身形微微弓起,双手蓦然从袖中露了出来,缓缓屈指成爪,十指之上皆有诡异纹路,纹在手指上,好似指环一般。 便在这时,那纹路之上骤然泛起朦胧青紫之色。 “谢长老,你还是出剑吧。” 第一百十六章 冷萧出言救谢氏 徐徐微风凉人心,泠泠苍月寒人意。 分明乃是夜色正浓,可这刻便仿佛是为了衬托二人一战似的,天色都稍稍明朗了些许。 明朗到足以看清谢云磊那苍老面容之上逐渐升腾而起的震惊之意。 谢云磊怔怔望着朱无道,朱无道面容依旧掩藏在那宽大灰袍之下,叫他无法看清容颜。 他缓缓出声道:“朱家鹰爪功?” 便是他唇齿开合之时,嘴角蓦然流淌出一道殷红血迹,只是还不等流下,就被他迅速抹去,动作好似随意,却尽显凝重之色。 朱无道头微微低着,目光似只斜斜落在眼前地面,落于空处。他再度淡漠说了一句:“谢长老,你还是出剑吧。” 谢云磊却只是久久注视朱无道,言辞紧逼:“朱家乃是中域正道大家,看阁下修为定是朱家长辈,怎的却堕入了这魔道!” 然而他这番话语,却只是叫朱无道淡笑了一声。 “朱兄,此时回头还来得及!堂堂朱家之人,如今却灰袍掩面,不敢示人,你扪心自问,心中可曾有愧?” “我朱无道,苟活至今,问心无愧!” 朱无道言语平静,可一字一句之中却尽显坚定,仿佛傲松立于霜雪,兀自挺直脊梁。 谢云磊面上满是憾然之色,似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又是劝慰了一句:“莫要一错再错下去!” “谢长老,你的废话,太多了。” 朱无道轻轻吐出一口气,似在叹息,又似在忍耐,待最后一个音节过后,身形却是骤然出现在了谢云磊身前,猛然探出一爪! 谢云磊长剑背负于身后,对方不动兵器,他又如何能行此不公之举? 此时此刻,便又是抬手一指点落! 那一指与一爪之间,彼此分明不过寸许之遥,却好似咫尺天涯,永世不得相遇,足足僵持了数十息,看二人衣袂不动、发丝不摇,神色一霎不变,却是在数十息之后,爆发出一阵轰然之意! 说是轰然之意,实则始终悄无声息,甚至感受不到那灵气波动,可是瞬息之间,地面上那刚直如刀剑的寸许野草,此刻尽数枯黄,衰败,好似生命步入了尽头;那坚实黄土,此刻也松软如沙,散出一股腐朽气息。 洪成武与流莺顿时面色一变,挡在了冷萧身前,五指之间灵气流淌,划出几道淡淡光华,好似水波,好似云雾,却见那灵气光芒之上,好似附着了一层灰黄之气,不过片刻之间,一同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洪成武与流莺二人顿时松一口气,冷萧面上始终淡漠,静静看着这一切事态发生。他将目光移到仇雁笙之上,却见仇雁笙此刻神情呆滞,嘴巴微张,面容已然如同八十老翁,形容枯槁,身材仿佛吹口气便要倒下一般! 说来不过是刹那之事,谢云磊与朱无道二人重重跌飞了出去,这一击竟是不相上下。朱无道抬起右手,手掌微微颤抖,那五指之上的纹路竟变得黯淡无比,好似正飘摇飞舞的萤火之虫钻入了草叶之中,光芒若隐若现。 谢云磊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唇齿微张,轻轻咳出了一声,遥遥望了朱无道一眼。他迅速走到仇雁笙身边,尽管相隔甚远,仇雁笙却依然受到了牵连。 只见他伸手在仇雁笙肩头看似随意的拍了几下,仿佛掸去尘埃一般,仇雁笙那苍老容颜便如同时光回溯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度饱满起来,而于此同时,谢云磊两侧面颊微微鼓起,似紧紧咬着牙齿,嘴唇紧闭,眼神亦随之黯淡了少许。 “谢长老,明知不敌,却还不出剑,岂非愚蠢之举?你身为剑客,若不出剑,又能使出几分实力?”朱无道身形挺拔,然若一道惊雷直立,令人心惊胆战,一字一句之间都叫人心底发寒,铿锵有力。 却听谢云磊平淡一笑:“剑客之剑,存于外界,亦存于心。外界之剑,既阁下不动,老夫又岂能动用?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 “有此心剑,足矣!” 谢云磊话音落时,元婴蓦然自背后升腾而起,高高在上,他右手缓缓抬于胸前,探出二指,整个人气势不禁为之一变,好似长剑出鞘,凌厉非常,敢以一剑掀碧落,敢以一剑踏黄泉! 他周身之上,顿时散出一片濛濛青光,如云雨初霁,令人看不清晰,却心中无端生畏! 朱无道感叹一声,那弯曲的五指缓缓握紧成拳,吐出一口浊气:“好一柄……心剑!” 而后却见他背后亦是升起一道灰色虚影,朦胧如雾,在黑夜之中,若不细看,甚至难辨其踪。他分明乃是实婴之境,如今元婴外放却是虚无缥缈,不知是与功法有关还是刻意为之。 二人好似对视一眼,却是同时冲杀而上! 谢云磊身上青光更甚,便叫他仿佛真如一柄绝世宝剑一般! 却见那身形闪烁一霎,便是冲至朱无道身前,朱无道本是虚幻之身,被这凌厉剑意一扫,身形更却纹丝未动。 他猛然探出二爪,身形忽而虎扑、忽而弓起,好似苍鹰搏兔、鹰击长空! 冷萧目中难掩一丝惊异之色,二人战斗余波尽数被洪成武与流莺二人挡了下来,他并未受到一丝波及,可那地面却是遭了殃,成片黄土被崩飞出去,那原本是凸起的地带被轰成了一个深坑。 朱无道每一爪都不留余地,自身毫不设防,若不伤人,便是伤己!谢云磊身上剑意纵横交错,却在朱无道爪剪好似水泡一般脆弱,稍稍施力便彻底崩碎! 朱无道步步紧逼,爪子不断擦着谢云磊侧脸、肩头、心口落下,谢云磊连连躲闪,动作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恰恰避过朱无道的攻击,可单是那凌厉爪风,亦是叫他衣衫破损,鲜血淋漓。 谢云磊又是一个侧身,避过朱无道一爪,却见朱无道招式用老,身子前倾幅度甚大,根本来不及收回,他顿时低喝一声,身形化作一柄青色利剑,蓦然朝着朱无道心口穿了过去! 他身形不过一霎,便是出现在了百丈之外,青光散去,二指依旧抬于身前,迅速转身! 却见那朱无道被他一击重创,虽然身形虚幻,却根本不加理会,反倒是刹那追击而上! 若是肉身之躯,心口被一剑穿透,命早休矣!可朱无道乃是鬼修,根本不惧此伤! 谢云磊反应亦是极快,立刻便回了身,正打算乘胜追击,却不料朱无道反应更快,不顾伤势直逼近前! 眼见朱无道一爪探来,好似蛟龙探幽,轻柔却迅捷,谢云磊二指猛然前刺,宛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二人交手伊始,触碰一刹,那朱无道却并未再跌飞出去,发出阵阵嘶吼之声,身子反倒了进了几分! 那一爪终究是逾越了这半寸距离,便仿佛大浪遭截、瀑布遭断,一爪落在谢云磊二指之上,谢云磊顿时闷哼一声,那本就断过一次的食指之上,再次传出一声骨裂之声! 他身形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一口鲜血终是没能忍住,甚至从鼻间溢了出来! 仇雁笙大声呼唤道:“大长老!” 谢云磊倒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朱无道一步一步走进,脚步缓慢不已,却叫人备受煎熬! 仇雁笙顿时大叫一声,几步冲了上去挡在了谢云磊跟前,然而便在朱无道距他只余几丈之时,他肩头顿时搭上一只手掌。 他微微扭头望去,那手掌干瘦粗糙,此刻却是鲜血淋漓,仍有粘稠血液顺着谢云磊手掌滑落到他肩头,将他肩膀染成了殷红一片。 他又抬头看向谢云磊面容,谢云磊本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此刻却倍显苍老,气息萎靡。 然而饶是如此,谢云磊依旧将他按到了身后,那手掌看似单薄无力,这可却叫他难以抗拒。 谢云磊双手藏于袖中,轻轻落于两侧,遥遥望着朱无道:“也罢,是老夫败了!” 他心中了然,若非朱无道给他这般多时间,他根本无法从地上站起,早已身首异处。 朱无道话语依旧冷漠,可言语之中也是流露出一丝疲倦与虚弱之意:“谢长老,莫要轻易说出这个字眼,因为很多时候,它与死,等值。” 谢云磊亦是轻轻一叹,面上犹有笑意,目中似有诸多感慨,却道:“谢某苟活这诸多岁月,死又何憾?但求诸位,能放晚辈一条生路。” 朱无道一言不发,流莺亦是甚少表达意见,冷萧好似局外人一般,同样一言不发。 反倒是洪成武道了一句:“罢了,这小子倒也入眼,算是有情有义,我等便不与这小辈一般计较!” 他说完,又看向冷萧,冷萧仿佛没看见一般,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抱着白彤的姿势始终不曾有一丝变化。 谢云磊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仇雁笙张口却是未能发出一言,朱无道瞬息跨越了这数丈距离,一爪探向了谢云磊心口! 便是这刹那之间,几人耳边却蓦然回荡起冷萧那冷漠话音:“留他一命。” 第一百十七章 大梦初醒风雪尽 前路千人追,后路无人阻。几日之后,冷萧便抵达了灵雀谷。 他出入灵雀谷畅通无阻,可朱无道三人却进不了,他也根本不加理会。若真叫朱无道三人进来了,恐怕今日便也是他的忌日了。 每当进入灵雀谷,总要经过冷烟阁,望着那匾额,冷萧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那个活泼跳脱的少女亲自起的名字,可她自己却是忘记了这名字的含义。 他缓步走去,烟儿依旧蜷缩在那个角落,手臂环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便是冷萧已经走到她跟前,她却好似并不知晓一般,依旧只是在兀自发呆。 “烟儿姐姐,我回来了。”冷萧唤了一句,可烟儿却并未有半分回应。 冷萧又是轻轻唤了一声:“烟儿姐姐,冷萧回来了,你的冷萧弟弟回来了!” 这时,烟儿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冷萧,口中喃喃自语:“冷萧弟弟……” 冷萧微笑着,烟儿面上的茫然褪去,也泛出一抹笑容。可随即她却又说道:“烟儿……是谁?” 冷萧的笑意缓缓散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柔声道:“烟儿是你,你就是我的烟儿姐姐,我是你的冷萧弟弟。等我回来。”说完最后一句,他便匆匆转身离去。 望着冷萧背影,烟儿目中又泛起一丝迷茫之意,唇齿微微颤动,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一只白兔蹦蹦跳跳而来,蹦到她近前,在她脚边蹭着,她却好似不知。 冷萧怀抱着白彤肉身,又匆匆赶到了薇安居,然而推门而入,其内却是空无一人。 地面、桌椅之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好似恒久一般的寂静。 冷萧花了半日时间,匆匆搜索了整个灵雀谷,却并未发现白彤的魂魄。望着那成片连绵的药田,他心中不禁升起一抹不知所措。 他一身残破衣衫,还不待更换,淡淡血腥气息,缓缓弥漫上心头。 冷萧思索了片刻,忽然将目光落在了祖葬之地。白彤乃是灵雀谷少谷主,会不会也魂归了祖葬之地当中? 他抱着白彤肉身,缓缓走到那祖葬之地近前,望着那灵气漩涡,却是轻叹一声,一步踏了进去! 依旧是那熟悉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没走几步,面前便出现了几道朦胧光影。他抬头望去,灵雀谷第一代谷主,灵雀谷第二代谷主,灵雀谷第三代谷主…… 一直走到最后,白薇静静漂浮在那里,人有三魂七魄,而白薇的魂魄早已在无栖之地消散,所留在此地的,不过是一缕残魂而已,无意识,微弱不堪。 她面无表情,双目终日无神,在冷萧望向她时,她也在静静望着冷萧,灵雀谷第八代谷主,白薇。 而走到此处,前方却又是归于黑暗,根本不见白彤。莫非,白彤少谷主的身份,还不够进入此地的资格? 冷萧又往前迈了一步那一番黑暗骤然褪去,面前瞬息出现了一个世界,有天地山川,有鸟兽虫鱼,凡是一个世界该有的,它都有。因为,它就是一个世界,一个在冷萧并不久远的回忆里的世界。 他一步步走过凡间,踏入凡尘,见到那些贩夫走卒、达官贵人。冷萧不由失笑,笑得很浅,很浅。当初陷入这幻境之时,怎的就未能看出,这所有的人物,不过就是那七张面孔,灵雀谷的前七代谷主。 冷萧缓缓脱离了尘世,又回到那无名山前,其实它有名字,它应是叫做阴山。 一路乘风而来,随风而落。阴山之巅,冷萧抬眼便朝记忆中那两块墓碑望去,然而那里,却只剩下一座孤坟。 一个美丽女子静静坐在那墓碑旁边,双手托腮,静静眺望着远方。冷萧只看到她一个背影,可哪怕只是个一个背影,便能叫人断定这女子定是倾国倾城。 那孤坟隆起不高,一块墓碑无名,粗陋不堪,墓碑之前,一柄长剑静静躺在那里,永世藏锋。 那女子忽然转过身来,面上的茫然与柔弱,令人心中不由升起怜惜之一。她望着冷萧,忽然笑了,话语柔和,宛若春风拂面,轻,暖。 “怎么弄的这般狼狈。” 她唇角化开一丝笑意,令冷萧心中一暖,仿佛这阴山的彻骨寒意也荡然无存了,好似整片天地都随之化开了一般。 冷萧仍是抱着白彤肉身,一身血衣,与她对视一眼,不由随之笑了:“让姑姑见笑了,冷萧修为不堪,这一路走来,难免便是有些狼狈。” 白薇不由嗔了冷萧一眼:“那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去修炼!整日不思进取,就知道偷懒!” “姑姑教训的是,冷萧日后自当勤勉,绝不懈怠!”冷萧微微低头,面上笑容和煦,心中却无端泛起一抹酸涩之意。 整片天地,又随着他这一声低语,再度归于平静。待他再抬起头来之时,阴山,白薇,孤坟,长剑,都已成过眼云烟,眼前仍是那灵气漩涡,恒久的立在那里,兀自流转,不知疲倦。 冷萧站立了几息,便瞬息冲天而起,一刹便到了灵雀谷谷口,又遥遥望了烟儿一眼,而烟儿早在他刚刚出现之时,目光便已是定格在了他身上。 他露出一个微笑,转身便走,身后却传来了烟儿的呼唤:“冷萧弟弟,我等你回来!” 他身子顿了一下,没有转身,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瞬息便冲出了灵雀谷。 灵雀谷外,朱无道三人还恭候在外,见冷萧过了足足半日,仍旧是这般样子出来,不由心中微讶。 朱无道立刻追问:“大人,这是出了何事,可是主上出了事?” 冷萧淡漠回应了一句:“无事。” 末了,他又随口道了一句:“你们且自行离去吧,在本座恢复之前,莫要惹出什么乱子来,莫要杀生!” 洪成武嘿笑了一声:“大人这一句话,便叫我等连只蝼蚁都踩不得了!” 他话中不知是无声讥讽还是反抗与不满,反正都与冷萧无关,他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将这三人支走罢了,毕竟他是冷萧,不是沐寻安。 若换做是沐寻安,此刻定然不会再与这三人废话,所以他也未再多说,径直飞上了天际,化作一道流光,扬长而去。 徒留这三人在原地呆愣了半晌,还是由洪成武打破了沉寂,耸了耸肩,便破空而去,遥遥留下一句:“得,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叫老夫这虎狼今后改吃素!老夫不若削发为僧去罢!” 冷萧一刻不停,又时刻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先不说途中可能遇到之人,他心中最为防备的,还是朱无道三人。 那三大鬼修乃是元婴修士,便是跟踪于他,他也发现不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极为自然的绕了一个路,直至临近傍晚,才赶到了阴山。 冷萧不由笑了一声,这诸多事端,一切皆由这阴山而起! 那阳眼早已崩坏,日光不聚,便是呈朦胧金黄之色成片洒落在地,却驱赶不走阴山的半分含义。 失了阳眼,这阴山寒意更甚,冷萧才于山巅站定,身子便仿佛要冻僵了一般。他连忙以灵气护住白彤肉身,以免白彤肉身被冻伤。 冷萧几步走到那阳眼之前,下方入眼一片幽深黑暗,仿佛无尽深渊。他怀抱白彤肉身,一步踏足。 他虚眯双眼,继而身子又好似翎羽一般飘摇而落,轻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这种感觉令人心醉,轻松惬意到令人升腾起困意,便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做上一个春秋大梦。若能不再醒来,谁说又不是一种解脱呢? 整片天地,没有花草树木,没有鸟兽虫鱼,没有那溪流,也没有那青石板路,只有一片黑暗与混沌。 他遥遥望去,那高高圆台仍旧矗立,一个少女坐在圆台之上,很平静,很安详,双腿前后轻轻摇晃,双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冷萧的目光,那少女转过头来,却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冷萧一步步朝她走近,走近那圆台,渐渐有浅色光华洒落到冷萧身上,勾勒出他与白彤二人的轮廓。 冷萧止住脚步,遥遥望着那少女,笑了一下:“白彤姑娘,冷某来接你回家。” 那少女神色复杂,仿佛未曾听见一般,又或许,只以为这是一场梦境。是啊,那人身披金色霞光,身子朦胧若幻,笑得那样不真实,令人神色不由随之恍惚。这若不是梦,那梦该是如何一般模样呢? 少女忽然从圆台上一跃而下,遥遥朝着冷萧而来,张开双臂,宛若飞鸟,轻灵而纯粹。 二人接触刹那,她速度不减,好似要融进冷萧胸膛,她笑了,笑的这般轻松自在,以她清冷的性格,怕是只有在梦中,才敢这样放肆的笑吧。 冷萧目光缓缓垂落,怀中少女缓缓睁眼,望着冷萧,双眸之中的光彩,胜过二人身上那层金色外衣。 她目光逐渐流转到冷萧胸膛之上,一个狰狞伤口已然结痂,一身衣衫残破不堪,浓烈血腥之气,令人鼻子发痒。 冷萧微笑道:“梦醒了,该回家了。” 第一百十八章 出手救狐旧忆牵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年轻人,此是幻,亦是真,万般因缘生,因缘起,因缘续,因缘灭。 这段话,不断在冷萧耳边回响,叫他心中发慌。将白彤安顿好之后,陪烟儿说了几句话,他又匆匆离开了灵雀谷,心中唯有一念,叫他一刻也不愿耽搁。 那无栖之地,阳心寺之中,所谓地狱,不过皆是幻境,幻由心生,由心灭。可那和尚一番话,却叫冷萧心中又不确定起来,带着莫名恐慌之意。 那刀山地狱之中,既然都是已死之人,那为何会出现姚心雨?岂非是说姚心雨已然死去?那刀山地狱之中的死者既然都与他相关,他和姚心雨相隔万万里,又是如何有了牵扯? 冷萧心中瞬息划过一道电流,瞳孔缓缓收缩:“莫非是桃红挣脱了封印?” 若说与他相关,桃红便是为他而来,梧桐村本是无辜,若姚心雨当真是死在桃红手里,那自然是要算在他头上! 万事皆存因果,非是要亲手杀了人才叫杀人,他与千寿将桃红这个威胁留在了梧桐村,与亲手杀人又有何异? 冷萧如是想着,心中愈发焦急,他不知道即便回到了梧桐村他又能做什么,他不过金丹修为,远远不是桃红对手。然而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论如何,回到梧桐村! 冷萧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戴上了帷帽掩去面容,路过修士聚集之地也不躲不避,一路上却是平静不已。不知有多少城市之中贴上了他的通缉令,他只一笑置之,那通缉令却也是名存实亡。 早有消息散播开来,说是数十宗门联合追杀他,亦是未果,便是青痕宗大长老都铩羽而归,他们这些普通修又能做些什么? 凡人皆向往修士,纵使凡根之资,终身难有成就,却也是日日勤修,即便是耗费一生岁月来换取区区练气修为,也是无憾。 他们又何曾知晓,这江湖是何等残酷?莫说筑基金丹,便是元婴分神,一朝不慎,黄土埋骨的又何曾少了? 冷萧没有再经过江溪城,远远绕了开去。数月之后,他经过了清辉城,又回到夜魅森林,一路上畅行无阻,再无波折。 都说森林不过是葱笼草木,一土一石难分区别,可是这多年为见,当年他仅仅只来过一次的夜魅森林,却叫他心中这般熟悉,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中无端亲切。 冷萧缓步走在夜魅森林之中,心中却无端泛起一抹近乡情怯之感,或者,亦不过是一抹仓皇失措而已。 便在这时,冷萧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打斗之声,声音颇为嘈杂,显然人数不少。他本无意停留,却又是踟蹰,终是叹息一声,上前去看了看境况。 他几步上前,身子微微侧身于草木之中,隐蔽了身形,目光穿过草叶直直望了过去。 却见那不远处的一小块空地之中,十几人混战一起,手中各持刀剑,浑身浴血,一出手便是杀招。 望向那十几个人影,冷萧不由轻咦一声,却见那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提着一个小网兜,网兜之中似乎有活物在扑腾。 冷萧不由哑然失笑,心中升起一抹缅怀之意。这一幕较他当年何其相似? 不过是为了一只灵兽,便大打出手,互相残杀。这十几人面貌都颇为粗犷,皆是大汉,看岁数,少说也都有四十岁上下。 看衣着分为两方,人数各占六七,一时间倒也争斗的不相上下。 见这一幕,冷萧便是打算离去了,人为利而死,既非不平事,他又何须多管?若说不平事,或许便是那网兜之中的灵兽了吧? 冷萧不禁想起当年那只幻灵狐,虽不是千寿所杀,却也终究是被千寿剥了皮,炼制成了易容灵宝,想来颇为残忍,可人类,不正是一种天性残忍的动物吗? 他才刚退出一步,身后隐有惊呼之声,似乎是网兜掉落,灵兽直欲逃走。那灵兽长长嘶鸣一声,冷萧却忽然止住了脚步。 却听有一大汉低喝一声:“这畜生忒的闹腾!先弄死了,反正爷要的是皮,死的活的都一样!” 冷萧一步转过身,定睛一看,却见一只狐狸颓然倒在地上,那一身皮毛本该是莹白若雪,可如今却是梅影斑驳。 冷萧遥遥望见它双眸,心中却是不由一震,那狐狸眸中未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平静与憎恨,那恨意,足以令人心颤。 这十几个大汉如何能知道这狐狸目光之中还有这般多情感蕴藏?他们只当它是一只畜牲而已,需要它时,宰了便是。 这两方人,一方身穿黄衣,一方身着白衣,衣服之上绣着各自宗门的符号,冷萧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狐狸被一个黄衣大汉捏在手中,见那狐狸目光直勾勾望着他,他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心虚之意,顿时怒目瞪了回去,五指骤然收拢。 “小东西,还敢瞪你爷爷,看爷不弄死你!” 狐狸嘴巴微微张着,已是没了反抗之力,成为了任人宰割之物,嘴角不禁划过一丝自嘲。 然而便在它已是绝望之时,它那晦暗的眸子当中蓦然映照出一道人影来,却见那人只轻飘飘在这黄衣大汉手腕处一点,那黄衣大汉顿时如遭雷噬,大叫一声便松了手。 那大汉凄厉一叫,甚至让这战斗也为之一顿。所有人注目在冷萧身上,对这半路杀出之人心存警惕。 这黄衣大汉并未却管那狐狸,第一时间先仔细看了看自己手腕,手腕之上并未有一丝伤痕,可他却平白提不起一丝力道,好似断了经脉一般。 他这时才抬头看去,却见冷萧轻柔抱着那狐狸,那狐狸便静静躺在冷萧怀中,眯着眼睛,剧烈喘息着。 这黄衣大汉顿时怒指冷萧:“你这厮好没道理,无端劫人猎物,还胆敢出手伤人?你对爷右手做了什么?要是爷手废了,爷要了你狗命!” 冷萧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将手中狐狸翻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伤势。他分明乃是好意,那狐狸却还有些抗拒。 “你很幸运,手保住了。”冷萧淡漠回了一句,狐狸气息虽弱,却是力竭所致,身上伤势并无大碍,尽是些皮外伤。 便是他这话音一落,那黄衣大汉顿觉右手腕处好似有什么东西消散了一般,右手又恢复了控制。 众人见状,目中的凶狠之意不禁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抹惊疑不定之色。 冷萧扫了众人一眼:“怎么,诸位可还有事?” 那十几人闻言,不由彼此对视几眼,却谁也不敢出头。早先捏着狐狸的那黄衣大汉不由吞了一口唾沫,恨声道:“行,阁下好手段,爷认栽!” 却见他手掌一挥,人群中便有半数走了出来,面色不甘却又颇为无奈。 这黄衣大汉与那几个白衣之人其中一人对视一眼,那人许是领头之人,这刻也是叹息一声,却是不由笑了:“罢了,技不如人,无甚好说。” 言罢,便见那几个白衣大汉也是转身离去。 可还未走出几步,那黄衣大汉却突然冲着冷萧冲了上来,面色狰狞,口中似要发出声声嘶吼,却愣是没有发出一声声音,便是要悄然给予冷萧致命一击。 便见他手中长剑蓦然划过一个角度,朝着冷萧脖颈刺了过去,冷萧仿佛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却叫他无端刺了个空。 那长剑直直便是落在冷萧肩头上半寸处,未能伤到冷萧丝毫,只是叫冷萧一髻青丝微微摇摆了几下。 那黄衣大汉顿时一惊,可目中那一抹惊色又瞬息被狠辣所替代,他手腕一摆,长剑便顺势朝着冷萧肩头斩去! 而这刹那之间,那原本懊丧、叹息着便要离去的十几人,却好似商量好了一般,瞬息朝着冷萧扑了上来! 那黄衣白衣两方人马,方才还拼命厮杀,此刻却仿佛是多年兄弟一般,配合起来简直天衣无缝,刀剑叉戟各占其三四,可见这帮人所学也皆是驳杂,怪不得这般年纪还如此弱小。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便是这十几人不过是筑基修士,可冷萧也不过只是肉体凡胎,若被这金铁刺进肉里,也要流血,被这金铁刺进胸膛,也要殒命! 他肩头微微一震,爆发出一股惊人灵气,便叫那黄衣大汉手中长剑一歪,险些脱手而出! 然而这可,十几人手持兵器已然是借机封锁了他所有空门,叫他无可抵挡! 事实也是如此,冷萧并未有所抵挡,只是浑身灵气一爆,便叫这十几人尽数被震飞了出去! 可便在这时,冷萧忽然肩头一疼,却见那白衣领头之人并未被他震飞出去,此刻正一道砍在他左肩之上,那肩头顿时便溅出一抹鲜血,溅了那狐狸满脸,叫那狐狸不由急急嘶鸣一声。 冷萧左手忍着疼痛,捧住狐狸,右手却是轻轻捏在那刀身之上。 那白衣领头人不由变了脸色,面上立刻狰狞起来,口中发出阵阵嘶吼之声,却却终究是于事无补,那长刀就仿佛定在了那里,进退两难! 却见冷萧忽然一把将那长刀拔了出来,又是带出一蓬热血。他手指蓦然一按,之间瞬息喷涌出一道灵气,那灵气之上,竟泛起一片雷光,不过是刹那之间便顺着刀身传递到了那白衣领头人身上! 只听那白衣领头人惨叫一声,五指顿时一松,口中对着手掌连连吹气,那手掌已然呈现焦黑之色,看上去颇为凄惨。 冷萧手指再是微微一动,雷光肆虐更甚,那长刀便是被生生溶成了一滩铁水,在他手中缓缓滴落。 冷萧目光缓缓转到那白衣领头人身上,纵是隔着一层帷帽薄纱,也是叫那白衣领头人心中一寒,不敢与冷萧对视。 可是瞬息过后,他才移开了一丝的目光反倒是恶狠狠瞪着冷萧,他既能出手伤了冷萧,便是有一战之力,如何能够堕了威风? 冷萧缓缓呼出一口气,淡漠道:“倒是未曾看出来,阁下修为竟已是半步金丹。” 莫说他心中惊讶,那黄衣的领头大汉心中已然是震惊不已,不曾想刚才与他争斗之时,白衣领头人始终在隐藏修为?这叫他心中一阵羞辱,却又有些后怕,暗恨白衣领头人如此狡诈。 甚至莫说这黄衣大汉,便是那些白衣修士,身为同门,此刻也是惊喜不已,仿佛也是才刚知晓。 然而这番惊异目光,并未叫这白衣领头人心中有多少喜悦之情,反是对着冷萧恨声道:“你这小贼,无那眼力便休要胡言!李某乃是金丹!金丹修为!” 他心中一阵恼火,他近日才突破金丹之境,只为在宗门长辈之前一鸣惊人,大展风采,便是隐瞒了下来,此番不得已才展露,可冷萧竟说他只有半步金丹?这叫他如何能忍! 所谓半步金丹,不过依然是筑基修为而已,只是修为到了巅峰,只差半步便可突破。 见这白衣领头人这般气急败坏,冷萧却忽的笑了:“如此说来,倒是冷某之错。也罢,阁下莫要见怪,冷某在这里像你赔个不是。” 那白衣领头人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只当是冷萧架不住人多,又见他显露出金丹修为,便是怕了,面上豪气顿生:“小子,赔个不是可不是这般好赔的,江湖规矩,劫人财物,留下双手来!” 他一语落下,却见冷萧只是缓缓摇头:“阁下怕是误会了,冷某只是想说,阁下这金丹……” “太弱了!” 冷萧说最后三字之时,那白衣领头人心中顿时一颤,却见冷萧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他身前,俯身便好似对他耳语一般!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腹部顿时一疼,继而凄惨大叫着跌飞了出去,一口鲜血便是狂喷了出来,双目无神,喃喃自语:“我……我的修为!” 原是他那丹田被冷萧一掌拍了个粉碎,连同那金丹都是碎成了十八瓣!他一身修为一散,顷刻间成了一个废人,此前那一飞冲天、成为宗门支柱的梦想,今后当真只能是在梦里想想了。 他顿时又是凄厉惨叫一声,怔怔望着冷萧,嘴巴微微开合,甚至轻轻颤抖,纵是有着一腔恨意,却是不敢对冷萧哪怕怒目而视! 那黄衣大汉心中嫉恨之心才刚刚升起,这刻不由又幸灾乐祸起来,嘴角隐隐夹带着一缕笑意。 然而这一缕笑意却很快便凝固在了他面颊之上,却见他面色逐渐惊恐,连滚带爬的朝后退去:“爷爷饶命,放小的一条生路!” 第一百十九章 再逢却已无人迎 森林幽寂,可鸟兽却是感知敏锐,仿佛此地出现了什么可怖之事一般,惊起一片飞鸟,扑棱棱便远远逃离了开去。 所幸冷萧不是嗜杀之人,他望着那十几人仓皇离去的背影,清晰的望见他们目中那一抹怨毒,只因他是个公平之人。 修为尽散,于修士而言,恐怕要比杀了他更加残忍,可惜,这江湖风起云涌,又何曾仁慈过。 待十几人尽数退去,那看似萎靡的狐狸,却忽然身子一动,便从冷萧身上跳了下来,一刹便没了踪影。 冷萧不由失笑,倒也是不以为意。轻声慨叹一声:“这几年过去,想必当年那只小狐狸也该有那么大了。” 他停顿了数息,缓缓转身离去,心中不由自嘲一笑,不论他去的早或晚,既定之事,早已无法改变,莫须有之事,也根本不会发生,为何要心存怯意? 他洒然离去,未曾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草丛之中缓缓探出一个小脑袋,遥遥望着他的背影。 冷萧脚步飞掠,速度更是不必说,已然达到了自身所能达到的极限。然而还不等他跑出多远,前方却突然密密麻麻聚拢了大片人影。粗略一看,不下五十人,看其服饰,一黄一白,赫然便是之前那十几人的同门。 却见人群之中,走出一黄一白两名老者,这二人修为竟是极高,虽也是金丹,可冷萧自忖不是对手。 之前被冷萧废去修为的那白衣领头之人自老者身后一步踏出,却见他一指冷萧,凄惨呼喊着:“宗主,正是此贼!” 那白衣老者顿时对冷萧怒目而视,厉喝一声:“狗贼,你好大的狗胆,敢在我大白宗地界伤我大白宗弟子,今日老夫若不取你狗命,老夫便不姓白!” 便是与此同时,那黄衣老者也是一步跳了出来,恨声道:“我大黄宗,也是断然轻饶不了你!” 大白宗宗主面上怒意远甚于那大黄宗长老,若他门下能够再出一个金丹修士,整体实力必是再度飞跃,可今日却是尽数葬送于冷萧之手! 那被冷萧废去修为的白衣领头人厉声道:“宗主,这狗贼定是妖修,否则又如何会救了那幻灵狐!” 冷萧始终平静而立,一言不发,他越是如此,让那大声喊叫之人便自觉是跳梁小丑一般,反倒是叫那人群都静了下来。 这刻,他才淡淡说道:“可说完了?” 自那帷帽之内,蓦然传出一声轻笑,只听冷萧忽然没头没尾的说道:“师傅,出手吧!” 那黄白二位宗主心下顿时一惊,徒儿尚且是金丹修士,看冷萧那般自信模样,师傅莫非乃是元婴? 便见那大黄宗与大白宗二位宗主下意识侧头一瞥,却并未看见有任何特殊之处,身后分明空无一人。然而再等他们回头之时,这前后不过一息时间,面前哪还有冷萧踪影? 大白宗宗主顿时怒火中烧,猛然咆哮一声:“这狗贼竟敢戏耍于老夫,所有人全力追捕,老夫非要剥了他的皮不可!” 便听大白宗宗主一声令下,二十几个大白宗修士便冲进了森林之中。那大黄宗宗主自是不能落于人后,也是大袖一挥,一群人便一头扎进了森林之中。 然而这森林之大,叫他们如何去寻冷萧?再者,除了那两个老者之外,其他人冷萧根本不惧。 那白衣领头人修为尽散,自是不可能前去追杀冷萧,本打算在原地等待,却又怕冷萧突然回来,思索了一番,还是打算速速离去。 然而他心中最为担忧之事却终究是发生了,便在他刚刚转身之际,身后骤然传来一道声音:“阁下何必急着走。” 那白衣领头人顿时身躯一颤,当是修为被废,想着生不如死,可如今死到临头,却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颤巍巍的转身,见冷萧自那草木之中轻描淡写的走出,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面上笑容僵硬不已:“大人饶命,方才那绝非小的本意,乃是宗主一意孤行!” 冷萧缓步走到那白衣领头人近前,那汉子不由面庞一颤,脚步又是下意识退后半步,讪笑不已。 “想活,是吗。” 那白衣领头人闻言,顿时眼睛发亮,连声道:“自是想的,单凭大人差遣!” 冷萧便是问道:“你方才,为何一出言便认定我乃是妖修?” 所谓妖修,灵兽化形,极为妖。若无法化形,便是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兽,而非妖。 那白衣领头人闻言,目中闪过一丝疑惑之意,却是立刻说道:“此事便是要从数月之前说起,数月之前,这夜魅森林之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妖修,本体乃是一只蝙蝠,似是受了重创,唯有不断吸食人血,才能维持生命。” “这数月来,已然是有不少修士遭了殃,成了其果腹之物。既然有人伤,必有伤人者,大人分明乃是外来之人,所以小的才……小的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大人切莫怪罪!” 冷萧目光蓦然,这白衣领头人心中分明恨极了他,可如今却还要在他面前这般卑躬屈膝,当真是可悲。 “你以为,乃是我击伤了那妖修?” 白衣领头人闻言,目中闪过一抹不屑与冷笑,却又瞬息隐藏了起来,讪讪道:“那妖修乃是元婴修士……” 他只说了一半,便不再言语,冷萧心中顿时有了数,心中莫名将此事和姚心雨联系了起来,这偏僻之地,平日里根本没有几个人来往,怎的又会突然出现了一个元婴修士? “你们此前抓捕那幻灵狐又是为何?” 那白衣领头人立刻接口回答:“此事便是由那妖修而起,我等认为他躲在一处墓葬之中,那墓葬入口处有幻术封印,我等难以接近,唯有依靠幻灵狐之皮。” 冷萧闻言,不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手指微微指向一个方向:“那墓葬,可是在此方向?” 白衣领头人望向冷萧手指,不由点头如捣蒜,连连应是。 冷萧依言,并未杀他,留他一命。这白衣领头人眼看冷萧瞬息离去,忽然一屁股跌坐在地,手心紧紧捏着一枚传音符,可他没有灵气,空有此符,根本无用! 冷萧直接腾空而起,体内金丹顿时便翻滚出一股磅礴灵气,叫他速度不断提升,迅速朝着梧桐村飞去。 远远望去,那参天梧桐仍然屹立在那里,几个春去秋来似乎并未在它身上留下一丝痕迹,还是当年那般模样。 见此,冷萧心中稍稍松了一些,快步冲了进去。 几步经过了当年所居的草屋,门户紧闭,似乎很久无人居住了。村子幽静,此刻静是没有一丝声息。 待他再往里走几步,渐渐传来孩童嬉闹之声,听见此声,冷萧心中不由再松几分,快步朝着姚无求家中走去。 一路走来,那几个孩童一看到他,立刻变了脸色,纷纷尖叫一声离去,随着这一阵尖叫,家家户户顿时有大人走出,手中各持器物,刀棍皆有,目中满是警惕之色。 还不等冷萧过去,姚无求已然是从家中赶了过来,看到姚无求的刹那,冷萧心中轰然巨震,却见姚无求一头白发稀疏而凌乱,衣衫邋遢不堪,面容枯瘦,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 他身子愈发佝偻,一手拄着拐棍,那般姿态,竟是比紫啸天还要矮小了。 不等他出言,冷萧立刻揭下了帷帽,颤声道:“姚爷爷,你怎的落魄至此!” 一听到这声呼唤,姚无求目中那一抹警惕与黯淡不由尽数散去,身形连连摇晃,便要上前,看那番模样,已是连路都走不稳,冷萧连忙前去扶住他。 姚无求丢了拐棍,刹那间老泪纵横,手指紧紧握着冷萧双臂,口中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诸多村民尽数散去,姚无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息了一声,似有释怀,似有追忆,他轻叹一声:“难得回来一趟,去看看雨子吧,她可是天天念叨你。” 冷萧闻言,心中不由一颤,似有激动,似有心切,似有怯意,似有回忆,面上顿时泛起一丝笑意:“好!” 二人遂去,可姚无求并未朝家中走去,反倒是带着冷萧越走越偏,一直朝着那山上走去。冷萧心中却是泛起一抹追忆,在那山巅,漫山遍野皆是入袂,不知今昔,可还有当年烂漫之景? 姚无求脚步很慢,走几步便要喘息一声,却不叫冷萧去扶。直到又是半个时辰之后,姚无求蓦然停下了脚步,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继而力有未逮,瘫倒在了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目中恍惚,叹息一声:“老了,不中用了。” 然而冷萧却并未理会,面上却是怔住了,在他目光尽出,那被入袂草所环绕之处,一块墓碑孤零零立在那里。 冷萧目力极好,一眼便是望见那墓碑之上所书文字:爱孙姚心雨之墓。 可是这刻,他情愿不要这超凡目力,情愿始终蒙蔽在方才的浅浅激动之中。 他脑海之中,再度回荡起阳心寺那和尚所说之语,世间之事,自有因果,那杀生地狱,既是幻,亦是真。 第一百二十章 夜魅森林擒妖蝠 茫茫天地,好似不断旋转,叫人心中平白升起无措之感。 冷萧连忙去扶起姚无求,姚无求犹自咳嗽一声,却咳出了一口鲜血,似随意的擦拭着了衣角。 二人走到姚心雨墓前,久久不语,任由那入袂草在他脖颈之上划过,传来一丝丝酥而发痒之感。那遍野入袂依旧,伊人却是不再。 姚无求伸手轻轻在那墓碑之上抚摸着,叹息道:“也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 “可是那桃红挣脱了封印,杀害了雨子?”冷萧语气微颤,如何都是难以平静下来。 本想等安定下来,再带姚心雨去看看走遍南域大地,可如今,一切成空! 便是冷萧一语落下,姚无求立刻点头:“正是。冷萧,你且要当心了,那贼子恢复了记忆。” 却听千寿又继续说道:“那日枯井封印出现裂痕,雨子欲要修补,她不过筑基修为,如何是那贼子对手?终究是叫那贼子挣脱了封印。” “其实这墓,只是一座衣冠冢而已。” 冷萧本就激荡不已的心境,这刻更是怒发冲冠,那被白薇压制下来的邪气,顿时隐隐有了扩散之意,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邪气可由外物而压制,可邪念则由心生,无药可解!冷萧连忙静下心神,深深呼吸了几口,一字一顿问:“这又是为何?” “桃红前脚才刚离去,村子里后脚又来了一只巨大蝙蝠,将雨子的尸身带走了。” 不等冷萧发问,姚无求便是说道:“此事我亦有猜测,许是当年之人,找上门来了。你可还记得,雨子是姚爷爷捡来的孤儿。” “那日风雪交加,我在梧桐山之上采几味药材,谁知便听见一阵轰鸣之声传来,心中便知是修士斗法。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一动也不敢动弹,缩在树丛之间,隐约看见天上有一只巨大蝙蝠飞过,蝙蝠之后,乃是一只巨大狮子。” “你姚爷爷一生平淡,哪里见过此番景象?说来不怕你取笑,当时我便是瘫软在地,所幸无人察觉。便等这一狮一蝠争斗远去,我才缓缓从树丛之间爬了出来。” 说到此处,姚无求面上不由升起一抹追忆之色,慨叹一声:“那日下着大雪,天地皆是白茫茫一面,雨子就那样静静躺在雪地之中,不哭不闹,我抱起她时,她还冲着我笑。” 这般说着,姚无求面上分明带着笑意,可不觉间却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继续说道:“数月前劫走雨子的那只蝙蝠,和当年那只一模一样。” 姚无求看了冷萧一眼,似欲言又止,却又不再多说,缓缓转身离去。 冷萧坐在墓碑边上,静静陪了姚心雨一会儿,心中却是轻声道:“不,这不是雨子。” 他目光逐渐冷厉,霍然想起了此前那白衣领头之人所言,口中轻轻呢喃:“夜魅森林,蝙蝠,妖修,幻灵狐,夜荞之墓。” 那夜魅森林之中,大白宗与大黄宗数十人搜寻数个时辰未果,最终悻悻而归,大黄宗宗主不由讽刺了一句:“白兄,这次怕是要改姓了!” 大白宗宗主顿时恼怒,却又无力反驳,只冷冷哼了一声,多冷萧的恨意已是滔天而起。 那大白宗宗主扫了白衣领头之人一眼,冷声问道:“那狗贼可曾逃出夜魅森林?” “不曾。”白衣领头之人连忙便是摇头,面上自然如常,平静不已。 数十人在大白宗宗主的谩骂声中远去,冷萧这才悄然摸进了森林,几乎是轻车熟路,便朝着那夜荞之墓赶去。 却见那墓葬裸露在外,极为显眼,当年分明已是被千寿给隐于地下了,如今却仍然是显露了出来。 以那黄白二宗的修为,自是没有这等手段,显然乃是那蝙蝠妖修所为。 冷萧望着这洞口,目光微微闪烁,这蝙蝠妖修既然被这黄白二宗追着跑,可见其此刻实力低下,并不比冷萧强上多少。 “若再等他伤势恢复,我便是彻底没了机会。”冷萧目光微闪,可是这洞口有幻术存在,惑人心神。 所谓幻由心生,可如今冷萧心中杂念丛生,已是不敢断定自身能否承受住这幻境,若在迷失之时遭逢了意外,岂不是冤枉? 冷萧收敛了一身气息,便直直藏身在墓葬入口边上,那妖修若要恢复修为,定是要吸人精血,到时自然要出墓葬。 一念至此,冷萧心中不禁又是划过一抹迷茫之意,那黄白二宗争抢幻灵狐,归根结底乃是为了铲除此妖,乃是正义之事,可他却为了一只狐狸,而废去了十几人的修为。 尽管如此,在他心中却仍是无端偏向于那幻灵狐,或许人心中的怜悯之意,注定是会倾向于弱者。 悔吗?悔了。 人生之事,许多时候哪有这般多时间去思索?不过皆是刹那之时,一念之间,人活一世,或久长,或短暂,又如何能够做到心中无悔?世事难两全,从来没有所谓的问心无愧,至少在当时,不违本心。 那妖修好似被追杀怕了,冷萧足足等了他数个时辰,一直等到深夜,也未曾见他出来。 冷萧自是一刻也不敢松懈,虚眯着双眼,不露一丝神光,耐心十足。直到天色已然蒙蒙亮之时,那墓葬入口处突然传来了动静。 却见那大门缓缓开启,一个中年男子从中走了出来,看似随意,却仿佛也是受了那幻术影响,眉头似有若无的皱了一下。 便是这刹那之间,冷萧骤然张开双眼,身形好似一道利箭一般朝着那妖修冲撞了过去,猛然一指点出,清晰可见那指尖之上还依稀闪烁着一道雷霆光芒! “春秋指!” 以冷萧性格,这刻却是趁其不备,直接偷袭!然而那妖修这时目中却霍然精光大盛,好似烈阳一般灼人双眼。冷萧心中一凝,只以为那妖修是故作中了幻境,其实根本无事。 然而便是如此,冷萧根本未有一丝退缩之意,一指距离那妖修只有半寸之时,妖修面上竟流露出一抹骇然之色,凄厉嘶吼一声:“阴险小人,竟敢出手偷袭!” 继而,冷萧那一指便是轻易落在了他胸口之上,将其一指点飞了出去! 那妖修口中骤然喷出一道鲜血,气息萎靡,他身上衣衫破损,本冷萧偷袭之前便是受了重创。 此刻他甫一倒地,身后便顿时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蝙蝠虚影,然而这虚影看似威势不凡,实际上却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哪有元婴之威? 还不等冷萧出手,那妖修顿时惨叫一声:“时间之道,你竟领悟了时间之道,该死!” 而后便见他勉力凝聚而出的那一道蝙蝠虚影,又瞬息破碎…… 冷萧立刻走上前,根本不与他多加废话,做了小人又何妨?在此事之上,他绝不允许出一丝差错。 他一把揪住那妖修脖颈,厉声问道:“那个少女呢,是否在墓中?” 这妖修闻言一愣,却是冷冷笑了笑:“原是为那少女而来,可惜了,她不在墓中。” 冷萧顿时面颊抽动了一下,五指缓缓收拢,只叫那妖修口中泛出血沫,才又骤然松了少许,再度问道:“冷某再问一次,那少女,在哪儿?” 然而,他这冰冷话语非但未叫这妖修惊恐,那妖修反倒是笑了出来,大笑之时,口中飞溅出几点血沫,喉中好似被血水呛到,剧烈咳嗽了几声,冷萧能够感受到此人的喉咙在他手心来回颤动。 却听那妖修嗤笑一声:“阁下莫要白费唇舌,横竖不过是个死,若能带着阁下的遗憾一道去死,倒也是人生一件趣事!” 冷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话音平静了少许:“告诉我,人在哪儿,便饶你一命。” 还不等冷萧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妖修忽然睁大了双眼,好似惊喜万分,激动不已,身子甚至微微颤抖。 可是几息之后,却是爆发出一阵更为强烈的讥讽笑意,只听他说道:“自古以来便是人妖殊途,阁下又是才刚刚偷袭了付某,这是要付某轻信一个人族的阴险小人?” “想不到我付某临死之前,竟还能听到这般好笑的笑话。” 听着那妖修话语,冷萧心中无端升腾起一股暴躁之意,恨不得直接将他生生打杀了,可这念头一起,却又被他极力压制。 冷萧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了一句话:“原来是付兄,方才冷某所言,不会再说第二次,是不是笑话,付兄可要考虑清楚,可莫要为了一个死人,而葬送了自己一条命!需知你我本无仇怨,那少女亦非阁下所杀。再者,什么狗屁人妖殊途,付兄既进了这墓葬,莫非还看不清?” 那妖修闻言,不由大笑了起来,冷萧言语之中,流露出一抹急切与焦躁,只听这妖修轻轻吐出一句:“松手吧,付某跑不了。” 便是他这一语落下,冷萧果真一把松了手,那妖修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稳,这刻又是剧烈咳嗽了几声。 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却是说道:“好,阁下这份直接与果断,倒是真叫人欣赏。”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虎落平阳众人欺 林间似有虫鸣阵阵,叫人心烦意乱。 然而这二人虽不知心中做何感想,面上却都是平静万分。只听那妖修稍显僵硬的笑了一声,说道:“阁下会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庆幸的。说来你我非但并无仇怨,阁下还应该感激于我,若非是付某及时赶到那小村子,莫说这少女,便是那一村子人,恐怕难有活口!” 他啧然一声,嘿嘿笑着。 冷萧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话语淡漠,轻声说道:“冷某再问最后一次,她在哪儿?” 那妖修笑容诡异,却是稍显冰冷,叫人心中无端泛起不详预感,只听他说道:“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你这人,倒真是缺乏耐性。” “付某本以为那姑娘是付某所寻之人,可惜……她并不是。如此,便丢弃在了半道,阁下认为,丢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数月之久,还能有何下场?你还指望付某带着一具尸体不成?” “你!”冷萧闻言,面色顿时狰狞了少许,又是一把朝着那妖修抓了过去。 却见那妖修立刻还以一爪,猛然抓在冷萧手背之上,可冷萧却是好似无所觉一般,丝毫不管不顾,直直又是捏在了这妖修脖颈之上,一把将之举了起来。 他手指骤然收拢,那妖修立刻两眼翻白,已是喘不过气来!眼看那妖修身子渐渐疲软,没了几分反抗之力,冷萧却又蓦然松手! 那妖修这一次便是直接跌到在地,无法再站立,躺在地上剧烈咳嗽着。冷萧缓缓收回手,手背之上三道狰狞血口,已是露出森森白骨,好似将血肉生生剐去了一层,叫人望之心中发毛。 可冷萧仿佛混不在意,任由那血水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那妖修脸颊,滑进他嘴角之中。那妖修反是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目光露出些许陶醉之色,张嘴之间,露出四枚尖利牙齿,森冷不已。 冷萧缓缓说道:“付兄,你可知,冷某为了她,便是做个不守信诺的小人,也要杀了你。” 他话语轻飘落入那妖修耳中,若凛冽寒风拂面,叫人直欲打颤,那妖修亦是吐出一口血水,面上仍是带着一抹不屑:“早知你人族尽是些阴险小人,不愿守信便罢,任由阁下打杀便是,何须与那无辜女孩儿扯上关系!” 冷萧拳头紧紧握起,忽然抬头望向天空,天色依旧昏暗,太阳才刚刚露出一丝边角,将那一小块天幕映照出一片晕红。 他那拳头之上,骤然爆发出一股灵气波动,一拳朝着那妖修砸了过去!而那妖修眼睛一瞬不瞬,反倒是瞪大了双眼,直直看着冷萧拳头落下,仿佛要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死去一般。 然而那拳头却几乎是贴着他鼻尖停顿了下来,那凌厉拳风,依旧是叫他身躯一颤,鼻血横流。 冷萧口中缓缓吐出一语:“你将她丢在了何处。” “随手一扔,这要如何想起?”那妖修不由冷笑一声,抬手抹了一把鼻尖血水,便是连这抬手动作,都是显得颇为艰难。 “你最好快些想,冷某的耐心并不多。”冷萧呼吸之时,鼻音粗重,面上却是冷峻不已。 那妖修舔舐了一下嘴唇,收起了面上那一抹嗤笑与讽刺,再无一丝表情,好似无趣一般,微微抬手,仿佛只是随手一指:“西南方向,大概十几里路之外,有一块巨石,巨石之下有一道缝隙,付某见那姑娘也是无辜,便将之塞进了其中,若你运气好,说不定尸身还未腐烂呢?” 冷萧闻言,不由霍然抬头,死死盯着那妖修眼眸,却见那妖修嘴角一撇,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冷萧缓缓吐出一字:“好。” 继而他霍然转身,朝着那妖修所指的方向离去。然而这一掠才不过掠出几步,却又听那妖修叫道:“罢了,寻个尸身有何意义?血债当然是要血来偿!当日那阴柔之人,朝正北方向去了,可惜,凭你这点修为,怕是不够看。” 他不禁又是冷笑起来,笑声格外刺耳。冷萧脚步只是一顿,便是飞掠了出去,丝毫不再理会那妖修的讥讽之语。 望着冷萧背影,这妖修眼神阴冷,不有嗤笑了一声:“尸身怕是早已腐烂了,仇人又是不可力敌,嘿,小子,人生最大悲哀莫过于此!” 他堂堂元婴修士,却被冷萧一个金丹修士给戏弄于股掌之间,自是心中憎恨,再者,他妖族皆多为心高气傲之辈,如何心甘落入人族修士手中,遭逢这般侮辱? 他强自站起身,一把掀开胸口衣衫,那被冷萧一指所点之处,此刻却一片血肉模糊,那片血肉此刻竟生出几分干枯之意,好似失去了生机。 他顿时心中一惊,怒骂一声,微微咬牙,心中不由泛起一抹急切之意,此刻他身躯渐渐冰冷,若再不寻几个血食,恐怕便是要彻底凉了。 就在这时,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心中呼唤一般,远处渐渐有嘈杂之声传来,那妖修不禁抬眼望去。 却见那林木之间,率先钻出了一个黄衣老者,那妖修不由心中一凉,那黄衣老者修为还在冷萧之上,叫他如何能够力敌?然而他脚底却好似生了根一般,一刻也挪移不开。 只是定定望着那黄衣老者,双目之中不由泛起血光,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唇角犹有血迹,被他一舔,将嘴唇映染的殷红。 “大补……” 便是在那黄衣老者走出之后,又是一个白衣老者走了出来,那白衣老者一眼便望见了这邪修,不由两眼直放光,大笑一声:“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狗贼,这回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然而他才笑了两声,却又瞬息顿止,面上露出古怪之意,却见那妖修目中的光芒比他还要亮,望着他便好似望着什么绝世美女一般。 只见那妖修脚步不由往前迈了一步,好似情不自禁一般,眼神在黄白两个老者身上连连流转,几乎是要流出口水来。 二人被其一看,心中直发毛,升起一阵恶寒之感,与此同时,二人身后又走出数十名弟子,彼此泾渭分明,在二人身后恭敬站立。 那邪修一看见这一大帮子人,眼神顿时愈发明亮,越过两个老者,又是在那一帮子弟子身上流连忘返。 “不愧是畜生变作的东西,果真是兽性难改,看老夫不灭了你!”那白衣老者怒吼一声,径直便朝着那邪修冲了上去。 那邪修见状,非凡不退,脚步还隐隐有迎上前的趋势,他心中顿时死后一声,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顿时清醒不少,眼看那白衣老者已然临近,他顿时嘶吼一声,现出蝙蝠本体,匆忙逃离。 那白衣老者见状,立刻也是飞天而起,紧追其后。黄衣老者亦然,便只剩下一帮弟子,在下方面面相觑。 莫看那蝙蝠妖虽然伤势颇重,这刻生死逃亡之际,速度竟是飞快,叫那两个老者都是追之不上。 他两瓣翅膀卖力挥舞,似要使出吃奶的劲来,心中拔凉拔凉的,险些就栽在了这俩老头手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俩老头,心中又直发痒:“大补哇!” 然而这念头才刚刚浮现,他又是抬起翅膀猛然甩在自己脸上,身子一歪,险些从天上掉了下去。 不远处一黄一白俩老头彼此对视一眼,那白衣老者不由嘀咕一声:“这厮傻了不成?” 话虽如此,可二人速度却并未有丝毫减缓,死死跟在那巨大蝙蝠之后。这妖修已是身受重伤,定然是后继乏力。 这般一追一逃,约莫是一炷香之后,却见那巨大蝙蝠翅膀猛然一挥,身形竟是虚幻了几分,继而速度再度提升! 一黄一白两个老者,顿时一咬牙追了上去,不曾想这巨大蝙蝠速度竟又是加快了几分,二人目中皆露出一丝震惊之色,这般速度如何是寻常金丹能够拥有? 二人断定这妖修定然是燃烧了内丹,必定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眼见那巨大蝙蝠越逃越远,二人不由亦是低喝一声,燃烧了金丹,速度骤然提升! 不足半炷香时间,那巨大蝙蝠速度果然是慢了下来,白衣老者顿时大笑一声,畅快不已:“贼子,你残忍吞食我大白宗弟子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却见白衣老者抢先那黄衣老者一步,骤然自袖中摸出一柄长剑,对着那巨大蝙蝠一剑斩落! 本以为那妖修定会奋力反抗,然而他这一剑落下之时,那妖修却是不闪不避,生生承受了这一剑! 继而便见那长剑好似切豆腐一般,一剑便将那巨大蝙蝠给斩成了两半!那巨大蝙蝠骤然虚幻不已,继而徐徐消散,好似一抔黄土细沙,挥洒了他二人满脸。 二人顿时心中一个咯噔,白衣老者更是怒骂一声:“该死,这孽畜竟敢戏耍我等!” 黄衣老者不由低喝一声:“不好,速回!” 距二人数十里之遥,那蝙蝠妖根本未曾走远,此刻不由朝着那夜荞之墓疾速飞去,一想起那数十个黄白二宗的弟子,心中便是一阵酥麻,似要疯狂大笑起来。 不过片刻之间,他便已然回到了夜荞之墓,遥遥望见那一帮二宗弟子果然还等候在原地,顿时大叫一声:“大补哇!” “该死,这厮怎的又回来了!” “宗主呢,怎的不见宗主?” 却见那妖修身形一掠,蓦然出现在了一个筑基修士身前,张口便对着那人脖颈咬了下去,口中伸出四枚森森利齿。然而只吸了一口,便剧烈咳嗽了起来,好似呛到了一般,目中却带着几分享受之色,急急又是朝着那人脖颈咬了下去。 那人剧烈挣扎,却是如何也挣扎不脱,一身灵气好似溃散一般,其余那数十个二宗弟子,这刻便好似傻了一般,也不知施救,也不知逃跑。 那蝙蝠妖见状,不由停止了吸血,反倒是抽空讥笑了一声:“你人族修士难不成便是这般不堪,傻了不成?” 这数十修士尚未开口,自他身后却是缓缓传来一个声音,瓮声瓮气,若洪钟大吕:“怎样,这男子精血,可还可口?” 那蝙蝠妖霍然转身,便见身后一个硕大头颅几乎顶到了他鼻尖,他顿时手指一松,将手中修士丢了出去,连忙奔逃。 然而他还未逃出两步,便被身后之人一把捏住后颈,高高举起,叫他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却见这人一头褐色长发,乱蓬却不显邋遢,反倒是显出几分张狂之意。他身上亦有些许伤痕,衣衫还来不及更换。 “付边,师某追了你数月,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付边顿时冷冷笑了两声:“这贼老天怕是在戏弄付某,一个接一个的来撵着付某!” “交出殿下,饶你不死!” 付边笑了两声:“师狂,一具尸体而已,何必这般执着?” 师狂面庞好似刀削斧凿一般,棱角分明,神色冷峻,低沉道:“是否身死,待师某见过之后自有决断!” 他拎着付边,一霎腾空而起,对那二宗修士丝毫不加理会。 那数十修士顿时如释重负,浑身已被冷汗浸湿,尽管一动未动,却已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师狂飞上天际,直冲云霄,距离地面不知有多高,空有千仞之遥,他神色淡漠,语气冰冷,道了一句:“你说,若师某卸了你两条翅膀,将你从此地丢下,你该是何等下场?” “放心,师某自会抽尽你所有灵气。” 付边深吸口气,笑了一下:“师狂,莫管你信与不信,那姑娘不是你家殿下,你家殿下怕了寻不回来了!” “你撒谎!” 付边只自顾冷笑不止:“那姑娘被人一掌震碎了心脉,早已死了个透彻,可却还是人身,莫不是你师狂以为,堂堂妖族殿下,竟是个人族之身?” 师狂胸膛微微起伏,妖族死后,修为尽散,必然是变回本体,他不由沉声道:“师某说过,是否身死,待师某见过之后自有决断!” “交出殿下,饶你不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石缝之下终得寻 夜魅森林。 冷萧依言,朝西南方向迅速而去,十几里地,不过是片刻而已。 他面色微沉,目光不断在下方扫掠着,付边只给出一个大致位置,他本以为要寻上许久,然而那巨石着实显眼,在这森林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冷萧神色一动,瞬息便是从天上冲了下去,走到那巨石近前,那巨石地下果真有个如同蚁穴般的缝隙。 他赶忙俯身,朝那缝隙之中张望,然而,那缝隙之中竟是空空如也! 冷萧面色微变,心中缓缓浮现一个念头,姚心雨已然被抛弃数月,这森林之中向来不乏喜食尸体的虫兽,难不成…… “定是那厮对某怀恨在心,故意欺骗于某!”冷萧嘴唇发干,手指有些发颤,身子却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背贴着石头倚靠在那里,双目怔怔出神。 半晌,他又霍然趴在地上,犹自不信邪的将手臂塞进了石缝之中,不断在里面来回摸索者,翻腾起一堆松散泥沙,然而这缝隙并不甚大,几乎一览无余,哪有什么姚心雨的踪迹! 便是在冷萧心中彻底冰凉之时,他动作却是骤然一顿,神色一僵,那右手却在一刹迟疑之后,又是迅速摸索了起来! 只见他身子缓缓往你石缝当中挤去,右手好似塞进了一个小洞之中,有些空荡,亦有些狭窄,然而在等他更进一步之时,好似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他身下一整块地面骤然塌陷了下去! 冷萧只觉身子一空,四周便是一片幽深黑暗,身子呈自由下落之势,这与阴山之中不用,眨眼睛已然坠落了数十丈高,这般高度,一旦坠地恐是要受伤,又不知下方有何物,冷萧顿时提起了灵气,缓缓止住身形,却是头朝下轻灵落去。 一边坠落之时,双臂一边在下方摸索着,约莫三息之后,冷萧指尖触碰到了冰凉之物,一摸之下,又有些僵硬有些滑腻,冷萧顿时心中一颤,连忙便要将之抱起,然而待他双臂一把环在那物体之上时,却忽然愣了一下,那竟不是姚心雨尸体! 冷萧心中骤然一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好似倒吸冷气一般,叫冷萧心中莫名熟悉。继而,他顿觉前方仿佛有细微动静,却见面前不过一丈之处,凭空出现两个亮点,散发出幽幽之芒。 冷萧顿时退后几步,手中不由闪耀起一抹灵气光晕,散发出朦朦胧胧的光彩,却见他面前,赫然乃是一条巨蛇! 他方才所环抱之物,分明便是此蛇的一截身子! 那巨蛇看不清模样,唯此双眼却是呈莹蓝之色,其内仿佛蕴藏一片夜空一般,尽是繁星点点,一汪月轮点缀中央,时而正圆,时而弦月,阴晴不定。 蛇眼视力不强,看不清太远之物,冷萧距此蛇足有一丈多,只能看见一片模糊景象,可这巨蛇目光却无比深邃,好似一眼便能看透了人心,在它面前,冷萧心中不由泛起一个错觉,仿佛他才是那看不清事物的蛇,而那巨蛇乃是一个睿智博学的长者,在点化、教诲于他。 此间不过只是瞬息功夫,便是在冷萧脑海泛起这诸多念头,这刹那之间,竟叫他有些倦怠,似要沉沉睡去,面前亦不是什么蛇窟,乃是家中温床。 一念至此,冷萧心中顿时一跳,脑海之中便有闷雷炸响,手中那一抹灵气再度闪耀而起,却见那巨蛇已然是张大了蛇口,离他不过半寸之遥! 冷萧顿时一惊,面上仍是未有几分神情变化,瞳孔却是不禁微微一缩,双手骤然捏住了那巨蛇的上下两颚,徒留那巨蛇嘴巴轻轻颤动,却就是无法咬合,冷萧神色微动,这巨蛇两排利齿少说也有数十,却是一条无毒之蛇。 正待他心中暗松之刻,那巨蛇好似恼羞成怒,一条蛇信在半空吞吐着,骤然扬起尾巴便朝着冷萧砸了过来! 冷萧顿时低喝一声,一把甩开那巨蛇大口,身形一避,那蛇尾便是砸落在了空处,势大力沉的一击,叫地面都是微微震动起来。 一击不中,那巨蛇怒意不减,看似粗壮的身躯却是极为灵活,好似软鞭一般,又是朝着冷萧袭来! 这刹那之间,却见那蛇尾之上蓦然荡漾起灵气光晕,冷萧顿觉鼻尖酥而发痒,不由打了个喷嚏,连忙屏住呼吸。 可等他一霎回神之时,面前哪是什么蛇窟,哪还有什么巨蛇?竟是在梧桐山顶,周身竟是入袂,飘飘遥遥,好不美丽!不远处,少女静静坐在那里,忽然回头嗔了冷萧一眼。 “冷大哥,快过来呀!” 冷萧不由心神一荡,下意识便向前一步,面前仍是那少女,然而他却是下意识便抬起了双臂,挡在了身前! 便是他抬起双臂的刹那,双臂之上仿佛有重物砸下,面前那少女、入袂,蓝天白云,顷刻间灰飞烟灭,只有一条硕大蛇尾,已然是落在了他双臂之上! 受此一击,冷萧面上却是极为平静,双臂之上灵气激荡,与那蛇尾彼此抗衡,互不相让。 那巨蛇见状,蛇尾又是施力,将冷萧往下压去,冷萧便是以托天之势硬撑着,脚下土地松软,他顿时便陷下去半只脚。 然而便是如此,冷萧目中竟隐隐有些失神,好似浑然不知自身处境一般。闭目之间,仿佛面前又是那二人静静坐在山巅的景象,当年那稀松平常之景,今时今日,却显得如此奢侈! “有心一梦不再醒,奈何辗转难再梦。” 冷萧那平静面容之上,缓缓爬上一抹狰狞之色,骤然厉喝一声,那嘶哑沉闷之声,仿佛不是发自他口中,便见他双臂猛然一抬,便将那巨蛇蛇尾一把掀飞了出去! 那巨蛇亦是受了震动,冷萧连忙便要朝那石缝跑去,虽然石缝之下坍塌了一块,然而这出口依旧是被巨石遮掩,之投进一丝微弱阳光。 他才跑了两步,忽的又瞬息转过身来,没头没尾的冲那巨蛇低低问了一句:“你可吃肉?” 二者分明乃是激战之时,被冷萧这么一问,那才刚刚抬起尾巴的巨蛇却也是愣了一下,不知冷萧是何意味。 便见那巨蛇蓦然张大嘴巴,朝着冷萧发出一声嘶吼,便又是朝冷萧扑了过来。 “看来,是默认了。”冷萧语气颤抖了一霎,眼睛竟是有些酸涩之感,那才要离去的身形骤然调转方向,反倒是朝着那巨蛇冲了上去! 二者各自冲杀,不过是瞬息之间便已交锋,冷萧蓦然探出二指,指间之上散发出一阵青色光泽,在这漆黑洞窟之中显眼不已,瞬息便朝着巨蛇七寸处斩落而去! 那巨蛇亦是对着冷萧当头咬下,妄图一口吞了冷萧是整颗头颅! 然而冷萧便好似不要命了一般,竟是丝毫不避!巨蛇感受到冷萧指间剑意,那莹蓝色双眸之中,竟是人性化的显露出一丝慌张之色。 冷萧一副同归于尽之势,它又如何肯与冷萧一同赴死?再者,冷萧这般胸有成竹,谁又知是否还留有后手? 便是这电光火石之间,那巨蛇立刻便是止住了攻势头颅往后一缩,浑身爆发出一股磅礴灵气,轻柔若棉絮,冷萧二指化剑,瞬息便落在那巨蛇颈脖下方之处,虽未叫那巨蛇受什么伤势,却仍是叫它脖子一歪,身形有些不稳。 冷萧立刻便要再度迎上,听那巨蛇竟怒视着冷萧,突然口吐人言道:“当真是个不要命的糊涂子!” 那巨蛇一语落下,冷萧心中微讶,手中动作却是丝毫不顿,身形一动,又是朝那巨蛇扑了上去! 便在这时,头顶上方居然传来一声轻微声响,这空荡且沉闷的洞窟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入耳分明。 却见那石缝之处突然微微颤动起来,那巨蛇见状,立刻抛下冷萧,扭头就走!便是这瞬息之间,上方地面霍然坍塌,那巨石顿时便跟着砸落了下来! 冷萧心中一跳,连忙往后退去,欲躲避巨石。 这地面塌陷刹那,光线骤然便是明亮了起来,冷萧目光移动之时,却是骤然落在数丈之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只见姚心雨静静躺在那里,皮肤依旧饱满,完全不像是已死数月之人,反倒像只是熟睡了一般。 上方泥土细碎的洒落在她面上,将她那精致小脸弄的狼狈不已。下方尽是空洞,那巨石已是轰然坠落! 冷萧才堪堪避开的身子,却又已更快的速度向回跑去,身形在漫天尘埃之中便只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那巨蛇藏身于深处角落,洞窟被毁,心中对冷萧不由暗恨不已,反而方才交手之时,二者修为当是不相上下,它亦是难以拿下冷萧。 可此刻却见,那冷萧分明已经避了开去,却又好似找死一般冲回了那巨石底下! 巨蛇那莹蓝双目之中,流淌着如梦似幻的神采,直叫人沉沦其中。然而这刻,它目中却是人性化的显露出一抹嗤笑之意,心中大呼,此人莫不是真是个疯子,怎的这般想不开,接二连三的寻死! 他顺着那轻薄尘埃望去,身形却忽的顿了一下,目中讽刺之意尽散,却见冷萧纵身一跃,便护在了那具少女尸体之上,巨石未有一丝留情,轰然砸落! 烟尘,乍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蓝衣姑娘名夜梦 待那一层薄薄尘烟终究落定之时,巨蛇缓缓上前,却见那巨石之下犹有一道空隙,竟是被人生生举起。 它微微俯下身子,只见冷萧肩脊擎石,面容微微狰狞,唇角鲜血一丝一丝滴落,滴落在身下少女的面颊之上。 正当那巨蛇愕然之时,却见这胆敢一力托起此山般巨石之人,竟两眼一涩,滑落两行泪水,无声无息。 他好似感受到那巨蛇就在近前,不由低声说了一句:“蛇兄,在你动手之前,冷某可否求你一事,可否将她安葬?” 那巨蛇久久不语,冷萧唇角不由泛起一抹苦涩之意。继而却见那巨蛇探出一道灵气,将姚心雨尸体轻柔托举了出去。 冷萧双臂颤抖,身子便如泄了气一般,剧烈摇晃了起来,他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话音落后,骤然双臂一松,口中又是涌出一口鲜血,然而巨石却并未砸落。他诧异回头,却见一蓝衣少女正艰难托着这巨石,面容已然是变了样,一身灵气剧烈激荡,却已是有些坚持不住。 她顿时对冷萧怒目而视:“你还愣着作甚!” 冷萧顿时回神,身形一动,不由剧烈咳嗽了两声,却是不管不顾,一身灵气方才托举之时早已所甚无几,此刻便是使出最后一分力气,猛然嘶吼一声! 却见那巨石便以肉眼可见之势,被他缓缓抬起。 那蓝衣少女顿时瞪大了双眼,本就是使出了浑身力气,面色煞白,此刻被冷萧一气,险些没松了手。 她不由怒道:“你这是要作甚,你还要将此巨石丢出去不成?还不快出来!” 冷萧不由一愣,不得不说,他还真有此意,这刻闻言,不由和蓝衣少女对视一眼,继而二人一并将巨石往上一抛,冷萧便瞬息往外冲去。 便是以二人之力,亦未将这巨石抛起几分高度,说白了,二人不过金丹修为而已,又是初入金丹,实力并不多强。 冷萧几乎了爆发出了最快速度,脚步飘然之间,瞬息便从巨石之下钻了出来,而那巨石亦是瞬息坠落,叫这洞窟剧烈颤了一下,又再度塌陷了几块泥土。 冲出刹那,冷萧顿时喷出一口血箭,脚步一个踉跄便是跌到在地,肩胛骨角度诡异,似是被那巨石给砸的错了位。 那蓝衣少女见状,顿时唤了一声:“喂,你可莫要死了!你要葬这姑娘便自己去葬,本姑娘才不行此等晦气之事!” 冷萧双目朦胧,睫毛似是被喷出的鲜血给黏住了,叫他视线稍显模糊。他嘴角尚且淌着殷红鲜血,却是笑了一下,说道:“方才冷某多又得罪,还望姑娘莫怪,多,多谢姑娘搭救!” 一口气将话说完,冷萧便急促喘息了起来,唇角、鼻尖还带着血沫,一起一落,出气多,进气少,一副将死之态。 那蓝衣少女见状,顿时好似颇为烦躁一般,跺脚大叫了两声,怒气冲冲走到冷萧身侧,素手轻扬,在冷萧背脊柔柔轻抚,便有一道温和灵气顺着她指间传递进冷萧身躯。 蓝衣少女轻哼一声,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你此前问本姑娘是否吃肉,你该不会是以为本姑娘吃了她吧?” 冷萧张了张嘴,却是未有吐出一言,虚弱的笑了两声。 却见那蓝衣少女顿时大叫一声,一掌拍在冷萧那错位的肩胛骨之上,冷萧顿时闷哼一声,因无所准备,一口气未能上来,呛在了喉中,剧烈咳嗽了起来,又是咳出几道血丝。 那蓝衣少女见状,语气不由软了一些,却亦是嗔怒道:“你可真是恶心,本姑娘怎会吃死人肉!” 冷萧不由苦笑一声,心中总想着,野兽茹毛饮血,即便是修炼成妖,亦是本性难移,便如那蝙蝠妖一般,仍是要噬人精血。 可此刻来看,却又不尽然。 他说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要见怪,在下冷萧,敢问姑娘芳名?” 只听那蓝衣少女“嗯”了一声,发出一声长长鼻音,而后道:“本姑娘芳名……” 蓝衣少女说道此处,又是拖了一个长音,冷萧正等待下文,肩背之上却骤然传来一阵巨痛,额头霎时冷汗涔涔,却是那蓝衣少女一把将冷萧骨头掰回了原位,骨头发出一声脆响,令人心中发寒,唯恐那骨头碎裂开来。 这时,她才继续说道:“哼,自古人妖殊途,本姑娘为何要告知你名字?” 不待冷萧回答,她便是话锋一转,略微迟疑的问了一句:“她可是你心爱之人?” “是。”冷萧轻声回答了一句,仿佛唯恐吵醒那熟睡的少女,以衣袖轻轻拭去少女面上的尘土,露出一张倾世容颜,有些熟悉,亦有些陌生,叫他鼻尖酸涩,眼眶湿润。 “难得回来一趟,去看看雨子吧,她可是天天念叨你。” 姚无求当日言语轻松,一如往常,谁又知他心中承受了多少痛苦?姚心雨于他而言,甚于性命! 冷萧手指轻轻在姚心雨脸庞之上摩挲着,忽的笑了一下,怎的这些年都未曾发现,这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叫着冷大哥的文静少女,竟是美的这般不似人间。 少女眼帘低垂,面上犹是残留着一抹心焦之色,不知其所忧为何。 遥想当年,他误伤了她,她却唯恐他心中愧疚,垂首说着:“其实雨子不怕死,冷大哥不用愧疚,雨子只是想和冷大哥多待一会儿。” “雨子只是想和冷大哥多待一会儿。” 她那甜腻而柔弱的声音,始终在冷萧心间回荡。她面上仍有一丝留恋,不知其所恋为何。 “冷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 这是他当年的承诺,是承诺吧?说出去的话,自是承诺。可,它要如何才能兑现? 蓝衣少女坐在一边,离冷萧不远不近,目中却仍是带有一丝防备,人族与妖族,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这般看得开。 方才冷萧虽然表现的彬彬有礼,可往往越是此些规矩之人越是认定人妖殊途。 自她方才下意识问了冷萧一句之后,冷萧便始终跪倒在地上,不言不语,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不该打搅冷萧。 冷萧抚摸知着姚心雨脸庞,手指却是不住颤抖。 “冷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容颜绝美,只是有些冷,有些冷。冷萧连忙将她搂在怀中,似要将她揉进胸膛。他蓦然嘶吼一声:“不会的!” “不会的,雨子。我来了,冷大哥回来了,你且睁眼看看冷大哥!” “冷大哥知错了,冷大哥不该留你一人!你且睁开眼看看冷大哥,你要怎样责罚冷大哥都行!只是能不能,睁开眼……” “看一看我。” 这个流再多血都不曾皱了眉头的男人,这刻却是哭的惨烈,或许自离开了襁褓之后,便再未有这般痛哭过,那时哭的没来由,这时哭的痛彻心扉。 蓝衣少女轻轻咬着嘴唇,心中竟升起一抹无措,久久望着冷萧。 “等以后,雨子嫁给冷大哥可好?” 冷萧微微抬头,神色不由恍惚了一霎,人总是如此,总要等失去了,才知去珍惜,可时不待人,此生,可还有机会? “雨子,我想好了,冷大哥想好了。” “冷大哥想娶你,很想很想,你且睁开眼看看冷大哥可好,就一眼。” 身后,那始终防备着冷萧的蓝衣少女,却是不觉间已走到冷萧近前,拍了拍冷萧肩膀:“人死不能复生,你的要求,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一语落下,本以为冷萧会极力反驳,会怒骂,会嘶吼,会崩溃,会歇斯底里。可在她面前的冷萧,却是那般平静,平静的起身,平静的落泪。 冷萧抱着姚心雨起身,蓝衣少女抿了抿嘴,又是下意识退后了半步,旋即又似觉得不妥,便一只脚脚尖点在身后地面,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 忽的,她抬头望着冷萧,缓缓说道:“哎呀,你莫哭了!你一哭,害的本姑娘都想哭了!” “你还能有本姑娘惨吗?从小没有父亲,一直和娘亲生活在地下,直到数月前我才知道,那是娘亲为她自己准备的墓。” “这十多年来,娘亲从未说过话,从未笑过,便是离开之时,也未曾告诉我一声,我苦苦寻她,寻了很久,待我找到她时,她早已没有了体温。” “墓中央有一个大木盒子,娘亲从来不叫我碰,直到后来,我发现她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里面,才发现那木盒子里原来早就躺了一个人,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大木盒子叫做棺材。” “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对不起,我没有名字。” 冷萧缓缓抬头,望着那蓝衣少女,向她走近了一步,她没有退。她哭着,笑着,她一双眼睛弯弯若月牙儿,却落着泪,唇角扬着笑意,却咬得发白。 “对不起,叫你想起了伤心事。” 蓝衣少女一把抹去泪水,嘻嘻笑着:“哎呀,瞧你,矫情!” 冷萧亦笑着,轻声道:“能让我再做一次梦吗?” 蓝衣少女微微一怔,数息后才明白过来,素手轻扬,自指间挥洒而落点点星辉,冷萧微微眯起双眼,任由那星辉洒落在身上,如梦,似幻。 他仿佛又回到了梧桐山,回到了入袂田,回到了那些年,和雨子静静坐在山巅,雨子柔柔的叫着他,冷大哥。 再睁眼,梦便醒了。他微微抬头,一缕金色阳光自那巨石边缘投射而来,天,亮了。 冷萧望着那蓝衣少女,说道:“这多年来,你可有朋友?” 少女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日日生活在地底之下,如何能有朋友?我甚至还以为,这世上便只有我与娘亲两个人呢,她离开后,便只剩下我一人。” 冷萧闻言,心中亦是升起一抹酸涩之意,有情之人,终要有伤心之时。他柔声道:“若不嫌弃,冷某便是你的朋友了。” 她面上顿时绽放出一道美丽光彩,轻轻笑着:“你是人,我是妖,你要与妖成为朋友吗?” 冷萧不由微微笑了两声:“人又如何,妖又如何,你将我当做朋友,我将你当做朋友,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蓝衣少女望着冷萧,重重点头:“好,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许久,冷萧侧头看了一眼周遭,本来还算宽敞的一个洞窟,此刻已被毁的不成样子,他不由歉意一笑。 反倒是蓝衣少女极为洒脱:“哎呀,其实这儿才不是本姑娘的家呢,不过是本姑娘随便找来的一个落脚之处,塌便塌了,无甚可惜的!” 望着蓝衣少女那无所谓的样子,冷萧唇角始终泛着一抹笑意,目光稍显朦胧,不知透过这蓝衣少女,看见了何人。 许久之后,冷萧叹了一声:“或许该是分别之时了,若有缘,再相见。” 那蓝衣少女望着冷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要回去安葬她吗?” 冷萧轻轻点头,她犹豫了一会儿,却是说道:“或许她还有有救呢,我是说,或许。” 她一语落下,冷萧立刻便望向她,对上她的双眼,叫她不由微微垂首,稍显气恼道:“你且看她,便是我发现她之时起,就已是一月有余,然而她如今尸身却仍然这般完好,若非没了脉象,根本看不出是死者。” “此间定然有所古怪!” 冷萧闻言,亦是一愣,旋即身躯巨震,微微颤抖起来,心中不由浮现出一抹希望。 他垂首望向姚心雨,双眸微微恍惚,好似伊人果真只是在熟睡一般。那本是夹杂着担忧、怀恋、害怕之色的俏脸之上,此刻却格外安详,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笑容,仿佛能够传递进人心里。 “多谢姑娘提点,那冷某便先行离去了!” 望着冷萧面上那一抹灿烂笑容,蓝衣少女双眸又是弯成了月牙儿,摆手道:“谢什么呀,我们是朋友嘛!” 冷萧笑着,转身便是匆忙离去,待飞到那地面之时,却又是顿了一顿,回头看了蓝衣少女一眼,朗声说道:“蓝衣姑娘,多谢你救命之恩,多谢你方才提点,另外,多谢你的梦。” “梦。”蓝衣少女痴痴一语,冷萧遥遥立在那里,身披金色阳光,唯独那一身狼狈的衣衫不太雅观。 望着冷萧背影,她顿时大声喊到:“本姑娘说了,朋友之间,莫要言谢!另外,什么蓝衣姑娘,本姑娘有名字!” “记住了,本姑娘叫夜梦!”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妖尊鬼头陀 天空朦胧尽褪,此刻已是大亮。 师狂一路疾驰而来,付边被其拎在手中,一副无可奈何之态,目中隐隐闪过几分阴狠之色,却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其摆布。 不多时,二人已是遥遥望见了那巨石,师狂不需付边提醒,便是一霎落下,停在了那巨石之前。 付边目光一闪,见这巨石分明已是被挪动过,地面好似塌陷,然而他却是一声不吭,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笑意。 “人在何处?”师狂见状,不禁皱眉,顿时对付边怒目而视。 付边不由耸了耸肩,啧然道:“当日付某将那姑娘留下之时,这地面尚且完好,此刻你再看,地面分明是塌陷了下去,不若师兄将那巨石抬起看看,那少女是否还在下面。” 师狂闻言,手指不禁又是紧了一分,目中闪过一丝危险光芒。这地面塌陷,巨石砸落,不论那少女此前是生是死,此番定是死路一条! “付边,若殿下不能活着回去,师某定将你剁碎了喂狗。” 他一把将付边丢在地上,随手在付边几个穴位之上一点,叫付边一时间动弹不得。 望着师狂背影,付边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鼻尖微微抽动,似不屑,似阴狠。二人虽同为元婴修为,可师狂实力却要远胜于他。 却见师狂脚跟一踏,那本就是塌陷了一块的地面又往下凹陷了一片,下方顿时传来一声娇吒:“何人在本姑娘地界这般撒野!” 便见地底蓦然飞出一个蓝衣少女,对师狂怒目而视,然而只一眼,她面上的怒意瞬息变作了谨慎。 夜梦虽涉世不深,却并不傻,那师狂修为分明远在她之上,叫她如何敢再放肆?她顿时说道:“你请便,我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夜梦说完,便是立刻冲天而起,直待她飞出千丈之外,遥遥已经看不见师狂身影,心中才刚刚松一口气,身形却又蓦然一顿,睁大了双眼。 却见师狂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了她身前。 师狂神色平静,微微打量了夜梦一眼,轻声说道:“念在同为妖族的份上,师某定不伤你,随师某回去。” 一语落下,师狂大袖一挥,夜梦顿觉身形一晃,面前景色便已然发生了变化,她又回到了那巨石之前。 “莫要再跑,师某定不伤你。”师狂说着,便是走入了那洞窟之中。 洞窟说大也并不甚大,亦无陈设,一览无余。 师狂走到那巨石之前,蓦然探出两手,便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易没入了巨石之中,将巨石缓缓举起。 待他仔细查探之后,却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他心中本是有几分忐忑,此刻见巨石底下空荡荡的一片,心中既是失望,又仿佛松一口气。 正待他将要离去之时,却又走到一个角落,微微俯身,那地面之上犹有一片新鲜血迹。 随后,他出了洞窟,夜梦依言,仍然乖巧的站在那里。 他看向夜梦,张口问道:“你在这巨石之下,可曾见到过一名少女?” “少女?”夜梦不由一愣,脑海之中立刻便是浮现出姚心雨的样子。师狂目光微闪,夜梦的每一丝神情都未逃脱他的双眼。 果不其然,只见夜梦连连点头道:“见过!” 师狂闻言,不由一喜,当即追问:“此人现今在何处?” 然而他一语落下,夜梦却是神色古怪:“前辈又何必多此一问,那少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闻言,师狂面上顿时一僵,那付边立刻大笑出声:“实不相瞒,此女正是公主殿下,只是此前她分明没了气息,今时却又活蹦乱跳,付某实在怕师兄不信,才未敢多言。” “敢问姑娘,方才师某在洞窟之中发现了一些血迹,是因何而起?” 夜梦立刻答道:“一个人族修士,突然出现在了洞窟之中,与本姑娘激战一场,最终本姑娘小胜一筹,他便桃之夭夭了——前辈且看,本姑娘这衣裳之上还被血迹给污了呢!” 付边目光一闪,舔舐了一下嘴唇。 师狂闻言不语,久久望着夜梦双眼,夜梦毫不客气与之对视,却又有些恼怒:“前辈,你轻薄了。” 那师狂忽的一笑,收回了目光,微微摇头着转身,随手一摆:“你且离去罢,此地乃是人族地域,还望姑娘多加小心。” “不劳费心!”夜梦话音未落,身影却早已飞了出去,遥遥已然只剩下一个黑点。 待她离去之后,师狂那一丝笑容骤然退去,换上一抹极端冰冷的色彩。他话语铿锵,缓缓说道:“付边,师某说到做到,这便去履行诺言!” 师狂身上,骤然散发出一阵磅礴杀意,付边顿时发出一阵诡谲笑意:“无妨,能带着公主殿下一道去死,付某死而无憾。” 他低低冷笑了两声,比乌鸦啼鸣还稍显难听,令人毛骨悚然,心中发寒。然而师狂身上的气息,却比之还要冷冽几分,只听师狂说道:“付边,莫要以为,这样就可保住性命!” 还不待付边再多言,他便一把提起付边,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便是在那夜荞之墓不远,一黄一白两个老者匆忙赶来,面容怒意横生,早已涨红了脸,然而赶回来一看,却发现数十弟子还好端端站在那里,不由心底一松。 那大白宗宗主眼尖,一眼便望见自家弟子当中有一人神态萎靡,身形枯瘦,不由一步踏到了近前,不需多言,一眼便可看出这弟子乃是被付边所伤。 他顿时低喝一声:“怎么回事!” 大黄宗宗主亦是心中惊疑不定,这大白宗弟子虽然虚弱,可性命无虞,按照以往来看,被付边盯上之人皆下场凄惨,向来没有活口。再者,这数十弟子几无反抗之力,付边又如何会只伤一人,难道是怕他们二人赶回? 大白宗宗主一问,众人顿时七嘴八舌的说着,面上仍存一抹心有余悸之色。 话语虽是凌乱不堪,一黄一白两个老者,亦是大致明晰了事态,大白宗宗主沉吟道:“如此看来,此前便是这棕发男子伤了那妖修。妖修被捉,此事便算是了了,我等又是白跑一趟,替他人做了嫁衣。” 大黄宗宗主犹是有些捶胸顿足:“这可是一枚元婴内丹,价值不菲,竟是生生从手中溜走了!” 离了夜魅森林之中,师狂所行之处愈发偏僻,一路疾驰,不过一个多月之后,便是赶回了妖域。 妖域之中,除却修士乃是妖修之外,与人族地域亦无几分差异,同样繁荣。 师狂自是无心留意这些市井百态,匆忙便是赶往妖王殿。 不多时,他便直直腾空进入一座巨大宫殿之中,那宫殿守卫只看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眼神,并不加阻拦,显然师狂身份非凡。 然而等到了内殿之后,师狂瞬息便从天上落了下来,不行而去,莫管心中多焦急,还是守了这一分规矩。 他一脚才刚踏进内殿,便是高声呼喊了一声:“属下师狂,求见妖王!” 他话音才落,遥遥顿时传来一个声音,不怒自威:“人都已经进来了,还求什么?” 师狂面露一丝尴尬之意,妖王亦是知晓此人性格粗犷,并不多计较,只是微微瞥了一眼师狂手中之人。 师狂随手将付边丢在地上,蓦然跪倒在地,惭愧道:“属下无能,没能找回殿下,请妖王责罚!” 妖王闻言,不由亦是叹息一声:“十余年都是过去了,或许都是命数吧!” “付边,你可有话要说?”妖王冷冷望了付边一眼,当年正是付边盗走了新生女婴,如今十余年过去,终是事发。 不多久过去,妖王殿之中又匆匆赶来一道身影,来者乃是一个面容诡谲之人,一身衣衫似道似佛,那一头灰白长发比之师狂还要凌乱几分,却见他目中仍有惊讶之色,遥遥便望见了付边。 付边目光微微扫了一眼来人,隐约间显露出一抹激动之意,然而在真正看清来人目中那一丝冷漠之时,却刹那间心如死灰。 “第一妖尊鬼头陀,参见妖王!” “免礼!”妖王大袖一挥,鬼头陀便是直起了身子。 然而鬼头陀乃是驼背之身,拜与不拜,着实没有什么两样。 却见他走到付边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付边,目中闪过一抹惋惜之色,抬头轻叹:“付边,枉费本尊这般信任栽培于你,你怎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尊上!”付边低低唤了一声。 “住口!你如何还有脸呼唤本尊?看本尊今日不将你剁碎了喂狗!” 那一道冰冷话语落在付边耳中,叫他不由自嘲一笑。 “孽畜,还敢取笑本尊?”望见付边嘴角那一抹笑意,鬼头陀顿时抬起一掌,一掌气势乍起,周遭天地好似瞬息变作一片修罗炼狱,森然无比。 可便是这等气势的一掌,妖王只轻飘飘挥了一挥那大袖,天地间又瞬息云淡风轻。 却听妖王缓缓说道:“鬼妖尊莫急,他想必还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风回城中通缉令 夜魅森林之外,风回城。 风回城周边修士修为普遍地下,不过是边陲之地。冷萧戴着帷帽,怀抱姚心雨,静静站在一处告示之前,那帷帽薄纱,随风舞动,显出一丝萧索之意。 风回城占地极广,较之清辉城亦不遑多让,却是凡人占了多数。此刻一个糖葫芦小贩经过冷萧之时,不由腆颜笑着吆喝了一句:“哟这位爷,给这位姑娘买根糖葫芦吧,你瞧这糖浆,晶莹剔透,那山楂果子绝对新鲜,姑娘都爱!” 冷萧回头,那帷帽之后不知是何神色,话音却是柔和平静,轻轻道了一句:“便来一根吧。” 那糖葫芦小贩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嘞!小人给爷挑个大的,爷拿好,二文钱!” 冷萧接过糖葫芦,手指往袖中一探,顿时在那整块的灵晶之上削下一小片来,约莫半个小指大小。 “在下不使铜钱,不知可否以此替代?”冷萧说了一句。 那糖葫芦小贩见之不由一愣,却是面色变化,连连推辞:“这,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不过一根糖葫芦而已,便赠与爷了!” 冷萧笑了一声,将那灵晶碎片塞到糖葫芦小贩手中,说道:“做买卖,哪有不收钱之理?你且收下,莫要推辞。” 听冷萧这般言语,那糖葫芦小贩怔怔望着灵晶碎片,一时有些挪不开眼,本是不知该不该接,可冷萧话语之中仿佛有一层安抚人心之力,叫他心中缓缓平静下来,双手接过灵晶,如获至宝。 他神情微微有些激动,面上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好似做贼心虚一般,四下一看,见无人注意,连忙将把灵晶碎片以粗布包好,放进怀中,又是对冷萧连连感谢。 冷萧见状,心中不由是感慨万千,那些在修士眼中视如粪土的金银之物,却是凡人生存必不可少之物,而修士随便取出一块灵石灵晶,在凡人眼中,便是可做传世的珍宝。 那糖葫芦小贩连忙又是取下几根糖葫芦,冷萧并未推辞,也是叫这小贩心中舒服一些,却见那小贩好似突然惊醒,竟是直接将糖葫芦架子都递给了冷萧,冷萧不由笑了一声:“老板这是作甚?在下手中还抱着姑娘,如何能拿得了这架子,且无需再客气。” 那糖葫芦小贩顿时又是讪讪一笑,忽的目光越过冷萧,落在那告示之上。第一眼便是落在了那赏钱之上。 许是见冷萧方才在那告示之前停留许久,这小贩不由劝告道:“爷,你可莫要打那悬赏的心思,十枚灵玉,那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这沐寻安既然悬赏这天价,又岂能是善茬?” “多谢老板提醒,在下不过看其才金丹修为,一时有些心动。” 待糖葫芦小贩走远,冷萧心底逐渐泛起一丝凝重之意。便是连风回城此等偏隅之地都有了他的通缉令,更莫说其他城了。 可不论如何,这一路,却还是要走。他务必尽快赶到灵雀谷,且问一问白彤,姚心雨是否还有救。 还不待他走出几步,身后却是忽然传来几声争吵,他身份不便,本不欲多管闲事,此刻却仍是不由顿住了脚步。 “老板,你且莫装蒜,方才那修士分明给了一物,遥遥望去属实光亮,定非凡物,你交出来,本少便买下你所有糖葫芦,如若不然,嘿,说不得便要给你些颜色瞧瞧。” “这,这位公子说的甚么,小人不知啊!” 冷萧心中一叹,他属实不愿承他人之情,未曾想不过一片小小灵晶,却是平白生了这事端。 却见一个年轻人将那糖葫芦小贩拽进一处屋檐之下,距离亦有百丈,且说话极轻,这大街上人声嘈杂,他料想无人注意,却又是怎知,这区区百丈,莫说争吵之声,便是蚊蝇振翅,又如何能逃过修士双耳? 那年轻人顿时面色一厉,抬手便是一掌,口中冷然道:“你这贱民,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真叫本少搜出来,本少生生打杀了你!” 却见他一掌正要落下,手臂却是突然被人抓住,叫他丝毫动弹不得。他顿时手臂一震,竟也是个修士!然而便是他使出浑身之力,亦是不能动弹丝毫。 回头却见冷萧一手抱着姚心雨,另一手随手抓住他,看那样子分明没有用上几分力气。 年轻人见状,顿时面色一变,下意识舔舐了一下嘴唇:“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冷萧默然不语,竟是提不起一丝与之废话的心态,却是直接随手一挥,便将之掀翻在了地上。 那糖葫芦小贩见状,面上满是仓皇之色,连声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这位爷,你且莫要伤了这位公子!” “小人贪心,全怪小人贪心!此等宝物,又岂是小人能够拥有,这便还给爷!” 那糖葫芦小贩连忙又从怀中掏出那麻布包,目中犹有一丝不舍之意,却是将那布包层层打开,取出了那灵晶碎片。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灵晶碎片双手奉上,口中连声哀求:“这位爷,你且莫要伤了冯公子!” 冷萧不由叹息一声,那糖葫芦小贩似是对这冯公子极为惧怕。他手指一松,那冯公子身躯颤了两下,见冷萧好似没有阻拦之意,立刻便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见冷萧又将那灵晶碎片递还过来,糖葫芦小贩神色复杂,似是有些畏惧,连连摆手,只是默默拾起掉落在地的糖葫芦,可那糖葫芦却是早已碎了大半,定是无法再卖了。 冷萧摇头离去,不再停留,心中不是说何感受,既有强者,自是有弱者,他不是圣人,如何能管得这许多? 渐离风回城之后,他手中摸出一根糖葫芦,在姚心雨面前晃了晃,轻声道:“雨子,那老板说姑娘都爱吃,你爱吗?想来这十余年,你竟是连糖葫芦都是未曾吃过。” 他自顾说着,却终究是得不到回应。 便是待他行至一处人烟僻静之地,前方突然跳出几个人影,直直拦在他身前:“小子,竟敢打本少,你可知本少是何人?” 却见其中一人,正是那糖葫芦小贩口中的冯公子。此刻他面上显出一副狰狞姿态,方才他被冷萧如死狗一般丢在地上之时,街边行人来来往往,叫他日后如何见人? “刘叔,何叔,莫要留情,且将他杀了,丢进林子里喂虎狼!” 那几人之间,顿时走出两道身影,乃是两个老者,冷萧目光随意一扫,来人足有七八,除那两个老者之外,其余皆是些练气、筑基的凑数之人,唯有那两个老者,竟是金丹修士。 那两个老者一高一矮,不知何人姓刘,何人姓何。却见那矮个老者率先踏出一步,一指指向冷萧,语气平淡之中显露出一丝浅浅的恭维之意:“小子,竟敢伤了冯少,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亦是救不了你!” 一语落下,那矮个老者便似争抢功劳一般,匆忙探出脚步,瞬息便是冲了上来,又仿佛有意卖弄一般,脚步接连交错,身形飘忽,那冯公子见状,不由连声叫好,那些修为低下的修士目中亦是流露出一抹崇敬与向往之意。 然而这步法看似了得,在冷萧眼中却是破绽百出,一如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全然不似一个金丹修士使出来的步法。 可不论如何,这矮个老者毕竟是金丹修士,速度是丝毫不慢,不足两息便来到冷萧身侧,那双手之上不知何时握上了两把短刃,看样子与寻常人家所用的西瓜刀有几分相像,却是散发着一股亮白光泽,灵气激荡。 那矮个老者顿时双刀齐落,趁着冷萧不备,便是要将冷萧手臂生生斩断!在他看来,冷萧分明乃是被他步法所慑,早已愣住了,便是这生死关头,犹是抱着女人不肯撒手,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之上! 他目光随意一扫,却是不由轻咦一声,此女生的倒是标致,怪不得冷萧如何都不肯撒手。 只是在这瞬息之间,矮小老者那目光甚至还未从姚心雨面上收回,却忽然手中力道一松,身子轻微晃动了一下,竟是一个踉跄,从冷萧边上跌了出去,摔了一个狗啃泥。 他面上怒意才刚刚泛起,却是瞬息变作了惊惧之色,他甚至还未见到冷萧如何出手,手中那两把短刃竟是齐柄而断! 却听他骤然惨呼一声:“老夫的灵宝!” 冷萧神情未有一丝波动,那短刃不过是一品灵宝,便是寻常筑基修士使用,都稍嫌不足,他堂堂金丹修士,却是视如珍宝。 便是这一招之间,冷萧对此老者实力心中也是有了计较,怪不得同为金丹修士,那一黄一白两个老者乃是一宗宗主,而他却只得听人差遣。 这矮小老者的实力,比之此前那初入金丹的白衣领头之人还要不如,根本不是冷萧一合之敌。 冯公子才见那矮小老者显露神威,面上笑意还未散去,便见那矮小老者一步从冷萧身边跨了过去,一头栽倒在地上,狼狈不已,而冷萧根本一动未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姚心雨落入敌手 山林野地之间,那矮小老者甫一出手,便是吃了一亏,他心中不由收起了那一抹轻视之意,重振旗鼓,伸手往地面之上随手一抄,那两枚断裂的刀刃便是如暗器一般朝着冷萧激射而来。 冷萧面色平静,只是身子轻盈一跳,飞起一脚便是踢在了那两枚断刀之上,那两枚断刀瞬息便原路返回,威势更甚来时。 矮小老者脚步顿地,重心下压,浑身灵气骤然激荡,面上怒意横生,已是不顾灵气消耗,直接在手中以灵气凝聚出两把短刀,直直向前一斩,便叫那两枚断刀化作了一团废铁,瞬息没入地面,砸出两个深洞。 那高大老者,这时身形一晃,已是顾不得什么颜面,手中蓦然出现一把长剑,便朝着冷萧后方游走而去。 便在这时,那矮小老者亦是正面迎了上来,二者一前一后,已然是将冷萧封锁,二人知晓冷萧实力不俗,丝毫不敢留手,磅礴灵气骤然激荡,刹那间风起云涌,草木倒卷,那地面之上的片片枯枝败叶、黄土碎石,尽数被绞碎成了一地齑粉! 那烟尘漫天席卷,仿佛沙漠之中起了一阵巨大风暴,叫那冯公子以及几个修为低下之辈,一刻不敢多留,连忙向后退去,目中尽是振奋之意。 那矮小老者手段一般,可那高大老者一经出手,冷萧心中便是一跳,顿时脚下生风,看看避开了那高大老者一剑,饶是如此,他肩膀之上却仍然溅起一道血痕。 冷萧目光一闪,面上泛起一丝凝重之意,这高大老者在修为之上,竟还要胜过他一筹。 他本就抱着一人,实力要降上几分,此刻不由萌生了退意。 便在这时,却见那高大老者不知使了一招何等招数,他分明与之相隔百丈,那身上却无端绽放出几道伤痕,好似有人在他身边割下一刀又一刀。 冷萧顿时嘶吼一声,一身灵气霎时释放了五分,那灵气浩瀚如海,其内有雷霆闪烁,不过一息之间便是迅速扩散蔓延了开去。 这雷霆之海一出,那周边树木顿时变得焦黑无比,升起阵阵黑烟,只微风一吹,便化作一地尘埃。 这一高一矮两个老者瞬息退后,目光凝重。冷萧金丹之中蕴含雷霆之力,却是要远胜于普通金丹。 那冯公子见冷萧要走,顿时尖叫一声:“二老莫要叫这小子逃了,击毙此人,本少赏灵石五十枚!” 二老闻言不由对视一眼,眸中泛起一抹亮色,在冷萧眼里,这五十灵石简直寒碜无比,可在这二老眼中,却是一笔不菲之资。 那本是后退的身形立刻顿住,朝着冷萧便冲了过去! 只见二老配合无间,那矮个老者修为较弱,便是充做肉垫,直直踏入雷海之中,灵气骤然包裹了高个老者,叫高个老者可以免受此招,灵气不损。 却见那高个老者手中瞬息氤氲起一股灰褐之气,似土似石,分明稍显厚重笨拙,可凝于长剑的刹那,却是锋锐无比,好似能够开天一般! 他长剑划出道道残影,身形自矮个老者掌心一踏,便是凌空朝着冷萧激射而去,周身剑气纵横,竟将那雷海尽数隔绝在外,不伤分毫。 不过瞬息之间,数百丈距离便已然逼近,分明还未见他出剑,冷萧却手臂又是一疼,胳膊肘上又是绽放出一道血痕,深可露骨,好似伤了经脉一般,手臂一软,竟是抱不住姚心雨! 冷萧不由大惊,另一条胳膊之上却又是一疼,双臂同时一软,姚心雨便顺势跌飞了出去。 只听冷萧低吼一声,浑身灵气一荡,强忍着伤势一跃而起,将姚心雨一把抓住,那双臂依然在剧烈颤抖,好似依然使不上力。 可便是这几息之间,高个老者已然逼近,面上露出一丝森然笑意,却听身后那矮个老者已是灵气耗尽,匆忙退出雷海,一头栽倒在地,鲜血狂喷。 对此,高个老者好似不知,目中只有一人,那便是冷萧!趁冷萧去接姚心雨之时,他那蓄力一剑已然临近,只手腕一抖,便是划过一道灰褐剑气,对着冷萧脖颈轰然落下! 冷萧面上愈发沉重,心中猛然一跳,顿时双腿一软,身子便矮了一截,那灰褐色剑气直直顺着他脸颊划过,在他面上划出一道一指大小的伤痕,鲜血瞬息便浸染了他半张脸颊。 那帷帽不过是凡物,冷萧只顾接住姚心雨,却是根本无暇顾及这帷帽,被那高个老者一剑之下,帷帽顿时碎成了两半,被一把掀飞了出去! 那高个老者才抬起长剑,望着冷萧面容之时,却是眉头微皱,只觉此人好似在何处见过,莫名有种熟悉之感。 时机不过转瞬即逝,如何能够给他这般多时间思考?却见他趁冷萧闪躲之时,又是紧逼而上,长剑轻抖,仿佛要如同解牛一般将冷萧完整剔下。 冷萧体表骤然泛起一抹寒意,如堕冰窖,身子一僵。可谁知,那高个老者本是刺向冷萧的一剑,却见临近刹那之时转变了方向,目中闪过一丝狰狞与凌厉,朝着姚心雨俏脸之上落了下去! 虽说不过两寸之变,却是叫冷萧面色大变,那已然是躲开的身子却又主动迎了上去,叫那高个老者一剑便刺入冷萧后心之中,不费吹灰之力。 那长剑只入半寸,卡在了肋骨之上,高个老者正要再度用力,剑身之上却蓦然传来一道雷光,速度之快,远甚于眨眼,叫那老者几无反应之机,便是五指一松。 冷萧任由那长剑插在背上,脚步快速奔袭。 那冯公子见状,不由大喜,连声叫好,直呼要给高个老者加赏钱,可那高个直直望着冷萧,目光极端平静,听见那所谓赏钱更是不为所动,只是双脚不要命一般朝着冷萧追去。 那冯公子如何能够错过这等好戏?亦是猛然追了上去,身后几个修士紧随其后,虽是帮不上忙,可附和叫好之时却极为卖力。 冷萧边跑之时,背后那长剑却无端颤动起来,那高个老者距离长剑足有百丈,却还能操控长剑,若非是飞剑之术,便是性命相修之宝。 需知这长剑不过二品灵宝,且还是劣等之资,居然让一个金丹修士性命相修? 冷萧心中一动,便是立刻伸手欲将此剑拔出,右手单臂抱住姚心雨,左手猛然去抓那长剑。 可那长剑所在位置,竟是把握极好,叫冷萧不论怎样去抓,都是堪堪差了一丝,且还要牵动伤势。 此刻冷萧已是无暇理会伤势,那长剑留在体内才是大患,却见高个老者奔走之间,瞬息二指向天,那长剑便是遥遥呼应,凭空一转,在冷萧后心猛然一绞,冷萧终是未能忍住,惨叫一声,左手这才一把抓住那长剑,将之拔了出来。 而那后心之处,却是一个狰狞血洞,足有拳头大小,鲜血汩汩而出,有如泉涌。 冷萧顿时以灵气封住伤口,只是皮肉之伤,只要不失血过多,便是无碍。他一把将那长剑丢出,遥遥点出一指。 那高个老者尚在冷笑,暗笑冷萧愚蠢,将长剑丢出,岂非是平白将兵器还给了敌人? 然而却见半空之上闪过一道飘然指影,似有若无,放过火焰燃烧一般,叫空气微微呈现水波流淌之感,恍惚不已。 那指影刹那落在长剑之上,高个老者心中尚且一惊,谁知竟是外强中干,长剑轻飘落地,直直没入泥土之中,根本丝毫未损。 高个老者不由大笑,只道冷萧不自量力,立时二指向天,指间流淌出一抹灵气光晕,谁知那长剑竟无动于衷,他顿时心中一惊,这才幡然醒悟,冷萧竟是一指断绝了他与长剑之间的联系! “逆贼,老夫定要活剐了你!”高个老者怒而咆哮,他与此长剑性命相修,本就是为了这层联系,否则又何苦将一件二品灵宝修成本命灵宝? 他一把捞起长剑,顿感长剑之上泛起一抹腐朽之意,好似废器一般,心中更是惊怒不已。 眼看冷萧趁机已然逃出数百丈,高个老者如何肯罢休?蓦然大吼一声,便是燃烧了金丹,那咽喉之中似有硝烟之意,直叫他欲喷出火来! 便是这刹那之间,他猛然在地面之上一踏,身形便是冲天而起,划出一道残影,直直朝着冷萧冲了过去,瞬息便是临近! 他那一踏之下,竟在地面上踏出一个深坑,霎时土石四溅,落了随后赶来的几个修士一身。 听高个老者一声大吼,冷萧心中不由一跳,似有所感,却见那高个老者大口一张,喷吐出一缕白色雾气,落在那长剑之上,顿时燃烧起熊熊烈火,一剑朝着冷萧落下! 冷萧见状,亦不由燃烧了金丹,他如何也不曾料到,不过是顺手教训了一个欺行霸市的纨绔,竟也要引来一场性命交关之战。 高个老者一剑对着冷萧斩下,冷萧蓦然探出二指,指间刹那氤氲起一抹锋锐之意,却是凝而不散,在长剑落下瞬间,猛然爆发! “藏锋剑意,剑斩昆仑!” 二指探出之时,冷萧仿佛化作一柄绝世宝剑,锋锐无边,吹毛断发,叫那燃火的长剑瞬息崩飞了出去,那一蓬烈火,好似被浇了冷水一般,霎时冒起一阵青烟。 然而那高个老者却是不管不顾,冷萧心中警兆顿生,却见那高个老者面色一厉,斜出一掌便是朝姚心雨落下! 冷萧顿时嘶吼一声,仓促与之对上一掌,手臂却是剧烈颤抖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力,那肘上的伤口好似受了牵扯,顿时泛起一抹无力之感。 那高个老者又是张口一喝,冷萧耳边便是传来隆隆之声,耳膜嗡鸣不止,谁知这还未完,他口中又是喷出一道惊雷,直直落在冷萧身上。 可还不等他高兴,却见那惊雷根本未能伤了冷萧丝毫,便仿佛泥牛入海一般,没了踪影。 冷萧立时探指一划,二人之间不过数寸之隔,触手可及,高个老者心中一跳,如何也是不敢迎击。 他目光一闪,好似赌博一般,脚步一顿却并未后退,反是一掌拍向姚心雨,冷萧那一指之力果然收敛,立刻便去阻挡。 高个老者硬抗冷萧一击,却是顺势向冷萧胸口一捞,将姚心雨掀飞了出去! 冷萧肘部本就有伤,稍显无力,此刻终究是未能抱住。 这刹那之间,高个老者占位置优势,猛然朝着姚心雨追去,手中灵气一摄,便将姚心雨一把提在了手中。 冷萧自知追赶不过高个老者,此刻目光一转,骤然往回退去,那冯公子才刚刚赶到,便是被冷萧一把掐住了脖颈,灵气一滞,无一丝反抗之力。 那高个老者见状,不由厉喝一声:“逆贼,还不速速放了冯少!” 冷萧将冯公子提到身前,目光冷厉,低喝道:“交换。” 那冯公子面色早已惊恐不已,冷萧手指不断收紧,可高个老者却迟迟不做答复! 冯公子被掐住喉咙,发出一个极为难听的尖叫之声:“刘老,还不速速放,放人!” 那高个老者闻言,却是胸膛微微起伏,冷哼一声:“人质若要交换,可是要价值对等才可!” 那冯公子闻言,不由大骂不止,更是叫那高个老者面容阴郁,只听他厉喝一声:“逆贼,还不速速放了冯公子,老夫还可饶她一命,否则……” “否则,你待如何?”冷萧眼帘低垂,看不出一丝神色变化。 却停那老者骤然大笑两声,笑声之中隐有怒气与憋闷:“否则老夫便将你的小情人生生打杀了!” 冷萧闻言,双目眯起一道缝隙,直直望着地面,低笑一声:“老贼,你且看看手中女子是生是死!” 那高个老者闻言,不由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之色,掌心骤然灵气灌入姚心雨体内,只是略微一探,便是知晓此女早已死去多时! 刹那间,他面上神色变得精彩不已。 “冯公子,这便是你家的狗奴才,竟说公子之命还比不得一个死人金贵。”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八方皆寻此一人 空气刹那好似静止,二人兀自对视,久久不语,那冯公子在冷萧手中,已然是连骂人之力也无,嘴角开始泛出白沫。 那矮小老者这时终于赶了上来,脚步尚且踉跄,身上满是焦痕,显得狼狈不堪。 他见状不由立刻大喝:“刘兄,还不速速放人,冯少已然不行了!” 那高个老者沉吟半晌,终究是吐了一口唾沫,厉声低喝了一声:“死便死吧,谁又稀罕这五十灵石!” 他死死盯着冷萧,缓缓开口:“此女虽已身死,可阁下便是危难之刻亦不肯放,想必此女对阁下定是意义非凡,老夫说的可对,沐寻安!” 他话音落下,那矮小老者却是一愣,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却见冷萧目光一闪,骤然将那冯公子朝着一棵树上丢了过去,众人目光瞬息被此吸引,唯有那高个老者始终死死盯着冷萧,仿佛早已不顾那冯公子死活。 冷萧并未叫他失望,身形轻巧一转,抬腿在地面猛然一扫,便是扬起一片尘土,瞬息迷了视线,其中夹杂着数十石子,便似暗器一般,带着凌厉尖啸之声。 那高个老者心中顿时警惕,周身灵气激荡,只袖袍一挥,便将这尘土拂散,那数十石子也是一同无力垂落了下去。 却见冷萧根本未朝着他而去,而是一个纵跃自地上拾起那柄长剑,高个老者心中顿时一咯噔,还未有所反应,冷萧便两手一掰,将那灵宝长剑好似脆饼一般,直接掰成了两半。 灵宝长剑顿时灵气一散,好似废铁一般,于此同时,那本是只受了一些轻伤的高个老者,顿时鲜血狂喷,如遭雷噬,身形抽搐不止。 冷萧低喝一声,足下生莲,一步便是横跨了百丈之遥,瞬息一拳砸在那高个老者胸口之上! 高个老者顿时五指一松,口中所喷鲜血,便似街头杀猪一般,汹涌而出。冷萧连忙接住姚心雨,也不管那老者是死是活,一步跨了过去,便是朝着远处奔逃。 那矮个老者见状已然愣住,谁知方才还占据几分优势的高个老者瞬息便是成了这般凄惨模样。 他这才刚刚接住那冯公子,然而冯公子被冷萧一把丢出,恰巧落在一棵大树树干之上,力道之大,直接叫冯公子半张脸凹了下去,已是没了声息。 矮个老者张大了嘴巴,便是丢下冯公子不管不顾了,再去看那高个老者,却见那高个老者亦是出气多、进气少,他顿时强自挤出最后一丝灵气,欲给高个老者疗伤,可待灵气探入之后,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灵气一探,瞬息便是知晓,那高个老者心脏早已被冷萧震碎,肋骨亦是不知道断了几根,且都是稀碎。 冷萧足足奔逃了半个时辰,才匆匆寻了一处茂密灌木,一头便是钻了进去,面庞微微抽动,大口喘着粗气,一身灵气几乎耗尽。 他抱着姚心雨,伊人脸颊之上似还残留着一抹笑意,叫他心中随之一暖,便是那刺骨之痛,亦仿佛减轻了不少。 风回城中,那矮个老者带着冯公子尸体,战战兢兢,便要去冯家复命,然而才走几步,却是骤然止步,叫他身后那几个修士都跟着一顿,这矮小老者已是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却听那矮小老者道:“如今冯少已死,我等回去之后定是难逃罪责,恐怕亦逃不过一死,不若就此叛出冯家,自立门户!” 那几个修士本就心中不定,此刻更是连声道:“小人愿追随何老!” “小人也愿追随何老!” 见这几个修士纷纷效忠,矮小老者心中不由升起一抹吾道不孤之感,一时豪气干云。 便在这时,他身后一个修士忽然指着不远处那告示,惊呼一声:“何老且看那告示!” 矮小老者闻言,不由定睛看去,却是猛然一拍大腿,口中呢喃一声:“怪不得觉得此名这般熟悉!” “好哇,当真是天助我也!沐寻安,这回,看你还不死来!” 夜幕悄然而至,风回城偏僻一角,一座粗陋草屋之中。 屋内烛火飘摇,少女一身朴素,穿不起什么漂亮衣裙,却从未有所怨言,他望着面前汉子,不由笑问道:“爹,你要给我看何物,怎的还这般神神秘秘?” 汉子连忙伸出一指放到唇边,示意她噤声,神色稍显慌张,却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露出一枚灵晶碎片,在烛火之下反射出璀璨光华,直叫人迷了眼。 “闺女呀,你可藏好,平日里自己把玩便好,万万不得在人前显露!” 调息了足足一夜,伤势不过只恢复了五六成,且因燃烧了金丹之故,非是这般容易痊愈,若非有灵晶在手,这一夜恐怕恢复不了一成。 可便是如此,冷萧亦不敢再停留,匆匆朝着灵雀谷赶去。此番他心中已有所计较,情愿绕个远路,亦是不敢再经过修士聚集之地。 两月之后,青痕宗。 几道身影急急而来,几步便是踏进了长老殿之中。 待几道身影站定之时,赫然便见,正是寒月、楚天阔、南宫君婉、红绡四人,四人皆是青痕宗翘楚,必是青痕宗将来支柱。本来应还有仇雁笙一席,奈何他已是被关入禁地之中。 待几人来齐之后,坐在首席的谢云磊立刻说道:“刚刚接到消息,说是沐寻安在风回城出没。据查,风回城乃是极端偏僻之地,不知他为何出现在那儿。” “而等到消息传来之时,也是过去了足足两个月,不知沐寻安此刻已逃窜到了何处,不论如何,无比全力抓捕此贼!” 他话语落后,二长老骆海不由出言道:“师兄此言差矣,此贼作乱无数,直接灭杀便可,费这力气活擒回又是作何?” 谢云磊说道:“率鬼物袭击修士的乃是沐寻安,与冷萧并无瓜葛,纵是他偷师了我宗灵诀,亦罪不至死!” 这时,那骆海又是大笑出声:“师兄当真以为,那冷萧此刻还能活命?怕是早已被沐寻安吞吃了!” 他一语落下,还不待谢云磊再说什么,其他长老亦是纷纷附和,皆不认为冷萧还能存活至今。 那廖棉看了寒月一眼,努嘴说道:“万事无绝对,亦不可这般草率断言,具体如何,不若等寻到沐寻安之后再做定论!” “廖长老所言极是。”便是在所有人皆沉默之时,反倒是那与廖棉素有嫌隙的刘耀出言认同。 谢云磊一叹,说道:“那便依廖长老所言,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目光一扫骆海,见骆海未有再多说,才纷纷出言认同。青痕宗数十元婴长老,率领着数百金丹修士,加上寒月四人,既是搜捕冷萧,亦是一场历练。 而剑阁,早在青痕宗之前便已明晰事态,早已派了弟子出去。莫说这两大宗门,除却几个顶尖宗门,其他所有正道修士,几乎都卷入了这一个浪潮之中。 一方面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帜,一方面为了这十枚灵玉的悬赏。这十枚灵玉,本是由剑阁承担,后来青痕宗亦是贴出了等价悬赏,若真有人击杀了冷萧,交给哪一宗门换取悬赏,亦成了耐人寻味之事。 本是简简单单的一场追杀,刹那间便纠缠上了诸多复杂之因果。 南域一处偏僻小宗门之中,十余万修士颓然倒地,已然是被吸成了皮包骨头,只余一丝微弱气息,苟延残喘。 却见是三只大鬼率领着一帮小鬼,一日之间便将此宗门吸了个干净,却是严格服从冷萧之命,绝不杀生。 此刻三人聚首,洪成武不由冷笑一声:“大人身前遭小人迫害,怎的死过一次了还这般天真,非是要守着狗屁的仁慈,他不愿伤人,整个南域可都是追着赶着要伤他!” 朱无道低声说道:“不知大人因何外出,此番怕是凶多吉少,我等势单力孤,如何能与整个南域抗衡?” “多事之秋。” 遥遥万万里之外,蛮域之中。 紫啸天步履蹒跚,气息已是微弱不已。他前方一个青衫老者负手而立,笑道:“冷萧这孩子果非常人,蛮域敢直面对敌沐寻礼不说,又是被整个南域追杀。” 紫啸天叹息一声:“紫某如今有心无力,还要请苍兄多费心了。” 苍珏大笑一声:“紫兄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冷萧有恩于蛮域,便是我苍珏的恩人,此前紫兄已是在无栖之地历经生死,此次老夫又岂能袖手旁观?蛮域有赤游那老儿便足以震慑宵小,老夫去去就回,此番定要将冷萧接回蛮域,看谁还敢动他分毫!” 妖域,妖王殿。 妖王缓缓探出一掌,覆在那付边的天灵之上,掌心猛然传出一股吸摄之力,付边都是凄厉嘶吼起来,便是那第一妖尊鬼头陀,亦是心中一跳,非是畏惧这手段,只是怕被妖王发现了端倪,牵扯到他。 却见妖王手掌骤然一抬,半空便是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之中有一少年人。 那师狂缓缓说道:“禀妖王,当日属下前去那巨石之下查探,当时只有一妖族少女,那少女身上并未有何端倪,殿下定是叫这人族修士给带走了!” 却见那半空之上,赫然便是冷萧之面容。妖王久久凝望,缓缓吐出一个字眼:“去。” 师狂当即领命,鬼头陀一方面胸中松懈之于,却又连忙请命道:“当是我妖族沉寂太久,这些人族修士愈发胆大,竟敢挟持我妖族殿下!妖王,此事不若便交由鬼某前去处理!” 鬼头陀那丑陋不堪的面容之上,泛起一抹森冷笑意。 第一百二十八章 欲从岚晖借路行 妖王殿内。 待鬼头陀离去之后,妖后缓缓走进殿内,脚步不由加快了少许,身后,师狂已然恭敬而立,静静待命。 却听妖后说道:“吾王,可是有了妃儿下落?” 见妖王叹息一声,沉默不语,师狂看了妖后一眼,欲言又止,却是终究说道:“属下无能,虽是擒回贼子,却未能带回殿下。” 妖后面容柔弱,性格也是如此,这刻便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痛哭不止。 十余年前,师狂一路追杀付边,可最终却是未能找到妖族殿下时灵妃的踪迹,时灵妃便好似不翼而飞,即便他最后擒住了付边,可没有证据,付边又有第一妖尊鬼头陀撑腰,最后竟是不了了之。 公主殿下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他又怎能这样置之不理了?便是沿着追杀的路线显露寻找了数次,却是每一次都危机四伏,不是莫名引来人族修士,就是被无名高手阻拦。 直至前些时日,付边忽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不止意欲何为,师狂敏锐,瞬息便是盯上了付边,发现了端倪,这一路追杀,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未曾想,这最终结局竟是无端相似。 一次可说是巧合,第二次,无过也是大过。鬼头陀进妖王殿,只微微一看妖王神色,便已深知保不住付边。 妖后犹在抽泣,妖王却终究是叹息一声:“雨如,节哀。” 那妖后面上依稀还残留着凄苦之色,却是蓦然抬头,看向妖王,分明已是从妖王口中听出一丝弦外之音。 却见妖王迟疑了一刹,终究是未再隐瞒,手中灵气缓缓流淌,柔柔若清澈溪水,挥洒在那付边面颊之上,逐渐流经他全身。 付边早已是昏迷不醒,气息奄奄,这时却蓦然漂浮了起来,平躺在半空,分明仍在昏迷之中,然而这妖王施为之下,他却骤然睁眼,自那灰白双目之中缓缓溢出一抹雾气,竟是在半空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画面。 师狂面上一喜,惊道:“妖王神识之力竟已强悍如斯,当真可喜!” 可在他对上妖王双眼之后,面上笑意却是戛然而止,唯余一抹讪讪之色。比之殿下安危,妖王虽是实力又有飞跃,可是去又有何喜? 却见那雾气所成的画面,赫然便是梧桐村,那画面之上,有一少女,少女面容之上带着一抹忧色,我见犹怜,妖后顿时一把抓住妖王臂膀,面上犹有一抹欣喜、一抹仓皇。 “吾王,这孩子定是妃儿,她定是妃儿!” 妖王嘴角亦是不由泛起一抹笑意,似缅怀,似追忆,却又莫名苍凉,只听他轻轻道了一句:“像你多一点。” 便是在他一语落下之后,那画面之上又出现一道身影,乃是一个面相阴柔的男子,那俊俏面容,比之女子亦不遑多让,却是叫人看之一眼便是心生反感。 这男子身形狼狈,身上邋遢不堪,双目却是炯炯有神,嘴角泛起一抹冷然笑意。 “桃红,你!” “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看来,留不得你了。” 妖后蓦然抓紧了妖王手臂,那玉指已是紧紧掐进妖王肉里,可妖王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目光亦是死死盯着那画面,不由握紧了双拳。 却见那画面之上,桃红一掌拍在姚心雨眉心,可还不待他再有何动作,却忽然转头,看那样子,显然是与付边对上了一眼。 他对付边似是颇为忌惮,二话不说便是走了。 继而那画面之中又是跌跌撞撞跑来一个老者,颓然抱着姚心雨,嚎啕大哭,那番模样,比妖后亦的好不了多少。 却见付边一脚将那老者踢翻倒地,冷然看了姚心雨一眼,便是一头冲进村落之中,挨家挨户的搜寻,可年龄相仿的,却唯有姚心雨一人。 他便是带走了姚心雨,还未来得及查探,便是遥遥看见了师狂身影,匆忙逃遁了出去。途中查探了姚心雨鼻息,未曾想竟已是没了气息,随后便是将其丢弃,所丢之处,正是那巨石缝隙之中。 莫说妖后怔住,便是师狂亦是诧异道:“妖王,殿下这,这会不会,不是殿下?” 那付边又不是傻子,定不会连人死未死都看不出来,可姚心雨若是死了,又为何没有变回本体? 妖王缓缓摇头:“本王亦是不太明白,可这孩子,定是妃儿,错不了。师狂,你且跟着鬼头陀,不论如何,务必将妃儿带回来!” “至于本王……那阴柔贼子,本王定是要将其抽魂饲鬼,叫其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妖王目中闪过一道狠辣之色,叫这大殿之内瞬间冷若冰山之巅。 师狂当即领命,却是一只那付边,道:“妖王,此人如何处置?” 妖王胸膛微微起伏:“有些事,纵然心知肚明,却仍是需要一些拿得出手的证据来,将之打入地牢,日日受那妖隼啖魂之苦!” 妖王目光遥遥透过天际,不知落在了何处。千里之外,那悠哉悠哉的鬼头陀却是不禁浑身一寒,似有所感,抬头望了望天,可又半晌无所觉,最终不由冷笑一声作罢。 他身形穿梭在林间,步履并不多快,根本不关心冷萧死活,他只需保证,姚心雨不是活口便足矣。 “时耀,时灵妃一死,你心存症结,本尊看你还如何渡劫!待本尊渡劫之日,这妖域,这南域,这万域,都将是妖族天下、本尊的天下!” 鬼头陀手中拨动着一串殷红佛珠,好似鲜血浇筑,他低声嘶吼着,发出一声声诡异笑声,若乌鸦咳血,凄厉无比,叫人头皮发麻。 “我妖族,沉寂了太久!万万域界,天地之大,我妖域却只有这芝麻大小,当真是可笑。” 中域,飘雪殿。 内殿之外,千寿恭敬而立,却听殿内隐隐传出一个声音:“如今外界可有大事发生?” “圣主但可放心,中域一切照旧,那其余八殿知晓圣主突破在即,如何也不敢有所妄动。” 林九霄嘴角泛起一丝淡漠笑意,眉头却仍是微微皱着,又问了一句:“中域之外呢?” 千寿嘴巴微张,头颅压的极低,一道音节正要从他喉中传出,却又是被林九霄随口打断:“罢了,便是那南域、西域、北域尽数覆灭了,又与本座何干?此方天地,太小。” “属下告退!”千寿当即道了一句,便是要退走,却又是被林九霄唤住。 “且慢!” 林九霄话音始终平静,却总叫人心中觉得他话中有话,平白升起一抹慌张之意。千寿历经世事,遇事也都心如止水,这刻却仍是汗湿了衣襟。 而自始至终,他在内殿之外,林九霄不过是在密室之中,二人且不曾照面。 却听林九霄带着一抹柔和意味说道:“桃红,你如今坐上森罗殿主之位,切莫要沾沾自喜,荒废了修为,日后莫说这区区森罗殿,整个通天圣地都是你的,本座不会停留太久!” 千寿闻言,身躯微微颤抖,好似激动万分,当即说道:“属下定不负圣主所望!” “去吧。” 自那殿中终是飘来一声似吟似叹之声,千寿顿时行了一礼,便是化作一道流光,出了飘雪殿。 纵是遥遥离了开去,千寿面上亦未有一分松懈之色,口中喃喃:“少主,若非如今林九霄迷了眼,成了瞎子,以冷萧之名,他又如何能够不知!” 冷萧之名,莫说响彻南域,便是中域同样如雷贯耳! 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南域而去,一把揭下面上易容灵宝,便是要以千寿身份,再临南域! 林九霄盘坐于密室之中,嘴角泛起冷笑,他如今足不出户,桃红便是成了他的双眼。他心知桃红虽表面忠心,却亦有野心,只是桃红此人目光短浅,一个通天圣地,想必便足以将桃红的野心尽数填满。 他自认为掌控了一切,又如何能知,那桃红竟是由千寿假扮? 林九霄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用力揉了揉眉心,却是始终无法叫那一抹褶皱平复开来,心中总是有几分心悸之意。 “渡劫当头,莫不是这第一重劫要来了?”他呢喃一声,心中似有兴奋之意,只待此劫来临。 一时间,南域顿时风起云涌,天地间,满是山雨欲来之势。 南域大地,正道修士撒网一般散布了出去,而那邪道修士,却亦是趁机伤了不少正道之人,本是祥和之地,短短时日变作了混乱的修罗场。 冷萧又岂知这许多,心中唯有一念而已。他分明已是临近灵雀谷,可不论他绕开多远,周边总是有零零散散的修士出没,莫说金丹修士,便是那些常年闭关的元婴修士,亦是纷纷钻了出来。 如此又是耽搁了半个月,他始终在方圆数百里之内来回游走,竟是有些进退两男之意。 若他沿旧路,自那无名森林之内穿过,前路乃是一片丘陵,他根本无处藏身,同样的错误,剑阁定不会再犯第二次。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第二条路,借岚晖派地界,穿过那片丘陵,之后的路,便会好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落入重围金丹碎 岚晖派虽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宗门,且又生了几次变故,可在青痕宗照料之后,如今却也是颇为昌盛,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冷萧站在阴影之中,遥遥望着岚晖派,依稀能够望见岚晖派全貌,好似盘桓于山脉之间的一尊巨兽,连绵亦有千百里之广。 可便是这样一个偌大宗门,在冷萧这般,望去,却是平白添上一抹倾颓之意,好似那阳光之下的宗门,身上的阴影比之他还要浓重。 然而,他别无选择。 冷萧抱着姚心雨一路,而来,又是行了半月,事到临头,又如何能够退却? 他快步走近山门,却是犹豫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通传,那身侧树林之间却骤然窜出三道身影,朝着他连连招手。 冷萧定睛一看,正是白晓、胡海、夏鸢三人,白晓与夏鸢尚且无碍,那胡海却是只剩下一条左臂,提剑之时,纵是唇角带笑,却依旧给人一抹心酸之意。 他又便是调了头,朝三人走了过去,三人连忙将冷萧拉到树后,又是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了片刻。 见无人注意,三人才松了口气,冷萧率先问道:“你三人怎会出现在此?” 白晓却是一笑:“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了,早知你会来!” 冷萧不由喃喃一声:“早知?” 闻言,白晓目中显露出一丝振奋之意:“宗主早就猜到你会途经岚晖派,这才将我等召回,特在此地等你!” “岚晖派如今实力大不如前,早已依附于青痕宗之下。如今青痕宗正有三个元婴长老常驻岚晖派,你一旦进入,便是自投罗网。” 白晓神色振奋,胡海倒是一言不发,冲着冷萧笑了笑,目中却是喜忧参半,毕竟遭整个南域追杀,又岂是开玩笑之事? 夏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视线在姚心雨身上多留意了几眼,却是终究没有多问什么。 而冷萧面上却是笑意全无,淡漠如雪,口中轻轻吐出一句:“可,方宗主又是如何知晓我会来此?” “他说的,是冷萧会来,还是沐寻安会来?” 冷萧一语落下,空间好似寂静了一霎,叫三人皆是一愣,白晓率先讷讷一句:“冷萧,这都何时了,你且莫要开玩笑!” 便是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他身后却忽然走出一道身影,那人目光冷漠,久久望着冷萧,却是目光复杂,叹息一声:“不是玩笑。此人非是冷萧,乃是沐寻安。如今南域尽是此贼的通缉令,你们怎还蒙在鼓里?” 白晓霍然转身,望着那道身影,却是急促说道:“宗主,那不过就是剑阁为了抓住冷萧,报蛮域那一箭之仇,随意找了个托词,宗主你又怎可轻信?” 他一言落下,夏鸢与胡海亦是附和。 方云见此,不由摇头道:“一个剑阁,许是托词,可青痕宗呢,整个南域呢?难道南域这数万万修士皆是瞎子不成!” 他面容带着一抹慨叹之意,又道:“如今冷小友,怕是早已遇害,身死道消,你们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冷小友死后肉身还遭人侵占?” “杀了此贼,你们当日顶撞剑阁一事,便算是了了,便可重返宗门,如今我岚晖派依附于青痕宗,再将此贼头颅献于剑阁,日后便也可安稳发展,重振宗门,指日可待。” 方云说时,目中泛起一抹幽深色彩,红光满面,却又眉头紧皱,似颇为激动,又似镇定至极。 三人张口难言,夏鸢一把抓住冷萧手臂,却是死死盯着冷萧,面上泛起清苦之意:“宗主,定是弄错了,他分明便是冷萧,定是弄错了!” 方云摇头叹息,似是怒其不争,顿时厉喝一声:“夏鸢,你若不信,且自己问他,究竟乃是何人!” 他说时,牙齿相合,唇瓣微张,直直瞪着冷萧,似怒似慌,神色莫名。 夏鸢便是立刻抬起双眼,直视冷萧,不闪不避,那双手好似铁箍一般,箍在冷萧手臂之上。 冷萧抱着姚心雨,不便抬手,便是晃动了一下肩膀,挣脱了夏鸢双手,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笑意,遥遥望着方云:“方宗主,早知今,当日便不该留你。” “本座,沐寻安!” 冷萧淡漠吐出一言,语气平静,面上漠然,可那一字一句却蕴藏着一抹怨气,叫人闻之心中郁结。 冷萧说完这话,便是立刻抽身朝着岚晖派远处飞掠,白晓三人便好似痴傻了一般,神色复杂,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便只是站在原地。 方云走到三人身边,轻叹一声:“你三人如此也算是为抓捕沐寻安出了一力,此后便可重返岚晖派,仍是核心弟子。” 三人望着方云,方云只幽幽道:“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老夫亦是不敢相信,此人竟是沐寻安。” 他便好似局外人一般,对冷萧不管不顾,亦不追击,不过三息,冷萧已然是奔逃出去千丈有余,可便是这刹那之间,那林子之中骤然射出三道身影,将冷萧团团围住。 冷萧身形不顿,浑身青光爆闪,竟是从三个元婴修士之间冲了出去!整个人宛若化作一柄长剑,剑意纵横,叫人心惊不已。 那三个元婴修士瞬息对视一眼,目中流露出一抹厌恶之意,那冷萧所用招式,分明乃是青痕宗剑招,青痕闪,一招出,人剑合一,剑出如雷霆。 冷萧手中无剑,又非进攻,威势自是不如,却也是趁机突破了包围。 夏鸢见状,不由喊道:“宗主且看,那分明是青痕宗剑招,不是传闻冷萧偷师青痕宗灵诀吗,此人定是冷萧无疑!” 方云眼帘微垂,唇角颤动了少许,却是遥遥望着那天际,面上稍显阴沉:“那沐寻安定是炼化了冷小友魂魄,这才习得了青痕宗剑招。冷小友对我岚晖派有恩,老夫又岂能叫此贼逍遥法外、岂能叫冷小友死后身躯却还不得安宁?” 他一语毕,身形亦是往前一窜,便是冲了上去! 冷萧虽已全力奔逃,可他不过金丹修为,又如何能够逃得过这元婴修士? 那三个青痕宗长老,不过是初婴修为,而方云乃是实婴之境,如今竟是隐隐后来居上,却听他一声大喝:“沐寻安,今日你既然来了,便莫想再走了!” 他四人皆是速度一爆,便好似四道利箭射了出去,瞬息便是钉在了冷萧四方空气之中,冷萧前后奔逃不过十息,却已是走投无路。 他前方站立之人,赫然便是方云。冷萧直直望着方云,缓缓说道:“方宗主,当日若非本座及时赶到,你岚晖派便已是一片焦土,你还焉有命在?” “今日,方宗主可是要恩将仇报?莫说本座,便是冷萧,亦有恩于你。” 冷萧吐出此言,呼吸之时轻微颤抖,气息燥热,内心却是冰凉,言辞之间,竟是带了一丝浅浅的祈求之意。 那方云顿时低喝一声:“住口!逆贼,你这可是要挟恩图报?不错,若真要算,阁下确是有恩于岚晖派,阁下亦言,冷萧同样有恩于岚晖派,可阁下却是占了冷萧肉身,吞了冷萧生魂!” “二者只得帮其一,一个,乃是英雄少年,情深义重,一个,却是鬼修魔头,残害无辜,二者又是为敌,你且说,老夫是该帮谁?” 方云眉间好似始终都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之色,却是叹息一声:“阁下若是束手就擒,老夫可做主,待将你交于剑阁之前,留你性命。” 他言语之间,一个青痕宗长老不由说道:“方宗主重情重义,某很是钦佩,可此贼乃是魔头,且当日即便是帮了岚晖派,亦非出自本意,方宗主又何必介怀!” “听某之言,莫叫此贼再有机会,直接毙了便是!” 他话音一落,骤然朝着冷萧拍出一掌,冷萧连续奔逃,伤势本就未愈,灵气亦是所剩无几,被那青痕宗长老气机一锁定,却是动弹不得! 冷萧双颊鼓起一丝,却是紧咬牙关,无声之间,心中却是在凄厉嘶吼,唯求能够挣脱枷锁,冲出重围! 那一掌之影瞬息在冷萧面前放大,若真叫这一掌落下,冷萧如何能有生机? 方云静看此招,胸膛微微起伏,那起伏频率逐渐缓了少许,似在极力压制,目光不断闪烁,不知心中是何心情。 冷萧这刻目中唯有那一掌之影,却是已然顾不得这许多,修为来之不易,可生死交关之际,总是要有取舍! 冷萧蓦然张口,那幽幽口中霎时便是金光灿灿,从中吐出一枚金丹,金丹之上,犹有雷霆闪烁,威势不凡,初成是不过指节大小,今日却已然是大了一倍有余。 可便是这刹那之间,金丹霍然便是朝着那掌影而去,瞬息碰撞在了一起! 冷萧瞬间身躯大震,口中顿时喷吐出一道鲜血,他连忙挡住姚心雨面颊,生怕那血迹污了伊人容颜。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金丹却是被那青痕宗长老一掌拍碎! 却见那冷萧一路搏命换来的金丹,在这刹那之间轰然爆碎,挥洒下一片金色粉末,星星点点落在冷萧身上。冷萧顿时鲜血狂喷,瞬息之间修为散逸,刹那成空,那金丹之上窜出的几道细弱雷光,都叫他无法抵挡,在皮肤之上灼出道道伤痕。 他修为一散,顿时无力飞行,便于半空之上朝着地面轰然坠落了下去! 未撩这时,遥遥却是有三道身影刹那降临,赫然便是朱无道三人! 朱无道探出一爪,轰然朝着那青痕宗长老挥落而下,那青痕宗长老顿时面色一变,震骇不已,他不过是初婴之境,而朱无道足有实婴修为,他如何能够抗衡? 他毕竟乃是元婴修为,临危亦是不乱,这刻身后蓦然现出一道赤色元婴,炽烈如火,火中所立人影,正是他自身! 然而他这威势才刚刚一现,却是被朱无道一爪崩碎,鲜血狂喷,一身衣衫好似遭了老鼠啃噬一般,碎成一片布条。 方云及另外二人立刻上去将之扶住,与此同时,流莺亦是速度飞快,将冷萧接在了手里,而冷萧又抱着姚心雨,她便是一次提着两个人,可面上却是轻松至极,仿佛对其来说,冷萧二人轻若无物。 见三人前来救援,冷萧面上却未有一丝笑意,甚至更是心忧,只因那三人,显然已是发现,如今操控这具肉身之人,乃是冷萧! 那被伤的青痕宗长老身形微微发颤,却是凭自己之力立于半空,缓缓说道:“方宗主,这刻你可还要心慈?你可切记,那沐寻安可不会对你心慈!” “流莺。”冷萧缓缓唤了一句,话语之间稍显无力。 却见那流莺忽的一笑,红唇轻启,近近对着冷萧,呵气如兰:“记着,叫姐姐。” 冷萧面上一僵,终究未再言语。 方云在冷萧身上停留了数息,面上流露一抹肃然之意,低喝道:“这三人修为虽在我等之上,却是鬼修之身,如今乃是白日,修为备受压制,我等未必不敌!” 他话语之间,却已是气息显露,身后蓦然升起一道蓝色元婴,水汽濛濛,好似雨后初霁一般,叫人面上平白泛起一抹湿润之意。 那另外三人亦然,四人互相依靠,灵气便好似锁链一般串联在了一起,好似是何阵法,威势不由大增。 “好在早知此贼有帮手,提前留了一手。”一个青痕宗长老说着。 朱无道与洪成武二人立刻便是迎了上去,与那四人遥遥对峙。 冷萧心中暗叹这三人晚来一步,正因他金丹显露,才是露了身份,若是沐寻安,即便修为跌至金丹,可境界依旧是分神。 流莺并不参战,提着冷萧立于数百丈之外。 却听她俯身在冷萧耳边轻轻道:“冷萧,你且说,大人,可还活着?若大人还活着,我等便救你回去,再商议如何除去你,令大人占据肉身。” “若大人已死,我等便即刻丢下你,不再顾你死活!” 冷萧微微张口,却是稍显沉默,几息之后,他面上泛起一抹惨淡笑意:“沐寻安已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第一百三十章 青痕宗倾巢而来 天空之上,烈阳似火,叫朱无道三人备受压抑。 流莺久久望着冷萧,眼帘低垂,却是轻声一笑:“很愚蠢的回答。” 冷萧平淡的笑了笑:“冷某本就不是多聪明之人,只是,可否求流莺姐姐一事?” “何事?” “能否替冷某,将这姑娘送去灵雀谷?” 流莺看了姚心雨一眼,却是说道:“一个死人,还这般大费周章的做什么,直接埋了便是。” “她没死。”冷萧面色更淡了几分,静静望着姚心雨,面上不知是何神情,不舍,留恋,无措,与姚心雨之前的神色,何其相似。 那流莺看了冷萧一眼,倍感扫兴,却是努嘴道:“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你若要带她去灵雀谷,自去便是,我可不会平白跑这一趟!” 冷萧闻言,面上露出一抹讶异之色,口中氤氲许久,却只是轻轻道了一句:“谢谢。” 流莺面上笑意很浅,若不细看,便只是一张淡漠容颜,却听她道:“最无用之语,便是‘谢谢’二字。” 与此同时,不远处战斗早已开始,却见朱无道双手成爪,十指之上泛起一片幽光,令其鹰爪之下威势更甚,一爪便是破去方云的蓄力一击! 却听那朱无道难得主动说了一句:“便是青天白日又有如何,纵是龙游浅滩,亦非鱼虾可戏!” 洪成武一人拖住三人,朱无道独战方云,却见他身形一闪,倏然之间已是到了方云跟前,一爪疾抓而下,在空气之中划出五道流波一般的爪痕,隐隐夹带着音爆之声。 方云顿时面色一变,双手连摆之间,便是从那三个青痕宗长老身上引来一道磅礴灵气,瞬息灌入体内,一身气势顿时暴涨。 只见他双手成刃,那指尖之上瞬息显出一道灵气光晕,好似光刃一般,锋锐异常,似轻易便可开山裂石。 可朱无道见状,身形未有一丝波动,那一爪依旧直直落下,蓦然落在那双刃之上,静是一爪便叫方云灵气溃散! 方云不由面色大变,却见朱无道骤然欺身而上。那三个青痕宗长老立刻发出声声低喝,灵气爆闪,瞬息便是击退了洪成武,朝着朱无道迎了上去。 洪成武修为比这三人高不了多少,一人之力,终究是难以挡住这三人联手。 他兀自喘息,立刻便要去支援朱无道,然而脚步才起,却是又瞬息顿止。 一眼望去,却见朱无道蓦然回身,刹那之间便是三连爪击,叫那三个青痕宗长老瞬息跌飞了出去,灵气溃散,胸前已是有数道爪痕,鲜血飞溅! 那三个青痕宗长老面上大惊失色,怎料才刚刚欺身而上,便是一招落败! 然而朱无道并未理会他三人,却是猛然朝着方云而去! 远处地面之上,白晓三人顿时面色变化,连声呼喊,朱无道已是一爪朝着方云胸膛落去,方云身后那元婴虚影蓦然向前一窜,便是迎了上去,阻下了这一爪。 继而便见那元婴虚影被朱无道一爪击碎,几无抵挡之力! 朱无道双爪交替,又是挥出一爪,前后不过瞬息,方云仓促以灵气抵挡,然而却未能叫朱无道停顿一刹,不堪一击。 不过几息之间,朱无道已是将方云胸膛血肉撕扯的模糊不堪,若非方云勉力抵挡,恐怕早已被撕成了碎末。 却见朱无道仿佛失去了耐心,右手五指一旋,身形轻摆,一爪便是朝着方云心口落了下去,好似要将方云的心脏生生掏出一般! 便是在他五指落下刹那,冷萧以那沙哑的喉咙,顿时唤了一句:“前辈,可否莫伤人性命!” “妇人之仁。” 冷萧一语落下,朱无道身形骤然顿止,却见他那五指已然是没入了方云胸口足有半寸,方云便是借着这个空档,急急后退。 却听朱无道又是低喝一声:“走!” 那洪成武与流莺顿时颔首,三人便要退去。 这时,一个青痕宗长老忽然从怀中逃出一枚玉佩,欣喜叫道:“大长老已然赶到,我等万万不可让此逆贼跑了!” 他厉喝一声,那三个青痕宗长老便是瞬息又冲到朱无道三人面前,挡住他三人身形,冷萧此刻反倒是成了局外人一般,无人问津。 眼看方云还愣在原地,那青痕宗长老又是喝了一声:“方宗主,还在犹豫什么?莫不是那贼子惺惺作态一番,你便是动了恻隐之心?” “聒噪。” 他话音才落,洪成武却是蓦然冲了上去,一拳轰出,那青痕宗长老本就有伤在身,猝不及防之下,倒飞出去百丈之遥,鲜血狂喷。 另外二人猛一咬牙,便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面色凝重,目中那隐隐恨意,仿佛朱无道三人与冷萧同他们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嗷嗷叫着便是冲了上来,手中各自提着一柄长剑,灵光闪烁。 朱无道便是一步上前,越过了洪成武,伸出双手一把抓住那两柄长剑,那灵宝长剑,碎金裂石便如切割豆腐一般,却是无法伤朱无道一分! 只见他双手轻轻转动,那二人兀自勉力坚持,却叫那两柄灵宝长剑直接被揪成了螺旋状,灵气溃散,没了神光。 冷萧亦是被朱无道那霸道手段所慑,心中却是警兆顿生,忽然侧头以余光一看,却见方云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了流莺身后! 流莺面色亦是微变,冷萧却已然身形一晃,以肩膀挡向了方云一剑! 方云见冷萧挡来,似是一叹,目中不知是何神情,手中轻轻颤动,似是想直接一个上撩,斩去冷萧头颅。 可事到临头,却是堪堪收回九分力,那最后一分力落在冷萧肩头之上,亦是将冷萧肩膀撕开了一道狰狞血口,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流莺目中顿时氤氲起怒意,抬起一掌便落在方云胸口,方云胸口本就被朱无道所伤,这刻霎时脸色煞白,口中便有血沫呲了出来,身形飘飘摇摇自半空落了下去,面上却好似泛起一抹轻松之意。 下方,那白晓三人立刻上前,接住方云。 流莺面上冰冷异常,哼了一声:“你可瞧见,这便是心软的下场!你与人为善,他人可未必与你为善!” 冷萧面颊之上犹是轻轻颤抖,面色发白,额头之上满是汗水,却仍是一笑:“冷某做事,从不后悔,但求不连累了别人。” “你已经连累了我等。” 朱无道一把甩开那两个青痕宗长老,缓缓低语一声,却见远处天边已是有数十身影在迅速临近! 洪成武不禁便了脸色,却见那数十人显露修为,皆是元婴之辈! 退路被堵,朱无道三人二话不说,凡是朝着岚晖派冲去! 冷萧被流莺提在手中,面上好似有一层光膜,将那冷风尽数隔绝在外。 可才走几步,三人却又是顿住了脚步,只见谢云磊正从前方缓步而来,足踏虚空,面上始终带着一抹慈和之意。 冷萧心中一寒,立刻说道:“三位前辈速走,莫要管晚辈这个累赘!” 那洪成武只是嘿笑一声,不知面上是何神情,却是一动未动,流莺一言不发,朱无道漠然道了一句:“上次可也是你?” 这没头没尾一句话,冷萧却是瞬息明了,默然点头道:“是。” “仁慈的代价。” “晚辈不愿让三位前辈来承受。” 朱无道闻言,却是哼哼一笑,显得冷冷清清,仿佛流水淌过冰冷山岩:“无需这般大义凛然,本座最见不得虚伪之辈。” “这些自诩正道之辈,早晚也是要一战,择日不如撞日罢!成则生,败则死,此番,本座可是要大开杀戒了,你若再出言扫兴,本座第一个先杀了你!” 不等谢云磊走到近前,朱无道便是主动迎了上去。谢云磊面色复杂,有些羞于出手,却仍在朱无道身前站定。 “出剑。” “生死有命,朱兄不必留手。”谢云磊缓缓摇头,只是探出二指,隐隐成剑。 朱无道手中灵气一敛,隐而不发,却是低低道了一句:“你这是在逼朱某留手。” 谢云磊叹息一声,终是手指轻转,那指间灵气激荡,似有点点星辉飘荡,缓缓凝聚成一柄雪白长剑,样式极为普通,却是显露出一股返璞归真之意。 那雪白长剑之上闪耀起濛濛清光斜斜指向地面,他微微抱拳,说道:“朱兄,请赐教。” “来。” 朱无道口中轻轻挤出一个字眼,身形便是如疾风呼啸而过,柔而迅捷,无声无息,十指之上那纹路瞬息散发出幽深色彩,叫一方天地为之一黯。 洪成武与流莺转过身去,那数十元婴已然赶到,二长老骆海亦在其中,青痕宗可谓强者尽出,宗门之内只留了几个闲杂长老。 廖棉望着冷萧,眼睛眨动了两下,以她那嘶哑嗓音道了一句:“阁下是冷萧还是沐寻安?” 她话语才落,还不等冷萧答复,那骆海却已是大笑起来:“廖长老何必多此一问,与鬼物狼狈为奸,不是沐寻安又能是何人!” 他大袖一挥,那数十元婴顿时四散而开,将洪成武和流莺团团围住。 流莺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怪罪一句:“你还当真是个累赘。” 第一百三十一章 穷途末路困兽斗 望天上,万千灵气自在挥洒,如瀑如浆,好不美丽,可那缤纷璀璨的神光之后,却是满目杀机。 方云深受重创,无力再战,却亦是留得一条性命,被白晓、胡海、夏鸢三人拖着,远远避了开去。 夏鸢望着天空之上,冷萧被流莺提在手中,她与洪成武二人面对数十元婴,瞬息便是落入下风,艰难抵挡,眼看便是挡不了多久。 流莺修为尚可,勉力能与骆海相抗,可余下洪成武一人,若以一敌之二三,拼命之下,尚可一时不败,然而要他以一敌数十,莫说是他,便是朱无道亦不敢出此狂言。 夏鸢回头,双眼定定看着方云眼睛,说道:“宗主,你可还要欺骗自己?” 方云双目稍显无神,整个人疲惫不堪,这时头也未抬,只是道了一句:“你这是何意?” 夏鸢见状,不由怒骂出声,她的性子便是这般,天地不惧,何人都敢斥责,只听她道:“宗主,那人定是冷萧,你分明早已猜到,为何还要处处致他于死地!” 方云闻言,那目中不由恢复了少许神采,语气却是极为淡漠,叹息一声:“他是冷萧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又能如何?” 胡海那断臂,死死握着云亭剑,抬眼望着天空,方云好似有所感,轻道一声:“莫看了,尔等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便在这时,那天空之上,洪成武蓦然大吼一声:“朱无道!” 这一声低吼宛若惊雷炸响,隆隆贯耳,然而却无人退避,反是愈加争先恐后的迎了上来!却见洪成武已是被七八个元婴修士死死黏住,无路可退! 朱无道听见嘶吼,一爪击退谢云磊,后脑仿佛生有神眼一般,头也不回便是霍然转身,刹那间挥出一道凌厉爪影! 洪成武亦好似约好了一般,身子瞬息朝下一沉,那七八个元婴修士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抬手抵挡,各色灵气激荡,却仅仅只叫那爪影顿了一顿,便是结结实实的吃下了这一招! 那七八个元婴修士瞬息被击飞出去数十丈,身上鲜血淋漓。洪成武趁机冲了出来,非但不逃,反是一头扎进了人堆之中! 流莺单手与骆海过招,竟是不落下风,纵然失了肉身,实力跌落,可同样,也能让她可以免疫多数伤害。 却见她身后缓缓逼上一个中年男子,手中白光缭绕,不知是何招数,流莺心中警兆顿生,那骆海好似商量好一般,立刻嗷嗷叫着上前拖住了她。 那中年男子面上露出一抹冷笑,瞬息便朝着她背后印了上去! 这刹那之间,却是洪成武一头探出,生生替流莺捱了这一掌,双臂又是胡乱挥舞,匆忙间挡下几道攻击。 然而,这刻他却忽然闷哼一声,立刻变了脸色,只见他肩头之上白光闪烁,不足一息便是沉下去一块,好似冰雪消融了一般。 洪成武顿时凄厉嘶吼一声,手掌如刀,便是生生将那整个肩膀撕扯了下来,丢了出去,便是这几息之间,那肩膀已然不复存在。 他重重喘着粗气,肩膀之上灵气流淌,很快便已重新生出,可气息却是虚弱了不止一分。 “该死,竟是伤人神魂的招数,这狗贼,看老夫不活剐了他!” 洪成武一句话刚刚落下,便听那方才出手偷袭的中年男子大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不过瓮中之鳖而已,又能有何作为?” 他这一声反问才刚落下,耳边骤然回荡起一个声音:“作为不敢当,杀你,够了。” 那中年男子顿时心中一凉,面上已是大惊失色,却见那朱无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侧,谢云磊遥遥大喝一声:“卫长老,当心!” 然而还不等这中年男子做出反应,朱无道便是一爪捏在了他喉咙之上,手指轻轻用力,便是将他半个脖颈都捏成了碎肉。 与此同时,那中年男子体内霎时飞出一个浅绿色元婴,正是那中年男子模样,此刻面上仍有惊恐之色,立刻便要逃遁。 周遭数十元婴修士瞬息迎上,对着朱无道连连攻击,那谢云磊亦是遥遥斩来一剑,朱无道对此恍若不知,仍是一爪朝着那男子元婴落去! 那男子元婴惊恐万状,却是无济于事,只瞬息之间,便被朱无道一爪撕裂成了几片,顷刻间烟消云散。 直至散去之时,空气之中仍是残留着一声凄厉叫喊,却终究是无人救得了他。 谢云磊那一剑这时才刚留下,蓦然自朱无道后心穿透而过,落在了极远处,朱无道好似并未有所损伤,却是忽然咳嗽一声,气息霎时萎靡了下来。 “朱兄,你!”眼睁睁看着宗门长老死去,谢云磊目中悲痛万分,却只余一声哀叹。 朱无道望着这数十元婴修士,仿佛看不见自己结局一般,仍是平静说着:“谢长老,既要打鱼,便要做好葬身鱼腹的准备。” “阁下言之有理,生死交战,岂能儿戏?” 二人说话之间,遥遥却是又传来一语,叫众人不由扭头望去,却见不远处乔止谊高高立于半空,看那高度比谢云磊还要高上一分,面上谦和,却毫无恭敬之意。 他对着谢云磊微微拱手,说道:“谢长老,晚辈多久打搅,还望见谅。” 不过几息之后,乔止谊身后又是飞来数十个元婴修士,叫这场面更为壮观。 洪成武目光闪烁,不由啐了一口:“小子,你的面子还真不小!” 冷萧沉默不语,心乱如麻,却是无济于事。 他面色漠然,低声叹了一句:“师侄,多日未见,心气倒是见长!” 乔止谊闻言,面上顿时阴沉了少许,唇角却是勾起一抹阴冷笑意:“前辈乃是乔某师傅的亲弟弟,理应该称一声师叔。师叔今日便随乔某离去如何,好酒好肉招待!” 他目中闪过两道寒芒,心中恨意滔天,上次他已夸下海口,谢云磊定然命丧黄泉,谁知谢云磊最后竟只是受了几分轻伤。 乔止谊只是想挖苦冷萧一番,谁知他说完这话,冷萧却欣然接受:“也好,便随乔师侄走一趟又有如何?” 乔止谊闻言,下意识便是一愣,却又心中了然,冷萧如今境况,已然是插翅难飞,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罢了。 他最后泛起一抹冷笑,朝着谢云磊微微拱手,目中却无一丝恭敬之意,只听他说道:“既然如此,那晚辈便先行离去了,诸位前辈告辞!” 他说着,便是径直走过青痕宗数个长老,便要带走冷萧。 流莺手指不由紧了少许,冷萧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叹息一声,若是少了他这个累赘,流莺三人或许还可轻松一些。 眼看乔止谊已然走到冷萧近前,流莺手指亦是越来越紧,乔止谊身后却是突然伸来一只手,一把搭在他肩膀之上。 他回头一看,不由轻笑行礼:“原来是骆长老,不知有何事吩咐晚辈?” 骆海面色严肃,只是冷哼一声,说道:“此贼乃是我青痕宗所擒,乔小友说带走便带走,恐怕是不妥吧!” 乔止谊呵呵一笑,却是不言不语,二者对视一眼,骆海望着乔止谊目中那一抹诡谲笑意,心中却是升起疑虑。 不过几息之后,天际骤然又是飞来一道身影,那身影直直挡在了太阳之前,叫天地为之一暗。 他目光睥睨,淡淡扫了骆海一眼,反问道:“本座胞弟所犯罪过,自当由本座亲自处理,不知骆长老有何意见?” 谢云磊已是闪身迎上,目中显露出一丝凝重之意。 他缓缓说道:“沐宗主,此乃南域苍生之事,早已不是你剑阁的家务事,既是我青痕宗擒住了此贼,于情于理,也该归我青痕宗处置,我青痕宗,定是会给南域苍生一个交代。” 二人对峙之时,陆续有人问询赶来,皆是那些不大不小的宗门修士,多为元婴修为,这才能够快速赶来。 然而待这些人看着被围的密不透风的冷萧之时,不由心中一叹,这十枚灵玉,终究是与他们无缘。 沐寻礼修为虽是在谢云磊之上,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亦不可做出强盗之举,目中微微阴沉。 朱无道三人,眼看这周遭早已水泄不通,恐怕是难逃此劫。他们三人本就是已死之人,生死之时,倒也看淡,阴山之内,枯寂百多岁月,如今能够掀起这一阵波澜,倒也不枉! 洪成武目光一闪,却是突然冲了上去,对着一个修为较弱的元婴修士便是拍出了一掌,有心算无心之下,直接便将那人一掌拍碎! 一看一道元婴从那碎肉之中逃窜了出去,周遭修士已是回过神来,蜂拥而上,叫他无法再度出手。 他不禁怒吼一声:“朱无道,流莺!死又何哀,可便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才值当!” 朱无道微微抬头,身子却是一动未动,似有若无的望着沐寻礼。 沐寻礼胸中本就是压抑着一团火气,这刻不由轻飘飘探指一划,空气之中霎时剑意纵横,朝着洪成武落了下去! 洪成武神色一厉,连连嘶吼,一身灵气激荡,却是力不从心,身形在那剑意之中不断虚幻,眼看便要消散,朱无道,动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到临头又逢生 藏锋剑意,划破虚空瞬息而至,只一霎便是穿透了朱无道和洪成武二人,叫二人身形虚幻不已,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若非朱无道及时来助,恐怕洪成武早已灰飞烟灭。 洪成武舔舐了一下嘴角,嘿笑一声,却尽显冰冷与复杂意味,在阴山之中,这三人日夜所想便是如何将对方吞吃,怎么也不曾料到,会有生死与共的一日。 却听沐寻礼淡漠道了一句:“此等害人鬼物,还留之作甚?若谢长老力不从心,便由本座来代劳罢!” 眼看那沐寻礼身形骤然一动,流莺目光一闪,骤然喝到:“慢着!” 然而沐寻礼根本未曾理会于她,横起二指便是朝着朱无道二人刺落了下去! 她立刻尖叫道:“沐寻安早已身死,此人乃是冷萧!” 她这一言,果真让沐寻礼霍然转身,死死盯着她,却听沐寻礼冷然道:“妖女,休得妖言惑众!” 流莺此语,莫说沐寻礼,便是在场所有人尽皆神色变化,若她手中之人乃是冷萧,那这些正道修士霎时便成了局外之人,大费周章亦尽数成了笑话! 而冷萧所犯罪过,唯有得罪沐寻礼、偷师青痕宗而已,若是最终落到青痕宗手里,许还罪不至死。 谢云磊望着冷萧,目光灿灿,冷萧却好似不知,稍显无神的落在空处。 他心中愧疚之意更甚,只觉是他连累了朱无道三人,而流莺在这刻,却还在为他搏这一线生机。 那南域一众修士,千百宗门,浩浩荡荡,降临岚晖派,已是绵延出去,数千丈之遥,这刻纷纷怒吒斥责,如何也不肯承认冷萧便是冷萧! 沐寻礼听见这阵阵声浪,心中已是大安,若真叫冷萧落在青痕宗手中,甚至留得一命,他心中总有症结,将成修行阻碍。 谢云磊唇角微张,目光建议,身形缓缓拔高了丈许,伸手往下一压,那声浪便是若离少许,只听他道:“诸位道友,且听老夫一言!”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沐寻礼便是立刻打断道:“谢长老宅心仁厚,本座佩服,可莫不是只因这妖女三言两语,谢长老便是信了这荒诞之言?” 此刻便是青痕宗之中,亦是有长老出声道:“大长老切莫轻信了妖人,分明乃是沐寻安自知走投无路,这才想假借冷萧之名,搏一线生机!” “严兄所言甚是,大长老切莫中了贼人奸计!” 众口铄金之下,竟是叫谢云磊吐不出一个字来。 此刻却是骆海飞至谢云磊身边,冷声道:“师兄又何必为此贼身份所累?莫论他是冷萧还是沐寻安,皆是死罪,以师弟看来,借着诸位南域同道在此,便就地将此贼枭首示众!” “沐阁主意下如何?” 沐寻礼面无表情,好似极不情愿,却是卖了青痕宗一个薄面一般,微微点头道:“也罢,便依骆长老所言!” 那朱无道与洪成武二人,虽是身形虚幻不堪,却仍是向前一步,挡在流莺身前,同样也是将冷萧挡在了身后。 流莺却是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竟是直接从二人中间走上,并排而立,三人皆是虚幻之身,这刻便好似交叠在了一起。 “死到临头还要逞强,真当我是弱女子不成?” “哈哈,不敢不敢,流莺姑娘的实力老夫可一直都是十分钦佩!”洪成武大笑两声,轻松自在,丝毫没有将死的觉悟。 朱无道唇齿开合,轻声呢喃:“正道,正道。” 骆海见这三人死到临头竟还如此猖狂,不由冲沐寻礼一拱手,说道:“沐阁主实力为最,便是有劳沐阁主了!” “无妨。”沐寻礼轻轻说了一句,骆海叫他出手,反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然而便是在他将将要出手之时,谢云磊却是忽然身形一动,闪到沐寻礼身前,将他拦住,只听谢云磊高声道:“诸位道友,且听老夫一言,若此子当真是冷萧而非沐寻安,虽是偷师我青痕宗灵诀,却是罪不至死,万万不可错伤了无辜!” “无辜……”沐寻礼神色阴沉,兀自咀嚼着这二字,他自是不可能跳出来与谢云磊争辩说冷萧坏了他好事,同样是死罪。 冷萧解救蛮域于水火,本就是正义之事,他自是无话可说。 不过他并不急切,只是静静立于原地,等着众人审判。那万千南域修士,并未叫他久等,立刻便有人大喝道:“谢长老莫要妇人之仁,此贼既得鬼物这般守护,定然是沐寻安无疑!” “正是,若此子真是冷萧,又如何能与鬼物有了纠缠!” 谢云磊眉头紧皱,依旧坚持道:“此子是不是冷萧,一探便知,诸位道友何必急于一时!” “谢长老此言差矣,此贼诡计多端,迟则生变!” 见谢云磊犹要说话,骆海顿时上前,贴耳轻喝了一声:“师兄莫要在多言,你这三言两语,叫南域众修颜面何存?纵是依师兄所言,此子乃是冷萧,偷师罪不至死,可此子与鬼修同流合污,罪加一等,莫非还不至死?” 谢云磊张口难辩,竟是无话可说,他不由直直望向冷萧,轻喝一声:“冷萧,你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冷萧微微抬头,面色平静,只说道:“多谢前辈好意,冷某无过,何来回头之说?” 对上冷萧眼眸刹那,叫谢云磊心中一痛,一句“冷某无过”,叫他心中无端升起歉疚之意。 那沐寻礼望着冷萧,目光一闪,面上却是无端轻松许多,只听他轻声一笑:“谢长老此言差矣,此人,乃是沐寻安!” “沐阁主所言甚是!” “谢长老,此等逆贼,断不可心慈手软!” 谢云磊双拳紧握,心中明了,那那万千南域修士,甚至不在乎冷萧生死,事态到了这一步,他们最在意之事,便是冷萧不能是冷萧。 否则,他们大张旗鼓,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号,岂不是闹了个笑话? 所以,冷萧只能是沐寻安。 眼看沐寻礼一步绕过他,朝着冷萧走去,谢云磊终究是没有阻拦。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与鬼修同流合污,任老夫也救不了你!” 眼看谢云磊终是妥协,沐寻礼嘴角笑意更浓,轻声道:“尔等鬼物,为非作歹,残害无辜,今日本座,便代南域苍生,铲除奸邪!” 他话音未落,便已是有些迫不及待一般,五指凌空虚抓,便是凝出一道金色剑影,看气势,有那金甲游龙剑的几分风采。 只见他手中金色光芒剧烈一闪,便是朝着冷萧四人瞬息落去! 那一剑之威,莫说四人首当其冲,便是那周遭之人,亦是面色震骇! 却见朱无道三人齐齐低喝一声,合力一击,轰然对上了那金色剑影,刹那之间万里烟云消散,碧空如洗,可那剑影却是依旧,直直朝着四人落去! 冷萧霍然抬头,眸中仍是有些许不甘,手指不由收紧了少许,将姚心雨紧紧搂住。 遥遥一处不显眼之地,师狂一眼便是落在冷萧姚心雨之上,眼看沐寻礼一剑斩落,姚心雨定要尸骨无存! 他立刻便是身形疾掠,鬼头陀却是不紧不慢,心中暗赞了沐寻礼一句,倒是一次替他出除去了两个麻烦。 他扫了师狂一眼,这千丈之遥,莫说师狂,便是他亦难在瞬息阻下沐寻礼一剑! 可是他心中喜意才刚起,目光却骤然僵住,只见冷萧身前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一个老者身影,一袭粗布麻衣,其貌不扬,却是一掌将那金色剑影给拍成了一片齑粉! 冷萧目光一颤,却是脱口而出:“千爷爷!” 千寿慈蔼一笑,以一个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了一句:“少主,老奴来迟。” 冷萧唇角不由泛起笑意,轻轻吐出四字:“不迟,正好。” 莫说沐寻礼,便是朱无道三人亦是被这半路杀出之人惊了一霎,朱无道心中惊疑,这麻衣老者,修为分明还要在他之上。 沐寻礼神色阴沉,淡漠审视了千寿两眼,却是缓缓说道:“阁下还想劫法场不成?你,不是本座对手。” 千寿面上凝重,沐寻礼即便是伤势未愈,亦有分神修为,而他虽是半只脚踏入分神,却仍是差了一线,莫瞧只差这一线,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是未能迈出。 面对沐寻礼,千寿不慌不忙,浑身霎时成了一个火人,烈焰燃烧,只听他淡淡道:“本座自认不是阁下对手,可阁下出手之前,也还需仔细想想,打算在这片大地上,留下几具尸体。” “你在威胁本座?” 沐寻礼神色不善,周遭那一众南域修士,此刻顿时生出了退意,唯恐成了千寿口中的尸体。 便在这时,忽然又有一道身影落在千寿边上,看其模样,好似也是为阻止沐寻礼而来,看其气势一散,分明也不是好相与之辈。 一众南域修士不由心中嘶吼,这冷萧究竟是何人,怎的会有这般多强者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助他? 只见此后来之人忽然微微抬手示意,说道:“诸位道友莫要误会,实是此贼劫走了舍妹,在下此番便是为救舍妹而来!” 师狂一指姚心雨,那一众南域修士顿时面色稍缓,随之附和:“未料此贼竟还是个淫贼!” 千寿目光自姚心雨身上划过,又是落在师狂身上,却是冷笑不止:“不知何人才是淫贼,这女娃乃是本座看着长大,如何就成了阁下舍妹?” 师狂显然不擅撒谎,这瞬息便是露了底,亦不会如泼皮一般死缠烂打,便好似是默认了一般,直直望着千寿。 冷萧亦是望着师狂,目中诧异不已,属实不知这壮汉究竟是何人,他们彼此之间分明从未有过瓜葛,怎的又牵扯到了姚心雨之上? 便是这刹那之间,冷萧心中蓦然划过一道电流,瞳孔一缩,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莫非,此人真是雨子兄长不成?” 姚无求曾言,姚心雨乃是他捡来的弃婴。 眼看沐寻礼那一剑被千寿阻下,鬼头陀不由暗道一声可惜,不得已还是赶了上去,直直飞跃众人。 他甫一落下,莫说他人,便是沐寻礼,亦不由瞳孔收缩。那样貌丑陋的驼背之人,竟有分神修为! 沐寻礼眼神悄然自鬼头陀身上划过,心中暗自心惊,只觉那鬼头陀修为深厚,不是他重伤之体可以力敌。 眼看鬼头陀站在了师狂身边,他心中不由按松一口气。 而千寿面上则是愈发凝重,沉声道:“阁下也是为了此女而来?” 鬼头陀望着千寿,桀桀一笑,手中缓缓拨动着一串殷红念珠,报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显而易见之事,施主又何必多此一问。” 千寿微微侧身,虽不知朱无道三人乃是何人,可见其三人誓死不弃冷萧,此刻不由亦是对他们低语道:“本座拖住他们,三位速速带他走!” 他话音才落,身形却是蓦然一颤,好似嗡动一般,介于虚实之间,背后一道高大元婴升起,与之结出相同手势。 说来不过瞬息之间,那天空之上,已然泛起一片滔天火海! 朱无道三人看准时机,立刻抽身而退! 冷萧回头一望,却见千寿根本未能抵挡住一击,便是被沐寻礼、师狂、鬼头陀合力给击飞了出去。 足足倒飞出去数十丈,千寿才稳住身形,手指连连结印,那火海威势更甚,一些金丹修士,若无身边长辈相助,早已成了灰烬! 千寿目光自鬼头陀身上划过,犹疑一霎,若说他最为忌惮之人,当属鬼头陀,可方才鬼头陀出手一击,看似威势不凡,可落下时,甚至不如寻常元婴修士。 然而此刻不容他多想,眼看沐寻礼根本不理会他,瞬息朝着冷萧追去,还有那谢云磊、骆海等人,反应亦是不慢。 千寿心中急切,立刻便抽身追赶,那师狂亦顾不得与他争斗,同样匆忙追去,反倒是鬼头陀,以不变应万变,慢悠悠的跟了上去,好似果真如一尊佛陀一般,与世无争,万事不存于心,虽是样貌丑陋了少许。 第一百三十三章 唯余一道命魂留 烈焰,漫天。 霎时,整片天地便好似是那日在青痕宗试炼之地内一般,尽是一片火红。 千寿低低嘶吼,已然是燃烧了元婴,叫那追击之人一时难以破除。 “速走!” 只听他厉喝一声,朱无道三人立刻带着冷萧远去,所去方向,正是灵雀谷。 眼看冷萧渐行渐远,师狂不由冲着鬼头陀低喝一声:“还请鬼尊出手!” 鬼头陀干咳一声,深知不可再装模作样,蓦然抬手一拍,手中念珠便是化作一道血色残影,瞬息落在那火海之上,受此烈火炙烤,发出哧哧声响。 便是这刹那之间,血光大盛,竟是隐隐将这烈焰都染成了血色。 只见那念珠本是不断旋转,这刻忽然顿止,朝上的那一颗珠子之上骤然绽放出一道金光,乃是一个金色大字,自那念珠之上浮起,倏然朝着千寿落去! 千寿所成火海,被这金色字符瞬息破去,直直落在千寿胸口,将千寿击飞了出去。 几人立刻便朝着冷萧追去,无人再理会千寿。千寿目光一闪,霍然转身朝着那一众南域修士冲去,一掌便击碎了一人,只叫那人元婴逃遁。 他唇角带血,却是厉声喝道:“谁敢再追赶,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谢云磊望之,不由连忙回身,那骆海怒叹一声,不由也跟着回头。 可那师狂与鬼头陀根本不在意这些南域修士死活,如何能够回头?便是沐寻礼,脚步亦丝毫不顿! 千寿当即抓起两个南域修士,那二人乃是元婴修为,平日里养尊处优,受人敬仰,这刻却如死狗一般被千寿提在手里,羸弱不堪。 千寿双目赤红,森然道:“你二人且答应本座,立刻回宗,放弃此事,本座立刻放了这二人,否则这二人便是因你们而死!” 谢云磊目光闪过一丝犹豫,那二人身为元婴修士此刻却也并不讨饶,硬气的很,最终谢云磊与骆海二人还是应诺了下来,将希望寄托于沐寻礼身上。 千寿得了应诺,立时便追赶了上去,骆海下意识跟了一步,却又是止住,回头连连踱步,怒气冲冲。 足足奔逃了二三个时辰,身后那呼啸之声越来越近,鬼头陀一马当先,嘴角不禁掀起一抹冰冷弧度,忽然义正言辞的低喝一声:“年轻人,将那姑娘交出来,本尊或可饶你一命。” 足足过去两息,根本无人回应,鬼头陀便似恼羞成怒一般,厉喝一声:“年轻人,既然你找死,本尊便成全于你!” 却见他蓦然抛出念珠,那念珠之上灵气大盛,极速旋转,好似有人在疯狂拨动一般,每旋转一格,都会滞塞一下。 不过三息之后,却见那念珠之上散出十三枚金色字符,似是梵文,模糊不清,瞬息朝着冷萧落去! 他甫一出手,师狂遥遥望见,不由面色一变,低喝一声:“鬼尊不可!” 鬼头陀全力一击,叫朱无道三人如何抵挡?莫说他三人皆有伤在身,便是全盛之时,亦难抵挡。 若真叫这一击落下,姚心雨又岂能安然无恙? 却听遥遥忽然传来一声大笑,却是张狂老者接连拍出数十掌,说来不过瞬息之间,掌掌力道叠加,刹那落在那金色梵文之上,二者相触瞬间,在地面之上留下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 “冷小友莫慌,老夫来也!” 流莺望着那张狂老者,面色惊讶,忍不住问了一句:“冷萧,我倒是愈发看不清你了。” 冷萧笑了一声,面上平静不已,却是道:“有何看不清?这位前辈来自蛮域,想必三位前辈也是听过蛮域之事。” 这张狂老者,不是苍珏又是谁? 流莺努努嘴,轻哼一声:“叫什么前辈,叫姐姐!” 她话语娇媚,面上却是冷若冰霜,别有一番韵味。 鬼头陀望向苍珏,目光凌厉,心中不由微惊,本以为只是一个寻常人族小子,结果牵连了整个南域不说,这时又牵扯出了分神修士? 眼看苍珏修为比他丝毫不弱,他身形一顿,望着冷萧背影,目光一闪,轻叹一声,自知无法再追了。 不过他心中并未有多少急切,只要师狂带不回殿下便可,至于殿下是生是死、尸体在谁手上,他并不在乎。 师狂果真急切,大喝一声朝着苍珏冲了上去,却是被苍珏一掌击退。 苍珏亦不再出手,只是拦截了二人,冷笑一声:“二位还是请回吧,这个年轻人,老夫保了!” 千寿这才追赶而上,和苍珏大眼瞪小眼,亦是被苍珏拦截了下来…… 朱无道三人带着冷萧一路疾驰,赶到了灵雀谷,流莺旋即将冷萧放下。 朱无道望着冷萧,声音依旧冷漠,轻轻问道:“朱某只问一句,主上可安好?” “白薇姑姑和沐寻安一道,葬身在了无栖之地。” “无栖之地。”听闻这四字,饶是朱无道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轻叹一声,实际上,自从冷萧说要来灵雀谷,他心中便已是有所猜测,此刻唯有一声轻叹:“罢,许是命数使然,我鬼修才有崛起之兆,便是夭折于此等死地之中。” 却见朱无道三人放下冷萧之后,便是各自离去,只听洪成武遥遥狂笑一声:“未曾想,老夫竟能活着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 “呸呸呸,老夫早已死了,哈哈!” 冷萧目光落在极远处,却是看不到一人一物,不知千寿与苍珏如何了。 再想亦不过是空想,他何事都做不了。 冷萧随即转身入了灵雀谷之中,怀抱着姚心雨,匆忙朝内走去。 历经一场大战,姚心雨面上却始终安详,滴血未沾,冷萧深深凝望着她,心中焦躁与惶恐亦不由淡了一分,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笑意。 他还未走近冷烟阁,烟儿却是早早便发现了他,顿时欣喜起身,连连挥手:“冷萧弟弟!” 说着,便是快步迎了上来,张开双臂便要给冷萧一个拥抱,目光却又缓缓落在姚心雨身上,默然收回了双臂,默然跟在冷萧身边。 “冷萧弟弟,她是谁?”烟儿迟疑许久,终是未能忍住,不由发问。 冷萧抿嘴,面上带着一抹浅浅笑容,说道:“我最爱的人。” “最爱的人……”烟儿轻轻呢喃一声,仿佛极为伤心,怯生生问了一句,“那冷萧弟弟不爱烟儿姐姐吗?” 冷萧不由笑出了声,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坚定道:“爱,烟儿姐姐永远都是冷萧最好的姐姐。” 烟儿闻言,不由立刻喜笑颜开,也不管冷萧去哪儿,也丝毫不多问,只是静静跟在冷萧身边,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途中不时发出几声轻笑,好似情难自禁。 冷萧脚步匆匆,不多时,便是赶到了薇安居,大门并未关上,阳光斜斜洒入,可屋内却依然阴暗一片,显得枯寂无比。 屋内缓缓走出一个白裙少女,俏生生站在门口,对着冷萧轻轻笑着,三息之后,目光亦是从冷萧面上缓缓移到了姚心雨身上。 冷萧平日里鲜有波动的面颊之上,此刻不由爬上一抹焦虑与担忧,他匆匆走到白彤身前,急忙道:“白彤姑娘,你快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见冷萧上前,烟儿连忙也跟上几步,望着白彤之时,目光之中不由显露出几分疑惑与茫然。 她并不多问,只是垂首揉动着衣角,静静跟着。 白彤闻言,连忙将冷萧迎进了屋内,待冷萧站定之时,她目光之中不由显出几分迟疑之色,轻声问道:“冷公子,你的修为……” 冷萧面上挤出一丝笑意,平淡摇头道:“莫管这许多,先看看她可还有救!” 白彤遂不再多问,当即探出一指,搭在姚心雨手腕之上。 她那清丽容颜之上,这刻眉头不由缓缓皱起,露出一丝凝重与震惊之意。 冷萧虽修为尽失,却亦能感受到白彤指间灵气流淌。却见她目光微闪,忽然落在姚心雨颈项之上,从中摸出一枚晶莹吊坠。 “这是何物?”白彤轻轻问了一句。 这吊坠虽然看似朴素,无花哨形式,不过一颗千棱圆珠,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其上光彩夺目,仿佛将世间万般色彩都尽数收于囊中。 冷萧望之一眼,不由说道:“此吊坠名为山河心,是我父亲所留。” 白彤闻言,不由沉默了少许,目中好似有些失神,将那山河心紧紧握在手中。 半晌,才幡然惊醒,将那山河心放回姚心雨领口之中。那山河心之上,犹是带有她的一分温度,却终究是缓缓冰凉。 “这吊坠可有问题?” 见白彤这般神情,冷萧不由急忙发问。 白彤立刻摇头,说道:“这位姑娘内腑俱碎,经脉寸断,理论上来说,已是死去多时。” 冷萧闻言,心中便是一跳,不知白彤这转折是好是坏。 只听白彤继续说道:“方才那吊坠十分奇特,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一魂,谓之命魂,人有命魂,方有生机。” “正是这吊坠锁住了这位姑娘的命魂,才让她得以肉身不腐。” 冷萧呼吸稍稍急促,连忙发问:“如何才能救她?”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重聚七魄可复生 莫论外界如何水深火热,人心惶惶,灵雀谷之内便仿佛是另一番天地,宁静而祥和。 人之精神,谓之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这位姑娘命魂尚存,若姑姑还在,或许能有方法,恕妾身才疏学浅,救不回这位姑娘。” 白彤微微抬头,叹息一声,一双明亮双眸怔怔望着冷萧,冷萧双目无神,白彤一番话,叫他那绝望之心生起一抹希望,可那希望只存留不过片刻,又重归于绝望。 白彤不由轻声劝慰:“冷公子切莫自弃,妾身年幼,医术浅薄,天地之大,定有奇人能救这位姑娘。” 冷萧面上不知是何神情,不知看开,还是看不开。却见他嘴角上扬了几分,那一抹笑意仍稍显牵强。只听他说道:“总归不算太坏,只要希望尚在,总有达成之日。” 二人久久不语,末了,冷萧还是忍不住问道:“白姑娘,当真再无办法了吗?” 白彤闻言,当面受人质疑,却并未有几分恼怒,反是犹豫不定,缓缓叹道:“不知姑姑施了什么秘术,吸摄同门精气来维持魂魄不散,被施术者,恐怕会渐渐丧失记忆。” 见白彤隐隐看向自己,烟儿不由往冷萧身后缩了少许,却又是探出身子,朝着白彤瞪去一眼,轻声对冷萧说道:“冷萧弟弟,此人是谁?” 白彤对着烟儿笑了笑,却是从烟儿眸中看见了一丝敌意。 “冷公子已是瞧见,烟儿常年侍奉姑姑左右,如今已是连妾身都不识。不知妾身,将来是否也会有此一日。”白彤目光平淡,透过房门,落在那澄澈天际。 平淡之中,却显出一抹无尽孤寂。偌大一个灵雀谷,却无一能够说说话之人。 冷萧笑着对烟儿说道:“烟儿姐姐,这位是白彤姑娘,你忘记了吗?” 烟儿目中那一抹敌意,只因冷萧一句善言,便是减去了许多,久久望着白彤,好似在回想这样一个人,又好似是要将她牢牢记在心里。 二人对视,冷萧轻声道:“你们可是最要好的朋友,情同姐妹。” “白彤。”烟儿呢喃一声,目光较之那蔚蓝天际,还要干净几分。她看了冷萧一眼,缓缓走上前,抱住了白彤,笑着说道:“原来我们是姐妹!” 冷萧心中感触万千,却是忽然目光一亮,匆忙便出了薇安居,朝着灵雀谷之外跑去。 不过片刻,便是出了灵雀谷,站在谷口,却是不见一人。 他连忙朝着远路狂奔而去,亦是不管途中会遇到什么,此时此刻,脑中已然不再想这许多。 便在这时,白彤不知何时已是站在了他身边,面上始终有一抹浅浅笑容。 “冷公子要去何方,便由妾身来护送一程。” “多谢白姑娘。” 白彤水袖轻摆,二人便是乘风而去,这般速度,比之冷萧一人横冲直撞,不知要快了多少。 然而才走了不过半刻,便见二人遥遥二来,赫然便是苍珏与千寿。 鬼头陀和沐寻礼虽都是分神修为,可沐寻礼有伤在身,鬼头陀并不尽心,空余一个师狂,亦是有心无力,双方纠缠许久,终是遥遥对视,不再出手。 此刻苍珏、千寿虽然赶来,可那鬼头陀、沐寻礼、师狂三人,亦是不肯散去,遥遥跟随。 冷萧一眼见到千寿,便好似见到了救命稻草,目中显露一抹急切。 四人聚首,话不多说,即刻返回灵雀谷。鬼头陀三人亦是赶到灵雀谷之前,沐寻礼不由皱眉,吐出一口浊气:“此子果真与灵雀谷有所牵扯!” 可一见那灵雀谷护宗大阵,沐寻礼便是面色阴沉,显然以他之力,无法破除。 他望着鬼头陀,目中既说不上善,又说不上恶,只是语气颇为冷淡,道了一句:“阁下一路而来,却不出全力,不知还有何可忌讳?此番,不若我二人一同破去此阵如何?” 鬼头陀看也未看沐寻礼一眼,嘴角弧度一绽,吐出两声诡异笑声,望着面前大阵,说道:“此阵以你我之力,破不去。” 沐寻礼目光一闪,终是缓缓道:“罢,本座便是去请他们一番,又如何?” 只听他这一语落下,瞬息便没了踪影,不知去向了何处。鬼头陀对着师狂一笑:“我等莫不是就在这傻等?依本尊只见,不若也先行离去,不知师护法意下如何?” 师狂望着鬼头陀那副嘴脸,面容僵硬不已,心中不齿,却仍是说道:“也罢,便依鬼妖尊所言!” 鬼头陀满意一笑,笑声却是颇显阴冷。他轻轻道了一句:“非是本尊不愿全力施为,在南域诸多强者之前,一旦露了破绽,我等岂能全身而退?师护法且放宽心,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一入灵雀谷之后,千寿面容立即严肃起来,一把握住冷萧手腕,抬指便是在冷萧身上连点,最终好似松一口气,却又是面色沉重。 只听他说道:“冷萧,那沐寻安神魂如何了?” “神魂俱灭。” 至此,千寿面上才是松懈少许,却又是幽幽一叹:“金丹碎裂,修为尽丧,等同根基受损,再想重修,难上加难。” “此事稍后再议,千爷爷,你且先去看看雨子!” 千寿早便发现姚心雨有些异样,此时当即便是点头。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便是微微皱起眉头,便是苍珏,亦是目露疑惑之色。 又是走出几步之后,二人蓦然对视一眼,他二人修为最高,立刻便是察觉出了不妥。 方才与白彤见面,几人皆因冷萧结缘,彼此也是互通了名讳。早在蛮域之中,苍珏、紫啸天、赤游三人便是以因果回溯之法,得知沐寻礼与灵雀谷有所牵扯,却不曾料到此间竟是如此之大的一片因果纠缠。 这刻,他不由冲白彤疑问道:“白姑娘,这灵雀谷的格局可一直都是如此?” 白彤目中浮起一丝茫然之意,先点点头,却又缓缓摇头。千寿察觉有异,便是说道:“白姑娘,可否让伸手叫老夫看看?” 白彤当即应诺,遂伸出一只藕臂,伸到千寿近前,千寿却并未有所轻薄,只是探出二指,指间便有灵气氤氲,如丝如缕,瞬息落在白彤脉络之上。 “脉象朦胧,却又不显异样,恐是记忆有缺,难以弥补。” 白彤面上仍是平淡,当即恭敬道:“前辈慧眼。” 冷萧不由问询了一句:“可有医治之法?” 千寿缓缓摇头,说道:“此乃神魂之伤,药石难医,或许有一日记忆便会如潮水般袭来,亦或许终生难以记起。” 待四人赶到薇安居之后,烟儿不由将姚心雨挡在了身后,目光直直望着冷萧之外的三人,似是警惕不已。 可落在白彤之上时,却又不自觉顿了一顿,好似有几分熟悉,几息之后,却是眼睛一亮,笑了起来:“我记起了,你是白彤姑娘!” 白彤目中犹有几分哀怜之意,走到烟儿近前,牵住她的双手道:“唤我白彤便好。这二位都不是坏人,烟儿莫怕。” “我才不怕呢!”烟儿琼鼻一皱,却也是跟着白彤走向一边,让了开去。 千寿目光又是在烟儿身上停留一瞬,兀自叹息一声,走到姚心雨身边,半晌,亦是将目光落在山河心之上。 无需将吊坠取出,只一瞧那黑线,千寿便已是明了。他缓缓说道:“此坠乃是你父亲所留,当年亦未曾深究其用处,原是有救命之效。” 冷萧顿时眼前一亮,急急追问:“如此说来,便是有救?” “此中涉及神魂之道,简而言之,人之魂魄,三魂主于内,乃是人之灵;七魄附于外,乃是人之形。” “三魂又作天、地、人,七魄又作喜、怒、哀、惧、爱、恶、欲。人魂便是命魂,天、地二魂不常驻人体,天魂归于天,地魂归于地,唯有命魂,掌管七魄,成一生人。” “正因山河心拘住命魂,七魄亦是不散,才能叫肉身不毁。重聚七魄,重归于形,命灯自可重燃!” 冷萧听的云里雾里,却是急急问道:“千爷爷方才说山河心拘住命魂,七魄未散,既然未散,又何来重聚?” 千寿摇头轻叹:“天地二魂,归于天地,人之于天地,是为蕴含,天地之于人,是为包含。简而言之,只要七魄尚在这天地之间,皆可称之不散。” “有箴言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中生有,有亦作无。此七魄既可称之尽散,亦可称之不散,唯悟而已,莫要着相。” 冷萧微微点头,不知明白了几分,却又是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让七魄重聚?” 千寿将目光移到白彤身上,说道:“此事老夫不知,想来灵雀谷定有方法。” 白彤亦是点头道:“姑姑既然能以秘术滋养自身神魂,定然是精通此道,可晚辈才疏学浅,并无此道见解。” 冷萧闻言,目中一黯,只轻轻握住姚心雨的手,浅笑一声。 而千寿却是忽然说道:“当年老夫曾多次来访灵雀谷,谷中莺莺燕燕,长老弟子多不胜数,怎的今日这般荒凉?” 白彤皱眉,轻轻按着太阳穴,却又是缓缓摇头:“晚辈不知。自晚辈记事起,谷中便只有晚辈、烟儿、姑姑三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招魂之术缺香方 一抹橙黄色残阳斜斜投射在千寿面颊之上,叫千寿面上一片阴影斑驳。 却听他说道:“当年老夫和冷萧父亲曾来灵雀谷求过药,与白谷主也算是朋友,不曾想,这几多岁月,竟又是沧海桑田。” 他笑着,目光之中带着一丝缅怀之意:“灵雀谷不许男子入内,便是当年,我二人亦未能进来过,不曾想白谷主却是为冷萧破了例,或许都是缘分使然。” 冷萧沉默不语,关于白薇曾要夺取他肉身之事,便永远埋在心底罢,此事除了他与白彤之外,留在世人心中的,不过只是一段朦胧的爱情故事罢了。 却见千寿说到此处,却又是缓缓皱眉,低语一声:“却不曾想,这谷中竟是如此狭窄……” 说来奇怪,千寿不说,众人虽觉有些不自在,却又说不出何处不妥,可待千寿一语落下之时,心中却忽的波澜乍起,恍然大悟。 仿佛思索了许久之事终于得出了结论,胸中吐出了一口郁气。 苍珏亦是睁大了双眼,附和一声:“老夫早觉此地有所古怪原是古怪在了此处!” 却见他霍然冲出了薇安居,高高立于半空,俯视着谷内环境。 却见偌大一个灵雀谷,除却冷烟阁、薇安居、祖葬之地以及一些闲置楼阁之外,便只有成片的药田,种植着各种灵药。 甚至还有几株灵根在风中摇摆着叶片根茎,叫苍珏不由多看了两眼。 然而,这灵雀谷看似庞大,实则却并不似一个宗门,反倒像是个人隐居之所,若作为一个宗门来说,便缺了太多东西,空间亦是显得太小! 便是与此同时,屋内所有人都走了出来,静静凝望,莫说冷萧,便是千寿亦目露讶异,好似方才他所言不过是下意识的随口一说,不曾想竟是点醒了众人。 冷萧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之色,想起初来灵雀谷之时曾感受到的谷中奇异,忽然朝着冷烟阁所在跑了一段路,随着心中一番记忆,脚步缓缓朝着边上左右微微挪移。 几人见冷萧离去,不由也是缓缓跟上。 却见冷萧好似梦游一般,眼睛虚眯,上下左右胡乱挪动着身子,每一次挪动也不过只是寸步之遥。 便在众人皆是面色古怪、不知冷萧意欲何为之时,却见冷萧身子一动,忽然间没了踪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几人顿时瞪大了双眼,千寿反应最快,立刻便冲了上去,苍珏虽慢上一筹,却胜在修为,反是后来居上,赶在了千寿前头。 白彤和烟儿亦是匆忙追了上去,白彤眉头紧皱,目中复杂,又似无神,不断揉着太阳穴,好似十分难受。 烟儿神色慌张,便在这几丈之地来回奔走,可这哪还有冷萧踪影? 她便是尖叫一声,抬手朝着地面连连轰击,直叫地面泥土飞溅,生生砸出一个大坑来,千寿连忙大袖一挥,一股柔力落在烟儿身上,将之安抚了下来。 虽然,千寿手指连点,似在探查着什么,在空气之中点出一道道灵气波动,可只瞬息便又散去。 苍珏亦是如此,正在四人心中焦急之刻,却见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只脚后跟,继而便是整只脚。 几人不由瞪大了双眼,似是难以置信,苍珏不由赞叹一声:“空间之道!” 便是这一霎之间,冷萧已然是从那空间节点之中钻了出来,不料脚下已是被烟儿砸出了一个大坑,一屁股便是跌了下去。 千寿顿时抬指一点,便将冷萧引了出来。 苍珏目不转睛,盯着冷萧方才走出之处,身形一动,便是靠了过去,双手霍然往那节点之中一插,便好似是拉开一扇大门一般,将那空间节点猛然朝着两边拉去。 随着他双臂逐渐向外拉伸,他双手之间,果真显露出另外一片天地,望之便好似是眼前隔了一层水波一般,模糊而粘稠。 千寿顿时上前相助,却听苍珏说道:“千兄且先坚持一会儿!” 他遂放开了双手,便是由千寿支撑着。眼看千寿面庞僵硬,紧咬牙关,额头上沁出一片汗珠,苍珏骤然低喝一声,后颈之上那苍鸾图腾瞬息大亮,他背后立刻便是升起一道分神,却是苍鸾之影。 便见那苍鸾高声唳鸣一声,双翼一振,便是朝着那空间节点猛然冲了过去,瞬息没入了其中。 在苍珏示意之下,千寿便是松开了手,大口穿着粗气,他不过是元婴修为,强行打开这空间,属实有些吃力。 继而五人便是立即退后千丈,便见苍珏手臂之上那图腾光芒大盛,急促闪烁,苍珏蓦然大袖一挥,那空间节点便是迅速放大,其内显出一抹濛濛清光。 不过刹那之间,这空间节点便已然是不堪重负,轰然爆碎! 苍珏和千寿二人连忙灵气运转,护住众人,将这灵气余波阻挡在外,模糊之间,隐隐望见一道青色光影冲天而起,那一处空间便好似镜子坠地一般,发出清脆声响,寸寸碎裂! 此后,便见那空间节点之处,好似一张被叠的很小的纸张,这刻缓缓打开,不多时,面前景致已然变化,成片的亭台楼阁,古色古香,壮观不已,遥遥一望,藏书阁、炼丹阁、各类殿堂,纷纷拔地而起,尽显往日繁华。 成片大山连绵不绝,尽数纳于这一谷中,先天地理优势,易守难攻,当真是一处绝妙之地!奈何这恢宏画卷,却平白给人一种宝剑蒙尘之感,叫人莫名心酸。 烟儿睁大了双眼,惊奇不已,白彤身形微颤,玉指紧紧抓着衣袖,轻轻吐出一句:“这,才是我灵雀谷!” 苍珏目中显出一抹敬佩之意,说道:“竟是空间折叠之术,想必白谷主在空间之道的造诣定是不同凡响。” 这刻,烟儿忽然惊叫一声,便是一步冲向了冷烟阁,本是近在眼前的冷烟阁,随着空间不断涌现之后,已然是被挤到了千百里之外。 见她匆忙赶去,几人亦是跟上。 却见烟儿呆呆望着冷烟阁,那小小楼阁被灵气余波正面冲击,已然是损毁了一半,铺满尘埃,显得破败不堪。 便在这时,周遭忽然有大片兔子蹦跳而来,好似皆是从那处空间逃出的一般,粗粗一看,何止数十万? 便是这随意一望,竟都是灵兽?其中有不少兔子,皮毛颜色不同,或黄或灰,修为也要更高,修为最高的一只兔子,已是有金丹修为。 烟儿喃喃一声:“好多小白。” 几人望着这成片的兔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详预感。 三日之后,白彤翻遍藏书阁,忽然匆匆赶来,唤齐众人,神色复杂,只叹息道:“这些兔子,恐怕都是我灵雀谷长老以及弟子。” 千寿不由嗟叹一声,望着那些胡乱蹦跳、于药田之上争抢灵药的兔子,心中五味陈杂,当年初来灵雀谷的繁华仍是历历在目,数十年后,却如落雪般坠地消融。 白彤继续说道:“应当是姑姑为了维持神魂,便不断吸纳同门精气,导致肉身、神魂退化,最终成了这般兔子的模样。” “此法不为正道所容,乃是禁术,姑姑怎可如此狠心!”白彤眼眶泛红,这些同门,她一个不识,二十年春秋冬夏,便只有日复一日的枯寂,心中有多奢望千寿口中的莺莺燕燕! 她轻轻摇头,忽然转身望向冷萧,说道:“冷公子,妾身已是寻到了招魂之法!” 冷萧闻言,立刻扭头望去,睁大了双眼,目中显露出一抹期盼之意。 只听白彤说道:“此法说来轻易,最难一点,便是寻回死者命魂,此点已经达成,此后,便是带着死者命魂回到祖地,点燃招魂香,七魄自会归来。” 见冷萧目光明亮,白彤却又接着说道:“可惜妾身翻遍藏书阁,亦是未能找到招魂香的炼制之法。” 冷萧那一双眼睛睁的更大,却听白彤又是抛出一个转折:“此香炼制之法所录典籍,乃是在藏书阁第二层,寻常弟子无法出入,唯有长老才可修习。” “若有谷中长老能够回源,或许便能知晓这招魂香炼制之法。” 千寿闻言,只轻轻吐露一个字眼:“难!” 几人又是久久不语,冷萧不由苦笑一声:“莫不是这贼老天,打定主意要戏弄于某!” 待几人又是散去之后,千寿走到冷萧身边,轻声道:“少主,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修为才是要紧之事!” 他面色忧虑,时不我待! 冷萧张口,却是难以反驳,只是默然说道:“千爷爷,我体内邪气并未根除,不过是暂时压制罢了,再有不到半年,便会再度爆发,即使此刻修为再高,半年之后,仍是一场指间流沙。” 不等千寿多言,他又是说道:“桃红已挣脱封印而逃,正是他杀了雨子,千爷爷,你务必小心!” 他话音一落,千寿眉头紧紧皱起,却是犹疑道:“竟有此事?难怪雨子无端出了变故。可那封印乃是老奴亲自布下,莫说桃红神志不清,便是全盛时期,若想突破也非易事。” 千寿目光一闪,话音一沉:“除非,此贼从一开始便未迷失神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含羞一剑破空来 傍晚时分,眼看天色再有片刻便要彻底黑下来,千寿叹息一声,便是准备返回中域,万不可叫桃红先他一步回去,否则定然一切晚矣。 眼看千寿已是匆匆离去,苍珏亦对冷萧说道:“冷小友,我蛮域亦不乏异人,论旁门之道,便是老夫也是自叹弗如,不若将姚姑娘一并带去,或许会有别的招魂之法。” 冷萧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才刚刚抱起姚心雨,灵雀谷便好似地震一般,蓦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虽然极为轻微,可却极为清晰。 只见白彤匆忙而来,却是急急说道:“北冥鲲、沐寻礼、沐柳颜、宇文金拓、安风定五人齐聚首,我灵雀谷护宗大阵恐怕撑不了多久!” 却听外界已然传来隆隆之声,如雷贯耳:“白薇谷主,速速交出逆贼沐寻安,或可饶你一命,否则,修怪我等不留情面!” 白薇早在百年前与沐寻安一同殒命,怕是除却沐寻礼一人,便是无人知晓白薇乃是鬼修之身,更是无人知晓白薇早已魂飞魄散。 白彤连忙说道:“苍前辈,现在该如何办?” 冷萧又是将姚心雨放心,沉声道:“冷某随他们前去便是。” 他才走出一步,苍珏一把将之拉住,却是低喝一声:“不可!冷小友你这般做法,将老夫置于何地?老夫千里迢迢而来,你莫不是要老夫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白彤轻声道了一句:“他们所要审判之人,乃是沐寻安,冷公子只要言明身份,定能无碍!” 她一言才出,苍珏缓缓摇头,叹道:“白姑娘还是太过年轻,低估了人心的卑劣程度。若整个南域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号大张旗鼓,最终竟是找错了人,岂非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这一劫,躲不过。” 白彤喃喃一声:“怎可如此,这般做法,岂是正道所为?” “愈是正道,愈是要顾全颜面。你且看沐寻礼,纵然蛮域一事路人皆知,却仍是只字不提,欲推卸的一干二净。” 三人面色凝重,唯独烟儿仍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定定望着三人,却也是听到了外边传来是声音,目中显露出几分诧异。 白彤顿时冲天而起,朝着灵雀谷之外落去,却见她柳眉倒竖,目光冰冷,遥遥望着南域顶尖修士,却是怡然不惧,冷然道:“诸位前辈无端攻击我灵雀谷大阵,不知意欲何为?” 沐寻礼尚未说话,却是北冥鲲淡漠的望了她一眼,说道:“小辈,此地还轮不到你说话,还是劳烦你去将白薇谷主请出来吧!” 此事唯独沐寻礼与北冥鲲稍显在意,其余三人却是平平淡淡,仿佛只是承个人情,前来助长声势的而已。 白彤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神色却未有几分变化,只淡淡说道:“还望北冥宗主恕罪,姑姑早已闭死关,不见外客!” 一听“闭死关”三个字,几人不由皆对视一眼,不知白薇乃是疗伤还是修炼,唯有沐寻礼心中冷笑,只道是白薇怕被认出鬼修之身,不敢见人。 沐寻礼轻轻笑了一声:“小辈,既是闭死关,我等也并非无礼之人,你只要将沐寻安交出来,我等自不会为难于你!” “什么沐寻安?”白彤眉头一皱,“我灵雀谷两年前便是彻底避世,封锁宗门,根本未曾与外界有过交流,不知这沐寻安又是何人?” 沐寻礼闻言,却是忽然仰天大笑,目光冰冷之中又是带了几分戏谑:“沐寻安是何人?好,本座便告诉你,沐寻安是何人!” “沐寻安,乃是白薇谷主是老相好,若近日你见白薇谷主带着个男人出入灵雀谷,此人便是沐寻安无疑!” 白彤闻言,不由对其怒目而视,轻吒一声:“晚辈敬你一声前辈,前辈为何要无故辱我姑姑清白!” 沐寻礼见状,顿感无趣,只是颇为不耐的说了一句:“是否清白,你说了不算!小辈,你若再不交人,休怪我等硬闯了!” 白彤贝齿紧紧咬着红唇,一双红唇似染鲜血,可面色却是苍白如纸,心中升起一抹彷徨。纵然白薇此前曾欲夺她肉身,可在这刻,她却仍是不由心想,若是白薇还在,该有多好? 以白薇的性格,莫说这区区五大分神,便是南域倾巢而来,数万万修士挥剑灵雀谷,想必她也不会有一丝让步。 一念至此,白彤深吸口气,蓦然踏出一步,却是肃然道:“前辈此言无理,恕晚辈断然不可答应!” 见沐寻礼已然不耐,北冥鲲面上忽然泛起一抹诡谲笑意,忽的拉住了沐寻礼,缓缓说道:“沐兄亲自来请某,某也断然不可只是观望,此事,便交由某罢!”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却听他笑了一声,说道:“应是快要到了。” 不多久,果真见遥遥飞来一道身影,乃是一名苍苍老妪。 只见她望向灵雀谷之时,目中不由泛起一抹复杂之色,冲着北冥鲲行礼道:“拜见宗主!” 北冥鲲当即朝其招手,道:“廖长老,回家感觉如何?” 廖棉闻言,面色当即一变,不由问道:“宗主这是何意?” 北冥鲲遂手掌一按,示意廖棉无需激动,只听他说道:“廖长老不必多虑,多年来廖长老为我青痕宗炼制的丹药不计其数,本座亦是看在眼里,此番,便是要借廖长老的灵雀佩一用,别无他意。” 廖棉嘴唇微张,久久不言,正要开口之时,北冥鲲却是淡淡道了一句:“廖长老可莫要说灵雀佩已经扔了。” 北冥鲲素来为人豪爽、直率,这刻却平白给廖棉一种阴阳怪气之感,叫她心中竟有些不识。 她亦只当是自己心中对北冥鲲此举生了厌恶,她性格亦是强硬之人,此刻不由轻哼一声:“宗主此言差矣,老身属实曾是灵雀谷长老,此言不假,可数十年前便是脱离了灵雀谷,又为何要将灵雀佩留存至今?” 北冥鲲神色淡漠,却是冷然道:“这一点便要问廖长老自己了,本座如何能够知晓?廖长老,本座对你过往不愿深究,亦知你对青痕宗绝无二心,此刻并非是逼迫,乃是在与廖长老商讨!” 廖棉死死盯着北冥鲲,可北冥鲲那面上却始终冷淡,好似浑不在意,廖棉目中闪过一丝无奈,终究是泄了气,摇头以那嘶哑的喉咙冰冷道了一句:“宗主,你变了。” 说着,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随手便是丢给了北冥鲲。 北冥鲲一把接住,廖棉那三字落下却是叫他目光一沉,面色刹那阴郁了不少,却见廖棉好似只是随口,神色不由微微缓缓。 他哼哼一笑:“廖长老此言差矣,岁月在变迁,人又岂能一成不变?” 他不与廖棉再多说什么,却是一步上前,朝着白彤晃了晃手中灵雀佩,淡淡道:“白姑娘,是否该请本座进去喝杯茶?” 白彤目光死死落在廖棉身上,被白彤这一看,廖棉却是心中生出一抹歉疚之意,说来她得以存活至今,还要靠了白薇的碧玉灵芝。 可一想到当年白薇的所作所为,她心中便是愤恨不已,当年白薇竟欲吸摄她的精气,若非她勉力逃遁,恐怕便已无了今日。 她便是回灵雀谷,那些长老弟子也不会信她所言,便是她自己,亦无法相信,白薇竟能做出此等事来,徘徊几年,终究了去了青痕宗,凭着一身炼丹之术,成了丹堂堂主。 被北冥鲲一唤,白彤立刻从廖棉身上收回了目光,对着北冥鲲说道:“北冥鲲宗主当真是要硬闯?” “小辈切莫胡言,本座又岂能硬闯?本座可是手持灵雀佩,正大光明的进去!” 便听北冥鲲低低一笑,一步便是踏入了阵法之内,阵法却未有一丝波动,白彤亦是根本来不及阻拦。 沐寻礼不由轻笑一声:“青痕宗不愧为后起之秀,北冥宗主好手段!” 却见北冥鲲才刚一步踏入,便又是瞬息从那护宗大阵之内倒飞而出,一连退出去数十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见苍珏一步从阵法之内跨了出来,站在了白彤身前,轻叹一声:“老夫竟叫一小姑娘独自面对这一众强者,当真是惭愧。” 白彤轻轻唤了一声:“前辈……” 苍珏轻轻摆手,面色肃然,神情冰冷:“白姑娘无需多言,你先回谷中,老夫与沐寻礼那狗贼,也是有些旧账该算一算了!” 白彤眼看情势瞬息剑拔弩张起来,心知自己留下亦不过是累赘,不由低声说道:“前辈当心,北冥宗主手上有灵雀佩!” 苍珏微微点头,他自是知晓灵雀佩乃何物,白彤亦是赠了他一枚。 白彤说完,便是转身进了灵雀谷,那阵法之上便是荡漾起一层好似水波一般的涟漪,叫外界之人根本看不清内部情况,只有一片朦胧,好似俯身于水面看着自己倒影一般。 苍珏一指沐寻礼,冷然说道:“尔等口口声声说那逆贼乃是沐寻安,却是要叫一个少年来做这替死羔羊!那真正的卑鄙小人,便在诸位面前,诸位却与之称兄道弟,当真是令老夫不齿!” 沐寻礼面色阴沉,然而还不待他说出什么诡辩的话来,昏黄夕阳的尽头之处,却是瞬息飞来一道身影,一身黑衫猎猎作响,其上绣有青山绿水,朵朵白云,便好似这泼墨江山,大气磅礴。 只听这黑衫男子掩嘴轻笑一声,一双丹凤眼柔柔瞥了一眼沐寻礼,却是说道:“阁下所言极是,便是本座,亦觉得颇为不齿!” “所以,这便是来助阁下一臂之力!阁下无需多心,无非是本座含羞剑……饥了。” 只听他话音一落,一柄纤细长剑便是从他袖子蓦然滑了出来,莹莹微粉,柔柔盈水,便似那青涩少女略施粉黛,莲步轻移,便是朝着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娉婷而去。 然而,这画面看似绝美,却是杀机凛然,只柔柔言语之间,那黑衫男子便是身形一闪,骤然朝着沐寻礼一剑斩落下去! 沐寻礼面色微变,心中震骇,这莫名其妙之人,竟是比北冥鲲都要强上不少! 他急急一退,可周身却忽然涌上一股无形之力,将之牢牢禁锢,四周分明乃是空荡天地,却叫他左右受制! 夕阳橙黄色余晖之下,那含羞剑绽放出朦朦色彩,令人目眩神迷,那黑衫男子举止端庄,举手投足之间便似拈花折柳,好不闲适! 可这轻飘飘一剑,却叫沐寻礼面色霎时阴沉不已,只见他霍然从袖中摸出一柄古铜色长剑,中有镂空雕纹,看模样古朴厚重,给人浑然天成之感,失了金甲游龙剑之后,他竟又是换上了一件五品灵宝。 剑阁擅炼器,早已闻名天下,果非虚名。 便见那手中长剑瞬息朝上一撩,藏锋剑意刹那凛冽,便好似巨龙抬头,那古朴长剑之上刹那绽放出一道古铜色剑芒! 却见那黑衫男子衣袂飘飘,双臂轻摆,含羞剑淡然画出一个轻轻一旋,宛若风拂杨柳、鱼戏莲间,只一霎,便叫沐寻礼威势不凡的一剑如雾散去! 黑衫男子亦退出一步,面上泛起一抹饶有兴趣之意。 却是北冥鲲低喝一声:“陈乔予安,你好大的狗胆!” 沐寻礼闻言,便是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乃是当今离梦教教主!” 苍珏对离梦教亦是有所耳闻,这刻管他什么正道邪道,一同对敌,便是我道! 白彤转身回了灵雀谷之后,便见冷萧赫然就直直站在谷口处,这般大大咧咧,若是有人闯入,定然瞬息便被掳走! 可冷萧面上却是极为平静,似在等待着什么,朋友,或是敌人。 白彤飞至冷萧身边,胸膛微微起伏,目中似有一抹亮色,急促道:“冷公子,或许有了获得招魂香配方之法!” 见冷萧目光霍然望来,她目光一瞬不瞬,快速说道:“青痕宗有一长老,名为廖棉,当年乃是我灵雀谷长老!” 冷萧闻言,却是不由低语一声:“竟是廖棉长老!”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男扮女装出谷去 伴着一缕绯红霞光,沐柳颜俏丽容颜之上泛起一抹浅浅晕红,叫人怦然心动。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传音符,迟疑一霎之后,目光缓缓凝重,对着沐寻礼说道:“沐阁主亲自来请,妾身做为南域一份子,亦不可独善其身。奈何门中长老传讯,离梦教弟子攻打而来,由蓝千暮亲自坐镇,妾身不得不先行离去了!” 北冥鲲眼神阴郁,自陈乔予安身上扫了一眼,又缓缓落在沐柳颜面上,怪异的笑了一声:“是真是假,怕是只有天知地知了。” 他一语落下,沐柳颜顿时黛眉一挑,冷笑道:“是真是假,怎么,北冥宗主难不成想听一听?” 沐柳颜缓缓举起手中的传音符目中不善,却是低低道了一句:“当年承北冥宗主之情,在对付邪祟之时便已还尽,与北冥宗主相识数十载,老娘倒真是未曾想到,北冥宗主竟是个阴阳怪气的伪君子。” 北冥鲲闻言,面色不由难看不已,却是忽然和煦的笑了一声:“沐宗主此言差矣,只是当年沐宗主与此邪教魔头言谈微妙,如何能叫人不生疑?” 陈乔予安指间灵光流转,含羞剑粉黛柔光,还要胜过那红霞。只听他轻笑了一声:“这才两年多未见,不曾想北冥宗主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北冥鲲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眼睛虚眯,目中绽放出危险色彩。陈乔予安丝毫不以为意,自顾继续说道:“莫不是剑阁出世,自知霸主地位不保,恼羞成怒而影响了心性。” 他此言落时,北冥鲲反是缓缓睁开了双眼,轻飘飘说了一句:“满口胡言。” “老娘懒得与尔等废话!”沐柳颜冷哼一声,不卖任何面子,便是立刻转身离去,好似柳叶乘风,刹那便没了踪影。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那老者安风定忽然也是面色一变,对着沐寻礼微微拱手,说道:“对不住了,沐阁主,老夫迟南山亦是遭受到邪修冲击,实婴境修士便来了两个,门下长老恐是撑不住多久!” 邪修攻上山门,沐寻礼总不可能硬要安风定留下,此刻只得笑了两声:“安宗主但去无妨!” “既然如此,老夫便先告辞了,缉拿沐寻安此贼,有诸位道友想必也是足够。” 话才刚说完,安风定身子已然是窜了出去,瞬息远走。 本来沐寻礼一方乃是优势,此刻一连走了二人,虽然还是以三敌二,可苍珏与陈乔予安实力出众,绝不能以寻常分神修士来看待。 便在这刻,北冥鲲手中忽然也是捏上了一枚传音符,忽的眉头一皱,沐寻礼顿时心中一跳,连忙问道:“怎么,北冥宗主也要走?” 北冥胸膛轻轻起伏了一下,面上却是平静如常,语气冰冷的吐出一语:“那三个不开眼的鬼修,率领鬼物攻击青痕宗山门。沐兄不必担忧,单凭这大鬼小鬼两三只,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话虽如此,他仍是对着廖棉轻轻摆手:“廖长老便先回去罢!” “是,宗主。”听北冥鲲一下令,廖棉那皱褶密布的脸庞之上并未有几分神情波动,身子却是朝着来路匆匆离去。 廖棉飞出数千丈之外,又是回头深深凝视了灵雀谷一眼,心中唯余一声叹息。谁能料,曾经深受南域敬仰的灵雀谷,今日却是落魄至此。 待廖棉离去之后,沐寻礼便是将目光投向宇文金拓,语气平静的问了一声:“那宇文宗主,可是也要离去?” 宇文金拓心中暗骂,怎的还未有人传讯而来?面上却是爽朗一笑:“沐阁主这话从何说起,本座既然应沐阁主之邀而来,定当尽力而为!” 便是他一句话说完之后,怀中蓦然灵光一闪,宇文金拓面上不由泛起一抹喜色,却是极淡,不足瞬息便已散去,叫人根本看不出来丝毫。 他手中灵气一闪,便听那传音符中传来一道声音:“宗主,大事不妙,宗门遭到邪修攻打!不过宗主不必担忧,那邪修之中元婴修士不过一手之数,我等足以应对!” 宇文金拓本以为是求援讯息,便是直接灵气一闪,将此讯息开诚布公了出来,叫所有人都可听见,不曾料竟只是为了报个平安? 他心中不由破口大骂,本来沐柳颜与安风定已是离去,他也不愿再蹚这趟浑水,这下可是要走也没了借口! 宇文金拓顿时朗声笑了两下,显得豪气万丈,自信十足:“沐阁主、北冥宗主但且放心,本座既然来了,自是不会如那二人一般夹着尾巴离去!” 便见他指间拈着一道纯白翎羽,不过区区二指长,却是散出一道凌厉之意,竟是一件不俗的灵宝。 北冥鲲与沐寻礼见状,不由心中一定,却见陈乔予安便在这刹那之间,瞬息冲天而起,当众人目光随之向上望去之时,宇文金拓耳边骤然有如闷雷炸响,却是沐寻礼之怒吼。 他当即回头,却见那分明朝着天上而去的陈乔予安不知何时却出现在了他身侧,手中含羞剑轻灵一荡,便是朝着他腰间横扫了过去! 宇文金拓当即挥舞起那纯白翎羽,轻轻一扫,便似有疾风而来,沙砾倒卷,在含羞剑剑身之上无端响起一阵清脆声响! 陈乔予安双目望向宇文金拓,瞳孔之中蓦然绽放出一道诡异色彩,宇文金拓不由神色一滞,那腰间瞬息便被一剑扫过,鲜血好似杀猪一般挥洒! 他顿时惨叫一声跌飞了出去,在半空跌跌撞撞,灵气紊乱,却是死死抱着头颅,两息之后,情况似有缓和,竟已是五孔流血! “神识之力!” 见宇文金拓一脸惊疑不定之色,却听陈乔予安淡漠一笑:“身为分神修士,却不修神识,当真是愚蠢。” 他一句话,便是将在场所有分神修士都骂了进去,便连苍珏,神识亦并不多强,不过却也并未将此言放在心上,反是手臂图腾一亮,朝着沐寻礼迎了上去! 灵雀谷之内,白彤匆匆取来一枚丹药,以及一片灰色树叶。 只听她说道:“此遁空叶只能遁空三次,且一旦开启,三个时辰之后便会灵气散尽,无法使用。” “未料姑姑竟还能炼制出此等灵宝!冷某谢过白姑娘,那雨子便是有劳白姑娘照料了!” 冷萧微微拱手,白彤却是莲步轻移,避了开去,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待冷萧再抬头之时,白彤却早已远去,只留下一个朦胧背影。 冷萧捏住那枚丹药,一口便囫囵吞了下去,面貌瞬息改变,竟是变做了白彤的模样!他换上一身女子装束,便是一捻那灰色叶片,叶片之上顿时传来一股灵气,便叫他轻易飞了起来。 他衣袖翻飞之间,犹有浅浅香气萦绕鼻尖,冷萧面上不由泛起一抹不自然,心中连道:“非礼勿嗅!” 不过瞬息之间,他便是冲出了灵雀谷,那五大分神立刻将目光投射而来,灵气余波轰然四溢,险些将冷萧掀飞了出去。 一见是白彤,苍珏便立刻收回了目光,陈乔予安根本不顾出来之人是谁,一招一式之间,看似轻柔飘然,却招招致命! 冷萧随即不声不响的自边上飞了出去,那五大分神修士此刻生死交战,并未多想,竟是根本无人理会于他! 冷萧心中不由升起一抹振奋之色,速度骤然加快。那廖棉不过是元婴修为,要想回到青痕宗,少说也要个把月。 距灵雀谷数百丈之外,两道身影隐于暗处,遥遥见天上飞过一人,二人却只是扫了一眼,便未再多加理会,又将目光投向灵雀谷之外。 只听鬼头陀冷笑一声:“那小子帮手以二敌三,虽然修为强上一筹,却是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师狂沉声道:“那女子许是搬救兵去了,万一真叫她搬来救兵,便是打破了平衡,我等现在出手,正是时候!” 鬼头陀阴森森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见师狂已然冲了出去,他不由亦是跟上,眼帘低垂,唇角始终带着诡谲笑意。 师狂倒也罢了,不过是元婴修士,鬼头陀一来,便是叫那五大分神修士尽数移过视线。 沐寻礼一见鬼头陀,目中不由一喜,张嘴说道:“原来是白日的二位兄台,不若助我等一臂之力,届时各取一人,彼此并不冲突。” 鬼头陀桀桀一笑:“本座正有此意!” 却见他并未闯入战圈,而是抬手一拍,一串念珠便是飞了出去,轰然落在了那阵法之上! 便见那阵法瞬息传来一股剧烈波动,似是承受了极大压力,艰难不已。 陈乔予安面上平静,苍珏却是蓦然低吼一声:“贼子,尔敢!” 他一声厉喝,便要冲上,却是被北冥鲲缠住,一时难以脱身。 那鬼头陀便是旁若无人的轰击起灵雀谷护宗大阵来,笑声难听之极。 陈乔予安见状,不由轻叹一声:“不知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丑陋和尚,本座怕是帮不了阁下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无趣,便是抽身欲走,这次,沐寻礼反倒是一步上前,拦住了他,大义凛然道:“邪教魔头,真叫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座颜面,还置于何地?” 陈乔予安闻言,不由讥讽一笑,轻声说道:“怕是要令沐阁主失望了,这天下,本座来得,也去得!” 沐寻礼手中古朴长剑刹那斜斜一挥,好似要将陈乔予安腰斩,那剑刃之上瞬息爆发出一抹凌厉剑气,宛如实质! 宇文金拓目光一闪,亦是趁机朝陈乔予安冲了过去,信手一抛,竟是抛却了手中灵宝! 却见那纯白翎羽临近陈乔予安数丈之后,便是好似开花一般,蓦然绽放,万千绒丝瞬息脱离了羽杆,竟是一枚暗器! 眼看那翎羽好似暴雨一般落来,剑气又紧跟而至,陈乔予安神色不变,在所有攻击落下之时,他身形骤然恍惚起来,好似游鱼一般轻描淡写的钻了出去! 只见他一步踏出,却已是没了踪影! 沐寻礼顿时神识一散,可方圆千里之内,哪还有陈乔予安踪迹? “缩地成寸?” 陈乔予安这一手,莫说沐寻礼,便是鬼头陀亦不禁目光一闪,可手中动作却并未有所停顿。 这护宗大阵虽然能挡分神修士一时,可是无人主持,这刹那之间,骤然崩碎! 苍珏顿时目眦欲裂,低吼一声,却是无济于事,鬼头陀与师狂二人率先冲了进去,北冥鲲一把甩开了他,紧随其后,宇文金拓亦是看热闹一般飞了进去。 正当他欲追赶之时,忽然间汗毛乍起,心中警兆顿生,立时回头便是一掌! 那一掌正巧拍在那古朴长剑剑刃之上,叫沐寻礼身形退后了数丈。 再看苍珏那手掌,掌心骤然绽开一道血痕,鲜血缓缓沁了出来。 沐寻礼目光阴森,相对于冷萧,蛮域三大强者亦是他想除去之人! 被他偷袭一剑,苍珏看似只是手掌受了些皮外伤,却忽然面色一白,便是嘴唇上同样没有半分血色。 他急促喘息,眼看沐寻礼又是抬剑,那灵雀谷之内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苍珏借机急急倒退,沐寻礼亦不由皱眉。却是北冥鲲一把提起白彤,低喝一声:“你怎还在此?那此前离去之人是谁!” 白彤神色平静,却是淡漠道:“晚辈始终在谷内,从未离去,不知北冥宗主此言何意?” 北冥鲲心中大怒,却是不好无礼伤了无辜之人,怒哼一声,便是将白彤甩了出去。 师狂亦是面色难看,却是忽然低声说道:“方才只一人离去,殿下定然还在谷内!” 北冥鲲、宇文金拓二人立刻朝着方才冷萧离去方向追赶了过去,沐寻礼自问,若苍珏要走,凭他如今实力,留不住,亦是转身跟上了北冥鲲二人。 苍珏剧烈喘息了两下,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一边是姚心雨,一边是冷萧。他面庞一颤,心中不由泛起一抹无力之感,不论是赶往哪一处,以他一人之力,也是难以抵挡! 第一百三十八章 辗转终究得香方 便是这片刻之后,最后一抹残阳亦是散去了光彩,天地一片沉寂,无星无月。 冷萧手持灰色叶片,那叶片之上瞬息荡漾起一抹空间之力,便是叫他瞬息消失在了原地。 刹那之间,冷萧不有瞪大了双眼,眼前景象,便好似是有人将那慢慢空间折叠成了一小步,待他迈出这一小步之后,那折叠的空间又瞬息变回了原样,而他已然是在数万里之外。 冷萧一步不停,脑海之中思索着廖棉修为,显然走不了多远,便又是使用遁空叶飞跃了数万里。 之后,他便寻了一棵大树,时刻注意着正北方向的动静。 与此同时,灵雀谷之内,苍珏终究是选择前去救姚心雨,至少一个不知人在何处,一个近在眼前。 鬼头陀与苍珏顿时激战在了一起,余下一个师狂,再无人可阻。师狂起初还怕白薇会现身阻拦,如此一看,果真是闭死关,直到他搜遍了灵雀谷,白薇也并未现身。 而同样的,他也并未发现姚心雨踪迹! 师狂与鬼头陀对视一眼,鬼头陀不由笑了一声,对此结果,反倒的合了他的意! 只听他故作讶异的说道:“竟有此事,殿下如何能无端消失了?” 师狂面色难看,却是说道:“师某遍寻两个时辰,亦未有发现灵雀谷主踪迹,定是她带走了殿下!” 他咬牙切齿,声音极轻,与鬼头陀低声交流。苍珏自是顾不得他说的什么,回身将白彤和烟儿护在了身后,那苍鸾图腾,已是有些黯淡,后继乏力了。 便是在灵雀谷至青痕宗途中廖棉一路飞驰,眼神却是有些恍惚,心中慨叹不已。尽管是白薇先对不起她,她此刻仍是不由泛起一抹愧疚之意。 灵雀谷,那终究是她长大的地方,灵雀谷弟子,有九成以上都是历代谷主收留的孤儿。 便在这刻,她前方不过数丈之外,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叫她瞬间回了神。 她刚要出手,那才凝聚而起的灵气却又忽然散了下去。却见她望着冷萧,目中满是复杂之色,只因冷萧那张脸上,所显露的乃是白彤样貌。 冷萧不知显露出自己样貌,廖棉会不会出手杀他,但是这易容丹只能易容,不能拟声,一开口,定然露馅,倒不如坦诚。 却见他面上肌肉微微蠕动,骨骼也好似有了轻微变化,不过两息之间,便是换了一张脸,他说道:“前辈,是我。” 廖棉轻叹一声,喃喃自语:“原来是易容丹。” 冷萧本以为,他一旦露出真容,廖棉定然不会有太好的脸色,未曾想,廖棉竟是十分平静,便连那嘶哑的声音,好似也柔和了几分。 “说吧,冒着这天大的风险前来阻拦老身,所为何事?” 冷萧当即恭敬行了一礼,说道:“冒犯之处,还望前辈勿怪!晚辈此番前来,是想向前辈讨教招魂香的炼制之法!” 冷萧此言一出,那本是面色平静的廖棉,刹那间换了脸色,目光凌厉万分,冷冷喝道:“小辈,你最好说清楚,要此招魂香,究竟是作何用处!” 廖棉面色骤寒,语气不善,冷萧并未退却,面上反倒是浮现出几分喜色。 他急忙说道:“晚辈的一个朋友,虽身死而命魂留,晚辈欲借助招魂之术,将她复活!” 廖棉喃喃一声:“身死而命魂不散,倒是好运气。” 可她却忽然转头,望向冷萧,淡漠的道了一句:“此香炼制之法本座不知,你且离去吧,莫要再来寻死,切记,你可是待罪之身!” 眼看廖棉闪身越过了他,冷萧额头青筋一跳,却是直挺挺跪倒在了半空! 他高声唤道:“还请前辈成全!” 廖棉见状,不由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只是袖子一挥,便叫冷萧毫无抵抗之力的站了起来。 她面上好似有一抹怨气,目光缓缓划过冷萧那坚毅的面容,泛红的双眸,低低斥责了一声:“尔之膝下,当真低贱!” 冷萧面上依旧诚恳:“唯愿前辈成全!” 廖棉阴阳怪气的道了一句:“你那朋友倒是幸运,能叫你这般不顾尊严?” 冷萧沉默不语,廖棉便似来了劲一般,愈是要刨根问底:“此人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 “又能有多重要!” “很重要。”冷萧目光空洞,许久,只是从口中挤出这三字。 廖棉久久注视着冷萧双眼,眼睛一眯,神色看上去极为阴冷,鼻子与嘴角轻轻颤动,却终是冷哼一声,对着冷萧抛出一枚玉简,口中嗫喏一句:“老身生平最厌灵魂鬼物之流!” 说完这话,她扭头便走,丝毫不再理会冷萧。冷萧接过玉简,顿时神色激动,朝着廖棉又是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成全!” 冷萧自遁空叶之中引渡了一丝灵气,便是瞬息识别了玉简之中的信息,待他看完之后,那玉简便立刻碎裂,化作了一片齑粉。 他手中遁空叶灵气一闪,一刻也不愿耽搁,便是朝着灵雀谷赶了回去! 来说足足遁空二次,回去已然只有一次机会,余下数万里之遥,还要慢慢飞回去,不过在遁空叶消散之前赶回,已是足够。 话说灵雀谷之中,鬼头陀已是对那姚心雨没了心思,忽然目光在苍珏身上流转,便是身形一动,骤然朝着他扑了上去! 苍珏不禁冷哼一声:“阁下莫不是还以为能够拿下老夫?” 然而只听鬼头陀桀然一笑,那丑陋面容却是在瞬息之间变作了一只巨大蜘蛛! 却见那蜘蛛诡异无比,腹部绒毛轻摆,竟好似形成一张鬼脸! 苍珏骤然面色一变,急急喝道:“鬼面蛛,你是妖族之身!” 莫说苍珏震惊,便是那师狂,此刻亦顾不得细究姚心雨所在,低喝一声:“鬼尊,你这是何意!” 鬼头陀周身散发出磅礴妖气,只透人心,阴冷的笑了一声:“师护法何必紧张?此人乃是人族强者,将之灭杀,便是削弱了人族实力!” “须知,蛮族亦是人族的一个分支,倘若有一日二族交战,定是强敌!” “我妖族已是偏居一隅,人族又怎可能冒着天大代价来争此一隅之地!鬼尊这般莽撞,倘若那灵雀谷主出关,我等如何能说对手?” 他高声道了一句:“师护法不必担心,本尊早已用神识搜索过,谷内除了这老儿与那两个女子之外,便是再无活人,倒是兔子不少,不知师护法可想开荤?那兔子可是个个肥美!” 他一语落下,白彤身躯一颤,死死咬着嘴唇,目中露出憎恨之意。 他冷笑一声,已是与苍珏过了一招,各退三步,眼看师狂仍在犹豫,心中不由一叹:“当真是目光短浅,与你那主子一样愚蠢……人族自是不会来争这一隅之地,可我妖族要争!我妖族天赋异禀,为何便要偏居一隅、苟延残喘!” 他心中连连咆哮,面上却是道了一句:“那灵雀谷主定然不在谷内,许是她将殿下带走了,师护法多想无益,还不速速去解决了这两个女子!” 师狂低喝一声,终究了应了鬼头陀之语,朝着白彤和烟儿冲了过去,苍珏神色一厉,猛然低喝一声,背后骤然升起一道分神虚影! 却见他体内骤然射出一道灵光,竟是分身之术!而此分身乃是他以分神所凝,修为与之相当! 鬼头陀蓦然低吼一声:“与本尊交手,还敢一心二用!” 却见他大口一张,口中并未吐出蛛丝,而是某种幽绿液体,散发出一股腥臭之意,苍珏连忙躲了开去,那脚下一大片地面瞬息被腐蚀出了一个漆黑深洞! 而另一边,师狂被苍珏分身拦住,被打的连连败退,可苍珏真身所在,却是被鬼头陀打的几无还手之力,看似两具身体皆有分神修为,实际却是要弱了不少! 鬼头陀身上妖气滔天,猛然朝着苍珏扑了上去,一把将苍珏压在了身下,腹部那张鬼脸,竟刹那间好似真实一般,瞬息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朝着苍珏啃噬而去! 师狂亦是幻化出了原形,乃是一头巨大狮子,一头鬃毛炽烈如火,却仍是被苍珏分身打的节节败退! 这瞬息之间,苍珏分身一掌击退师狂之后,顿时又化作一道流光涌入了苍珏本体之内。 苍珏立时低喝一声,左手冰,右手火,灵气刹那激荡,瞬息落在了那鬼脸之上! 那鬼脸顿时凄厉嘶吼,却犹是不退,好似不将苍珏一口吞下便誓不罢休! 冷萧穷追猛赶,心中一方面激动不已,一方面又是担忧,不知灵雀谷现在如何了,可待赶到之后,却见灵雀谷护宗大阵早已被破,谷内仍是传来一阵剧烈灵气波动! 他赶忙上前,却见苍珏被鬼头陀死死压制,而师狂已是朝着白彤二人扑了上去! 冷萧心中大急,可那师狂才奔走一霎,四足扬起一片黄土,身形却是骤然一顿,又回过头在那黄土之上踏了踏。 白彤见状,面色骤变,只见师狂探爪一刨,便是掀起大片黄土,露出下方一个长形木盒,好似棺材一般! 他一把掀开盖子,那木盒之中,正是姚心雨!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载难逢仙桥现 时间,好似在这刹那之间定格。 鬼头陀扭头望去,目光一闪,却是喃喃道:“怪不得本尊未曾察觉,竟是埋在了地下!” 虽是叫师狂找到了姚心雨,鬼头陀面上亦是冷笑不止,却见师狂变回了人形,动作极为轻柔,比之冷萧对姚心雨的态度也是不遑多让,目中隐隐带着几分恭敬之意。 可待他查探了一番之后,却终究是面色难看,方才鬼头陀之所以未曾感知到姚心雨存在,只因姚心雨已是一个死人! 师狂本就性格暴躁,此刻更是恨不得将冷萧五马分尸,心中暗暗想着,若非冷萧带走了姚心雨,若非耽搁了这许久,或许姚心雨还有救亦尚未可知! 却见他放弃了白彤二人,骤然朝着冷萧猛扑了,苍珏顿时尖声叫道:“小心!” 鬼头陀口中又是散发出一阵腥臭气味,目光冷淡,低声道了一句:“阁下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便见他大口一张,口中又是喷出一口幽绿色液体来! 苍珏面色急变,瞬息在面上散出一道灵气光膜,然而这光膜却在那幽绿毒液之下缓缓稀薄,已是撑不了几息! 苍珏发出声声低吼,可鬼头陀的八条腿便好似钉在了地面上一般,牢不可破,叫苍珏如果挣扎都是无法脱身! 白彤与烟儿二人已是不知所措,二人实力低微,根本力不从心! 眼看师狂亦是扑至冷萧身前,一爪轰然朝着朝着冷萧落去!可冷萧仿佛是不曾看到一般,一双眼睛直直望着不远处,却是下意识喊出了声! “雨子!” 师狂瞳孔一缩,来不及思考冷萧是否施了个骗术,涉及姚心雨之事,宁可信其有! 他霍然转身,刹那之间瞪大了双眼,却见姚心雨忽然缓缓从地面上浮了起来! 师狂立刻怒吼一声,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与此同时,鬼头陀亦是凄厉惨叫了起来,被苍珏一掌拍飞了出去! 苍珏面上惊疑不定,宛如做梦一般,方才他护体灵气已然消散,眼看那毒液便要落下,正是在鬼头陀狞笑之时,那毒液竟忽然倒流,径直朝着鬼头陀飞了过去! 鬼头陀精神稍稍松懈,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毒液已是扑了他满脸! 亦有溅开的细碎毒液,也并未再落在,反是缓缓朝着天上飘了上去! 这刻,莫说姚心雨与那毒液,冷萧竟也觉得自身好似没了重量,便如同是在那阴山之内一般,要朝天上飞去! 他连忙身子往下一沉,稳住了身形,再看姚心雨,已然是被师狂抓住了脚踝,拉了回来。 鬼头陀犹在嘶吼,只是声音却是渐渐轻了少许,这毕竟是他的毒液,他自身有所抗性。 便在这刻,所有人都是顾不得进攻彼此,一个个好似失了魂一般,皆兀自抬头朝着那天空之上望去! 此刻已是夜深,无星无月,漆黑如墨,若非几人身上散发出灵气光晕,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亦差不了多少! 可便是这一霎之后,那天幕之上,好似升起一道烈阳,灿灿光辉,瞬息照亮了整个南域,将整片天地刹那之间染就濛濛之色,如隔云雾,飘渺不已,却是恍如白昼! 透过那白茫茫一片,极目远望,自那似有若无的“云雾”之中,隐隐绰绰浮现一片又一片古拙之物,好似青石雕刻,有云纹,有鸟兽,有山水,有苍茫天地! 片刻之后,那朦胧之意渐退,竟是显露一座巨大石桥来! 说是巨大,实则远远望去甚至不及飞鸟,那石桥好似站不下几个人,又好似无边无际,可纳众生!仿佛乃是一座拱桥,可细看又是笔直道路,分明立于天空之下,相隔苍茫,却又好似临天而立,只要站在桥上,踮脚便可触碰到天际! 石桥乍现,便是叫人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敬畏之意、渺小之感,需知,便是那分神修士,纵然耗尽了修为,也休想凌驾这九天之上,那平平天幕,永是高高在上,叫人不可触之! 而今,却凭空便是生了一个足可触之的机会! 然而,这本该是叫所有人趋之若鹜的机会,却反倒让南域众修士避之如避蛇蝎! 便是那鬼头陀,亦强忍着痛楚,八条腿死死钉在地上,唯恐被吸摄了上去! 他骤然嘶吼一声:“踏仙桥,竟是踏仙桥!” 师狂虽一手死死抓着姚心雨,两眼落在踏仙桥之上,一瞬不瞬,目中有畏惧,有退缩,亦有渴望,有冲动! “踏仙桥千载难逢,行踪飘忽不定,史册之中亦不过寥寥数字记载,不曾料,我师某有生之年竟能遇到!” “仙桥若不渡,永世做桥奴;仙桥若渡之,可将群仙踏!” 不过片刻之间,那天上已然是浮起一颗颗黑点,仿佛洁白宣纸之上被溅上了点点斑驳墨迹。 随着时间流逝,那天幕之上墨点越来越多,然而,那又如何的什么墨点,那分明乃是一个个生人! 或有修士,中途霍然惊醒,灵气涌动之间又是落了下来,可更多之人,却不多时便没入了那踏仙桥之中! 苍珏目中闪过一丝意动,颤声道:“老夫修为多年未曾突破,再有数十年,或许便要寿终正寝,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可老夫却心怯了!” “心怯而去,不过死路一条!” 他分明才是在感慨之际,身形却是骤然一动,趁着鬼头陀不备之时,那手掌之上好似浮现起一个苍鸾爪影,不过眨眼之间,已然临近鬼头陀身侧! 鬼头陀仍是鬼面蛛原形,足足有十二颗眼珠,环绕了头颅一圈,纵然是被毒液腐蚀了三颗,显得狰狞可怖,而余下九颗眼珠却是倏然直勾勾盯上了苍珏! 他口中骤然发出一声低啸,却已是被苍珏一爪抓在了脸颊之上,直接撕扯下半张嘴来! 那鬼头陀厉声嘶吼,口中骤然喷吐出一串念珠,那念珠骤然分开,竟是直直朝着自身眼珠没了下去! 足足十二颗念珠,便是没入了十二颗眼珠之中,余下一颗母珠,便是瞬息金光一闪,没入了那腹部鬼脸之中! 便是母珠没入刹那,鬼脸之上的狰狞尽褪,竟是换上了一股宝相*之态,好似佛陀普度众生,轻轻朝着苍珏吐出一字! 那鬼脸口吐箴言,一个金色字符瞬息便是落在了苍珏胸膛之上,叫苍珏胸膛都是塌陷了一分,鲜血狂喷。 白彤连忙上前,从袖中取出几枚丹药,一股脑全塞给了苍珏。 此时此刻,眼看那已是追赶冷萧而去的沐寻礼、北冥鲲、宇文金拓三人,赫然便高高立在那天空之上,距此足有千万里,只见三人神色与方才师狂的神色一般无二,既是向往,又心存疑虑。 便是冷萧望去之时,那三人死有所感,亦遥遥望来。距离虽远,可这三人乃是分神修士,此刻便好似面对面对视一般,清晰入眼! 冷萧连忙垂首,这三大分神却已是赶了过来! 千万里之遥,叫元婴修士奔走,或许要一两个时辰,可对于分神修士而言,不过片刻而已! 师狂与鬼头陀立刻面色一变,此刻不由化作了人形,却见鬼头陀左眼眼眶被腐蚀了一块,露出殷红血肉,皮肤本就漆黑丑陋,此刻便好似腐烂了一般,一颗眼珠子大半耷拉在了外边,令人生怕它随时都会落下。 却见他身形一动,拉着师狂便要离去,苍珏如何能够叫他这般轻易遁走?一如此前鬼头陀所言,蛮族就算是南域修士交恶,却也是人族一支,真要对起外族来,仍旧是要先放下成见,拧成一股! 苍珏不过了拖了鬼头陀片刻,沐寻礼三人已然赶到,目光从冷萧身上划过,落在苍珏身上,又从苍珏身上划过,缓缓落在那两名妖修身上! 沐寻礼第一时间竟未去搭理冷萧,反是手中长剑一抖,蓦然朝着鬼头陀斩去! “你这妖贼,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我等面前自作聪明!” 那北冥鲲与宇文金拓面上亦是颇为难看,比起被冷萧男扮女装遁走的羞耻,被两个妖修蒙在鼓里,更叫他们心中耻辱! 需知,在他们这些传承久远的正道修士眼中,灵兽不过是人族饲养的宠物、坐骑,不过是炼器炼丹的材料,不过烹调所用的食材,即便是修成了妖,也不能改变这低劣的本质! 鬼头陀目中划过一抹疯狂之意,两眼之中骤然绽放出十二道金色梵文,左右各六,心口亦是散出一片金光,比两眼之光泽更甚! 眼看沐寻礼三人朝着鬼头陀冲了上去,苍珏立刻便闪身到了师狂身边,抬手便是一掌! 师狂与苍珏对上一掌,鲜血喷涌,一手却仍是直直按着姚心雨肩膀,不肯撒手! 苍珏正要上前,那鬼头陀自知不敌,为保全性命,竟是做了与沐寻礼当初一样的选择! 却见他蓦然自爆了肉身,一股磅礴灵气乍然涌现,将众人都是掀飞了出去,好在灵气大多被几个分神修士所挡,冷萧、白彤、烟儿三人并未有几分伤势。 鬼头陀便是此刻性命交关之际,亦不忘拉上师狂,仿佛情深义重,可那一道剧烈的灵气波动,竟是好巧不巧的将姚心雨冲上了天空! 只一霎,姚心雨便已然是直上了云霄! 冷萧不由大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脚步猛然一蹬地面,便是顺着这股吸摄之力冲天而起! 师狂望着姚心雨背影,低低嘶吼一声,鬼头陀却是瞬息拉着他远去,遥遥飘来一个声音:“师护法,莫要忘了,你欠本尊一命!” 苍珏反应丝毫不慢,可那两道身影却是如同穿越了空间一般,偏偏叫他抓之不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冷萧怀抱着姚心雨,瞬息没入了那朦胧云雾之中,踏仙桥,桥踏仙! 第一百四十章 小道尽头正南门 睁眼,似是漆黑,似是蔚蓝,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晰。 冷萧眼睛才张开刹那,便顿觉有一股压力朝着双眼沁入,叫他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鼻尖似有水流涌入,他只能憋气,如若不然,或许会溺水而亡。 他第一时间紧了紧双手,却定姚心雨还在怀中,脑海这才一个激灵,赶紧朝着上方游去。 冷萧双眼紧闭,口鼻已然呛水,显得有些急躁,他不断向上游去,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定然是在水中,或许是湖,或许是海,很深。 他不知道自己向上挣扎了多久,只觉仿佛已是过去一生时光,他不知多少次奋力将两眼张开一丝缝隙,那水面好似遥遥在望、触手可及,仿佛只要他再一个猛子之后,便能够冲出水面。 可他每一次奋力之后,那分明近在眼前的水面、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橙黄光亮,或许是阳光,或许什么都不是。仿佛梦境一般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冷萧修为尽散,不过一凡人耳,可他心中却从未浮起过自己为何能够憋气这么久的念头,眼中只有一个目标,便是那一抹橙黄色光亮,触及它,突破它。 人力有尽时,那橙黄色光亮依然近在眼前,好似伸手便可触及,可冷萧浑身却是泛起一股强烈的疲惫之感,张口咳了一声,却反是被呛了一大口水,连忙又合上了口,唇角溢出一串水泡,面颊已然呈酱紫之色。 他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他已是坚持不住。他从未有一刻想过,这是哪儿,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最为原始的求生欲念。 冷萧使出最后一分力气,发出一个凄厉的鼻音,鼻尖冒出一串细小的水泡,好似金鱼倾吐心事一般。他面目狰狞了少许,右手猛然向上一探! 右手探出一霎,冷萧心中骤然剧烈一跳,他手臂仍在水中,却分明感受到那指尖之上流淌着一抹暖意,好似触及了太阳正心,将那水中的寒意尽数驱散! 冷萧心中骤然盈满了生的希望,左手又是向上一探,猛然将头探了出去! 一声清脆咕噜之声,冷萧终究是突破了水面,他双手在面颊之上连连抹着,将那水渍抹去,便是在水面上干呕起来,吐出了几大口水。 他缓缓睁眼,视线由模糊逐渐转向清晰,他方才在水中所见,一分不差,那天上碧空如洗,唯余一轮金色太阳,看似耀眼,可冷萧直视时却并未有一丝不适,那光亮显得柔和之极。 冷萧胸膛微微起伏,这才来得及四下里打量起来。确实是一片水,可不是湖,不是海,甚至不是一个深潭,只不过是一条三丈宽的河流。 沿河流前后望去,仿佛没有尽头。他此前分明在水中游了极为漫长的时间,可此刻,他竟是脚踏实地,直直站在那水流之中,这河流深度不过及腰,难不成他方才乃是半蹲在河中,然后险些将自己溺死? 简直可笑。 冷萧不由淡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毫无意味。 便在这刻,他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叫他不由抬头望去,却见那河流前方,赫然站着一个男子身影。 “乔止谊?” 那眼前之人,一袭白衣,胸口绣着一柄金色小剑,面上带着一抹诡谲笑意,身上半干不湿,仿佛只不过是先冷萧一步上了岸。 “冷兄,还真是巧。”他轻轻吐出一句话语,话语之中好似并无其他意味,也没有欲置冷萧于死地的心思。 冷萧并未上岸,依旧站在那河流之中,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漠然道了一句:“见了师叔,便是这般态度吗?” 乔止谊闻言,面上不由泛起一抹鄙夷之色,嗤笑一声:“冷萧,你还真将乔某当傻子了不成?” 他面上流露一丝怜悯之色,啧然道:“你也莫将南域众修都当成傻子。冷萧,在此踏仙桥之内,你我各凭机缘!此地状况不明,乔某还不想对你出手,免得平白沾了晦气!” 一语罢,乔止谊亦是并不给冷萧回应的机会,转身便走。却见他足尖灵气涌动,好似冷萧果真是灾星瘟神一般,不过一个呼吸便没了踪影。 冷萧望着乔止谊离去的方向,眉头紧皱,忽然看向自己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站在河流之中,任由水流冲刷,前方乃是一片森林,两侧林木茂盛,树木之高,恐达百丈,显得巍峨无比。 中间乃是一条林荫小道,冷萧吐出一口浊气,未料这踏仙桥之内,竟是这样一番景色,或许这踏仙桥亦不过是一处秘境一般的存在。 他三两步上了岸,虽是失了修为,可这片刻休息,亦是恢复了不少体力。他一脚踩在那岸上,脚下乃是一片泥土,许是靠近河流的缘故,显得有些泥泞。 冷萧蓦然怔住,他望着自己右脚,瞪大了双眼,久久不语。 左脚乃是一只白鞋,黑色包边,并无什么花纹,外表虽是朴素,做工倒也精致,极为牢固。 可右脚,却是空空荡荡,鞋子已是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只足衣。 他一脚踩在那泥土之上,他虽非讲究之人,可亦非三岁孩童。只穿鞋不穿足衣之人多见,可有谁只穿了足衣却不穿鞋的? 眼看右脚不过是只套了薄薄一层布,那泥土之中似有石子,极为尖锐,叫他不由抬起了脚,便要向前走去。 “莫不是遗失在了河中?” 冷萧眉头紧皱,无鞋寸步难行,他足底又非金铁般坚硬,如何能硬过石头? 那抬起的右脚,还未落下便收了回来,反是向后退去,一步又跌回了河中。 他俯下身,在河中胡乱摸索着,意图找回那只鞋子。这河流趋于平静,水流缓慢,想必鞋子并不会被带出多远。 冷萧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兀*索着,却是突然一个激灵,好似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妥。这踏仙桥之内……又岂能掉以轻心? 他才想到此处,动作却忽然一顿。这踏仙桥之内,之内如何?为何不能掉以轻心? 冷萧蓦然起身,又是抬头望向那太阳,目中泛着一抹惊疑不定之色,他下意识便是提起了警惕之意,却又不知为何而警惕。凡事,定不会无端而来,所谓因果,先有因,才有果。 “仙桥若渡之,可将群仙踏。似乎,还有前一句。” 冷萧眉头紧皱,暗自思忖,心中好似是遗忘了什么极为重要之事,或许便是这诗的前一句。不过,这诗便是不知前句,亦能猜出,若是渡不过这踏仙桥,定不会有何好下场,或者这便是他自身无端警惕的原因。 思索之时,他双手便是在水中无意识的来回波动,却忽然手指一顿,忽然从河底摸上来一物,正是他遗失的鞋子。 冷萧抬起右脚,随意便套了上去。 缓缓深吸一口气,目中显出一抹坚定之意,飘雪殿众日夜遭受折磨,千寿假扮桃红,稍有不慎,便是性命堪忧,他又如何能够懈怠? 一念至此,冷萧便是一步踏上了岸,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一篇文字,细细思索之下,竟是一种香的炼制之法。 “招魂香,此乃何物?” 冷萧心下疑惑,这招魂香炼制之法,便好似烙印在了他脑海,叫他一念至便能清晰记起,忘之不去,可任他思前想后,亦是不知这招魂香对他来说有何用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香方对他来说很重要。 那林荫小道一眼望去影影绰绰,阳光细碎的穿过树叶而落,倒也十分明亮,前方已是成了一个小点,不知通向何处。 冷萧加快了脚步,匆匆朝着前方赶去。他心中又是升起一抹疑惑之意,方才乔止谊乃是几步钻进了树林之间,却不知为何并未走此林荫小道。 没了修为,冷萧行走速度甚慢,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前方才缓缓亮堂了起来,定睛一看,不过百丈之外,赫然屹立着一座巨城,城门之上一块巨大匾额,上书三字:正南门。 却见这正南门城门半掩,亦未有守卫,其内也未有人声传出,便好似一座空城一般。 不过片刻之后,冷萧便已是走到了城门口,心中下意识谨慎了少许,若换旁人而来,许是会呼唤两声,看是否有人应答,冷萧却反是屏住呼吸,悄悄自那城门探头而望。 他缓缓从城门间露出一只眼睛,朝着内部望去,却见入目赫然便是一条齐整街道,宽阔无比,街道两边各式古楼,星罗棋布,一派繁华景象,却唯独……空无一人! 这般诡异景象,叫冷萧不由汗毛乍起,心中警惕之意已是升到了极致。 他并未去触碰城门,踮脚收腹自那城门缝隙之中钻了进去。 便是进入城内的刹那,冷萧心中霍然一跳,却见那城门背后直挺挺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古铜色甲胄,手持长毛,倚靠在城墙之上,胸口却是直直插着一根金色箭矢,闭着眼眸。 冷萧随即上前一探,此人已是没了气息! 这大城空无一人,守卫丧命,莫不是遭了袭击?便在这刻,冷萧顿觉胸口一痛,低头之时,只见一根金色箭矢穿透了他胸口,露出一截金色箭头。 他两眼一翻,便轰然倒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身死河中再轮回 才刚睁眼,冷萧顿觉双眼之中有异物涌入,口鼻呼吸不畅,唇角吐出一串水泡,蓦然惊醒,自己乃是身处水中。 他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姚心雨还在怀中,心下便是稍松,却更是卖力的朝着上方游去。 “这踏仙桥之内,竟是一片水域?” 冷萧心中凝重,不知过去多久,他已是有些后继乏力,支撑不住。他修为尽散,无灵气护体,憋气时间如何能够长久? 越到后来,每过一息时间对冷萧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他艰难睁眼,便是要瞧一瞧这终点。 那水面分明就在眼前,一抹橙黄色阳光折射而来,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一抹暖意,只是不论他多少次奋力一冲,每次只觉已是能够冲出水面,可回过神来,自己却仍是在那一片囹圄之中。 冷萧面上已是有些发紫,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神情稍显狰狞,心中却是不断强迫自己冷静不已。 片刻之后,他心中忽的划过一丝电流,好似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要他再一伸手,定然可以浮出水面! 冷萧此刻已经到了极致,水也喝了一肚,一念至此,便是倏然低啸一声,右手猛然朝上探去,好似要抓住什么一般! 便在这刻,他右脚之上好似缠上了一道水草,将他死死拉住,叫他难以浮出水面。 而与此同时,冷萧已是能够感受到右手指间传来的那一抹干爽之意,上方,已然是真正到了水面!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左手又是用力向上扑腾,双腿一晃,好似挣开了水草,身子一松,瞬息便是冲了出去! 冷萧一手按在肚子上,急促的吐了几口水,这才一抹脸颊,睁开眼去看这一方天地。 他目中泛起一丝恍惚之意,忽的一拍脑门,喃喃一声:“踏仙桥,千载难逢之机,冷某乃是在踏仙桥之内!” 言语间,他一步踏上了岸,忽然又是低头,才发现自己鞋子遗失了一只。 当即又是自嘲一笑,回身走进了水中。方才叫他挣扎了不知多久的河水,才不过及腰之深,冷萧只讶异一笑,却并未有深究。 他双手来回摸索,不一会儿,便是摸到了鞋子,套上之后又上了岸,目中却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那河岸之上,除了他方才留下的两枚脚印之外,还有另外两枚脚印,却是和他方才所留的脚印交错在了一起,并不太明显。他又是低头,却见此刻双脚之下,也有两枚微微偏差的脚印。 冷萧微微摇头,目光游离了开去,停留在了数十丈之外,只见那里,赫然也有着四枚脚印,却好似只是从河中走出,便没了踪迹。 而冷萧这边,抬眼望去,一直沿着林荫小道,一路上都有浅浅的脚印。这泥土松软,留下脚印已是无可避免。 “许是在冷某之前,已然有前人经过。” 冷萧心中警惕,缓缓皱起了眉头,脑海之中始终浮现着一篇文字。 “招魂香?” 一边走时,冷萧不断思索着这招魂香用处,心中却是一有些不明所以。他当务之急,乃是尽快提升修为,为何会对此招魂之物这般上心? 他晃了晃脑袋,欲将此招魂香方从脑海驱逐出去,可那香方便好似烙印在了他脑海一般,挥之不去,始终在他脑海浮现,好似是要告诫他什么。 许久之后,冷萧渐渐走出了林荫小道,眼前已然显露出一座巨大城市,那巨大城门之上,有一匾额,上书:正南门。 这正南门虽无什么华丽装束,却尽显恢宏之意,大气磅礴。 冷萧望了一眼,便是小心翼翼靠了上去,心中暗忖,这踏仙桥内尽是机缘,若能将邪气根除,便是最好不过。 他探头向城内张望两眼,却见城内一片空空荡荡,往日繁华虽显露无疑,却是空无一人。莫说如今青天白日,便是夜晚,总有不夜之人,如何能够这般萧条? 冷萧略一思索,便是进了城门,前脚才刚踏进,余光便是瞥见一道身影! 待他转头望去,却是一个身着甲胄的守卫,遭人一箭穿心,那胸口鲜血已然凝固,显出一片漆黑之色,细细一嗅,果真是有一抹淡淡血腥之气。 大城为何空荡,守卫为何身亡,莫不是遭了袭击?然而此刻,冷萧思绪却并未停留在这些问题之上,反是忽然睁大了双眼,瞬息冲出了城门,往回跑去! 便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金色箭矢呼啸而来,直直落在那守卫边上的城墙之上,又被崩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 一道目光遥遥望来,似能透过城门缝隙,看见冷萧渐行渐远的背影。 冷萧一路狂奔,赶回河流之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他尚且岸上喘息,便在这刻,那数十丈之外,水面上却骤然探出一个脑袋,在冷萧望去之时,那人也是直勾勾望向冷萧。 “师侄,别来无恙!” 听见冷萧淡漠的话语,乔止谊面上显出一抹厉色,却又很快散去,只是冷冷一笑:“冷萧,你不必占乔某便宜,还真当乔某乃是傻子不成?莫说乔某,便是那南域众修,心中该有数之人自也是有数,你还真当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不成?” “真要如此,冷兄才应是最大的傻子。”乔止谊纵身一跃,便是出了水面,落在了岸边,和冷萧遥遥对望。 他手中灵气一闪,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摇头轻叹一声:“冷兄,今日便算你命好,乔某不与你计较,省的沾了晦气!” 他话音一落,脚下便是灵气一闪,轻灵的落入森林之中,几个呼吸便没了踪影。 冷萧从乔止谊背后收回目光,缓缓将目光停留在了数十丈之外,却见那又多了两枚脚印,与先前的脚印交叠在一起,无来路,无去路,好似凭空出现。 冷萧心中种下了一抹疑虑,却又是神情急切的猛然跳入了河中,伸手在河里不断划动,瞳孔却是一阵收缩! 这河水虽不清冽,却也干净,他来回摸索了大片范围,根本没有什么水草,那他先前又是被何物给绊住了右脚? 冷萧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双目稍显无神,死死盯着自己双手。而他此刻双手微抬,好似缺了些什么……堪比生命的珍贵之物。 冷萧身子轻颤,口中不住低语,面上好似冷峻,目光深处却不禁显露出一丝无措。 “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仙桥若渡之,可将群仙踏!前一句,前一句是什么?不,不重要,不重要!” “招魂香,招魂香。” “持人命魂,以招魂香引人七魄重聚,便可复生。” “命魂,命魂……” 冷萧双目一凝,面上骤然狰狞起来,双手先是重重击打着水面,继而又是猛然抱住脑袋,好似承受着巨大痛苦,额头之上满是汗珠,嘴唇发白,且不住颤抖。 “是什么,是什么!” 便在这刹那,冷萧好似挣脱了一道枷锁,目中骤然绽放出一道亮光,面上显露出一抹轻松之色,狰狞尽褪。 “雨子。” 他低语一声,脚下的踏实感忽然消失,他整个身子蓦然朝着下方沉去! 那分明只有及腰之深的河水,这刻却仿佛深不可测,叫冷萧瞬息便失了痕迹,连水泡都未冒出一个。 他不顾双目怒睁刺痛,憋着一口气,不断在水中搜寻着,两眼的可视范围不过才半臂距离。 亦不知过去多久,冷萧口鼻之间接连冒出水泡,再这般往下沉去,他定是无法安然浮出水面。 方才搜寻之时,速度较慢,耽误了一下时间,正当他想先上去换气之时,手背好似被什么东西拂了一下,有些发痒。 冷萧心中顿时一震,连忙朝着斜下方游了几步,赫然便见姚心雨静静躺在一块石头之上,神色安详,唇角依然带着那一抹浅浅笑容。 冷萧连忙闭上了双眼,双目早已刺痛无比。他连忙拉起姚心雨,快速朝着上方游去,上浮过程之中,找了一个相对省力的姿势,可一连过去许久,仍然是游不到水面,一如初时那般,这水面好似近在眼前,却偏生是遥不可及! 冷萧面部肌肉聚在了一起,五官显出几分狰狞与焦躁,可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是无法抵突破这看似寸步之遥。 “莫非硬要冷某抛却雨子,才能有此生路?” 冷萧心中划过一个念头,却是猛然咬紧了牙关,使出最后一分气力,将姚心雨朝着上方抛了出去,留下一片水流痕迹。 却见那橙黄色阳光被撕扯了开来,姚心雨向上浮去,冷萧却是缓缓下沉。 他心中泛起一抹苦涩之意,便是此刻将姚心雨送出了水面又能如何?姚心雨魂魄散逸,已同死人无异,便是出了水面,也只能再度沉没。 冷萧勉力将双眼打开一丝缝隙,那一抹橙黄色阳光被一团黑影掩去了七八分,继而,这黑影便是在他眼前缓缓放大…… “便是无用之功又如何,我冷萧,偏生不愿按人既定之路去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隔岸观火却烧身 水压强大如山石聚拢,冷萧本已是喘不过气来,这刻便好似要生生被撑裂一般。 姚心雨的身影在他面前逐渐清晰起来,一头长发在水中轻轻飘荡,缓缓朝着他落下,他尚有一丝意识存在,便好似是这一方天地故意要他看着自己所做的努力尽数付之东流,便如同敌人尖刻的讥讽一般。 冷萧双眼的刺痛之意反倒是褪去不少,却是涌上一抹酸涩。他想要伸手去抱住姚心雨,可身子便好似不是自己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刹那间,冷萧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之意,却终究是无济于事,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感受到了姚心雨重新落入了他的怀中。 这瞬间,他的面上泛起了一丝浅笑,心中戾气好似瞬息间尽数消散。带着笑容去死,总好过愁容惨淡的死去。 水中好似瞬息席卷起一阵漩涡风暴,将一切扭转。 冷萧怀抱着姚心雨,静静躺在一块大石之上,这刻他忽然惊醒,不察之间,口鼻皆是被呛了一口水,难受不已,脑海之中却是一团乱麻,尽管目中刺痛,却仍是不顾那水流侵袭,兀自瞪大了双眼。 “此前,发生了什么?” 他眉间有一抹苦涩,一抹酸涩,双手抱紧了姚心雨,仍是抓紧了时间朝着水面上游去! 又是过去很久,他已然是要力竭,身子好似棉花一般软弱,提不起半分力气,姚心雨顺着水流,从他怀中滑了出去。 冷萧忽然间一个激灵,有是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紧紧姚心雨搂在了怀中!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却是不顾憋气,骤然仰头咆哮一声,腾地站起,二人便是顷刻间浮出了水面! 冷萧大口喘着粗气,眼角微微抽动,脚底一片充实,他抱着姚心雨,二人身上水珠不断坠落在水面上,却见这河水不过及腰之深。 “这是在戏耍冷某不成?” 冷萧神色冰冷,却是一刻也不在水里多待,三两步上了岸,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寻了一块石头,坐在了岸边不远。 他目光在那岸上一片凌乱脚印之上划过,缓缓游离到那林荫小道之上,目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此地怎的这般熟悉?” 这刻,冷萧脑海之中又是浮现出招魂香香方,才是霍然惊醒,连忙朝着那林荫小道赶去。 这既然有一条路,并不会是平白而留,路之尽头应有人家。 他脚步才刚刚踏出几步,眼看着那林荫小道之上一串浅浅的脚印,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排斥之意,忽然想起方才乔止谊离去的方向,目光一闪,却是扭头追了上去。 冷萧一入那森林之中,便是眉头一皱,乔止谊离去之时动用了灵气,一步便可踏出数十丈之遥,冷萧目光来回搜索,甚至还能在一些树树干之上发现几点泥印。 便是这么一路搜寻,冷萧缓慢朝着乔止谊离去方向赶了过去。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这天上太阳依旧大亮,好似看不见落山一般,地面上乔止谊留下的痕迹渐渐密集起来,可见乔止谊亦是心中警惕,不敢再这般肆无忌惮的疾掠。 而与之相对的,冷萧追赶的速度便是快了几分,冷萧又是追赶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打斗之声! 听见动静,冷萧立刻加快了脚步,匆忙逼近,待走近一些之时,又是缓缓将速度放慢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遥遥透过树叶缝隙望去,约莫百丈之外,那林间竟是人影幢幢,短兵相接,隐隐间散发出一抹血腥之气。 没有灵气,冷萧目力比之常人亦好不了多少,本就是百丈开外,那人群来回窜动又是极为迅捷,叫他有些看不清晰。 见好似无人注意他,冷萧不由悄悄挪动着身子,朝着那战斗传来之处缓缓靠近了过去,心中犹有几分疑虑。 待又是靠近了几分之后,却听前方骤然传来一声厉喝,冷萧连忙藏身于树木之后,旁边有灌木遮掩,倒也能挡住身形。 却听是乔止谊尖声厉喝:“诸位可还要上来送死?乔某早已说过,不知什么江耀城!” 冷萧透过那树叶缝隙望去,地面之上已然是躺下了不下二十个身穿古铜色甲胄的卫兵尸体,皆是被一招毙命,并未有过多打击伤势。 此刻乃是一个身着金甲之人,与乔止谊交战,乔止谊非但未能占到便宜,反倒是隐隐有些落于下风。 却见那金甲之人冷哼一声,一身肃杀之意,便是冷萧相隔甚远,亦是心中一凛。 “狗贼,莫管你是不是江耀城之人,便是你杀了我一道城这般多将士,本将军又岂能留你!” 那金甲之人,手中一杆金色长枪,比之那些普通卫兵的长枪看上去还要厚重几分,好似轻轻一刺便能够刺破天际。 只见这金甲之人长枪挥舞如龙,狂猛异常,沐寻礼手中一柄银白长剑,与长枪连连交错,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那金甲之人长枪每每横扫之时,都叫乔止谊身子猛然下沉。 乔止谊面上泛起一抹冰冷意味,厉喝一声:“既然阁下这般不通情理,那便休怪乔某剑下无情!” 却见乔止谊长剑流转,本是柔柔若水的剑刃之上,刹那间剑气喷涌,周遭来回骚扰的几个卫兵一时反应不及,便是被乔止谊一剑连斩三人! 乔止谊剑法凌厉干脆,一剑封喉,根本不给那些卫兵任何的喘息之机! 那些寻常卫兵不过只有筑基修为,个别之人看气息已然是筑基巅峰,且一个个面色冷峻,枪法刚猛娴熟,若是寻常金丹修士想拿下这些人怕也是不易,可乔止谊乃是沐寻礼亲传弟子,如何能够以常理来较之? 眼看又是三个卫兵丧命,那金甲之人顿时咆哮一声,目中显露出一抹浓郁的愤怒之意,眼白之上泛起血丝,霍然抬起一拳打在了自己胸口之上! 周边几个卫兵见状,立刻有人大喊:“将军万万不可!” 可他才刚刚喊出声,那金甲之人已然是吐出一口乌黑鲜血,便仿佛是打破了什么封印一般,一身气势再度暴涨! 随着气势暴涨,那金甲之人面上隐约爬上一丝痛苦之色,好似这实力增长之法亦并非这般容易。 他当即不再耽搁,那长枪直来直去,毫无花哨,可每一次都是堪堪刺过刺过乔止谊面颊,被乔止谊险之又险的躲了过去。 乔止谊本欲退走,不愿做这无谓之争,可那金甲之人却是得理不饶人,如何肯叫他退走?便是如附骨之蛆般缠住了乔止谊! 冷萧遥遥而望,眼神微微眯起,却是落在了那些守卫尸体边上。 那些守卫便是最早死去之人,想必也不会超过小半个时辰,鲜血仍有些粘稠之意,可是那些尸体边上除去新鲜血迹之外,还有不少鲜血痕迹已然是乌黑干涸,分明不是同一时段所留。 冷萧目光微微闪烁,心中好似笼罩着一团迷雾。 这刻,乔止谊忽然大叫一声,冷萧立刻投去了视线,便见那金甲之人一枪刺入了乔止谊左肩,那枪尖不知是何物所炼,竟是如入无物,瞬息将乔止谊左肩刺了个透穿! 那金甲之人低吼一声,双手一按这金色长枪,猛然朝着乔止谊推了过去! 乔止谊被那长枪带着连连倒退,那长枪不断深入,竟是极为滑溜,只被微微一推便有近半透过了乔止谊左肩! 乔止谊非但不惧,面上反是凶相毕露,狰狞不已,右手长剑顺着那金色长枪好似灵蛇一般绞杀而上,身形不退反进! 随着乔止谊靠近,那金色长枪又是朝着乔止谊后方滑出了一截,留在那金甲之人手中的,仅仅只有一截柄部。 他一枪洞穿了乔止谊,自己反倒是处处受制! 乔止谊一剑已然逼近了那金甲之人咽喉,本以为那金甲之人定会弃枪而逃,谁知那金甲之人竟如同暴熊一般,猛然嘶吼一声,双手一握枪杆,便是将那金色长枪一把提了起来! 乔止谊这一剑的气势顿时衰弱,手腕一歪,那长剑只是堪堪落在金甲之人的胸口之上,却是被金色甲胄给挡了下来,擦出一片火花,只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看那金甲之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好似要将乔止谊整条手臂连着肩膀撕扯下来一般,然而那骨骼肌肉却是强健不已,并未如他所愿。 乔止谊便被那金甲之人连着长枪一并挥舞了起来,连连转动,一把甩在了地上! 乔止谊惨叫一声,长剑已然脱手,左手无力垂落,右手牢牢握住枪杆,两眼死死盯着那金甲之人,好似要将那人生生吞吃一般! 他单膝跪地,被那金甲之人死死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那金甲之人亦是咬牙用力,额头之上青筋暴起,已是用力到了极致! 二者僵持不下,一时谁也拿不下谁,而乔止谊膝盖已然是陷入了地面半寸有余,面上成了一片紫红之色! 周遭卫兵见状,顿时抬起长枪,便是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粗看足有十几人,将乔止谊围了一圈,几乎同时长枪一落,朝着乔止谊刺了下去! 乔止谊凄厉嘶吼,周身灵气狂涌,那金甲之人见状,亦是连连低喝,金色长枪不断下压! 那十几个卫兵亦是齐声怒吼,长枪之上爆发出一道炽烈的灵气波动,瞬息便是将乔止谊给穿透成了刺猬! 乔止谊面颊轻微抽动了两下,目中犹有一抹不甘与阴狠之色,却是渐渐失了光泽,身子骤然瘫软了下去。 那周遭的卫兵都是聚拢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队列,整齐划一,纵然击杀了强敌,眼中却并未有几分喜悦之色,这艰难的胜利,是以二三十个兄弟的生命所换来的! 那金甲之人似含着一腔怒火不得消除,猛然挥动长枪,便是将乔止谊整个左肩都撕裂了下来,乔止谊亦是顺着惯性重重撞在了一棵树上。 只可惜,再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那金甲之人做完此举,立刻在胸口点了两下,冷萧未看清楚,不知点了什么穴位。 却见他霎时痛苦之色退去,身子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 便在这时,距离那金甲之人数十丈之外的一处灌木之中,忽然传出一声窸窣之声,那金甲之人才松懈下来的神经,又刹那间绷紧,手中长枪划出一个半圆弧,遥遥指向了冷萧所在! 那枪尖之上,犹有几滴鲜血好似利箭一般冲击而来,穿过草叶碰撞在冷萧脸颊之上,竟好似被石头狠狠砸了一般,脸上火辣辣的疼。 饶是如此,冷萧亦沉下了心,一动也不敢动。 “何方鼠辈鬼鬼祟祟,若要与本将军过招,本将军可不介意枪下再多一个亡魂!” 那金甲之人一声厉喝,果真奏了效果,那灌木之中顿时窜出一只兔子,皮毛不知是白是灰,显得邋遢不已,却是逃也似的朝着远处奔走而去。 自那数十卫兵之后,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华服青年,一身书卷之气,大袖轻摆,只是发髻稍显凌乱,目中亦满是疲惫,隐隐显露几分悲痛之色。 这刻,他行至那金甲之人身边,稍显无力的道了一句:“不过是只兔子而已,沈将军且莫伤了它。” 那金甲之人闻言,枪尖的灵气这才缓缓散去。 他对着那华服青年叹道:“少城主,你便是太过心慈,如今我一道城已经沦陷,城主生死不知,少城主你若始终这般心慈,我等要如何夺回一道城!” “战争,必定是要血染沙场!” 那华服青年欲言又止,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句:“沈将军言重了,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何必平白伤了它。某还是知晓轻重的,届时,定不会手软!” 那沈将军手中长枪一抖,便是牢牢插在了地面之上,不能对着华服青年撒气,便是朝着那数十卫兵咆哮一声:“本将军怎么说的,不得立刻少城主寸步!” 那数十守卫连忙上前几步,紧紧跟在华服青年的屁股后头,险些便是贴了上去。 华服青年一脸苦笑,沈将军从一个染血的包袱之中取出一块干粮,递给了华服青年。 “少城主,先填填肚子。” 华服青年才刚接过干粮,这空荡林间便是传来一声清晰的“咕噜”之声。 冷萧面色微变,心中暗叹一声:“这不争气的肚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随军欲往寒风城 林间寂寥,虫鸣鸟叫都显得空灵无比,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沈将军一眼便是落在了冷萧藏身之处,身为金丹修士,冷萧那一身腹中声响,根本逃不过沈将军的耳朵。 他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长枪猛然一个横扫,只见一道金色光芒席卷而来,冷萧根本躲无可躲,在沈将军长枪之下,身形被完全压制,动弹不得! 金色长枪瞬息便至,落下之时好似狂风席卷,将那一片灌木瞬息卷去,只余一片空荡荡的地界,将冷萧大半暴露了出来。 还有一小半,藏身在一棵树后,沈将军终究都留了一线,未将那大树也毁去。 见已是被发现,冷萧便主动向外走了几步,以示友好。 沈将军当即抬起长枪,一指冷萧,怒喝一声:“小子,行踪鬼祟,意欲何为!” 冷萧不由微微低了低头,说道:“在下冷萧,见过少城主、沈将军以及诸位将士。” “在下途经于此,听闻有打斗之声,便是前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本来在下打算等诸位走了之后再离开,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未曾想肚子却是不争气。” 冷萧一语落下,那沈将军将信将疑,手中长枪却是微微一松,末端铮然撞击在了地上,直接将一块石头碾成了粉末。 “小子,本将军只问一次,你可是江耀城的奸细?” 他面上平静,两眼直直落在冷萧身上,却是不怒自威,越是平和,越叫人心中发寒,他继续说道:“本将军不杀凡人,你但可直言,即便你果真是江溪城奸细,本将军也可放你安然离去!” 冷萧当即回答:“沈将军多虑,冷某不过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之人。” 那少城主此刻亦是上前几步,吓得那数十卫兵连忙也跟上几步。只听他轻轻道了一句:“沈将军过于谨慎了,你且瞧这位公子还怀抱着一个姑娘,哪有奸细跟踪之时还抱个姑娘的?” 沈将军呼出一口气,眉间的严厉好似万载寒冰,亘古不化,只听他说道:“少城主,非是末将过于谨慎,少城主且看这小子,虽然风尘仆仆,也无修为痕迹,甚至连饥饿之声亦无法控制,显然是凡人无疑。” “可他此刻太过于镇定,即便不是江耀城之人,也绝非寻常之辈,少城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最后,他又是语气淡漠的补上一句:“依末将之见,还是直接将此子除去,以绝后患!” 冷萧胸膛微微起伏,他自知在沈将军手下根本没有一丝逃跑之机,便是沈将军让他先跑半个时辰,也能在半刻之内将他擒回。 莫说沈将军,即便这些寻常卫兵,也绝非他能够抵挡。 还不等他辩驳,那少城主反倒是抢先皱眉说道:“沈将军怎可如此?我一道城若真滥杀无辜,岂非与江耀城那样的败类无异?” 沈将军顿时哑口,目中怀疑之色却并未散去几分,只见他一步跨到冷萧近前,伸手在冷萧袖口、腰间都搜查了一下,正要去搜查姚心雨之时,冷萧却避了开去,惹的那沈将军直瞪眼。 少城主立刻上前拉住他,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沈将军这般对姑娘家动手动脚,属实不太好。” 把沈将军拉住之后,他对冷萧一笑,问道:“小兄弟,这位姑娘可是受了伤势,怎的半点动静也无?” 说着,他目光在姚心雨身上轻飘飘划过,最终在姚心雨面上多停留了一霎,神色之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之意,并无其他意味。 冷萧闻言,只点头道:“回少城主,冷某同伴确实受了伤势,昏迷不醒,冷某千里迢迢而来,也是为了将她救醒。” 少城主轻笑一声:“同伴,怕是小兄弟爱慕之人吧,若不然,也不会这般相护。” “在下正巧懂些医术,便给这位姑娘看看吧,兴许能有所见解。” 那少城主说着,便要伸手,冷萧当即拒绝道:“多谢少城主好意,冷某已有药方,此次便是为了寻药而来。” 沈将军顿时面色不善,灵气轻飘飘落在冷萧身上,就叫冷萧动弹不得,只听他冷冷道了一句:“阁下还是让少城主看看吧,少城主的医术可是远近闻名,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将多少人从鬼门关之前拉了回来!” 少城主嗔怪的看了沈将军一眼,却也并未阻止,指间灵气一散,便是幻化出一条亮白丝线,悬在了姚心雨手腕之上,他轻轻说道:“小兄弟不必多虑,在下定不会占那姑娘便宜。” 他这话音才刚落,眉头却是缓缓拧成了一团,显然得出的结果并不太好。他犹是不信一般,那丝线之上再次荡漾起一抹灵气,然而反馈给他的结果却是相同。 不过片刻,他指间灵气一散,那灵气丝线便是随即散去,只听他含蓄的问道:“小兄弟,你方才说已有药方,不知是何人所开?” 冷萧便是回道:“开此方之人,乃是冷某好友。” 少城主闻言,顿时微微点头,好似心中有了计较,试探的问道:“可否将那药方给在下一观?” 冷萧缓缓摇头:“望少城主见谅,此乃秘方,不可泄露。” “无妨,在下只是随口一说,小兄弟不必介怀!”他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在下医术平庸,对这姑娘的伤势并无什么好方法,既然小兄弟已有了药方,在下便不献丑了。” 沈将军终究是未在为难冷萧,便叫他离去了。望着冷萧背影,他不由皱眉询问了少城主一句:“少城主,那姑娘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他虽面粗,心却不粗,方才少城主欲言又止,显然姚心雨的病情并不容乐观。 少城主叹息一声,微微摇头,说道:“那姑娘,早已死去多时。” 沈将军闻言,目中的怀疑与严肃之色不禁换上了一抹愕然,再看冷萧离去方向,已是被草木挡住了身形。 “此人看来绝非傻子,如何能将够连死人和病人都分不清?”沈将军问了一句。 少城主轻叹:“沈将军不曾娶妻,自是不知这‘情’之一字。那所谓药方,或者仅仅只是他好友留给他的一份希望,许某又如何能够将他这份希望拆穿。” “如此说来,倒还是个可怜之人。”沈将军微微摇头,却又有些嗤之以鼻:“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如何能够将生命荒废在儿女情长之上!” 他才说完这话,忽然想起冷萧离去方向,面上稍稍一变,不由道了一句:“看那小子离去方向,俨然是朝着一道城而去,此刻一道城已然沦陷,他贸然前往,岂非是死路一条?” 少城主亦是面色微变:“沈将军所言甚是,此人远道而来,许是为了求药。” “这小子,不打听清楚便是冒冒失失而来,净给本将军添乱!” 冷萧侥幸捡回一命,未料修为尽失倒也有几分好处,如若他是金丹修为,那沈将军定不会与他废话,必然是直接动手了。 他又顺着来路往回走,辗转又回到了那条林荫小道之上。虽然不知心中为何会有所排斥,却还是快步向前走去。 那小路并不多远,不足片刻,已然是能够望见一座巨城,一眼望不到边际,那城门之上一块匾额,足有房子大小,以正楷书写着“正南门”三字。 望着这巨城,冷萧心中却是不由泛起一抹犹豫之色,此刻相隔巨城并不远,那巨城城门虚掩,毫无动静,便好似是在等着别人上钩一般。 “莫非,此城便是一道城?”他想起先前那沈将军与少城主所说的一些话语,不由心中思忖。 若此城乃是一道城,那他贸然进入,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般想着,他便是停了脚步。招魂香香方极为简单,只有三味药材,且都不是什么特别稀有之物,大不了换一座城再寻。 便在这刻,他肩膀之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他刚要转身,那只手便好似铁箍一般,将他死死按住,不等他再有动作,一个起落就把他带到了一丛灌木之中。 冷萧还道是谁,未曾想竟是沈将军。 沈将军训斥了冷萧一顿,便是将冷萧当成了一个愣头青,和冷萧讲述了一道城现状之后,又将冷萧带回了他们的临时营地。 却见那数十卫兵将少城主紧紧围在中央,时刻警惕,排布之间,好似形成了某种阵法。 待沈将军回来之后,那少城主便是站起了身。沈将军当即说道:“果真被少城主猜中,这小子前往一道城,正是要购买药材。” 少城主不由对着冷萧笑了一下:“我等稍后便要启程去寒风城,若小兄弟不嫌弃,便与我等一同前往,那寒风城规模不逊于一道城,或许会对小兄弟有所帮助。” 冷萧当即点头:“如此,便多谢少城主了!” “在下许毅,小兄弟不必这般拘谨。” “在下冷萧。”冷萧又是重复了一次。 许毅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从包袱之中取出一块干粮和一壶水,递给冷萧。 冷萧道了声谢,便将干粮吃了个干净。他没有灵气,根本无法维持身体消耗,若数日不进食,也会如凡人一般饿死。 见许毅仍然直勾勾望着自己,冷萧不由说了一句:“她吃不了干粮。” 许毅面上似有尴尬之意,不由转过身去,却唯余一声叹息。 便在冷萧仰头喝水之时,忽然感觉地面隐隐有些动静,不由将水袋一扔,连忙抱着姚心雨躲开几丈之远。 他脚步稍显踉跄,一个卫兵见状,连忙扶了冷萧一把。 不等许毅多问,冷萧忽然大喊一声:“少城主小心,地下有动静!” 许毅一愣,好似有些不信,却是沈将军脚底蕴了灵气,轻轻一踏,顿时面色一变,脚底猛然用力! 却见这平坦的地面,被他这用力一踏,立刻陷下去几分,方才冷萧所在位置,更是直接显露出一个巨大坑洞,离地面还不足一丈。 沈将军当即咆哮一声,手中金色长枪灵气一爆,瞬息便插入了那坑洞之中,只听得洞内传来一声惨叫,沈将军长枪一撩,一只好似穿山甲一般的灵兽便被他甩了出去! 那灵兽看气息不过只是练气,微弱无比,比之寻常野兽强不了几分,被沈将军一枪给贯穿了身躯,没了气息。 虽然这小东西已经身死,沈将军却是急急道了一句:“休整完毕,即刻启程!” 然而他这一句话才刚刚落下,前路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沈将军何必急着离去,不若随江某前往一道城去喝杯茶?” 只见他们所往方向,缓缓走出一个身披赤甲之人,看其模样,应与沈将军身份大致相同。 还不待沈将军出言回应,那赤甲之人身后又是迅速走出一列又一列士兵,一个个迅速将许毅一行人包围了起来,其中自是包括了冷萧。 只听那赤甲之人冷笑一声:“沈将军还真当那我等要从那洞里出来不成?那不过是掩人耳目之用罢了,好让江某带兵包抄而上。沈将军,你还是棋差一着!” 那沈将军长长吐出一口气,可面上却是显得极为平静,眼看敌方将士足有数百,十倍于他,可他却并未有一丝担忧之意。 沈将军忽然将手中长枪一抬,极为蔑视的指着那赤甲之人,漠然说道:“江将军,此地离一道城并不多远,依你之见,本将军为何要在此地休整?” 那赤甲之人闻言,目中不由闪过一丝犹疑之色,便在这刻,他身后士兵忽然接连倒下,不过数息,已然倒下了百多人! 那些倒下之人虽无性命之忧,却是一个个身体疲软,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许贼,你竟敢用毒!” 那赤甲之人厉喝一声,自身灵气也是稍显不稳,面色疾变,他张嘴好似要怒骂,沈将军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二人本是修为相当,未料这刻,他竟是被沈将军一枪扫断了头颅! 沈将军虎目一瞪,自那一个个疲软无力的江耀城士兵身上划过,口中漠然吐出四字:“片甲不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身试药抵灵石 约莫半月之后,冷萧便是赶到了寒风城。 许毅、沈将军二人不知去向了何处,并未过多理会冷萧,早已是分道扬镳。 这寒风城属实是大,冷萧匆匆朝内走去,城内行人来来往往,显得繁华不已。他拉住了一个老汉,询问了一句:“老人家,敢问城中药铺在什么位置?” 那老汉竟也是极为讲究之人,当即反问一句:“敢问小友所询是凡药还是灵药?” 冷萧不由回答:“灵药。” 老汉闻言,随即指了一个方向,却又忽的收回了手,一拍脑门,说道:“小友若不急,便在此地等老汉片刻,那地儿弯弯绕绕,属实颇远。” 冷萧不由点头,约莫一炷香之后,那老汉便是匆匆而来,脚步飞快,却是面不红心不跳,显得极为硬朗。 只见他手中提着两包东西,散发出一缕淡淡药香,冷萧心中顿时恍然,原来他在街边随便拉住一人,竟便是他要找寻的正主。 老汉看似衣着普通,显得极为贫穷一般,可却有着筑基修为,显然也绝非寻常之辈。 一边走着,他一边是呵呵一笑,对冷萧说道:“小友勿怪,这寒风城中若论药行,也足有数十家,却没有一家能比得上老汉家的药材,不是老汉吹嘘,莫管凡药灵药,但凡小友叫得出名字的,老汉铺中定能找的出来!” 冷萧不由笑问一声:“既然老人家药铺凡药灵药皆有,此前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老汉干咳一声,便是含糊其辞,转移了话题,心中却是暗道,凡药才值几个钱?若冷萧是为凡药而来,他又岂会与冷萧废话? “不知小友是要购买何种灵药?” 冷萧当即报了三种灵药,老汉听到前两种之时,还微微皱眉,只因这两种灵药皆是极为寻常之药,并不值几个钱。 可当冷萧说出第三种灵药之时,这老汉目中顿时闪烁出一抹亮色,连连拍着冷萧肩膀,显得极为热络,末了,又是确认道:“小友果真是要寒泉果?” “果真。” 见冷萧点头,老汉心中已是要笑开了花,这寒泉果用途不广,仅仅是用来炼制一些偏向阴寒的丹药,可却也算得上贵重,只因这寒泉果只有在极阴之地才有几率诞生,属于那种,价格昂贵、用途狭窄,摆上几年都无人问津的那种灵药。 这刻,老汉见到冷萧便如同是见到了亲人一般,看冷萧风尘仆仆、一身狼狈,不由嘘寒问暖。 忽的,他目光在冷萧和姚心雨身上来回扫掠,好似无意的说了一句:“这寒泉果虽非贵重之物,却也要三百二十一块灵石,今日与小友相谈甚欢、一见如故,那零头便抹去罢,只收小友三百二十块灵石。” “三味灵药一共便收小友四百灵石罢!” 他话音一落,便是在观察着冷萧举动,只见冷萧面色不变,淡笑道:“那便是四块灵晶。” 老汉本是将信将疑,不料冷萧竟是要以灵晶来结账,更是叫他心中欢喜,自以为遇到了大主顾。 这寒风城虽不小,可购买灵药之人属实不多,这又不是凡人,有个头疼脑热便要去寻医问药。 老汉这么一问,冷萧又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他此刻穿的还是女子装束! 只是这身长衫沾染了泥泞,一时也无人注意到。而他自身的衣衫以及灵晶,都是留在了灵雀谷之中。 一念至此,冷萧不由问了一句:“老人家,不知可否赊账?” “赊账?没问题,小友随便赊……什么,赊账,你要赊账?”老汉本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一听闻这二字,蓦然间变了脸色。 只见他忽的停下了脚步,冲着冷萧怒骂一声:“你这混账,你这是在调侃老夫不成?没钱还装什么财主,滚开,莫要再来碍老夫的眼!” 冷萧面上不由泛起一抹苦涩,却见那老汉拎着两包药材,东拐西拐便是没了踪影,将他扔在了半道之上。 冷萧不由叹息一声,果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便在这时,却见那老汉拎着两包药材又是快步走了回来,在冷萧面前站定。 只听他打量着冷萧,说道:“小子,你当真是要买药?” 冷萧微微点头。 那老汉面上不由泛起一抹笑意,说道:“老夫见你诚心,这灵药你要带走也不无不可,只需帮老夫一个小忙便好!” 经方才一事,冷萧已是知晓这老汉分明是认钱不认人,哪还能有什么便宜之事,这个忙定然也是不易! 尽管如此,冷萧亦是没多少犹豫,便应诺了下来。老汉当即大笑三声,说道:“好,老夫就欣赏你这样愚蠢的男儿!” 冷萧不由一愣,自以为听岔了,那老汉也未做解释,打了哈哈便算了过去了。冷萧只为求药,自然是不会计较这许多。 约莫半个时辰,二人才赶到一间药铺,果真如同老汉所言,七拐八拐,道路甚远。说来这药铺倒是与老汉极为不符,老汉一身脏衣,邋遢不已,衣服又是极为陈旧,已然是洗的褪了色。 可这药铺确实极为宽敞整洁。 二人才走到药铺门口,铺子之中便是走出一个姑娘,这姑娘模样生的倒是极为漂亮,一双大眼睛在冷萧面上流转了一霎,他自是深知老汉脾性,这刻不由问道:“爷爷,这才出去多久,便是拉回来一个大主顾吗?” 那老汉闻言,当即啐了一口:“甚么大主顾,一个寒酸客,竟还想赊账!” 他说着,忽的在冷萧身上多看了几眼,先前冷萧身子被姚心雨挡住,衣服下摆又有泥泞,他也并未多看,这时才忽然发现端倪,不由鄙夷一句:“竟还着了一身女子装束!做人能像你这般穷的,老夫倒是初次见,你说你还有甚么用。” “罢了,能够遇见老夫,也算你小子运气好!葭儿,将这小子带去试药!” 他先是对那姑娘吩咐了一句,又是对冷萧说道:“小子,你只要试上一千味药,这三味药材老夫自可相赠。” 葭儿闻言,便是示意冷萧跟着她走,见冷萧始终抱着姚心雨,她不由说到:“公子,不若先将这位姑娘放下吧。” 冷萧微微摇头,没有半分将姚心雨放下的心思。 谁知那老汉霎时来了脾气,一步跨到冷萧近前,便去拉扯姚心雨手臂,只待触及刹那,老汉口中本是正要说什么,这刻却忽的皱了眉头:“这丫头手臂怎的这般冰冷?” 老汉乃是筑基修士,冷萧根本拦之不住,只见老汉手指瞬息搭在了姚心雨手腕上一探,立刻就变了脸色,连连驱赶着冷萧:“你这杀才,竟敢将死人带进老夫店里,当真是晦气!滚滚滚,老夫不用你试药了,你给老夫滚!” 然而冷萧双脚便似扎了根一般,一动不动,老汉气的便要动用灵气,葭儿连忙劝道:“好了好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爷爷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自当说话算话!” 她对着冷萧笑了一下:“公子请随妾身来。” 冷萧当即抱着姚心雨跟了上去,那老汉眼珠滴溜溜一转,鼻子里哼出两道热气,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一间房间之内,其内满是药架,架子上堆满了各式灵药。 不等葭儿动手,老汉已是快速从架子上摸出了一株药材,丢给了葭儿。 葭儿连忙接住,一见那药材便是脸色一变,说道:“爷爷,这灵药与鬼毒草相伴而生,许是有剧毒,不宜贸然尝试!” 那老者当即冷笑一声:“那些平和之药老夫自己试便好了,还要这小子作甚!” 天大地大,总有些灵药是在特定环境之中莫名诞生,或是产生了变异,所以药性不明,便要人试药。 见葭儿犹要争辩,冷萧已是从那灵药叶片之上捻下一小块,塞进了口中。 葭儿忙要阻止,却是为时已晚。老汉连忙大骂一声:“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记录!” 葭儿连忙抬起毛笔,静待冷萧说出感受。 只见冷萧服食了那灵药之后,面色始终平静,缓缓说道:“舌头有几分发麻,身子发寒,冒虚汗,微微有些发僵……” 老汉亦是走到冷萧边上,给冷萧探脉,时刻关注着变化,时不时也插上一两句嘴,葭儿便是奋笔疾书,迅速做着记录。 末了,老汉探着冷萧脉象,眉头微微皱起:“小子,医者面前,可莫要强忍病症!” 冷萧闻言,当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面上已是有些发黑。老汉立刻往他口中塞了一枚丹药,也不知是何品质。 这丹药一入腹,冷萧顿觉浑身一热,便是舒服了许多,毒素尽数化解。 如此这般,老汉当真是给冷萧试足了一千味灵药,少一味都不肯,试药期间,冷萧有数次险些丧命,好在老汉时刻观察着冷萧身体变化,算是有惊无险。 试药之事,本就是诸多不测,稍有不慎,便是一命呜呼。 老汉倒也说话算话,如约将那三味灵药给了冷萧。正当冷萧起身欲走之时,老汉忽然道了一句:“小子,你从前可是修士?”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既定之路死复生 外头艳阳高照,一片亮堂,此地却是一片幽深阴暗,冷萧浑身浸泡在一个浴桶之中,那浴桶内不知投入了多少药材,有凡药,亦有灵药。 那凡药,多是用来中和灵药药性,无甚大用。老汉犹是在沉思,时不时往浴桶之中丢进一株药材,往常他贩卖之时一块灵石都不肯让步的灵药,这刻便不要钱似的一股脑丢进了浴桶之中。 冷萧望着这一幕,眼神微微恍惚了一霎,好似又回到了梧桐村,一如千寿为他配置药浴时,那般谨慎,一丝不苟。 老汉思索许久,好似终究是找寻不到替代之物,不由咬牙从一个木盒之中取出一味泛着银色光泽的灵药,这灵药看起来像是一株蘑菇,药香甚浓,沁人心脾。 他手中灵气一闪,那银色蘑菇便是升起了一股烧焦之意,而后被他丢进了浴桶之中。他面上仍是残留着一抹肉痛之意,恶狠狠瞪了冷萧一眼:“小子,你可知这银蘑价值几何?足足值五百灵石!将你卖了都不值这个价!” “你小子可记好了老夫所说的每一句话,稍有差池,金丹便无法完成重塑,即便侥幸重塑了,也不过是有缺陷的残丹。” 见冷萧目光遥遥落在几丈开外,望着靠在椅子上的姚心雨,老汉不由怒骂一声,一步挡住了冷萧视线:“死了,她死了,你再看也是死了!” 冷萧霍然抬眼,淡漠的望着那老汉,目光那冰冷色彩,叫老汉不由心中一寒,缓缓闭上了嘴巴。 冷萧忽然说道:“老人家,你为何要助我?” 老汉闻言一怔,却是不由低笑一声:“当然是要你再帮老夫一个小忙,否则老夫这般费尽心思的帮你作甚?” 冷萧目光低垂,那老汉神色一敛,嘴角笑意诡异莫名,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刻,那药浴之水忽然沸腾了起来,冷萧浑身都泛起一股灼烧之感,好似将他直接丢进了油锅之中。 他手指连忙翻转,打出一个个手印,那药汤之中立刻有一股灵气传递到他身上,迅速在他丹田汇聚。 不多时,那原本沸腾的药汤,此刻却又瞬息平静了下来,冷若寒冰,那水面之上,竟是已然凝结出了一层薄薄冰霜。 冷萧心中一凛,顿知已是到了第二个阶段,丹田之处,已是有一个小巧金丹缓缓成型,虽然仅有芝麻大小,可那毕竟是金丹! 这金丹与正常修来的金丹又有不同,乃是以灵药所塑,算是异种金丹,不过老汉所用的灵药也是极为普通,这金丹甚至还比不得扎实修来的金丹。 不过冷萧已是知足,至少让其恢复了修为。 那金丹霎时疾速旋转,顷刻之间形成一股强大的吸摄之力,莫说这浴桶之中,便是那些药架之上的灵药,也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枯萎。 见状,那老汉非但不慌,反倒是目露喜色,开怀不已。他目光之中,隐约带着几分期待之色,而那磅礴药力与灵气霎时交融在一起,已然粘稠如浆,从冷萧每一个毛孔沁入! 那药力驳杂,有寒有热,有温有毒,这刻冷萧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体内已是冰火两重天,气息驳杂,彼此之间不断碰撞,疯狂肆虐。 然而这些气息每一次碰撞,都会彼此融合几分,叫冷萧气息缓缓强大起来。 老汉目中光芒愈发明亮,一个时辰之后,冷萧体内那金丹忽然停止转动,已然成形,吸收了这些药力之后,竟是已是有了拇指大小! 可便在这一霎,冷萧面上才刚刚泛起喜色,老汉却突然探出一手,将那浴桶抓的碎裂了一片,药汤顿时汹涌而出。 趁着冷萧不备之际,老汉竟是一手直接刺入了冷萧小腹之中,将那颗才刚刚成形的金丹一把抓了出来! 那流了大半的药汤立刻被鲜血染的殷红,这金丹一失,丹田一毁,他此生若无天大机缘,修行已成奢望! 却见那老汉一口将那金丹吞了进去,冷萧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那金丹乃灵药所凝聚,与其说是金丹,也可说成是一味灵药! 老汉将金丹吞入之后,立刻盘坐修炼,浑身气势瞬息暴涨,那困了他一辈子的瓶颈,竟是轻而易举的渡了过去,成就了金丹之境! 那老汉顿时畅快大笑起来,须知寒风城的守城大将也不过是金丹修为,他此后地位岂非立刻水涨船高? 这便是借腹生子,借尸还魂,当真是好手段! 老汉突破之后,心情显然是极好,笑眯眯看了冷萧一眼。冷萧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瘫倒在破碎的浴桶之中,腹部一个大洞,肠子正在往外流淌,若不救治,恐也是命不久矣。 他目光冰冷异常,直勾勾落在老汉面上,凌厉如刀。 老汉竟是感觉到一股宛如实质的刺痛之意。他冷笑了一声:“小子,你可莫怪老夫,谁叫你……这般愚蠢!” “今日之事,属实伤天害理,决不可外传,恕老夫留不得你了。” 老汉嘿笑了两声,冷萧意识已然渐渐恍惚,凭借着最后一丝执念,缓缓将目光投向了姚心雨所在。 老汉见状,不由啐了一口,嗤笑一声:“这等年代,装什么痴情种子,唯有利益,才是人间正道!小子,莫在看了,这丫头早便死了,与其剪不断,理还乱,便由老夫来帮你一把!” 他一语落下,手中骤然凝聚出一股灵气波动,化作一团火球,瞬息便朝姚心雨冲了过去,将她整个包裹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冷萧目光不由清晰了不少,额头青筋暴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伸出一手,搭在了那浴桶边缘。 那浴桶边缘早已破碎,将他手心划的鲜血淋漓,可他便似毫无所觉,只是嘶声大喊:“不,不!” 老汉眉头一拧,目中流露出一抹惊色,却见冷萧扶着浴桶边缘,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腹中肠子流了一地,令人汗毛乍起! “不!” 冷萧凄厉嘶吼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眼角滑落两道晶莹之物,不知是水还是泪。 他面上犹是带着一抹哀伤苦涩之意,待目光清晰之后,却霍然睁大了眼睛,姚心雨依旧好端端的被他抱在怀中,低头,还是那条并不湍急的河流! 前岸,后岸,森林,小道。 便在冷萧愣神之时,数十丈之外,忽然又是冒出一个头来,赫然便是乔止谊! 便在冷萧望去刹那,乔止谊亦是瞬息发现了冷萧,面颊之上不由泛起一抹嗤笑:“冷兄,未料才初入踏仙桥你我便是撞在了一起,还真是缘分不浅!” 见冷萧那副愕然之态,乔止谊又道:“冷兄不必惊慌,乔某还并不想杀你。初入踏仙桥,情况不明,省的平白沾染了晦气!” 还不待冷萧回应一句话,那乔止谊便是一步踏上了河岸,又是脚尖点地,轻灵钻进了森林之中。 冷萧心中顿时泛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与寒冷之意,却见河岸上一片凌乱脚印,还有一串浅浅脚印一步步通向林荫小道的尽头。 “从一开始,每一个进入踏仙桥之人,便是在按照一条既定的路线,不断的走下去,死了,从头再来。” “仙桥若不渡,永世做桥奴。冷某,想起来了!” 冷萧急促呼吸了几口,却是忽然感觉怀中的姚心雨有些许不同之处。待目光落在姚心雨锁骨之时,目光霍然一凝,却见那山河心已是没了踪影! “寒风城,药铺!” 冷萧眼角微微抽动,迅速朝着林间冲去,此番他再也不必细细搜索乔止谊离去的痕迹,早已是知晓了路径! 果不其然,那打斗之声与记忆中一般无二,他耐着性子藏身于一处灌木后方,结局没有半分改变,乔止谊被扎成了刺猬,带着不甘死去。 冷萧边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兔子,猛然窜出,沈将军和许毅二人又是对话了几句,竟是一字一句、便连语气神情都丝毫不差! 沈将军从包袱之中取出一块干粮,递给了许毅。 足足等了半刻,冷萧却是一愣,这一次,他的肚子竟是争气了! 他连忙吞咽了一口唾沫,制造出了声息,这轻微声响,果真没能逃过沈将军双耳。 沈将军顿时长枪横扫,将冷萧藏身的灌木尽数毁去,冷萧便是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那沈将军看了冷萧一眼,并未质问他是否江耀城奸细,反是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笑出了声:“你这小子,怎的还喜欢女子装束,当真是有风格,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有胆魄!” 便在冷萧一愣、那数十卫兵哈哈大笑之时,沈将军瞬息收敛了笑意,厉声呵斥道:“小子,从实招来,你可是江耀城奸细?你大可放心,本将军不杀凡人,可但凡你有一句假话,本将军定要活剥你的皮!” 听闻沈将军的威胁,冷萧那一丝愕然尽褪,反是松一口气一般,隐隐带着一丝喜色。 沈将军不由瞪大了眼珠,心中暗忖,这年轻人八成是个傻子,怎的受人训斥还这般高兴? 第一百四十六章 药铺老汉轻推车 森林之中,冷萧啃着干粮,算了算时间,忽然说道:“少城主,沈将军,这地底有些许动静。” 说着,冷萧便是抱起姚心雨往边上走出了几步。 许毅和沈将军二人闻言,皆是一愣,瞧冷萧面上一副平静之意,只当是冷萧说了句玩笑话,或是错觉。 比较冷萧此人,虽看上去冷峻、淡然,可行为诡异,抱着一具尸体千里迢迢而来,绝非常人能够做出之事。 连死人与病人都分不清楚,许是精神不太正常。一念至此,纵是沈将军这铁血之人,心中亦是升起一丝怜悯,不由大笑了一声,正要宽慰冷萧几句。 便在这时,冷萧方才所坐的位置忽然泥土一翻,钻出一只小兽来,探头探脑,显得极为机警,一见四周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它,不由低低鸣叫一声,连忙便要逃走。 那沈将军一句话噎在了喉中,端的是极不自在,顿时虎目一立,手中长枪骤然好似雷电一般,凌厉横扫而出。 那小兽不由惊慌失措,可才不过跑出两步,便被沈将军一枪穿透,送了性命。 那数十卫兵立刻护在了许毅周身,神色之中满是警惕之色,便是许毅也同样放下了干粮,目光凝重。反是冷萧,面上满是平静淡然之意,叫许毅不由高看了冷萧一眼。 二人此番早早交换了姓名,许毅也是对冷萧微笑道:“小兄弟倒是淡然,便是这一份心性,就绝非常人所有。” 冷萧语气平静,轻轻说道:“少城主过誉了,冷某不过一凡人耳,属实是,世上早已无有让冷某挂牵之事,纵是天地崩散于前,又有何哀。” 许毅闻言,面上那一抹笑意不由散去,拍了拍冷萧肩膀,终究是说出了那句话:“小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他本以为,冷萧听闻这话定是要与之争辩,说那姑娘并未死去,只是病重之类的话语,可冷萧面上的神情始终未有一丝变化,依旧是那样平静,平静的叫他心中泛起莫名寒意。 他想起冷萧要前往寒风城买药之事,一扫冷萧两袖清风,当即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竟是从中取出一枚灵玉。 “小兄弟,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也算是有缘,小兄弟既是要买药,没有钱如何能够成事?这枚灵玉你且收下,莫要推辞。” 冷萧见此灵玉,面上的神情首次变化,轻轻叹息了一声,深深看了许毅一眼,许毅目光平静,对他而言,冷萧不过一个苦命凡人耳,此慷慨之举,不过只是心存善念,从未想过回报。 灵玉非是灵晶灵石可比,且按照纯度不同,价值又有所不同。许毅手中这枚灵玉,虽然纯度极差,却也能抵十余灵晶,那便是足足千余灵石。 “无功不受禄,冷某受少城主庇护引路,已是心存感激,如何能够平白再受少城主银财?”冷萧当即拒绝,不愿接受。 然而那许毅只是浅笑一声,便是不由分说直接将那灵玉塞进了冷萧袖口口袋之中。 “小兄弟若是推辞,便是看不起许某!区区身外之物,何必挂怀!” “少城主言重,既然如此,冷某收下便是,多谢少城主疏财相助。” 见许毅少有显露出强硬姿态,冷萧便是不再拒绝,却见那许毅赠了灵玉之后,面上反倒是极为开心,好似不是疏财,而是进财一般。 便在这刻,那前路突然跳出来一个赤甲之人,面色张狂,一道城数十卫兵立刻严阵以待,冷萧淡淡扫了那赤甲之人一眼,此人结局,早已注定。 待此赤甲之人全军覆没之后,一行数十人便是在沈将军带领之下,朝着寒风城进发。 冷萧正走着,忽然目光一闪,骤然低头,却见姚心雨手臂之上,已然生出一小块褐色斑点。 “尸斑!”冷萧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失了山河心,便是失了命魂,无命魂守护肉身,肉身已经开始渐渐腐败!” 姚心雨虽然生前乃是筑基修士,可是灵气早已散尽,肉身不出两三天,便会开始腐烂。一旦肉身损毁,便是炼制出了招魂香,又有何用? 冷萧此刻顾不得这许多,连忙朝着许毅靠近了几步。 他脚步才刚动,周瞬息便有十几杆长枪架在了他脖子上。许毅当即摆手:“快快住手,尔等这是作甚,小兄弟还能害了本公子不成?” 那十几个卫兵看了沈将军一眼,沈将军打了一个眼色,这才纷纷收回了长枪。 冷萧自露面之时起,神色便是始终平淡,好似果真如他所言,纵然天地崩塌于前,又与之何干?可是这刻,他却从冷萧面上发现一抹焦急之色。 许毅身为少城主,亦的极其聪明之人,能惹冷萧在乎之人,唯有其怀中少女。他定睛一看,一眼便是看到了姚心雨手臂之上那一小块尸斑,虽然只有一小块,可在姚心雨白皙的手臂之上,亦显得十分突兀。 这刻,他心中竟是比冷萧还着急,当即下令:“快,沈将军速速先将这位小兄弟送到寒风城!” 沈将军闻言,当即拒绝:“荒谬!本将军岂可将少城主置之不顾!” “这是命令!” “本将军恕难从命!” 冷萧叹息一声,实在也无颜面去要求沈将军为他做任何事,却是缓缓说道:“少城主,沈将军,不知可还有其他办法在一日之内赶到寒风城?” 许毅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沈将军,不若你将我与小兄弟二人一同先带往寒风城,将士们便原地休整罢!你我不过是求援而去自是越快越好!” 沈将军眉头一皱,终是未在拒绝。这般答应了之后,沈将军果真不遗余力,这般速度,比之冷萧全盛时期也要快上几分。 二人被沈将军左右提着,迎面寒风已尽数被沈将军隔离开来。 却听许毅疑惑道:“这位姑娘既然是才生尸斑,岂不是才刚死去不久?” 冷萧沉默片刻,只是低低从口中吐出三字:“她没死。” 许毅闻言,不由微微摇头,心中不知冷萧是真思念成疾,还是故意装疯卖傻不愿言明。这些都是冷萧私事,反正不会妨碍到他,他也就不再多问。 夜色眨眼便来临,眨眼又离去,知道翌日午时,才赶到寒风城。 寒风城周边常年寒风呼啸,故得此名,沈将军速度又快,寒意更甚,反是延缓了姚心雨尸体腐败的速度。 一到寒风城,冷萧朝许毅和沈将军道了声谢,沈将军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可见其丝毫没有偷懒,已是尽了全力,此刻喘息了一口,来不及出言,便是对着冷萧连连摆手。 冷萧当即转身离去,他二人看了冷萧一眼,便是朝了另一个方向而去。 冷萧脚步飞快,匆忙赶到了上次遇到那药铺老汉的位置,等了足有一炷香时间,也并未等到那老汉出现,忽然惊醒,他此刻比之上次足足提早半月到了寒风城,那老汉自是不会出现。 便在他等待之时,一个老太见冷萧风尘仆仆,一身狼狈,还怀抱一个女子,不由心生怜悯之意,尤见冷萧年岁也是不大,便上前询问:“小郎怎的二人落魄至此,不知可有难处,若有老妪力所能及的,小郎但说无妨,不必羞赧。” 冷萧当即浅笑道:“多谢老人家好意,小生初来乍到,一时迷了路,这刻已是记起。” 告别了老太,冷萧便是直直朝着那药铺奔走而去,速度飞快,叫那行人不由微微侧目,有看出冷萧装束者,不由与亲近者交头接耳,遥遥耻笑。 冷萧自是不管他人看法,这正文时分,药铺大门却是禁闭,冷萧微微皱眉,抬起一脚便踹了进去! 那药铺大门不过寻常木料所制,冷萧虽没了修为,却也身强力健,一脚便踹了进去。 那老汉正趴在一个妇女身上,上下其手,端的是老当益壮,正臀部耸动、不亦乐乎之时,大门却叫人一脚踹开,那金铁长枪便是如蜡遇火,瞬息软倒了下去。 药铺位置虽然稍显偏僻,却也是面对街道,来往行人亦是不在少数。此刻那目光不老实的行人,眼珠子立时黏在那老汉与那妇人身上。 那妇人当即尖叫一声,胡乱抓起衣服便挡在了关键部位,许是羞于见人,匆忙朝着内院奔去。 老汉手掌隔空一拍,怎么着也是筑基修士,将那大门瞬息紧闭。谁知刚关上门,又是被冷萧一脚踹开,老汉此刻正抬着脚,好似黄狗射尿一般,摆着一个羞于启齿的姿势,却是尽数落入那行人眼中,当即引来阵阵调侃之声。 老汉当即大怒,匆忙套上了衣物,虽还有些衣冠不整,可比之方才却是要好上太多。 还不待他对冷萧发出质问,冷萧却是兀自走了进去,缓缓吐出两字:“买药。” 一见冷萧那副淡漠样子,老汉那两撇胡须都是气歪,顿时怒目一瞪,抬指指着冷萧:“你这狗杀才,端的是无礼!竟是还想买药?不卖!非但不卖,老夫今日还要去城主府告你擅闯民宅!” 眼见那药铺之外行人越聚越多,老汉面色亦是愈发难看:“狗杀才,你还杵在这作甚,还不滚!” 却见冷萧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灵玉,便是丢给了老汉,轻飘说道:“买药。” 老汉下意识接住灵玉,正要怒骂,那神色瞬息僵硬在了脸上,不由冷哼一声:“你这小子,当真毛躁!买药就买药便是,怎能这般无理,肆意踹人门户!” 也不见他是如何施为,只手掌一翻,那灵玉便没了影子。他快步越过冷萧,将头探出门口,大喝一声:“散了!”继而便是一把关上了门。 “小子,所需何药?老夫可事先说好,你这一枚灵玉杂质甚多,可不值几个钱。” 冷萧随即报出了所需之药,那三味灵药加起来不过五百灵石,这一枚灵玉足够买两份还多。 谁知那老汉一听冷萧所报灵药,当即跳了起来:“寒泉果?小子,才区区一枚灵玉,还想买寒泉果?” “寒泉果妙用无穷,极为难得,即便是方圆万里之内,也是找不出几颗,老汉店里恰巧便有一颗,这价值嘛,少说也要两枚灵玉!” 老汉目光滴溜溜一转,冷萧自知对方乃是坐地起价面上亦无几分波澜,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冷某银钱不足,老人家将那灵玉归还于冷某,冷某这便离去。” 老汉本是一副尖酸姿态,这刻见冷萧又不买了,不由连忙拉了冷萧一把,方才冷萧将灵玉抛给他之时,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平白吞了这一枚灵玉。 再说那寒泉果,本就是难卖之药,有人前来购买,他自是高兴还来不及:“也罢也罢,老夫虽只是寻常贩夫,却也有一颗善心,见你诚心想要,便算老夫做个善事,一枚灵玉,三味药材你带走便是!” 他见冷萧并未再过多询问,不由目中一喜,如此一来,他也是赚了半枚灵玉。 可那内院之中,方才那妇人却是已然穿戴整齐,急吼吼冲了出来,端起一张椅子便要砸向冷萧,口中尖声叫道:“狗蛋哥,万不可将药卖给这天杀的,这叫你我日后如何见人!” 老汉嘴角一撇,他与隔壁老王妻子的贼情早已是路人皆知,唯有那隔壁老王还蒙在鼓里,本就也是风言风语不断,唯有那隔壁老王兀自不信罢了。 叫人看去便看去罢,不过是叫人茶余饭后多说两句,如何有灵玉来的重要? 他当即呵斥一声:“你这妇人,好是不知理!这位公子虽然性子急切了一些,可毕竟买药治病救人,那也是刻不容缓之事,你怎的还要揪住不放!” “老人家所言甚是,方才冷某鲁莽之处,还未姐姐见谅。” 那妇人虽比之老汉要嫩了不知几许,可比之冷萧却是当娘还嫌多,听得冷萧一声“姐姐”,便算是勉强将怒意压了下来,只冷哼一声,猛然耸了耸那西瓜一般的胸脯,从药铺的侧面溜了出去。 妇人临走之时,贼头贼脑,东张西望,显然是怕风声传到隔壁老王二中,生怕被抓了现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吊坠落于城主手 寒风城,药铺之中。 老汉手脚极为利落,迅速便是替冷萧取来了三味灵药,便是打发冷萧离去。冷萧借着老汉取药之时,将那上一次安置姚心雨的椅子周边迅速扫视了一番,空空荡荡,哪有山河心所在! 冷萧心中不由闪过一丝焦躁,可那老汉修为在他之上,又非良善之辈,他若询问,只怕也难问出什么来。 他将姚心雨安置在那椅子上,不由冲那老汉笑了笑:“老人家,你是个好人。” 那老汉本是极为不耐,正要驱赶冷萧,这刻闻言,不由大笑了两声,连连摆手:“年轻人有眼光,这些年来,说过这句话的人简直太多,老夫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一笑过后,他面上又是变做了个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又是要打发冷萧离去。 冷萧却是一动不动,又冲着老汉笑了笑:“老人家,你且探一探冷某身体状况。” 老汉目中将信将疑,却也是伸手一探,不过片刻,两眼之中不由绽放出两道神光,唇角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却是瞬息便收敛了起来,干咳一声,以做掩饰。 “不曾想,你这小子还是个修士?” “曾经是。” “不知你是何意?” “老人家,你是好人。不若好人做到底,再帮晚辈一次,替晚辈修复金丹如何?前辈见多识广,定有办法。”冷萧笑着。 那老汉两眼几乎眯成了一道缝隙,哼哼一笑:“算你小子运气好,碰上了老夫,老夫正巧有一法子。” 二人相视一笑,此事便算成了。 冷萧再次浸泡在了那药浴之中,老汉又是不断给他强调着细节,只是这一次,他并未再去看姚心雨。 待那金丹逐渐成形之后,老汉目光缓缓变了意味,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弧度,心中冷笑不止:“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这可就怪不得老夫了!” 眼看时机已到,老汉顿时探出一爪,顷刻间就将那木桶抓了个粉碎,直直朝着冷萧丹田落去。 谁知,他手掌刚落,便是被冷萧一把抓住,老汉顿时变了脸色。只听冷萧缓缓说道:“老人家,这是要作甚?” 老汉面色一沉,冷哼一声:“老夫自是要帮你,还不赶紧松手!” “帮我?恐怕未必。” 冷萧淡淡吐出一语,五指微微收拢,老汉顿时凄厉惨叫起来,那手腕骨头好似被冷萧生生给捏碎了一般。 他顿时厉声道:“小子,你要恩将仇报?” “不对。” 冷萧轻轻摇头,说道:“冷某寻仇而来。” 老汉闻言,不由一愣,属实想不起来到底何时得罪了冷萧。只是这些年他阴损之时做的不少,也不疑有他。 只见他面色阴沉,恨声道:“罢,老夫认栽,你要多少灵石,老夫给你便是!” “冷某不要灵石。”冷萧又是微微摇头。 老汉见状,呼吸稍稍急促了几分:“你,你莫不是还要老夫性命不成?此乃寒风城,你真要敢在城内杀人,定是寸步难行!老夫可给你一千……不,五,五千灵石!你放老夫一命。” 冷萧微微叹了一口气,松了手。 老汉神色才刚舒展,自以为冷萧同意了他的说法,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正盘算着怎么在冷萧出城之前赶到城主府,然后将灵石追回,可当他抬头之时,身子却是骤然一冷。 冷萧那目光,看向他时,就好似在看向一个死人一般。 “他,他不敢,他不敢在城内杀人!” 老汉心中嘶吼一声,却是蓦然跪倒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少侠,老汉我上有百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若无了老汉,你叫她们如何生存!” 冷萧面上未有一丝波动,只轻轻道了一句:“冷某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如实作答,冷某定不伤你。” “近日,你可有在药铺之中拾到一个吊坠?”冷萧一指姚心雨所在,“大约是在那个位置。” 老汉一愣,本以为冷萧是要翻出他当年所行龌龊事的旧账,怎料冷萧竟扯出一个吊坠来? “甚么吊坠,老汉从未见过!”老汉当即摇头,且看其样子,不似作假。 冷萧心中焦躁之意更浓,若山河心不在这药铺之中,他又该到何处去寻! 他一把掐住老汉脖颈,将之举了起来,五指缓缓收拢,目中寒意更甚,面上愈发平静,却是平静的叫人胆寒。 “老人家,莫打诳语。” 老汉一对上冷萧目光,便是连声叫道:“少侠冤枉,冤枉哇,老汉所言句句属实,怎敢欺瞒少侠,当真是不曾见过这甚么吊坠哇!” 冷萧叹息一声,目中流露一抹疲惫与无力之意:“老人家,冷某劝你再好好想想,想起来了,就能换回你一命,若想不起,日后也都不必仔想了。” 老汉听闻此言,登时老泪纵横,尽显凄凉,连声讨饶:“少侠明鉴哇,老汉绝不敢有一丝欺瞒,我上有百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哇!” “看来,老人家是嫌命长了。” 冷萧五指霎时收紧,竟是清晰可闻的传来一声骨头碎裂之声,老汉嘴角不禁溢出一道血丝,眉宇之间溢满惊恐! 生死瞬间,老汉眼前瞬息划过一生所经历之事,一幕一幕在他眼前流转,他心中连连嘶吼,将那些飘渺景象尽数驱逐了脑海,竭力思索着吊坠一事。 可任他如何思索,都是不曾记起有接触过甚么吊坠,本是并未见到过,又叫他如何凭空变出来! “凭空,凭空变出来……” 老汉目中骤然闪现出一道精芒,说时迟,那时快,算来也不过是三息时间,他连连招手,示意冷萧松手,目中流露一抹兴奋之色。 冷萧当即便松了手,老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脖子仍是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好似落枕一般。 可他面上却是兴奋不已,连忙说道:“少侠且慢动手,老汉有所思绪了!” “昨日午时,小女忽然说是从这里间屋内寻到一枚琉璃,老汉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小女无知,甚么琉璃不琉璃的,也并未加以理会,如此看来,那琉璃想必便是少侠的吊坠!” 冷萧心下微松,只问道:“不知令爱何时能归来?” 老汉连忙赔笑:“少侠莫且再等等,想必那丫头便是要回来了!” 末了,他又是低骂一句:“这死丫头,又野去哪儿了,还不归家!” 便好似听见了他的咒骂一般,他前一刻才刚出声,后一刻便是听见了大门开合之声。这药铺平日里买药之人并不甚多,全仗着灵药昂贵,只需卖出一株,便够他一家子吃上许久。 所以这刻,显然是葭儿归来的可能性更大。 果不其然,那大门关闭之声才刚传来,便听得葭儿大叫:“爹,你可在?” “在,在!”老汉连忙应道。 葭儿听闻动静,便朝里间走了过来,一见老汉便是埋怨道:“爹,怎的青天白日还闭门谢客,还做不做生意啦!” 她又见老汉脖子姿势古怪,不由上前扶了老汉一把,险些将那颈椎给掰断。 “爹,你这是刚睡醒落枕了还是怎的?” 她手上一用力,猝不及防之下,老汉竟未能躲开,登时口中吐出一丝鲜血,一巴掌便将葭儿双手拍了下来。 只听他怒骂道:“你这不孝女,你还知道回来!一回来就想要老夫的命,老夫白将你养这么大,一天到晚就知道败家,你还知道啥!” 葭儿顿时面色一苦,她并无修为,不过凡人罢了,被老汉含怒一拍,手背本是脆弱,此刻便立时红肿了起来。 她无声的落着泪,也不管是否有冷萧这外人看着,泪珠“啪嗒、啪嗒”坠落在地,只见她颤着手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双手递给老汉,声音微不可闻的说道:“爹,这里是两枚灵玉,这多年给你添麻烦了,葭儿无用,望爹恕罪!” 老汉怒意本是盛时,一听葭儿所说两枚灵玉,连忙一把将那绣了几朵花的荷包抓了过去,打开一瞧,其内果真静悄悄躺着两枚灵玉! 本是灵晶也难得一见之处,甚么时候灵玉却是满大街跑了! 再看这两枚灵玉,成色之上比之冷萧那一枚还要更甚!而纵观寒风城,能拿得出灵玉之处,便唯有城主府一家! 老汉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详预感,葭儿如何能弄来这两枚灵玉?他不由怒骂一声:“你,你这逆子,你可是去卖身了!” 葭儿闻言,面上首次显露恼意,大声道:“爹!难得葭儿在爹心中,便是这般不堪?” 她也不顾冷萧就在边上,便是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爹可记得昨日女儿曾说拾到一枚琉璃?” 一听这琉璃,冷萧便眉头一皱,老汉亦是瞪大了双眼,只听葭儿果真说道:“今儿一大早女儿带着琉璃去坊市上卖,想着兴许能挣几个灵石,不曾想城主大人竟出两枚灵玉,属实是意外之喜!” 葭儿面上犹自带着笑意,老汉心中却是拔凉拔凉的,一巴掌拍在葭儿面上,直将她打懵了。 “喜,喜你十八辈儿祖宗!老夫巴不得你是卖身换了这两枚灵玉!” 却见他立刻回头,颤着双手将那荷包塞进了冷萧手心,讨饶道:“少侠哇,老夫有罪,生了这么个不孝女!那吊坠此刻在城主手中,老汉也没法子呀!” “这两枚灵玉且赔给少侠,这枚灵玉也是少侠的,老汉买命的五千灵石,都……都给少侠!” 老汉说着,掀开一层木板,抬上来一个大箱子,竟是要冷萧把那堆积如山的灵石给抗走。 “少,少侠若还嫌不够,这不孝女虽是恁地愚蠢,却也有几分姿色,若少侠不嫌弃……” 第一百四十八章 城主夫人失踪迹 一连耽误了个把时辰,再抬头,那天上依旧艳阳高照。这明媚阳光,暖人心神,此刻却叫冷萧格外厌恶。 只因这暖阳,对姚心雨不利。 他怀抱姚心雨快不奔走在寒风城街道上,于巷子之间来回穿梭,朝着老汉所指方向走去。 他自是不可能要了葭儿,也并未要那五千灵石,根本无法携带,只带走了三枚灵玉。 那城主府端的是气派无比,高高在上,亭台楼阁远远高出寻常屋舍。 不多时,冷萧便是走到了城主府之前,城主府外有一卫兵把守,却只淡淡扫了冷萧一眼,说道:“你有何事?” 冷萧当即说道:“在下有要事面见城主,还望大哥能够通报一声!” 却见那守卫眯眼一笑:“你且莫要叫的这般亲热,怕是叫你失望,城主才离开不多久!” 冷萧心中一个咯噔,忽然想起,那许毅和沈将军来此寒风城,正是为了求援,这援军,不必说定是寒风城城主手底下的将士! 怪不得堂堂城主府,如今却只有一个守卫,且其内也并未传出任何动静。 冷萧道了声谢,却在那守卫松懈之际,瞬息一掌砍在了他脖子上。 那守卫顿时两眼一翻,缓缓瘫软在了地上。冷萧眼看四下无人,连忙一手抱着姚心雨,一手提着那守卫,便是进了城主府。 随手将那守卫往地上一丢,冷萧便是大步流星的往城主府内走去,这寒风城城主倒也自信,偌大一个城主府,除了那昏死过去的守卫之外,竟是再无第二个人。 冷萧本害怕有城主夫人、丫鬟之流,结果绕了一大圈,连一只猫猫狗狗都未曾见到。他迅速将城主府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灵玉都是翻到了数十枚,不过却是一枚未取。可就是没有山河心的踪影。 “如此看来,应是被那寒风城城主带在了身上。” 他大老远从一道城赶来,如今却还要再往回赶。好在他此刻恢复了修为,赶回不过也就是一日时间。 只是这日复一日,姚心雨恐是坚持不了太久。他以灵气渡入姚心雨肉身之内,却也并非长久之计,如今也唯有全力往回赶去! 冷萧不顾灵气消耗,一枚灵玉捏在掌心,时刻补充灵气,翌日午时,又是回到了那处森林之中。 那林间空地之上,数百具江耀城将士尸首犹在那里,冷萧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在地面上来回扫掠,拾起了乔止谊所遗留了长剑。 便在这时,他前方忽然钻出一个人影,赫然便是乔止谊! 却见乔止谊两手空空,两眼盯着冷萧手中的长剑,目光发直,厉声道:“冷萧,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又是何时盗走了乔某的长剑!” 冷萧淡淡道了一句:“冷某若说,地上捡的,不知乔兄可信?” 乔止谊闻言,顿时面色难看,低喝一声:“冷兄,你还真的将乔某当成了三岁小儿来戏耍!” 冷萧不置可否,微微侧头指了指身后地上,说道:“乔兄如若不信,自己去看便是,那地上仍有数百件兵器,乔兄自己慢慢挑。冷某还有事在身,不便奉陪!” 说着,冷萧一步跨过了乔止谊,乔止谊面色一寒,一手便是抓向了冷萧肩膀,谁知冷萧只身形一动,竟是轻易便躲了开去。 乔止谊面上不由闪过惊疑不定之色,冷声道:“未料你修为竟是没有被废,隐藏的倒是够深!只是莫管你是凡人还是金丹,乔某的东西,你拿不走。” 冷萧漠然说道:“乔兄若不急用,便算冷某借的,冷某还有要事,还望乔兄让一让,不然……” “不然,你又待如何?” 乔止谊面色阴冷,嗤笑一声,眼前却是突然一花,便没了冷萧踪影。一息之后,他骤然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噜”之声,却见那喉咙之上已是绽放出一道凄然血痕。 “不然,冷某便要出手了。乔兄,好自轮回罢。” 乔止谊睁大了双眼,颓然倒地。冷萧快速朝着一道城赶去,脚步匆匆。他如今修为,与那沈将军相当,且一身剑法出自青痕宗,非同一般,实力还要在沈将军之上,乔止谊已然不是他的对手。 又是踏上了那林荫小道,只是这小道之上,已然满是一深一浅的凌乱脚印,可见行路者众。 不多时,他赶到一道城之前,那正南门三字颇为醒目。然而,这城中却是寂寥无声,与他心中那副喊打喊杀的景象相差甚远。 不过一日时间,若许毅收复了失地,那城内定然满是喜悦欢呼之声,莫非,他与寒风城将士又是败与江耀城之手? 一城将士倾巢而出,少说也有数万,浩浩荡荡,怎的…… 这刻,冷萧忽然一拍脑门,暗骂自己愚蠢,他是金丹修士,一路疾驰速度自然是快,那寒风城普通士兵行军速度必然不快,少说也要半月,他这一回,反是赶在了前头。 他飞掠之时,穿梭于云层之中,倒也未顾着地下是否有人,这时又是转身回头,却见那乔止谊刚从河里跳出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怒喝一声:“冷兄,不问自取,可是小人行径!” 此番,冷萧已然是懒得再与之废话,上前便是一剑。再闯入森林之中,此前乔止谊身死的位置,只留下几滴血迹,却已是没了乔止谊身影。 冷萧摇头,不愿多想,又是奔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是看到了那数十个一道城原地休整的卫兵。 这些人听到动静,立刻严阵以待,不曾想冒头的竟是冷萧,一个个面上泛起难以置信之色,冷萧分明朝着寒风城去了,怎的又会从一道城方向赶来? “冷,冷小兄弟,你这是?” “一言难尽,一道城援军已是在路上,冷某前去迎一迎!” 冷萧说完,身形骤然冲天而起,这般速度,叫那数十卫兵尽数骇然,不曾料,这个在他们眼中稍显可怜的少年人,竟是有着金丹修为? 冷萧时刻注意着地面动静,又是赶了两个时辰,一者来,一者去,二者很快便是碰了头。 眼见冷萧从天上骤然落下,那数万将士浩浩荡荡,同时扬起长枪,当真是威武无比,叫人热血沸腾,只是冷萧注定无心去欣赏这一幕。 为首,一个面露富态的中年人眉头一皱,身旁一个白甲之人登时踏前一步,将他牢牢护住。 那白甲将军修为与沈将军相当,如这样的将军,只略微一扫,在军中散步还有七八个之多。 不待那白甲将军出手,许毅和沈将军却是不由异口同声惊呼道:“冷萧?” 眼见二人好似做梦了一般,揉了揉眼睛,冷萧不由笑了一声:“少城主未看错,正是冷某。” “冷兄竟有此修为,看来许某果真未看错,冷兄非凡人耳!”许毅嗟叹一声,微微摇头。 沈将军犹是难以置信,前日冷萧分明乃是一个凡人,甚至还要借他之力前往寒风城,怎的突然就有了金丹修为? 不待他深究,许毅已是给冷萧介绍道:“冷兄,这位乃是寒风城城主,严尔,这位乃是第一守城大将,魏将军。” “严城主,魏将军。” 冷萧唤了一句,那魏将军见是自己人,当即挥手,数万将士立刻收起了兵器。 严尔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个颇为精明的土财主,隐隐间却也显露出一股凛然气势,想来修为也是不低。 他上下看了冷萧两眼,目中颇有赞赏之意,啧然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便已有此修为,假以时日,何愁不能再有突破?” “不知冷小友可有去处,不若加入我寒风城如何?” 冷萧婉言拒绝,也丝毫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严城主,冷某此次前来,是想向严城主赎回一物。” 严尔不由一愣,问道:“何物?” “严城主可还记得昨日清晨,从一女子手中购得一枚吊坠,那是冷某之物,不慎流落,得知在严城主手中,便是匆匆赶来。” 那严尔闻言,却是呵呵一笑:“竟有此等赶巧之事,严某也是见那坠子漂亮,便买了回去赠与了夫人。” “既然乃是冷小友之物,何来赎回一说,严某自当还于冷小友。” 冷萧已是将那荷包取了出来,其中有三枚灵玉,分别交给了严尔和许毅,他笑了一声:“灵玉不过身外物,只是恕冷某无功不受禄。” “多谢少城主相助,如今冷某已购得灵药,这灵玉便还于少城主。” 许毅也并未多言,那严尔许也是看出冷萧性子,便也是手掌一翻,收了起来。 却听冷萧又问了一句:“敢问严城主,不知令夫人现在何处?” 严尔朗笑一声:“看来此坠果真是冷小友极为重要之物,严某擅自买走,当真是罪过。夫人此刻想必正在城主府中,冷小友此番却是舍近求远,白跑了一趟。” 见严尔面上笑容和煦,冷萧却是骤然变了脸色,沉声道:“不瞒严城主,冷某来之前便去城主府看过,除了一个守卫之外,府内空无一人!” “一个守卫?冷小友当真是看仔细了,严某可是留了三千精兵驻守城主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主府密道脱身 天色晴朗依旧,明媚无风。 草木枝叶好似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凝固在那里,一如严尔面上的和煦笑容。 纵是他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涉及到城主夫人安危之事,仍是叫他目中掀起波澜。 “冷小友,非是严某不愿信你,如今严某才刚带兵前往一道城,单凭你一句话,叫严某实在难以信服。” “再者说来,严某留下三千精兵,怎能悄无声息的尽数失踪?”严尔眼睛微微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勾起一抹弧度,显然,对于冷萧这个半道突然出现之人,并不信任。 便是许毅此刻也是眉头微皱,冷萧这般言辞,便是劝解严尔调头,又将他们置于何地? 冷萧微微摇头,面上稍显凝重,说道:“冷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诸位信与不信,都和冷某无关。” 他说话之间,身形已然腾空而起,又匆匆往寒风城赶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朝着自以为的终点跌跌撞撞,朝着自以为的追求马不停蹄,结果绕了几个来回,原自己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终点之上。 严尔望着冷萧离去方向,目光微微闪烁,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缓缓从中灌入一丝灵气。 然而这一丝灵气便好似是泥牛入海,久久未能得到回应。 严尔这才终于变了脸色,猛一咬牙,当即下了命令:“魏将军率两万精兵随本城主回寒风城,其余将士,随一道城少城主前往一道城,即刻启程!” 那魏将军当即领命,从军中点出了两队人马,便是又掉头往回赶。 眼看姚心雨身上尸斑又零星多了几块,心中本就稍显焦躁,这刻更是急切,而面上却愈发镇定,未显出一丝情绪波动。 又是一天过后,冷萧便是再次回到了寒风城。 这次,他直直便朝着城主府走去,第二次再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他前日将城主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未看出什么端倪来,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个被他击晕的卫兵了。 冷萧走到城主府外,却是门可罗雀,空无一人,他立刻快步走了进去,却见在那院墙之内,前日被他击晕的守卫还静静躺在那里,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这守卫胸膛之上穿透了一根金色利箭,鲜血汩汩而出,浸透了那守卫半边身子。 那守卫面上神情平淡,还依然保留着被冷萧击晕时的那副神情。 冷萧望着那守卫,目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仿佛不知在何处见过这金色利箭,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守卫几乎是他眼中唯一的线索,竟是惨死在了此地。这般看来,为今之计,只能将城主府里里外外再搜寻一遍。 冷萧这般想着,脚步才往前迈了一步,便在这刻,眼前突然划过一道金色光芒。他目光一闪,反应不可谓不快,轻飘飘一个侧身便是躲了过去,却见一枚金色箭矢狠狠撞在了院墙之上,又顺着大力反弹在了地上。 然而,这才是刚刚开始。 随着那金色箭矢坠落在地,前方骤然好似下雨一般,千百道箭矢朝着他落了下来,叫他根本躲无可躲。 弓箭本是大规模杀伤之用,在一场战争之中,作为开头之用,如今却只为了对付冷萧一人,那箭矢竟是一波接着一波! 冷萧一手将姚心雨抱在身侧,另一手长剑挥舞,叫那雨点般的箭矢根本近不了身。而他则是身形一晃,骤然朝着内院冲了进去! 那大批射箭之人,在墙头探头探脑,意图靠此法将冷萧消灭,不料冷萧却是突然没了踪影,等他们回过神来之时,冷萧却早已是站在了他们身后! 冷萧定睛一看,却见那内院院墙之后,竟有数百身影,密密麻麻,各自张弓搭箭,这刻,虽是被冷萧发现,冷萧却反是像羊入虎口了一般,显得渺小无比。 这般近距离之下,那数百人对视一眼,立刻放弃了弓箭,一把从腰间抽出宽刀,便是低喝一声朝冷萧冲了过来。 这数百人装束冷萧也是熟悉,赫然便是江耀城之人,那赤色甲胄,再突兀不过。 严尔曾言,他留下了三千精兵,怎能被这至多不过五百人清剿?再者,当日几乎是严尔前脚才走,他后脚便赶来了城主府,江耀城之人动作又如何能这般迅速? 那一道城三千精兵,又非番茄柿子,岂能是任人揉捏之辈? 可这刻,并无多少时间留给冷萧思考,诸多疑问,不过是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眼前便是出现了一柄宽刀,瞬息化作黑影而落。 这宽刀虽是制式,不过区区一品灵宝,可若是真落在皮肉之上,也是能削经断骨之物! 冷萧霎时手腕一动,好在霸了乔止谊的灵宝长剑,叫他实力增长不少。 四品灵宝,再施以藏锋剑意之威,凌厉非常,轻易便是将那人手中宽刀给斩成了两截! 那人宽刀断去,整个人顺着惯性朝地面一歪,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可见其用力之猛。 冷萧一剑得逞,还来不及追击此人,四周便是又有数十人挥刀而来,冷萧周身灵气光晕闪烁,长剑舞的密不透风。 这刻,他目中忽的光芒一闪,外院之中那名死者,所穿乃是白色甲胄,乃是寒风城制式甲胄! 那数百江耀城士兵好似也有意不让他往正房方向而去,将他往外院逼退,冷萧正巧借此机会,一个闪身出了内院。 那数百人不由一愣,他们虽是不让冷萧进入,却也不能让冷萧退走,否则一旦露了风声,也是一件麻烦事,当即便紧追而上。 冷萧仗着修为,刹那便到了那外院死者之前,在他身上大致摸索了一下,搜出来一堆零碎,却是并无甚么有用的东西。 若其乃是寒风城士兵,那定然是有寒风城腰牌,可此人竟是连这最基本之物都无,恰恰证明了此人乃是仓促假扮。 翻找了几息,冷萧却是从那堆零散之物当中找到了一枚传音符,却不知对接的乃是何人。 迅速收起了传音符之后,他又是从那零碎之中抄起一个纸包,瞬息往半空一扔,附着在那纸包上的灵气便立刻爆碎而开。 冷萧趁势出了城主府,隐隐见那纸包之中飘散出一片无色的粉末,虽是无色,却在阳光下现出五彩光影,纷纷扬扬洒落之时,任那赤甲士兵如何以灵气阻挡,竟是挡不住丝毫,便瘫软在了地上。 冷萧不由侧目,脚步一顿,又赶了回去。那数百赤甲之人,为追冷萧,极为靠拢,这片刻便是倒下了大半,一个个面色铁青,气息委顿,更有甚者,已是口吐白沫。 “竟是剧毒之物,幸亏冷某不曾沾染。” 冷萧目光一闪,忽然又朝那内院冲了过去。余下还有一二百人,连忙挥刀迎战,眼看大半人这般轻易倒下,却是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可见其训练有素。 可这士兵毕竟不过是筑基修为,极为平庸,虽是仗着人多,可冷萧一次所对之人也不过六七人,此前是怕蚂蚁多了咬死大象,这刻对方不过剩下一二百人,冷萧顿时卯足了力气,便是朝着那正房冲去。 但凡与冷萧所敌之人,皆被冷萧掀飞出去数丈之外,压倒一片人。 眼看冷萧已然赶到那正房门口,这一二百人不由面色一变,却是来不及阻拦。 只见冷萧一脚踹开了房门,却见其内根本空无一物,他轻灵一跃,避开了桌椅杂物,迅速朝着几个房间搜寻,却并未见到有何异常,这房间他两日前也早便是搜过一次。 这刻,冷萧忽然心中一跳,那一二百赤甲士兵竟是并未进入屋内! 这刻,整座正房缓缓氤氲起一股磅礴的灵气波动,冷萧瞬息面色一变,此地竟早已被人做了手脚! 千钧一发之际,冷萧忽然低头看向脚底,猛然一踏,那脚底木板竟是忽的塌陷了下去。 他连忙运起灵气,将那木板踩碎,那下方竟是有一条密道! 冷萧身子一空,便是掉了下去。却见那密道之上,骤然有一股灵气席卷而来,轰在冷萧后背之上。 这灵气波动绝非金丹修士所能有,已是堪比元婴修士全力一击! 那城主府上空,骤然落下一人,同样身穿赤甲,却是足有金丹修为。 此人手掌一翻,便将手中传音符收了起来,眼见那正房早已夷为平地,不由大笑了两声。 这刻,却有一士兵上前禀报:“将军,方才那高手看着面生,并非是寒风城之人!” 那赤甲将军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兴许是那青年人带来的手下,前来找自己主子。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局,没能将严尔炸死,平白叫一个局外人给搅乱了。” 那士兵当即阿谀一句:“将军不必可惜,此番若非那来路不明的青年人替我等收拾了寒风城驻守的三千精兵,将军也还要多花一分力气,说来,他也早就是局中人了。” 那赤甲将军闻言不由大笑,面上流露一丝讥讽之意,冷冽道:“这严尔如何都想不到,竟是自己百般疼爱的婆娘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把寒风城给出卖了。” 便在这刻,身后突然有一士兵匆匆来报,面色稍显慌张,急急说道:“将军,大事不妙,正房之中竟有个密道,方才那人会不会已从密道逃得了一命?” 那赤甲将军立刻瞪大眼睛,恨声道:“极有可能,那婆娘既然将寒风城出卖了,有关密道之事定不会隐瞒,随本将军速速追击!” 冷萧身藏密道之中,只是受了些许余波冲击,并无大碍。说来这密道也十分稳固,被那般灵气波动所冲击,却也并未坍塌。 此是好事,亦是坏事,意味着时刻都会有人追击而来。 冷萧速度飞快,倒也不惧,从怀中摸出了那枚传音符。 他手上灵气氤氲,却是久久得不到答复。便在这刻,他手中传音符忽然传来了一丝微弱灵气波动,好似艰难指引了一个模糊方向。 这微弱灵气只是出现一霎,便又迅速消散。 那密道隐隐有了向上的趋势,冷萧干脆纵身一跃,便是将头顶撞了一个窟窿,出来之时,乃是距离寒风城足有几里地的一个农家院落。 冷萧不由一愣,只因那传音符之中隐隐传出的信息,便是指向了此地。 这院落之中不过一间草屋,冷萧身形一动,一脚踹开了房门,身子迅速往屋侧一避,等了数息也并未有什么动静。 他这才探身朝屋内走去,却见角落之中跌坐着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女者乃是一个中年妇人,倒是风韵犹存;那男者,乃是一个青年人,二十五岁上下,剑眉星目,面如刀削,眼神骤然望向冷萧之时,显出几分凌厉之意。 见冷萧好似不是江耀城之人,他目光不由显露出一丝急切之意,好似在命令冷萧替他松绑。 此二人皆被散尽了灵气,封了经脉,灵气无法恢复,便是与凡人无异,被破布堵了嘴,麻绳五花大绑,却是无可奈何。 冷萧在那青年人面上多停留了一霎,此人看样并非寻常之辈,一身服饰也颇为华丽,纹龙画凤,穿金绣银。 此刻他来不及多想,便是又瞬息冲出了院落之外,朝着远处掠去,手掌在长剑之上一摸,便是划出一道血口。 他伸手在那地面草叶之上沿途留下几滴鲜血,又是快速回身,随意撕了一块布条包了手。 那一男一女见冷萧离去,本是心中怒骂不止、焦急万分,却见冷萧又是回来了。 二人目中立刻泛起欣喜之色,那青年人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对着冷萧连连发出“呜呜”之声。 冷萧哪有闲心理会于他,将那二人绳子捏在手中,一手便是将二人提了起来,匆忙朝着相反方向离去。 不多时,那赤甲将军便是钻出了密道,望见出口竟是这农家院落,不由面色一变,一看那男女早已被劫走,不由破口大骂,一掌将那草屋给轰塌了。 “竟是叫这小子赶了巧,这都能碰上!本将军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的偏生选了这么个破地方藏人!” 便在他怒骂之时,一个士兵立刻欣喜道:“将军,这里有血迹!” 第一百五十章 寻回吊坠魂香成 寒风城之外,百里之地。 四周林木稀疏,土地肥沃,乃是一处农耕佳所,却是无人占据,便是闲置于此,杂草丛生。 冷萧便是带着这一男一女,逃到了此处。 这刻,冷萧才是指间一动,便将二人口中破布给拔了出来。 实际上,那藏人者只要点了二人哑穴便可,二人面颊与下颚肌肉便会僵硬,再难说话。这以破布堵嘴之法,想来也是掺杂了一分讥讽在内,故意恶心这二人。 此刻这一男一女皆面色煞白,被冷萧风驰电掣的拎着一通猛逃,绳子也在打转乱晃,险些没叫他们吐出来。 这刻,那青年人不由眉头一皱,看了冷萧一眼,语气轻轻,却是稍显不悦的说道:“还不给本王松绑!” 冷萧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动未动,那妇人顿时呵斥了一声:“你这小子,好没眼力!你可知这位是谁?那可是昇国小王爷!” 她言之凿凿,且是胸有成竹,好似料定只要她此言一出,冷萧定然服软。谁知冷萧不但无动于衷,反是直勾勾盯着他胸脯看去。 这妇人自知有几分姿色,却是被捆缚了手脚,动弹不得,这刻面上流露出一抹惊怒之色,怒斥道:“你这小子,眼珠子往哪里放!” 可任凭她骂声落下,冷萧始终无动于衷,甚至直接伸手朝她胸脯探去! 那妇人不由大声尖叫了起来,连声向身边青年人求助,然而那青年人却只是淡漠的见证这一幕。 “我可是昇国小王爷的女人,你敢动我!” 妇人仓皇尖叫一声,却见冷萧果真停住了动作,她不由松了一口气,面上泛起一抹自得之意,刻薄的看了冷萧一眼。 “小子,算你识相!还不快给小王爷松绑!那方圆万万里之内,皆是昇国国土,你可知昇国之内有多少城?何止成千上万!你面前这位,正是昇国小王爷,还愣着作甚!” 冷萧深深看了这妇人一眼,轻叹道:“属实算得上是美人。” 那妇人闻言一愣,却见冷萧又是伸手而来,不由吓得连声呵斥,若是他被冷萧侮辱了,那小王爷又岂会再要她? 可她的叫喊,终究是无几分用处,可待冷萧手指停顿之时,她的尖叫之声却也随之顿止,却见冷萧只是从他颈项之上取下了一个吊坠。 只听冷萧淡淡说了一句:“这枚吊坠,不属于你。” 那妇人本已是愣住,见冷萧轻柔的将吊坠挂在了姚心雨颈上,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原来小兄弟是要此吊坠,早说便是,那现在,是否可替我二人松绑?” “不可。” “这又是为何?”那妇人顿时便阴沉了脸。 冷萧眼睛微微眯起,走到那青年人之前。他虽未听说过所谓的昇国,却也能听出其厉害之处。 “城主夫人口口声声说你是昇国小王爷,你可有证据?” 冷萧此言一出,那青年人还未如何,那妇人反是先变了脸色,显然未料竟是被冷萧认出了身份。 她才自称是小王爷的女人,转头又被冷萧认出身份,属实尴尬,好在冷萧并无深究之意。 那青年人见冷萧发问,不由下巴一指腰间。冷萧随即从他腰间取下一枚腰牌,腰牌亦是雕龙画凤,看起来颇为精致。 可冷萧见之,却是随地一丢,笑了笑:“你随便拿一块腰牌便来充数,冷某又怎知真假?” 青年人闻言,不由冷哼一声,说道:“阁下与那江耀城将军一样,皆是没有什么眼力劲的粗鄙之人。两个大男人,竟是不如一个女子有眼力、有远见!” 那城主夫人听见青年人夸赞,面上不由升起一抹醉人酡红,已是笑开了花,恨不得立刻投怀送抱。 冷萧见状,心中不由替严尔不值。严尔纵是身为一城之主,灵玉也极为有限,却是肯花费两枚灵玉来买下一个饰物给她,可她却是转头便将寒风城出卖,跟了他人。 “阁下口口声声说是冷某粗鄙,不识此腰牌,可若阁下当真是堂堂昇国小王爷,又为何要去图谋这区区寒风城?” 冷萧话语轻飘飘落下,一时叫那青年人哑口无言。若他所料非虚,此前被他击晕又被江耀城将士所杀之人,便应该是这青年人所留之人。 这青年人策反了城主夫人,或许是设计轻易解决了严尔留下的三千精兵,却是被江耀城将士被黄雀在后,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半晌,那青年人忽然抬头看向冷萧,反是问道:“阁下可是这寒风城之人?” “不是。” “可与寒风城城主有私交?” “一面之缘。” 这时,那青年人忽然笑了,话语之中颇有些高高在上之意,只听他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告诉你也不无不可。本王何等身份,图谋这寒风城又有何用?” “只是这寒风城地底千丈之下,生有一个阴风眼,于阴风眼之中淬炼金丹,可使金丹获得阴风之力。” “如今是本王那不争气的兄长得天下,可今后,就未必了。年轻人,本王看你也是个可造之材,年纪轻轻已有金丹修为,不若替本王做事,本王保你一世荣华!” 青年人一字一句,都显得极为平淡,好似权势、利益,从未放在心上过一般,可他目中隐约迸现的一抹亮光,却是将他轻易出卖。 冷萧好似随意的说了一句:“一世荣华?多谢小王爷好意,冷某不慕荣华。” 他一语罢,便又是捡起那破布,用力塞进了青年人嘴里,将他口中最后一丝缝隙都堵的严严实实,其后,又是堵上了城主夫人的嘴。 相比这二人而言,反是严尔给他的感觉要好一些,便将此二人交由严尔处置吧。 他将那二人丢在了一个树下,以草叶随意遮挡了一番,便是取出了三味灵药,开始炼制招魂香。 说来这招魂香也是极易炼制,无需任何炼丹技巧,只需提炼了灵药药力,再糅合成香便可,手法极为粗糙。 饶是如此,也足足耗费了冷萧一夜时间。他抬头看天,隐隐见那旭日已是东升。 此地乃踏仙桥之内,诡异莫测,可踏仙桥,也是在那外界是一方天地之中,他同样可以招回姚心雨的七魄。 冷萧略一思索,便是收起了招魂香,并未继续招魂,反是带着这一男一女,朝着那寒风城走去。 说来他本是局外之人,若能遇到严尔,便将这二人交于严尔,若遇不到,便将他们丢在城主府中,任其自生自灭。 那严尔和魏将军二人,率领两万精兵折返,亦不过一日路程。尤其是心中藏了事,全力赶路之下,也是清晨便赶回了寒风城。 好巧不巧,便是与冷萧碰上了。而那江耀城的赤甲将军,似是得了风声,早已带人逃离,只是临走前将城主府的财物给搬了个空。 严尔本是面色焦急,一见冷萧手中的城主夫人,不由面色一喜,松一口气,连忙上前来接。 他还当冷萧不认识那妇人,连忙解释了一句,望见他双目之中那担忧之意,冷萧纵是心中叹息,却仍是言明了事情的始末。 那严尔虽然面庞颤抖,却犹是不信,可对一切又无法解释,不由当着那青年人的面质问那妇人。 “桂兰,冷小友所言可是真的?” 那妇人红唇微张,看看严尔,又是看看那青年人,不知该如何说。严尔一见她这般姿态,心中便已是凉了一半,却还是企盼她能够说出一句否认之言。 可最终等来的,却只是那妇人冷冰冰一句:“严尔,我劝你也归顺于小王爷吧!说归顺也属实难听,这天下,本就是小王爷的天下!” 严尔仿佛受了大刺激一般,有一声没一声的笑着,显得颇为凄凉,却见他憎恶的看了那妇人一眼,说道:“桂兰,你错了,这天下,不是小王爷的天下,而是当今圣上的天下!” 这刻,那青年人抬头望了严尔一眼,奈何口中塞着破布,不能言语。严尔当即也给他拔出了破布。 只听那青年人说道:“严城主所言,恕本王不能苟同。当今圣上,虽是本王兄长,可不久之后,便未必了。” “此外,本王也并未染指尊夫人,严城主不必多虑。若严城主替本王做事,日后功名利禄定是不绝,子孙定享世代荣华!” 听这青年人一个又一个丰厚的许诺,严尔面上却始终是那一抹凄然之意。他忽然好似才想起一般,自语了一声:“小王爷外出定不敢让圣上知晓,怕是偷偷而来……” “既然如此,想必死了也是无人知晓。” 那青年人闻言,首次变了脸色,却也还是舍不下那一抹高傲,厉喝道:“严尔,你要以下犯上?” “犯上?严某眼里,只有当今圣上!” 只见他轻飘飘探出一掌,便要按在那青年人脸上,这刻,遥遥忽然传来一声咆哮:“严尔,你好大的狗胆!” 一声咆哮宛若雷鸣,令冷萧不由耳中隆隆,眉头微皱,抬眼望去,却见一身影骤然从天而降,一身灰衣,低调至极,身手却是凌厉,一指便在严尔掌心点出了一个血洞。 第一百五十一章 燃香之际百鬼行 蔚蔚苍云之下,一道灰衣身影好似凭空出现,一指将严尔逼退,只灵气一荡,便是叫那捆缚了那青年人的麻绳寸寸碎落。 此人甫一出现,冷萧目光便是瞬息凝重起来。却见眼前之人,赫然乃是元婴修士! “小王爷,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恕罪!”那人单膝跪地,恭敬行礼。 小王爷顿时恢复了冷峻之色,高傲异常,漠然看了冷萧、严尔、那妇人一眼,淡淡说道:“杀了。” “遵命。” 那妇人一身麻绳还未解开,此刻目中氤氲起一片恐惧之意,连声叫道:“小王爷,错了,你将妾身给漏了!” “错了?你是在教本王做事?”小王爷微微探头,与那妇人对视一眼,眸中显露出一抹嗤笑之意,“放心,本王并未将你遗漏,也将你算在其中了。” 言罢,他又轻轻道了一句:“杀了。” 那妇人闻言,面色骤然哀怜无比,一下子倒在小王爷脚边,低低抽泣:“小王爷,你莫要抛下妾身,若无妾身,小王爷也不能这般轻易拿下那三千精兵啊!” “若非李伯未至,莫说三千,便是三万精兵也不过信手便可除之。本王枕边榻侧美女如云,为何要选你一个浪*人?不过糟粕耳!” 他叹息一声:“若你识趣,本王还可酌情许你几分荣华,可你相公并不识趣,需知,这可是诛九族之罪。” 那妇人连声大叫:“小王爷明鉴,妾身与严尔毫无瓜葛,是那严尔看中了妾身美色,这才强抢了妾身,还望小王爷救妾身于水火!” 严尔听闻此言,面上已是青白交替,猛然上前一步,一掌便是朝那妇人拍落,而那李伯与小王爷亦只是冷眼旁观。 “你这*,算本城主瞎了眼,看我不生生打杀了你!” 严尔面上恨意凛然,那一掌之势好似雷霆乍起,力达千钧,可待落至那妇人额前之时,却又瞬息顿止,那股惊天之力,便如同浩淼云烟随风去,飘摇落花伴水流,顷刻间归于平淡。 他双眼通红,却是蓦然跪倒在地,嘶哑着喉咙道了一句:“确实是严某看上了桂兰美色,便是强抢了,她虽身在城主府,却是无名无分,还望小王爷能留她性命,严某,跪谢隆恩!” 一语罢,严尔重重磕了一头,额头撞击在地面之上,瞬息便是绽放出一朵猩红血花。 小王爷静静看着这一幕,啧啧称赞:“当真是感人至深。可不知严城主可有听过一句话?” “正所谓王侯之家多冷血,本王……可不是人。” 便见那李伯霎时手起,一掌朝那妇人头颅落了下去。 那妇人兀自瞪大双眼,已是忘了叫喊,那还算姣美的头颅这刻便如同烂西瓜一般刹那爆碎,严尔抬头之际,溅了他满身满脸。 “桂兰!” 严尔肥头大耳的脸上骤然滑落两道泪痕,纵使这妇人如何背叛于他,他终究都难掩心中的那分情愫,眼看那妇人身死,便好似有人在他心中,剜下了一刀又一刀。 “莫喊了,老夫这便送你二人下去做一对同命鸳鸯。” 李伯一语落下,手掌同时抵达,严尔却果真是一动不动,任人鱼肉,那内院之中,忽然闯入一人,赫然便是魏将军。 魏将军一见此状,不由厉喝一声:“狗贼,安敢如此!” 却见他一步便是朝李伯冲了过来,严尔连忙喝止:“魏将军速速离去,莫要管我!” 可那魏将军好似没听见一般,只管赤着双眼,手中一杆长枪如蛟龙出海,迅猛无比,金丹疾速旋转,灵气好似潮汐,一浪接着一浪! 李伯见状,倒还真是暂且收了手,极为随意的将那长枪握在了手中,手腕轻轻转动。 魏将军连忙全力抗衡,那长枪便是被压弯,显出一个夸张弧度,便在他快要坚持不住之时,李伯却突然松了手。 那长枪霎时绷直,庞大的反震之力叫魏将军手腕一疼,便是传出一声骨裂之声,已然是握不住那长枪。 “好将,可惜跟错了主子。” 只听李伯幽幽一语,遥遥一指,便是叫魏将军颓然倒地,没了声息。 严尔望着魏将军尸首,好似已是麻木,那李伯又是一掌按在了他天灵之上。 此后,李伯缓缓抬头,望向冷萧,轻声说道:“最后一个。” “两个。”小王爷纠正了一句。 “那丫头,死去多时了,尸斑都爬满了身子。” 那小王爷面上本是平淡,这刻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便是往后退了两步,和冷萧距离拉远了一些,面上显出一抹厌恶之意。 “你这小子,真是比那胖贼还令人恶心,竟还抱着一具尸首四处晃悠!” 冷萧轻叹一声,却是默然垂着眼帘,对方乃是元婴修士,他又能如何? 他逃不掉。 只待那老者一掌落下,一切成空。 水,周身,弥漫,无穷无尽的水。 冷萧蓦然惊醒,在水中张开了双眸,姚心雨仍是静静躺在他怀中,安详无比,山河心也依然挂在她脖子上。 冷萧见状,不由缓缓松一口气,心中却是一怔,只因他此次,竟是保留了修为,金丹修为。 他苏醒之时,下意识便调动了灵气,隔绝了水流,此刻轻松之极,丝毫没有呛鼻之意。 他忽的一摸怀中,那招魂香却也是静静躺在那里,叫他不由面上一喜,连忙往上浮去。 足有一炷香之后,那一抹金色阳光依旧是这般遥不可及,好似终其一生也难以抵达与触摸,冷萧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好似由蹲下的姿态霍然站起一般,站了起来。 继而,他果真便是从水中站了起来,那河流,依旧平缓,依旧不过及腰。 这一次,他也并未再见到乔止谊,却是忽然发现,他手上的灵宝长剑失了踪迹。所有暂借,有借有还,这刻,怕是物归原主了。 冷萧淡淡一笑,连忙取出了怀中的招魂香,什么国,什么城,什么王爷,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他所在意,唯面前一人而已。 他指间灵气氤氲而起,散发出一股温热之力,将那招魂香之上的潮湿之意缓缓烘干。 冷萧抱着姚心雨,当即寻了一座高山,说来也并不远,只两个时辰便上了山巅,那太阳也不再烈,山顶上也颇显阴冷。 将姚心雨平躺放在地上,又将那招魂香插在姚心雨身侧,冷萧指间骤然点亮起一团小小火焰,他虽不精通五形之道,可单纯的凝聚出一团火焰,却太过简单。 这火焰虽是没有几分杀伤力,可点燃一根香,却是绰绰有余。 便在他指间落于招魂香顶端的刹那,他身后骤然搭上一只肩膀。 冷萧瞳孔不由一缩,指间的那一团火焰也随之熄灭,霎时好似有一股阴风拂过,叫他通体生寒,寒彻骨髓。 他霍然转身,却见身后之人,竟是李伯! 此地距寒风城足有百里,可对于李伯来说,也不过是几步之遥。 冷萧望着他,他也在望着冷萧。可李伯见到冷萧这个已死之人,却是并未有一丝诧异! 只见他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笑容,对着冷萧轻轻说道:“年轻人,这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 冷萧望着李伯笑容,心中泛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意味,手指却是突然又燃起火焰,朝着那招魂香瞬息落去。 他速度虽快,可又如何能够快得过元婴修士?可李伯却并无一丝阻拦之意,只是始终带着一丝诡异笑容,静静望着他。 冷萧心中愈发冰冷,那一簇火焰临近招魂香之时,天上的太阳骤然一黯,霎时好似天阴了一般,昏沉无比。 却见那李伯面貌,也是骤然阴晴不定,并非说他神情有变,好似是有光线在他面上不断变化,叫他那一抹笑容更显诡谲。 冷萧心中浮现一丝不安之意,那一簇火焰却是骤然落在了招魂香之上! 招魂香顶端,亮起一个橙黄色光点,徐徐冒起一缕轻飘烟雾,缓缓飘向天际。 这刻,那李伯双目骤然变得模糊,冷萧不由睁大了双眼,李伯目光稍显茫然,面容已是渐渐介于虚实之间,喃喃一声:“年轻人,这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 却见李伯面容骤然狰狞起来,一爪落在了冷萧胸膛之上,冷萧根本没有一丝抵抗之机,便是被洞穿了胸膛。 他瞪大了双眼,临死之前,只见那天上飘来无数鬼物游魂,神态各异,随着招魂香的那一抹烟气,飘摇而来。 冷萧心中闪过一丝极端的抗拒之意,这一次,便是始终怒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可面前景象不知何时,已是变作了一片幽幽水域。 他霍然抬头头顶再无那一抹金色阳光,只有一片幽深与漆黑! 这刻,他定睛望去,眼前缓缓飘来一个鬼物,本是神色迷茫,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霎起,迷茫之色尽褪,瞬息换上了一副凄厉狰狞的面孔,蓦然朝着冷萧冲来! 冷萧当即探出二指,猛然划落,便是将那鬼物轻易斩成了两半,那鬼物便好似冰雪消融一般,再无踪迹。 便在这刻,那周边水域好似亮起了无数灯盏一般,每两颗灯盏,便是一只鬼物游魂! 第一百五十二章 踏仙桥内遇旧人 无边水域漆黑幽深,本是寂寥无比,可在那无数鬼物出现之后,便好似是夏夜蝉鸣一般,总有一阵莫名之声在耳边回荡,令人心烦意乱,而那水中寒意,又是愈发浓郁。 却见那鬼物,有极度虚幻者,好似随时都要消散;有极度凝实者,若非那森森鬼气,甚至难以看出竟是鬼物。 只见这万千鬼物各异,喜、怒、忧、思、悲、恐、惊尽皆有之,举措各有不同,有持兵器争斗者,有茫然游荡者,亦有低低抽泣、或好似逃亡者。 诸如此间百态,便好似是在重复着生前动作,永无休止,循环往复,却又在循环往复的同时,兀自飘荡。 冷萧于这万千鬼物中央,便好似是黑暗之中的烛火一般,显得突兀万分。那无数鬼物,霎时便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脸上。 本是呈茫然状的鬼物,这刻皆变得狰狞不已,好似野兽一般,嘶吼着便是朝冷萧冲了上来! 冷萧粗略一看,只有周身十丈之内的鬼物被吸引而来,却也有二三十个,极为密集,已是瞬息便将冷萧前前后后尽数堵死。 便在这刻,却听那数十丈之外,亦是传来一声惊呼,无需去看,那声音甫一入耳,冷萧便知是乔止谊。 那乔止谊一出声,便是吸引来大片鬼物,霎时便是传来了一阵交战之声。 冷萧亦是指间爆闪寒芒,那鬼物大多羸弱,可久而久之,冷萧却是骤然变色,只见那此刻飘来的一只鬼物,赫然便是他最早击杀的那只鬼物! “仙桥若不渡,永世做桥奴,永世做桥奴!” “永世!” 冷萧心中一寒,这代价,何等惨烈! 他心中挂牵姚心雨,如何肯再耽搁,当即出手凌厉,霎时灵气狂涌,将那周身鬼物片刻肃清。 却见数十丈之外,乔止谊却并未有他这般幸运,只见乔止谊敌对鬼物之中,竟有一蓬头垢面的男子,显露出元婴修为,令他苦不堪言。 若非这蓬头垢面之人出手已无章法,好似只在锤炼灵诀一般,拳脚胡乱屈伸,乔止谊恐怕接不住一招。 乔止谊亦是早已看见冷萧,见冷萧望来,不由心中一寒,当即沉声道了一句:“未料冷兄竟是深藏不露,修为根本未废。且听乔某一句,这踏仙桥之内危机四伏,谁人也不知下一步又待如何,不若你我便先放下成见,各走一方如何?” 冷萧便是说道:“便依乔兄所言。” 说来他本也并未打算去寻乔止谊的不自在,乔止谊虽听见冷萧应允,心中却也并未有几分松懈,仍是时刻警惕着冷萧。 冷萧当即腾地站起,却并未出了水面,仍是在那无边水域之中,乔止谊见冷萧异状,还当是冷萧被鬼物上了身,赶忙远离了冷萧一些。 “这踏仙桥之内,竟是这般百鬼夜行的景象!” 只听那乔止谊道了一句,依旧在躲避那蓬头垢面之人,可那人虽不下杀手,但却一直粘着他,叫他根本甩之不脱。 冷萧当即唯有全力朝水面游去,指间灵气闪送,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将那周遭鬼物撕裂了一次又一次。 许久之后,他身后已是缀了一长串鬼物,何止数百!乔止谊见冷萧背影渐渐消失,却还能见那长串鬼物追去。 他深知这般耗下去不是办法,不由灵机一动,遥遥跟在了那一长串鬼物之后,借助冷萧开道,朝着水面冲去。 这一次,那水面不再遥不可及,当冷萧望见水面那粼粼波光之时,身形一挺,便是冲了出去,凌空而立。 那数百鬼物便是紧随其后而出,冷萧当即闪躲,两眼之中却是多了一分恐慌与茫然。 却见这本该是几步可渡的平缓河流,变成了汪洋大海,那两岸苍翠,早已不知去向,他高高飞起,一道城,寒风城,或是江耀城,早已没了踪迹! 冷萧眼角微微抽动,霍然将目光投向那寒风城百里之外,眸中显露出一抹喜色,那巍峨山峰,仍是静静屹立在远处,淡漠的迎接着天地的变化。 冷萧当即便是朝着那山峰掠去,本是随着他而来的数百鬼物,如何能够跟得上他脚步?瞬息便是被甩没了影,唯余一脸茫然之色。 待乔止谊仓皇冲出水面之时,一手尚且提着长剑应付着那蓬头垢面之人,下一霎神情却骤然凝固在了脸上,却见那数百鬼物,忽然朝他望来,缓缓转过了身子…… 不过片刻之后,冷萧已是抵达了那山巅,可眼下,却并无姚心雨的踪迹,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山巅那阴冷之意依旧,苍凉寒彻骨。 冷萧心中彷徨不已,天地之大,已是不知该往何方。却是突然望见,不远处那地面之上,招魂香已是烧的只剩下一截末端,那烟丝袅袅,依旧飘摇而起。 便在这刻,他肩膀之上,忽然搭上一只手掌。 冷萧身躯一震,却是被那手掌压的动弹不得。只见那身后之人缓缓走到了他身前,面上显露着一个诡异笑容,唇齿开合,轻声道了一句:“年轻人,这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 “多少年,我等才能如常人般生存一次,却是,被你一霎打落回了地狱。” 李伯说着,面颊微微抽动,好似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肌肉一般,眼睑不断颤抖,目中显露出一抹猩红之色,掌心缓缓氤氲起一股灵气波动。 他动作竟是极为缓慢,好似身子被冻僵了一般,这般出手速度,莫说冷萧,便是筑基修士,也可轻易遁走。 可冷萧却是直直站在了原地,不知逃遁,那一向不起波澜的面上,竟是骤然显露出一抹疯狂之意,双手一把抓住李伯肩头,重重嘶吼一声:“雨子在哪儿!” 李伯听见冷萧吼声,掌心灵气却是骤然一散,忽然神神秘秘的凑近了冷萧,冷萧当即平静了几分,目中显露出一抹希冀之意。 “年轻人,这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李伯幽幽笑了一声,那一双眼眸之中,满是漆黑与死寂,丝毫未有泛起一星亮点。 冷萧忽然面色一变,双手骤然松开,却已为时晚矣。只见那李伯一掌按在冷萧胸膛之上,便将冷萧击飞出去百丈之远,轰然砸在一棵树上,倒地之时,咳出一口殷红鲜血。 这一口鲜血,便好似是投入了兽群的新鲜血肉一般,叫那远处鬼物尽数闻风而来! 李伯一如寻常耄耋老者一般,一步一晃的朝冷萧走了过来,那身子好似风中烛火,令人生怕他随时都会跌到、随时都会熄灭。 可他却是始终保持着这般姿态,身子摇晃的弧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那周遭鬼物,已是虎视眈眈,却仿佛十分忌惮李伯,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兀自陶醉在那血腥之气当中。 冷萧艰难从地上站起,背靠大树,所幸此地并未像那阴山之内一般,连一草一木都化作了鬼物。 他体内灵气溃散,被李伯一掌打的经脉郁结,却是强忍着痛楚,猛然低喝一声,便将那经脉尽数撑开,灵气刹那暴涌,口中溢出一丝乌黑鲜血,浓稠如墨。 冷萧额头青筋直跳,只微微一动,浑身便是发出一阵骨头摩擦之声,身躯僵硬无比。 “前辈,还请告知晚辈,那姑娘,现在何处!” 冷萧死死盯着李伯双眼,李伯望着冷萧,不言不语,忽然抬头望天,泛起一丝诡谲之意,喃喃道:“你瞧,她来了。” 却见那天边无尽处,缓缓飘来几道浮光,顺着招魂香的牵引逐渐降临,于半空之中刹那交融,凝聚成一道少女虚影。 “雨子!” 冷萧瞳孔微缩,呼唤一声,身形瞬息掠去,却是被李伯一手抓住了肩头,叫他逃之不脱。 李伯望着冷萧,缓缓叹出一手,对着冷萧耳语道:“年轻人,让老夫看看你的心。” 一股凉意便是瞬息侵入冷萧身体,冷萧一身灵气疯狂涌动,却是无济于事,李伯看似轻飘飘的一抓,便好似封锁了整片天地! 李伯轻轻伸出手掌,瞬息便是落在了冷萧胸口之上,那食指与中指已是刺破了皮肉,触及了那温热鲜血。 冷萧已是半步地狱,可便在这时,冷萧顿觉浑身压力一散,那李伯身形却是缓缓消散,好似那招魂香飘出的烟雾一般,不知升腾去了何处。 他抬头,忽然神情一怔,却是喃喃道:“熙儿?” 一个少女身着轻纱红菱,目中仍有些许茫然之意,一只纤纤玉手这才由拍出的姿势缓缓收回。 “灵雀谷,招魂香。”红衣少女喃喃一声,轻嗅了一口那浅浅雾气,目中茫然之意不由散去几分,缓缓看向冷萧:“你,是何人。” 她似是知晓冷萧心中担忧一般,素手轻扬,便是叫那大片鬼物随风而散,将姚心雨的七魄残魂缭绕于指间。 冷萧当即行了一礼:“晚辈冷萧,见过灵雀谷第二代谷主!” 冷萧脑海之中,浮现出一抹轻飘记忆,那祖葬之地幻境中,那个叫着他四哥的柔弱少女,那个灵雀谷第二代谷主,那个早已魂归祖葬之地的少女,却是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深深看了冷萧一眼,檀口轻启:“见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离魂转生斩尘缘 在那山巅之上,红衣少女玉手轻摆,指间残魂便又是凝聚出姚心雨的模样,静静飘荡在那里,望着那地面之上,目中隐隐闪过一抹渴望。 还不待冷萧出手,那红衣少女便已是抬手拍出一掌,冷萧面颊之上拂过一缕微风,好似月上柳梢,柔柔弱弱,那山体之上便是绽开一道缝隙。 姚心雨面上的渴望之意更浓,冷萧连忙照着那裂缝开始挖掘起来,不断往外刨着土。 直到往下刨了足有一丈,才是发现了姚心雨的肉身。 冷萧连忙将姚心雨肉身抱了上来,可那残魂却是围绕着肉身,目中露出一抹茫然之意,久久不能归体。 只见那肉身之上,早已尸斑遍布,手臂和腰身已是出现了腐烂的痕迹,冷萧面上大急,连忙往肉身之中灌入灵气,企盼着那尸斑与腐烂之处能够渐渐恢复。 那红衣少女轻叹一声,说道:“痴人难渡红尘海,这姑娘,肉身内腑尽碎,早已无救。” 听得红衣少女一言,冷萧漠然怔在了原地,那残魂神色茫然,围绕着肉身飘荡了七七四十九圈,便是长叹一声,又飞向了天际。 “如此说来,冷某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在做无用功,可,我不甘。” 红衣少女微微摇头:“也不尽然。若你能寻回这姑娘命魂,本座或许能助她转世。” 冷萧闻言,不由一愣,连忙取下山河心,交给那红衣少女,说道:“还望前辈相助,雨子的命魂就在此坠之中。” 然而那红衣少女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山河心,说道:“不在。” 冷萧这才探入灵气,那山河心之中,果真空空荡荡,姚心雨命魂,竟是不翼而飞。 “这!” 这刻,红衣少女忽然急急说道:“重聚七魄,反捕命魂!” 待说完这话之后,只见那红衣少女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挣扎之意,渐渐变得茫然,忽而又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冷萧连忙问询:“前辈,你可无恙?” 那红衣少女淡漠摆手,又是说道:“速速重聚七魄!” 随着红衣少女手指所向,冷萧却只能望见一片虚无阴暗,那姚心雨的七魄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可他却丝毫没有犹豫,又是直冲云霄,朝着对方所指方向疾驰而去,沿途鬼物当即冲杀而来,却见其中,除了人类之外,灵兽亦有之,纷纷张开了大口,露出了獠牙。 冷萧身形未有丝毫停顿,两手之间灵气爆闪,追赶了足有半个时辰,终是见到了那七魄尾际! 眼看那七魄便是骤然分散开去,各走一方,冷萧唯有一人而已,如何能够追寻七魄! 他嘶声呼唤道:“雨子!” 一声呼唤在天地之间回荡,惊起一片鬼物,亦有无动于衷者,重复着生前举动。 却见那姚心雨七魄,分明已是散去,在冷萧这一声呼唤之后,忽然怔住,竟是缓缓又飘荡了回来,主动朝着冷萧靠近而来,仿佛冷萧便是那招魂香。 冷萧见状,连忙迎了上去,将七魄手收于掌心,唯恐她又是散去。 他原路返回,速度更快了几分,待落地之时,那红衣少女却已不在,只留下一截,已经燃尽的招魂香。 山巅寒风拂过,好似又阴冷了几分。冷萧心中闪过一丝恐慌之意,又是抱起姚心雨肉身,带着她四处寻找。 终是在片刻之后,望见了那红衣少女的背影。 “前辈!”冷萧目露喜色,连忙追赶了上去。 那红衣少女缓步而走,速度并不快,只两个呼吸,冷萧便已然赶上。那红衣少女顿足,回头看了冷萧一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目中尽是茫然之意。 冷萧遂将姚心雨缚于身后,一把按住红衣少女肩膀,红衣少女好似受了刺激一般,面上霎时狰狞了起来,一掌将冷萧击飞了出去。 冷萧登时便倒飞出去数十丈,身子好似散架了一般,鲜血狂喷。可还不待站定,他却又是追了上去,连声道:“前辈,还请告知晚辈七魄反捕之法!” 红衣少女又是一掌将冷萧拍飞了出去,便好似是在驱赶一只苍蝇一般,信手为之,毫不放在心上。 冷萧抹去嘴角血迹,又一次迎了上去。 “前辈,还请告知!” “前辈,还请告知七魄反捕之法!” “前辈!” 沉沉天幕压下,仿佛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永远都是那一副黯淡的样子。 远处,乔止谊一路奔逃而来,身后依然是那个蓬头垢面之人,时不时便一拳一脚将他打飞出去。 他心中已是怒极,却无一丝办法,这狗皮膏药,根本甩之不脱。这刻抬头却是遥遥望见了冷萧背影,只见冷萧不厌其烦的朝着一个红衣人影追去,又是一次又一次被击飞出去。 乔止谊不由瞪大了双眼,嘴角微微抽动,他想要甩开身后之人,却是无可奈何,冷萧反是主动朝着一个鬼物身上靠? 他低低喝骂一声,赶紧便是远离了冷萧,不知冷萧发了什么疯,生怕受了牵连。 冷萧自是不知这许多,一声灵气几乎被打散,已是极为勉强,才能够在天上飞行。他望着红衣少女的背影,嘶声呼唤道:“熙儿!你帮帮四哥,帮帮四哥!” 他双目泛红,眼眶之中涌起一抹湿润之意,显得那样无力,这刻,那红衣少女却忽然身躯一颤,缓缓转过身来,久久望着冷萧的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四……哥。” 冷萧目中闪过一抹亮色,连忙追了上去,嗓音已是有些嘶哑,不知是喉中干涩,还是沾染了血丝。 “熙儿,算四哥求你,告诉四哥,七魄反捕之法!” 他一把按住了红衣少女的肩膀,这一次,他没有再被推开。红衣少女闭上了双眼,许久,再睁开之时,眼中的茫然之意散去几分,换了一抹清明与疲惫之色。 她就那样让冷萧搂着肩膀,堂堂灵雀谷二代谷主,分神修士,那娇小柔弱的身影,又与寻常少女何异? 她抬眼望着冷萧,平静的从口中吐出一句:“祖葬之地,缘分一度。你这小子,倒是趁机占本座的便宜。” 冷萧闻言,手掌好似遭了雷击一般,连忙松了手。红衣少女的面上却是始终未有一丝异样。 她仿佛已是站立不稳,待冷萧松手之后,她便是主动按住冷萧肩头,缓缓凑近冷萧面颊。 冷萧急忙附耳过去,只听红衣少女唇齿轻启,话语轻柔,声音细弱游丝,倘若不是他运足了耳力,恐还要遗漏了过去。 红衣少女在冷萧耳边,好似诵经一般,念出了一篇灵诀。说来也易,依照灵诀所述运转灵气便可。 言罢,红衣少女便是一把推开了冷萧,冷萧倒退出去百丈之遥,只见她皓齿一开,口中吐出一团红色亮点,轻飘朝着冷萧飞了过去。 吐出那红色亮点之后,少女好似一身修为尽散,灵气皆空,目中再度恢复了那一抹茫然之色,朝着远处游荡而去。 一句幽幽话语,自红衣少女口中,最后传到了冷萧耳中:“本座以修为凝成转生之术,寻回命魂之后,释放此术,自可转生。” “后生切记,此术名唤离魂咒,若要转生,须斩断前生一切尘缘,小因果可免,但大因果,定要斩断。” “届时,你二人相见人已非,再认不出彼此。” 冷萧五指紧握那红色亮点,乃是一团灵气,顷刻间融入了他指尖,化成了他食指指尖的一点朱砂痣。 冷萧再不耽搁,五指间霎时缭绕起一团烟丝一般的残魂,缓缓化作了姚心雨的模样。 只见他双手翻转,接连打出手印,掌心指节之处又是绽放出数道灵气,落在那七魄之上。 姚心雨七魄趋于凝实,目光落在空处,忽然快速飘荡了出去。 冷萧连忙追赶,七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根本不似一个筑基修士能够拥有的速度,冷萧心中不惊反喜,反捕速度越快,他便是能够越快找到姚心雨命魂。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七魄带着他兜兜转转,又是回到了那汪洋大海,回到了本该是小小河流的地方,回到了这个作为他和姚心雨踏仙桥起点的地方。 七魄骤然停顿,前方足有千万鬼物聚集飘荡,举止各异,冷萧目光穿透人群,却是在那人群中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七魄只停顿了一霎,便又是朝着命魂冲了过去,那周遭的鬼物便好似是炸了锅一般,纷纷朝着七魄张开了森森大口,似要将七魄生生吞噬。 冷萧一个箭步冲到了七魄身侧,一身灵气已是所剩无几,维持飞行尚且艰难,如何能再有争斗之力! 可他又如何顾的了这许多,一拳一脚毫无花哨的轰了出去,以最小的消耗,将一个又一个鬼物击散。 短短数息时间,对冷萧而言,便好似是经过了数百年那般漫长! 只见姚心雨七魄和命魂终究汇合,刹那间融为一体,那本是茫然的神色之中,终于添上了一抹亮色。 “冷大哥。”她望着冷萧,落下了两颗并不存在的泪珠。 却见冷萧已是抬指,遥遥指着姚心雨,指尖的那一点朱砂痣,瞬息消散,继而凝聚成一股浩然之力,将周遭鬼物游魂尽数掀飞了出去! 莫论练气筑基者,便是遥遥闻风而来的个别元婴鬼物,也无一丝抵抗之力,被推开千丈之外。 姚心雨一双眼眸轻轻闪烁,唇角泛着笑意,两步走到了冷萧跟前,话语之间,带着一丝后怕与不舍。 “冷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冷萧望着姚心雨,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不会的。” 可这温存并未持续多久,二人骤然被那一片红芒所分开,姚心雨紧紧抓着冷萧手掌,犹不肯放。 她目中闪过一丝惊色,面上泛起一抹抗拒之意,忽然颤声道:“不,不能忘,不能忘!” 她惶然无措,那些她曾最为珍惜的记忆,正在一点一滴从她脑海之中被深埋,被抹去,最终融化在风里,不复存在。 姚心雨骤然尖叫一声,却是令那红芒也为之一颤,好似随时都要消散一般。 冷萧紧了紧掌心的玉手,微笑着:“雨子,听话。” 姚心雨轻轻摇着头,俏脸泛着点点哀伤,已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抓着冷萧的手掌,仿佛用出了所有力气。 “等以后,冷大哥娶雨子为妻可好?” 话语如绵,缭绕心头。姚心雨深深望着冷萧双眸,泛起一抹灿烂笑容,任那九天骄阳,也要为之失色。 她用力点头,将最后一个字,也融进了风里。 “好。” 只见那漫天红芒便在这刹那之间,尽数融入了姚心雨体内,将她映照成了红色。姚心雨闭上了双眸,身子缓缓蜷缩在了一起,便是连那最后的一只玉手,亦是从冷萧掌心滑了出来,环在了膝盖之上,继而,变作了一枚红色的种子,瞬息向着天上飞去。 冷萧深深凝望着那红点远去,一瞬不瞬,直看着那红点消失在了天际无尽处,再无一丝痕迹,好似星辰泯灭,唯余夜空。 便在这时,那红芒消失之初,又有一道红芒闪现,在他眼中逐渐放大,好似一把无情刀刃一般,对着他当头斩落! 冷萧不躲不闪,那红芒便是瞬息没入了他天灵之内,他骤然闭上了双眸,脑海一片轰然。 待他再睁开双眼之时,面上不由闪过一抹惊色,却见那四周已有无数鬼物,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连忙抽身退去,却是下意识看向了自己右手,右手仍旧保持着伸出的姿势,仿佛要抓住什么一般。他心中只觉莫名空虚,好似缺了一些什么,却是如何也想不起。 奔逃之时,冷萧腰间的布条已是忽然松垮,垂落了下来,他这才回想起,背后好似背负了什么。 可待他探手摸去,却只有一片虚无。他下意识回头,便见那阴沉天地之间,有一朵白色小花在轻轻飘荡,也不随风远去,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紧跟他的脚步。 是入袂草。不对,是入袂花。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仙桥已渡却回头 阴沉天地之下,冷萧藏匿于一棵树后,坐在地上,缓慢的恢复着灵气,轻轻抬起右手,掌心捧着一颗入袂。 冷萧不由失笑,轻轻自语了一声:“莫不是我方才背后捆缚之物,竟是一颗入袂?” “未免太过愚蠢。” 一颗小小入袂,又如何需要布条来捆缚?可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之前身后究竟背负了什么。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心中亦是惊奇,这天地之间,苍凉一片,哪里来的入袂。 一夜之后,冷萧缓缓起身一身灵气已是恢复到了巅峰。说是一夜,可白天与黑夜又有几分分别?不过是一者暗,一者更暗。 冷萧才刚起身之际,忽闻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他目光一闪,却是寻了上去。数息之后,他停住脚步,却见三丈之外一个男子歪着身子躺在地上,喉咙已是被掏出一个血窟窿,早已没了气息。 一只似虎似豹的灵兽站在那男子边上,身上、爪上还沾染了成片血迹。冷萧细看之下,那虎豹灵兽竟不是鬼物。 再看那男子,亦给冷萧一股面善之感,好似在何处见过,却是无更多印象,许是南域之人。 说来不过才两息时间,那虎豹灵兽对他虎视眈眈,冷萧亦对那灵兽有几分警惕之意,只因那灵兽足有金丹修为。 可便在二人彼此对视之时,那早已死去的男子忽然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确切来说,爬起来的乃是他的魂魄。 男子魂魄甫一离体,便是露出惊恐之色,口中不断大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本是与那虎豹灵兽离的极近,这刻那灵兽不由一惊,一爪便将他拍散。 可那男子魂魄散去之后,却又缓缓凝聚,依旧是那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口中重复着那一句话,好似被追赶一般,不断朝着远处逃窜。 那虎豹灵兽看了一眼,不再追赶,亦并未对冷萧出手,迅速朝后方退去。 可不过几息之后,它却又是咆哮一声冲了回来,速度比方才离开之时还要快上几分,绕了一个弧度避开了冷萧,眨眼便没了踪影。 于此同时,它最初所走的方向,忽然钻出大片鬼物,成群结队,冷萧当即也是迅速离去。 此间鬼物不死不灭,与之较劲,不过是平白浪费体力,能避则避才是上上之策。 冷萧正欲离去之时,那方才死去的男子身上,又是亮起几点光芒,缓缓凝聚出了他的魂魄,还是那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再次大叫着远处。 这才没过多久,他竟又是被灭杀了一次,当真是可悲,可叹。仙桥若不渡,永世做桥奴。 生生世世,便是无尽轮回,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周而复始,桥奴。 冷萧这般想着,奔逃之时,脑海之中却是划过一丝灵光,走出踏仙桥,从何处出去?自然是从何而来,便往何处而去! 一念至此,冷萧再次往那汪洋大海冲去,不等那千万桥奴冲上来,便是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那万千鬼物当即紧追不舍,纷纷冲进了水里。 冷萧不断往下潜着,一身灵气本就已是恢复到了巅峰,此刻速度飞快。随着他的下潜,那本该是漆黑幽深的水底,缓缓亮起一片蒙蒙白光。 他速度又是加快了几分,朝着那白光冲了过去,身后一条尾巴,何止千丈万丈,无数桥奴蜂拥而来,可待冷萧倏然没入了那白光之后,这些桥奴瞬息失去了目标,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亦有暴戾者,彼此厮斗,只是不论结局几何,都与冷萧无关了。 说来在这踏仙桥之内,自始至终,亦不过只有一个结局罢了。 冷萧甫一j冲入那白光之中,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座孤僻桥梁,这一次,他看清了,乃是一座拱桥。 这座桥,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却是平白给人一种感觉,走到头,便能够出了这踏仙桥。 他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 便是在他第一步迈出的刹那,那周遭蒙蒙白光,忽然有一缕没入了他体内。 他那的修为,并未有几分增长,可他那以灵药糅合而成的粗劣金丹,却是极速旋转,在白色光芒之下,剔除了几分杂质,冷萧嘴巴一张,便是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尘埃灰烬一般,瞬息弥散。 他又是走出第二步,那桥上顿时又飘来一缕白光,没入了他体内,身上顿时沁出一层黑色污垢,显得腥臭而黏腻。 冷萧只灵气一震,便将那腥臭污垢给尽数震散,不由通体舒泰,脚步轻盈无比。 他又是踏出了第三步。 那踏仙桥之上朦胧白光之中,忽然显现出无数个画面,有人族修士,有妖修,有灵兽,甚至有蛮族修士。 一个个皆是面临着身死危机,几乎每一刹,都有人死去。 莫论何等修为,终究是有灵气枯竭的那一刻,届时,不过只有一条死路。说来兜兜转转,历经险阻,原来起点便是终点。若有人初时便能看透,恐怕所需经历的,便只有这番机缘,而不是那铁血。 每踏出一步,都会有一道灵气没入冷萧体内,自始至终,冷萧的修为没有一丝增长,可实力,又强了何止数倍? 仙桥若渡之,来日可踏仙。 冷萧脚步一刻不停,一连走出八十步,第八十一步,乃是一团更为浓郁的白光,已是到了尽头。他心中似有所感,只要他踏出这最后一步,定能将体内邪气彻底根除,此后再无后患。 这看似没有边际的石桥,若要渡之,不过只九九八十一步而已。 便在冷萧即将踏出这最后一步之时,他却忽然收回了脚步,将目光投在了石桥尽头的一个画面之中。 只见其中,一个红衣少女双目茫然,被一老者死死压制,却是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她一身灵气,都化作了那一道离魂咒,此刻便是一个废人。 冷萧心中一颤,他心中第一反应,便是那红衣少女是为了他才落得如此下场,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红衣少女究竟为他做了什么。 他忽然取出了山河心,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山河心似乎有收纳魂魄之力,不若,便将那红衣少女带走。 一眼望穿那清光画面,好似又回到了祖葬之地中,她依旧是那样娇弱。 “熙儿,等着四哥。” 冷萧猛然纵身一跃,便是冲进了那片光影之中,霎时,便好似是投身于一片水泽之地,荡漾起一圈涟漪,他再出现时,已是到了那红衣少女身边。 眼前老者,正是李伯。李伯见冷萧突然出现,目中亦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却又是轻轻吐出一句:“年轻人,那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 他笑容诡谲,面上小心翼翼,轻言细语,好似在对冷萧诉说一个不可为外人知晓的惊天秘密一般。 冷萧将红衣少女挡在身后,红衣少女便是借着这空档,又缓缓朝着远处走去。 “能与不能,那招魂香也早已燃尽,前辈再重复,也早已失了意义。” 冷萧一语落下,李伯面上骤然变得狰狞无比,大口一张,好似要将冷萧吞吃了一般,却又是嘶声道:“年轻人,那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 “可不能轻易点燃!” “不能轻易点燃!” “不能!” 冷萧猛然晃了晃脑袋,那一句话便好似无尽梦魇,在他耳边轰然回响,却见这时,李伯早已越过了他,又是一把按住那红衣少女的肩膀,便是一口啃噬了下去。 冷萧迅速回神,正要上前,却见那李伯又回头朝着他望来,再定睛一看,此刻漫山遍野,竟遍地都是招魂香! 有才刚点燃者,亦有即将燃尽者,香灰铺了一层又一层,烟丝袅袅,聚了一片又一片! “年轻人,这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 冷萧当即厉喝一声,浑身闪耀出一片青光,瞬息身形化剑,便是一招青痕闪,剑意纵横,隐隐又夹杂了一抹藏锋剑意,一出惊人! 却见那李伯好似不知,被冷萧蓦然斩在了腹部,将他整个拦腰斩断,然而他身形不过是虚幻了一霎,又瞬息凝实,并未受到几分伤势。 冷萧身形现出的刹那,一把夺过红衣少女,将之拉在了身后,那李伯非但并不阻拦,却是神情一肃,忽然恭敬道了一句:“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小王爷恕罪!” 继而,他便是抬掌在空气之中连拍,好似拍西瓜一般。 那红衣少女犹是要远走,只是被冷萧紧紧抓着,走之不得。冷萧不由轻轻道了一句:“前辈,晚辈来带你走。” 可她便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始终是无动于衷,甚至有些狂躁起来,好似远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一般,拼命的挣扎。 冷萧张了张嘴,却是柔声说道:“熙儿,四哥带你回家。” 他这一语落下,红衣少女果真平和了下来,红唇轻启,呢喃道:“四哥。” 冷萧随之取出了山河心,往其中灌入灵气,可却无半分用处,好似这吊坠根本没有半分奇异一般。 那天地之间,忽然缓缓飘荡来成片桥奴,随着那招魂香游荡,将冷萧死死堵在了中央。 冷萧将山河心戴在颈项之上,紧紧握住了红衣少女的手,轻轻说着:“熙儿莫怕,四哥这便带你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地为香我为风 森森鬼气,已是无边。 “四,哥。”红衣少女紧紧拉着冷萧衣角,目光垂落在虚无之处,面上仍是茫然无措,淡若浮云。 “四哥在,熙儿莫怕。” 冷萧将红衣少女拦在了身后,手中握这一柄从桥奴手中夺来的长剑,那长剑锈迹斑斑,往日风华早已不再,已是太久不曾饮血。 便是这样一柄长剑,在冷萧手中好似是绝世神兵一般,每一次出击,都能带走一个桥奴,只是,带走的不是性命,而是枯寂。 结束他们旧一轮的枯寂,而他们又将迎来新一轮的枯寂。 冷萧带着红衣少女,奋力突出重围,可眼前桥奴好似杀之不尽,仿若无边江潮,大浪滔天,一重紧接一重而来。 便在这刻,冷萧面色微微凝重,却是百丈之外有一元婴桥奴朝着他缓缓而来,说是缓缓,一者靠近,一者被围,动弹不得,待二人凑近,亦不过只需几个呼吸罢了。 前方又是扑来数十个桥奴,尽是些练气、筑基的修士,可冷萧修为亦是不高,这般磨蹭下去,无需那元婴桥奴赶来,他也是无法逃出去。 这千钧一发之时,冷萧目光一闪,却是一把将手中长剑丢了出去,长剑划过一道凌厉剑气,便是瞬息洞穿了数个桥奴。 可这杀伤,对于这成千上万的桥奴来说,不过是挠痒一般。 冷萧面上稍显凝重,却是骤然低喝一声,便是直直朝着前方点出一指! 那一指之威,平淡若一朝晴空、万里无云,却是叫那前方桥奴尽数怔在了原地,面目瞬息苍老,继而,化作一缕青烟,消逝在了天地之间。 见状,冷萧心中不由一喜,这踏仙桥之内是轮回之力,说来不过也是时间之道的延伸,他这一招春秋指,等同是借助了这天地之伟力。 冷萧不敢过多停留,拉着红衣少女快速往那汪洋大海跑去,可待他冲上天空之时,神色稍稍生了些许变化。 却见那一道城,遥遥在望,一个正南门,巍峨如山,那森林,那小道,那远山,或许还有那目力所不能及的寒风城,江耀城,理应都与这一草一木那般清晰。 这天地仿佛阴云骤散,晴空顿起,那旭日不似初升,竟是如同正午般刺目,烈日当头,红衣少女面上忽然显露出一丝向往之意,却是轻轻松开了冷萧衣角。 冷萧面上倏然一白,剧烈咳嗽了一声,这刻,不由睁大了双眼,却见他此刻仍在那一条河流之中,河流平缓,水波粼粼,岸上平坦,没有一个脚印。 好似他此前所经历,不过是一场幻梦。 这时,一颗入袂从他衣袖之中钻了出来,好似白鸽灵蝶一般在他身侧轻轻飞舞。 冷萧又是将那入袂揽回了怀里,他霍然抬头,却见那红衣少女已然飞上了高高天际,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太阳飞去。 每临近太阳一分,她身子便是虚幻一分,照这般速度,不等她飞上太阳,便早已灰飞烟灭。 飞上太阳?那旭日,在九重天上,莫论俗子,便是神仙,又有何人能及?莫管地上人,还是天上仙,终究是在这黄泉之上,九天之下,何人得以超脱?无人得以超脱。 红衣少女这不顾一切的冲上,便是如同飞蛾扑火,绝无第二个下场。虽是这踏仙桥之内不死不灭,或是说不活不生,永世便是一女一又罢了。 可红衣少女若是再入此界轮回,冷萧又该往何处去寻! 不需思量,冷萧已是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清白灵光,不逾片刻便是拦在了红衣少女前头。 他一把拉住红衣少女,却好似只是拉住了一片虚无,他手掌来回摆动,眼前少女仿佛根本不存在,指尖所触及,唯有那冰冷湿润的云霞雾霭! “熙儿,莫再上前,快跟四哥回去!” 冷萧别无他法,唯有寸步不离,守在红衣少女身侧,于她耳边声声呼唤,可这原本屡试不爽的招数,此刻却是不再灵验,红衣少女已是不再理会他半分。 只见红衣少女双眼微微眯起,一张俏脸被这旭日辉光所映照的稍显不真实,那嘴角笑容不深不浅,却是直入人灵魂,令人为其所感染,好似要随之同笑一般。 冷萧目光恍惚一霎,面上急切之色更浓,却是无所办法。 却见那苍茫天下,竟是有无数桥奴朝着那太阳冲去,速度不疾不徐,却又有几分争先恐后之感,一个个面带笑容,却又眉头紧皱。 还不待冷萧作何反应,他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掌,冷萧霍然转头,肩膀也下意识转动,却是被死死压制住。 待他看清之时,却是一个老者好似站立不稳一般,只是那样轻轻将手掌放在了他肩头。那手掌枯瘦如柴,好似没有半分力气,可却叫冷萧仿佛承受了一座大山般吃力。 “李伯!”冷萧神色一凛,眼角微微抽动。 只见李伯按着冷萧肩膀,忽然将脑袋凑近了冷萧,尽管冷萧下意识后仰,二人额头却仍是险些碰触到了一起。 却听李伯桀桀笑了一声,笑声之中,尽显疯狂之意,他嘴巴微张,口中散出一丝阴冷之意,不似生人所有,只听他说道—— “年轻人,这根香,可不能轻易点燃!” 他冲着冷萧,又是桀然一笑,而后一把松开了冷萧,骤然朝着那一轮旭日冲了上去。 若说其他桥奴的速度乃是闲庭信步,李伯此刻,便是在极速奔走,不过几个呼吸便是超过了所有桥奴,冲在了最前方。 冷萧霍然惊醒,再看那太阳,却已变得不再刺眼,散出一抹淡淡的昏黄之意,与那下方高山相合,竟好似化作了一根通天达地的,招魂香。 而那缓缓西斜的太阳,便是那招魂香之上的一星火光,待尽数沉入西山,这香,便也燃尽矣。 却见那李伯,已然是只有一颗好似微尘一般的黑点,若非冷萧始终目光跟随,恐怕还难以注意到。 他运足了目力,极目远眺,却也只是依稀望见,那颗黑点缓缓没了踪迹,便好似是一颗香灰一般,分明是才被风扬起,可不过一霎,便是归于天地。 李伯此去之后,那万千桥奴亦是骤然加快了速度,好似浪潮骤然变得狂躁,河流变得湍急,狂风呼啸,杂草纷飞! 这万千桥奴,便是那杂草! 红衣少女亦然,速度也瞬息加快了几分,便是冷萧亦被她瞬息甩在了后头。 那前方万千桥奴,一个个凭空消散,这刻,冷萧已是看清,便好似是一簇小小火苗缓缓熄灭了一般,熄灭之后,再无迹可寻。 那太阳始终遥不可及,高高挂在九天之上,那桥奴视修为,有当然靠的近些,有的人靠的远些。 可这世事从不过问你与终点差了几步,只有抵达和不达之分。而这炽热烈阳,便是抵达了又能如何,难道说,去寻求一个更为绚烂的毁灭吗。 冷萧低低嘶吼着,却始终抓不住红衣少女的手臂,那万千桥奴,便好似是他眼前的一抹幻象,不过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虚无之物罢了。 他顿时加快了速度,霎时超过了红衣少女,远远将她甩在了身后,他要亲自去看看,那太阳,究竟是何物。 若这香不可燃,那熄了便是! 他身形高高而立,面上无有一丝神情,双目紧紧注视着那太阳,无一分闪躲之意,却是骤然点出一指。 那一指出时,周遭桥奴身形一顿,一霎倒卷,冷萧骤然嘶吼而起,指尖氤氲起一股玄妙之力,叫那太阳竟好似风中烛火一般,飘摇不定,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而他,便是那风,欲将那太阳吹熄的风! 冷萧手臂缓缓伸直,这一指点出,不过刹那之间,却好似历经了百世轮回,眉目沧桑,青丝成华发,布衫成秽土。 那涵盖了半块天幕的烛火,剧烈飘摇了起来,那万千桥奴,面上向往之意散去,浮上一抹茫然之色。 有临近冷萧者,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冷萧,蓦然冲了上来,口中有叫骂者,有哭号者,有欢笑者,有狰狞者,面生百态,举措如一,一身灵气暴涌,尽数倾斜在了冷萧身躯之上! 冷萧长长咆哮一声,周身护体清光被一息震散,一口鲜血便是喷了出来,朝着下方跌落而去。 那大片桥奴,本欲追赶,却见那太阳又骤然稳定了下来,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展现出更为刺目的光亮,此间桥奴,又调转方向,再度迎着那太阳而去。 冷萧方才举动,便似是人握柴草而吹之,若风力够,则火光灭;若风力未逮则火光更甚! 他眼睁睁看着那红衣少女俏脸微扬,朝着那太阳远去,只在他面前留下一个不断缩小的背影。 “熙儿!”冷萧呼唤一声,目中犹有不甘之意。 那红衣少女额前一角红菱,好似平白燃尽了一般,如霜雪化水,水再化汽,最终失了踪迹,再看她那俏丽容颜,亦是缓缓变得模糊,或许数息之后,便要归于虚无。 冷萧微微失神,唇角轻颤,呢喃一声:“功亏,一篑。” 然而便在这刻,那红衣少女身形忽然止住,充满了抗拒之意,却好似有一股庞大力量在拉扯着她,叫她只能顺从的、一步步靠近太阳! 她艰难回头,面上满是恐惧之意,两眼通红,若有泪,此刻她面上定已是泪痕交错。她望着冷萧,大声喊道:“四哥,救我!” “四哥!” 冷萧本已是力竭,一身衣衫早已沁满了斑驳血迹,他面有疲惫,此刻却不知是何处来的力气,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仰天大吼一声:“熙儿,等着四哥!” 他身上蓦然有一股灵气席卷而起,叫他直直冲着那红衣少女冲了过去,那红衣少女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笑意,眉间却有霜雪难消融。 她伸出一只右手,冷萧亦是一把探出右手,二者相触之时,那感觉真真切切,入手不再是一片虚无。 冷萧顿时嘶吼一声,将那红衣少女往回拉扯,可却是如同蚍蜉撼树一般无力,只能随着红衣少女一同,被一步一步拉近,拉近! 他衣袖之间,忽然飘飞出一颗入袂,在他身后急促摇摆,好似在助他一臂之力。然而这力道,与那天地相比,却是那般渺小。 红衣少女面上的恐惧与哀伤之意褪去,只留下了那一抹笑容,深深凝望着冷萧,凝望着那一张疲惫、狰狞、不顾一切的面孔,去又好似透过这一张面孔,落在了无尽朦胧之处。 她轻声说道:“四哥,我的名字,叫做林熙。” 冷萧回以一个笑容,尽量使那个笑容显得轻松一些,他说道:“傻吗,我是你四哥,我当然知道,你叫林熙。” 林熙,她笑着,笑得,格外灿烂。比那阳光,更令人目眩神迷。 她一把推开了冷萧的手掌,轻轻唤了一句—— “四哥,你走吧,熙儿也要走了。” 冷萧手上一空,顿时便往下坠去,他嘶声呼唤道:“四哥会走的,四哥会带着熙儿,一同离去!” 眼看林熙已是半边身子好似没入了虚无之界,唯余一片濛濛之色,似白似红,似真似梦。 冷萧一把将山河心拽了下来,猛然丢了出去,沙哑的喉咙发出一声嘶吼,不知是在与谁对话。 “求你!” 却见那山河心骤然爆发出一股炽烈光彩,冷萧顿时睁大了双眼,此刻山河心便如同是这天地间的第二轮太阳,与这片天地,争抢着林熙! 山河心之中,好似传出一声轻轻歌谣,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将林熙一把拉扯了回来,林熙面上带着一分安详之意,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没入了山河心之中。 继而,山河心便好似是一颗普通石子,光芒骤散,从天上坠落了下来,冷萧连忙隔空一摄,将那山河心紧紧握在了手心。 冷萧长舒一口气,面上笑意轻松,却见那一轮太阳,骤然逝去,仿佛香已燃尽,天地归于一片混沌。 这混沌,说不上是黑,亦说不上是白。 待他再度回过神来,已是在那石桥之上,他前脚仍旧保持着抬起的姿势,好似从未离开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旧时仇敌今携手 丝缕白雾在身边缭绕,这沧桑石桥,不似人间所有。 冷萧神色微微恍惚,再踏出这一步,最后一步,他便是能够走出踏仙桥,回到南域。 他抬手握着山河心,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林熙便在其中。他身上那寸寸斑驳血迹,亦在时刻提醒着他,方才诸事,非是梦幻。 这刻,那石桥骤然变得阴冷无比,天上瞬息落下一道金色雷霆,冷萧面上一惊,连忙便要离开,可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呼救之声。 他抬眼望去,只能望见一片白茫茫之色,再无其他,那声音之中,带着一分恐慌,一分不甘,一分无力,一分怨恨。 冷萧低喝一声,将那抬起的脚掌收了回来,身形骤然一动,便是朝那声音传来之处冲了过去。 金色雷霆瞬息便落,冷萧未能避过,他面上好似未有半分变化,背后却已然是焦黑一片,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只一霎,冷萧便已然抵达了那呼救声传来之处,目光穿透层层白雾望去,却见那石桥边缘,有一只手掌死死扣着,那四指已是发颤,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手指之上,有泥土污秽,亦有血迹斑驳。 他好似也听到了桥上传来的动静,声音之中带着些许欣喜与期待,盈上了一分希望,却又带着一分担忧。 只听他喊道:“在下乔止谊,乃是南域剑阁阁主沐寻礼亲传弟子,桥上的朋友,还望能拉乔某一把,乔某感激不尽!” 冷萧不由轻笑了一声,心中不知是何意味,嗓子依旧有些沙哑,说道:“乔兄,你这手掌这般邋遢,冷某可是有洁癖之人。” 乔止谊本是满怀希望,可听到那桥上之人乃是冷萧之后,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言语,恍惚之间,五指已是一松,回过神来之际,早已无力回天! 他瞪大了双眼,却是忽然见到,自那朦胧雾气之中,倏然探出一只手掌,一把抓在了他那只污浊不堪的手上。 他身子左右微微摇摆,好似秋千一般,却听石桥之上蓦然传来一声低吼,他手上便是传来一股大力,将他一把拉了上去! 冷萧依着惯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乔止谊身子突破了雾气现身之时,冷萧不由一笑,乔止谊衣衫褴褛,已是难以蔽体,头发脏乱,一如俗世那手持烂碗破瓢的乞丐。 冷萧已是松了手,乔止谊面上显露出一抹劫后余生之色,大口喘息了两声,却又立刻屏息,看了冷萧一眼,神情稍显不自然。 他嘴巴微微张开了少许,轻轻道了一句:“多谢。” 却见他双脚之上,犹是拖着一个蓬头垢面之人,那人死死抱住乔止谊双腿不撒手,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 乔止谊此刻这破落模样,倒与那蓬头垢面之人并无几分差异。就在这时,天上又传来隆隆之声,瞬息降下一道金色雷霆,朝着那蓬头垢面之人落了下去。 金色雷霆降落一霎,乔止谊立刻面色大变,双腿不断挣扎,抬手一掌落在了那人头顶,可那人却似一无所觉,丝毫不为所动。 眼看那金色雷霆已然临近,这蓬头垢面之人,却忽的自己松了手,将一根手指含在了口中,面上似有陶醉之色。 便是这瞬息之间,乔止谊骤然逃了开去,那金色雷霆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天灵,只见一片金色光晕流淌,好似流淌的金子一般。 天雷过后,那石桥之上,并未留下一丝焦痕,那蓬头垢面之人,也再没了踪迹。 乔止谊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一刻也不再停留,朝着那石桥尽头冲了过去,一步,两步。 冷萧紧随其后,终究是踏出了那最后一步,一缕白色雾气瞬息钻入了他体内,与他体内邪气开始了交锋,那白色雾气不知是何物,使得那邪气不断削弱,或许再有片刻,便能彻底将邪气抹除。 石桥尽头,乃是一个黑洞洞的出口,那出口之外,便是另一番天空。 可在这时,冷萧忽然面色一变,脖子上传来一股拉扯之力,却是空间之中平白出现了一股力量,将他的山河心拽了下来,又落回了那石桥中央。 乔止谊已是一只脚踏出了外界,听闻身后动静,不由回头一看,却见冷萧又是往回退了回去! 那天空之上,竟是一连降下三道雷霆,目标正是山河心。冷萧当即纵身一跃,便是扑倒在了山河心之上,第一道雷霆,轰然落在了他背上。 他后背之上,发出一阵“呲呲”之声,显得凄惨无比,第二道雷霆,落在了他身侧,顿时掀起一股大力,将他整个掀飞了出去,将山河心露了出来。 第三道雷霆与前一道雷霆首尾相接,不留空隙,发出一声铮然之声,好似宝剑出鞘,怒指河山,冷萧不禁嘶吼一声,再度扑了上去! 那一道雷霆,轰然落在了他左手之上,无一丝留情,冷萧浑身灵气溃散,左手已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那雷霆余波,将山河心一把先飞了出去,在桥上接连蹦跳了两下,落在了石桥边缘,轻轻摇摆,却是终究未能稳固,倏然落了下去。 冷萧立刻手脚并用,一个弹跳,便是随着山河心冲了出去,没入了这茫茫云雾之下。 他五指大开,终是一把抓住了山河心,将之紧紧握在了手心。他双脚勾在石桥边缘,苦苦支撑,脚背之上骤然爆发出一股灵气,便是传来一股反震之力,高高跃起,重重砸落在石桥之上。 冷萧咳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好似要震散了一般,那本是在消磨邪气的白色雾气,忽然转移了目标一丝一缕沁入冷萧肉身,助他恢复了少许。 而那白色雾气,却是因此而消散,被消磨了大半的邪气,虽是萎靡不振,却好似盘龙养神,终有一日要卷土重来。 冷萧如何能够顾得这许多,连忙朝着那出口跑去。可待他踏出第八十一步之后,右手顿时又传来一股拉扯之力,要将他拉回去。 一根黑色细索在他掌缘轻轻飘摇,他手中便好似是握着一座山岳,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 “永世做桥奴吗,今日冷某,偏生是要从这踏仙桥之内,带走一个桥奴!” 他一身肌肉隆起,青筋暴起,面目狰狞,伤口被挣裂,鲜血流了一地,想要抬脚往前走一步,可抬脚之时,反是被拉的倒退了一步。 冷萧双目赤红,那黑洞洞的出口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波动,他不由抬眼望去,却见本该是早已离去的乔止谊,又是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在了他手腕之上。 乔某身子猛然向后倒去,牙关紧咬,已是使出了浑身之力,低吼一声:“我乔止谊,也非忘恩负义之人,你救我一命,我这便还你!” 二人一道嘶吼,一步一步朝着出口走去,一鼓作气,速度竟又是快了几分。那周遭的黑暗,仿佛果真化作了一张森然巨口,要将这不识规矩的二人永久留在此地,那朦胧出口,竟是在缓缓缩小! 乔止谊不由面上大变,露出一丝焦急之色,口中连声大喊:“快,快!” 二人灵气暴涌,便是在那出口关闭的最后一刻,倏然冲了出去。 下一霎,冷萧顿觉压力尽散,一身轻松,却是乔止谊本是抓住他的右手,此刻将他顺势拉近,一掌落在他胸口之上。 那一掌看似灵气翻涌,声势骇人,可当真落下之时,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无几分力道。 冷萧当即会意,不由倒飞出去百丈之遥,一口鲜血便是喷了出来,面色黯淡了几分。 却见,那踏仙桥之外,无数修士汇聚如海,已是没日没夜的等待,这刻冷萧与乔止谊二人走出的刹那,瞬息便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万众瞩目之下,二人皆衣衫褴褛,血肉模糊,便是出来之时,也是纠缠在一起,好似经历了一场恶斗。 乔止谊那边,沐寻礼连忙迎了上去,重重拍着乔止谊肩膀,目中露出一抹欣慰之色,连道三声:“好,好,好!” 冷萧这边,苍珏骤然冲出人群,连忙扶住了冷萧,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见冷萧只是一个人出来,不由叹息一声,安慰道:“尽力便好,莫要自责,人生又岂有两全之事?” 冷萧目中显露出一抹诧异之色,不知苍珏所言是何意思,忽然眉头紧皱,自己好似真的遗忘了什么,遗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便在这刻,他衣袖之中忽然飘出了一颗入袂,围着他旋转,冷萧接住这颗小小入袂,却见那白色绒毛之上也有几分焦黑之意,看来时遭了冷萧连累。 那汇聚如海的修士之中,忽然飞上几个人来,其中,由沐寻礼为首,遥遥望着冷萧,冰冷的道了一句:“沐寻安,你倒是命大。可现如今,你已是瓮中之鳖,本座倒要看看,你还能翻出几朵浪来!” 冷萧面色平静,缓缓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冷某行事,问心无愧,若诸位前辈果真要审判,冷某,接着便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正名入得青痕宗 踏仙桥,古往今来,进入者众,走出者寥寥无几,几大顶尖宗门的宗主长老之辈,遥遥望着冷萧,目中亦是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 沐寻礼眼神微眯,淡淡道了一句:“诸位这是何意?” 谢云磊踏前一步,并未回应于他,却是向冷萧问询道:“阁下,老夫只问一句,你且想好了再答。你是冷萧,还是沐寻安?” 他一语才落,沐寻礼不由大笑出声,缓缓说道:“此话谢长老早已问过,何必要再多此一问?所谓想好了再答,所答都是虚假,何以当真?” 谢云磊犹要再说什么,却是被北冥鲲轻轻拉了下去,北冥鲲扫了冷萧一眼,面上神情淡漠,仿佛并不在乎冷萧生死,眼眸深处隐隐显出一抹疲倦之色。 他本是有伤在身,这段时日奔波不停,已是有些吃不消,好似不愿在此事之上再做纠缠,并未给沐寻礼几分颜面,只说道:“究竟是何身份,一探便知。” 却见他身形一动,倏然间已是出现在了冷萧身前,手掌轻轻一拍,苍珏顿时便要阻止,却是被冷萧拦下。 只见那一掌落在冷萧胸口,冷萧背后便是浮现出一道虚影,此虚影面貌,正是冷萧。 北冥鲲好似早知如此一般,轻轻摆手,朗声道:“诸位道友已是看清,此子乃是冷萧无疑。不知沐兄可还有疑惑?” 沐寻礼语气冰冷,目光在北冥鲲面上多停顿了一息,缓缓说道:“此子不过才金丹修为,如何能够逃得出沐寻安手掌,说不定此刻,沐寻安正隐藏在他体内!” “沐阁主这是信不过本座?无妨,沐阁主若是不信,大可自己一试。” 北冥鲲一语落下,又是回到了青痕宗阵营之中,干脆利落。 沐寻礼终究是未再出手,既然北冥鲲已是这般说了,他再出手,也无结果,反是要落得一个小肚鸡肠的名声。 他不由笑了一声,说道:“北冥宗主说笑,沐某可无这个意思,既然北冥宗主已是探查过无恙,那便是无恙。” 他不禁又望向冷萧,似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冷小友可否告知,沐寻安究竟如何了?” 冷萧当即恭敬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沐阁主信任。那日沐寻安慌不择路,逃进了无栖之地,却遭遇了异状,被逼出了晚辈身体,晚辈这才能趁机夺回肉身。” “无栖之地?” 听闻这四字,在场之人尽皆色变,他们心中对于无栖之地的忌惮程度,并不比踏仙桥要小多少。 沐寻礼皱眉,最后又是问了一句:“那金甲游龙剑现今在何处?此剑乃是我剑阁阁主信物,代代相传。” “回沐阁主,金甲游龙剑遗落了在无栖之地中,以沐阁主修为,若要取回,想必也非难事。” 冷萧言辞恭敬,沐寻礼心中却是积了一口郁气,终究是沉着脸,未再多说什么。 苍珏见状,面上泛起一抹冷笑,顿觉畅快不已,他蛮族与沐寻礼有血海深仇,可单凭他一人之力,终究难报此仇。 沐寻礼虽是行了此等见不得人之事,却无人敢风言风语,便好似风吹书页,轻易揭过了一般。常人只当饭后谈资,揭过便也揭过了,可蛮族修士,又如何能够忘却? 此刻已是确认了冷萧身份,诸多宗门的长者不由目光火热了起来,看着冷萧之时,目中隐隐发光。 当即便有一个老者走出了人群,冲着冷萧说道:“冷小友,老夫大海宗宗主郝大海,不知小友可有意加入我大海宗?” “入我大海宗,宗门必定全力培养冷小友,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他话音才落,不等冷萧回应,立刻便又是有人冲了出来,两撇胡子一歪,冷哼一声:“甚么大海宗大山宗,听都未曾听说过,怎还有脸露头!” 他此语一出,不远处又是走出一名大汉,神色不善,低喝道:“阁下这话,莫不是瞧不起人?姜某便是大山宗宗主姜大山!” 方才那人闻言,不由一愣,心中暗忖,竟还真有大山宗这么个宗门? 那人群中,有参与围剿冷萧之人,一个个心中叹息,冷萧本是落魄儿,此刻却是时来运转,要崛起了! 这些人心中皆是悔不当初,假以时日,冷萧成就定是不凡,只盼冷萧莫要追究这围剿之事。 不过片刻,已然是有数十个宗门对冷萧发出了邀请,这刻,人群中却是传来一阵娇笑,走出一个绝美女子。 这女子身形一动,那数十个宗门长辈当即闭了嘴,冷萧不由行了一礼:“见过沐宗主。” 沐柳颜轻笑一声,当真是千娇百媚,不知多少男人两眼发直,只知默默吞吐着唾沫。 只听她说道:“听闻你曾救过我徒儿张翠花一命,怎样,不若入我百花宗,需知我百花宗只收女弟子,门内美女如云,今日可算是为你破了例!” 冷萧闻言,不由苦笑一声,连忙说道:“多谢沐宗主盛情,恕晚辈无福消受,晚辈心中,已是有了去处,只是不知对方愿不愿收留。” 苍珏在冷萧身侧,此刻见冷萧有留下之意,不由连忙提醒道:“冷小友可莫忘了,此前可是说好随老夫一道回蛮域,这到头来,可莫叫老夫空欢喜一场!” 冷萧不由笑道:“前辈言重,晚辈修为低微,不过一平凡人,如何能叫前辈有何欢喜?” “此事属实是晚辈做的不妥,还望前辈恕罪。只是,晚辈毕竟偷师了青痕宗灵诀,一宗传承,向来极为重要,晚辈今日便想要加入青痕宗,不知北冥宗主,此次可否应允?” 北冥鲲望着冷萧,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面上却并未有几分喜色,显得极为平静,只微微看了沐寻礼一眼,说道:“能出得踏仙桥之人,将来必成大器,本座又如何不能应允?” “便借着南域诸位道友之面宣布,自今日起,冷萧便是我青痕宗弟子!” 此言一落,那此前争抢冷萧的数十个宗门不由叹息一声,这些宗门虽也算得上是顶尖宗门,可与青痕宗相比,却还是差了太多了。 北冥鲲此言一落,最为开心之人不是冷萧,反是谢云磊,面上显露出一分轻松之意,好似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北冥鲲却是呵呵一笑,对着沐寻礼说道:“方才还在羡慕沐阁主宗门后辈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才,这下,我青痕宗也是不缺了。” 沐寻礼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那可是要恭喜北冥宗主了。” 苍珏在冷萧身侧,轻声叹了一句:“你这小子,这几大宗门尽是些阴险之辈,你可莫忘了此前是如何被追杀的,怎的今日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见冷萧一副平静模样,苍珏深知再多说也是无用,不由说道:“也罢,年轻人自有打算,老夫也就不再多说。冷小友且莫忘了,若哪一日在南域混的不自在,随时前来蛮域,我等几个老儿,欢迎之至!” “前辈放心,若得闲,晚辈定前去蛮域拜访!” 冷萧不由上前一步,对着青痕宗几个长辈行了一礼,说道:“弟子冷萧,见过宗主以及诸位长老,弟子还有些事情要回灵雀谷处理,不知宗主可否给弟子两日时间?” 北冥鲲笑了一声,说道:“好,本座便给你两日时间,速去速回。” 这踏仙桥还未隐去,或许还有人会从中走出,所以诸多宗门倒是也并未有几家离去,一个个都还企盼着能够收一个好苗子进宗门。 尤其是那些有宗门弟子被摄入踏仙桥者,心中皆是有这样一个念头。 苍珏再留下也无意义,他留下本就是为了等待冷萧而已,此刻便是告辞回了蛮域,大庭广众,沐寻礼也不好阻拦,且以他目前修为,也是阻拦不下。 而冷萧此刻也朝着灵雀谷飞去,说来踏仙桥出世距离灵雀谷并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冷萧便是赶到了灵雀谷。 在踏仙桥之内时间一片恍惚,他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刻再回到灵雀谷,谷口还有些疮痍之意,护宗大阵早已再度升起。 冷萧那灵雀佩早已不知遗失在了何处,此刻不由高声呼唤道:“白彤姑娘,烟儿姐姐,来给冷某敞个门!” 他话语飘荡出去老远,不过多久,那护宗大阵便是一散,立刻便有一个身影冲了出来,赫然便是烟儿。 烟儿一见冷萧,当即便是扑了上来,紧紧抱着冷萧,趴在他肩上,笑道:“冷萧弟弟,姐姐还当你不会回来了!” “烟儿姐姐多虑了,弟弟这不是回来了吗?” 只听烟儿笑的灿烂,二人分开之时,她面上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再看不远处,白彤静静站在那里,那平静的面上终是现出一抹浅浅笑容。 她缓缓走上前,对冷萧说道:“可是没能救回姚姑娘?” 冷萧不由一愣:“姚姑娘,什么姚姑娘?” 白彤张了张嘴,终是说道:“没什么,回来便好。” 冷萧不禁有些不明所以,却又是连忙将白彤和烟儿二人拉进了谷内,重新开启了大阵。 他取下山河心,此次山河心并未叫他难堪,只是往内灌入了一道灵气,便立刻有一道红芒钻了出来,在三人面前,化作了一个红衣少女。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返江溪除鬼物 青痕山,青痕宗。 药山,乃是青痕宗所属一座山峰,专门种植各种灵药,由谢云磊管辖,冷萧入青痕宗之后,便是被谢云磊收做亲传弟子。 说来,冷萧早已便是习得了谢云磊绝学,也是多亏了春秋指,才能安然走过这诸多风雨。 他随谢云磊居于药山,那药山之巅,竟是入袂满山头,人一过,风一起,一片纯白,好似下雪一般。他印象中,听千寿说起过,那通天圣地,飘雪殿,也是终年白雪皑皑,这景象,许是差之不远。 一颗略微带着焦糊之色的入袂草从冷萧怀中飞了出来,在遍野入袂之间来回穿梭。所谓入袂,不论风起是如何飞舞,落下时,总要返回根茎。 而这颗入袂,终究不过是孑然一身,踽踽而行。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从怀中取出几枚玉简,除却春秋指之外,还有青痕宗一些剑招的修炼之法,他仔细研习之后,对于这些灵诀的理解又加深了几分,此后两个月时间,自始至终都是待在药山之上,未有一丝松懈,修炼灵诀,迎着太阳的东升西落。 这两个月时间一过,冷萧之名,虽仍是如雷贯耳,成了南域众多修士茶余饭后的谈资,可那风波,终究是淡了下去。 踏仙桥之中,除了冷萧和乔止谊之外,也并未再走出第三个人。 冷萧身形一晃,轻轻朝着天上点出一指,天幕霎时显现出一股模糊之意,却又瞬息归于平静。 或许天可荒,地可老,或许总有沧海桑田之日,可却非能力可行、人生可待,莫论修士一生,几百年,几千年,历经多少宗门兴衰、家族凋零,这片天地,终究还是这片天地。 “好。” 他招式才落,身后便是轻轻传来一声赞赏。冷萧当即回头,行了一礼,说道:“师傅。” 谢云磊微微点头,叹道:“如今南域鬼物肆虐,此事虽与你无关,却也是脱不了干系,据百姓来报,江溪城始终鬼物出没,此事便交于你去做,以你的修为,不难。” 冷萧当即应允,微微抬头,问道:“师傅,不知弟子临行之前可否前去禁地一趟,看望一下仇雁笙?” 来青痕宗之初,冷萧便是有此意,不过却是被谢云磊拒绝,他虽然是入了青痕宗,可前番风波之时,不少弟子长老因此丧命,门中弟子对他终究还是有些芥蒂,所以便先静待了两个月。 此刻冷萧再次问起,谢云磊终究是轻轻点头:“去吧,莫要停留太久。” 谢云磊大袖一挥,便是丢出一个腰牌,冷萧接过腰牌之后,不再耽搁,立刻便朝着禁地而去。 青痕宗禁地,虽是一处惩处门下弟子之地,却也是一处难得的修炼之地,灵气充沛,只是常年枯寂,尤其是少年人,这般禁足,着实难捱。 冷萧刻意绕了一个远道,沿路并未遇上几人,遇上也都是匆匆而过,不问彼此,倒也并未引起几分注意。 一炷香之后,他站在禁地之前。说来禁地无门无户,也并未有弟子守护,平日里根本无人涉足,不过是两片山壁之间,留了一条狭小缝隙,恰巧能容一人通过。 这缝隙之上纹路流淌,设有封印,冷萧脚步不停,腰间那腰牌微微一闪,便是轻易通了过去,并未受到一丝阻拦。 才刚踏足禁地一步,前方便是传来一股强烈的撕扯之力,他下意识脚步一沉,双手按住了两侧山壁,才没有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 这禁地虽是修炼宝地,却也并非人人都可以修炼,修为稍低之人,恐怕便是直接被这股暴躁的灵气波动给撕碎了。 往前走了片刻,道路逐渐开阔了起来,内部竟是一片荒凉,除了一条贯穿了整个金地之外的小溪之外,不过就是一片荒芜土地。 越往内部,这压力便越大。这一路而来,风景别无二致,果真是一处关人禁闭的好地方,枯燥乏味。 在那禁地尽头,有一口深井,名唤回眸井,也算是一处奇异之地,不过以冷萧目前的修为,想要靠近,不过只是奢望,便是连元婴修士,也无法轻易走到尽头。 又往前走了几步,冷萧面上显露出几分艰难之色,终究都停住了脚步,无法再寸近,可一路走来,却并未见到仇雁笙的踪迹。 按理来说,仇雁笙修为比之冷萧高不了多少,不可能走的比冷萧更远。 冷萧高声呼唤了几声,那声音一出,震耳欲聋,在禁地之中不断回响,却久久得不到应答。 遍寻未果,冷萧终究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他未见,在他身后一处山壁之上,忽然浮现出一张面孔,面孔之上,满是痛苦之色,死死望着冷萧背影,好似想要呼喊,却终究是发不出一丝声音,待冷萧背影完全消失之后,那面孔双目之中,骤然亮起两朵幽绿火光。 冷萧霍然转身,身后一片空荡,心中却是无端泛起一丝寒意,好似受人窥视了一般。 停顿了几息,他不由缓缓摇头,抬脚一步走出了禁地。 冷萧凌空而起,御剑飞行,足踏一柄银色长剑,速度更要快上几分。 这银色长剑,说来不过是三品灵宝,若是寻常弟子,定然是视若珍宝,可想冷萧眼中,却只是泛泛。 他身化一道长虹,自天上骤然飞了过去,说来不过片刻功夫,却也是落入一些人目中。 一个弟子对着身旁青年说道:“大师兄,这冷萧一来,恐怕是要威胁到你日后的宗主地位。” 那青年目光阴郁,缓缓抬头,说道:“师弟多虑,区区冷萧,不足挂齿。宗主之位,乃是我楚天阔的,谁也夺不走。” 他看了冷萧一眼,背后长剑顿时发出一声铮然轻响,便是自行出鞘,他一脚踏了上去,紧随冷萧之后。 楚天阔看着冷萧远去方向,心中便是有了猜测,轻轻呢喃一声:“江溪城。” 半月之后,冷萧再度回到江溪城,从天上落了下来,眼看那大城,却是有几分颓然,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暮色将整个江溪城,映照成了一片昏黄之态。 他将目光移到了陈涵埋骨之处,不由眉头一皱,却见泥土竟是有新翻的痕迹,显然是曾被人动过。 冷萧叹息一声,在此等人来人往之地,便是死后也不得安生。 那城门口的两个卫兵,一见冷萧便是下意识退后一步,显然是认出了冷萧。 那左侧守卫反应稍快,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冲着冷萧抱拳道:“原来是冷萧道友。” 冷萧并未多言,城内一切照旧,好似没有半分变化,却又是变得完全不同了,在他眼里,那样陌生。 而那些行人看向他时,目中皆带着几分畏惧之色。 不多时,江溪城之外,楚天阔身形落下,却并未引起那两个守卫的一分波动,对方根本认不出他是哪一号人物。 左侧守卫不由说道:“入城两枚灵石。” “你可知我是何人?”楚天阔微微皱眉。 眼看他守卫一副不耐的样子,他心中不由暗恨。 他曾与乔止谊在江溪城一带追杀冷萧,也算是引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风波,本还怕被人认出,显得太过招摇,不料竟连江溪城守卫也根本不认得他。 那守卫不由没好气道:“要进便进,不进还望阁下莫要挡住了城门!” 楚天阔面色阴沉,袖中甩出两枚灵石,在那守卫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是砸在了那人脸上,一步踏了进去。 那守卫匆忙接住灵石,脸上尚有两块红印,不由目露恨意,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另一守卫不由劝说道:“大哥莫要与此等小人一般见识,我等自做好份内之事便好。” “最近可不太平,那些鬼物要生存,深更半夜频繁出没,吸人精气,这断断续续,又是死了不少人。” “话说那冷萧突然来江溪城,会不会便是为了此事?” “极有可能。” 冷萧自是不知这两个守卫交谈之语,此刻他已是在青痕宗据点之内。据点之中,还有两名弟子驻守,冷萧初见之时,这二人身上皆存伤势,样子颇为狼狈。 一见冷萧,这二人连忙抱拳道:“冷萧师兄!” 冷萧虽入门较晚,可被谢云磊收做亲传弟子,辈分一下子水涨船高,虽然冷萧年纪比之他们小上几岁,可胜在修为,也是叫他二人心中服气。 冷萧微微点头,不由问道:“这鬼物数量几何,修为几何,一般于何时出没?” 那二人身材相仿,个子却是一高一矮,矮者比冷萧矮上半寸,那高者甚至要比冷萧高出一个头。 在冷萧到来之前,显然是那高个之人做主,此刻只听这人苦笑一声,说道:“师兄有所不知,那鬼物来去迅速,一沾即走,绝不过多停留,我二人人手不足,也是拿它们没有办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鬼物少说也有数十之众,其中为首者,乃是金丹修为。” 那矮个弟子插话道:“我与高师兄,昨日便与那金丹鬼物交过手,却是远远不敌,好在那时已是清晨,朝阳已升,那鬼物匆忙离去,我二人才逃得一命。” 冷萧三人商议之时,却是不知这话语尽数落入一人耳中,此人正是楚天阔。 楚天阔背靠着窗沿,侧耳倾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金丹鬼物,此任务,冷师弟怕是完不成。” 便是冷萧也不曾料到,竟会有人在窗外偷听,只因这据点布置了阵法,一旦有人闯入,便会触及阵法,唯独青痕宗弟子除外。 那高个弟子名为高鑫,那矮个弟子名为肖威。 肖威取出数十枚传音符,对冷萧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安插在城内的眼线,一旦鬼物在附近出没,他们便会立即传信。” 冷萧微微点头,此事合情合理,江溪城这般大,才区区数十个眼线,说来也覆盖不了多少区域,只能在关键的地点布下眼线。 三人吃了点东西填了肚子,剩下的,便是等待。 时间流逝总是飞快,只觉眨眼之间,天色已暗,夜已来临。 这天才刚黑,肖威便是手指一伸,二指之间夹着一枚传音符:“江溪城西面,鬼物出现!” 高鑫不由诧异:“这鬼物今夜来得倒是早,往常都要等午夜了才肯出现。” 三人也不多言,立刻推门而出,屋内烛火轻轻摇摆,也并未吹熄。 楚天阔当即整个人贴在了墙面,借着夜色隐蔽,冷萧三人便是直接从他眼前走了过去,并未有所注意。 待冷萧三人离去一会儿,他才几步跟了上去,面上一片阴沉,似是比这夜色还要阴暗。 冷萧片刻不敢耽搁,肖威手持传音符引路,不多时,便是到了地方。 只见一间民舍之内,灯火通明,隐隐传出嘶吼之声,肖威手中的传音符顿时暗了下去。 肖威当即面色一变,才转头,却见冷萧已是没了踪影。 那民舍大门紧闭,冷萧抬起一脚,便是踹开了门,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 他闯入之时,角落之中有一妇人,抱着个半大小儿,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一见冷萧穿着青痕宗服饰,当即哭诉道:“大人,还望救救我家相公!” 屋内并不宽敞,一览无余,床前有一男子,手持一枚传音符,自身也有练气修为,方才给肖威传信的应当就是此人。 此刻这人却面目狰狞,目中泛出两点幽光,一身气息正在迅速虚弱下去。 无需那妇人多说,冷萧身形一动,瞬息出现在了那男子身前,一掌便是拍落了下去。 那男子当即反手一掌,却仍是被冷萧拍的身躯一震,一道虚影便是从他背后飞了出来,男子面上满是汗珠,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鬼物感受到冷萧气息,自知不敌,便要逃走,冷萧如何能遂它意愿?只隔空一点,便叫那鬼物瞬息消散。 这时,高鑫和肖威才刚冲入门中,却见那男子已是无恙,只是面色还有些发白,稍显虚弱。 “大姐莫慌,给这位大哥熬上一碗参汤,补一补便可。” 便在这刻,肖威又是取出一枚传音符,看向了冷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溪城内除鬼物 传音符之上,光芒急促闪烁,肖威当即说道:“江溪城南面!” 然而他话音才落,手腕又是一抖,接连抖出七八枚传音符,那传音符之上的光芒,一枚比一枚急促,显然情势都格外紧急。 冷萧立刻说道:“保持联系,分头行动!” 三人瞬息便是出了江溪城,身形如电,根据肖威传来的信息,那七八个鬼物出现是地点,都是相隔甚远,轻易便可叫他们疲于奔命。 这鬼物竟是一改往日是谨慎姿态,这般招摇? “事出反常必有妖。”冷萧眉头微皱,却是来不及多想。 这江溪城之中,除青痕宗之外,本还有剑阁据点,只可惜冷萧一事了了之后,剑阁据点便已闲置,无人留守。 单凭冷萧三人,稍显无力。 不过片刻,他便已是赶到一处民舍,同样是位置偏僻的小地方。那民舍之前立刻有人迎了上来,对着冷萧连声呼唤道:“大人快随小人来,老王遭了女鬼袭击,晚了怕是就要不行了!” 冷萧当即一把抓起那人,随着那人手指所指,不过一个呼吸,便是到了地方,说来不过百丈之遥。 他一见那被鬼物袭击之人,便知方才那人为何如此笃定乃是女鬼,却见这屋门口站着一粗壮男子,趴在门框上,摆着销魂姿势,身子连连耸动,七孔已是流血不止,面上却还带着下流笑容。 那女鬼也是极为机警,冷萧甫一出现,便是瞬息抽身欲走,身形显露一霎,不过只是练气鬼物而已,却也非寻常练气修士能够应对。 冷萧伸手隔空一抓,便是将那鬼物抓在了手中。 这女鬼生前修为不高,死后只留下一股怨念,行事全凭本能,已无灵智。冷萧当即五指一捏,便是将那女鬼除去。 他身形一动,未有丝毫停顿,便是去了下一个地点,随着肖威手中的传音符一个接着一个亮起,冷萧心中担忧之意便是愈发浓郁。 那鬼物出现的位置都极为分散,有时也三五成群,便是寻常的筑基修士也不好对付,冷萧三人不得已分散了开去。 不知道消灭了几只鬼物,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余,三人已是相隔甚远。 冷萧从一间民舍出来,再给肖威传信,却是如同石沉大海,失了回音。 一连等待了数息,冷萧顿时面色一变,连忙朝着肖威最后传信的位置飞去,冷风自两颊拂过,发带被风吹落,一头长发狂舞。 他才准备给高鑫传信,高鑫已是主动传信而来:“冷师兄,肖师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联系不上。” 二人交流一霎,便是一同朝着肖威所在赶去。飞行之时,冷萧心中思绪流转,依照高鑫与肖威所言,这鬼物一般都是在午夜之后出没,夜色越浓郁,对鬼物便越是有利。 然而今夜,月色亮堂,鬼物却是早早出现,且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将三人逐渐分开,越隔越远。 那鬼物频繁吸人精气增长自身,相比普通百姓,当然是青痕宗弟子更为吸引人! 一念至此,冷萧连忙给高鑫传信,以道道灵气灌入传音符之中,却是连高鑫那边也断了联系! 冷萧瞬息改变了方向,预估了一下此刻高鑫大概的所在位置,一身灵气疯狂涌动,便是迅速飞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冷萧转身四望,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动静! “冷……” 那声音只一霎便隐匿了下去,冷萧霍然转身,隐隐望见一道黑影在一处屋檐下一闪即逝,当即便是追了上去。 不过瞬息,他边上来到了那屋檐之下,却见那墙角上有一滴鲜血飞溅,在这个位置,且只有一滴,应当是有人刻意为之。 冷萧立刻大喊一声:“高师弟!” 他一声呼喊注定得不到一丝回应,这刻,鼻子轻轻翕动,却是在空气之中嗅到一抹淡淡的血腥之气,身上灵气一闪,便是顺着这股血腥之气冲了上去。 不过片刻,那鬼物眼看被冷萧牢牢咬住,甩之不脱,一味隐匿,速度不快,定然要被冷萧追上,不由立刻飞上了半空。 这鬼物身形才刚飞起,便是瞬息被冷萧察觉,他伸手在背后一抹,长剑一个旋转,轻灵入手,身上灵气涌动,闪现出一股青光,不过眨眼睛便已临近那鬼物! “青痕闪!” 那鬼物乃是一个中年男子,样貌普通,足有金丹修为,见冷萧攻击而来,不由信手将高鑫往前面一挡,谁知冷萧竟无一丝收敛,气势反而更甚。 那青光在距离高鑫不足一丈之时,骤然去势一散,露出了冷萧身形,手中长剑划过一个弧线,便是从那鬼物头颅削了过去! 说来那鬼物实力竟也是极强,以掌化刀,一掌与冷萧长剑触及在了一起,竟是不落下风。 冷萧一招才刚落,另一招却是乍起,趁势朝着那鬼物左手腕斩去。却见那鬼物立即手掌一松,便将高鑫丢弃,匆忙收了手,冷萧一剑便是斩落在了空处。 高鑫本就无法飞行,灵气又是被打散,身形一下子坠落了下去。冷萧立刻便要去救援,却听高鑫低低嘶吼了一声:“莫要管我!” 冷萧目光一闪,眼看这距离并不甚高,便是顺了高鑫所言,朝着那鬼物冲了过去! 甫一交手,冷萧心下一惊,那鬼物的力量比他竟还要强上几分。 冷萧手中长剑轻转,瞬息便是爆发出一道凌厉剑气,光芒在夜色下一闪而过,那鬼物见躲之不开,一身灵气疯狂涌动,骤然对上了那一道剑气,待剑气散去之时,那鬼物毫发无伤。 可冷萧心中却是微微疑惑,他那一剑虽是凌厉,却也不至让对方这般拼命抵挡,对方所为,未免太消耗灵气! “藏锋百载,一朝争鸣!” 冷萧手中长剑灵气流转,粗看好似极为温和,却是在瞬息逐渐叫天地为之亮堂了一分,那鬼物面色一变,竟是不战而逃! 可任他速度再快,也是快不过这藏锋剑气,二者瞬息便是相触,却是无声无息,平平静静,光芒乍散,那鬼物已是没了踪影,不知逃到了何处。 冷萧落在了地上,脚步一动,便是出现在了那鬼物消失了地方,往前伸出二指。 半空之中,隔着夜色并不能看清,却是能够感觉到,依稀有两滴湿润之物坠落在了他手指之上。 他抬指缓缓凑近鼻尖,目光一闪。 “血液。” 高鑫已是长剑拄地,一瘸一拐的朝着冷萧小跑了过来,面色焦急:“还是叫他跑了,这鬼物我和肖师弟此前从未见过,像是突然出现,且修为比另一个鬼物还要强上几分!” 冷萧将手指朝高鑫鼻尖伸去,高鑫下意识躲了一下,冷萧轻轻说道:“别躲。” 高鑫似是明白了冷萧意思,嗅了两下,却是面色一变:“是血?” 此刻借着月光,他上下打量了冷萧一番,冷萧根本没有受什么伤势,这血迹十分新鲜,却不是冷萧所流。 “莫不是我的鲜血?”高鑫稍显不确定的道了一句,毕竟他方才与冷萧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冷萧缓缓摇头:“刚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有余温。” “如此说来,此人竟不是鬼物,而是修士?”高鑫面色骤然凝重起来,鬼物不过是虚幻之物,能够流出鲜血的,只有非人即妖。 来不及细想,冷萧一把拉起高鑫便是朝着肖威此前消失之处飞去,争分夺秒。 一路上,高鑫还在恨声道:“究竟是何人伪装成鬼物害人?” 又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冷萧二人才赶到事发地点,然而却是为时已晚,便是一间民舍之中,一人人影探头探脑,见冷萧二人穿着青痕宗服饰,连忙迎了上来,急忙说道:“大人哇,大事不妙,方才有一个大人,被鬼物给捉去了!” 却见此人乃是一个老者,身形战战,手中一根拐棍只剩下了半截,一只脚重一只脚轻,分明是腿上受了伤势。 冷萧当即上前扶了他一把,急忙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那鬼物往何处去了?” “那边!” 老者连忙指了一个方向,冷萧立刻便是追了上去,将高鑫留在了原地。 冷萧速度之快,脚下长剑已然是传来一阵嗡鸣之声,与冷风剧烈摩擦,冷萧衣衫猎猎,好似爆竹一般,发出声声脆响。 他一连追出数里之地,仍是未果,加之夜色甚浓,更是鬼物最好的掩护。 冷萧忽然目光一闪,手腕一抖,指间便是夹上了一枚传音符,他不断往其中灌入灵气,虽然始终得不到回应,可传音符闪烁之间,总会有细微的灵气波动,只要肖威身在附近,他便能够寻到! 他脚步不停,这刻忽然转头一看,却见数十丈之外山体之上有一幽深之处,漆黑无比,好似是一处洞穴。 此地距离江溪城不远,而鬼物白天定要寻找阴暗之处躲避,若那真是洞穴,定是鬼物最佳的藏身之处! 在冷萧身后,他只顾寻找肖威踪迹,却是未曾注意到,自他离开江溪城那一刻起,便始终有一道影子在紧跟着他。 第一百六十章 暗中之人频出手 黑暗之中,冷萧身后那黑影轻巧无比,在林木之间穿梭,并未引起一丝声响,脚步游走之间,似在草上飞舞,定是修习了什么不俗的步法。 此人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怕目光引起冷萧的警觉,眼角却隐隐迸发出一丝冰冷杀意:“冷师弟,下手还真是狠,这荒郊野岭之外,说不定你一着不慎,便是死于鬼物手中了。” 他嘴角缓缓显露出一抹笑意,融入这漆黑夜色之中。 冷萧身形一动,瞬息出现在了那一块幽深之处,临近之后细看,那果真是一个洞穴。待他再走进几步,面上不由一喜,已是从那洞穴之中感受到了极为微弱的灵气波动。 他将传音符收起,一步便是迈入了那洞穴之中,他凭着传音符找到了肖威所在,却是不知,那楚天阔也正是因为他手中传音符的波动才能轻易的跟着他。 洞穴并不多深,据那灵气波动所传来的距离,对冷萧而言,也不过几个呼吸便可达到,他刚进洞穴,便立刻对着其中大喝了一声:“肖师弟!” 洞穴之中本就狭窄,被他一声大喝,声音隆隆回荡,那回声之中,隐隐夹杂着一句鬼物的怒骂之声。 下一霎,冷萧已然是到了地方,虽然两眼一抹黑,看不见丝毫景物,却立刻身子一歪,耳边便有一阵拳风呼啸而过,将他脸颊刺的火辣辣的疼。 鬼物对阳气极为敏感,即便是漆黑一片,也能够轻易分辨出冷萧所在位置,可鬼物除非是大鬼,否则气息并不强,这金丹鬼物又可以隐匿了气息,时不时出手偷袭,叫冷萧极为被动。 冷萧将感知放到了最大,时刻警惕,却唯有等对方出手瞬间才能感受到对方位置,最多只是被动抵挡,根本拿不下对方。 虽然明知看不见,冷萧却还是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可这双白日里如鹰一般的眼睛,在这幽深黑暗的洞穴之中,却是起不到一丝帮助。 冷萧面色凝重,却是闭上了双眼。 地面之上,肖威好似极为虚弱,呼吸声显得极为突兀,唇齿微张:“冷、师兄……” 冷萧不禁被他分去了心神,那鬼物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便是冲了上来,却是平静无比,没有厉喝,没有音爆,只仿佛拂过一阵微风一般,轻轻柔柔。 可待他抵达的那一刻,却是霎时如同洪水惊雷、狂风骤雨,对着冷萧毫不留情的落了下去! 闭上双眼之后,冷萧其余四感反倒是被放大了少许,此刻鬼物袭来,他面上非但不惧,反倒是流露出一丝笑意,轻轻道了一句:“来得好!” 这一霎之间,只觉那鬼物瞬息出手数十次,攻击好似雨点一般落下,冷萧手中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长剑之上传来一阵“叮当”声响,片刻也不间断。 冷萧心中暗道,这不知是掌法还是指法,或是爪法也说不定,灵诀这般凌厉,想必生前也绝非泛泛之辈,怪不得胆子这般大,胆敢聚集一拨鬼物,在江溪城周边肆虐。 或许他还当真以为,最危险之处才是最安全之处呢。 这刻,冷萧只觉剑上压力一散,那鬼物似是想逃,当即便顺着声响要追上去,肖威却忽然大叫了起来,好似受了攻击。 冷萧略一犹豫,终究了回退一步,走到了肖威边上,在肖威颈部一探,脉搏尚且强有力,性命无虞。 他一把提起肖威,便是顺着来路追了出去。 楚天阔始终在洞穴之外等候,只听其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打斗之声,料想既然这打斗声时断时续,定是冷萧落了下风。 这刻那洞口忽然传来一阵灵气波动,不知是谁疾驰而来,楚天阔心中不由暗喜,低语一声:“冷师弟,谁叫你这般不讨人喜,可怪不得师兄了!” 那波动瞬息临近,楚天阔强忍着心中的兴奋之意,猛然拍出一掌! 那鬼物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巴掌险些拍散,凄厉嘶吼一声跌在了地上,气息萎靡。 楚天阔借着月色看去,不由一愣,险些破口大骂,这鬼物怎的这般无用,竟是被冷萧给撵的落荒而逃? 趁着冷萧还未出来,他瞬息闪身到了那鬼物身边,那鬼物目露惊恐之色,深知命不久矣,却不料这险些一掌打杀了他的人,却是猛然一咬指间,将手指伸进了他嘴里…… 手指入口温热,那鬼物下意识吮吸了几口,自楚天阔指间散出的鲜血,虽不是精血,却也蕴含了极为磅礴的灵气以及一丝精气。 这鬼物得了便宜,不禁眼前一亮,哪管眼前之人是抽了什么疯,二话不说便是极力吸吮了起来。 不过两息,楚天阔便立刻拔出了手指,借着月光隐隐能望见那鬼物目中的意犹未尽之色,他不由心中怒骂,你这厮还真将楚某当母乳给吸了? 眼看那鬼物身上的气息又多强大了起来,楚天阔连忙闪身到了数丈之外,躲藏了起来。他将精气与灵气引渡到了鬼物体内,此消彼长之下,还真怕那鬼物突然出手。 便在这瞬息之间,冷萧已的从洞穴之中钻了出来,此前还觉得这天地如此昏暗,在洞穴之中待久了之后再回到外界,顿觉外界竟是这般亮堂。 他一眼便是望见了那鬼物,却见那鬼物侧身躺倒在地,一脸陶醉之色,不知经历了什么。 然而不过瞬息,那鬼物便是回过神来,立刻起身,浑身爆发出一股暴躁的灵气波动:“小子,坏老夫好事,老夫定要将你生吞了!” 这鬼物看似不过中年,声音却是苍老无比,显得格外沙哑。 楚天阔眼睛一瞬不瞬,暗暗给那鬼物打气。 冷萧目光一闪,怪不得这鬼物今夜这般着急,原来是突破在即,只怕一步便可踏入元婴之境! 只是他好似已经尝试过一次突破,却是失败了,所以气息虽然强,可能够发挥出来的实力比冷萧强不了多少。 却听他冷笑一声,语气森森:“只要将你二人生吞了,老夫定然能够突破至元婴修为!” 只见他那氤氲了数息之久的灵气霎时爆发了出来,威势不烦,土石倒卷,然而冷萧却并未有一丝抵挡之意。 那鬼物骤然厉喝一声:“吃多了影响消化,今日老夫便先饶你二人一命,留待他日再享用!” 他一语落下,刹那之间已然飞出百丈,冷萧如何能够叫他逃走,看了肖威一眼,将他留在了原地,立刻抽身追了上去。 楚天阔躲藏在数丈之外,此刻也是瞪大了双眼,怒骂不止:“这老儿,竟是一只胆小鬼!早知你这般窝囊,楚某倒不如直接打杀了你!” 眼看冷萧远去,他将视线转移到了肖威身上,缓步走了过去,肖威只是昏迷了过去,虽是被吸走了一部分精气,却也并无大碍。 冷萧身子已是横了过来,好似一根锥子一般,朝着那鬼物瞬息冲了过去,速度越来越快。 那鬼物眼看便要被追上,不由怒喝一声:“小子,你莫要逼人太甚,否则休怪老夫拿你当消夜!” 冷萧面色平静,语气淡漠,声音飘渺无比:“老丈不必客气,尽管将冷某填了肚子便是。” 那鬼物不由大骂不止,忽然回头看了冷萧一眼,继而睁大了眼睛,不由脱口而出:“你,你是大人?” “可不敢当!老丈你且快些跑,便是攀关系,冷某也不会心慈手软!” 那鬼物心中不由一寒,边跑边道:“你这小贼,怎的是你占了肉身,你将大人如何了!” 冷萧不由无言,此事都已经过去多久?这老鬼的消息也未免太过落后。 他一言不发,手中长剑骤然爆发出一片青芒,冷萧身形刹那之间便是薄如纸,坚如刀,只一息便落在了那鬼物身上! 那鬼物不由嘶吼一声,周身灵气刹那汹涌而出,挡下了冷萧这一击。冷萧身上青芒一散,招式却并未散去,一击接着一击,一浪接着一浪,叫那鬼物接连后退,仓皇应对! 那鬼物五指忽然聚合,好似小鸡啄米一般,又使出了他那一招手上功夫,原是一招指法,却是五指并用,刚猛非常。 这般凌厉的招式,与这鬼物性格也是显得颇为不符,所以在他施展起来,无端显露一股猥琐之意,畏首畏尾。 冷萧长剑挥舞,这刻却是用出了大刀的气势,剑剑不留退路,却偏偏叫那鬼物无一丝反手之力。 那鬼物犹是在喋喋不休的询问这沐寻安是消息,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冷萧也不与他废话,银色长剑之上霎时光芒爆闪,便是将之拦腰斩断。 只见那鬼物身形稍稍虚幻了几分,却并不致命,冷萧的攻击便又是如潮水般汹涌了上去,直至将之打散,彻底归于虚无。 冷萧微微喘息着,却见天色依旧漆黑,月光愈发明亮,距黎明到来,还有一段时间。 他立刻回身却找肖威,此刻一身轻松之下,未过多久便是回到了那洞穴之外,一把抓住肖威便是凌空而起。 然而身形才刚起之时,冷萧面上忽然一僵,连忙再探了探肖威颈部动脉,却是已然没了声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痕宗正殿议事 青痕宗,正殿之内。 冷萧陡然单膝跪地,抱拳领罪:“弟子冷萧,前往江溪城清理鬼物,未能将肖威师弟平安带回,请大长老责罚!” 如今青痕宗,由谢云磊高居首座,暂代宗主之位,管理宗门大小事宜。而北冥鲲,自从沐寻安与踏仙桥一事终了之后,便又开始闭关,何年何月才能出关,也是尚未可知。 冷萧身边,高鑫更是双膝跪地,面露羞惭,一副谦卑之色。 正殿之中,除却诸多长老之外,诸如楚天阔、寒月、南宫君婉、红绡等资质出众的年轻一辈,也有议事资格,毕竟,他们日后,也都将成为宗门支柱。 这刻,楚天阔望着冷萧,不咸不淡的说道:“冷师弟,见到代宗主,还故作姿态,莫不是未将代宗主、未将宗门放在眼里?” 冷萧一言不发,只等着谢云磊回应,那楚天阔受了冷落,当即面色不善,还不待他多说什么,谢云磊却是摆了摆手,并未在此事之上过多计较。 楚天阔见状,看了骆海一眼,见骆海同样浑不在意,不由只得作罢,不再言语,面色稍显阴沉。 谢云磊看上前察看了一番肖威的状况,眉头微皱,缓缓说道:“竟是窒息而亡,冷萧,你且将当晚所生之事细细道来。” 冷萧应声,便是将当晚之事讲述了一遍,除他之外,青痕宗也有诸多长老、弟子前往了其他鬼物出没之地,偏生是他,只对付一个金丹鬼物便损了一名弟子。 且当晚也有不少江溪城百姓遇害,令人痛惜。 “第二个金丹鬼修?” “是,弟子认为,定是弟子前去追杀那第一个鬼修之时,第二个鬼修悄悄出现,杀害了肖威师弟。”冷萧沉声道。 楚天阔闻言,不由眼皮一跳,还真叫冷萧说中,因为他便是冷萧口中那第二个金丹鬼修。 “冷师兄所言极是,那突然出现的第二个金丹鬼修,比第一个修为还要强上几分,若非冷师兄及时来救,便是弟子也要丧命于那鬼修之手。”高鑫亦插了一句。 楚天阔立刻反驳道:“大长老,此事蹊跷!此前高师弟与肖师弟来报,江溪城出没的鬼物之中只有一个金丹鬼修,不足为虑,怎的偏生是冷师弟前往之后,却突然出了变故?” “再者,但凡死于鬼修之手,定然是被吸干了精气,可肖威师弟虽是损失了部分精气,却并未有伤及根本,弟子以为,若真是鬼修所为,定不会手下留情。” 楚天阔一语落下,当即便有长老微微颔首:“天阔此言有理,此事定有蹊跷。” 眼看在场长老之间诸多议论,楚天阔面上肃然,心中却是冷笑不止。如今青痕宗算是谢云磊当家,冷萧又是名声鹊起,又是拜谢云磊为师,已然是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二长老,你怎么看?”谢云磊将目光投向了骆海。 骆海身为青痕宗刑堂堂主,平日里宗门试炼、刑罚、守卫等诸多事宜,皆由他一人掌管。 这刻见谢云磊问来,不由上下看了冷萧一眼,说道:“此事定是另有隐情,尸体之上不留一丝痕迹,显然那凶手也是有意隐藏。” “他杀死一个青痕宗弟子并无任何意义,日后定会再度出手,我等多加防备便好。师弟以为,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不知大长老以为如何?” 骆海此言一出,谢云磊不由微微点头,楚天阔见状,目光微微闪烁,却是恭敬道:“大长老,二长老,弟子仍有异议!” 见诸多目光望来,楚天阔却是说道:“不论如何,肖师弟乃是因为冷师弟的疏忽而平白丧命,此事决不可轻饶。” 那高鑫闻言,面上显出一分担忧之意,看了冷萧一眼,经冷萧救他一命,他心中亦是存有感激之心,同时又怕这责罚会牵连到自己,不由连忙说道:“大长老,当晚那第二个鬼修被冷师兄所伤,虽快速遁走,却是留下了两滴鲜血。” “弟子不知那鬼修是夺舍了他人还是不轨之人所扮,一时未曾想起,还望大长老恕罪。” 谢云磊闻言,那白色长髯轻轻颤动,吐出一语:“竟有此事?” 骆海当即面色一沉,对着冷萧喝道:“冷萧,此等重要线索,为何隐瞒不报?” 见众人此刻望来,冷萧不由沉默不言,目光却是不经意扫过了一众长老,在楚天阔面上停留了一霎,恰巧望见了他嘴角泛起的那一丝冷笑。 楚天阔眼角抽动了一下,心中微惊,起了些许疑心,还当是被冷萧察觉了端倪。 事实上,自冷萧被沐寻安占据了肉身之后,对冷萧抱有仇视之心的人并不在少数,方才喜形于色之人,也有不少,他楚天阔,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冷萧说道:“回二长老,当晚那鬼修与弟子交手之时,遮遮掩掩,直来直去,并未显露一招一式,显然是有意隐藏,怕被弟子认出。” “可弟子见识浅薄,较为熟悉的宗门并不多,唯有我青痕宗、剑阁、灵雀谷、岚晖派,除此之外,对其他宗门知之甚少。” “所以弟子以为,那所谓‘鬼修’,定是与弟子打过交道,灵雀谷可以排除,灵雀谷只有女子,那人身形高大健硕,乃是男儿之身,便只剩下三个宗门。” 他顿了一顿,说道:“弟子本想私下与大长老言明,毕竟兹事体大,一切不过只是弟子猜测,无凭无据,妄加揣测,总是不太好。” 谢云磊微微点头,楚天阔亦是点头,歉意道:“冷师弟所言甚是,倒是师兄欠考虑,不该多嘴一问。” “师兄说的哪里话。”冷萧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当晚弟子伤了那人,留下了他两滴鲜血,既然此事已挑明,这证据便交由诸位长老过目。” 楚天阔面上本还是歉意严肃之态,这刻刹那脸庞一颤,眼帘低垂,额头沁出一丝汗珠。 在他目光之中,冷萧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条,其上有两滴干涸的血迹,楚天阔不由说道:“冷师弟怕是想得太过简单,此又非精血,便是施展回溯之法,也难以寻到本尊。” 冷萧眼中现出一丝差异,看了楚天阔一眼,笑道:“楚师兄怎知,这两滴鲜血非是精血?” 他一语落下,楚天阔神情顿时僵硬在了脸上,见诸多长老弟子望了过来,不由淡淡道:“冷师弟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师兄?” “师兄多虑,师弟不过随口一语,还望师兄莫怪。” 楚天阔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师弟说话可要慎重,此等要事之前,岂能有随口之说?” “师兄教训的是,师弟谨记。”冷萧微微颔首,看了楚天阔一眼。 谢云磊和骆海二人看了那血迹一眼,血迹之上有斑驳拖痕,显然是冷萧擦拭而上,留下了痕迹。 那布条又被诸多长老来回传递了一遍,终究是如楚天阔所言,并未几分用处。冷萧始终注意着楚天阔,却见尘埃落定之时,楚天阔神情下意识的松懈了几分,尽管极为微小,却还是落入了冷萧眼中。 此事便算了结,最终也并未给冷萧什么惩罚,待所有人离去之时,冷萧不难察觉到,不少长老的眼睛都是似有若无的在他身上飘过。 骆海走到冷萧身边,脚步顿了顿,说道:“日后多加谨慎,可莫要再生类似之事。”还不等冷萧回答,他就已是走远,语气冷冷淡淡。 冷萧心中叹息一声,他知晓门中不少长老都对他心存芥蒂,此番他虽是说的严谨,却并未真正得出结论,那两滴鲜血,在他人眼里,也可能是他所伪造的证据。 说白了,他越是辩解,理由越充足,反倒越叫人生疑,只因未抓住凶手,再多言语,都是空谈。 在场已是只剩下冷萧和谢云磊二人,冷萧另一条腿也随之跪下,说道:“方才师傅是以代宗主身份,请恕弟子不敬之罪。” 谢云磊将冷萧扶起,说道:“何来不敬?你且莫要在意他人妄言。” 见冷萧面有迟疑,他又是劝慰道:“门中长老或许对你多有误解,你无需在意,将心思多用在修炼之上。肖威之死,你也莫要介怀,你且去吧。” 冷萧当即也告退,却并未回药山,犹豫片刻,反是去了山门。 飞到山门之前,那两个守卫弟子当即对冷萧行了一礼,恭敬道:“冷萧师兄。” 莫论他们心中对冷萧有无看法,表面功夫自是要做全,加之冷萧资质不凡,又是谢云磊亲传弟子,这些普通弟子自然不敢得罪。 冷萧笑了笑,说道:“二位师弟,不知昨日大师兄可曾有离开过宗门?” “此事说来也巧,昨日师兄你前脚才出宗门,大师兄便也离开了,怎么,冷师兄寻大师兄有事吗?” “今日天不亮大师兄便回来了,冷师兄自去寻便是。” 冷萧微微点头,笑道:“多谢二位师弟,师兄告辞。” 两个守卫弟子望着冷萧背影,颇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却又是慨叹,前些时日冷萧还是通缉犯,被整个南域追杀,这刻摇身一变,瞬间成了宗门翘楚。 第一百六十二章 禁地之中邪祟现 手持禁地腰牌,冷萧再一次来到禁地。 他心中对楚天阔已是生了些许怀疑,且莫说他后冷萧一步离宗,又先冷萧一步回宗这般巧合,单单是他见到冷萧拿出那两滴血液时稍显不自然的举措,都是叫人心生疑惑。 不过这些也都是冷萧心中揣测,也无法说与他人听。 上次走得急,未寻到仇雁笙,今日便再去一看。 冷萧快步走进了金地之中,才刚进入,就是大声呼唤了几声,可仍然未能得到一丝回应,许久之后,他几乎又将能够涉足的地方寻了个遍,却还是未能找到仇雁笙的踪迹。 按理说,仇雁笙如果当真在禁地之中,那必然能够听见冷萧声音,也定是不会不理不睬,莫不是早就逃出了禁地? 冷萧这般想着,按照仇雁笙那浮躁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他虽与仇雁笙不算太过熟悉,却也不认为对方是那种能够安心修炼之人。 本来仇雁笙也算是因他而被禁足,才想来探望一番,却是叫他白走了两趟。 冷萧摇头,又是朝外走去。那山壁之上,一个面孔不断挣扎,忽隐忽现,可冷萧却已是走远。 眼看冷萧背影便要消失,那面孔嘴巴大张,骤然嘶吼了一声,那声音好似被什么力量所阻挡,才刚发出便已戛然而止。 然而,却还是叫冷萧停住了脚步。 他骤然回头,在那山壁、河流之上来回打量,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四下里依旧空空荡荡,灵气平缓,并未出现什么波动。 他目光一闪,方才似乎隐隐感知到了什么,却又无声无息,好似错觉。 冷萧缓缓转身,不由往回走了几步,呢喃一声:“不对,仇雁笙不过是金丹修为,他逃不出去。” 一念至此,冷萧灵气骤然激荡而出,只散出薄薄一层,却能塞满极广的一片范围,自河流、山壁、地面缓缓蔓延了出去。 他修为不高,只能采取这样的方法缓缓移动,好似抽丝剥茧一般,往内探查而去。 便在他灵气移动到一处闪避之时,忽然感觉到一股波动,好似逃离,外另一侧退了些许,波动极为微弱,却仍是未能太过冷萧感知。 冷萧当即目光一厉,眼神瞬息落在了那处山壁之上。 山壁之内,好似是感受到了冷萧目光,波动越来越强烈,已经极为明显,冷萧收回了散出的灵气,专攻一处,面上却是震惊不已,那山壁之中隐隐传出的波动,他再熟悉不过! “邪气。”冷萧面色凝重,这邪气并非是他体内的邪气,而是邪祟之气。 当年试炼之地整个空间被毁,其内邪祟定然不存,而无面也是被陈乔予安一剑斩灭,烟消云散,怎的青痕宗禁地之中,又是出现了邪气? 他灵气涌动,霎时落在了那处山壁之上,那山壁随之崩碎出一个坑洞,却见仇雁笙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背靠山壁,好似结茧一般,周身邪气缭绕,目中骤然闪烁起两朵幽绿火光! 他遥遥望着冷萧,桀然一笑:“年轻人,我本不想取你性命,可你却,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送死!” 冷萧闻言,不由淡淡纠正了一句:“一而再冷某认了,再而三却冤枉,冷某这才第二次来禁地。” 他话音一落,那邪祟面上狰狞,怒气冲天,好似憋了一口郁气,还不待那邪祟有何举动,冷萧身形一晃,已是距离邪祟不过数丈之遥。 “接招。” 冷萧低喝一声,手中不由氤氲起一团紫气,那邪祟起初还不以为然,借着仇雁笙之手,还欲反击,可待冷萧一掌临近之时,却骤然惊恐退后! 然而他本就背靠山壁,再退也是无路可退,被冷萧一掌拍中面门,五孔之内皆溢出一缕黑紫之气,那目中两朵绿火剧烈跳动,想要逃离,却是被冷萧一掌拍散。 那散逸而出的黑紫之气迅速凝成一股,往虚无之处一遁,便是没了踪影,冷萧追之不上,便也作罢。 一般而言,那幽绿火焰才是邪祟根本,火焰熄灭,则邪祟灭亡,可这邪祟火焰灭后却邪气不散,显然只是分身而已。 好在冷萧日日吸纳东来紫气,正是这邪祟克星。 “仇兄,感觉如何?” 冷萧将灵气灌入仇雁笙体内,仇雁笙浑身一个激灵,好似很冷一般,神色却是一松,一把抓住了冷萧手臂,诉苦道:“冷兄,仇某又欠你一命!” “冷兄可是有所不知,你方才离开禁地之时,我这心里拔凉拔凉的,等你下一次再来,可就真看不到我了!” 冷萧拍了拍仇雁笙肩膀,说道:“仇兄被邪祟入体,少说也有大半个月了,可见仇兄意志坚定。” 邪祟依靠人心邪念而滋生,越是人心险恶之辈,自然是死的越快。 仇雁笙恢复了些许,从山壁之上跳了下来,苦笑道:“冷兄你可莫打趣我了,对了,冷兄怎也会出现在此地?” “上次冷兄前来,仇某还当你是被大长老给抓了,结果冷兄扭头便是离去了,想不到今日又回到此地,想必是误会已经解除?” 冷萧笑道:“如今你我便是同门师兄弟,不知仇兄拜了哪位长老为师?” 仇雁笙微微摇头:“普通长老仇某看不上,大长老又看不上仇某,没法,如今还是孤家寡人,独自修行。” 却听冷萧笑了一声:“竟是如此,那仇兄日后怕是要唤冷某为师兄了。” “冷某莫不是拜了大长老为师?” “正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劫后余生之感,凭着冷萧手中的禁地腰牌,便是出了禁地。 二人离去之后,禁地之内又凭空凝聚出一道黑子之气,起起伏伏,好似云雾随风,却是幻化出一张模糊人脸,目光冰冷异常。 冷萧二人立刻赶往药山,不多时,便是来到了山巅。 谢云磊平日里也喜在这入袂地里盘膝修炼,清静,自在。 这刻,他骤然睁开双眼,却是嗔了一句:“你这孩子,许你去看望雁笙,怎的还将他给放了出来。” 冷萧当即禀报:“师傅,此事说来话长,那禁地之中,竟有邪祟出没!” 听冷萧将事情始末迅速道了一遍,谢云磊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凝重,轻叹一声:“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他二话不说,便是卷起冷萧二人又往禁地而去。以他的修为,不过瞬息便至。 三人又回到禁地之中,前后说来不超过半个时辰,除却那山壁之上的一个坑洞之外,禁地内几乎看不出一丝异常,便是一处枯寂之地。 谢云磊深知冷萧不会平白诳他,既然说了,必有其事。他细细感受了一番,却并未感受到一丝波动,一来这邪祟已被冷萧消灭,二来也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波动早已归于平静。 他将手掌按在仇雁笙肩头,探入一丝灵气,缓缓说道:“雁笙身体虚弱,稍后自去药堂领取滋补之药。” 仇雁笙闻言,不由目中一喜:“如此说来,弟子是不是不必禁足了?” “去藏书阁抄书吧,抄满十万本解除禁足,不可动用灵气。” 谢云磊不管仇雁笙的哀嚎,走到那闪避坑洞之前,伸手摸了摸,又让仇雁笙将邪祟出现的始末叙述一遍,当然,是冷萧来之前的部分。 许久,冷萧缓缓说道:“师傅,上次弟子前来,那邪祟并未动手,只是隐藏,可他面对弟子之时并无畏惧,显然是知晓弟子身份,不愿惹出麻烦。” “而仇师弟乃是被禁足,三年之内几乎无人问津,所以他才敢大胆为之。此番若非弟子恰巧有克制之法,恐怕也难以胜他。” 谢云磊微微点头:“不论如何,邪祟出没,都是大事,必须立即集议。” 此事并未叫其他弟子知晓,约莫两个时辰,只有十来个辈分、修为较高的长老赶到了禁地。 却见这十来人灵气疯狂涌动,彼此之间好似结了一个阵法,将灵气凝成了一股,大范围的覆盖了出去,叫整个禁地无所遁形,便是冷萧无法涉足的最深处,也未被放过。 骆海快步走到冷萧身前,看了看仇雁笙,又落在冷萧身上,沉声道:“冷萧,仇雁笙,此事在无定论之前,你二人且管严了嘴,莫要出去胡言,以免闹得人心惶惶。” “二长老放心,我等知晓。” 二人应诺之后,眼看那十来个长老便要离去,似是并未搜查出什么来,冷萧不由神色一动,忽然说道:“诸位长老,弟子发现那邪祟之时,那邪祟乃是藏身于山壁之中,会不会还有邪祟藏在了更深处?” 那十几个长老闻言,纵是有看不惯冷萧的长老,在此事上,也不可轻率,彼此对视一眼,只听谢云磊说道:“无妨,便将山壁挖开悄悄!” 谢云磊说这话之时并未有几分犹豫,说来这禁地所禁的不过只是回眸井罢了,那山壁毁与不毁,无伤大雅。 十几个长老当即颔首,冷萧与仇雁笙远远躲了开去,却见这十几人分立一方,彼此之间灵气丝线缔结,好似蛛网一般层层交错,复杂无比,霎时展露出来的力量,竟是有些分神修士之威。 只见谢云磊当头,抬手一指点出,那一侧山壁便好似历经岁月,腐朽为尘,簌簌而落,不多时,已然积满了地面。 那坑洞之处,随着周边山壁逐渐剥落,已然看不出一丝痕迹,早已被填平,谢云磊又是点出两指,那山壁又往内剥落了数丈,肉眼可见的宽敞了不少。 其中一个长老顿时皱眉道:“到此为止罢,大长老莫不是听那小子一语便要将整座山峰给夷为平地?” 然而他此语才刚落,便是霍然瞪大了眼睛,却见那山壁之上垂落的粉末之中,多出了一丝异样的色彩。 虽然细微,却并未逃过这些元婴修士的双眼。谢云磊神色微动,不由散去了灵气,一步上前,那方才不同之处,显露出一丝白色,他举起长剑来回削了几下,竟是露出一具模糊的骸骨之物。 这骸骨莹白如玉,除却一截肋骨被谢云磊一指给腐朽了之外,其余部位散去尘土之后皆极为夺目,比之当年在试炼之地中邪祟骨身还要出色许多。 这十几个长老无需多言,立刻往周边山壁清理起来,冷萧与仇雁笙二人也上前帮忙。 不多时,却见那一整片山壁之中嵌满了骸骨,有强大者,一身邪气凛然,令人瑟瑟,然而却是都处于沉睡之中,任由他人动作。 谢云磊等人对视一眼,当即纷纷抬剑,将那一片山壁之上的骸骨尽数毁去,那缭绕不散的邪气不多时便归于天地。 那本是有些不耐的长老,这次反是主动提议,将山壁再往内延伸一些,以免再有遗漏。 十几人顿时动作,谁知只是将山壁推进了不到半丈,又露出了一层骸骨! 十几人对视之时,目中皆显露骇然之色,这些骸骨实力远在当年出现的邪祟之上,每一个显露的气息都在筑基修为,有零星强者,甚至有金丹修为。 需知这山壁极为宽阔,只一层便有近万骸骨镶嵌,这不过半丈便出现了第二层,谁知这山壁之内究竟有多少骸骨! 一旦这些邪祟苏醒,整个青痕宗怕是要陷入劫难之中。 谢云磊当即说道:“冷萧,你二人去召集众长老,只要无事在身的,全部请来,切记,莫要惊动门下弟子。” “师傅放心。” 冷萧和仇雁笙得令,当即便是全速出了禁地,二人都是金丹修为,御剑飞行,速度并不慢,立刻赶往长老殿,以传音符知会了所有长老。 青痕宗长老不过数百,其中大多是挂名长老,便是那些一只脚踏入元婴的修士,便可做挂名长老。 此刻这数百人迅速朝着禁地飞去,好在禁地平日里人迹罕至,倒是无人注意。 莫看那些挂名长老同为金丹修士,却远远不是冷萧、仇雁笙之辈能够匹敌。 二人知会了所有长老之后,也是回到了禁地之中,尽一分力气,那山壁之下,积了一层又一层骨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面再现附人身 青痕宗禁地,本是少有人至之地,这日却是极为热闹,数百长老不顾灵气消耗,乐此不疲,往日里极难对付的邪祟,今日任他们宰割,一个个都显得酣畅淋漓。 任谁都不曾料到,最后竟是应了此前那长老的一句话,还真是将两座山峰给夷为了平地,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叫门中弟子不察觉也是困难。 最终只得由诸多长老出面,压下了此事,也并不解释。 眼看那数百长老就要离去,冷萧冷不丁说了一句:“师傅,你们方才清理之时,可曾见山壁哪个位置有空缺?” 他这一语,后来的诸多长老倒是不觉得什么,谢云磊面色却是缓缓凝重,摇头叹道:“不曾见到。” 他与骆海对视一眼,二人目中皆显露出一丝警惕之色。本就是极为空荡的禁地,这平了两座山峰之后,霎时变得极为辽阔,谁又能料到,这两座山峰竟是邪祟骨身所塑? 虽是叫他们轻易便除去了数十万个邪祟,可是却并未发现最早出现的那一个邪祟,不论最早那个邪祟是否死在冷萧手中,只要是从山壁中出来的,定然会留有他曾经所待是位置空隙。 然而谢云磊等人这一路扫荡,整片山壁却是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一丝空缺。 那后来的数百个长老,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等他们多问,那河流之中却是骤然升腾起一缕黑紫之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立刻调动灵气,丝毫不敢放松,骆海性格暴烈,一马当先便已然是冲了上去,手中长剑青芒闪动,剑气纵横。 便在这刻,冷萧身体骤然一寒,浑身便是剧烈颤动起来,好似置身于寒天雪地之中,这森冷之意,直透神魂,令人难以自抑。 冷萧与仇雁笙二人站在最后面,压根无人注意,这刻,却是仇雁笙大喊一声:“大长老,冷师兄遭邪祟附身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灵气灌入冷萧体内,却是根本没有几分用处。 那诸多长老,霎时被他一语吸引而来,纷纷投来目光,只见冷萧此刻浑身散发出一股黑紫之气,好似冰块一般,周身散出一股寒意,目中闪烁起两朵幽绿火光,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笑意。 然而,他面上却又瞬息狰狞起来,好似在剧烈挣扎,嘴角眼角都在不断抽动,自喉中散出一声凄厉吼声:“年轻人,毁了本君大业,本君又岂能饶你!” 冷萧口中声音不清不楚,雌雄难辨,他骤然双臂大张,仰天咆哮,目露憎恨之光,两朵幽绿火光已是散出了眼眶,熊熊燃起! 那数百长老尽皆色变,许多挂名长老,更是心中一寒,照这邪气浓郁程度,他们扪心自问,若换做是他们,亦无丝毫抵抗之力! 这刻,又有人惊呼一声,却见那河流之中散发而出的黑紫之气不过只是掩人耳目所用,这刻已是尽数消散,不复存在,反是那地面之上,好似生出无数野草一般,蔓延出一丝一缕的黑紫之气! 那黑紫之气,黏稠异常,一触脚底,便是要将人死死黏住,周边的黑紫之气便立即犹如触手一般攀附了上来。 好在众人都是金丹之上的修为,立刻飞行而起,有惊无险,却是冷萧,被这片刻耽搁,已然是被那黑紫之气缠绕成了一个球体,封的严严实实。 谢云磊当即大喝一声:“二长老,速速去请宗主出关!其余长老,随老夫一道破除此邪气!” “是!” 骆海迅速离去,余下诸多长老,手持长剑,灵气汹涌,身形飘转之间好似仙鹤飞舞,轻灵之极,却是凌厉之极。 道道剑气好似雨点一般落在那邪气球体之上,然而那邪气球体每每绽开一丝缝隙,却又有更多的邪气从地面蔓延而出,叫那破绽瞬息弥合。 而这地面之上的邪气,无论怎样扫除,都好似野草一般,风吹又生,除之不尽! 不多时,骆海匆忙而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片刻也不曾耽搁,却是说道:“大长老,宗主不在殿内,不知去了何处!” 谢云磊闻言,不由皱眉道:“宗主早已闭关,怎会离开?” “许是去了别处闭关。” 二人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办,不需谢云磊多说,骆海立刻点头:“老夫这便去聚义令!” 他话音一落,又是匆匆离去。 话说那邪气之中,冷萧并无多少不适,面庞虽然微微抽搐,稍显难以控制,可目中那幽绿火焰之后,却是极端的平静之色。 纵是被邪祟附体,冷萧依旧神志清醒,却是那邪祟不断发出嘶吼,与东来紫气冲击在一起。 “年轻人,你的命,归本君了。” 那邪祟桀然一笑,比之他的声音而言,廖棉的嗓音简直无比悦耳。那东来紫气在邪气冲击之下,被快速消磨,冷萧不断尝试调动灵气,却是动弹不得! 他唇齿微张,艰难吐出一句:“你,是无面?” “敢直呼本君名讳之人,一般都不长命。” “你不是早已死了吗?” “无面君王,不死不灭!”那邪祟又是发出一阵森冷笑意。 冷萧却是目光一闪,缓缓说道:“不对,无面没有这般多的废话,你不是无面。” “或者也有可能,你就是无面,夺舍了他人,可那人却还保留了一部分意志,影响了你的性格。” 冷萧一语落下,那邪祟久久不语,不知过去多久,才是发出一声冷笑:“年轻真好,想象力真是丰富。” 继而,那邪气的侵蚀,便愈发猛烈,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冷萧体内的东来紫气都是日积月累的成果,可每日也就只有那一丝而已,这刻被邪气不断冲击,早已只剩下薄薄一层! 便在这刻,冷萧眼神微微抬起,面前骤然绽放出一道亮光,却是那邪气球体被一剑斩出一道长长缝隙。 他连忙挣扎着要起身逃离,一只脚艰难抬起,另一只脚却纹丝不动,显得诡异无比。 冷萧顿时嘶吼一声,单腿点地,骤然跃了出去,落在了三丈之外,那地面之上的邪气迅速蔓延,又要将他包裹起来! 这一霎之间,冷萧只见眼前一道剑影迅速放大,依稀可见那长剑古朴厚重,剑意刚猛无比。 他耳边传来谢云磊的呼喊之声:“沐阁主,冷萧神志尚存,切莫伤了他!” 沐寻礼长剑一顿,好似碍于正道颜面一般,不可轻易伤人性命,可偏在这时,冷萧那最后一丝东来紫气也消磨殆尽,目中最后一丝清明之色亦瞬息攀上一层阴翳,口中发出几声渗人的笑声。 他这番模样,令诸多修士面上一惊,沐寻礼却反是一喜,淡漠道:“谢长老,这次,神志不存了。” 他那落了一半的长剑,霎时划过一道灿灿金光,对着冷萧当头落下,谢云磊犹要言语,他却是说道:“遭邪祟附身,一旦失去意志,便是彻底迷失,谢长老可莫要妇人之仁!” 沐寻礼心中冷笑两声,对着冷萧用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年轻人,看来是这天不容你,本座便唯有替天行道了。” 却见冷萧瞳孔之中骤然崩射出两道幽绿火焰,低低一笑:“替天行道,阁下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嘴角一咧,竟是一把抓住了沐寻礼的长剑,沐寻礼面色一沉,那长剑立刻发出铮然声响,却是丝毫动弹不得,被冷萧牢牢握住。 这刻,冷萧面容骤然虚幻起来,变得模糊不清,乍一看,似乎还是冷萧,可多看几眼,又仿佛与谁都相似,再仔细看,那面容,分明乃是自己! 然而沐寻礼心中陡然一惊,霎时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沐寻安,不过这惊愕之意只是瞬息便闪烁了过去。 他高声呼唤:“邪祟无面,据传乃是渡劫修为,诸位道友,还不速来相助!” 骆海顿时便迎了上去,还有沐柳颜、宇文金拓、安风定尽数到场,沐柳颜虽是与北冥鲲闹的不太愉快,可毕竟是关系到南域存亡之事,她也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 反是作为正主的北冥鲲,这刻迟迟未归,受人诟病。 骆海回头看了谢云磊一眼,低喝道:“师兄,还不过来!” 谢云磊面颊轻颤,终究是叹息一声,这孩子心性善良,为何如此命运多舛,为何苍天要这般戏弄于人! 仇雁笙修为不高,此等场面也参与不进去,只遥遥站在了远处,双拳紧握,嘴唇发白,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自认那冷萧如今境遇,皆因他而起! 他目光久久落在冷萧身上,却是忽然一滞,继而绽放出一抹亮色,嘶哑着喉咙大吼道:“诸位前辈手下留情,冷萧还未迷失!” 却见冷萧面上一半狰狞,一般稍显苦楚,眼角不断抽动,喉中发出细微的嘶嘶之声,手中动作稍显迟缓,邪气轻轻荡漾流转,好似舞女挥舞水袖,身形翩然。 沐寻礼闻言,手中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趁机一剑朝冷萧斩落,口中冰冷的说道:“修为拙劣,遭无面附身,何来幸理!” 冷萧目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口中艰难吐出二字:“师……傅!” 仇雁笙发疯似的往前冲去,想要挡住沐寻礼,可凭他的速度如何能够赶上? 沐寻礼一剑斩落,便是在距冷萧不足三寸之时,斜里突然穿插来一柄长剑,将之铮然格挡在上! 沐寻礼仗着灵宝与修为之威,将下方长剑给生生震断,却见谢云磊尚在一丈之外,那人赫然乃是骆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各人心中怀鬼胎 空气之中,弥漫起一股森冷寒意。 骆海挡住沐寻礼一剑,却被冷萧一掌击飞了出去,背后一个漆黑掌印,好似烧焦了一般,嘴角淌出一丝鲜血。 沐寻礼不禁皱眉,淡淡道:“骆长老,怎么你也这般看不开?” 骆海目光遥遥落在冷萧身上,面色稍显难看,阴沉不已,却是对冷萧上下审视着,试图从冷萧目中找寻出一丝清醒之色。 “诸位道友,可莫受了邪祟蛊惑,否则,莫要步了骆长老的后尘!” 沐寻礼一语落下,众人皆心知肚明,这样一个正大光明除去冷萧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需知百多年前,邪祟肆虐的那段岁月,剑阁已然避世,对此事知之甚少。 他之所以这般上心,不过只是为了报南域之仇罢了。他费尽心机,离渡劫只有一步之遥,最终却是功亏一篑,又自爆了肉身,虽然已灵根重塑,可若要恢复修为,也绝非易事。 在场诸多修士闻言,当即灵气涌动,冷萧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却并未有一丝逃离的心思,反倒是瞬息朝着一个挂名长老冲去。 那挂名长老眼中隐约显露出意思恐惧之色,动作却是极快,一招青痕闪,施展起来游刃有余,身子好似柳絮游鱼一般轻灵柔软,却又迅捷无比。 只见那挂名长老化作一道青色光芒,便是与冷萧瞬息交错而过,胸口一道血痕,皮开肉绽,却只是皮肉伤势而已,并无大碍。 那伤口之上,仍带着一缕黑气,似要将他侵蚀,他面部颤抖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显露出一丝狰狞与茫然之意。 见状,谢云磊立刻调转了方向,手腕一转,好似掸去一层灰尘一般,在那挂名长老胸口一扫,便是将那一抹黑气给拂去。 那挂名长老满脸汗水,大口喘着粗气,神色之中,仍然残留着一丝后怕之意。 还不等他对谢云磊递去感谢的眼神,谢云磊已然身形往前一窜,朝着冷萧掠了过去,与此同时,几大分神修士动作丝毫不慢。 他高声下令:“元婴以下长老,速退!”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挂名长老便是如同潮水般退去,余下之人,不过一二百之数。 冷萧才抓住一个想要逃离的挂名长老,却是被沐柳颜一掌拍在手腕。他手指一松,那挂名长老立刻退去。 他目光一转,在场修士最次也有元婴修为,竟是无一可叫他随意鱼肉,唯一一个离得最近的金丹修士,便是仇雁笙。 可是仇雁笙被几大分神修士挡在了身后,他除非突破这几大分神修士,否则伤不了仇雁笙,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显然十分不易。 冷萧目光落在沐柳颜身上,眸中那幽绿火焰轻轻摇摆,鼻子轻嗅了一下,笑声显得悠远无比,只听他说道:“沐宗主,这南域第一美人,沐宗主称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 他微微仰头,目露陶醉之色:“香。” 沐柳颜不由嗤笑一声:“讨好老娘也是无用,你若即刻放了这年轻人,老娘说不定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冷萧面容诡异,在沐柳颜面前,面容却是渐渐模糊,不断变化,沐柳颜眼神微眯,好似有些恍惚,便在这时,冷萧的面容已是变作了沐柳颜的样子。 她身躯轻颤,面对冷萧,好似对镜梳妆一般,面前的那人,和自己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神情。 冷萧嘴角忽然绽放出一丝笑意,眸中两朵幽绿火焰,瞬息窜入了沐柳颜双目之中。 “沐宗主,小心!” 谢云磊一声厉喝,沐柳颜好似不曾听闻一般,却见冷萧身上的气势,竟在节节攀升,刹那间已然是有了元婴的层次。 却见他脚底之下,不断有黑紫之气没入他脚心。 沐寻礼、宇文金拓、安风定三人立刻从三个不同方向朝着冷萧绞杀了过去,冷萧不敌,却是极为油滑,一掌拍在沐柳颜眉心。 沐柳颜当即倒飞出去,口中渗出一抹乌黑鲜血,被几个青痕宗长老给接了下来,身子却是不断抽出,目中缓缓点亮了两朵幽绿火光。 将沐柳颜击飞了出去,冷萧身形一顿,已然无法躲避,沐寻礼、宇文金拓、安风定三人一招毫无花哨的落在了他身上。 然而只是接触一霎,三人却尽是面色一变,那长剑好似落在了空处,只见冷萧面上泛起一丝诡谲之色,身形被一击震散,化作了一道黑气。 那黑气散逸了出去,又是在百丈之外凝聚,重新幻化成了冷萧的模样。 他桀然一笑:“你们当真以为,毁去了骨身,便结束了吗……” 冷萧话音一顿,忽然猖狂大笑,许久不止,却见他振臂一呼,那地面之上,竟是浮现出无数幽绿火焰,这禁地之中,顷刻间好似化作了一片幽深火海,那冰冷、阴暗的火焰,将众人的面孔都是映照成了绿色,显得阴森可怖。 “失了骨身,重新夺舍一具便可。”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无数火焰,瞬息朝着那些修士扑了过去,饶是元婴修士,对付三四对火焰尚且轻松,可若是成百上千的幽绿火焰,他们也唯有被瞬息夺去了神志! 如此之大的动静,已然是将青痕宗弟子都吸引了过来,那些最早退去的挂名长老,连忙疏散弟子。 这无数幽绿火焰,好似嗅到了荤腥的豺狼,霎那间便是将矛头转向了那些青痕宗普通弟子。 “结五行剑阵!”有人低喝一声,青痕宗那些元婴长老当即结阵,彼此之间默契无比。 同一时间,沐寻礼长剑迅速在空气之中刻画着什么,口中大喝一声道:“诸位道友,随本座布阵!” 却见他手腕一震,那古朴长剑之上瞬息弹射出无数个符文印记,打入虚无之中,刹那隐没,却又是刹那浮现。 “灵剑藏锋大阵!”他低喝一声。 这剑阁顶尖阵法,他自是不可能轻易传授于人,只是自己刻画完成,别人只需进入他划定好阵脚之中,由他来担任阵眼。 那宇文金拓、安风定迅速便是共同持阵,谢云磊、骆海二人也是钻入阵中,一些修为偏上的长老,也入得灵剑藏锋大阵,助沐寻礼一臂之力。 青痕宗弟子纵然相隔数里之地,却已然惊呆,那副场面,寻常弟子或许穷极一生都无法见识到,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幕,可是南域的顶尖强者所造就。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眨眼之间,阵法已成,沐寻礼未有丝毫耽搁,身形已然掠至禁地出口之处,手中长剑只挥出一剑。 刹那间剑气纵横,看似只往前方窄窄一道,却是覆盖了整片天幕,剑气过时,叫那漫天绿火为之一顿,好似风中烛火、水中浮萍,难以自抑! 可也只是一霎,那绿火便以更快的速度临近,参与大阵之人,顿觉灵气被迅速抽走,沐寻礼一身气势暴涨,目光一闪,手中长剑刹那间挥出千百次! 没一次挥剑,都叫天地为之一暗,千百里内山峰树木无助飘摇,将周遭空间尽数封锁。 他仰天大吼一声:“所有青痕宗弟子速速退去,莫要逗留!” 那数十万观望的青痕宗弟子,如何敢在逗留?稍有不慎,便是要丢了性命,留下无用,只能添乱,当即听从沐寻礼之言,远远退开。 大阵之中,诸多修士呈犄角之势而立,宇文金拓目光低垂,不着痕迹的从众人面上划过,在谢云磊和骆海身上停顿了一息。 他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忽然面色一变,只见沐柳颜双眸之中燃起两朵幽绿火焰,身形轻灵,如蝴蝶穿花一般,在漫天火焰与剑影之中,瞬息穿梭了一霎,便是朝着谢云磊飞了过去。 宇文金拓吞咽了一口唾沫,这一耽搁,沐柳颜已是出现在了谢云磊身后,莫说他,便是谢云磊自己也已然察觉,他这时才语气担忧的大喝一声:“谢长老小心!” 可沐柳颜乃是分神修士,发现的又晚,谢云磊已是躲避不及,却见沐柳颜水袖轻舞,天上垂落下片片落花,五色缤纷,绽放出绚烂美感。 然而这一抹绚烂,只是停留了一霎便迅速凋零,坠落在谢云磊身上,发出道道轰鸣之声。 每一声轰鸣,都在谢云磊身上带起一道鲜血,谢云磊顿时被击飞了出去,立刻便有无数绿火飞了上去,瞬息没入了谢云磊体内。 “师兄!”骆海当即大叫一声,沐柳颜招式余威落在阵法之上,由于无人防备,阵法当即被破去。 骆海、宇文金拓、安风定以及其他一些元婴长老,尽数都受了反噬,便是沐寻礼,同样面色一白。 “沐宗主!” 沐寻礼面色难看,低喝一声,可沐柳颜却已然迷失了心志,便是他也不能确定沐柳颜到底还有几分自身意志。 待自身意志被全部侵吞,沐柳颜便是真正成了一具邪祟。 沐寻礼目光一闪,忽然好似身受重伤,喷出一口鲜血,从天空之上坠落了下来,高声喊道:“北冥宗主与白谷主为何还未赶到,此番我等怕是难逃此劫!” “南域怕是难逃此劫!”沐寻礼胸膛起伏,目光悲戚。 他心中却是冷冷一笑,若南域诸多强者尽数殒命,便是他剑阁的天下了,统一南域,便是迈出了一大步。 身为正道修士,明面里动手,若是无法一次成功,必然受人诟病,借助邪祟之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便在他有这般想法之时,那宇文金拓、安风定眼神同样微微闪烁,上一次无面出世,实在太过强大,他们不敢有丝毫藏私,需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这次……无面显然只是侥幸逃得一命,太过弱小,弱的让他们心思瞬息活泛了起来。 殊不知,冷萧眼睑低垂,始终在关注着这几个分神修士的神色变化。 他心中冷笑一声:“人,阴险而贪婪的种族。” “日后这南域大地,便是本君的天下。” 他嘴角泛起一抹残忍笑意,眉头却是一皱,那一丝笑意又微微有些抽搐了起来,乃是冷萧的意志还在极力挣扎。 “这小子体内,有几分古怪!”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反是冷萧极力想要抹除,却始终除之不去的邪气,将无面的力量排斥在外,叫他一时间难以完全侵吞冷萧意志。 冷萧自身的意志,此刻有些恍惚,却是隐隐之间,总觉得这股来自邪祟的力量有些熟悉,或许是因为与无面打过一次交道的缘故。 便是在众人遭受反噬之时,那漫天绿火瞬息朝着远处掠去,好似下雨一般,显得朦胧而梦幻,美丽而绚烂,可这如梦似幻的瑰丽背后,却是要夺人性命的大恐怖! 那些普通弟子,这刻终究是毫无抵抗之力,便被邪祟吞没,双手疯狂在身上抓挠,剥落下寸寸血肉,露出森森白骨,成为邪祟新的骨身! 谢云磊已是自顾不暇,眼睛虚眯指之间,隐隐冒出绿火,骆海艰难抵挡着绿火,手中捏着一枚传音符,不断向北冥鲲传音。 可惜,所有的努力最终仍不过只是一场无用之功。 冷萧身形一动,一步跨到了沐寻礼之前,唇齿轻启,缓缓说道:“来,成为本君的信徒,本君自可让你恢复散仙修为,乃至渡劫,亦不过是唾手可得。” 沐寻礼却是冰冷说道:“阁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自己尚且如此羸弱,还妄图叫本座信奉于你?痴人说梦。” 一语落下,沐寻礼双眸闪过一丝幽光,身形猛然一动,手掌已然印在了冷萧胸膛。 冷萧面色一变,却是躲之不急,被一掌拍飞出去百丈有余,鲜血狂喷,连忙勾动邪气,将自身包裹成了一团黑紫球体。 沐寻礼见状,面上笑意更甚,虽然对冷萧所表现出的实力有几分疑虑,可对冷萧的修为却感受的极为真切,分明只是元婴而已。 “也对,传闻无面被陈乔予安一剑斩灭,纵然一息尚存苟延残喘,能够在短短数年恢复到元婴修为,也已是不易。” 这般想着,沐寻礼眼帘缓缓抬起,面上带着和煦笑容,痛苦与苍白之色退去,换上一副睥睨之态。 第一百六十五章 藏锋谋乱含羞至 风雨来时,人心飘摇,一切却又这般静谧无声,那幽绿火焰好似女人手掌,柔软温热,轻易便没入了那些普通弟子体内。 由于人数众多,每人遭遇的绿火较少,一些修为稍强者,尚在勉力支持,而一些修为偏低者,则瞬息便是成为了邪祟。 楚天阔、寒月、南宫君婉、红绡等人,作为宗门翘楚,平日里所受的礼遇甚至超出寻常长老,可在此刻,却也是心中泛起无力之感。 楚天阔目光始终在关注着冷萧,见冷萧又惹出了祸事,本是心中暗喜,他高高立于半空,这刻却是变了脸色,稍显不确定的说道:“诸位且看,沐宗主这是要做什么?” 寒月几人都是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沐寻礼抬起长剑,第一时间竟是朝着分神之中实力最弱的安风定冲了过去! 那安风定本是安安稳稳躺在地上佯装重伤,一边勉力抵挡着绿火,面前却是忽然出现一道黑影,他顿时心下一惊,可抬头之际警惕之色却是散去了几分。 “沐阁主。”他笑了一下。 沐寻礼呼吸稍显急促,面上还有几滴汗珠,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递给了安风定,快速说道:“安宗主,你可无恙?” 安风定不疑有他,立时接过丹药,便是塞进了口中。 “多谢沐阁主。” 眼看他吞下了丹药,沐寻礼面上的神情突然诡异起来,安风定看在眼里,心中泛起莫名寒意,讪笑一声:“沐阁主……” 他在沐寻礼面上发现了一丝浓郁笑意,神色一僵,忽然瞪大了眼睛,抬手握住了咽喉,好似要咳出什么东西一般,却是无能为力。 沐寻礼霍然起身,面色骤然冷冽,缓缓说道:“安宗主不必客气,本座这便送你上路。” 安风定闻言,骤然面色一变,几乎是从牙缝之间挤出了这一句:“沐寻礼,你这阴险小人!” “小人?这世道,成王败寇,何来君子小人之说。南域,本座败了,此次,本座不会再败第二次。” “是你,是你引来的邪祟?” 所谓夜长梦多,沐寻礼终究是未再给予他机会,将他一剑枭首,安风定眼睁睁看着那古朴长剑落下,想要抵挡,可一身灵气郁结,愣是难动分毫。 他体内逃窜出一道分神,速度远非常人可及,沐寻礼又如何能叫他逃跑?立刻抬剑而上。 宇文金拓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却是心中冰凉,自问不是沐寻礼对手,沐寻礼既然已经出手,自是不可能留下祸患,他又如何能逃得了? 趁此刻沐寻礼追击安风定而去,宇文金拓当即快速逃窜,已然是不顾青痕宗死活。 却是沐寻礼以分身之术阻了上来,淡淡笑了两声:“宇文宗主,怎的不说一声便要离去?” 宇文金拓并未回复,却是抬头看了一眼那安风定,被沐寻礼追击之时,又是被绿火给黏在了身上,不出几息就已灰飞烟灭。 他心中冰凉,不由厉喝一声:“沐阁主,你这是何意!残害同道,此乃邪修所为!” 沐寻礼那追击安风定而去的分身瞬息与本体融合,面上泛起浅浅笑意:“邪修?本座便是当一回邪修,又人谁会知晓?” 宇文金拓,下意识看了一眼沐柳颜,沐柳颜似有所感,带着一丝冷笑,也是看了他一眼。 他不由浑身一颤,心中格外渴望北冥鲲或是白薇能够突然出现,救他一命。然而,这一切或许都只是奢望。 说起那白薇,便是数月之前,被人攻入灵雀谷也并未出现,遑论现在?而北冥鲲,身为宗主,宗门遭逢如此大劫却并未现身,恐怕也是指望不上了。 宇文金拓目光一闪,身上骤然爆发出一片白光,指间拈着数道翎羽,毫不珍惜的抛了出去。 霎时那半空中尽是如雪花一般的细小绒毛,看似柔软,却锋利无比,好似钢针一般。 然而沐寻礼仅仅只是大袖一挥,这钢针一般的绒毛,竟是刺不破那寻常衣衫,甚至留不下一道划痕。 见状,宇文金拓的目光之中不由闪过一抹恐惧,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沐寻礼虽是时运不济,可终究曾是散仙修士,这刻也是爆发出令他难以抵挡的实力。 宇文金拓当机立断,竟是做了与沐寻礼当日同样的选择,肉体轰然爆碎,席卷出一股磅礴的灵气波动。 沐寻礼登时抬起长剑阻挡,不等余波散去,他就已是冲进了那一团迷糊景物之中,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遥遥望着宇文金拓背影,追之晚矣。 “自爆肉身,日后对本座已然造不成威胁,本座便留你一命又何妨?”他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是森冷无比,他又岂能叫人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他目光一转,却是忽然皱起了眉头,神色稍显愕然,喃喃一声:“跑了一个。” 方才他注意力全部落在安风定和宇文金拓之上,竟是不知骆海何时逃了!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瞬息一个闪身落在了沐柳颜身前,沐柳颜神色冰冷,瞬息对上了他的眼眸。 冷萧躲藏在一团邪气球体之中,一时间竟是无人理会。他目光穿透球体,轻易的将所有事情收入眼底,面上泛起一丝冰冷色彩。 却见沐柳颜手中骤然多了一条柳叶般的软鞭,瞬息缠住了沐寻礼手中长剑,她虽是被邪气操控,可一身修为却无半分遗损。 禁地之外,足有千百丈之遥,红绡已然是坚持不住,他背后却骤然出现一道中年人身影,一掌拍在她背上。 红绡当即咳嗽一声,将两朵火焰逼出了体内。她看见来人,不由惊喜道:“师傅!” 她加入青痕宗之后,并未拜某个长老为师,只因她早有师尊,且此人修为亦是不弱。 卢高旭当即张口一吐,自口中吐出一枚蓝色圆珠,赫然便是他性命相修的灵宝定水珠。 只见他将这定水珠往半空一丢,定水珠之上便是泛起一抹濛濛水雾,除了红绡之外,顺势也将周遭的一些青痕宗弟子包裹在了其中。 楚天阔、寒月、南宫君婉几人本就临近,这刻不由道了声谢,目光却依旧凝重。 数之不尽的青痕宗弟子抓烂了身上血肉,露出了森森白骨,对青痕宗而言,这是一场浩劫。 同样被救的几个弟子,有人惊呼一声:“原来的隐者卢高旭前辈,还望前辈救救他们!” 卢高旭修为不凡,早有许多宗门曾经拉拢,奈何他却无心加入,只是隐居于山林,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此次无需多言,定是红绡将他唤来,否则他又如何会来的这般及时? 红绡俏脸之上带着一抹高傲与妖媚之色,悄然对着卢高旭耳语道:“师傅,又是那冷萧搅出来的事端。” “此事师傅已有心无力,我等无需犯险,等着便是。” 寒月亦对着卢高旭躬身道:“前辈,还望救救我青痕宗的诸多师弟师妹!” 卢高旭勉力抵挡着数百朵绿火,苦笑一声:“非是卢某不愿救人,奈何此刻已是卢某极限了。” 他一力护住十余人,便已的有些吃力,周遭绿火察觉到他,顿时也纷纷朝着他涌来特别关照他,同时也有化作邪祟的青痕宗弟子,无声的冲了过来。 这一方天地,无试炼之地的那一片熔浆,却是以鲜血映衬的鲜红,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入人鼻尖,经久不散。 寒月似有所感,忽然抬头望向遥远天际,只见远处两个黑点迅速放大,霎那间已然露出身形。 几人不由面色一变,却见这二人赫然乃是离梦教教主陈乔予安和大长老蓝千暮! 蓝千暮身旁,一只犬类灵兽打了个喷嚏,似是被这浓郁的血腥之气给冲了鼻子。 而蓝千暮却显得兴奋异常,大笑道:“妙哉,这回蓝某的赤血灵珠便是得以重新祭炼了!” 却见他五指一张,掌心便是飞出一颗血色圆珠,颜色显得极为黯淡,那圆珠甫一出现,便是将方圆千百里的血气都不断吸纳了进去! 几个青痕宗弟子面色恐惧,谁知那蓝千暮根本不理会他们,而陈乔予安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却忽然将目光落在了远处,朝着禁地飞了过去。 卢高旭有些自嘲的说道:“对此等强者而言,我等不过只是蝼蚁,不屑除之。”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目光遥遥落在陈乔予安身上,唇角却是显露出一丝无人注意到的笑容。 那黑紫圆球之中,被无面所控制的冷萧,本是将那圆球裂开了一道缝隙,这刻却又闭合了回去,只因他在天上看到了一道飘逸身影。 沐柳颜终究不敌沐寻礼,却见沐寻礼面上虽有几道血痕,却是并无大碍,这刻对着沐柳颜一剑落下。 藏锋剑意,纵横四野,山石黄土,尽皆碎落。 便是他长剑落下刹那,斜里却又是探入一柄长剑,将他死死挡住。 沐寻礼眼中寒芒一闪而过,这已的第二次被人阻了好事! 他目光首先落在那纤细长剑之上,却是神色一动,只因那长剑,叫他万分熟悉。 他缓缓抬头,对上一副俊逸柔美的面容。 “沐阁主,堂堂七尺男儿,怎的好意思动手欺负女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清光蔻压制邪祟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流露出的寒意,比之那森森绿火还要更甚。 便在这刻,沐寻礼目光一闪,忽然手腕一震,便是抬剑刺向了陈乔予安,陈乔予安面色淡漠,可却还是未能躲开沐寻礼一剑。 他小腹之处,被划开一道长长伤痕,鲜血眨眼间便已湿了衣襟。 陈乔予安缓缓转头,却见沐柳颜正抬着一只玉手,五指之间还有一抹来不及散去的灵气波动。 以他的实力,又怎么可能躲不开沐寻礼这一剑?可任凭他防备了所有人,这世上还有一个他不会设防的人,此人,便是沐柳颜。 沐柳颜咯咯一笑,百媚千娇,好似做了什么颇为得意之事,陈乔予安非但不怒,反是与之同笑。 那俏丽容颜,令女子都心生嫉妒,可便是这样一副容颜,却属于一名男子。 “当真是令人感动。”沐寻礼冷笑了一声,显露出莫名的讥讽之意。 他并未给陈乔予安过多喘息的时间,手中长剑再次抬起,一招一式之间好似惊涛拍岸,大雪封山,汹涌澎湃,不留一丝缝隙。 “沐兄,纵是让你一招,你也绝非是本座对手。” 陈乔予安话音一落,纤细长剑好似化作万千,宛如一树柳絮随风狂舞,风雨飘摇,层层激荡在四周天地之间。 二者激烈碰撞,一宽一细,一刚一柔,却是谁也不让,寸寸逼近,不成功,便成仁。 灵气交错之时,蓝千暮身形飘然一动,便是跟了上去,手中那血色圆珠,本是黯淡无光,这刻已是娇艳欲滴,好似能挤出水来,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禁地之中,那邪气球体之内。 “年轻人,该是采摘果实之时了,莫要妨碍本君,你若是识趣,待本君得天下之时,或许还可封你做个护法。” “阁下许诺倒是美妙,只怕冷某一‘识趣’,这世上便再无冷某这号人了。” 冷萧面色阴晴不定,忽而狂笑,忽而狰狞,自言自语,诡异之极。 他身体之上,盘桓着两道邪气,看似一致,却又有不同,属于邪祟是邪气,显得更暗一些。 两股邪气彼此不断冲击,无面始终平淡,莫论这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他所需不过一具骨身而已! 无面冷然一笑:“便以你这般微末的修为,本君能赏识你,乃是你百世修来的荣幸,何必再做无用之功!” “本君倒要看看,这具走出了踏仙桥的肉身,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他仗着修为,抬指一划,便是在那邪气球体之上划出了一道缺口,一步踏了出去。 却见不远处,陈乔予安和蓝千暮二人联手之下,沐寻礼节节败退,面色已是阴沉不已,可三人这刻不由同时止住了身形。 那本的朝外飞掠而去是绿火,已是迅速飞回了禁地,与此同时,还有成千上万的邪祟飞掠而来! 一具具森森白骨,冰冷而狰狞,那垂悬了几缕碎肉的躯体之上,早已看不出,谁,是谁。 唯有那两朵幽绿火焰,将所有邪祟,点缀成了同一副模样。 蓝千暮眼神微变,骤然看向冷萧,却见那好似野草丛生的邪气丝丝缕缕尽数钻入冷萧体内,那一朵朵幽绿火焰,也尽数附着到了冷萧身上! 冷萧气息瞬间攀升,霎时已然临近分神! 可这还并未终止,那地面之上仍是不断有邪气冒出,不断有绿火冒出,冷萧的气息也在不断提升。 这般迅猛的提升速度,叫这正在厮斗的三人为之心寒。 沐柳颜遥遥朝着冷萧行了一礼,高声道:“恭迎主上归来!” “沐宗主!”陈乔予安低喝一声。 冷萧桀然一笑:“好,本君封你做大护法!” “谢主上恩典!” 随着沐柳颜恭敬之态,冷萧面的猖狂之意更甚,乃至显露出些许疯狂。蓝千暮当即对陈乔予安耳语道:“教主,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速速离去!” 陈乔予安目光始终落在沐柳颜身上,并未回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蓝千暮。 蓝千暮并不接,闭了闭眼,笑了一下:“教主,这是要蓝某苟活?” 陈乔予安亦随之笑了一下,收起了令牌,缓缓说道:“本座可从未说过,会死。” 二人不由和声而笑,越笑越是大声,越笑越是猖狂,蓝千暮一手在那犬类灵兽头上摩挲着,连带着那灵兽亦是龇牙咧嘴,身上冒出一股滔天戾气,两排利齿好似利剑,寒意森森。 不比这二人,沐寻礼却是丝毫不客气,这刻已然是抽身而起,转身欲要遁走,却是被冷萧隔空一抓,身形一滞。 他耳边回响起冷萧淡漠的话语:“沐阁主,既然来了,不若喝杯茶再走。” 沐寻礼面色阴冷至极,一字一顿道:“无面,你敢利用本座。” 冷萧不由笑道:“沐阁主此言差矣,本君要恢复修为,属实还需一些时间,未料沐阁主竟这般识趣,替本君争取了这些时间。” “沐阁主有功,自是要赏,不若本君封你为二护法如何?” 沐寻礼已是怒极,此刻无言以对,唯有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阴冷笑声。 他骤然面庞一转,看向了陈乔予安和蓝千暮,神色凝重、肃然,沉声道:“二位,此刻我等恩怨可否暂且放下,除去邪祟,才是正事!” “可否?不曾想沐兄口中竟也能说出这二字。”陈乔予安语气平静,听不出是何意味。 便在这时,那地面之上已然停止了冒出邪气和绿火,冷萧已然成了一个火人,一身气息令人胆寒。 陈乔予安面上泛起一丝笑意,淡漠道:“当年阁下实力远超于此,本座亦能一剑斩灭,遑论今日!” 冷萧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说道:“今时不同往日。” 无他号令,不论是沐柳颜还是那成千上万的邪祟,这刻都是恭敬而立,无一私自动手,便在这刻,他面上忽然绽放出一丝浅笑。 那邪祟便好似得了旨意,眸中绿火骤然大盛,如潮水般向着三人涌了过去! 沐柳颜同样出手,手中幻化出一根柳条,挥舞之间百花齐放,又瞬息凋零,周身尽是灵气轰鸣之声。 陈乔予安不断抵挡,两步冲到了沐柳颜身前,一掌拍在了沐柳颜眉心,同时轻喝一声:“蓝兄,制住她!” 蓝千暮手中赤血灵珠当即血光大声,散出道道血色丝线,捆缚在了沐柳颜身上,沐柳颜不断挣扎,奈何这二人修为都在她之上,将她短暂的制住。 陈乔予安探出一只较之女人还要柔美的手,一下按在了沐柳颜眉心,灵气不断涌入。 沐柳颜好似极为痛苦一般,更为剧烈的挣扎,目中绿火一明一灭,陈乔予安反是一喜,两道修长都眉毛斜飞入鬓,英朗秀气。 那成千上万的邪祟又是故技重施,一如几年前一般,堆积在了一起,好比天高,一时竟也有了堪比元婴的修为,可这修为还是太过弱小,被蓝千暮信手拍飞了出去。 冷萧面上始终带着一丝讥讽般的笑意,根本没有去在意那处邪祟巨人,只是不断压迫这沐寻礼。 沐寻礼死死注视着冷萧眼睛,面上已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却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本座从一开始便觉得阁下有些熟悉。” 他话音一落,冷萧目中的幽绿火焰肉眼可见的跳动了一下,沐寻礼却是趁机抬起一剑,从冷萧左侧肋骨刺入,透背而出。 冷萧在嘴角霎时溢出一丝鲜血,一把抓住了长剑剑身,面上笑意却是更为浓郁,轻声说道:“沐阁主,这般帮助本君,看来这二护法之位,非你莫属!” 沐寻礼奋力要拔出长剑,却被冷萧死死握住,动弹不得。他当即便要弃剑而逃,却是被冷萧一把捏住了脖颈。 便在这刻,遥遥忽然飞掠来一道身影,只听那人高声喊道:“住手!” 冷萧当即抬头,望向那来人,却见那人,正是此前无端消失的青痕宗二长老骆海! 骆海一张老脸严肃无比,两道法令纹好似以利刃刻画一般深邃而坚毅,他手中高举着一枚指环,随着他灵气灌入,那指环之上不由放出濛濛清光,好似代替了这骄阳,温柔洒下。 这清光甫一触及邪祟,便叫那邪祟好似冰雪一般消融。 沐寻礼眼中顿时绽放出炽热光芒:“陆离清光蔻,我剑阁灵宝,专治这邪魔之物!” 骆海手中灵气一荡,格外照顾冷萧,冷萧被那清光一照,面容骤然虚幻起来,好似在原本冷萧的面容之上,还有第二张面容在挣扎、嘶吼,仿佛随时都会被剥离! 冷萧目中那幽绿火焰一霎隐去,五指一松,沐寻礼冷哼一声,当即一把握住长剑,灵气刹那涌动! “沐阁主,剑下留人!” 然而便在他刚刚调动灵气之时,长剑突然被一只手握住,只见骆海掌心之中沁出一抹殷红血水,顺着剑身缓缓滑落。 “沐阁主,冷萧尚有神志,莫要再滥杀无辜!” 沐寻礼无动于衷,唇齿开合,两眼之中骤然闪现出一道危险光芒:“再?” 第一百六十七章 鬼头陀现身禁地 青痕宗数里之地,一人眯眼窥视,唇角绽放出一抹冰冷色彩,仿佛寒冰之上生出一朵冰花。 “本尊心心念念数十载,总算未让本座白等。殿下失踪,人族大劫,天助我也。” 他微微垂首,映衬的面色阴晴不定,几声疯狂笑声之后,却又是化作一丝死沉,叹道:“可惜,来得太快了一些。” 却见他身形一掠,骤然冲天而起,只留下一道黑影,好似墨汁挥洒在了天空,久久不散,粘稠而浓重。 青痕宗之外,无数弟子四散奔逃,如同无头苍蝇一般,面色惊恐,只恨爹娘未能给他们多生几条腿。 “师兄,怎么办,我不想死!” “师妹莫怕,有师兄在此,莫说区区邪祟,便是天塌下来,也有师兄替你扛着!” 一男一女,身着青痕宗弟子服饰,在人群之中往外逃去,足踏黄土绿叶,一刻不停。诸如此类,已是多不胜数,虽是宗门大劫,可他们修为微弱,便是舍生取义,后二字是否能得以实现,无人可知,前二字定是必然。 既如此,倒不如留得性命,替宗门留下香火,也算为多数人的贪生怕死寻了一个冠冕堂皇、心安理得的借口。 这一对男女,正逃窜之时,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黑影,险些与他们撞在了一起。 那女子首先一惊,不禁尖叫出声,惹得周边弟子下意识远离了一些。那男子搂着女子腰肢的手掌下意识一松,霎时瞪大了眼珠,细看却见前方之人有血有肉,且不是青痕宗弟子,应当不是邪祟。 他不由松一口气,当即面露愠怒之色,呵斥一声:“你这人,怎的不知看路!奉劝阁下一句,若想活命,休要再往前!” 男子见面前这人似是往青痕宗方向而去,不由出口提醒了一声,继而拉着女子迅速绕过了这突然出现之人,也来不及多想,只管逃窜。 可才跑出不过百丈,二人却又是止住身形,却见那不明身份之人,不知何时又是出现在了他二人前方! 男子速度较快,急忙停顿之下,险些与这一身黑袍之人脸贴脸碰触在了一起!他此刻才是心惊,此人一身黑衣,又是突兀出现,显然是来者不善。 却见那黑衣之人忽然抬起头颅,这男子骤然尖叫出声,那尖锐叫声,比之那女子方才还要刺耳,周边人影已经相对稀疏零散,却依然有不少人。 可这些人只是一看,便是避之如蛇蝎,急忙躲了开去,无一人自找晦气。 男子瞳孔骤然收缩,这眼前之人,一张面孔如同厉鬼一般,丑陋异常,此刻才骤然感受到,此人身上竟也是鬼气森森,阴冷之极,他心中迟钝,一时说不出来是何等气息,反正定不是生人所有! 那黑衣之人不由诡谲了笑了一下,似有些不满:“年轻人,怎的这般神情?你面前这副身躯,可是本尊以两株灵根、四十九味灵药炼制,怎么,不英俊吗?” 那男子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眼前这丑陋之人,竟是如此深不可测,叫他心中生不起一丝抵抗之意。 他连忙点头如雏鸡啄米:“英俊,前辈绝顶英俊!” 听了他的赞扬,那黑衣之人仿佛极为得意,喉中挤出一阵嘶哑笑声,落在这男女耳中,阴森之极,却依旧不得不挤出笑意,陪着嬉笑两声。 纵是他二人心中急切想走,却不敢表露丝毫。 笑了半晌,这黑衣之人仿佛失去了耐心,面上喜色退去,反是显露出一丝慨叹之意。 他又问那女子道:“丫头,你来说,本尊可英俊?” 那女子被这黑衣之人一问,目中显露出一抹惊慌之意,一时语塞,身旁男子连忙拉了一下女子衣襟。 黑衣之人缓缓投来一个笑意盎然的眼神,那男子顿时手指一僵,毫无知觉的收回了手,待那黑衣之人眼神移开之时,才发现后背早已湿透。 女子支吾了半晌,那黑衣之人却是极有耐心,眼神直勾勾落下,直叫那女子话语之间已是带了哭腔,急促说道:“英、英俊。” 那黑衣之人目中本是有几分希冀之色,此刻却是缓缓散去。 他目光投向极远处,这年轻男女自是看不清,却也能知晓此人在看何处。却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却见他忽然一把抓住了那男子的咽喉,枯瘦的五指却好似利刃一般,竟是切割进了男子血肉之中。 女子无声的尖叫了起来,男子满目惊惶之色。 “前辈,我二人知错,还望前辈原谅,莫与无知晚辈计较!” 女子腾地跪倒,周遭早已没了人影,那些同门师兄弟早已跑远,当真已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那黑衣之人面上流露出一抹可惜的神色,手上已是有鲜血不断滴落,只听他缓缓说道:“人族,还是这般虚伪。” 他一语落下,气息不加掩饰,男女二人这才霍然惊醒,这黑衣之人身上显露出的,竟是妖气! 男子面如死灰,目中已是黯淡无光,不料那黑衣之人反是松了手,喃喃一声:“时机已到。” 他对手一拍,便是有一颗小指大小的丹丸落进了那女子喉中,女子睁大双眼,不知何意,却听这黑衣之人说道:“此为鬼面蛛毒,除本尊之外,无人可解。” 他从怀中摸出一根好似枯黄树枝,好似折断的芦苇杆一般,无力的歪倒在一边。 “小子,以你精血,十息在此灵宝断口处滴入一滴,待本尊归来之时,定会给她解药,且放你二人离去。” “当然,你同样可以选择,独自离去,留你那小娘子一人等死。需知这灵宝只取阳刚之血,女子精血无用。” 男子嘴唇哆嗦了两下,脖颈上仍有鲜血不断滑落,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此前逃遁之人众多,为何是我二人?” 黑衣之人面无表情,却依旧是回答了他:“本尊便是要看看,人族男子的承诺,值几斤几两。” 他话音一落,身形便是化作一缕黑烟,瞬息朝着远处掠去,那女子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质问道:“若前辈反悔又待如何?” 那黑衣之人早已没了踪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四野里却回荡来一个飘渺声音:“莫要以你人族之心,来揣度本尊。” 目送那黑衣之人离去,二人不由一屁股跌坐在地,男子手中握住那看起来极为磕碜的灵宝,可略一感受,却是心中一惊。 这灵宝之内,气息磅礴,显然不是简单之物。 男子当即灵气涌动,从指间逼出一滴精血,滴入那断口之中。 却见这芦苇杆一般的灵宝之上缓缓殷红,隐隐浮现出层层血线,诡异之极。男子握在手中,掌心竟是无端出现一抹粘稠之意,好似染上了鲜血一般,叫他险些把这灵宝仍了出去。 女子一把握住男子手臂,红着眼眶说道:“师兄,你走吧,莫要管我。” 男子又是往那断口之中滴入一滴鲜血,抚上了女子手掌,柔声道:“师妹,师兄才说过的话,你可是忘了?” “纵是天塌下来,也有师兄替你扛着!” 女子闻言,泪水再抑制不住,伏在男子身上大声哭泣。男子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又是往灵宝断口之中滴入一滴精血,面色苍白无比。 女子一把抓住男子手掌,尖叫道:“够了,师兄,你会死的!” “不会的,区区几滴精血而已。” “若精血流失过多,师兄这些年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不说,日后也再无一丝突破的希望,不值得!” “值得!”男子紧紧抱住女子,轻声道,“与你相比,一切都值得。” 禁地之中,骆海不过虚婴之境,面对沐寻礼,却神色坚毅,无一丝退缩或是虚与委蛇之意。 沐寻礼剑身一震,便是将他给掀飞了出去,鲜血狂喷,灵气溃散,便是连陆离清光蔻咦脱手而出,被沐寻礼轻轻握在手中。 “骆长老,本座亦不愿赶尽杀绝,纵是坐拥江山,独帝无臣的江山,也毫无意义,可惜,你却是不识好歹。” 骆海好似一心求死,面色坚定而肃然,厉喝道:“沐寻礼,你枉为正道修士,一时得利又如何,多行不义必自毙!” 沐寻礼冷哼一声,一掌将骆海拍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翻转了数周,才滚落在地上,狼狈不堪,一边脸颊高高肿起,难以想象这落魄之人,竟是青痕宗二长老。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座。” “本尊却是认为,这老儿说的在理。” 沐寻礼两耳微颤,霍然转身,面容严肃,低喝一声:“谁!” 却见面前一个黑衣之人,面貌丑陋,冲着他露出一丝森冷笑容。 “阁下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一见此人,沐寻礼眼睛虚眯,面色缓缓凝重。 冷萧被陆离清光蔻所压制,自身意志与无面不断冲击,一时无自主行动之力,此刻反倒成了旁观之人。 黑衣之人看了冷萧一眼,又是在那将冷萧贯穿的古朴长剑上停留了一息,五品灵宝,在何处都是不可多得之物。 他收回目光,淡漠道:“沐寻礼,可竖耳听好,取你性命之人,妖王时耀麾下,第一妖尊,鬼头陀。”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邪修之心赤或黑 微风拂面,宁静悄然,除却为数不多的邪祟流窜出去之外,九成以上的邪祟都被困在禁地之中,被陆离清光蔻死死压制住。 当然,为此沐寻礼同样付出了不小的压力,所以他与鬼头陀甫一照面,便是落于下风。 他朝着不远处低喝道:“二位改不速来相助!妖族狼子野心,此乃人族公敌!” 可随他一语,陈乔予安和蓝千暮反倒相视一笑,笑声之中满是讥讽之意。 “狼子野心?沐兄也不逊,不必自谦。” 陈乔予安借着陆离清光蔻之威,一掌拍在了沐柳颜后心,沐柳颜顿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乌黑鲜血,口鼻之中散逸出一缕黑紫之气。 沐柳颜双目大睁,两朵绿火不停闪烁,似要从眼眶之中跳出。 谁知那沐寻礼忽然灵气一收,邪祟顿时失去了压制,那两朵绿火,又是瞬息沉了回去。 沐柳颜好似已经恢复了一些神志,眉头紧皱,在不断挣扎着。陈乔予安顿时大怒:“沐寻礼,你可是不知‘死’字何解?” 他身形一动,瞬息朝着沐寻礼掠去,腹部的伤口依旧在淌血,却是不管不顾,仿佛无所知觉。 冷萧顿时凄厉嘶吼一声,无面刹那反扑,若非他体内邪气阻挡,此刻他怕是早已被吞没了神志,迷失了本心。 他目光一闪,好似在不断挣扎一般,无任何举动,直挺挺站在原地。而不远处,沐寻礼则是一人独战三人,长剑犹在冷萧腹中,此刻只一味逃窜,无一丝抵抗之力。 他冷然道:“陈兄,蓝兄,若你二人再耽搁,说不得沐宗主真要成了邪祟,只要你二人可替本座除去鬼头陀,在此期间,本座自可催动清光蔻,压制邪祟!” “沐兄,高明。” “陈兄,谬赞!” 二人对视一眼,沐寻礼身形急退,陈乔予安立刻转身朝鬼头陀冲了上去,蓝千暮当即便随着他而去,神情轻松,仿佛根本未曾在意过谁生谁死。 他座下灵兽,碍于实力低微,此刻仍在远处和几朵绿火缠斗。 冷萧目光透过绿火看向外界,纵是一切画面都被渲染成了幽绿之色,可是画面却依旧清晰。 那无面本是潜伏,此刻沐寻礼说要催动陆离清光蔻,冷萧的意志顿时被压制了下去,只见他身形蓦然化作一缕轻烟,下一霎,已然出现在了沐寻礼身边。 沐寻礼又岂是等闲之辈,早已有了防备,这刻手中指环顿时爆发出一股刺目白光,尽数落到了冷萧身上,同时他神识一散,朝冷萧眉心冲击而去。 冷萧一身绿火,被沐寻礼甫一冲击,竟是熄灭了一半,邪祟凡力难伤,神识之力正是克星! 可神识之力伤及神魂,他这一冲击,不但叫无面受了伤势,便是冷萧也不禁凄厉惨叫了起来。 冷萧口中吐出两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诡异莫名,他目中绿火飘摇不定,身上燃起的火焰却是在不断缩小。 冷萧面容之上骤然浮现出一个模糊虚影,似在嘶吼,又似在笑。 那被蓝千暮拍飞出去的邪祟巨人,这刻不断散落,好似泥浆滑落,寸寸崩塌,数之不尽的绿火朝着冷萧飞去。 那禁地之外尚在徘徊的邪祟,同样好似得了召唤,舍弃了骨身,尽数没入了冷萧体内! 沐寻礼这神识一散,险些将冷萧神魂震散,他意识尚且恍惚,身子便已是被无面操控着冲向了沐寻礼。 冷萧瞬息被邪气吞没,自身原本的那一缕邪气,此刻竟是节节败退,好似要被同化一般。 冷萧心中泛起一抹无力之感,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头颅,只能接着余光望见那女子手臂之上,邪气森森,宛如实质。 他清晰的感受到,手臂血肉之中,赤魂印正在被一点一滴的抹去,就好似他自己的意志,正在一点一滴被抹去! 冷萧身子已然是撕裂了沐寻礼的神识之力,一身绿火悠然一荡,好似百鬼嘶吼,凄厉非常,他一爪落在沐寻礼手腕之上,竟是直接将沐寻礼手经抓断。 沐寻礼骤然惨叫一声,手中指环脱手而出,滚落在了地上,倏尔之间,冷萧已然与他对面而视,一指点在了他咽喉之上! 沐寻礼神色大骇,体内却骤然涌入一股邪气,将他经脉尽数封死,叫他难以调动一丝灵气。他这刻才明白过来,原来无面始终在隐藏实力! 他嘶吼一声:“绝无可能,短短几年,你怎能恢复到如此修为!” “二护法何必惊诧,这世事无常,总有无限可能。” 沐寻礼瞳孔放大,一对眼珠几乎就要瞪出了眼眶,血丝密布,冷萧指间已然穿透了他喉咙处的薄薄皮肤,他能够借此清晰感受到,从冷萧指间传来一股森冷气息,逐渐渗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微微张嘴,发出一声好似野兽一般的嘶吼,眼前景象,竟是缓缓变作了绿色,好似有两朵绿火在眼前飘荡,遮蔽了视线。 他面色惊恐,好似要极力嘶吼,却听冷萧笑了一下:“二护法,怎的面色这般难看,莫不是昨晚没睡好?” 陈乔予安和蓝千暮早已放弃了追击鬼头陀,直奔陆离清光蔻而去。 却是沐柳颜身形一动,一把将那指环抓在了手里。 “沐宗主,将指环交于本座,本座替你驱除邪祟!” “休……想。”沐柳颜忽然笑了起来,喉中发出颗粒物滚动一般的簌簌之声,面容僵硬的抽动着。 便在这时,沐寻礼忽然觉得眼前清明了少许,却见冷萧面目狰狞,双目之中却显露出几分愕然,他好似极为艰难,身子不住颤抖。 “助……我。” 沐寻礼嘶吼一声,身子好似活鱼上岸一般猛然一跳,抬手一把抽出了插在冷萧腹中的长剑,带出一蓬热血。 冷萧睁大了双眼,喉中仍有杂音,却是在杂音之中传递出一句清晰而冷冽的话语:“二护法,不枉本君一力栽培,回去之后,重重有赏。” 鬼头陀登时怒骂一声:“愚蠢!你伤了此子肉身,反是助长了邪祟气焰!” 沐寻礼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当即喊道:“阁下还不出手!与你我两族恩怨相比,邪祟才是天下大劫!” “沐阁主还真是识大体之人。” 鬼头陀嗤笑一声,面色却是也渐渐凝重了起来,心中却又自嘲一声:“看来,这贼老天未必助我,反是要连我也一道戏弄!” 若邪祟只是分神之下的修为,他还可借机除去所有人,为振兴妖族打下基础,可以此刻无面所表现出来的气势,他已然有心无力! 被沐寻礼抽出了长剑,无面霎那间占据了主导,一指插进了沐寻礼眉心,鲜血顿时呲了出来。 沐寻礼非但不惊不怒,反是极为安详,鬼头陀当即拍出一掌,掌心之中飞出一串念珠,迎风而长,瞬息便有人脸大小,轰然朝着沐寻礼砸落了下去。 冷萧脸颊一转,一手抬起,将那念珠牢牢挡在身前,寸步难进,缓缓说道:“本君看你骨骼清奇,这三护法之位,非你莫属。” 他说话之间,掌心之中顿时散出一股邪气,如同藤蔓疯长一般缠绕上了念珠,鬼头陀好似受了重创一般,面色黯淡,口鼻溢血。 他当即变作了本体,利爪一撑,人立而起,腹部那鬼脸霎时狰狞,好似有一道阴影从中飞了出来,朝着冷萧落去。 与此同时,沐柳颜尖叫一声,却是手中陆离清光蔻被陈乔予安夺了过去,身形受制,正在不断挣扎。 冷萧霎时被那阴影冲进了体内,此刻他体内便有三股力量在交锋。 那阴影瞬息化作了鬼头陀的本体样貌,在冷萧体内肆虐,冷萧非但不怒,反是一喜,本已模糊的意志,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无面那模糊的面容之上,此刻肉眼可见的显露出一丝怒意,厉声道:“尔等当真以为,本君非要这具肉身不可吗?” 活着走出踏仙桥之人,除了冷萧之外,还有乔止谊。 此刻冷萧忽然收了手,那念珠便瞬息落在了他胸口之上,他当即跌飞了出去,胸膛肉眼可见的塌陷了下去。 这小小身体之内,三方都受了震荡,尤其是冷萧,已是摇摇欲坠。 鬼头陀顿时低喝一声:“小子,莫睡!” “三护法,莫要大呼小叫,聒噪。” 无面冷然一笑,只见冷萧忽然抬起一手,一把抓在自己小腹之上,将那剑伤给粗暴撕扯而开,掀起一片淋漓鲜血。 冷萧自身意志受到一阵又一阵的冲击,这肉身之痛,无面和鬼头陀根本感受不到,每一分每一毫都要他亲自来承受! 这股痛楚,反是叫他神志清醒了许多,他嘶吼着,目光好似能够穿透层层阻隔,落在赤魂印之上,却见那赤魂印,正在不断被邪气侵蚀,逐渐改变着本质。 “助……我!” 他扯着嗓子嘶吼着,那沐寻礼眼皮抽搐,面庞狰狞,身体却是骤然涌起一股灵气波动,强行将经脉给冲开,登时喷出一口鲜血,经脉已是被撑裂。 他如何能管得这许多,一股磅礴灵气便是灌入冷萧体内,精纯之极,融入冷萧的每一寸血肉,修复着冷萧伤势。 冷萧当即再度抬手,一掌将那附在伤口之上的灵气拍散,鲜血又是汩汩而出,面色苍白无比。 鬼头陀身形一动,一把抓住了冷萧左手,好似一根木桩一般,钉在了地上,沐寻礼双目之中绿火忽隐忽现,却仍是控制着身形,一把抓住了冷萧右手! “沐阁主,失道寡助啊!”鬼头陀桀然一笑,若非沐寻礼私心,此刻还有宇文金拓和安风定相助,定要轻松许多。 沐寻礼身形颤动,连带着冷萧也是跟着轻微抖动起来。他死死抓住冷萧,极力克制着体内邪祟,已然是连反驳之力也无。 冷萧顿时撑着二人身子,双腿好似极为艰难,最终仍是骤然抬起,踢在二人腹部之上。 二人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更为不易。 蓝千暮目光一闪,一掌朝着沐柳颜拍去,却是被陈乔予安一剑所阻。 “宗主,务必取得那指环灵宝,来不及了!” 陈乔予安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长剑横于蓝千暮身前,挡住了他的所有攻势。 “宗主!” “谁,也不能伤害她!” 二人死死对峙,终是蓝千暮率先妥协,这刻,他忽然又瞪大了双眼,大喊了一声。 陈乔予安顿时说道:“本座说了,谁也不能——” 话说到一半,他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却是沐柳颜一手探入了他后心,整个手掌都没了进去! 蓝千暮额头青筋暴起,赤血灵珠当即化作一缕血光钻进了他掌心,叫他整个手掌都呈现出一抹血色。 他手掌如刀,瞬息朝着沐柳颜斩落,可在临近刹那,被陈乔予安一把抓住,死死握住。 陈乔予安神情平静,那好似春水一般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起伏,唇角苍白,滑落一丝鲜血。 便是这一息之间,沐柳颜一把收回了手,手心之中还握着一颗鲜红的、滚烫的,心脏。 一蓬热血挥洒在她那红润美丽的脸庞之上,这麻木而冷冽的脸上,竟是忽然爬上了一丝挣扎与无助。 她五指一松,手中之物便顺着一串鲜红血珠,朝着地面坠落而去,一眼之间,仿佛万年之隔。 蓝千暮睁大了双眼,陈乔予安缓缓倒了下去。 他那面苍白如纸的面上,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嘴唇轻轻颤动:“沐宗主,你曾问本座,邪修的心,是赤是黑,今日,见到了。” 沐柳颜神色痛苦,凄厉惨叫起来,蓝千暮一掌逼近她眉心,却是狰狞着面孔,瞬息收回了手。 他挥袖一摄,陈乔予安的分神便透体而出,被他收入了一袭大袖之中。 他冷眼四顾,那陆离清光蔻已是从沐柳颜掌心滑落,他却是无动于衷,身形顿时化作一道蓝色光影,消失在了天际。 鬼头陀咆哮一声,似暴怒无比,说道:“便是连人族修士都不顾这邪祟,本尊又何必充此良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枉杀无辜一而再 邪气丝丝缕缕,飘飘荡荡,冷冷清清,叫人浑浑噩噩。 鬼头陀霎时松开了双手,沐寻礼那双眼之中,竟是罕见的爬上一抹绝望。 眼看鬼头陀要走,却是反被冷萧一把抓住了肩头,只见冷萧轻声笑道:“三护法,何必急着走?” 却见鬼头陀冷冷笑了一声,说道:“阁下这三护法之位,本尊不稀罕。本尊若要走,阁下拦不住。” 他话音一落,身影瞬间虚幻不已,继而化作一缕轻烟,一霎没入虚无之中,没了踪影。 冷萧轻咦一声:“这只细脚畜牲,竟是早有准备。” 距离青痕宗数里之地,一对男女依偎而坐,女子不断抽泣,泪水一刻不止,却见那男子,这刻已是满脸皱纹,白发披散,一双眼睛浑浊无比。 “师兄,松手,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女子哭喊一声。 男子始终无动于衷,一言不发,不知是否因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便在这刻,他神色一动,缓缓转移了视线,将目光转到了手中灵宝之上。 却见那断口之中,忽然涌动起一阵灵气波动,那灵气森寒,其内夹杂着一股淡淡妖气,令人无端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女子神色一滞,只见那灵宝断口之处忽然升腾起一股黑烟,继而瞬息凝聚成了鬼头陀的身影。 此后,这灵宝之上的光芒褪去,变得暗淡无比,好似只是一根寻常的芦苇杆一般。 他一现身,男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生怕他离去一般,赶忙说道:“前辈,还望履行诺言,赐下解药!” 鬼头陀忽的笑了,丑陋的脸庞之上更加扭曲了几分,显出一抹冰冷意味。 男子顿时剧烈咳嗽了几声,一手扶着地面,想要站起,却又做不到,他说:“前辈莫不是要出尔反尔?” 鬼头陀从男子手中夺回那看似已是无用的灵宝,似随口说了一句:“本未中毒,要何解药?” 他话语之间,满是讥讽之意,男子目光落在那灵宝之上,断口处还有一抹尚未干涸的殷红之色,方才鬼头陀现身之时,根本未曾用到一丝精血之力。 说来,那所谓的十息滴一滴精血,不过只是戏弄于他罢了,他二人这一场生离死别,不过是鬼头陀信手而为的一场笑料。 男子握紧了拳头,却又缓缓松开,身子无力的瘫软在女子肩上,喃喃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鬼头陀收敛了笑意,蠕动了两下嘴唇,冷笑一声:“未料你这小子看起来薄情寡义,竟是本尊看走了眼。” “可惜,痴情,未必是好事。” 言罢,他手指一紧,手中的灵宝便被他捏成了一片粉末,那被男子精血浸染之处,凝结成块状,坠落在地。 随着那粉末落尽,鬼头陀看了眼前二人一眼,便是失了去向。 那粉末随风而散,唯有那被精血浸染了的几块粉块,仍然沉重的躺在那里。 女子回过神来,连忙不断在地上扒拉着,将把几个块状粉末都捧在手心,端到男子身前,眸中带着一抹希冀之色。 男子不由笑了,艰难的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说道:“又犯什么傻呢,快走吧。” 女子终究无奈,却又似如梦初醒,将手中粉块丢在了地上,连忙就要扶起男子。可眼前男子却好似一座山般,沉重无比。 男子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漠然说道:“我让你走。” 女子泪水霎时涌了出来,泣不成声,她死死抱着男子,哭喊道:“师兄,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陪你死。” 蓝千暮身为分神修士,早已飞出千万里之遥。 一道虚影从他袖中钻了出来,他当即止步。 “宗主!” 他呼喊一声,那虚影却是静静看着他,笑了一下:“千暮。” 蓝千暮从陈乔予安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他所有的想法,已是无需再多问,他不由说道:“宗主,你莫不是还要回去?” 他话语之间,隐隐有几分怒意,便连他身边的犬类灵兽,都是跟着呜咽了几声。 “为了那女人,可值得?” 陈乔予安稍显沉默,却又很快说道:“千暮,或许有朝一日,你会明白。修行一世,何求?” “本座此生,所求唯二,一者为含羞剑,此之为本座半条命;二者为百花宗宗主沐柳颜,此之为本座另外半条命。” 陈乔予安孑然一身,唯余一道分神,立于蓝千暮身前,淡淡说着:“本座一条命尽数落于青痕宗禁地,千暮,你当真是要带一个行尸走肉回去?” 青痕宗禁地之中,只剩下沐寻礼一人,已然是控制不住冷萧。 他死死抓着冷萧一只手臂,可冷萧令一手却缓缓摸向了他肩膀。沐寻礼下意识便要松手,眼前却忽然飘来一片朦胧清光,叫他压力骤减,浑身轻松了不少。 冷萧动作一顿,回头后却见是那早已被他给遗忘了的仇雁笙手持清光蔻,奋力的往其内灌注着灵气。 奈何他修为尚弱,纵然灌入了灵气,对于邪祟的压制也微乎其微。 然而只是这一丝压制,对于沐寻礼来说已是足够,就好像一个人身上被压了一座山峰,哪怕只是在其上取下了一块石子,也足以让此人有如释重负之感。 沐寻礼便是借着这一股劲,一掌拍在了冷萧额角,这一掌出手凌厉,落下却是轻飘不已,可便是这看似棉花一般无几分力道的一掌,竟是叫冷萧身形俱震,口中发出声声低吼。 那一掌之中,蕴含了神识之力,不伤肉体,伤人神魂! 可他并未修习神魂灵诀,只是直来直去的出手,又并未修炼神识,神识之力薄弱,这一掌也并未给冷萧造成致命的伤害。 冷萧神魂震荡,在沐寻礼一掌之下愈发虚弱,可他心中却是松一口气,原本附着在赤魂印之上的邪气,被这一掌给震散了七八分。 无面好似一团浓雾一般黏附在冷萧四肢百骸,这刻,他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说道:“这道灵魂体,对你似乎很重要?” 他说着,便是探出一丝邪气朝着赤魂印侵蚀而去。冷萧当即面色一变,极力反抗起来。可凭借他这般微弱的力量,如何能够与无面相抗! 他心思电转,目光死死盯着无面,却是突然说道:“你不是无面。” 不曾想他话音一落,无面动作竟是一顿,缓缓扭头看向了他,好似在等待着下文。 冷萧见状,心中微惊,他只是心中有种朦胧感觉,这刻出言一诈,未料当真起了效果! 若此前只是心存疑虑,且心中来不及细想,此刻略一思索,心中所有疑惑好似瞬息被放大。 他神色漠然,缓缓说道:“多年前,无面现身,寡言少语,性格冰冷,与阁下大相径庭。” 眼看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愈发危险起来,冷萧继续说道:“当年那无面定是已被陈教主一剑斩灭,而阁下,不过是借助无面身份,好叫他人心存忌惮,这些恰恰说明,阁下心中底气不足。” 谁知那无面听了冷萧话语之后,与冷萧久久对视,那股危险气息不知何时已是收敛了起来,不禁笑了一下:“不错,一句不差。” 冷萧面上自信之意更浓,好似抓住了对方什么把柄一般,心中却是不由一寒,他深知自己所试探的话语,定是大错特错。 尤其他是有一句话不敢说出口,便是他在无面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人生来不同,纵然一奶同胞,容貌神似,可气质性格总是各异,若能叫他觉得熟悉,定是曾经接触过。 他冷笑一声,冷冷说道:“奉劝阁下尽早退去,若我青痕宗宗主赶到,开启护宗大阵,想必以阁下当前之力,远不是对手。” 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时刻注意着无面的神色变化,纵然无面相貌模糊,却是依旧在不经意间显露出一抹嗤笑。 便在这刻,他缓缓抬眼望向冷萧,目光之中两朵绿火好似封印在了寒冰之中,僵硬无比,只听他说道:“年轻人,莫要在本君面前耍小聪明。你,在试探本君。” 他话音落下,冷萧好似被揭穿了一般,显得有些颓然,又有一分气急败坏之意。 只听他说道:“此等大事,灵雀谷白薇谷主和北冥宗主却都未赶到,实在说不通,尤其是北冥宗主,自己宗门出了变故,他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刻,冷萧顿觉无面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一分,他说道:“莫不是宗主早已经……” 他目露惊色,划过一丝骇然与痛惜。 无面不由桀然一笑:“不错,你所寄托了希望的北冥鲲,早已是本君手下的亡魂!” 二人交流之时,不过是在冷萧身躯之内,在外界看来,冷萧不过是被沐寻礼一掌击飞了出去。 沐寻礼霍然抬起长剑,剑身之上瞬息汇聚来一股灵气,浩瀚如海,席卷一切,他身形一动,长剑划过一道绚烂尾迹,朝着冷萧刺了下去! “住手!” 那本是奄奄一息的骆海,这刻咬着牙关,两步挡在了冷萧身前,被沐寻礼瞬息穿透,沐寻礼发泄似的撩起长剑,几乎将骆海半边身子斩裂。 长剑之上鲜血挥洒,沐寻礼面上隐有怒意,却听骆海肃然道:“冷萧尚有神志,沐阁主莫要再滥杀无辜!” 沐寻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再?” 眼看着骆海没了气息,颓然倒地,一道元婴从骆海身躯之中飞出,沐寻礼轻轻抬起长剑,剑刃所向,直指骆海元婴。 “再。” 第一百七十章 去而复返共御敌 星星点点,绚烂光辉,仿佛星辰坠落,天幕笼罩于前。那清清凉凉之意,好似夏日冰粒落于脸颊,令人精神一振,却又只能直视着他的陨落。 沐寻礼长剑所向,骆海元婴被一剑斩碎,万千碎片洒落在冷萧脸上,叫冷萧不禁睁大了双眼。 他敬重的恩师谢云磊,此刻被邪祟缠身,尚且自顾不暇。却是那一向刻板、严谨、冷漠的刑堂长老骆海,那曾一度要取他性命之人,此刻却是为了他,而丢了性命。 禁地之外,邪祟已然零零散散,楚天阔瞧见这一幕,呼吸骤然粗重了少许,只因那骆海,非但是他宗门前辈,更是他师傅。 沐寻礼从冷萧身上转过视线,骤然落在了楚天阔身上,又缓缓从他身上掠过,将寒月、南宫君婉、红绡、卢高旭等人尽数收入眼底,还有不少压制了邪祟、神志清醒的青痕宗长老。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放弃了诛杀的念头,他已无回头之路,他无需去在意蝼蚁心中的杀念,此刻必行之事,便是先将冷萧灭杀。 不论是冷萧,或是无面,都是他心头之恨,比起无面,反是冷萧这只修为低微的蝼蚁,更叫他寝食难安,被一只蝼蚁生生毁去了百年努力,非但修为跌落,心中更是生出了魔障。 若不消此魔障,此生恐怕再难寸进。 沐寻礼缓步走近冷萧,长剑在那地面之上划出一道深深沟壑,轻响如细碎虫鸣。 眼睁睁看着骆海死去,冷萧心中凄苦无比,只恨自己有心无力,他不惧生死,却不愿别人因他而死。 冷萧肉身之中,无面那模糊的面孔之上,竟生出一抹肉眼可见的惊色,那冷萧染自唤心崖的邪气,本是被他压制了下去,这刻却忽然滔天而起! 冷萧双眸那幽绿火焰之下,泛起一抹幽深的紫意,他凄厉嘶吼一身,浑身绿火与黑紫之气好似要被震散! 无面当即死死附着于冷萧血肉之中,可冷萧那血肉竟好似泥鳅一般油滑,让他根本无处着力,他整个身形,瞬息被冷萧逼出了体内。 落于沐寻礼眼中,便是冷萧肉身之上,以相同的姿势漂浮着一个虚幻身形。他目光一厉,抓住这机会猛然抬剑斩落,这一剑,他可将两个心头大恨同时斩灭! “受死!” “大护法,速来救驾!”无面嘶吼一声,分明后出声,却好似要比沐寻礼话音落下还要快。 沐柳颜立于数十丈之外,无面一声令下,她体内邪气愈发暴躁,目中两朵绿火不断跳跃,好似忍受着极端的痛苦,身不由己的,迈出了第一步! 仇雁笙跟不上这情势的瞬息变化,只是竭尽所能的催动陆离清光蔻,一身灵气几乎要被抽干,那清光愈发明亮,如暮色月影一般洒落在沐柳颜身上。 沐柳颜凄厉嘶吼一声,与那邪祟不断抗衡,说来不过瞬息之间,她身上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灵气波动,将仇雁笙给掀飞了出去。 她一身邪气归于虚无,目中幽绿火焰被生生震散,终是以自身意志消灭了邪祟。 仇雁笙跌落在地,稍显无力,手中指环被似孤雁坠落,无人怜悯。他两眼直勾勾落在冷萧与无面身上,却是沐寻礼一剑已然落下! 无面眼眶之中两朵绿火愈发幽深,千钧一发之际,那分明朦胧一片的脸上竟叫人无端察觉出一抹笑意。 “人生邪骨,骨生邪念,念生本君,君临天下,无人可阻。” 沐寻礼瞳孔骤然一缩,他长剑停顿在无面之上半寸处,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他骤然低吼一声,神识之力瞬息激荡,可这刻,他剑刃之下,忽然窜来两颗骷髅头,瞬息之间便没入了他双眼之内。 他长剑不由一松,被无面骤然击飞了出去。 长剑脱手,沐寻礼非但不接,身子好似僵住一般,带着一副惊愕面容,双眼之中霍然点亮两朵绿火,绿火之中,依稀可见漂浮着两颗悬浮的枯骨头颅! 这一来一往,不过人之一息,无面一动不动,却由背对冷萧变成了面对冷萧,好似后脑变作了脸颊,脸颊变作了后脑。 只听他话语幽幽,轻声说道:“年轻人,本君带你,君临天下!” 他话语之中,带着森冷寒气,叫冷萧那狰狞伤口都不再淌血,却见他忽然朝着冷萧扑了过去,冷萧便极力挣扎。 若将冷萧比作蒸笼,那无面便是黏附在蒸笼之上的一个未蒸熟的馒头,捏起之时,千丝万缕都粘连在了冷萧身上。 “弱者,何必垂死挣扎。” 无面轻声道了一句,缓缓将目光转向了赤魂印,仿佛只张口一呼,赤魂印之上便燃起了一片绿色火焰。 “弱者。” 无面滞了一下,这一霎,他从冷萧目中看到了别样的光芒,却见,冷萧体内那始终极其微弱的邪气,这刻骤然滔天而起,竟与他分庭抗礼。 “冷萧!” 沐柳颜呼喊一声,手中已然握住了陆离清光蔻,灵气便往其中汹涌而入,一蓬清光便是朝着冷萧笼罩了下去,同时也盖住了沐寻礼。 清光落下之时,无面身上的邪气顿时被压制了下去,可冷萧身上的邪气,却依旧磅礴,仿佛并未受到一丝影响。 无面神色微变,眼前之人,竟叫他觉得这般陌生。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冷萧体内的邪气,远比他要纯粹。 他汇集众生邪念,一步登天的同时,也好似水泡一般脆弱。这刻,冷萧竟是凭借着自身微弱修为,将他生生从身上剥离了出去。 无面不由嘶吼一声,一掌拍在冷萧伤口之上,冷萧顿时睁大了眼睛,被击飞出数百丈之外,落入了一片骨灰尘埃之中,激起一片朦胧。 沿途洒下一道殷红血迹,冷萧落下之后,便再无声息。无面目中的惊疑之色这才缓缓收敛,喃喃一声:“弱者。” 与此同时,沐寻礼竟是借助清光之力,将两颗枯骨头颅逼出了眼眶,趁着无面为对他留意,一举震散了邪气。 无面缓缓转身,对此却极为平静。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二位护法,你们辜负了本君的信任。” 沐寻礼隔空一摄,长剑入手,他丝毫不理会无面,抬手便是一剑斩落在那两颗骷髅头之上。 可那两颗看似松脆不堪的灰白人骨,与长剑相触之时却好似金铁,坚不可摧。 只见无面大口一张,口中再度吐出七颗头骨,与那两颗头骨迅速抵在了一起,壁纸如竹。 他一把将这头骨长剑握在手中,脱离了冷萧之后,气势非但不减,还依稀有所增长。 或许于他而言,冷萧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拙劣肉身罢了,若非冷萧走出踏仙桥的身份,或许他都不会过多理睬冷萧,一如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理会过仇雁笙。 无面身形化作一道绿芒,长剑燃火,对着沐寻礼一剑斩落。 沐寻礼一剑起,藏锋绽,反应丝毫不慢,目光之中却浮现出一丝熟悉之感。 “青痕宗,青痕闪。” 二者甫一交锋,沐寻礼手中长剑卡在头骨长剑两颗头骨之间,可那头骨却是忽然松开,又忽然弥合,一下打破了僵局,落在沐寻礼胸口之上。 他退回几步,胸口一道狰狞伤痕,鲜血将白衣染成了赤色。他死死盯着无面,无面便与其对视,忽的一笑:“二护法的想象力,很丰富。” 沐柳颜此刻如何能管得这许多,当即冲了上去,指间柳条似能呼风唤雨,叫这荒芜之地瞬息开出遍野繁华,又刹那凋零。 她一手握着陆离清光蔻,一手与无面交锋,沐寻礼亦的连忙迎了上去,可纵是以二敌一,同样节节败退。 “死来!” 只听无面一声厉喝,手中骨剑仿佛将整片天幕都染成了绿色。 便在这可,他面前却忽然浮现一抹血光,一道蓝衣身影探出二指,点在了那骨剑之上。 二者僵持一霎,那蓝衣之人眉间一厉,指尖骤然闪现出一颗赤色圆珠,将那头骨长剑轰然击散,散成九个头骨,在无面身侧沉沉浮浮。 而与此同时,那赤色圆珠之上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继而碎裂成了两半。 那蓝衣之人好似捧着心上爱人一般,将血色圆珠收进了袖中,面上未有一丝神色变化。 沐寻礼不由说道:“蓝兄大义,沐某钦佩。” 蓝千暮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大义?本座心中,从无大义。” “不过是,来寻回宗主的一条命。” 他抬手一招,一柄被遗落在角落的纤细长剑便仿佛受到了指引,划过一道柔和尾迹,落于他掌心。 他深深看了沐柳颜一眼。 沐柳颜目光似是在搜寻着什么,来回看了两眼,试探道:“陈教主何在?” 蓝千暮缓缓转身,抬剑直指无面,轻声说道:“在你我心中。” 沐柳颜身躯一颤,急忙说道:“他不会死,他怎会死!” 见她这般悔恨模样,蓝千暮似是有些欣慰,轻声道了一句:“是人,总会死。” 三人终是抛却了成见,共同对敌,无面以一敌三,却好似有恃无恐一般,显得极为淡漠。 两方正要交手之际,无面却缓缓转过了身子,却见身后一只巨大蜘蛛挥舞着爪牙,身上流转起宛如实质的妖气。 “三护法,这是要随本君征战天下?” “鬼东西,大言不惭。” 鬼头陀漠然道了一句,身形看似巨大,却行走如风,腹部那鬼脸一口吐出一道粗壮蛛丝,竟有成人大腿一般粗,如同柱子一般。 这蛛丝看似粗壮,却极为柔软,不消片刻便织成一张大网,几乎覆盖了整个禁地,将无面给包在了其中。 无面始终淡然,一字一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三护法,竟是要救这卑劣人族?” 鬼头陀森冷一笑:“相比人族而言,阁下才是本尊大业的最大阻碍,若不除之,心中难安。” 他目光在蓝千暮身上扫过,不由会心一笑。 沐寻礼这刻便好似领导者一般,大义凛然道:“好!诸位同道大义,我等齐心协力诛杀此贼!” 鬼头陀啧然道:“沐阁主怕是不知自己是嘴脸有多叫人恶心,否则也便不会说出此等话语。” 他话音很轻,却极为清晰的传入沐寻礼耳中。沐寻礼喘息了一下,却是并未反驳,若忍一时能够多一个助力,便是忍了又何妨! 他岔开话题,说道:“这陆离清光蔻乃是出自我剑阁,还有一套对应的使用之法。” 沐寻礼话音一顿,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沐柳颜当即将手中指环丢给了他。 陆离清光蔻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说来不过只是几丈的距离,无面身形却骤然动了! 不论那沐寻礼所言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平白让这份威胁诞生,便是狮子搏兔,亦全力施为,他心中,又如何能够轻视? 他身形一动之时,那巨大蛛网当即摇晃了起来,往他身上缠绕了上去。可无面此刻形同鬼物,身形不过虚幻,根本不为此所伤。 那蛛网立刻浮上半空,好似雨云一般,洒下一片幽绿毒液,他身形虽是虚幻,身上绿火却介于虚实之间,仍可被毒液所伤。 毒液落下之时,他身上骤然发出一阵鱼入油锅般的凄厉声响,可他却是无动于衷,身边那九个头骨,霎时化作了九尊巨像,仿佛驰骋沙场的英勇战将,手中所握,乃九尺长刀! 无面带头冲锋,九尊战将与之并行,足踏黄土,其声隆隆,便好似踏在了每个人心上一般! 沐寻礼一把握住了指环,其余三人冲杀而上,未料那无面竟不知施了何等手段,轻易突破了三人,一爪落在了沐寻礼胸口。 沐寻礼胸口本就有剑伤,这刻那血肉都被翻转了过来,好似以牛刀贴着牛股剐下一块血肉来,叫他不由闷声嘶吼了一声。 饶是如此,他亦唯有丝毫耽搁,似有一串口诀自他牙缝间被挤出,那陆离清光蔻骤然冲天而起,落在那太阳之前。 太阳霎时黯淡了下去,那指环在这刻,好似替代这九天之上的骄阳,来普照这大地! 无面缓缓抬头,望着那新生的太阳。 “该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此间事了废待兴 这日,冷萧悠然醒转。 睁眼刹那,身旁之人顿有所感,连忙将他扶起。 他靠在床头,一霎之间甚至以为这眼前画面不过梦境一场。 那鲜血淋漓的狰狞画面不再,他就这样安详的躺在药山楼阁之内,身旁之人,乃是仇雁笙。 仇雁笙见他醒转,不由一笑,唇角又是那一抹熟悉的玩世不恭,好似此前所有,都不过只是他一人之梦。 “九日,足足九日。” 冷萧缓缓摇头,说道:“看来,结束了。” 仇雁笙不禁叹息一声,面上笑容却惨淡:“纵是你想破头也难想到,最后竟是宗主及时赶到,手持青谣剑,一剑斩灭了无面。” 冷萧闻言,忽的问询了一句:“宗主赶到之时,无面是否已经落入了下风?” “正是,无面被那指环灵宝克制,本已岌岌可危,想要逃遁,宗主及时赶到,给予了无面最后一击。”仇雁笙说着,忽然轻咦一声,“你怎知晓?” 见他神色微诧,冷萧并未多言,却又是问询一句:“二长老……” “仙去了。” 他话语才吐出半句,便是被仇雁笙被截断,二人一阵沉默。 半晌,却是仇雁笙率先一笑,说道:“说来我心中还挺不喜骆长老此人,未料结局却叫仇某心中羞愧。” 二人攀谈了片刻,冷萧便是出了房门。昏睡九日,面上仍有些黯淡之意。 那禁地一战,骆海身死,数百个长老死伤近半,数十万弟子折损四成以上,莫说青痕宗,便是对整个南域而言,都是一个惨痛代价。 需知这四成弟子,亦有二三十万人,且这二三十万人,皆有父母亲人,一人之殇,可连及二三人乃是更多。且能入得青痕宗者,资质皆是不凡,其中不乏各大家族子弟,一人身陨,可叫成百上千人为之悲痛。 经此一战,安风定身死,才刚刚崛起不久的迟南山,一时间显得惨惨淡淡,沦为了二流。 宇文金拓身受重伤,修为跌落,就此闭关,神羽门亦是低调于世,再不招摇。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何人能够说清,一时慨叹,已然无意。 冷萧快步赶到了议事殿,大殿首座,北冥鲲傲然而坐,冷萧进入之时,只见北冥鲲眼神直勾勾望着他,有些莫名之意。 不过这眼神,也只存了几息便散去。 他行至谢云磊身边,于他身后而立。那本是属于骆海之位,此刻只有楚天阔孤身站立,尽显悲凉之态。 除他二人之外,还有数十个宗门翘楚,其中不乏一下筑基修士,显然是如今宗门元气大伤,要开始大力培养年轻一辈。 北冥鲲目光稍显疲惫,扫视一圈,说道:“刑堂堂主之位空缺,便由谢长老担任刑堂堂主,自即日起,谢长老同时执掌药堂和刑堂。” 他顿了一顿,疲惫之意散去几分,目中散出一片冰冷肃杀之意,只听他说道:“骆长老惨死于奸人之手,此事决不可作罢,即日起,发布南域追杀令,不灭剑阁,如何对得起骆长老亡魂!” 话语铮然,在每一个人耳边回荡,楚天阔当即跪倒在地,恨声道:“宗主,弟子楚天阔,愿执剑斩奸邪!” 正当众人义愤填膺之时,冷萧忽然踏前一步,说道:“恕弟子冒昧,敢问宗主,在青痕宗危难之际,宗主身在何处?” 他此语才落,当即有长老呵斥道:“放肆!宗主面前,安敢不敬!” 冷萧微微侧目,那长老他亦有几分印象,名唤刘耀,似乎与廖棉有几分嫌隙,平日里不甚友好。 此禁地一事,不少元婴长老都因此身陨,刘耀修为一般,保命手段倒是不俗,并未有几分伤势。 北冥鲲抬手一压,刘耀当即止住言语,北冥鲲望着冷萧,目光冷冷淡淡,全然不像是在望着自己门下的弟子。 冷萧似有所感,却见那些本就对他不甚友善的长老弟子,此刻望向他时,目光更是淡漠。 只听北冥鲲说道:“冷萧,多年过去,你这脾气倒是依旧。” “你一出面便质问本座,自己为何不想想,莫论是当年还是如今,这邪祟之乱,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本座反是要问你,为何这般巧合,两次邪祟现世都因你而起?为何……你体内会有邪气!” 北冥鲲双目微斜,总有一股霸道显露,彰显出一宗之主的威风。 他这话一出,那座下长老尽皆窃窃私语,显然对冷萧身蕴邪气一事并不知晓。这刻,又是那刘耀尖声道:“宗主,刘某以为,此子定与无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莫论是被无面附身安然无恙,还是体内蕴含邪气,都值得推敲。” “一个巧合是巧合,可接二连三的巧合,又怎能再当做巧合!” 刘耀话语大义凛然,言语之间视宗门未来、视人族大义为己任。 当即,又有诸多长老附刘耀之言,他面上不由泛起沾沾自喜之色。 谢云磊当即起身说道:“宗主,诸位同门,切莫恶意中伤!冷萧不过是和孩子,性格直率,若惹得宗主与诸位不快,还望莫往心里去。” “若真要计较,两次邪祟现世,若非冷萧,将造成更加不可挽回的后果,本是功臣,怎的倒诸位口中,一语便成了叛逆?” 那刘耀被谢云磊话语一噎,不由大为不满,立刻说道:“此子本就被南域追杀已久,又与鬼修不清不楚,每一次事端都因他而起,若不是其有鬼,那此子便是个灾星!” “灾星”二字,好似一块大石,轰然砸落在冷萧胸口,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般想来,但凡他所过之处、所近之人,多生事端,莫非,他当真是个灾星? “荒谬!”却是廖棉淡淡说了一句,“想不到此等荒诞无稽之语竟是出自刘长老之口。” 下方长老议论纷纷,北冥鲲揉了揉眉间,抬手示意谢云磊座下,说道:“此事作罢,莫再多言。无面虽死,仍有不少邪祟流窜于世,与鬼修一唱一和,已然将南域搅的明不聊生。” “我辈修士,受世人敬仰,自当为世人做些实事,决不可袖手旁观。” 此后一个时辰,北冥鲲不断安排事物,将各大长老安排下去清剿鬼物与邪祟,而那些被甄选而出的宗门后起之秀,则被分配在各大长老之下,随同历练。 只不过,一直到最后,也未曾听闻冷萧之名,便是仇雁笙,也被分配了出去,免去了藏书阁抄书之苦。 所有人尽数散去,无一人理会冷萧,也无一人再提冷萧之名,唯有寒月还算看了他一眼,仇雁笙拍了拍他肩膀,也算叫他看清,这宗门之内,还有亲近之人。 九成长老离宗伏妖邪,北冥鲲颇为虚弱,又开始闭关,宗门大小事宜,便是落在了谢云磊头上。 这短短九日,门下逃窜的弟子也陆陆续续回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死去者众,死者生前之物免不了遭受一番争夺,宗门之内,一派散乱景象。 莫说青痕宗,经历这许多风浪,整个南域都显露出一抹倾颓之态,好似昏昏欲睡之人,不敢睁眼直视骄阳。 妖族,妖王殿。 鬼头陀快步而来,步履蹒跚,以他分神修为,竟还显几分虚弱之意。 时耀遥遥便是迎了上来,轻扶了一把鬼头陀,说道:“怎的这九日过去,伤势还这般严重?” 鬼头陀闻言苦笑一声,目中亦有几分怒意,轻轻拂开了时耀之手,好似不敢叫妖王屈尊。 他说道:“本尊真心实意去助这人族修士一臂之力,待斩杀无面之后,这帮阴险毒辣之辈果真对本尊出手,好在本尊早有防备。” 鬼头陀埋怨一句,忽然注意到时耀的神色,丝毫不像是被姚心雨之死有所牵绊,仿佛心情极佳,他心中不由生出一抹犹疑。 却听时耀问询道:“鬼妖尊可是有心事?”他拍了拍鬼头陀肩膀,说道,“人族阴险已非一日,鬼妖尊切莫放在心上,早晚将这公道讨回便是!” “妖王误会,本尊只是隐隐间觉得,那青痕宗宗主北冥鲲有些古怪,妖王还需早做准备才好。” 二人交谈许久,鬼头陀告退离去,转身之时,面上笑意骤散,心中却始终在想着方才时耀的神色。 时耀速来喜怒不形于色,能叫他这般高兴之事,究竟是何事? 至于时耀所说,早晚向人族讨回公道之事,鬼头陀不过是听则听之,丝毫未放在心上,对此嗤之以鼻。若时耀真有振兴妖族之意,妖族又何必沦落在这一隅之地。 目送鬼头陀离去,妖王步履匆匆,又是回了殿内,开门关门,不过一息之间,进入房间之人,再不怕有人窥视,面上欣慰之意更甚。 卧榻之上,秋雨如怀抱一个婴儿,目中满是宠溺之色,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时耀两步上前,坐在秋雨如身侧,紧紧搂着她,说道:“你看你,有了女儿,这是好事,怎的还哭哭啼啼?”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秋雨如两眼一闭,将头埋在他胸口,不住抽噎,柔嫩肩头一耸一耸,泪水瞬息便打湿了时耀衣襟。 她怀中婴儿,好似能够感受到她的悲伤之意,一根手指含在口中,小脸一皱,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鬼尊卸任谋江山 妖域之中,妖王殿范围之内,有一片入袂田,其之宽广,远非青痕宗药山的入袂田可比。 入袂草,入袂灵草,时间最通灵性的一种草,只可惜生的柔柔弱弱,虽有不少化妖的先例,却并无几个惊才绝艳之人。 世间之人,少有知晓,这妖域妖王妖后,本体便是入袂。即便是鬼头陀,虽也不止一次猜测,却也不曾料,那实力通天的妖王,本体竟是这样一株柔弱小草。 自从得知女儿时灵妃死讯之后,秋雨如身体每况日下,纵是元婴修士,也禁不住这心病折磨。 她终日在入袂田中穿行,寻求一丝慰藉,却在整个南域波澜起伏之时,她真的在入袂田中寻到了安慰。 在那不起眼的一角,一朵看来普普通通的入袂迎着山风,轻轻摇曳,一身雪白绒毛在风中凌乱而舞。 在秋雨如到来之时,她便好似成了这一方天地的中心,所有入袂都伴着她旋转、沉浮,唯有那棵入袂,始终蜷缩在角落之中,依偎着它的根茎。 待秋雨如走近一看,却忽然变了神色,只见那入袂之上氤氲着浅浅灵光,灵气波动远比其他入袂草要浓郁。 且她能够清晰察觉到,这棵入袂之上,有着一抹淡淡的妖气。 这一点发现,让她欣喜若狂,随着她的情绪变化,那遍野入袂也欣喜沉浮,翩然而舞。 化妖的前提,便是凝聚出妖气。 此后大半个月时间,她日日都来到此地,为那小小入袂灌注灵气,不惜妖族宝库之中的各种灵药、灵根,滋养这入袂。 苦心人,天不负,便在某一日,她照常给那入袂灌入灵气,这雪白入袂之上,竟开出一朵宛如雪莲一般的花儿,初看清丽,再看又仿佛烈火一般炽热。 伴着阳光洒下,这小巧花儿,竟是闪烁出七彩的光芒。 为何世人道此入袂为草?只因无人见过它开出此绝美的花儿。 入袂花开,其命化妖。 秋雨如心中激动万分,却又是紧张不已,堂堂元婴修士,手心竟是沁出一层细汗。她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堆灵药,那往常珍贵只要,尽数被她催动了药力,沁入这入袂花中。 她耐心等待,眼眸之中显露出孩童一般的企盼。那入袂之花,一息绽放,九片花瓣,九色异彩,细看之下,却又似纯白一色,碧水清涟。 几息之后,那绝美花儿逐渐朦胧起来,叫她有些看不清楚,一小方空间都被一层混沌的色彩所笼罩。 不知过去多久,待那混沌色彩缓缓散去之时,那本是入袂花开之处,静躺着一个婴儿。 秋雨如顿感奇异一花一草,一土一石,纵是一日机缘至,一朝化作妖,可在成妖之前,亦经过了无数岁月。 化妖之后,它会依照自己的心境,改变自己的形象,妖族化妖之时,多为年轻形象,此后随着岁月,缓缓衰老。 其中也不乏化作孩童或是老者的先例,却从未听闻有化妖之后为婴孩者。懵懵懂懂,不晓世事。 秋雨如泪伴着笑,将那婴儿紧紧搂在怀中,许是苍天垂怜,她丢失了一个婴儿,便又再赐她一个婴儿。 十几年前,妖后诞下一女,取名时灵妃,却还未来得及亲近几日,便不翼而飞。妖王终究如本体那般,非是何等铁血之人,纵是心中有疑,无证之下,亦未有追究。 十几年后,终是圆了秋雨如心中一个梦。 为这妖族二殿下,取名时灵曦。 妖王殿中,秋雨如一刻也不舍将时灵曦放下,目中泪水恹恹,倚着时耀说道:“夫君,我们已经失了妃儿,曦儿绝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时耀缓缓点头,沉吟片刻,说道:“等曦儿慢慢长大,总不可能叫她终日做一只笼中之鸟,这妖王殿虽大,却也不过井上之空,一幕而已。” “总是不免要叫一些有心人知晓。” “夫君,这可如何是好?罢了……只要妾身寸步不离曦儿,便不会生任何事。”秋雨如伸手在时灵曦小脸之上抚摸着,目中满是宠溺之色。 时耀轻抚着她长发,笑道:“孩子总要有独立的空间,你能跟她一时,难不成还要跟她一世?” 他一向柔和的目光之中,终是换上一分冷冽与肃杀之意,似秋日落叶一瞬碾碎成土,淡漠如刀。 “这些年鬼头陀心中始终有侵略人族之念,可本王不欲惹这许多纷争,次次都压了下来。他既有此心,本王便成全他又何妨?也好为曦儿,留下妖域这一寸净土。” 鬼头陀才刚静心,盘坐凝神,却又收到妖王传召,距上一次传召,不过才一日之隔。他心中本就对时耀诸多不满,奈何身受重伤,修为跌落,比之时耀更是不如。 他心中可以暗恨,明面却仍是要摆出一副恭敬姿态。收到传召,当即迅速朝着妖王殿赶去。 不足片刻,他便赶到了妖王殿,沿途莫敢有一丝停留。 他两步落地,呵呵一笑:“不知妖王急急传本尊前来,有何要事?” 秋雨如又去了入袂田,无人打扰,时耀一人直面鬼头陀,许久不言。那眼神不加遮掩,粗横野蛮,看得鬼头陀心中发毛,直当时耀因女儿身死之事精神受了影响。 却听时耀忽然说了一句:“鬼妖尊实力不俗,多年来,对妖族尽心尽力,说来为妖族所尽之心,还要在本王之上。” 他一边说着,鬼头陀一言不发,心中却是微微有些诧异,不知时耀又搞什么幺蛾子,怎的还突然抒起情来。 “说来本王无甚好赏,鬼妖尊也无所缺之物,想来唯有此王位……” “这,妖王何须这般客套言语,本尊既是妖族一员,自当为妖族殚精竭虑,又岂能要甚么封赏!妖王此言,折煞本尊!”听时耀一言一语,竟牵扯出了王位,鬼头陀连忙打住。 这妖王之位,他虽是心心念念,却也要堂堂正正的获取,纵是暗地里差遣付边掳走了时灵妃,却依然是要在明面上力压时耀才可。 他如今伤势未愈,时耀却偏偏提及了他心中忌讳,叫他怎能不防? 时耀见他这般防备,不由笑道:“鬼妖尊可还记得前日你我对话?那人族阴险,这围杀之仇,总要报还。” 鬼头陀神色一愣,时耀却又道:“鬼妖尊实乃能者,本王莫敢差遣,今日本王唤妖尊前来,唯有一事。” “自即日起,妖族第一妖尊鬼头陀,卸去妖尊封号!” 鬼头陀闻言,不由面色一变,时灵妃之事,他和时耀都是心照不宣,可时耀没有真凭实据,怎能因此而卸去了他妖尊之位? “妖王这是何意?”他面色铁青。 却见时耀面容严肃,一字一顿道:“自即日起,鬼兄你不再是本王麾下妖尊,被逐出妖域,不得再归。” “本尊不服!” 时耀嘴角轻轻扬起一丝笑意,说道:“不知鬼兄可记得是何人围杀于你?” “本王赐你妖王令,这妖域兵将,除本王近卫之外,任你差遣;妖族宝库,任你调用!本王唯有一命,曾任妖族第一妖尊,鬼头陀,自即日起,踏足南域,开辟妖族疆土,若无功成,不得再踏足妖域半步!” 他顿了一顿:“此后,鬼兄所打下的每一寸江山,都是鬼兄所有,待有朝一日,你我二人得以再见,昔日鬼妖尊,将是鬼妖王!” 时耀这一字一句,霎时便叫鬼头陀热血沸腾,他眼角一跳,霍然抬头,死死盯着时耀,他忽的想起前日时耀面上那抹高兴之意,难不成便是下了这开辟疆土的决心? 这倒……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之事。 鬼头陀霍然单膝跪下,抱拳行礼,沉声道:“多谢妖王器重!本尊……鬼某定不负妖*任!” 他目光闪烁起一道精芒,纵是不能再踏足妖域半步又何妨?有兵权,有财力,何愁大事不成! 纵是这妖域被时耀捏在手中,这一隅之地,又有何羡?今后他打下的每一寸疆土,都将跟随他姓,乃是他鬼头陀的江山! 鬼……妖王! 时耀望着鬼头陀目光的亮色,将他扶起,似老友谈心一般,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属实如鬼兄所言,我妖族,沉寂了太久。只是鬼兄也知晓,本王心境不顺,思来想去,唯有将这大业交付于鬼兄之手。” 鬼头陀连忙出言,那丑陋的脸庞之上挤出一丝灿烂笑意:“此时正值南域衰败,乃是大好时机!妖王且放心,鬼某定以某之贱命,为我妖族,打下一片如画江山!” 时耀按着他肩膀,轻轻颔首:“此事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方才本王言语许是稍显生硬,鬼兄莫放在心上。” “这鬼妖尊殿,本王不会动其内一砖一瓦,若哪日鬼兄乏了,本王亲自相迎!” 鬼头陀将时耀手掌从肩头拿下,置于身前,轻轻拍了两下,言语铿锵道:“我鬼头陀今日在此立誓,不破南域,此生不再踏足妖域半步!” 时耀一言不发,似有些慨叹,鬼头陀笑了两声,虽无恶意,可在他面上显露,却格外狰狞森冷。 他接过时耀递来的妖王令,桀然一笑:“吾辈誓言,绝非儿戏,待鬼某称王之时,时兄,你我共饮一杯!”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冷萧出山入风雨 多年孤寂,冷萧虽不说如深井老松一般心如止水,却也差之不远。 纵是不为多数人所喜,又有何哀?时间不会顿止,生命仍在继续。 所谓福祸相依,眨眼之间又是一度春秋冬夏。这一年间,冷萧体内的邪气依旧静静蛰伏,踏仙桥白气虽未能除尽邪气,却也将之磨灭了九成以上。无所顾忌之下,修为倒也精进不少。 一人行,耐得住寂寞,不显寂寥。 这日,冷萧正盘坐于入袂田内,与那遍野入袂共赏日落,怀中忽然闪烁起一道灵气波动。 他摸出一个传音符,却是谢云磊传信,半晌,他手指缓缓收紧。 谢云磊只说了一句话,短短数月之间,青痕宗杰出后辈不断失去联系,起初宗门还未在意,直到盏茶之前,寒月传信而来,遭受妖族袭击。 妖族,在妖域之中蛰伏了无数岁月,终究是未能放弃这机会,趁着南域风雨飘摇,已经开始出手。 除了青痕宗之外,莫说各大顶尖宗门,便是一些小宗门,都未能逃过妖族毒手,门下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几个杰出后辈,不乏一些小宗门的继承之人,都是平白失了踪迹。 如今南域,鬼修肆虐,邪祟出没,邪修愈发猖獗,剑阁名声已臭,索性破罐子破摔,行事风格已是比邪修不遑多让,此刻又加上一个妖族,南域,危矣! 冷萧身形顿时冲天而起,朝着议事殿飞去。片刻之后,他才进殿,谢云磊便直接迎了上来。 这往常但凡有要事,便是挤的满满当当的大殿,今时今日,却唯有他与谢云磊师徒二人。 但凡青痕宗堪用之人,早已尽数派了出去,此刻金丹之上修为者,还留在宗门之人,屈指可数。 然而这些人日常要维持宗门稳定,毕竟门下足有数十万弟子,若无一个长辈,属实说不过去。 如今还算得闲之人,便唯有冷萧一人而已。 谢云磊冲冷萧一招手,丝毫没有代宗主的威严,始终是那副农家老者的和蔼模样。只是这刻,他面上却是愁云惨淡,似颇为无奈。 “弟子冷萧,拜见大长老!” 纵是代宗主,却只是一个虚职,口头仍是大长老之位。 谢云磊也不多言,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交给冷萧,便是一挥手,叫他离去。 无需谢云磊多言,冷萧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抱拳离去。待他行至殿门前之时,又是被谢云磊叫住。 “冷萧,万事小心!” “师傅放心。” 冷萧轻轻点头,一步踏出了殿门,从一片阴影之中,走向了另一片更大的阴影。 他微微抬头,这天,暗了;这天,也变了。 他瞬息御剑而起,化作一道长虹,那守卫弟子,抬眼望着冷萧离去,目中流露出一丝艳羡之意。 守卫弟子共有二人,另一人见他这般不济之态,不由冷哼一声:“此不过宗门罪人,师弟何须心存敬意!” 他口中师弟,望着冷萧尾迹,轻声说道:“罪人也好,功臣也罢,若某有朝一日,也能如冷师兄这般,叱咤风云,人过留名,纵是朝生暮死,又有何惜。” 冷萧出了青痕宗数里之地,便是落了下来,始终于天上赶路,行人抬头可见,显然太过招摇。 他一身素色衣衫,初看倒也无甚出彩之处,甚至也并未穿着青痕宗服饰,并不起眼。 他手中捏着一枚玉简,藏在大袖之中,灵气一探,那玉简之内便是散出一道灵气,编织成一片画面与字眼,传递进他脑海之中。 此等记录之法,极为消耗神识之力,而在修为达到分神之前,修士体内唯有灵识,所谓灵识,不过感觉而已,灵识强大之人,则感知更为敏锐,可与神识并无丝毫可比性。 谢云磊不过实婴之境,或许离分神修为已是近了,已经修炼出了些许神识之力,可必定是极为薄弱,他选择以此方式传信于冷萧,显然是有所顾虑。 究竟是何顾虑,谢云磊不说,冷萧自是无从知晓,他也不会去过问。此刻那玉简之中信息一传到冷萧脑海,玉简便是颜色黯淡,仿佛成了一块顽石,继而又碎成一片齑粉,从冷萧袖口散落。 “妖族。” 冷萧口中轻轻吐出这二字,脑海之中浮现出鬼头陀、师狂、付边等人的容貌,又是想起了夜魅森林之中的蓝衣少女,夜梦。 “看来一年前妖族强者的出现绝非偶然,妖族野心,早已四起。” 青痕宗脚下,清辉城。 清辉城乃青痕宗锁建立,得青痕宗庇护,又是在青痕山脚,纵然南域风风雨雨,这座城却依旧与往日无异,宁静而安定。 因这风雨,不少鼻子灵敏之人,纷纷涌入诸如青痕宗此类的大城之中避难,来者鱼龙混杂,自也是不免混入了一些别有用心之辈。 清辉城一处客栈之中,两名男子低声交谈,其中一人应是地位稍低,言语之间尽显恭敬。 另一人听他说完,两眼之中不由闪过一丝亮光,缓缓说道:“当真?” 那卑躬屈膝之人当即一拍大腿,说道:“属下所言句句是真,绝不敢欺瞒大人!冷萧虽化妆简行,可属下认得他那张脸,绝对错不了!” “不枉乌某等了他大半年,不算白等。” 那言语谄媚之人犹要恭维几句,可对方却并未给他机会,直接从窗户翻身而出,竟是一刻也不愿多等,已是急不可耐。 冷萧远离了人迹纷至之处,掩饰之心便少了许多,不禁加快了脚步。步伐交错之间灵气闪动,有些当年得自廖棉那步法的影子,却已面目全非。 他乃谢云磊亲传弟子,除了青痕宗镇派绝学青谣剑法不得觊觎之外,其他灵诀任他翻阅。 所谓大道至简,多数灵诀花哨不已,说来不过只是为了让修士更为容易的去接触各方大道,而走上这条大道之后,每一步,都要靠自己一寸一寸的去踏出。 他结合两门较为飘忽的步法,又掺了一些廖棉步法的影子,便成了此刻他所用的步法,速度倒也并未快多少,胜在更为灵巧,灵气波动更弱,不易被察觉。 寒月最后传来消息之处,说来也极为巧合,竟是在江溪城。 不足半月,他便是从青痕宗赶到了江溪城。 若叫凡人赶路,或许要耗费数十年光阴,终其一生,也难以从南域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仿佛这片天地,无穷无尽。 可对修士而言,这天地便好似一口井,一览无余。 冷萧缓步进入城中,城门不远,那茶铺仍是那茶铺,那老者仍是那老者。 这茶铺门户,依旧这般小,他往门口一站,便是遮掩去了所有光线。加上这刻天才蒙蒙亮,纵然茶铺之内开着窗,也显得阴暗无比。 见有人来,茶铺老板将那抹布往肩上一搭,笑道:“客官来得可真早,这清晨饮茶之人倒是不多。” 他话音才落,目光定在了冷萧面上,笑容却是瞬息僵住。这茶铺之中,日日人来人往,他这把年纪,形形*之人不知见过多少。 想来,绝难将所有人都记住,可有一人,便好似梦魇一般,印在了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而那人面容,正与眼前之人重叠在了一起。许是随着这岁月流逝,眼前之人更为成熟了少许,可大致面貌,倒也无甚改变。 “客,客官,凉茶还是热茶?” 冷萧面上笑了一下,便又恢复了那平淡之态,说道:“老样子。” 片刻之后,他手中拈这一个杯盏,茶铺老板在邻桌不停擦着桌子,显出一抹不自然之意。 “老丈不必慌神,在下乃青痕宗弟子,绝不会伤了老丈。” 茶铺老板不多言语,只是连声“哎”着,也不见面上神色松弛几分,显然是对冷萧还是心存顾虑。 冷萧也不多耽搁,既然茶铺老板对他心存畏惧,他早些离去便是。他当即问道:“老丈,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但凡入城之人,无有逃脱你法眼者。” 听得冷萧恭维,这神态卑微的老者连忙摆手,口中念着:“不敢当,不敢当!” 他虽是这般说着,眼中对冷萧的抗拒之意却是散去不少。 冷萧一笑,继续说道:“不知老丈半月之前可曾见过有青痕宗弟子入城?应当是一男一女,乃是冷某的师兄师姐。” 茶铺老板听得冷萧询问,眉头一皱,却是说道:“回客官的话,若说青痕宗弟子,老朽当真不曾见到,若说一男一女出双入对者,老朽却又见着不少,属实不知客官所指何人。” “若在这男女之前,再加上俊俏、漂亮二词呢,老丈且再想想,那二人年岁比冷某大不了几岁。” 他顿了一顿,又道:“半月之前,不过前后一两日之间,男女出双入对者想必也是不多。” 茶铺老板本是有些苦恼,刚想说什么,忽然一拍脑门,睁大眼睛说道:“回客官的话,这段时日来路不明者甚多,男女同行者也不在少数,若单论俊俏、漂亮,无甚定义,多数之人也都担得起这二字。” 正待冷萧皱眉之时,茶铺老板连忙继续说道:“不过倒是有一对年轻人,令老朽记忆深刻,只因那男女二人气度不凡,一看便不是常人。” “算算时间,也正巧是半月之前!” 冷萧心中一喜,又问道:“既然老丈印象这般深刻,那方才又为何苦恼?” 茶铺老板嗫喏一声,说道:“方才客官问询的是入城之人,那男女只是刚进城门,就退了出去,此后便再没见过。” 冷萧不由皱眉道:“如此说来,他二人还未进入城门?老丈可还记得这二人容貌,可否细细描述一番?” 听得冷萧要求,茶铺老板当即仔仔细细回忆了起来,不敢有丝毫遗漏,如倒豆子一般尽数告知了冷萧。 随着他的描述,冷萧心中愈发肯定这二人乃是楚天阔和寒月。 江溪城本是一处简单、安定的所在,因冷萧惹出的诸多变故,这名字也算是传播了出去,印在了许多人心中。 据玉简之上所言,江溪城附近非但有鬼物出没,且还有邪修潜伏,便由一个青痕宗长老率先赶来,楚天阔和寒月二人随后赶到。 谁知不仅那长老联系不上了,便是她二人也出了变故。 说来此事,冷萧心中也并无几分把握,他个人修为,比之楚天阔和寒月亦强不了几分。 若非如今青痕宗之内实在无人可用,且各地长老都无端受了掣肘,脱不开身,想必谢云磊也不会派冷萧出山。 冷萧出了茶铺,便是朝着青痕宗据点走去,他心中对于江溪城亦是有几分愧疚,可以说乃是他的出现,打破了江溪城的平静,大浪一波三折,久不停歇。 这青痕宗据点之中,如今除了高鑫之外,还有十几名弟子,显然是因为一年前肖威之死,让宗门开始重视,警惕着那个可能杀死了肖威的金丹“鬼修”。 十几个筑基弟子,便是面对金丹修士,也可周旋一二了。 周鑫一见冷萧,便是笑脸相迎,态度说不上火热,也说不上冷淡,那十几个青痕宗弟子,也只是象征性的笑了一下。 他并未拐弯抹角,直接询问道:“高师弟,半月之前,楚天阔师兄和寒月师姐可给据点传过消息?” 虽说有些多此一问,出于谨慎,冷萧还是问询了一句。 闻言,高鑫不由一愣,不禁摇头道:“师兄何出此言?楚师兄、寒师姐从未传来过甚么消息。” 他一言至此,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面色微变,说道:“听师兄的意思,莫不是楚师兄和寒师姐遭了变故?” 他虽驻守江溪城,可南域风风雨雨,落在他耳中的也不在少数,这大半年来,南域杰出后辈不断失踪,难不成,楚天阔和寒月同样也遭了毒手? 而冷萧却是从高鑫话语之中听到了另一个消息,看高鑫那副愕然的样子,显然是先楚天阔和寒月而来的那个长老也不曾进入城中。 如此看来,那贼人手中定是握着青痕宗极其详尽的消息,青痕宗之内,极有可能出了叛徒,或是奸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二人同往救寒月 便在冷萧和高鑫交流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波动,乃是有人进入了据点之中,而且不是闯入,乃是持有青痕宗令牌,正大光明的进入。 包括冷萧,十几人顿时转过目光,朝着门口望去,却见一高大青年一步踏了进来。见所有人望着他,他也不由睁大眼看望着眼前之人。 “冷萧师弟?”他目光终是停留在了冷萧身上,显然是对这个等同被关了禁闭却又突然出现之人有些疑惑。 “楚师兄,别来无恙。”冷萧淡淡回了一句。 高鑫扫了楚天阔一眼,方才面上的震惊之色不由散去几分,冷萧能够感觉到,背后有十几道不甚友善的目光在刺入。 “冷师兄多虑了,大师兄这不是好好的吗?”高鑫说了一句。 冷萧打量了楚天阔一眼,却见其一身清爽,甚至没有一丝血迹,衣衫整齐,只是衣角沾有些许草叶黄泥。 他不由出言问道:“楚师兄,不知张峰长老和寒月师姐如今所在何处?” 说来这张峰长老,年过半百,却只是金丹修为,虽是青痕宗挂名长老,可此生入元婴的机会已是极为渺茫,所以平日里诸如楚天阔此等俊杰之流,也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若非此次宗门将他与寒月二人安排到张峰手下,想必他还不知道张峰之名。 听得冷萧问询,楚天阔仿佛极为惊愕一般,反是问了一句:“难道张峰长老还未赶到据点?” 得了回应之后,他目中稍显悲痛,却都说道:“不瞒诸位师弟,楚某与寒月师妹一道赶来,才刚进城门,城外忽然传来一丝妖气,我二人便又调头前去。” “不料,竟是中了妖修圈套,寒月师妹落入妖修之手,楚某也是费劲艰辛,才侥幸逃了出来。” “本还想前来寻张峰长老相助,可眼下之态,张峰长老定也是遭了不测!” 他才说完,高鑫便有不忿,低喝一声:“这帮畜生好大的胆子,果真是狼子野心!” 冷萧眼睛微微眯起,他在看着楚天阔,楚天阔同样也在看着他,二人都并未理会高鑫与那十几个青痕宗弟子的愤怒。 他对楚天阔问道:“不知楚师兄,你二人是何时遇袭?” “冷师弟何必多此一问,自是在半月之前。”楚天阔张嘴之时,顿了一顿,终是实言相告。 冷萧闻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冷笑,楚天阔半月前遇袭,可至今才归来,若说今日才脱身,倒也说得过去。 可他既然遇袭,且记忆清晰,定是经历了一番厮杀,身上又怎会如此干净?莫说血迹,便是一丝血腥味也无。且衣衫完好,发髻整洁,仿佛才刚刚沐浴完毕一般。 可若果真是嫌弃身上污秽,先沐浴了一番,又换了干净衣裳,可为何衣角又沾有草叶黄泥? 这江溪城周边,只有一条大河,整个城的百姓全仰仗这大河,来往总有人际,楚天阔更不可能在河中沐浴。 不论如何考虑,都甚是不妥。除非,楚天阔根本没有经历过战斗,难道,眼前这受长老欣赏、弟子敬仰的青痕宗大师兄,乃是奸细不成? “师弟奉大长老之命而来,不知楚师兄可否详细说一说当日状况。” 冷萧与楚天阔对视良久,只见楚天阔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怎么,冷萧师弟,话里有话?” “岂敢,冷某无非是奉命行事,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冷萧回道。 楚天阔不由笑了一下,微微点头,便是给冷萧详细讲述了一番当日情况。 说是那日,他二人紧随张峰长老而来,刚进城门,便感受到一丝妖气,虽然极淡,却并未逃脱他二人感知。 那守卫修为较低,自是无法感受到妖气波动。二人不疑有他,当即回头,循着妖气而去。 却不料才刚走出不久,身子便是疲软无比,不知何时已然中了毒。 林间迅速窜出几个妖修,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才拿下了二人。 楚天阔叹息一声:“若非楚某还算有些防备,堪堪逼出了毒素,恐怕此刻也还在那妖修营地之中,逃脱不得。” “楚某无能,未能带着寒月师妹一道归来。” 他又叹息一声,冷萧目光一闪,面上始终平静无比。若真照楚天阔这般说辞,那他身上无一丝打斗痕迹便也算说得过去。 可逃离之时,身上总会有一丝凌乱之意,在这危急之时,他逃跑之余总不可能再抽空打理衣裳。 冷萧并未再多问,只是在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只因楚天阔在他心中早已有些朦胧。 当你已经开始怀疑一个人之后,那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显得格外可疑。 他说道:“楚师兄可曾知晓那妖修人数几何,修为几何?” “人数不知,少说也有五六人之众,不过修为并不甚高,为首之人不过金丹修为,其余人都是筑基修为,否则也不必用此等下三滥的手段。”楚天阔答道。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出发,前去救援寒月师姐!” “好!若非师弟出言相询,师兄早有此意。”楚天阔面上适时的流露出一抹急切之意。 那十几个青痕宗弟子顿时对冷萧生出些许不满,算上高鑫在内,一个个连忙说道:“大师兄,我等愿一同前往,去救回寒月师姐!” 楚天阔闻言,当即摆手制止,神色肃然:“不妥!若那妖修之中当真只有一个金丹修士,我与冷萧师弟二人便足矣。若那妖修早有埋伏,便是诸位师弟同往也于事无补。” “诸位师弟还是留守江溪城,这城中百姓,还需诸位师弟守护!” “大师兄高义!” 楚天阔与冷萧,一人顶着十几个师弟敬佩的眼神,一人受着师弟的不满与蔑视,并肩出了青痕宗据点。 冷萧自是不会去计较这许多,楚天阔乃是青痕宗大师兄,便是等同于一些宗门的少宗主之位,只待修为有成,便是青痕宗第三代宗主。 许是他朝着这个目标前行,早已习惯了言辞之间顺便收拢人心。 二人快步出了城,楚天阔当即抬起一手,才伸出手指,还不待出言,那空气之中便隐隐传来一丝妖气,好似若隐若现,却又偏偏能叫二人轻易捕捉。 楚天阔不由眼睛一眯,缓缓说道:“看来不用师兄多言了。” “那便是了。” 冷萧笑了一下,好似无所防备一般,先楚天阔一步便冲了出去。那一丝一缕的妖气,便仿佛是一壶才泡好的茶,幽香四溢,直沁人骨。 看似虚无缥缈,却又如同一根绳索一般,指引着冷萧二人不断前行,丝毫不必担心会跟丢。 这般引人之法,当真算得上拙劣,可莫论是冷萧、楚天阔,还是寒月、张峰,既然察觉到有异状,又岂能置之不理? 所谓正道,挺身而出罢。 二人追寻之间,楚天阔却是提醒了一句:“师弟,此前师兄和寒月师妹便是这般无端中了毒,或许这毒便隐藏在空气之中,务必屏息。” “多谢师兄提醒。” 不需楚天阔多说,冷萧早已屏住了呼吸,眼神不断在周遭打量着,以免造成疏漏。 却听楚天阔笑道:“师弟不必紧张,那妖修营地还有数里之地,师兄已的去过一次,这路,师兄熟悉。” 言罢,他速度便是微微加快了少许,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冷萧始终随着楚天阔一点一滴的加快速度,不觉间,与最初相比快了何止一倍? 直到他微微有些气喘,才是恍然,这速度每次只增加一点,竟是被他忽略了过去。 一念至此,冷萧忽然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一丝莫名之感。修士的感知极为敏锐,莫说提升了一倍,便是提升一丝也能够瞬息察觉。 正待他思索之间,楚天阔忽然一拍他肩膀,打断了他思路。 二人一霎停顿了下来,冷萧抬眼一看,不由皱眉,极目而望,前方极为平坦,一览无余,约莫一里地之外,乃是一个下坡,亦有可能是一处悬崖。 “楚师兄,怎的不走了?” “师弟有所不知,那小悬崖之下便是妖修营地,方圆一里之内都被妖修设了埋伏,你我万不可草率。”楚天阔肃然说道。 冷萧忽然心中一凛,说话之间,楚天阔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了他身后,他若不回头,便是一丝也看不见楚天阔的动作。 他不由犹疑一霎,怎的自身感知无端变得迟钝无比?正待他将要转身之时,身后却骤然传来一声厉喝。 “师弟小心、你这畜生,住手!” 冷萧当即面上一惊,下意识便要调动灵气,可一身灵气好似郁结,正如楚天阔此前所说,浑身疲软无比。 他还欲强行动用灵气,后心却突然受了一掌,登时一口鲜血便是吐了出来,脚步一个趔趄,往前跌了两步。 那前方看似平坦之路,他一脚踏上之时,脚底却忽然一空,身子一轻便是坠了下去! 楚天阔面色平静的看着那幽深地洞,面上缓缓显露出一丝冰冷笑意。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有趣,堂堂青痕宗大师兄,竟喜欢自称畜生。”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取巧脱困剑作锄 一丝凉意在冷萧耳边回荡,那地洞上中,比地面之上要冷上许多,也并不多深,约莫坠了十几息,便落了地。 若非他在落地之前强自动用了一丝灵气,恐怕即便不死,也要摔断几根骨头。 这般深度,于修士而言,自是不过尔尔,可倘若他灵气全无,只如凡人,这肉体凡胎,如何能承受这般冲击? 触地一霎,冷萧顿时打量了一下四周,虽是漆黑一片,可借着顶上落下的光亮,勉强也能看清一些模糊景象。 周遭不过黄土壁,乃是人为挖掘出来的一个地洞,且看样子,前方还有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他又试着调动了一下体内灵气,可灵气之中好似混入了一团浆糊一般,将他的灵气死死黏住,只有极力催动,才能挤出一丝。 且这股“浆糊”之物,也叫他身心疲惫,有些昏昏欲睡。 他突然遭遇袭击,本还以为乃是楚天阔暗算了他,未料那地面之上竟真的隐隐约约传来打斗之声,且不像是一人作秀。 他此刻已是明了,乃是他一直屏息,将这毒素留在了体内,毒素才走不知不觉间缓缓发酵。 若是他一路无动于衷,保持呼吸通畅,那毒素反倒会被不断排出体内,不会有异状。 楚天阔此刻还有余力战斗,定是未中此毒,可他却故意误导了冷萧。即便他不多此一举,但凡有些警惕之心的人,想必也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可他却是生怕冷萧不中毒一般,还出言相告,若无歹念,冷萧说什么也是不信。 此刻他来不及多想,脸上忽然拂来一阵微风,却是眼前漆黑通道之处蓦然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 这男子与人族无异,样貌服饰皆无任何特异之处,唯有那一身妖气,彰显着他妖族身份。 冷萧望着此人,不由缓缓说了一句:“这位兄台,在下途径此地,失足跌落,不知兄台可否助在下上去?” 此人扫了冷萧一眼,见冷萧身上并未有任何宗门标记,张口问道:“阁下乃是何人?” 冷萧沉默少许,忽的笑了:“在下青痕宗弟子,冷萧。” 那男子闻言,目中闪过一丝惊奇之色,亦是脱口大笑了几声,冷冷说道:“你这小子,莫不是愚蠢,竟还敢直言不讳?” 冷萧似是叹息一声:“冷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阁下出言相询,冷某自当如实相告。” 那男子随记嗤笑一声,将一张极为普通的大脸盘子凑近了少许,阴森森的说道:“无妨,反正都是一样的结局。李某便是不认得北冥鲲,也认得你冷萧这张脸。” “未料冷某如今竟是这般出名。” “太过出名,也未必是件好事。” 这男子随口道了一句,便是一把将冷萧提了起来,冷萧便如同一只兔子被揪住了耳朵,无一丝抵抗之力。 他提起冷萧之后,几步走进了黑暗之中。冷萧眯着眼睛,道路曲折百转,妖族竟是在这地底挖了一处四通八达的地道出来。 且处了他此刻所走的这条道路之外,还有一些岔路,好似是刻意挖掘出来迷惑他人。 约莫一炷香之后,眼前竟然亮堂了起来,却是一间足有半个民舍大小的地舍,寒月正在其中。旁边一个样貌颇显陌生的老者,显然便是张峰。 那男子一把将冷萧丢了进去,看都不看冷萧一眼,隐约还能听见他传来的一声嗤笑:“所谓搅得南域天翻地覆之人,竟是这般羸弱,当真是扫兴。” 若说冷萧面上还算平静,寒月和张峰二人见到冷萧却是愕然无比。 冷萧被丢在了她边上,二人恰巧挨着,他依着惯性直接跌到这了地上,那男子封了他的穴道,叫他此刻动弹不得。 “你怎也来了?” 三人许久不语,张峰咂了咂嘴,似要说什么,却并未说出口,终是由寒月说出了此话。 “说来惭愧,本是来救二位,最后却是步了二位后尘。” 他说完此话之后,虽的因为角度缘故,看不到寒月面容,却也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皱起的眉头,只听她说道:“糊涂,知晓有异,还这般大意。” 冷萧苦笑一声,一时间又是陷入了宁静之中。张峰时而叹息一声,似乎是因自己乃是长老身份却还这般不济,心中存有愧疚。 冷萧竖起耳朵,隐约能够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微弱交谈之声,不难想象,附近定还有类似的地舍,供那些妖修休憩。 他不由问了一句:“寒月师姐,张长老,既然此地看管这般松散,楚师兄此前逃离之时为何不叫二位一并救走?” 听得他这番言语,寒月和张峰似乎都愣了一下,张峰终是有些耐不住寂寞,抢先说道:“冷师侄所指可是楚天阔,楚师侄?” “正是。” 张峰顿感诧异,说道:“楚师侄可并未有沦落至此过。” 此刻,寒月接口道:“此前我与楚师兄遭遇不测,楚师兄勉力逃了。” “勉力?”冷萧不禁追问一句。 足等了数息,不见寒月回答,其实便已是有了答案,他不由多问了一句:“楚师兄是何时逃离的?” “半月之前。”寒月的声音始终稍显冷淡,莫论是此刻身陷囹圄,还是在青痕宗之时,无一丝变化。 闻言,冷萧不由笑了一下:“可他是今日才回到江溪城据点,正巧与师弟碰上,我二人便一道来了。” “幸得楚师兄指点,一路屏息,这才能及时与师姐、师叔相见。” 他话音落下,三人又陷入了沉寂之中,久久不语,足等了盏茶功夫,寒月才以轻轻道了一句:“楚天阔师兄不该如此,许是其中生了什么误会。” “但愿。”冷萧说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地舍之顶,那顶部极为随意的塞着一枚透明圆珠,乃是一件灵宝,不过品级不高,只能做照明之用。 以灵宝来照明,时刻耗费灵气,倒是一件极为奢侈之事。 “师姐,师叔,你二人可能动用灵气?” 寒月无言,但冷萧能够感觉到她在摇头——即便以寒月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做到摇头的动作。 却是张峰轻声说道:“老夫虽是冲散了一丝毒气,却也只能动用一丝灵气。” 他说话之时,虽是不明冷萧所言何意,却是带了一丝忐忑意味,只怕达不到冷萧要求,失了作为师叔的颜面。 然而冷萧闻言,却是面上一喜,说道:“足够!” “张长老可见到那照明灵宝?” 张峰不由下意识顺着冷萧所言抬眼望去,那透明圆珠正是在散发着朦胧光芒,将这地舍映照的一片亮堂,恍如白昼,却又并不刺眼,极为柔和。 不需冷萧提醒,张峰当即已是明白冷萧意思,不由脱口而出:“妙,当真是妙,老夫怎的未曾想到!” 只见他低喝一声,口中顿时迸射出一道灵气,待射出这一道灵气之后,他一身气势便萎靡了下来,虚弱了几分。 便见这一道灵气瞬息落在那透明圆珠之上,这灵气虽然微弱,可那圆珠便好似纸糊一般,轻易就被穿透。 在这透明圆珠被灵气穿透的霎那,整个地舍随之暗了下来,再无一丝光亮。 隐约能够感受到一股灵气从那破碎的圆珠之中散逸出来,被张峰射出的那道灵气所卷着,引导了过来,缓缓没入张峰体内。 张峰的语调之间隐隐有一丝激动之色,只听他低喝一声,便是挣开了穴道封印,恢复了行动之力。 他连忙抬指在寒月后背点了两下,寒月又立刻趁势点在了冷萧背上,几乎行云流水,不过是一息之间,三人便穴道得解。 这刻,张峰好似恢复了一些自信,行走如风,颇具威严,低声说道:“速走!” 冷萧记得来路,寒月和张峰自然也记得,来时无力抵抗,只能尽力争取每一丝机会,不可能不记下路线。 只听张峰边走边说道:“我等灵气滞塞,飞不上地面,唯有另寻一条路线,徒手挖出去。” 索性那地道之中本就四通八达,三人随意选择了一条感觉上更深一些的通道,一路上脚步匆匆,却又小心翼翼,生怕这地道之中有什么机关。 只因这每条地道都有着极为浓郁的妖气,若非走过一次正确线路,三人想要找到出路,也是不易。 地底之下毫无方向感可言,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三人还未走到尽头,便是朝着侧面开始着手挖掘起来。 好在三人的佩剑并未被收缴,许是那妖修太过自信。这灵宝长剑,此刻便是成了锄头,卖力的刨起土来。 那地洞之上,一个黑衣身影胸膛起伏,目光有些阴郁,看着楚天阔背影,却是缓缓呼出一口气。 “罢了,早晚都是乌某手下亡魂,此刻,先去见识见识那所谓的走出踏仙桥之人。” 他一步跳进了地洞之中,一触及地面,便有一道人影窜了出来,二人好似认识,彼此相视一笑。 “李兄,今天钓了一条大鱼,不请乌某见见?” 那男子不由畅快一笑,说道:“乌兄这鼻子还真是灵光,怕是属猫的。” “来,今日便带乌兄,见识见识那条大鱼。” 二人并肩,隐没在黑暗之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色之下再交锋 幽深地道之内,两名妖修便是不以肉眼去看,也能轻易辨别方向,这通道,早已被他们烂熟于心。 不消片刻,那李姓男子忽然轻咦一声,连忙快步朝着前方冲了一段,却见那本该亮堂的地舍此刻却一片黑暗。 他手中捏着一颗圆珠,只往其中灌入一丝灵气,那圆珠便亮起一片白光,将整个地舍照耀的不留一丝阴影。 然而在他面前所呈现的画面,却是一片空荡。 这刻,乌三走到了他身边,手掌轻轻搭在了他肩膀之上,淡淡道:“看来网眼太大,鱼儿跑了。” 李姓男子眼角一跳,强忍着怒火,不出三息,便是有十几个妖修涌入了这间地舍之中,一个个噤若寒蝉。 “人呢。”他轻轻问了一句。 本是阴冷的地道之中,这刻显得更加森寒。 江溪城,青痕宗据点之中。 楚天阔带着一身伤势,跌跌撞撞闯了进去,高鑫等人连忙迎了上来,扶住了他。 这十几人左右看了两眼,纵然是对冷萧颇为不喜,此刻也不禁问道:“大师兄,冷萧师兄怎的没有一道回来?” 高鑫等人心中皆存疑虑,瞪大了眼睛,见得楚天阔这般凄惨模样,心中便是有了几分计较。 他们话音落后,楚天阔久久不语,只是不断喘息着,嘴角甚至咳出了一丝鲜血,待他平复少许,才叹息一声,神色之中满是自责之意。 “冷萧师弟他……都是大师兄无用。” 他虽未言明,可意思已是不甚明了。许多时候,这些青痕宗弟子始终觉得,南域不过磨盘大,走两步便可绕上一圈。青痕宗弟子众多,实力强横,居于南域各大宗门之首。 可在这接二连三的大浪掀起之后,他们心中才豁然醒悟,原来这南域,竟是这般大,原来即便是青痕宗,也有手脚受制之时。 便是这看似随意派出一个元婴修士便能解决之事,青痕宗都已然是力不从心。 楚天阔连忙对高鑫说道:“高师弟,速速给大长老传信,如今,也唯有大长老一人能扭转此局面!” 青痕宗之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挂名长老,修为比他也强不了多少,即便来了,恐怕也难堪大用。 高鑫闻言,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楚师兄,如今门内全凭大长老一人主持大局,若大长老离宗,一旦有人突然袭击宗门,恐怕……” “恐怕什么?”楚天阔目光一闪,一身血腥之气,更叫他显得气势逼人,“此刻各大宗门都是自顾不暇,剑阁已是过街老鼠,不敢露面,离梦教教主身陨,蓝千暮虽身为大长老,却从不过问教中之事,手中无权。” “想必此刻离梦教之内,各大堂主、长老、执事正在拼命争权夺位,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余力来犯我宗?” 高鑫闻言,不由眼睛一亮,连道楚天阔高明,当即取出一枚传音符,给谢云磊传信。 片刻之后,见高鑫收起了传音符,楚天阔不由笑了一下:“大长老如何答复?” “即刻赶来!” 听见此语,楚天阔脚步轻移,转过了身,背对这一众师弟,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 此刻他正对据点大门,却见那本是严丝合缝的大门,忽然敞开了一丝缝隙。他面色不由一僵,却见那门缝之中,走进三道身影。 冷萧最后一个进入,顺手带上了大门,在楚天阔满是鲜血的衣衫之上扫了一眼,一言不发。 反是楚天阔见了三人,尤其是寒月,眼神之中泛起亮光,连忙迎了上来,说道:“寒月师妹,长老,师弟,得见你们无事,楚某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有劳师兄挂念。” 冷淡淡回应了一句,寒月见楚天阔伸来手臂,随手将之拨开,面上始终冷淡。 得见三人安然无恙,高鑫不由对张峰说了一句:“张长老,大长老此刻正往江溪城赶来,既然长老和师兄师姐无恙,弟子这便给大长老传信。” 见他又取出传音符,楚天阔似无意说道:“也好,先通知大长老一声,莫叫他过于担心,若大长老全速而来,想必两日便可赶到,我等只需盯住这些妖修便可。” “大长老要离宗?”冷萧不由皱眉。 楚天阔说道:“冷师弟也是见到了,这妖修实力不俗,我等根本难以拿下。师弟不必担忧,如今南域,无人能脱开身对付来犯宗门。” 听他此言一落,高鑫等人好似早已听过他一番解释,此刻面上也都颇为轻松,冷萧见状,却是说道:“无人,那妖呢?” 他一语落下,张峰顿时脱口道:“冷萧所言甚是,如今妖族包藏祸心,怎可大意!” “正是!眼下正为妖修烦忧,怎的弟子转头反是将妖族给忘了。” 眼看吧传音符闪烁起两道亮光,楚天阔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却见冷萧正看着他。 他不由笑了一下,说道:“师弟这般看着我作甚?的确,方才是师兄考虑不周。” “师兄多虑,那妖修之中,应是有两名金丹修士,而我等已倍于对方,有何惧之?此事不宜迟,不若化解了毒素之后,立即出发!” 几人各寻了一间房,暂做休整。这据点之中虽是无几人留守,房间却是不少。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冷萧出了房间,寒月和张峰还未出来,他二人中毒较早,毒素也要更为顽固几分。 待四人就绪之后,已是傍晚,楚天阔也服用了丹药,伤势早已无碍。 一行四人,并未走城门,反是从城墙翻了出去。对于他们而言,这城墙便是堪比天高,也拦不住他们。 张峰一马当先,口中低语一声:“想必那妖修也是想不到我等竟这么快便会卷土重来,这次,定要将那妖修尽数诛杀!” 直等那昏黄夕阳全部沉没,四人又回到了那地道之外。这地道下方,有妖修禁制,一旦下落,便会被察觉。 四人便寻到了冷萧三人此前逃脱的那个地道,从侧面走了进去。 一路屏息凝视,却是能够感受到张峰身上隐约传来的雀跃之意。 显然,对于张峰这类此再难精进的修士而言,十分渴望通过行动来证明自己。 如此不足片刻,遥遥已然能够望见那囚禁了冷萧三人的地舍此刻极为明亮,可等四人走近,那地舍之中却空无一人。 四人对视一眼,并不分散,也不胡乱去闯,直接灵气涌动,将那地道之间的黄土给刨了开来,连通了周遭几条地道。 可搜遍了整个地道,却并未见一人,类似的地舍足有三个,却只是一片空荡。 “这才短短数个时辰,竟已是人去楼空!”张峰面上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便在这刻,四人皆神色一动,忽然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泥土之上。张峰立刻上前抬剑一扫,便是从泥土之中挑出一个传音符。 传音符之上光芒闪烁,他当即探入灵气,将这消息引渡了出来,顿时便有一个声音在四人耳边回荡。 “不知道几位朋友能否听到乌某这段话,但愿你们能够听到。因为此刻,乌某正在青痕宗据点之中喝茶。” 此言一出,张峰立刻变了脸色,他身为长老,几次三番被妖修戏耍,叫他如何能忍! 他低吼一声,也不顾什么通道,直接抬剑向上一刺,身形化作一道虹芒,便是将那黄土给直接刺穿出一个窟窿。 冷萧三人连忙便要跟上,却见那才飞身而起的张峰突然又大叫一声跌了回来,口中含糊不清。 三人连忙将他接住,却见他下巴之上一滩血水,胸前印有一个漆黑掌印。 他袖子一抖,指间捏着一枚丹药,一口吞了下去,仰有厉喝:“何方鼠辈偷袭张某!” 四人当即灵气运转,后退数步,以同样的方式上了地面,若始终身处地道之中,定然处处受制于人。 却见前方站着一个黑衣之人,这时他正一跺脚,那地道便瞬息塌陷了下去,几人所站之处,顿时成了一个大坑。 张峰受此人偷袭,此刻二话不说,便是冲了上去,可在临近那黑衣之人三丈之时,他骤然面色一变,却见那分明塌陷了下去的地下,忽然又钻出十几道人影来! 冷萧三人随后冲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遭人偷袭之下,张峰身子直接被穿透出数个血洞,腹部胸口几乎被掏空。 “张长老!” 三人瞬息便已接近了这十几人,可这些人却极为狡猾,一击得手,便不再逗留,纷纷变作本体,化成十几只鸟兽,仓皇离去。 张峰已然无救,三人如何能够就此作罢?那两个金丹妖修速度虽快,可这十几个筑基妖修,速度却远远不足! “杀一个算一个,替张长老报仇!” 见这十几个妖修分散而逃,楚天阔顿时厉喝一声,胸中好似氤氲着满腔怒火,那夜幕寒风也随着他的声音猎猎震荡。 冷萧亦向其中一个妖修冲杀而去,目光冰冷,身子还未临近,便是抬起手中长剑,瞬息朝着前方挥出两剑。 两道剑气划破夜空,那妖修目中闪过一丝惊惧之意,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道剑气落下。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妖修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黑衣人影,抬掌一捏,轻易将这两道剑气归于虚无。 他霍然抬头,神色极为冰冷,轻声说了一句:“早便想见识冷兄手段,今夜,总算能够好好领教一番。” “冷萧。”冷萧抬剑,直指眼前之人。 “乌三。”那黑衣之人话语低沉,始终带着一分沙哑、阴郁之意。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冷萧面前那道乌三身影竟是变成了一片乌黑翎羽,缓缓飘落。 冷萧脸颊一转,长剑骤然向左侧一横,却见乌三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了他身侧,手持一枚鹰爪般的兵器,在剑刃之上划出一道灿烂火花。 二人眼神交错一霎,乌三忽然皱了眉头,突感手上力道一松,他依着惯性滞了一息,两手下意识挡在身前。 然而了冷萧并未趁机进攻,反是回身朝着那方才逃窜的筑基妖修冲了过去。 不过一息之间,冷萧便是长剑席卷,将那妖修抹了喉。 “冷萧,你这小人!”乌三骤然厉喝一声,又与冷萧交战在了一起。 冷萧叹息一声:“阁下出手偷袭,杀了我青痕宗长老,难不成还是什么光彩之事?” “冷某小人?至少冷某动手之时,堂堂正正。” 二人言语之间,乌三手上那鹰爪兵器闪过一丝乌黑光芒,说是光芒,只因那乌黑之色,饶是在这夜色之中也显得格外清晰。 乌三低喝一声,霎时对着冷萧一抓而下,冷萧长剑横扫,传过那鹰爪缝隙,斜斜划过乌三手背。 谁知长剑落下之时,竟是未能将他手背刺破,只发出一声好似沙石摩擦般的粗糙声响。 却见那乌三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笑意,忽然身形一散,化作乌鸦本体,朝着冷萧猛然冲了过去! 冷萧手中长剑力道一松,连忙稳住了身形,挥剑斜撩,可那乌三本体与夜色好似融为一体,冷萧情急之下,竟是未能击中。 乌三张嘴凄厉嘶叫了一声,猛然落在冷萧胸口,目中射出两道灵气光芒。冷萧仓促运转灵气护体,却只一息便被击碎,乌三整个头颅都是没入了冷萧胸膛! 借着这一息时间,冷萧骤然点出一指,落在了乌三那漆黑肉身之上,将他给击飞了出去。 说来乌三本体头颅还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并未对冷萧造成什么严重伤势,可便是被冷萧击飞,却也要在冷萧身上啄下一块肉来。 跌飞出去霎那,乌三变成了人形,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极淡之色,口中轻轻吐出三字:“春秋指。” 他一语落下,忽然目光一转,却见那不远处,楚天阔和寒月已然是除去了五六个妖修,朝着这边赶来。 乌三面色稍显难看,冷哼一声:“乌某早晚取你性命!” 他身形骤然一退,冷萧神情才是一松,忽然又立刻将长剑横于身前,却见那本是退去的乌三,再度化作了一枚漆黑如墨的翎羽,缓缓飘落。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丹入体身化妖 夜色微凉,冷萧浑身毛孔骤然一缩,手中长剑灵气爆闪,胸膛之上的伤口受了牵扯,顿时又淌出一道鲜血。 谁知那乌三只是虚晃一枪,黑影一闪,却并未与冷萧有所接触,与此同时,他后心之上顿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一身灵气几乎震散。 这刻,那乌三才是迂回一击,手中鹰爪黑芒一闪,霎时朝着冷萧颈部落了下去。 冷萧后心受了一击,本就逆血在吼,此时骤然低喝一声,口中喷出一道血箭,与那鹰爪碰撞在了一起。 崩碎的血珠溅了二人满脸,叫乌三身形不由顿了一顿,冷萧刚欲抽身而退,身后却又受了一击,登时双目一突,被击飞了出去。 乌三趁势一把抓住冷萧脚踝,又是将他拉了回来。 他刚挥出一爪,寒月已然冲了上来,手中长剑纤细柔软,寒气逼人,在她灵气灌入之时,竟闪烁起一抹雷光。 二者甫一接触,谁也未占到上风。 楚天阔本就刻意慢了少许,可此刻在寒月眼皮底下,再不出手显然不妥,当即抬剑朝着冷萧身后之人砍去,此人正是那李姓妖修。 这两个金丹妖修,分明是分头逃窜,不知何时却都冲着冷萧而来。 二人先废了冷萧,此刻反倒不急着遁走,以二对二,这二人隐隐间还占据了上风。 “人族修士,当真是愚蠢,今日便算是见识了。” 乌三冷笑一声,他们只有两个金丹修士,此刻反是占据了上风。 然而便在这刻,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出言不逊。” 那声音稍显苍老,乌三撇开寒月,匆忙回头看了一眼,便是亡魂皆冒,寒月肃然唤了一声:“大长老!” 那突然出现之人,正是谢云磊! 这两个妖修察觉形式不对,立刻便要遁走,只见谢云磊隔空点出两指,这二人便是瞬息干瘪了下去,颓然倒地,变回了本体。 冷萧尚有一丝意识,嘶哑着喉咙说道:“大长老,你若离宗,宗门怎办?” 这才入夜,谢云磊便已经赶到,想必是极为不易,一路不停都是必然。 谢云磊面色稍显发白,似乎是匆忙赶路所致,气血有亏。 他给冷萧喂了一粒丹药,说道:“无妨,老夫离宗之时避开了眼线,若只一日便归,不会出什么差池。” 三人不语,却是知晓,谢云磊这般匆忙而来,定是有要事相告,或许高鑫还未传信之时,谢云磊便已然在赶来途中。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丹瓶,拔了塞子,便有一股极为浓郁的妖气散了出来。 只听他说道:“南域诸多青年才俊失踪,我青痕宗诸多弟子长老也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为化妖丹。” 冷萧平静的从丹瓶之中倒出一枚丹药,往口中一拍,喉结滚动一下,便是入了腹中。 寒月随手伸手,却是被楚天阔阻了一下,只听他问道:“大长老这是何意,这丹药又是作何用处?” 便在他询问之时,冷萧身上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显得诡异至极。 只见冷萧那一向平静的面上,此刻爬上一抹狰狞之意,好似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而与此同时,他身上开始散出一股磅礴的妖气,在他身上氤氲不去。 “这丹,你们可接,可不接。”看着冷萧变化,谢云磊双目闭了两息,内心亦有许多挣扎。 “师傅放心,弟子定当竭尽全力,将失踪之人救回。” 楚天阔仍有些迟疑,寒月已是取过了一枚丹药,塞进了口中。楚天阔见状,不由猛然一咬牙,同样取过一枚丹药,眼睛一闭,猛然往口中拍了进去。 谢云磊叹息一声,拍了拍三人肩膀,说道:“这丹药之效,只可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妖气便会散去。所以你们三人,每隔一个月都必须击杀一个妖修,补充妖气。” 又是提点了几句,谢云磊便匆匆离去,不再有片刻停留。 三人身上都是散逸出一股妖气,甚至比乌三二人还要磅礴几分。 这刻,楚天阔忽然变了脸色,急促说道:“怎的收敛不了妖气?” 他言语之时,眼神在冷萧和寒月身上来回交错,见二人都是一副妖气纵横的姿态,不由松一口气。 冷萧服了疗伤丹药之后,伤势已经恢复许多,他走到乌三二人身前,长剑一刺一挑,便是带出两枚内丹。 这内丹只有花生米大小,显得浑圆无比,一颗黑色,一颗红色。 楚天阔见状,两步走上前,便冲着冷萧伸手,冷萧看了他一眼,便将那红色内丹交给了他。 虽是得了一枚内丹,楚天阔却还是有些不满,那李姓男子的修为比乌三还是差了不少,内丹自然也是差了不少。 却见冷萧又把黑色内丹抛给了寒月,楚天阔顿时不再言语。 寒月接过内丹,却是说道:“冷师弟自己收着便是。” “此事不必计较,一枚内丹而已。我等既然要伪装成妖族,自是要先免除后患。” 寒月刚抬起手,要递还内丹,却见冷萧目光有异,不由顺着冷萧目光看去,却见一处树丛之后突然传出一阵窸窣之声,迅速远去。 冷萧急忙说道:“方才大长老顺手除了四五个妖修,碰巧还剩下三个,一人一个。” 他话音才落下,楚天阔却是骤然眼睛一亮,身子好似利剑一般冲了出去。若能生擒一个妖修,那下个月的妖气便是有了着落。 冷萧和寒月紧随其后,那三个妖修逃往三个方向,冷萧三人过了那树丛之后,便也分了开去。 冷萧所追之妖,乃是一个鸡妖,样子和农家所养的公鸡并无几分差别,不过是一身羽毛显得更亮一些。 此刻他断断续续的名叫着,挥舞着一双翅膀不断扑腾着,每次都能闪出一大段距离,奈何飞不起来,始终只能靠两只鸡爪不听蹦跶。 冷萧御剑而起,乘风而去,不过片刻便已是追上了这妖修,却见这妖修当即化作了人形,倒地告饶。 “少侠饶命,鸡某愿做少侠下月口粮,纵是让鸡某多活一个月,也是好的!” 这妖修一张嘴,便有些喋喋不休之意,冷萧却丝毫不为所动,猛然踏前一步,长剑画出一朵剑花,将他右手袖子给撕成了碎片。 这妖修顿时身躯一颤,右手紧紧握着,极为自然的按在地上,面上显露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意。 “阁下想传信于谁?”冷萧轻声询问了一句。 那妖修连忙讪笑一声:“少侠说笑,鸡某如今不过是阶下之囚,岂敢妄动。说来少侠当真是了得,不愧是南域声名赫赫之人,即便是被点了穴道,也能将人救走,着实令人钦佩。” “阁下倒是好兴致,生命受制于人,还能侃侃而谈。”冷萧看了他一眼,抬起长剑轻轻刺在了那妖修右手背上。 “冷某倒是觉得,你敢妄动。” 剑尖已然刺进了那妖修皮肤之中,染上一抹殷红。 这妖修前一刻还面带笑容,这刻手上骤然灵气一闪,可那灵气只出现一霎,就归于平静。 却是此人右手已然被冷萧一剑斩下,没有一丝抵抗之力。断处光滑如镜,霎时鲜血喷涌。 这妖修看似油滑,却亦是极为坚韧之人,这刻虽是断了一手,却一声不吭,垂着脸,面上笑意退去,一副任人宰割之态。 那右手饶是已经断去,却仍是紧紧握着,不肯放松。冷萧又是挥剑斩落,斩断了五指,将断指轻轻拨了开去,露出掌心的一枚传音符。 这妖修似是认了命,自知无法阻拦,便任由冷萧施为。便在冷萧捡起这传音符之时,那妖修左手之上又是传来一道灵气波动! 冷萧不禁面色一变,暗道一声大意,长剑划过一道弧线,又将此人左手斩去。 此人闷哼一声,面上却是显露出一抹笑意,左手一松,掌心之中滑落一枚传音符。 传音符之上,一丝灵气缓缓消散,消息已然是传达了出去。 “高明。” 此人闻言,嘿笑一声,喉咙因疼痛所致,显得有些嘶哑:“算不得甚么高明,不过小把戏而已。” 见冷萧只看着他,却不言语,此人好似没了后顾之忧,反是主动说话:“你就不打算问鸡某什么?” “确实有些问题,”冷萧顿了一顿,“尔等奉何人之命而来?” “好问题,可鸡某,不愿答。” 他最后一个字音才刚从嘴边蹦出,冷萧手指已是划过一道残影,在他胸口连点两下,便觉这妖修体内有一股灵气正在涌动,却是被他给封了穴道,压制了下去。 “别急着寻死,冷某会让你死的。” 冷萧一把提起了此人,此人眼神狠辣,恨不得将冷萧生吞活剥,却只能被冷萧提着离去。 “冷某本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奈何尔等出手袭杀了冷某门中长老,便怪不得冷某心狠了。” “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这妖修面部稍显僵硬,唇齿开合却不能,登时从口中挤出了这句。 冷萧不由低声道了一句:“张长老虽死,可冷某倒也记得,你那一招并不多强,伤不致命,冷某说过,我不是嗜杀之人。” “若能活命,何必一心求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月下垂钓愿者来 一声轻轻话语,伴着夜风划过这妖修耳畔。 他不由抬眼望着冷萧,嘴角扯了一下,说道:“多谢少侠美意,我妖族,可不是尔等人族那些贪生怕死之辈。” 冷萧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莫论妖族人族,生命来之不易,阁下当真是想好了要求死?” 这妖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似有些挣扎,目光微微闪动,却是说道:“生命来之不易,去之不难。奈何鸡某早已过了那天真的年纪,恕鸡某无可奉告。” 虽是并未从这妖修口中得出一丝有用的消息,冷萧心中却并未有几分失落。若从妖修当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便是要将这妖修放走,今后行事,恐怕便要受阻。 若叫他背信弃义,着实是难为了他。凡事利弊相依,见这妖修不肯透露一个字,冷萧也不强逼,只是将之打晕了过去。 很快,他便是回到了三人分离的那处树丛,寒月和楚天阔早已等在那里,见到冷萧归来,寒月便是主动迎了上来。 “可是出了什么变故?”她看了冷萧一眼。 她话音一落,便见楚天阔撇了撇嘴,却是站在寒月身后,并未叫寒月看见。 冷萧见寒月和楚天阔手中都是提着一个妖修,楚天阔手中那人格外凄惨,奄奄一息,一身鲜血。 冷萧回道:“此人曾用传音符传信,只是不知传递了什么内容。” 闻言,楚天阔顿时面上一黑,颇为不满,说道:“堂堂金丹修士,竟还能被一个筑基修士给传递出信息,冷师弟还当真是厉害。” “楚师兄不必冷嘲热讽,此事的确是冷某大意,”冷萧淡淡说道,“我三人容貌早已被妖族熟知,定是要进行易容,且我等不过金丹修为,并不多出众,此人是否传递了消息,其实无关紧要。” “容貌可以易容,人数却无法伪装,日后怕是要分头行动,伪装成散修。” 楚天阔不咸不淡的说道:“无需冷师弟多言,我二人又非三岁小儿。” “如此甚好。”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寒月第一个转身离去,楚天阔当即也不再停留,两步钻入了森林之中。 冷萧目光一闪,却是又往方才的方向离去。 待已经看不见冷萧背影之后,楚天阔又是从林间钻了出来,朝着寒月离去的方向跑去。 他脚步匆匆,显得有些急切。 寒月手中提着一人,却是轻若无物,步伐始终轻灵无比,点地之时甚至并不扬起一丝尘埃。 正奔走之时,她却是忽然回头,手中纤细长剑骤然挥出一道剑气,带着一抹寒气与雷光朝着不远处斩落了下去。 那阴影之中顿时冒出一个人影,挡下了寒月这一击,连声道:“寒月师妹,是我!” 寒月闻言,不由收起了长剑,眉头一皱,也不言语。 楚天阔果然率先出言,说道:“寒月师妹,不若你我二人一道行事,相互也有个照应。” 他双眼不着痕迹的在寒月身上流转了一霎,寒月本就清丽的容颜在月色下更显动人。 “寒月乃是青痕宗大师姐,为女弟子之首,若能加之降服,倒也是一件妙事,说不定对大计也有帮助。” 楚天阔面上带着笑意,寒月看了他一眼,淡漠道:“不必。” 说完,她便是转身离去。楚天阔连忙追了几步,说道:“寒月师妹不必担忧,即便那妖修传递了消息,你我一道,只有二人,对不上三人之数。” “有个照应,路也好走些,寒月师妹也大可不必担心冷师弟,他可是被全南域追杀都大难不死之人。”说到后一句,楚天阔舔舐了一下嘴唇,目中似有些许嫉妒与不屑。 寒月再度转过身,看着楚天阔,楚天阔旋即露出一个和煦笑容,说道:“寒月师妹莫急着拒绝,你不善言辞,如何能够打入妖族内部,还是你我同行罢。” 看着楚天阔的笑容,寒月心中浮现出一抹莫名的排斥之意,冷然道了一句:“多谢师兄好意,我不是哑巴。” 说完,她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去。楚天阔张了张嘴,没再言语。看着寒月背影消失,他不由啐了一口,换了一个方向离去。 而此刻冷萧,则是又回到了此前那妖修使用了传音符的地方,寻了个不远不近的树梢藏了起来,虚眯着眼睛。 顺着清冷月光,清晰可见地上有两滩血迹,还有两只断手。这刻,那掉落在地的传音符闪烁了两下,冷萧却只是静静看着,并未轻举妄动。 约莫一炷香之后,百丈之外的阴影之中忽然走出一个年轻人,朝着那两只断手所在走了几步,目中闪过一丝犹疑。 可只往前走了几步,他却是瞬息抬眼朝着冷萧望来,一双眼神仿佛能够穿透树叶而看到冷萧。 冷萧心中一叹,一身妖气无法收敛,只要靠近了一定范围,势必要被人所察觉。 可这年轻人虽是察觉到了冷萧,却并不离开,反是稍显随意的开口问道:“树上的,是哪位朋友?” 若非冷萧将那断了双手的妖修安置在了远处,此刻那年轻人所该问的便是“哪两位”了。 听得对方问询,冷萧蓦然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以草叶枝叶在颧骨、额头涂抹上了一些阴影,使他面相看起来更加棱角分明,且面上又沾了血迹,又是在夜色之下,便是毫不掩饰的直视那年轻人。 此人仔细打量了冷萧一眼,果真并未多想,显然是见冷萧一身妖气,并未将眼前之人与那名震江湖的冷萧联想到一起。 他冲冷萧善意一笑,抱拳道:“在下焦飞,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冷萧笑了一下,如今冷萧之名,早已如雷贯耳,可他却不是一个喜用化名之人。 “萧。” “萧?好名字。”焦飞呵呵一笑,面上笑容和煦,可语气却又是冷冽了几分:“不知萧兄,为何要隐藏在那树上?” “与你何干。”冷萧淡淡扫了他一眼,言辞并不甚客气。 焦飞闻言,又是一笑,意味莫名,一双稍显阴柔的手掌从袖子之中露了出来,手指之间捏着一枚传音符。 他对着冷萧之面,往那传音符之中灌入一丝灵气,地上那枚躺在血泊之中的传音符便是有了回应。 他随即收起传音符,叹息一声:“萧兄可看见地上的那两只断手?那是焦某兄弟。” “焦某兄弟才刚遭遇了不测,萧兄又恰巧出现在此处,甚至是躲藏在了树上。着实是有些巧合。”焦飞说着,笑着,面上平静不已。 “焦兄怀疑萧某?” “还望萧兄,能与焦某说两句,也算是解开焦某心中的一分困惑。” 冷萧面上始终并未显露出任何情绪波动,好似随口说道:“此人不过筑基修为,连个内丹都没有,萧某杀了他,有何好处?” 焦飞闻言,身子不由微微前倾,面上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萧兄又是如何知晓,焦某这位兄弟乃是筑基修为?” 他紧紧盯着冷萧面容,意图从冷萧面上察觉出一丝端倪来,可冷萧却反倒了笑了一下,说道:“他死的时候,萧某是个旁观者。” 对于冷萧的旁观、冷漠,焦飞显得极为平静,对于妖族而言,弱肉强食,生存法则远比人族要残酷,心善之人,大多不长命。 他追问道:“不知萧兄可看清了那行凶之人,还望萧兄能够告知,焦某欲为这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然而,冷萧却只是淡漠的看着他,面上那一丝笑意只出现了一霎,便又是恢复了淡漠。 焦飞愣了一下,忽然“啊”了一声,好似回过神来,从怀中摸出一枚灵玉,抛给了冷萧。 见到焦飞摸出灵玉之时,冷萧目光闪动了一下,出行随身携带灵玉之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那灵玉在月色之下闪烁出一丝绚烂色彩,可冷萧却并未去接,只由得那灵玉划过一道弧线后坠落在他脚下。 纵是这灵玉,落地蒙尘之后,失了月光辉映,亦显得黯淡而平庸。 冷萧面上闪过一丝冰冷色彩,缓缓说道:“焦兄可看到萧某这一身血、一身伤?焦兄可又知晓,萧某为何要藏身在那树上?” 纵是听出冷萧话语间蕴含的森然之意,焦飞面上的笑容始终未曾淡去,反是稍显诧异的问了一句:“为何?” “钓鱼。” “如此说来,这鱼,乃是焦某?” “一条有内丹的鱼,够萧某吃上几天。” 焦飞不由大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道:“萧兄说笑,焦某这条鱼可不好吃!” 他一边说着,反倒是朝着冷萧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冷萧身前几寸处,才算停下。 见得冷萧目中的警惕与冷意,他不由一笑,侧腰俯身在地上捡起了那枚灵玉,以衣袖擦拭了几下,直到那灵玉再度闪烁出光华。 他丝毫不忌讳冷萧满是血污的手掌,面上始终带着善意的笑,示意他并无恶意,拉过冷萧手掌,将那灵玉放在了冷萧掌心。 继而,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灵玉,也一并交到冷萧掌心,似有些无奈道:“这条鱼并不富裕,刮下来的这层鱼肉,怕也是够萧兄吃几天了。” 二人对视少许,冷萧目中的寒意收敛了几分,五指收拢,将那两枚灵玉留在了掌心。 “也罢,萧某也不是嗜杀之人。” 焦飞闻言,看着冷萧这一身分明是新鲜沾染的血污,面上笑意更甚。 “正是,萧兄一看便是好相与之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妖族据点见夜梦 风正萧萧,夜色萧萧。 冰冷地面之上,血泊早已乌黑,那两只断手,妖气终究散尽,变成了两截鸡翅尖。 冷萧将那灵玉收起,目光扫了一眼那血泊,笑了一下,说道:“那行凶之人,乃是人族修士。” 他收回目光,落在焦飞身上,却见焦飞亦跟着笑了一下,却是缓缓收起了笑容,口中轻轻吐出二字:“方向。” “西南。” 随着冷萧一语落下,焦飞立刻便追了出去,身形移动的刹那,叫冷萧不由眼睛一眯。 他目送着焦飞离去,并未有一丝阻拦,非是他不愿阻拦,而是那焦飞的修为,分明在他之上。 这鸡妖听命于焦飞,那乌三定也是焦飞手下,这焦飞能有这般修为,倒也不足为奇。 这刻,愣住抬起一指,点在了自己脸颊之上,指间顿时流淌出一抹奇异力量,无声无限期,却叫他面貌迅速苍老了几分。 不过这种程度并不大,否则便是焦飞也认不出他来。 焦飞修为分明在他之上,可即便是他态度冷硬,焦飞却并未显露出一丝不耐,反是因一个不知真假的方向,平白赠了冷萧两枚灵玉。 冷萧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他知道,二人定会再次相见。 别了这夜色,他几步钻进了树林之间,看了那鸡妖一眼。此人身上极为干净,除了先前那两枚传音符之外,只有几枚暗器和几块灵晶,再无他物。 冷萧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一掌落了下去,此人便是在昏睡之中长眠了过去,再也见不到即将升起的太阳。 他身上的妖气,也随着身死而迅速消散,归于天地,最终由人身变作了一只足有半人大小的公鸡,两片翅膀,都有一截断口。 将此人除去之后,冷萧随地挖了一个坑,便将他给埋了进去,黄土草叶一盖,一条命就从从天地间消失了。 他本非铁石心肠之人,手中不愿沾染杀孽,可这条路,无人能做善者。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在附近寻了一棵枝叶较为繁茂的大树,爬了上去,藏身于枝叶之中,捏着那两枚灵玉开始修炼。 随着他心念一起,灵玉之中顿时散出一片磅礴灵气,涌入他体内,尽数没入金丹之中。 那灵玉虽小,可内部的灵气如同汪洋大海一般,仿佛用之不竭,轻易便是两个时辰溜走,天上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可那灵玉之中的灵气丝毫不见少。 不过在这刻,冷萧却是突然五指一紧,化空拳为实拳,猛然朝着身侧枝叶一拳轰了出去。 一阵拳风躁动而起,将那一片枝叶尽数绞碎成了齑粉,露出其中的一道白影,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只白绒蜘蛛。 这蜘蛛通体白绒,不知是不是清晨昏暗的缘故,显得有些发灰,一身绒毛极长,甚至看不清眼口在何处。 冷萧只一拳,便收回了拳头,散了气势,却见那灰白蜘蛛已然变作人形,露出了焦飞样貌。 借着渐渐泛白发天色,焦飞似是在打量着冷萧,同时却是朗声笑着,说道:“萧兄艺高人胆大,怪不得敢在这人族地界这般招摇修炼。” 冷萧淡淡说道:“焦兄去而复返,恐怕不是来找萧某叙旧的吧。” “丑话说在前头,那人族修士未必会走直线,若焦兄未寻到人,这鱼肉既然已经入了口,可就吐不出来了。” 焦飞连连摆手,说道:“萧兄宽心!焦某送出去的东西,起有收回之理!” “焦某不过是想问问萧兄,这南域天下,可感兴趣?” 冷萧闻言,那冰冷的面上忽然显露出一丝讥讽之意,说道:“这天下,不是萧某这般人物能够图谋的,同样,也不是焦兄能够染指的。” 他话语冰冷,焦飞却丝毫不以为意,面上显露出一丝神秘之色,笑道:“萧兄此言极是,这天下,自然不是你我一二人能够染指,可若算上整个妖族,他日攻下南域,你我便能分一杯羹。” “想必萧兄已是发现,近期我妖族修士出没频繁,妖族,沉默太久了。” 冷萧始终静静听着,待焦飞说完之时,才转头看向他,问道:“不知焦兄何意?” 见冷萧出言相询,焦飞面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萧兄修为不俗,焦某只是想,带着萧兄一同在这乱世当中,多吃几口鱼肉。” “萧某散漫惯了,受不得管束。” “你我平辈论交。” 二人对视一眼,此事便算定下,焦飞当即领着冷萧,朝着森林深处走去,他不知道走到最后是黎明还是更深的黑夜,不过他心中,倒是更倾向于前者。 一路上,焦飞好似对他没了设防,将妖族大事尽数吐露了出来。说是妖族大事,说来也并非什么机密,人族修士早晚都会知晓。 此事说来与冷萧心中猜测大致相同,妖族趁着南域人族修士虚弱,便开始蠢蠢欲动。妖王时耀,坐镇妖域,第一妖尊鬼头陀带兵出征。 一人执掌兵器、财力,可以说鬼头陀之势,已是超越了妖王。 这鬼头陀,冷萧心中印象亦是深刻,说来青痕宗禁地之中若非鬼头陀相助,要想击败无面也并非这般容易。 虽然无面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北冥鲲一剑斩灭,可冷萧心中却始终有些不安,正如几年前那一次,无面亦是在南域诸多强者面前,被陈乔予安斩灭,却又能够卷土重来。 最让冷萧担忧的是,北冥鲲。 “萧兄?” 焦飞忽然唤了一声,见冷萧转过目光看向他,他不由笑了一下,说道:“这鬼妖尊图谋王位说来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只不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谁知妖王明知如此,竟还敢放权于鬼妖尊,而鬼妖尊,竟也是极为安分,丝毫没有对妖王出手之意。” 他边说便摇头,啧啧称奇。冷萧随口回了一句:“一己私心,与妖族未来相比,自然是后者更为重要,鬼妖尊身居高位,心中自怀妖族。” 焦飞闻言,当即是在自己面上轻拍了一下,说道:“萧兄所言甚是,倒是焦某小人之心了,怎敢于私下里议论鬼妖尊!” 他言语之时,似无意的看了冷萧一眼。 这森林之中,每一寸土地都仿佛别无二致,走上一夜,都好似只是在原地踏步。 直等那树叶之上的每一道纹理,都变得清晰起来,冷萧缓缓抬头,目光传过层层树叶,等到了天明。 “又是一日晴空,只可惜焦某的几个兄弟已看不见。” 听着焦飞叹息,冷萧显得无动于衷。他此前给焦飞所指的方向,正是乌三和其他妖修零散死去之地,想必,焦飞已是将一切收入眼底。 这刻,他忽然说道:“实不相瞒,萧兄所见的那个人族修士,名为冷萧。” 他目光一转,从冷萧面上捕捉到了一丝诧异,却并无其他异状,只听他又继续说道:“仔细看萧兄,生的竟是与那冷萧有几分相像。” 冷萧始终面无表情,只是从口中轻飘飘吐出二字:“是吗。” 焦飞不由大笑了几声,拍了拍冷萧肩膀,说道:“说笑,萧兄莫怪。” “确实可笑。”冷萧嘴角上扬了一霎,便又归于冰冷。 南域虽然被人族占据,可总有人族修士少有涉及之地,这些地方,原本便灵兽众多,此刻便成了妖族临时据点。 而这距离江溪城数百里之外的森林深处,便是妖族的其中一个据点。 这据点之中,只有一个元婴修士坐镇,手底下有十几个金丹修士,焦飞只是其中之一。 这妖族据点,说来极为简陋,便是一片人影席地而坐,便算了事,连个帐篷也无,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人。 见到焦飞归来,只见人群之中有一短发青年看了冷萧一眼,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说道:“看来是要恭喜焦兄又添一员大将。” 焦飞淡淡扫了此人一眼,说道:“顾兄可是误会了,萧兄乃是焦某朋友。” 他走到一处空地之中坐下,冷萧便坐在了他边上。他看了那短发青年一眼,身子微微凑了过来,对冷萧轻声说道:“此人名为顾阳,与焦某不对路。” 边说着,他又多给冷萧指出了十几人,都有金丹修为,且看那气息,每一个都要在冷萧之上,可与青痕宗诸多挂名长老相比,都是半步元婴之辈。 而冷萧心中却是有些惊色,修为虽是相仿,可意义却截然不同,青壮之年便有这般修为,将来步入元婴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这十几人,谓之执事。除了那妖族堂主乃是元婴修为,其余之人大多是筑基修为,也有个别练气修士,金丹修为者并不多。 不多时,那妖族堂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名为任西达,乃是一个梳着单辫的灰发老者,身形高瘦,目光如鹰,凌厉之极。 任西达走出人群之时,眼神首先便是在冷萧面上剐了两下,与焦飞对视一眼,便是收回了目光。 他走到中央空地之上,盘坐了下来,对着焦飞说道:“此人,不如乌三。” 任西达此言一出,焦飞面上顿时有些紧张,连忙看了冷萧一眼,他知晓冷萧性格,深怕冷萧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好在冷萧神色始终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焦飞才是一笑,还不等他说什么,任西达立刻又问道:“怎么,乌三死了?” “死了。”焦飞轻叹一声,只因乌三与他亲近,乌三一死,他便是被削弱了一分。 任西达嘴巴一翘,似有不屑,却又有些莫名之意,只听他说道:“一路从清辉城追踪冷萧而来,还当他能钓回来一条大鱼,结果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可惜,原本老夫还想着,已乌三的修为,若真能将冷萧抓回,还能封他个执事之位。” 冷萧抬眼望去,听了乌三死讯,这数百人并未有哪一个表现出几分悲伤之意,便是与乌三最为交好的焦飞,也显得颇为平静。 便在他看向众人之时,任西达忽然看向了他。 “不知阁下名讳?” “单字,萧。” 任西达不由“嘎嘎”笑了两声,颇为轻佻的说道:“可是‘玉人吹箫’的‘箫’?” 他此语一出,那顾阳便是笑出了声,在他阵营之中,亦有一些人显得肆无忌惮。不过其余之人,却并无笑意。 看来冷萧这一身金丹修为,倒也有些威慑之力,令人不敢轻易交恶。 这笑声才将起,却立时被一阵森冷气息所掐断,却是任西达一步闪身到了冷萧身前,猛然探出一爪,一把捏住了冷萧脖颈。 冷萧浑身汗毛乍起,一身灵气伴着妖气便是汹涌而出。 焦飞看着这一幕,却并未多言。 只见任西达灵气一荡,便是将冷萧浑身上下给搜了个透彻,倒是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 他随之松了手,冷萧便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收起了灵气。 任西达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说道:“阁下莫怪,在这节骨眼儿上,阁下凭空出现,属实叫人生疑。” 望着任西达背影,焦飞不由说道:“萧兄切莫放在心上,任堂主并无恶意。” 冷萧始终未出一言,这刻,却见那任西达忽然站起了身,兀自朝着远处走去。 众人见状,好似早已见怪不怪,冷萧便也跟着起身,始终跟在焦飞身侧,循着任西达脚步而去。 不消片刻,地势渐渐开阔,眼前之物,竟是一个巨大囚笼,囚笼之中,困锁着数十名修士,甚至,还有一名妖修。 那数十人之中,不乏冷萧面熟者,许是在当初南域追杀冷萧只是参与过其中。而那妖修,竟是夜梦。 夜梦分明是身处夜魅森林之中,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此处。 她身为妖修,与诸多人族修士共处一地,一身鲜血,气息萎靡,显得颇为凄惨。 冷萧不禁皱眉问了一句:“那蓝衣女子亦是我妖族修士,为何也在笼中?” 焦飞闻言,顺势扫了一眼夜梦,淡笑道:“此人自称冷萧好友,敢问萧兄,这世上竟当真有这般愚蠢之人?堂主念其修为不易,给了她数次机会,可惜,她却不知珍惜。” 第一百八十章 一剑傍身救伊人 众多妖修汇聚,无所收敛,磅礴的妖气交融在一起,让人有些窒息。 冷萧目光穿过层层障碍,落在那囚笼一角,落在夜梦那血迹斑斑的脸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夜梦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却又是无神的投射在了脚下,身子蜷缩成一团,靠在囚笼角落,与那数十个人族修士泾渭分明。 这时,任西达缓缓说道:“姑娘,今日便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但凡你说出一句,不认识什么冷萧,老夫便可饶你一命。” 他等了许久,夜梦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便是轻轻叹息一声,面上稍显失望。听他话语之中所显露的意味,非是爱惜人才,乃是失望于一个妖修与人族修士朋友相称。 “杀了。” 他一语落下,包括焦飞在内,那十几个执事当即走上前,焦飞上前之时,还顺道拉了冷萧一把。 看这十几人的架势,不单单是要对夜梦出手,叫这数十个人族修士皆面露惶恐之色。 那顾阳冲在最前,一声厉喝犹如狮吼,瞬息便是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却见长剑所指之人,正是夜梦。 夜梦扬起光洁的颈项,怔怔看着那长剑落下,也不知道躲闪,仿佛等死一般。 然而在顾阳长剑落下之际,身前却是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将他这一剑给挡下。 说来他这一剑所用之力不过四成,他双目一凝,只见眼前之人,正是冷萧。 一剑被阻,顾阳当即厉喝一声,双手握住剑柄,持剑之势好似持刀,冲着冷萧猛然挥砍而落。 却见那一剑落下之时瞬息便如雨点一般,冷萧当即长剑一横,剑身之上立刻传来细密的清脆声响,声声不绝。 冷萧身形连连后退,才是退了两步便已然撞在了囚笼之上,顾阳五指在剑刃之上一划,剑风呼啸之时便是带上了一抹血色,一击落在冷萧长剑中央! 二者接触一霎,登时发出一声铮然声响,冷萧手中那柄长剑,竟是被斩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缺口! 顾阳手中长剑,亦不过是三品灵宝,说来还是他修为不足。 他后背重重撞在囚笼之上,甚至叫那金铁囚笼也随之发出一声闷响。 夜梦身子跟着囚笼一道,轻轻晃动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那道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浑身沐浴在阳光之下,仿佛披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外衣。 忽的,她目光晃动了一下,在那高高的金色光影之中,望见了一颗殷红血珠,目光随着那血珠一道,坠落、坠落,随着它一道,破碎。 冷萧双腿一软,半靠着囚笼,身子往下滑了少许。若非身有倚靠,或许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得不承认,顾阳虽是为人张扬,可确实有张扬的资本,即便是两个冷萧,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顾执事,你敢伤焦某朋友?” 说来方才二人交手,还不足三息时间,却也用了足足三息。这刻,焦飞才两步走上前,质问顾阳。 顾阳耸肩道:“焦兄可莫血口喷人,众人皆见,乃是萧兄动手在先。说来顾某还要问问萧兄,究竟是何意?” 在他说话之时,数百双眼睛尽数落在冷萧身上,带着一丝看戏之意,恨不得二人再死战一场。 “萧某以为,妖族修士,不该死在人族修士之前。” 冷萧轻轻抹去嘴角血迹,眼角余光穿过衣角,依稀能够望见一张模糊的脸庞。 任西达下达了一道命令之后,便如同一棵青松,直直立在原地,始终一言不发,好似一切再与他无关。 顾阳看了他一眼,嘿笑了一声,对着冷萧说道:“如此说来,倒是顾某欠考虑,方才得罪之处,还望萧兄莫怪!” 他话虽这般说着,目中却是显露出一丝不屑之意,方才之举,显然只是为了给焦飞一个下马威。 这十几个执事之中,就属他和焦飞二人修为最高,偏偏任西达又较为倚重焦飞,他自是不愿放过每一个表现自己、奚落焦飞的机会。 焦飞面上笑容和煦,目光却是稍显阴冷,连忙上前扶起冷萧。他手底下两名金丹修士一死,此后还要仰仗冷萧。 便见顾阳又是缓缓朝着那数十个人族修士走去,随意寻了一人,手指轻轻一勾,那人便不由自主的靠了过来,身子不断挣扎,好似被人用力拖着一般。 这人原本便不过是筑基修为,这刻又被困于牢笼,几无抵抗之力。顾阳顿敢无趣,挥剑便要将此人枭首。 可便在这刻,冷萧又是身形一动,挡在了他之前,焦飞甚至还未来得及阻拦。 顾阳面上笑意散去,神色渐冷,一字一顿道:“怎么,萧兄连人族修士都要保?” 这刻,莫说顾阳,便是那始终未曾发话的任西达眼神亦逐渐冰冷了下来。 “萧兄,你这是作甚!”焦飞当即面色一变,他可不愿这刻还在囚笼之外的冷萧,下一刻便进了囚笼内部。 他面上虽急,顾阳却显得颇有兴致,此等打击焦飞班底的好机会,他如何能够放过? 二人彼此对视,并未立即交手,冷萧淡淡道:“这些人族修士,若便这般轻易杀了,那又为何要抓来?” 顾阳说道:“这些修士,多是各自宗门、家族之内的佼佼者,在各自门中都是留有魂玉。” “动身之前,长剑先饮人族之血,图个吉利,”他轻笑一声,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冲着冷萧压低了语气说道,“先将这些人都留着,让人族各大宗门心急,又抱有一丝希望,此刻,再一把将他们这希望捏碎,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冷萧眼帘低垂,他从顾阳话中听见了焦飞此前不曾告诉他的二字,动身。既然是连顾阳都知道的事情,焦飞断然不可能不知。 他笑了一下,说道:“若费这些力气,将人族修士活捉,就是为了一并处死,那可显得有些浪费。” “不知萧兄有何高见?” 冷萧转过是身子,对上任西达,说道:“任堂主,萧某以为,若以这些修士分好各自宗门,持人前去要挟,定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任西达扫了冷萧一眼,微微点头:“言之有理。” 可还不等冷萧心中松懈,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可我妖族,堂堂正正,又何需用这卑劣手段取胜。” 冷萧张了张嘴,焦飞见势不妙,连忙一把拉过了冷萧。顾阳再度扬起手中长剑,将那方才被他选中之人拦腰斩断。 一蓬热血登时挥洒而出,喷溅在数人身上。其中有女子或心怯者,瑟瑟者有之,尖声叫唤者亦有之。 冷萧双拳紧握,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阳动手,却是无力阻拦。他将焦飞往边上推了推,又是对着任西达说道:“任堂主堂堂正正,我等亦可不必以此手段取胜,不若以人质与各大宗门换取灵石!” “人族修士,自诩正道,定不会见死不救,即便是我等要在他们身上刮肉,他们也只能咬牙接受。” “而这一失一得,人族各大宗门资源紧缺,而我妖族便可极速壮大。” 便在冷萧言语之间,顾阳目光一闪,长剑已然挥出一个横扫,欲一次斩灭数人。 可他剑气才挥出,却是被任西达瞬息捏碎,只听任西达轻声道了一句:“这倒是一条妙计。人族霸占南域千百载,好处捞尽,如今也是时候吐出来了。” “堂主,这……”顾阳面上顿时一急,“这幸幸苦苦抓来的人族修士,莫不成便这般轻易就放回去?” 任西达冷笑一声,说道:“此中不过只是些无关紧要之辈,放便放了,若是捉了诸如冷萧、楚天阔之流,自然不能饶其性命。” 他见顾阳犹有意见,不由道了一句:“不过是些筑基修士罢了,你怕什么?何人抓来之人,自己领走,赎人所得,老夫分文不取。” 一听此言,顾阳那不满的神色当即亮了许多,面容舒展了开来,拍了拍冷萧肩膀:“萧兄果真是才思敏捷,智计百出,顾某佩服。” 相比之下,焦飞面上却并不太好看,见冷萧似有疑惑,他不由说道:“这笼中修士,十之二三出自顾阳之手。” 这时,顾阳兜兜转转,又是走到了夜梦身前,说道:“既然这人族修士杀不得,那便是轮到此人了。” “顾某要杀此人,不知萧兄可还有何高见?” 说着,顾阳轻轻将长剑搭在了夜梦肩头,只需横移数寸,便能将夜梦一剑枭首。 他面上带着一分嘲弄之色,望见冷萧目中的冰冷色彩,他反倒挑衅似的蠕动了一下嘴唇。 冷萧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无甚高见,只是这姑娘还算漂亮,萧某看上了。” 他此一言落下,莫说这一众妖修,便是夜梦目光,也为之波动了一下。 顾阳闻言一愣,却是忽然笑出了声,伸手无意识的挥动了一下,说道:“萧兄竟还是性情中人,只可惜,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便在这一霎之间,他手中长剑骤然划落,在夜梦锁骨上端留下一道血痕,冷萧身形一动,长剑上扬,猛然将顾阳动作死死扼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只为求财莫惊慌 除却依稀风声,四下里便唯有冷萧与顾阳二人长剑交错之声,滚烫的火星迸射在二人脸上,带来一抹强烈的刺痛之感。 焦飞悄然看了一眼任西达,当即抬剑上前两步,出手将顾阳震退了几步。冷萧手中阻力一卸,长剑依着惯性撞在囚笼之上,在囚笼上砸出一道锋锐划痕。 “怎的还想以多欺少?” 焦飞一出手,人群中顿时又走出二人,乃是顾阳手下,二人皆为金丹修为。这刻修为一露,便是蠢蠢欲动。 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却听任西达轻轻摆手说道:“够了,窝里耍横,成何体统!有这余力,给老夫尽数使在人族修士身上!” “是!” 任西达一出言,几人顿时不敢再妄动,便是冷萧,亦顺势行了一礼。 他看了冷萧一眼,神色颇为冷淡,一张干瘪的老脸微微拉扯了几下,蹦出一语:“此女与冷萧有染,萧小友,你这可是自找晦气。” 冷萧将手中长剑轻轻往地面一落,剑尖便是轻易刺入了地面之中。只听他冷然说道:“未必是晦气,凡事福祸相依,何人能说的准。” 任西达沉默了少许,才缓缓说道:“好,老夫便留她一命,不过老夫要封了她的修为。” “多谢任堂主成全!” 能留得性命已是不易,纵是封住修为又有何妨? 却见任西达伸手隔空一摄,也不见其打开笼门,夜梦便已然是被他给摄了出来。 他抬指在夜梦眉心一点,打出一道灵气,只见夜梦身躯抽动了两下,便是虚弱了下来。 他骤然松手,夜梦顿时瘫软在了地上,冷萧两步上前,扶起夜梦,冷淡在面上,担忧在心中。 任西达轻轻拍了拍冷萧肩膀,说道:“管好你的女人,若是出了纰漏,你也要陪葬。” “是。” 冷萧淡漠回应了一句,往夜梦体内探入一道灵气,替他梳理着伤势。任西达也不怕冷萧替夜梦解开封印,除非修为与他相仿,否则定然无法做到。 焦飞走到冷萧身侧,笑了一下,说道:“焦某也曾为这位姑娘而侧目,却是无萧兄这般魄力。” “焦兄过誉。” 之后,除却那个被顾阳斩杀的修士之外,其余修士尽数被拖了出来,封住了修为。 顾阳随即提议道:“堂主,不若将这些人的修为直接废去,非但省事,还能免除后患。” 对此,任西达只淡淡吐出一句:“这些废物,成不了后患。” 听得他此言,那些修士才算放下心来,若当真是被废去了修为,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粗看那数十个人族修士被分配完毕之后,落在顾阳手中的足足二十人有余,而焦飞手中的,不过才五人,怪不得此前焦飞面色这般难看。 此前焦飞已是将所有人力都放在了冷萧几人身上,可惜,败了。 分到焦飞手上的这五人,四男一女,且都出自同一宗门,甚至还穿着宗门服饰。 那五人之中年岁稍长之人,许是师兄,此刻咬牙皱眉,仿佛有些不甘屈服。方才冷萧和任西达交谈之时,他们便在一旁听着,若要活命,便要拖累宗门。 焦飞见这几人还在犹豫,不肯说出来历,他面上的笑意隐去,换上了一副稍显僵硬的冰冷色彩。 “再给尔等三息时间,若三息之后再无结果,那便只有一个结果。” 冷萧看了那五人服饰一眼,白衣青边,胸口绣着一株草药,不知是名为何。这五人所属宗门,想必定是连岚晖派都不如,只因这服饰他并不认得。 南域说大不大,他早已横穿过几次,若是这周边宗门,但凡实力出众者,他都有所印象。 三息时间转瞬即逝,那为首之人猛然一咬牙,大喊道:“菡夷宗!” 喊出这三字之后,此人便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身子瘫软了下去,另一人连忙上前扶住他。 得了信,接下来便是简单了许多,冷萧、焦飞二人便是通过这五人所指,大致知晓了菡夷宗所在。 只是这拿人换财之法,说来简单,真要实施起来可并不容易。 人族正道宗门,虽平日里一个个大义凛然,可若当真是涉及宗门未来,冷萧和焦飞放人之后,对方可未必会放他们走。 想要真正获取利益,便只能各凭手段了。 说来焦飞在这人群之中,还有数十个手下,可这些筑基修士与一个宗门相比,还是显得太过弱小。 原本他们今日行动,便是先杀死这些修士,然后尽数丢到江溪城之中,制造混乱,继而再伺机攻打周边宗门。 这据点虽是不大,仅有数百人,可若拧成一股,再加上任西达,亦是一股不可小觑之力。 以他们之力,若要拿下江溪城也是轻而易举,只是才这零星几百人,便是拿下了江溪城,也守不住,反倒是将自己给暴露了。 加之江溪城内不过是些普通百姓,修士修为也低下,除去并无意义,所以任西达一行人便是始终在这附近抓捕落单的人族修士,但凡修为勉强看得上眼的,不问名讳,尽数抓来。 焦飞思虑了半晌,显得有些苦恼,下意识看了冷萧一眼,却见冷萧有些出神,不似思考,反倒是像在发呆。 他不由推了冷萧一下,调侃道:“萧兄可莫有了美人便不管焦某了,此事颇为难办,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萧兄献计。” “这要看焦兄想要多少灵石。” “此话怎讲?” “若只取宗门一半,菡夷宗虽伤筋动骨,却不至于为此而丢了名声。若焦兄要将整个菡夷宗一口吞下,那菡夷宗便是背负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也断然不会叫我等轻易离去。” “若宗门宝库空荡荡,那宗门弟子可都要饿死,宗门便失了未来。” 冷萧轻轻出言,焦飞点头道:“萧兄此言焦某亦有思虑,只是这人族修士尽是些阴险之辈,只怕那人族宗门都串通一气,若一宗背信弃义,是为人所不齿,可若多个宗门同做此举,便是将计就计的明智之举了。” “焦兄多虑,他们不敢,相反,他们还会极为爽快的拱手将灵石送上。”冷萧说道。 “此话怎讲?” “若此刻他们当真做了这背信弃义之举,日后再有落于我族手中之人,便唯有死路一条了。不过,我等动作还是要快。” “此又是为何?” “一宗财力极为有限,弟子却是众多,拔头筹者,可无恙领走其宗门近半灵石,此后,再有人前去置换,可没那么容易了。” 焦飞闻言,不由恍然,连忙隔空一摄,便是将那五人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他脚下长剑迎风而长,不过两息之间已有数丈之长。他冲着冷萧一招手:“萧兄有伤在身,焦某载你一程!” 冷萧微微点头,一跃而起,轻飘落在那长剑末端。 相比其他执事带着数十人浩浩荡荡离去,焦飞听了冷萧分析,便是坦荡了许多。他看了冷萧一眼,笑道:“萧兄这是一刻都不愿将这姑娘放下。还不曾问,不知姑娘芳名?” 他面带笑容,然而夜梦却始终如同一具傀儡一般,被冷萧扶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焦飞见状,讪笑一声,便不再多言。心中倒也不以为意,反是暗笑冷萧,得了这样一个姑娘,纵是容貌再美,又有何意义? 那五个菡夷宗弟子,在吐露了宗门之后,就变得乖顺了许多,在焦飞出言询问方向是否有误之时,都回答的极为利落。 约莫三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是从清晨到了正午,眼前已是出现了一座朦胧山门。 在远处一座大山之上,依稀能够望见一片绵延数百里的建筑,亭台楼阁,美轮美奂,隐有仙鹤灵鸟在薄雾之中飞舞,不时发出一声啼鸣。 见这景象,却是让焦飞有些不齿,慨然道:“鸟兽鱼虫,皆是我妖族潜在血脉,此刻竟是成了这人族宗门的一处装点。” 冷萧不由说道:“若依焦兄所言,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可化妖,可若少了这些,人族宗门又如何建立?” “焦兄又何必介怀,化妖之前,便算不得妖族。” “萧兄所言甚是!”焦飞笑着。 直到临近菡夷宗,焦飞面上笑容愈发灿烂,显然是想到了即将到手的灵石。 这一宗资源,分散到门下诸多弟子手中,显得并不宽裕,可若是单单落到一人手中,那便是一笔庞大数字。 需知这菡夷宗少说也有四五十万弟子,即便是从每一个弟子手中抠出一枚灵石,那也有四五十万灵石。 二人御剑而来,丝毫不加收敛,还未等临近菡夷宗山门,便是有数个长老飞了出来。 见除了那五个菡夷宗弟子之外,便只来了三人,这几个菡夷宗长老面上犹疑不定,生怕中了埋伏。 其中一人面容严肃,上前说道:“兀那妖修,这般明目张胆挟持我菡夷宗弟子而来,究竟意欲何为?” 焦飞笑容满面,缓缓说道:“这位前辈,莫要紧张,焦某此番前来,只为求财!” “诸位前辈也莫要想着硬抢,数百丈之遥,焦某足以在几位前辈到来之前杀了他们。” “准备两万灵晶或是二百灵玉,来与焦某置换。至于灵石,就别拿出来了,焦某可不愿背着一座山回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达成共识谋大事 清风徐来人不爽,万顷银财随风去。 不出冷萧所料,弟子性命捏在焦飞手中,菡夷宗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耗时三个时辰周转之后,将不少灵石兑换成了灵晶灵玉,交给了焦飞。 当然,这三个时辰之间,南域诸多宗门也定是互通有无了。 置换完成之后,那菡夷宗的几个长老神色之中分明有迟疑之色,焦飞心中可无冷萧这般坦荡,得了灵石便一刻不停,快速离去。 而那菡夷宗诸多长老,终究还是没有追上来,这区区半宗财富,还不足以叫他们违背心中道义。 等待之时,三个时辰,对修士而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焦飞心中本就忐忑,可谓度日如年,这刻不由霎时松懈下来,畅快大笑,那一包袱灵晶灵玉险些将长剑给压垮。 来时八人,回时三人,说来不过耗时一日时间,回去之后,已是黄昏。 那妖族据点之中,并无几个人影,便是焦飞手下那几十人,也被任西达派了出去,据点之中。 任西达看了焦飞和冷萧一眼,最终停留在焦飞面上,微微点头,目中似有欣慰之色,说道:“你小子倒是够快。” 焦飞不由轻笑,从包袱之中摸出一大把灵玉,塞给任西达,任西达只大袖一甩,那一堆灵玉便没了去向,只见他袖中好似塞了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的。 他口上虽说这换来的灵石他分文不取,可若手下人主动孝敬,又哪有推辞之理?他虽是元婴修士,手底下可未必比焦飞要富裕。 他语气之中,颇具赞赏之意,说道:“焦飞,你本体与鬼妖尊种族相同,一旦突破元婴,莫说堂主之位,便是护法之位,也指日可待!届时,老夫还要反过来仰仗于你。” 焦飞当即谦卑抱拳道:“还要多谢任堂主提携,焦飞定不负所望。” 这时,他忽然又说了一句:“任堂主,这些时日属下想回一趟妖域,买些东西。” 任西达笑了一下:“年轻人,有了钱财便不知珍惜,不知修行艰难,只想着挥霍。也罢,你如何挥霍,老夫无权过问,近期也无甚大事,你自去便是。” “多谢任堂主!” 待任西达走远,焦飞对冷萧笑了一笑,与冷萧说着要带冷萧一道前去妖域,显然是想把冷萧栓牢,以免冷萧被别人收买。 与冷萧说了两句之后,他便是借口不打扰冷萧和夜梦,便匆匆离去了。冷萧隐隐见到焦飞袖中散出一丝灵气波动,不知在与何人传信。 冷萧初来乍到,他心知包括焦飞在内,根本无人真正信任他,或者说,即便是这些妖修彼此之间,也都有着防备。 他今日施此一计,想必会有不少人族修士因此而获救,可正如任西达此前所说,真正叫得上名字之人,妖族断然不会轻易放过。 且看他们这般抓人,好似根本无特殊目的,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想杀也便杀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这刻他与夜梦独处,二人依靠在树干之上。冷萧回想起此前焦飞看向任西达的目光,隐隐间带着一丝轻蔑,看来这焦飞的身份,并不似表面这般简单。 这时,手臂突然被人轻轻推搡了一下,打断了冷萧思绪。他转过头,却发现夜梦正定定望着他。 “冷萧。” 二人对视良久,夜梦忽然浅浅笑了一下,喊出了这二字。 冷萧心中顿时一惊,却见夜梦目光清澈,并无其他意味,甚至透出一丝孤独与凄楚。 “在下单字一个‘萧’,‘北风萧萧’的‘萧’。姑娘,认错人了。” 冷萧轻轻说着,夜梦忽然伸出手触向他的脸颊,他并未闪躲。 夜梦滑嫩的手指,抚过冷萧粗糙的脸颊,随着那几道沟壑一般深沉的皱纹而起伏不定,她目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仍是笑着:“你不是他。” 她的手指好似受了刺痛一般收了回去,显得有些拘谨,有些沉默,叙旧,她才说道:“萧,谢谢你救我,我叫夜梦。” “不必客气,萧某绝不会对夜姑娘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只要夜姑娘说一句,与冷萧无半分瓜葛,自可安然离去。”冷萧劝说了一句。 他一语落下,夜梦却又陷入了沉默,双臂环着膝盖,稍显柔弱。她说:“萧,你是第二个知道我名字的人。我会跟着你。” 冷萧望着夜梦侧脸,心中不禁轻叹一声,却是忽然笑了,说道:“好,萧某自会护得姑娘周全。” 他回过头,却能够感觉到,夜梦又抬头轻轻看着他。或许,是夜梦心中始终觉得他有些熟悉吧,因为,他就是冷萧。 纵然他面容苍老了八年,十年,他始终是他。 直至深夜,已然陆陆续续有人归来,人数却始终不过百,今早应是恰巧被冷萧碰上了据点人数最齐的一次。 焦飞似是已然将事情处理完毕,始终将那包袱扛着,寸步不离身。不过那包袱却是肉眼可见的瘪了一些,显然是散出去一部分。 若要留住人心,自己吃肉,总要叫手下人喝汤。 他行至冷萧身边,眼看冷萧和夜梦二人共倚一棵树,不由大笑一声,调侃道:“萧兄可真乃情圣也,这才半日,便已是依偎交心,焦某佩服!” 冷萧嘴角象征性的上扬了少许,算是给予了回应。说来他与夜梦之间仍有半臂距离,年上衣角也未有一丝接触。 他面上平静,甚至说得上冷峻,只因这一抹浅笑,好似化去了万载寒冰。这一抹浅笑,完完整整的落入夜梦目中。 她转过了脸,视线落在空处,面上没有排斥,也无高兴,稍显茫然。 焦飞抬手一掀前襟,两腿一盘,坐在了冷萧边上,将手中包袱放下,轻轻拍了两下,笑道:“萧兄,这条大鱼可是多亏了萧兄才能钓到,你我二一添作五。” 说着,他便是主动取了一个空包袱,将灵晶、灵玉捡了一半放了进去,推到了冷萧脚边。 冷萧将一手放在那包袱之上,入得焦飞眼里,直叫焦飞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却听冷萧忽然说道:“焦兄看来并不太在意钱财?” 焦飞闻言,先是笑了一下,才说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辈修士,自当志存高远,如何能够受此拘束?” 他话语落时,看似平淡,仿佛随口而言,可即便是依着余光,冷萧也能望见他目中一霎所绽放出的光芒。 此人,野心甚大。 冷萧笑了一下,说道:“萧兄比不得焦兄,我只是个俗人,若焦兄看不上这些身外物,不若一并也给了萧某?” 焦飞闻言,不由打了个哈哈,应付了过去,笑意更甚:“这区区数十万灵石,如何能入的萧兄眼?” “一辈子很长,萧兄性子急,又是个懒人,恨不得一口吃成个胖子,这些个灵石,确实还入不得萧某之眼。” 他话语轻伴着夜风,轻轻落下,却让焦飞目光为之一闪,紧跟着缓缓道了一句:“看来萧兄与某乃是同道中人,这还真是缘分不浅。” 冷萧不由嗤笑一声,说道:“萧某从不和男人谈缘分。” 他这一语,引的焦飞为之大笑,连连摇头,说道:“萧兄果是豁达之人。” 一者大笑,一者淡漠,只几息,这笑声便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戛然而止。 他望着冷萧,冷萧又缓缓说道:“焦兄怕是有所误解,你我,殊途。” “萧兄何意?” 焦飞始终面带微笑,若未曾注意到他目中的冷意,只听他这话语,还叫人有些如沐春风之感。 冷萧丝毫不以为然,继续说道:“焦兄野心勃勃,志在权势;萧某散漫惯了,受不得管束,也不喜管束他人,求的,乃是财。” “如此,甚好。只是眼下看来,萧兄胃口亦是不小?” “恕萧某直言,那任堂主,太弱。” 听见冷萧话语,焦飞先是神色骤然一冷,久久注视着冷萧,却并未从冷萧面上察觉出一丝异常。 似乎是确认了冷萧并非是任西达派来试探他的,他才垂首低低道了一句:“任堂主修为虽是不高,不过萧兄却是有所不知,任堂主长子任林,乃虚婴修士,高居长老之位。” “萧兄不必劳心,此些道路,焦莫都懂,萧兄还是紧些修炼,莫要蹉跎了岁月,若有朝一日能成大事,权势金银,你我同样二一添作五。” 焦飞已是站起了身,冷萧抬头与他对视许久,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却是说道:“只怕萧某活不到那日。” 望着冷萧那稍显混沌的双眼,焦飞似不禁笑了一下,除了面对金钱与女色之时,他再未从冷萧双眼之中看到过几分波动。 他最喜欢这样的人,一如已经成为一具冰冷尸体的乌三。这样的人,最容易控制。 似乎是知道冷萧心中有所顾忌,有所疑虑,他轻轻按着冷萧肩膀,说道:“萧兄不必多虑,焦某知晓,你乃是仙根之资。” 他从冷萧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惊诧,稍显高深的说着:“焦某比不得萧兄资质,想来萧兄这些年身为散修,诸多不易,这才修为不济。只要你我共谋大事,灵石美女,唾手可得。” 许久,冷萧将目光移到了空处,只轻声道了一句:“萧某可不是滥情之人。” 焦飞面上显露出一丝笑意,他心中知晓,冷萧这便是同意了。 末了,他心中仍是一叹,显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羡慕之意,仙根之姿……若他乃是仙根,今时今日,又何必在任西达手下,又何必去攀附任林,他理当于任林平起平坐。 他再看冷萧修为,只叹冷萧这修为都炼到狗身上去了,这般弱小。 他只道冷萧已年近三旬,却是不知,冷萧年岁尚不及他。 见焦飞握着两枚灵玉开始修炼,冷萧当即也随之修炼,感受着灵玉之中流淌出的浓郁灵气,浑身顿觉神清气爽,舒泰不已。 这里一修炼,便是罔顾了夜梦,罔顾了时间。转眼,已是深夜。 据点之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却显杂乱的声音,冷萧与焦飞二人霎时睁开双眼,即便是蚊虫振翅也休想逃脱二人法耳,更莫说这毫无掩饰之声。 焦飞目光微眯,呢喃一声:“近期我等动作甚多,莫不是被人族修士给寻了过来?” 冷萧同样神色微诧,他始终想给青痕宗传递消息,只是他身上并无与青痕宗相连的传音符,所以始终未能成事。 他此刻身为一个散修,几无亲友,若是此前随身带着几个传音符,定然遭人生疑。 二人立刻起身,夜梦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据点之中,零零散散还有数十人,也同时机警了起来。 却听远处林间传来几声咒骂,一道身影仓皇逃窜而来。那身影在夜色之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是这声音众人却都极为熟悉,赫然便是顾阳。 这顾阳依着月色,寻到了冷萧,当即怒骂一声冲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却是顾阳衣衫破碎,浑身沾满血迹。 他长剑之上灵气一闪,当即朝着冷萧斩落。不待冷萧做出反应,焦飞便已然是拔出长剑,他既然与冷萧达成了交易,如何能叫顾阳这般嚣张? 然而冷萧却是按住了他肩膀,轻声道了一句:“多谢焦兄好意,萧某自己来。” 他话音一落,长袖一抖,袖中顿时传来一声轻吟,一柄银色长剑灵光乍起,一霎刺破夜空,与顾阳瞬息交错在了一起。 一者面色狰狞,一者冷漠不已,唯有那剑刃之上是火花迸射而起,一如白昼那般,在二人面颊之上跳跃起一支绚烂舞蹈。 白日里顾阳一剑便是压的冷萧喘不过气来,而这刻却是与冷萧势均力敌,久久拿不下冷萧。 这自然不是冷萧一夜之间修为大增,而是那顾阳身受重伤。 冷萧不敢使用青痕宗灵诀,只能直来直去,如莽夫一般,不过冷萧在众人印象之中,不过便是一个在人族地界内侥幸化妖者,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称手剑招。 二人只一剑相交,僵持不下,冷萧显得有些暴戾,一剑将顾阳掀飞了出去。 顾阳后退数步,胸膛剧烈起伏,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似乎牵动了伤势。 他长剑一指冷萧,怒喝道:“你这狗贼出的馊主意,叫顾某兄弟尽数葬身于虎口,今夜顾某定要取你性命,来为顾某兄弟陪葬!”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入得妖域购灵宝 天才刚亮,焦飞便是起身带着冷萧和夜梦前往了妖域。 他嘴角一抹笑容,似是随时都有化作大笑之意,显得心情极好。 说来那顾阳也属实是时运不济,去讹谁不好,偏生是讹了迟南山。 迟南山宗主安风定死于沐寻礼之手,宗门实力大跌,内部本就是争权夺势,极为复杂,顾阳还要前去掺合一脚,迟南山自是不会顺了他的意。 那宗门宝库,已然是被诸多长老给瓜分殆尽,这刻顾阳拎着迟南山弟子前来要挟,要从他们牙缝中抠出灵石来,想想结局自然是不会太过美妙。 迟南山诸多长老,狠着心肠,牺牲了三名弟子,却也叫顾阳带去的数十人尽数殒命,包括他手下两名金丹修士。 唯独他借着一件灵宝,拼死逃了出来。只此一次,便叫他一霎跌落谷底,对冷萧恨意已是滔天。 可惜,任西达本就偏袒焦飞,更莫说此次乃是顾阳自己失策,如何能够怪得旁人。 南域三大险地,无栖之地乃是其一,妖域便是其二。 这妖域寸土寸妖,乃是妖族净土,可对于人族修士而言,便是险地,只不过,越是危险之地,便越有不要命之人前去闯。 大半月之后,四周景致已是变化,眼前景象,竟是与无栖之地有几分相似,怪石嶙峋,一片荒芜。 这荒芜之地,倒也并不广阔,约莫数里之外,便是陡然出现一片青山绿水之地,隐约可见各式建筑高高耸立,大气恢宏。 这妖族地域,人族盛传其乃是偏隅荒芜之地,不料竟是这般的人间仙境,当真是一处世外之地。 “怎样,这妖域,可美?” “美。” “可有你身边佳人美?” “不及佳人。” 焦飞不由大笑,在妖域之外顿足,猛然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口,轻声道:“当真是令人陶醉的气息。” 传过成片森林,途中不知被多少妖修窥视,每一寸土地都蕴含着极其浓郁的妖气,给人一种浑身酥麻的感觉。 冷萧眼神微眯,尝试着吸收妖域天地间蕴含的妖气,却是以失败而告终。他心中叹息一声,一个月时间,只剩下几日,几日之后,他体内的妖气就会散去。 妖族并无城市之分,每一寸土地都是鱼龙混杂,大致分作十块区域,所谓一王九尊。 妖王为妖域之首,势力范围最大,之后便是九大妖尊。说来,除了九大妖尊府邸之外,整个妖域都属于妖王疆土。 焦飞眼看这面前那成片的房舍,那热闹景象,面上竟隐隐有着些许激动之意,只不过很快便收敛了下去。 这妖域之中,极为松散,根本没有守卫之流,二人轻易便走了进去。 冷萧却是心知肚明,这全部归功于三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妖气,若是暴露了人族之身,何需什么守卫,随意一个力所能及的妖修便会立刻冲上来取他性命。 二人约定了见面地点,便是分开了。临走之前,焦飞还冲着冷萧挤眉弄眼,示意此地客栈不少,且防御极好,不必担心遭人窥视。 待得焦飞离去之后,冷萧便是带着夜梦隐于街角。扛着一个大包袱在人前晃荡,属实显眼。 可才走几步,冷萧神色一凛,一把拉起夜梦,便直接闯入了一间店铺之中,也不管这是客店还是民舍。 他前脚才踏入这店内,视线传过那网花红木隔窗,依稀可见有几个可以踪影似无意的在店外蹲守。 他心中不禁暗叹,这妖域,莫说人族修士,便是妖族,若修为不高,也是难办。 他听得焦飞之言,若有任何危险,随意躲藏进一间店铺之中,若外界是乱世,那店内便是净土。 方才不曾注意,这刻进入之后才是发现,这店内竟是极为宽敞,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细看之下,却是一间杂货店,说是杂货,只因涵盖范围极广,莫论灵宝灵药灵丹,甚至日常换洗衣物、普通饰品物件,便是连吃食都是不少。 就在刚进门之处,便有一灵气光罩,光罩之中一直酱鸭依稀还冒着热气,标价一枚灵石。 二人进入,并未引起何人注意,倒是冷萧手上那一人多高的包袱,总能叫人多看几眼。 他抬眼一扫,却是见到有侍者模样之人恭立在大堂各个角落,便是走向了最近一人。 那人见冷萧走来,不等冷萧走到,便是主动迎了上来,对冷萧说道:“二位客官,可是有何需要,小的可为二位引路。” 冷萧问询道:“可有空间灵宝?” 这侍者本是面容和煦,莫论是在元婴修士还是练气修士面前,始终都是一个神情。这刻,他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讶异,只因但凡沾上“空间”二字之物,价值断然不菲。 他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谦卑与热切,立刻说道:“二位客官,随小的来。” 说着,他伸手做了一个恭请姿势,便是走在了前头引路,弯弯绕绕传过人群,上了二楼。 二楼布置与一楼大致相同,只是却比一楼要小上许多。 冷萧跟着这侍者,入了二楼东侧一处房间之中。 一入那房间,冷萧便是面上一惊,并非因那遍地灵宝而震惊,只因那房间内躺在椅子之上的慵懒老者,竟是个元婴修士,且看那依稀流露出来的气息,绝对比任西达要强。 冷萧进入之时,这老者抬眼扫了冷萧二人一眼,侍者将冷萧引入,冲那老者点点头,便是退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偌大房间之中,便只剩下冷萧、夜梦和那老者三人。 夜梦望向那老者之时,目中隐隐带着一抹戒备与敌意,只因那老者面上几道疤痕横亘了整张脸颊,随着他面庞微微抽动,好似蜈蚣蠕动一般,令人无端泛起一丝冷意。 老者面相不善,眼神更说不上几分和蔼,倒是也并无敌意,只是一种淡漠。他看了冷萧一眼,似随口说道:“小子,你这是劫了哪一个宗门?” 见冷萧二人稍显拘谨,他不由嗤笑了一下,不再多言,只是说道:“莫要浪费老夫时间,购置何物,尽快。” 冷萧微微点头,便是走到那一排排木柜之前,审视着其上灵宝。 说来空间灵宝之中,最多的便是储物灵宝,芥子纳须弥,以小容大。若真是附带空间之力的兵器之类,更是万金难求。 那储物灵宝之中,诸如手环、项链、戒指之类,价值都是一致,莫看其外表造型各异,实则内部大小相同。 冷萧寻了一枚扳指,外形不过只是薄薄一层金铁所铸,一侧短,一侧长,似射箭所用,倒是极为普通,并不显眼。 这扳指之上,一枚竹片正楷所刻:二十万灵石。 便是这小小一枚扳指,价值便是堪比一些稍次的四品灵宝。 冷萧取了这扳指,便是套上了右手拇指。 他看向夜梦,说道:“夜梦姑娘,你也寻一件心仪之物吧。” 夜梦闻言,却只是轻轻摇头,也不多言语,跟在冷萧身后,始终好似一个影子一般,无甚存在感。 冷萧笑了一下,说道:“夜梦姑娘,可将萧某当做朋友?” “朋……友?”听闻这二字,夜梦身子震动了一下,目光微微闪烁,却依旧显得有些拘谨。 冷萧心中不由一痛,他尚且记得初见夜梦之时,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小心翼翼的姑娘是何等的爽朗大方,不知她这些时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既然夜梦不选,冷萧便是替夜梦选了一条项链,外形似一道翎羽,链子似串着片片嫩叶,其样子便是女子所使。 冷萧拨开灵气光罩,将那项链带上夜梦脖颈,夜梦分明有些抗拒,却不知为何一动不动,仿佛又有些欣喜与期待。 夜梦始终注视着冷萧,忽然红了眼眶,轻声说着:“萧,你很像……我的另一个朋友。” 冷萧动作滞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是吗。” 他避开了夜梦目光,走到老者身前交付灵石。在他移开目光之时,夜梦的目光也随之低垂了下去。 眼看冷萧倒出了一堆犹如小山般的灵晶,老者面上并无几分吃惊之一,老者看了那夜梦一眼,对着冷萧诡异的笑了一下,说道:“小子,你要知晓,此地诸多灵宝都是取自人族修士,都是沾染了鲜血的——包括那条项链。” “我很喜欢,谢谢。” 他话音才落,夜梦便如是道了一句,右手紧紧握着项链,神色平静,隐隐回复了一分昔日面貌。 老者见状,顿感无趣,信手一挥,那堆在地上的灵晶便失了去向。 说来便是岚晖派之中,也不过千八百灵晶,这菡夷宗却能拿出数万,可见这宗门不单要看表面,底蕴亦是极为重要。 一如迟南山,安风定一死,地位便一落千丈。 末了,冷萧又是问了一句:“前辈,晚辈这为朋友灵气被封,不知前辈可否施以援手?” 这老者却是看也未曾多看一眼,便是随手点出一指,只见夜梦身躯微微一颤,一身灵气便恢复了顺畅。 正当冷萧问及酬劳之时,老者只微微摆手道:“今日你给老夫送来四十万灵石,这一手,权当赠与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劫道只得一铁坨 出了这店铺,还未待他走出几步,那此前便盯上了他的几个人顿时便是从街头巷尾钻了出来,粗看便有七八人。 行走江湖单枪匹马自的要遭人欺凌,需知双拳难敌四手,行这拦路抢劫的勾当,自是人越多越好,便是无用,也能壮壮胆子。 一如这七八人之中,足有半数不过练气修为,实属那种无用之人。而这为首之人,满脸横肉,一看便不是善茬,修为倒是不弱,足有金丹修为,且较之冷萧要强上不少。 而余下之人,还有两名金丹修士,少说也是以三对二,这伙人面上皆是讥讽之意,自忖已是手到擒来。 这大街之上明抢之事,似乎已是司空见惯,街上行人无人阻拦,尽是些看热闹之辈,有修为稍长者,一见这对立两方不过才金丹修为,便是连看热闹都欠奉。 只见那横肉大汉伸出一根粗壮短小的手指猛然一指冷萧,厉声喝到:“小子,若想活命,便将那包袱留下,如若不然……” 他才冷哼一声,口中之语才到牙缝,却见冷萧已是极为平静的将那包袱取了下来,却是并未交给他,而是丢进了人群之中。 做完此举,冷萧和夜梦便仿佛早早商量好了一般,健步如飞,眨眼面不见踪影。 这横肉大汉见之不由目瞪口呆,方才趁着冷萧购置灵宝之时,他可是在心中措辞了许久,准备了不下百句威胁之语,势必要叫这一男一女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谁知这男女二人竟是一言不发便丢弃了包袱? 冷萧才入此地,便是被这横肉大汉盯上,那包袱足有一人高,分明不似寻常之人出行所备,定有蹊跷。 他蹲守许久,如何能叫这包袱落入他人之手? 只见他咆哮一声,当即一个猛子便是扎入了人群,好似投水般扑了上去,叫那许多无心争夺之人眼珠子都险些瞪出了眼眶。 这横肉汉子少说也有三五百斤,一个顶上旁人二三有余,若叫之压在身上,还不得断去几根骨头? 一霎之间,众人便是做鸟兽散,却也有自恃修为之人,眼见这落于头顶的好处,亦不愿放弃,当即便是朝着包袱探手。 那探手之人足有十余,皆是金丹修为,纵是单个不如这横肉大汉,可若此刻拧成一股,也并非这大汉能够抗衡。 他当即怒极,“哇呀呀”叫了一声,伸手朝着背后一摸,便是摸出一把*,抖去一条长长破布,将此刀完整露了出来。 这刀在阳光之下映射出灿灿辉光,直夺人双目,叫人睁不开双眼,横肉大汉与那十几人对了一招,全力对应付,两方勉强持了平。 那包袱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显得极为厚实,分量不轻,将地面震的一颤。 当即便有人眼睛一亮,这分量,莫不是灵晶不成?即便是灵石,也能有数万,于他们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横肉大汉几个兄弟这刻也迎了上来,站在大汉身侧,说来不过两息之间,大汉浑身灵气一散,目光冰冷异常,好在这街道极为宽敞,便是堵了这两方人也畅通无阻。 他冷然喝道:“诸位朋友,这萝卜乃是某所拔,尔等也莫不是也想分上一截?” 那十余人中,当即便有修为稍长者出言相阻,丝毫不让:“胖贼,江湖规矩,见者有份!在者说了,这东西,你可自始至终都未曾摸上一下,如何能算做是你的?” “这位朋友所言极是,既是无主之物,自是有德者居之!” 眼看那十余修士你一言、我一语,这横肉大汉隐隐落于下风,尤其是最先冒头之人,叫他心中憎恨不已。 他不由目光一闪,说道:“好,便依诸位所言,见者有份!只不过,此人出言不逊,侮辱于某,他这一份,某不愿给。” 那人闻言,当即面色一变,方才一句“胖贼”,乃是他脱口而出。这刻再看那此前还同仇敌忾之人,目光已然微妙起来,叫他心中便似生吞了一口野猪粪便般难受。 众人虽是有意让他退出,自己也好多得一份,却也无人甘心做这出头鸟,省的惹人怨恨。 眼见众人目光逐渐变得危险,虽无人出声,此人心中自己怕是与这包袱无缘了,心中怒骂不止,嘴角一扯,露出一丝不屑之意,潇洒离去。 见其模样,仿佛不是被众人排斥了出去,而是他瞧不上这包袱内的东西。 可等那两方人打开包袱之时,他却还是忍不住上前窥探,却瞧一瞧这包袱之中究竟乃是何物。 方才还剑拔弩张之人,这刻却一个个如同君子一般,反是谦让了起来,那横肉大汉,便成了众望所归的打开包袱之人。 毕竟这大汉蹲守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横肉大汉心中一叹,面上却好似极为风光,红光满面,将那*一收,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包袱。 看他那般忐忑姿态,便如同是新婚之夜解开新娘衣扣一般。 他两手一放,那包袱便是露了个口子,却见顶端,竟是几件凌乱放置的衣物。 众人不由一愣,大汉当即眉头一皱,一想到方才包袱落地之时那沉甸甸的动静,眉头又随之舒展而开。 他随手便是将那几件衣服丢了出去,露出一截硬邦邦的事物,这叫众人看得心焦,他不由一咬牙,直接将整个包袱掀了开去。 这一掀,顿时吸引了一众目光,行人皆为之驻足。 然而只是停顿了一霎,便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各行各事,却有一声笑声突兀传来,清晰传入众人耳中,正是方才那被众人排斥出去之人。 只见那被两方人马极力争夺之物,竟然乃是一块铁坨,这铁坨足有普通成人大小,看着便是极为厚重。 只听那方才被排斥之人高声道了一句:“果真是一件好宝贝,诸位寻个铁匠铺前去卖了,说不得每人还能分得一两枚灵石!” 随着他笑声远去,那横肉大汉已是面红耳赤,脸上竟是羞耻之意,一拳狠狠落在那铁坨之上,便是在铁坨上留下了一个一寸有余的凹坑。 “这狗杂碎,莫叫某再碰着他,不然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横肉大汉的咆哮,冷萧自是无从得知,此时此刻,他早已带着夜梦走远。 他从焦飞手中所获灵石,约莫六十万左右,这刻已是用去大半,余下皆被他放入了扳指之中。 他对着夜梦说道:“夜梦姑娘,若不然,便就此别过罢。” 夜梦忽然抬头望着他,久久注视着他的眼睛,也不问为何,许久,才轻轻道了一声:“好。” 冷萧见之,不由轻叹一声,说道:“莫抗拒。” 他指间流淌出一丝灵气,在夜梦项链之上划过,夜梦顿时神色一动,又是深深看了冷萧一眼,乖巧的听了冷萧所言,没有抗拒。 冷萧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这碧蓝天空,好似入袂田一般的云朵,说道:“夜梦姑娘,此地都是妖修,以你的修为,谨慎一些不会出事。” “我能跟着你吗?” 她望着冷萧。 冷萧两颊鼓动了一下,唇齿开合:“不能。” “我知道了。” 他不答,她不问。莫管它缘由几何,他如是说,她如是遵从。 夜梦转身,目中却一片茫然,碧空如洗,绿野无垠,天地之大,可她却不知该去向何方。 她只管朝着与冷萧相离的方向,奔跑;依着冷萧所言,不跟随。 待到二人在彼此目力所能够企及之处已经只剩下一个漆黑小点,夜梦猛然回头,嘴唇轻轻颤了一下,流淌出一声呢喃。 这咫尺天涯,那声音却清晰落入冷萧耳中,流转缠绵,经久不散。 “我知道,你是他。” 冷萧缓缓闭上了双眼,好似做了错事一般,心中有些刺痛。可夜梦跟着他,却要时刻处于危险境地,而她,完全不必经历这些。 这刻,忽然有一手搭在了肩膀之上,冷萧霍然睁开了双眼。 说来以他金丹修为,感知不至于这般弱,许是因他一时分了心,又或许是那按在他肩膀上之人并无恶意。 他心中第一霎便是想到了焦飞,在这妖域之中能善意与他肢体接触之人,怕是唯有焦飞一人。 可待他余光一扫,那手掌却极为粗壮,分明不是焦飞之手。 事实证明,他方才所猜测的确是错了,且错的离谱。 只因那所谓并无恶意之人,这刻却骤然爆发出一股森冷杀意! 说来不过眨眼之间,他肩膀一收一放,便是脱离了那人手掌,却见眼前之人,正是那此前拦截了他的横肉大汉。 “怎么,阁下得了宝贝,却还不知足?” 冷萧此言一出,这横肉大汉怒意更甚,自牙缝之间挤出一道冰冷话语:“小子,胆敢戏弄于某,今日某必要以你心头热血来祭刀!” “以萧某祭刀,你做不到。” 冷萧面上始终平淡,他张目四顾,却见只有那横肉大汉一人前来,他嘴角不由划过一丝笑意,一字一顿道:“这位胖兄,你那几位兄弟怎的没来,莫不是去了铁匠铺?”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杀人拾得一砗磲 无端惹来一份恩怨,冷萧心中暗叹一声,当即皱着眉头,往人迹罕至之处绕了过去。 四周树木极高,少说也有百丈,直入云端。 二人在林间穿梭,这横肉大汉虽是修为比他要高,可一时半刻也休想追上他。 追杀之时,横肉大汉不时发出怒吼,好似极为愤怒,直欲饮冷萧之血。 冷萧不由出言道:“你我本无恩怨,阁下何必非要致萧某于死地?” 那横肉大汉闻言,当即冷笑三声,说道:“猴贼,莫要装模作样,你既然将某引到此处,心中何意,想必不需某再多言!” 被这横肉大汉一语说中了心思,冷萧面上不由泛起一丝羞愧之意,说来他心中也确实有将这大汉斩杀于此的心思,所以这路才越走越偏。 他心中亦有挣扎,生命来之不易,如何能视之若草芥?他高声道:“若阁下不再追赶萧某,此事便就此作罢,萧某,不愿杀生。” 谁知他这一语,却引来吧横肉大汉一阵大笑,笑声过后,不必转身亦能感受到后心好似烙铁般灼人的目光,只听那大汉瓮声瓮气道了一句:“猴贼狂妄,便以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想斩杀于某?当真可笑!” 言罢,这横肉大汉便似是尊严受了侮辱一般,不管二人之间相隔的这数十丈之距,当即挥舞着*,掀出一道道刀气! 莫说吧凌厉刀气,单单只是这轻飘散逸而出是刀风,便是将周遭矮树枝叶给撕扯成了一地碎末。 冷萧长剑一转,剑刃之上那一道小小缺口,在依稀笼罩的阳光之下流淌出斑驳色彩,轰然与那几道刀气交织在了一起。 二者交错刹那,灵气疯狂躁动,掀起一片烟尘,夹杂着黄土绿叶碎石,掩去了眼前景象。 见状,冷萧双目一凝,非但未有任何逃遁之意,凡是借着这烟尘瞬息欺身而上! 横肉大汉只道冷萧惑人视线,欲夺路而逃,他如何能够叫冷萧逃了? 冷萧绝不可能背着一块铁坨行事,定是在杂货铺之中购置了甚么价值不菲之物。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能将这一大包袱东西给变没了,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便是冷萧以全部钱财买了一件小物件,贴身而放。其二,便是冷萧购置了一件空间灵宝,将那剩余的钱财放入了其中。 莫管是哪一种可能,冷萧在他眼里,就是一块肥肉,更何况,这块肥肉还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失了颜面,他如何也不能咽下这一口气,若不然,还如何在这第一域之内立足? 可便是在他横冲直撞闯入了一片烟尘之时,顿觉眼前朦胧之中闪过一道黑影,不由面色一变,心中陡然一惊。 他霎时便是回过神来,冷萧竟并未逃离,还敢主动迎上? “猴贼既然这般急着求死,某便圆了你这心愿!” 横肉大汉狞笑一声,手腕猛然低垂,*斜向横扫,刀锋之上一霎爆发出一丝火光,待落至冷萧面前之时,那*已然是烧起了熊熊烈火! 此火乃是灵气所凝,霎时便叫冷萧额头沁出汗水。却见冷萧面色平静异常,居然并未抬起长剑,只是往前蓦然点出了一指! 刀锋落在冷萧那指间之上,将那皮肉向下压出了一个浅浅凹陷,却并未伤到冷萧丝毫。 反是他指间之上骤然散发出一股灵气波动,将那一蓬烈火瞬息扑灭。 横肉大汉当即面色一变,只觉手指一阵酥麻,似有一股力量顺着刀锋传递进了他体内。 身为刀客,岂能弃刀! 他咆哮一声,莫管那力量究竟是有何异样,双臂骤然用力,*之上再度爆发出灿灿光华。 冷萧神色一厉,手指忽然变得虚幻起来,朝着前方连连点出,那大汉便是连连挥刀,以手中之刀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他厉声嘶吼一声,终究将冷萧给掀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一棵树树干之上。可他面上却并未有几分喜色,反是有些惊怒。 横肉大汉止住了攻势,看着自己双手,却见这原本肥厚粗壮的双手,这刻变得苍老无比,好似几根骨头之外包了一层褶皱的干皮。 “你这猴贼,你究竟是何妖孽!” 他大惊失色,在他不察之间,双手竟已是干枯如斯!且这状态还未停下,自手腕之上还有那神秘力量在攀爬涌入,所过之处,那漆黑毛发瞬息枯黄脱落。 冷萧身子动了一下,横肉大汉连忙警惕,他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招式,心中已然萌生了退意。 这刻,却见冷萧嘴角溢出一道浓稠鲜血,仿佛是要站起却撑不住身子。 大汉顿时被激起了凶性,对着冷萧咆哮一声,便又提着*冲了上来。 便在他临近冷萧不足一丈之时,冷萧却突然一改那颓然姿态,神色变得凌厉不已。 这大汉见状,不惊不怒,反是恨声一笑:“某便知你这猴贼犹要耍阴招,拿命来!” “裂云斩!” 伴着大汉这一声厉喝,刀刃之上似有一片黑褐色光芒如同雷霆一般流转,似要直上云霄,将那流云薄雾尽数斩成虚无。 冷萧立刻横置长剑,大汉这一刀恰巧卡在了他长剑缺口之中,险些直接将长剑给斩断。 二者甫一接触,冷萧就迅速卸了力,将那长剑往下一倒,*就跟着一倒。 大汉一霎便是收了招,变招出手欲顺势斩断冷萧一条臂膀。 他出刀入雷霆乍起,刀锋不过一个呼吸便没入了冷萧手臂血肉之中。冷萧只低喝一声,一把将那*夹在了腋下,好似果真罔顾了左臂一般。 可还未等这横肉大汉高兴几分,他就立刻神色一滞,缓缓低头。 却见冷萧手中长剑依着惯性兀自坠落,冷萧一指却已然点在了大汉心口! 他出指迅猛,直化作一道残影,在那大汉反应过来之际,已然是被冷萧之间刺破了一丝血肉。 一阵轻微刺痛感蔓延了他全身,便好似被虫蚁狠狠咬了一口似的,刺痛如针扎。 冷萧手指才刚刺破大汉一层皮,若再过一息,定能直接洞穿大汉心脏,可他却毫不犹豫是退了出去。 性命受制,大汉同样下意识后退,手中*却依然大力上撩,欲将冷萧左臂斩去,最终却只是在冷萧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可露骨的血口。 冷萧左臂血肉绽开,鲜血一下子便顺着他手臂流淌而下,他随手以灵气封住了伤口,止了血,抬眼望着大汉。 那大汉看向冷萧的目光之中,再无此前那番笃定与轻蔑,反是渐渐爬上一丝恐惧之意,他心中断定冷萧本体必然是某种特殊灵兽,才能掌握此等力量。 他口中仓皇吐出一语:“时间之力?你究竟是何族!” “萧某不愿滥杀无辜,只是有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阁下又偏偏送上门来,可怪不得萧某。” 冷萧答非所问,大汉心中更是疑窦丛生,联想着冷萧各种可怕来历,有此等手段,如何能是泛泛之辈? 妖族注重先天之力,诸如某些妖修天生神力,某些妖修善于用毒,他却并未多想冷萧修习了什么灵诀,只因妖域之内,灵诀甚少,且都是些不入流的灵诀。 便在二人说话之时,横肉大汉面上是横肉已是迅速干瘪了下去,一身肥油仿佛被生生抽干了一般。 尤其是他心口之处,皮肤褶皱更甚于身边树皮,一眼看去薄弱不堪,似是信手一扯便能将这整块粗陋皮囊都给撕扯下来。 饶是沦落至此,他亦未丢下手中*。*刀身并不长,形同柴刀,与他此刻这瘦弱模样对比起来,反倒显得自然少许。 他立时弃了冷萧,反过来逃跑,那追杀之人,便是成了冷萧。 冷萧脚步一动,身形便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到,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却又同时稳住气息朝着大汉追去。 他心中带着一丝黑夜一般的死寂与平静,若非出奇制胜,他断然不是这大汉对手。 这刻,便是轮到他不断挥出剑气,不依不饶的朝着大汉后心落去。 不论是为了保守秘密还是为了吸收妖气,他都必须留下这大汉的性命。 若真叫这春秋指之力落到有心人眼中,说不得便要对他构成威胁,再者,再有几日时间他体内妖气便要散去,届时,便是寸步难行了。 大汉体内的灵气不断被冷萧消耗,无力应对时间之力腐蚀,说来便仿佛是在不足半个时辰之内历经了百年岁月,苍老成僵。 他目光终究是变得浑浊而晦暗,被冷萧一道剑气给击碎了护体灵气,那剑气直直没入了他后心,将他一击毙命。 眼见此刻瘦弱不已的大汉“噗通”一声跌到在地,便是再没了动静,冷萧呼吸稍松,若非有灵玉在手,一身灵气早已枯竭,便是此刻,体内灵气也所剩无几。 他几步走到大汉身侧,灵气一动,便是将大汉身上的妖气尽数吸收进了体内。 随着妖气流失殆尽,大汉再也无法维持人身,变成了一头似猪非猪、似熊非熊的灵兽,即便是已经枯瘦不已,身子仍有两个冷萧这般大。 妖修若以自身皮毛幻化成衣,则死后衣物退化为皮毛。而这大汉衣服却是直接被撑碎,显然只是凡俗布料。 待那衣服撑碎之后,便有一些散乱之物从中遗留了出来,灵石灵晶亦有数千,冷萧却分文不愿取。 夺人性命,取人钱财,非是他本意,若真行此杀人越货之事,便是有违他本心。 他只将目光转到了一枚传音符之上,却见那传音符恰巧正在闪烁,显然正有人传信而来。 他当即拾起传音符,探入一丝灵气,耳边便有一丝声音才隆隆作响。 “大哥,怎的还未了事?那老铁匠还算爽气,我等每人还能分得五枚灵石!” 冷萧并未回应,一旦他回应了,对方便会立即察觉到气息有异。 他心中不由好笑,对方竟还真的去卖了这铁坨。说来他从杂货铺入手之时,不过也才花了数十枚灵石,于他现在的财力而言,简直不痛不痒。 正当他欲将此传音符丢弃之时,那传音符之中忽然又传来一丝声音:“大哥速战速决,莫要叫那厮耽搁了大事,据说檀涂阁阁主每日只接纳一人,今日还不见有人进去,此事宜早不宜迟!” “檀涂阁?” 冷萧随手将传音符丢弃,忽然又在那破碎衣物之中翻找了一阵,翻出一颗莹白砗磲。 这砗磲外表朴实无华,却无端给人一种安然之态。 若说砗磲,乃是一种生于海洋的贝壳生物所产出,据说妖域东部有一片汪洋,不知真假,这砗磲,或许便出自那里。 若说单是一颗砗磲,倒也并无多少奇异,只是这砗磲之上,竟刻着一篇梵文! 在无栖之地中,冷萧习得一篇梵文经文,虽不知如何念,却知晓其翻译之意。而这砗磲之上的梵文,他亦能大致认全,模糊懂得其意,似是标记了一处地点。 他心料,那大汉一伙七八人,或许便是为这砗磲而来,却非要横生枝节,结果栽到了冷萧手中。 这砗磲不过拇指大小,中间有一通孔,应当曾是手串一类的饰物。其上文字足有数百,每一个都宛若纤尘,却极为规整。 他目光一闪,犹豫了片刻,忽的笑了,若是这刻他取了这砗磲,那方才不取钱财的做法岂非成了笑话? “难不成,冷某所谓的不取钱财,只是嫌弃那蝇头小利不入眼?” “此刻有了更大利益,便是心动了吗。” 他自问一句,长剑在地面之上接连斩出数剑,掘出一个深坑,将大汉这大块头给稳稳埋葬了进去,包括大汉的破碎衣物,灵石,以及那颗砗磲。 冷萧灵气一卷,便是将那大坑给填了平,草叶碎石铺盖其上,丝毫看不出来下方正掩埋着一具尸骨。 “这砗磲,冷某不取。” 正待他离去之时,手中忽然摸出一枚传音符,这枚传音符,乃是他与焦飞传信之用。 却是焦飞在询问于他,是否逛完了闲心,便可会合。 冷萧目光一闪,手中灵气一搅,便是将那传音符给绞成了粉碎。 他指尖在面上轻轻划动,面容愈发苍老,此前的青壮年模样已是变成了一个暮年老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销声匿迹隐行踪 人群散杂之处,焦飞缓步而行,已是朝着与冷萧约定好的方向而去,此刻他却是忽然皱了眉头,传音符不断闪烁,可声声呼唤却尽数石沉大海,未能得到一丝回应。 他下意识便觉得冷萧进入妖域之后,便好似鱼儿得了水,四处遨游去了。 毕竟冷萧曾说过,他是一个不喜管束之人,显然不愿跟着他四处奔波。 焦飞面上浮现一抹愠怒,冷冷道了一句:“早知你这白眼狼靠不住,焦某又何须浪费这数十万灵石。”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笑容,微微眯起的眼神之中,展露出一丝危险色彩,呢喃一声:“只可惜,要一步步爬,才不算违背誓言。” 这但凡能化妖之辈,修为多数在筑基之上,便是练气修士也少有,修为低下的妖修,多数乃是父辈所生,生来便已具备化形之力。 且妖族大多并非嘴大喜言之辈,不似人族,喜好吹嘘,此前冷萧被人劫道之事,便似一阵风般拂了过去,再无人提及。 焦飞自然不是此等甘认倒霉之人,当即便是朝着一个庭院走了过去,院中楼阁甚多,显出一抹古朴韵味。 这庭院,便是檀涂阁。 所谓檀涂阁,便是妖族刺探情报之所,而较之寻常势力,这檀涂阁虽人丁不旺,阁主却是精通一些算术,能算得一些相对隐秘的情报,同时,这檀涂阁主学识广博,诸多艰涩、细碎之事,他也都知晓。 焦飞才到檀涂阁之外,当即便有一人看了他一眼。 此人乃是一个中年人,许是在此地蹲守,倚靠在墙边。这檀涂阁也实属一处幽静之地,并无几人来往。 说来这大妖岭虽是在第一域最边陲,可这檀涂阁,便是整个妖域,也都是名声在外。 焦飞走到檀涂阁之外,那守在边上的中年人顿时站了起来,冷冷看了焦飞一眼,说道:“檀涂阁今日待客已至上限,阁下请回。” 这中年人面上虽有些冷淡,语气倒也还算客气,显然是看出了焦飞修为,不愿与焦飞起冲突。 焦飞看着这中年人,不由笑了,笑得格外灿烂,天真无邪,诧异道:“焦某怎不记得这檀涂阁还有下人守候?” 那一句“下人”,叫这中年男子嘴角一抽,面色更是冷冽了几分。他又说了一句:“阁下还是等明日吧。” 焦飞面上始终带着那似好奇般的笑容,问道:“你可是这檀涂阁下人?” 中年男子几乎是强压着心中怒火,从牙缝之中挤出二字:“不是。” 只待他这二字一落,却顿觉眼前一花,那本是在数丈之外的焦飞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他身边。 他心中警兆才刚刚升起,还未来得及防备,就被焦飞一掌拍飞了出去,直在半空翻转了数圈才落地。 这中年人身形一转,稳稳落地,只是侧脸一个血红的巴掌印格外明显,此刻半张脸已是高高肿起。 他顿时大怒,却听焦飞道了一句:“既不是檀涂阁下人,还敢挡焦某的道。” 焦飞面上的笑容依旧,却无端让此中年人心中泛起一丝寒意。 眼看焦飞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槛,这中年人又是冲了上去,纵然这刻有了防备,却依然还是相同的结局,另一边脸颊也高高肿了起来。 而这刻,焦飞早已进了檀涂阁。 他目中闪过一丝懊恼与憎恨,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传音符,口中喃喃自语:“大哥怎的还不回信儿?” 檀涂阁空无一人,那花鸟虫鱼如梦幻流转,于这妖域而言,乃是一处世外之地当中的世外之地,生活在此等环境之下,当真是惬意。 他轻车熟路,沿着一条小径,行至了中央一处楼阁之前,推门而入。 待他进入之后,那乌黑木门便是自动关上,发出“嘎吱”一声刺耳声响。 楼阁之内一片昏暗,甚至空无一物,没有哪怕一桌一椅,偌大一个房间之内,唯有两个蒲团。 一个被黑袍紧紧裹住之人,坐在一个蒲团之上,焦飞便走了过去,坐上了另一个蒲团。 黑袍人并未抬头,仿佛并不知晓眼前多了一人,待焦飞坐好之后,却是吐出两个苍老字眼:“问吧。” “焦某想知晓,与焦某一同而来之人,在与我分别之后,做了什么?” “五万。” 黑袍人话音一落,焦飞当即拨了五万灵石出来。 接过灵石之后,这黑袍人当即从袖子之中伸出两只干枯手掌,手掌呈古铜之色,好似金铁浇筑,不似肉身。 却见他指尖不断点落,似在进行某种运算。不多时,便是零零碎碎向焦飞叙述了一些事情,诸如被劫道,进杂货铺,购灵宝,放夜梦离开。 焦飞微微点头,虽不详细,却也是基本囊括了冷萧进入大妖岭之后的所有举动。 他再次问道:“此刻他身在何处?” 那黑袍人微微摇头,说道:“阁下乃是老朽常客,怎的还不知阁中规矩,天机不可泄露。” 焦飞闻言,不由笑了一下,说道:“焦某可是第一次来这檀涂阁。” 二人静默了数息,黑袍人并未回应,却是叫焦飞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目中寒光湛湛。 “老朽说过,天机不可泄露。” 横竖只问了一个问题,焦飞便退了出去,若不能直接得到冷萧下落,他每问一句,都要流出大把灵石。 浪费这许多灵石,倒不如去街上自己探听。 半刻之后,焦飞走进了此前冷萧进入过的那间杂货铺,寻了个靠门的侍从询问了一番冷萧情况。 说来也巧,他所询问之人,正是此前冷萧所寻的那个侍从。 这刻那侍从一听,便是微微点头,只因那横肉大汉劫道之时声势不小,他又恰巧临近门户,视线透过隔窗也能看见些许。 焦飞取出十枚灵晶,说道:“那人乃是焦某好友,小兄弟给焦某描述一番那劫道之人样貌,这十枚灵晶权当酬谢。” 那侍从一把接过灵晶,下手速度相当之快,干脆利落,显然此等之事并非第一次做。 他正抬手比划,似要描述,忽然抬眼一望窗户,当即伸手一指,说道:“这位客官,正是那一伙人!只不过那为首之人不在其中。” 他顺着侍从手指望去,当即便将那大汉一伙人收入眼中,道了声谢便是离去。 还不等他走去,那一行人反是主动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遥遥指着他,目中怒意凛然,似在与身边之人说着什么。 只见此人正是他在檀涂阁之外所掌掴的那个中年人。 他抬眼一看,一行七人,除了两个金丹修士,其余之人尽是些不如眼的垃圾。 待走进了,便听那脸颊高肿之人厉喝一声:“你这狗贼,还敢现身?” “三弟,便是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打了你?” “二哥切莫大意,这混账东西手底下可不弱!” 那被称作二哥之人,仍有些不以为意,才哈哈大笑而起,笑声却忽的戛然而止,瞪大了双眼。 眼前,焦飞仿佛始终未曾移动过,便连面上那一抹和煦笑意都不曾改变,可这被称作二哥之人一边脸颊却已是高高肿起。 一声脆响,格外刺耳。 “小杂碎,你敢偷袭于某,找死!” 此人当即怒不可遏,大庭广众之下受此等侮辱,叫他如何能忍? 他身形猛然一冲,便如同一头饿虎一般朝着焦飞扑了上去,一张大口竟在一息之间张开到足以吞下成人透露的地步。 焦飞见状,却是始终无动于衷。他之所以看重冷萧,乃是看重了冷萧的仙根资质,他需要的是未来足能成为他左膀右臂之人! 金丹修士,莫说眼前这两个渣滓,便是顾阳他也从未放在眼中过。 他连长剑都不曾拔出,便是直接朝外拍出一掌,掌心灵气登时肆虐,如同无数蜜蜂掀起了尾矛一般,朝着此人刺落了下去。 此人攻势一散,面上立刻出现了无数个红点,如同疹子一般,继而又迅速溢出一片鲜血,瞬息将整张脸染成了血色。 这伙人当即知晓了焦飞厉害,哪还敢冒犯?连忙便瑟缩着欲要逃走,却是被焦飞给冷冷叫住。 “我等方才对公子多有冒犯,还望阁下勿怪!” 看着这方才还趾高气扬这刻却卑躬屈膝之人,焦飞心中未有一丝波动,只淡淡问了一句:“焦某只问一事,若答的上来,便饶了尔等。” 这一伙人闻言,当即连连点头,立刻表态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却听焦飞问道:“此前被尔等劫道之人,此刻何在?” 他这话音一落,这七人当即变了脸色,面上稍显拘谨,那二哥问道:“那人可是公子朋友?” 焦飞面上笑意更浓:“你在问我?” 那二哥不由浑身一颤,连道“不敢”,却是苦着脸说道:“他当时便逃了,大哥后来追了上去,却是不知可否追上。” “还不联系你大哥?” “这……非是某有意欺瞒于公子,属实是联系不上!” 焦飞闻言,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二人一追一逃离去,却都断了联系,莫不是鹬蚌相争被人做了渔翁? 正当他这般思索之时,冷萧顿觉鼻子发痒,轻轻揉了一下,这刻,他早已是出了妖域,穿过了那一层荒芜之地。 第一百八十七章 妖族据点邪祟现 出了妖域之后,冷萧便在森林一角不紧不慢的修炼起来,直到深夜,才霍然睁开双眼。 他伸手矫健,宛若灵猫一般,轻易在树木之间穿梭,翻过了几座山,趟过了几条河,可谓是跋山涉水,终于在几个时辰之后停下了脚步。 抬眼遥遥一望,赫然便是岚晖派。 不知多久未再归来,此刻望去之时,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感慨与缅怀之意。 此刻已至凌晨,多数弟子还在睡梦之中,唯有少数勤奋者,或许废寝忘食而修炼。 那宗主大殿之内,一间屋舍之中,方云霍然从睡梦中惊醒,两只眼睛睁的浑圆,顷刻间没了睡意。 他身形一动,瞬息朝着山门飞去,方才竟是有人擅自触动了岚晖派护宗大阵。 待他飞至山门之后,却又是眉头一皱,抬眼四顾,莫说人影,便是连个鬼影都不曾见到。 他微微摇头,只当是有人被阵法阻挡在外,便兀自离去了。 冷萧藏身于远处的灌木之外,眼看着方云渐行渐远,不由愣住了,莫不是方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 他手上捏起一块石头,猛然用力,那石头便携着千钧之力朝着岚晖派阵法落去,即便是飞过数百丈,依旧余力未尽,重重砸在了岚晖派护宗大阵之上,震碎成了一撮尘埃。 方云才回头几步,这刻却又是感受到了阵法波动,当即再度回身赶往山门,终于是看见那山门外的一枚玉简和一枚传音符。 他往那玉简之中探入一丝灵气,那玉简却并无任何信息传递而来,他转过玉简一看,却见其上有五个小字:“交于谢云磊。” 方云收起玉简和传音符,眼神扫过远处空地、森林、群山,却并未在这夜色中找出一丝可疑之处。 等方云背影已经消失在了目力所及之处时,冷萧依旧并未离去,只是静静的在原地修炼,又坐了一个时辰,才反身离去。 他步履匆匆,不知此刻焦飞到了何处,他又是以那老者模样,在妖域据点不远处窥视了一日,偶有妖修来往,却并未见到焦飞。 正当他欲再回妖域寻找焦飞之时,忽然眯起了眼睛,视线透过树叶死死盯住了数百丈之外的一个筑基妖修。 他妖气无法收敛,不能离得太近,只能保持一个较远的距离,可方才无人注意之时,他竟是从那妖修眼中看到了两团直欲跳出眼眶的幽绿火焰…… 说来他从妖域出来已是用了大半月,这刻若是不补充妖气,他也难再赶到妖域。 他不由抬指在面上一划,又恢复成了中年人的样子,径直朝着那筑基妖修走了过去。 邪祟夺舍人身之后,一般唯有两种状态,一种只剩下本能,乃是傀儡一般的存在,第二种仍能保持灵智,说来与鬼物相似。 无灵智者谓之鬼物,有灵智者,则可谓之鬼修。 那筑基妖修感受到了冷萧目光,回头看了冷萧一眼,似是还记得冷萧,对着冷萧微微点头,以示敬意。 这刻,他目中清明,无一丝邪祟存在的痕迹,便是冷萧亦在怀疑,方才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他笑了一下,眼看那筑基妖修要走,不由唤了一声:“兄台留步!” 那人闻言,不由转身,面上带着几分诧异之色,询问道:“不知萧兄可有事?” “兄台如何称呼?” “萧兄唤在下二狗便可。” 冷萧面上平静,忽的伸手一指据点内部,好似在指点着什么,二狗下意识便顺着他手指望去。 便在这时,他另一手已是搭上了二狗肩膀。这一霎之间,二狗立刻就将肩膀挪了开去。 冷萧一手还半置于空气之中,心中却是泛起一抹冰冷色彩,这一霎,已然足够。他清晰的感受到,二狗体内躁动的邪气。 二狗面色已是有些不善,却是因冷萧修为之故,只得忍耐,问了一句:“萧兄可果真有事?” 听得他这一问,冷萧不由指了指衣服上的几处血迹,说道:“此前萧某遭遇了袭击,和焦执事分开了,不知焦执事可回到了据点?” “狗某不知,焦执事并未归来。” “既然如此,便不打扰二狗兄了。” 望着冷萧背影,二狗眼眶之中隐有绿火跳跃,却只是一霎便随之收敛,他高声唤了一声:“萧兄,既然你身有伤势,不若留在据点之中等焦执事罢?” 冷萧与之对视一眼,便是依了他这话语,回身随着他而去。心中却是暗道,这是他所见的第二个除却无面之外拥有自主意志的邪祟。 “莫非,这二狗便是无面?” 他心中闪过一丝猜测,或许无面再次死而复生,夺舍了二狗。可想必前两次无面那庞大的声势来说,此次显得太过安静与渺小。 且,他心中还另有猜疑。 二人不多久便入了据点,据点之内此刻足有一二百人,各自盘坐修炼,等待着任务安排。 他和二狗走来之时,并未有几人抬头看他,而那为数不多的抬头之人当中,赫然便有顾阳。 原本冷萧心中还担心顾阳又冲上来与他翻旧账,可事实证明,他多虑了。顾阳始终静静盘坐在一棵树下,并无一丝搭理他的意思。 眼看那二狗走到了顾阳手下的一块区域坐下,冷萧目光闪烁,心中始终是认为,邪祟比妖族更为可怕,他不能让这邪祟这般隐藏下去。 随即,冷萧淡淡扫了一眼顾阳,轻轻说了一句:“怎的顾兄今日这般乖巧,不来找萧某过两招?” 若按照顾阳的性子,定是二话不说冲上来与冷萧争斗,毕竟是冷萧率先出言挑衅,便是任西达也不好阻拦。 然而顾阳闻言,却只是抬头看了冷萧一眼,那眼神甚至比冷萧还要平淡,看不出丝毫怒意。 他冷哼一声说道:“顾某还当萧兄生性耿直,乃是性情中人,何时也变得这般阴阳怪气了?” 既然对方无动于衷,冷萧便只好主动上前。那二狗修为较弱,在最边角,且顾阳与其他人又隔了一段距离,也不虞担心会被旁人听到而语。 冷萧两步便是跨到了顾阳身前,顾阳目中依旧冷淡,连性格都有些转变,变得让人感觉有些陌生。 “陌生……” 冷萧脑海之中忽然划过一丝灵光,猛然将两手按在了顾阳双肩,目中闪过一道凌厉之色,低声说道:“顾阳,萧某与焦执事二人来时遭遇伏击,定是你派人袭杀!焦执事至今未归,你要给萧某一个答复。” 在冷萧按上顾阳双肩之时,他与二狗的反应别无二致,立刻便是挣脱了冷萧双手。他目光之中霎时迸射出一抹冰冷色彩。 顾阳目光凌厉,冷萧亦是不让,可等听了冷萧言语之后,他目光却又收敛了几分,显出一抹嗤笑之意,以稍显嘶哑的嗓音对着冷萧耳语道:“他死了。” 冷萧闻言,却并未有多恼怒,说来他与焦飞并不多熟悉,即便是听闻了焦飞死讯,也不该有多少怒意,最多是展现出几分失了合作之人的惋惜。 所以他目中所显露的怒意,只是因为他也遭受了袭击。 “顾执事竟敢对自己人出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眼看着冷萧此刻揪着这假事实不放、被愚弄的暴跳如雷的模样,顾阳面上展现出一抹诡谲笑意,口中呵出一缕轻轻气息,喷吐在冷萧脸颊:“顾某胆子一向很大,你又待如何?” 冷萧当即远离了少许,面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厌恶之意,却并未与顾阳计较,极为坦荡的说道:“萧某自知不是你对手,这便去寻任堂主来主持公道!” 听了冷萧话语,顾阳显得平静至极,说道:“萧兄可莫血口喷人,凡事,可都是要讲究证据的。” 他忽然笑出了声,从最初的低声、压抑,直到放肆、猖狂,笑声在这林间显得突兀无比。 而那一二百人,便好似不曾听见一般,自顾做着自己的事,连眼皮都不曾抬起一霎。 冷萧心中闪过一丝不详预感,当即朝着任西达所在走去。任西达栖身于一片灌木之后,平时都不露身形。 对着冷萧背影,顾阳面上所有的情绪霎那间收敛,只留下一抹平淡,如同深潭般冰冷,他眼眶之中,骤然跳跃出两朵幽绿火焰,在阳光之下摇曳生姿。 穿过灌木,赫然已是见到任西达背影,冷萧当即拜见了一句,见任西达并未阻拦,才抬脚踏入。 可在脚步踏入一霎,他忽然感到有些心悸,那后脚落下之时,稍稍顿了一顿。 就在他这一霎迟疑之时,再定神,那本是背对着他的任西达,却是已然与他正脸相对,一对眼珠几乎从消瘦的眼眶之中突了出来,直勾勾的盯着冷萧。 “何事?” 冷萧吐出一口气,当即抱拳道:“禀堂主,焦执事迟迟未归,许是遇难,属下传音符损毁,还望能借堂主的传音符一用!” 堂主与每一个执事之间,彼此都有传音符,方便随时取得联系。 可任西达听了冷萧话语之后,却只是神色淡漠的摇了摇头,说道:“他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莹白砗磲压邪祟 “他死了。” 三字之中,虽是淡漠,却又似带着些许惋惜之意,目光却始终直直落在冷萧面上。 冷萧低垂着头颅,当即便抱拳退去,不敢再叨扰。便在他身子将将走到那灌木边缘之时,耳边忽然回荡起任西达的声音来:“年轻人,今后可有打算?” 他这一语落下,冷萧身子不由顿了一顿,并未抬头,只是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转瞬耳。萧某无甚大志向,得过一日,便算一日。” 冷萧应付了过去,便又要告退,可脚步才后退一步,虽是低着头,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身前忽然出现一团阴影,正是任西达已然出现在了他身前。 他心脏骤然收拢一霎,二人相隔不过半寸。他那高高束起的发髻,甚至能够感受到任西达的衣角,随着风与他不停触碰。 纵是心中紧张万分,冷萧面上却愈发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任西达忽然伸出一首搭在了冷萧肩膀之上,语重心长道:“死者已矣,你怎还无法释怀?莫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而赌上自己一生志向。” “今日,你只需点点头,便可替代焦飞,坐这执事之位。” 便在任西达手掌搭上冷萧肩膀的刹那,冷萧体内蜷缩于角落之中的一丝邪气忽然轻轻悸动了一下,它在任西达体内感受到了同出本源的气息。 而冷萧,感受到了它的变化。 “年轻人,考虑的如何,点点头,日后你便是萧执事。” 任西达话语之间,带着一丝朦胧蛊惑之意,可冷萧分明未从他话语间感受到一丝灵气波动,心中却无端泛起一丝认同之意。 今日执事之位,他日堂主、长老,乃至妖尊、妖王……坐拥天下! 冷萧血液好似在随之沸腾,每一寸血肉都生出一抹兴奋之意,权势,地位。 可这一丝兴奋之意,才刚刚出现,就很快被压制了下去。冷萧抬起了头,任西达望着冷萧目中的平静之色,不由显露出一抹诧异。 “多谢堂主好意,属下受之不起。” 便在二人抬眼对视之时,周遭天地好似瞬息席卷起一阵剧烈风暴,直叫那天色黯淡、日月无光,草木沙石一霎被绞碎成一地齑粉,又随着这风暴在二人周身极速飞舞! 冷萧好似身处于万钧压力之下,一时冷汗涔涔,身子好似要被压垮一般。 索性这诡异气氛才刚刚升起,便又是在一霎之间收敛,冷萧胸膛剧烈起伏,抬眼四顾,却见这天还是这天,这地还的这地,一草一木,未有一丝变化。 冷萧道了一声“告退”,急于脱身,几步向后退去,又是与任西达之间拉开了一丝距离。 他面上平静异常,可脚步却仍是下意识的加快了不少。 他迅速出了灌木,回到了那众多妖修盘桓之地。 便在他露出身形的刹那,顾阳忽然抬头望向了他,目光之中似有些恼怒之意。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妖修放下了手中动作,或是停止了修炼,将一双眼珠直勾勾放在了冷萧身上。 冷萧心中剧烈跳动了一下,立刻朝着侧面奔逃而去,身形化作一道长虹,不再有一丝停留! 可他才飞出几息,那任西达早已堵在了他去路之上,负手而立,一副世外高人之态。待他驻足之后,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又看向冷萧,目中闪过一丝惜才之色,挽留道:“阁下何必执意要走,若阁下不贪图权势,那老夫自可许以金钱,许以美人,老夫着实不愿平白错失了良才。” 冷萧并未正面回应任西达的话语,只是反问道:“萧某修为低下,实力平平,不知堂主为何这般看重萧某?” “回答我,你要金钱还是美人,或是鱼和熊掌,二者兼得?” “任堂主……” “回答我!” 正当冷萧又想出言推辞之时,任西达面色骤然变得狰狞,一手抓向冷萧肩膀。 冷萧修为与之相差甚远,如何能够抵挡?当即便是被任西达牢牢捏在了肩头。任西达用力之大,似乎但凡冷萧给不出令他满意的答复,他便要一把将冷萧肩头捏碎。 “年轻人,回答老夫,你要什么?便是要老夫这堂主之位,老夫亦可退位让贤!” 冷萧避开了任西达目光,落在了空处,缓缓说道:“任堂主,萧某,可不再年轻了。” 他此刻面容,乃是青壮之年,虽对于任西达而言,只是一个小辈、后辈,可于他这“萧”的身份而言,属实不再年轻。 可他这一句避而不答,却似是触及了任西达的某个逆鳞,却见任西达面色骤然狰狞起来,发出阵阵嘶吼。 几息之间,那一二百名妖修,金丹修为者,飞上天拦住了他四方去路,修为不足者,则在地上附和任西达。 霎时嘶吼之声一重接过一重,声浪层层叠叠,直刺冷萧双耳,他耳中骤然溢出一丝鲜血,在脸颊之上滑过两条鲜红血线。 冷萧不由闷哼一声,眉头紧缩,面色涨红,似在强撑着什么。 任西达声音忽然变得诡异,变得森冷,脖子轻轻扭动之间,发出几声清脆的骨头摩擦声响。 “这世上,无人能淡泊名利,无人能心无邪念!” “你可知,你在侮辱于我!” “回答我,你要什么!” 任西达将脸庞凑近,几乎与冷淡贴上了鼻尖,冷萧口中喷吐出一丝热气,说道:“萧某,要自由。” 听得冷萧回答,任西达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叹息一声,两息之后,神色骤然冷冽,一字一顿道:“可惜,回答错误。” 他桀然一笑:“隐藏,压抑,年轻人,心有欲望,何必不敢与人言,来,便叫老夫来将你心中的欲望、野心、邪念一寸一寸的挖掘出来!” 他话音一落,那一二百妖修霎时静谧下来,直勾勾望着冷萧。 “你的定力很强。” 任西达忽的一笑,眼眶之中骤然窜出两朵幽绿火焰,直接蔓延上了头顶,却并不伤头发分毫。 他大口一张,口中便是吐出两朵绿火,朝着冷萧一霎扑了过去,只看着那两朵绿火,冷萧心中的的欲望便好似瞬息被勾了起来,内心的阴暗面被无限放大! 他猛然一咬舌尖,目光才恢复了一霎清明,可那邪祟,却已然是飞至他眼前! 这千钧一发之际,冷萧双眼之间忽然反射出一柄如铜镜般光洁的长剑,似能映照出人脸来。 他双眼映照在剑身之上,那剑身上他的眼中,亦有一柄长剑。循环往复,一霎之间便是无尽! 长剑骤然斩落在那两朵绿火之上,直接将那绿火给斩成了两半。 那绿火虽是一霎便又弥合,气息似并未减弱几分,那长剑又瞬息化作万千,将那绿火绞碎了一次又一次! 在这丝毫不顾消耗的攻势之下,绿火终究是一霎黯淡,好似要被绞灭,连忙退回了任西达体内。 冷萧顿觉肩膀一松,一道身影横在了他与任西达之间。 此人乃是一个方脸中年人,看面貌四十岁上下,却是有些面生。而这方脸中年人身侧所立,正是焦飞! 焦飞走到冷萧身边,面上那和煦笑容却是不再,隐隐有一丝担忧之色,叹息道:“幸得焦某及时赶到,若不然,怕是萧兄也危矣!” 他又是给冷萧介绍道:“这位便是任林长老。” 冷萧闻言,顿时恍然,他曾听焦飞说起过,这任林乃是任西达的长子。 任林怒视着任西达,厉喝一声:“你这邪物,若主动离去,任某还能饶你一命!” 任西达望向任林,目中显露出一丝讥讽之意,缓缓说道:“你这不肖子,见了为父,还不跪下!” “大胆!” “究竟何人大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平日里两相尊敬之人,此刻却是轰然碰撞在了一起。若说任林下手之时尚且还有一丝留手,任西达下手时,便是招招狠辣,一旦碰上,非死即伤! 与此同时,顾阳以及余下五六个金丹修士便是朝着冷萧和焦飞扑了上来,眼见冷萧这严阵以待的模样,焦飞却是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摸出一颗莹白砗磲! 瞥见那砗磲刹那,冷萧目光不由闪烁了一下,却是见到,焦飞此刻也正在望着他,他当即收回了目光。 那顾阳等人,见了这砗磲之后,目中竟是露出一丝排斥与厌恶之意,待焦飞往其内打入灵气,砗磲之上顿时散出一片莹白光芒! 被这光芒一照,莫管是天上地下,这一二百妖修尽数嘶吼起来,争相朝远处退去。 便是任西达在这光芒照耀之下,亦是气息一弱,任林一掌招式已老,来不及收回,顿时重重按在了任西达胸膛之上。 任西达被一掌拍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好似要夹带着内脏一并吐出一般,咳得极为惨烈。 “父亲!”任林当即面色一急,唤了一声冲了上去。 焦飞口中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此物名唤砗磲,其上所刻文字,乃是梵文,应当是佛道灵宝。焦某便是仰仗此宝,才算逃得一命。” 他话音一顿,突然问道:“萧兄见过此物?” 冷萧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焦飞已是生疑,他再否认不过只能引来焦飞更多的猜疑,索性直言不讳。 “此前在妖域之中遭人追杀,那人最终却是反倒栽在了某之手。此物便是那人所遗留,被萧某一同埋入了地下。本是不愿沾这晦气的死人财,不料竟是宝物,倒是萧某目不识珠。” 焦飞看了冷萧一眼,同样笑了一下:“权利,金钱,美人,萧兄当真无一丝动心?” 他说话之时,视线不着痕迹的从冷萧面上划过,从冷萧面上捕捉到了一丝可惜之色。 他收回目光,只听冷萧说道:“天下岂有白来之食?任堂主越是这般,萧某便越是不敢轻易授受。” “萧兄倒是谨慎之人,”焦飞微微靠近了少许,话语稍轻,“日后,这一切都将是萧兄囊中之物。” “焦兄这般言说,倒是让萧某也不敢共谋了!”冷萧淡淡笑了一下。 二人言谈,说来不过几息时间,那任林将任西达一掌击飞之后,当即面上一急,飞身上前接住任西达。 便在这时,任西达骤然厉啸一声,那凄厉声响,不似出自生人口中。 他一身血肉,寸寸剥落,仿佛遭人凌迟了一般,可他面上,反是露出一丝诡异笑容,身上霎时燃起一片绿色火焰,四周仍有无数绿火飘飞,争先恐后的朝着任林冲了过去! 任林当即面色大变,手中长剑灵气急急闪动,挥出道道剑气。 这邪祟之物,凡力难伤,唯有神识之力,才可伤之。若他只对上一两朵绿火,全力之下尚能将之灭杀,可这绿火密密麻麻,已是无数,立时便铺天盖地而来! 他此刻所能做之事,唯有一剑将任林斩碎成了两截! 任林肉身剥落,只余白骨,纵是他心中不忍,亦别无选择。 白骨当即被他斩断,却是分作两截朝着他攻击而来。任林当即屈指一抓,便是从那白骨之内摄出一道元婴。 失了元婴加持,骨身顿时修为跌落,无法飞行,从半空落下。那元婴之上露出一个模糊面容,狰狞不已:“你这不肖子,你敢弑父?” “父亲,你昏了头了!” “逆子,还不快快追随为父脚步而来!难不成你要一生匍匐于他人脚下,为人走狗吗?” “释放本心,方得自在!” 任林面色铁青,虽仗着修为将任西达拿下,可那成百上千的绿火依旧叫他疲于应对,此刻只得将任西达元婴收入袖中。 焦飞当即抬手将砗磲抛了出去,任林当即心照不宣,一把接住砗磲,随着那白光投射而出,这如萤火虫一般的绿火立刻四散而逃,不敢靠近。 连带着那下方一二百个妖修,此刻也尽数发出凄厉嘶吼,不断退后。任林却是接连打出数道印记,封住了那些妖修退路。 只听他森然道:“尽数杀了,一个不留!” 冷萧身形尚且顿了一顿,焦飞早已献媚似的冲杀而上。他当即叹息一声,跟了上去,他心中尚存一丝侥幸,这些人或许有救也尚未可知。 可惜,任林显然不愿费事去救这些修为低下之辈。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破地龙九锁大阵 人生不过梦一遭,生何羡,死何哀?双目一闭,谁人又知不是一场大梦初醒! 冷萧手中长剑铮然,剑身之上那一齿残缺,这刻折射出一抹猩红光彩,耀人双眼。 那一二百妖修,一个紧接着一个倒下,想要逃,却似身陷泥沼之中,难以逃脱;想要反抗,奈何被砗磲所压制,只能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等待着死亡步步逼近。 趁着焦飞不曾注意之时,冷萧悄然吸收着那死去妖修身上散发出的妖气,充盈自身。 而那妖修死去之后,皮肉褪去,露出骨身,依旧卷土而来,当真如不死不灭一般。任林不时往口中拍入一枚丹药,奋力绞杀之下,终是将这绿火缓缓蒸腾成气,一朵接着一朵消散。 焦飞此刻一人独战数名金丹修士,却丝毫不落下分,将几人一一斩首,最后一剑,留给了顾阳,留给了这个始终将他当做劲敌、却从未被他放在眼中过的年轻人。 他并未取走这些修士的内丹,给这些妖修留下了最后的尊严。 助着任林将最后一朵绿火抹除,三人皆口气稍松,任林立刻说道:“此事任某还需即刻禀报妖尊,不便久留!” 言罢,他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却根本没有将那砗磲归还之意。焦飞面色极为平静,好似早已料到了这般结果。 他冲着冷萧感慨一声:“这大半月未见,焦某还萧兄已然遭遇了不测,今日得以再见,当真可喜。” 冷萧嘴角淡淡上扬了少许,说道:“大事未成,萧某岂敢长眠。” 闻言,焦飞面上忽然闪过一丝神秘之色,轻声说道:“萧兄可知,焦某所图为何?” 冷萧笑了一下:“萧某只要属于我那份钱财一分不少的到手,余下之事,与某无关。” 他微微摇头,不再讨论此事,目中闪过一丝凝重之色,说道:“方才处死之人,唯有十之四五,尚有大半人流落在外,不知是否也遭了邪祟附身。” “萧兄此言差矣,此非附身,乃是吞心。说来不过是死于自身欲念罢了。” “若焦兄遭邪祟吞心,怕是撑不了一息。” 焦飞闻言,却是大笑出声,面上并无一丝不喜之色。 二人几步回到据点之中,焦飞带头穿过那灌木,走过了此前任西达休憩之地,并未对冷萧隐藏。 冷萧便也随之而去,却见那隐蔽之处,地面上赫然有一根手臂粗细的石柱,足有半人高。 只见焦飞快步上前,往那石柱之中打入一道灵气,稍等了片刻,那石柱始终未生变化,好似凡物。 焦飞不由面色难看,当即低喝一声,灵气翻卷,竟是将地面直接掀起了一层,那石柱之下,竟是一个错综复杂的阵法! 此刻那阵法之上的脉络好似被人截断,这阵法便已然是形同虚设。 “这混账东西,竟是将大阵也给毁了!” 冷萧不知其所骂是邪祟还是任西达,只顾眼观鼻、鼻观心。说来这用处不明的阵法被毁,于他而言反是一件好事。 不论这阵法乃是作何用处,既是妖修所布,又岂是为善? “焦兄,可还有其他据点?” “萧兄为何有此一问?”焦飞看了冷萧一眼。 冷萧顿时说道:“若此处据点遭遇邪祟,那其他据点或许亦是如此。” 焦飞闻言,面上不由一变,当即告知了冷萧四个地点,嘱咐冷萧务必要保证石柱完好。 此后他也不多言,便朝着一个方向快速离去。 冷萧望着焦飞背影,焦飞所离去方向,并未有他所知的四个据点,可见焦飞还是隐瞒了一部分。 待焦飞离去之后,他走到那石柱之前,那石柱看似脆弱,却不知是何等材料所造,足足叫他砍了半个时辰才砍断。 这刻,他才朝着另一个据点赶去。 焦飞给了他四个据点位置,包括江溪城远处那个据点,连接起来竟似一个圆弧,几乎囊括了半个南域。 他心中已是有所猜测,焦飞所保留的那几个据点位置,定的与他所掌握的几个点位置相对,连接之后,或许便可成一个正圆。 焦飞深知与冷萧之间不过是交易罢了,临走前还给了冷萧二十万灵石,可见此事的重要性。 冷萧得了灵石,自是不会耽搁,足足赶了半月有余,才算赶到。 这些据点所处之地,无一不是深山老林,尽是些僻静之地,无人留意。 眼前乃是一座巨大山峰,薄雾缭绕,却不知此山何名。 无名山内,幽谷之外,冷萧藏身于怪石之后,探目而望。 若说此前那第一处妖族据点内,邪祟至少还存着伪装,不动声色,而这幽谷之中,数百个妖修目中燃气绿火,已是毫不避讳。 冷萧心中一叹,便是遵照着焦飞所授,手指翻转结印,凝聚出一道灵气印记。这灵气印记望之羸弱,似随时都会溃散,需要在印记溃散之前打入那阵法石柱之中。 他一身妖气无法收敛,一旦靠近,势必被发现,如此一来,便唯有调虎离山。 那数百邪祟有盘坐修炼者,有百无聊赖着,有兀自闲荡者,这刻,那数百人忽然目光一闪,远处隐隐传来一丝灵气波动。 冷萧藏身于幽谷边角,暗中窥视,当即便有数十邪祟飞出,然而,却是远远不够。 他手中捏着数根灵气丝线,纤细若发,这刻又是扯断了一根,另一处便又是传来灵气波动。 这数百邪祟,当即离开九成以上,面色皆是暴躁不已。 冷萧抬眼一看,那妖族堂主似是耐不住寂寞,也跟了出去,他不由心中一喜,这余下妖修,不过十几二十人罢了,且修为低下。 他当即闷头冲进了幽谷之中,不声不响,仿佛逛自家后院一般,那留守的妖修,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朝着他冲了上来。 其中也有掏出传音符传信者,远处顿时传来阵阵嘶吼。 冷萧拼了命狂奔,朝着方才看准的位置而去,可待赶到之时,却是一愣,此前那元婴修士分明端坐于此,可这地面却并无石柱痕迹。 他立刻张头四顾,只见那其中一个妖修,此刻正环抱着一根褐色木棍,与冷萧大眼瞪小眼。 这刻细看之下,那所谓的木棍,不过只是石柱沾了土而已。 他立时朝着那妖修冲了过去,那妖修虽只是练气修为,面上却丝毫不惧,反是冲着冷萧扑了上来。 冷萧只信手一挥,一掌将那妖修拍飞了出去,动作未有一丝停顿,将那印记打入了石柱。 那石柱之上,依旧黄土覆盖,显得极为不起眼,可在那印记打入之后,却好似生了什么特殊变化一般,生出一股厚重之感。 冷萧管不得这许多,便是匆忙往幽谷后端而逃。这幽谷虽只一个出口,可对于修士而言,御剑飞行,无所阻碍。 他耳边依稀还在回荡着邪祟的怒吼之声,却是取出了传音符,给焦飞传信:“焦兄,单是一个据点,萧某便先写命丧黄泉,这二十万,可是太少了。” 对面立刻传来焦飞话语:“如此说来,萧兄已是成了?萧兄果真神人也,焦某此刻正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 焦飞话虽如此,可言语之间并无几分急切之意,反是稍显轻松,并许诺事成之后再给冷萧二十万灵石。 才将传音符收起,怀中却又是传来了灵气波动。 冷萧手心躺着一枚正在闪烁的传音符,随着他灵气打入,耳边回荡起谢云磊的声音。 他当即像谢云磊禀明了种种事端,且着重说明了邪祟与阵法一事。 谢云磊思索许久,忽然惊声道:“依你所述,此因是地龙九锁大阵。所谓地龙九锁大阵,以大地为根基,力量取之不竭,极难破除。阵中之人,灵气运转受阻,形同境界跌落。” “此阵唯有分神修士才可布置,也消耗颇大,看来妖族此番当真是有备而来!” 听得谢云磊诸多解释,冷萧本是快速赶往下一个据点的身形忽然顿住,追问道:“如此说来,那单一阵脚只要任意一处打入印记,便可同时开启九座小阵?” 谢云磊听得冷萧询问,不由急道:“你莫不是开启了大阵?” 冷萧当即如实相告,听得冷萧确实开启了大阵,谢云磊不由连连叹息,可又听冷萧说毁去了一个阵脚,又转叹息为大笑。 “如此甚好,阵脚毁去其一,大阵有缺,便无法运转。” 再多问几句之后,冷萧心中不禁暗道一声侥幸,若非那第一处据点内的阵法已然被破坏,焦飞只需开启那一处阵脚,整个大阵便可轻易开启。 听得冷萧所言,焦飞当即取出一枚传音符,打入几道灵气,便是心下一松,浅笑道:“只待那第一处阵法修复完成,还有何人能是鬼某一合之敌!” “时耀,鬼某既然立誓不再踏入妖域半步,自不会违背誓言,只可惜,这妖域鬼某也不愿舍弃……” 数日之后,那第一处据点之中,一道身影风驰电掣而来,瞬息落下。 他掀开斗篷,露出一张丑陋面孔。鬼头陀本是笑容满面,可待见到那断裂的石柱之时,眼珠险些瞪了出来,气得嘴唇直哆嗦。 第一百九十章 再回灵雀谷求丹 随着传音符之上灵气淡去,冷萧收回了传音符,继续往下一个据点赶去。 虽是破除了地龙九锁大阵,可他潜入妖族的根本的目的却并未实现。迄今为止,除却寒月、楚天阔以及死去的张峰之外,他并未再见到一个熟人。 甚至包括一些元婴长老也销声匿迹,只是消失,魂玉却还完好,性命无虞,却是不知被困在了何处。 这刻,焦飞又是传信而来,告知冷萧阵法已毁,无需再平白犯险。冷萧当即便往回赶去。 至于剩下的那些妖族据点,自会有谢云磊告知其他宗门,无需他再担心。 正飞行之时,远处忽然有一名男子朝着冷萧冲了过来,一抬手便是杀招。冷萧神色一凝,手中长剑霎时划过一道剑影,与那人长剑交错。 却见此人容貌俊逸,风度翩翩,一双眼眸显出几分冰冷之色,唇齿微张,轻轻吐出一语:“如今这妖修,当真是愈发狂妄,竟敢这般明目张胆行事!” 冷萧心中不由苦笑一声,这深山老林之地,谁知还能突然出现一个人来? 他无心恋战,且战且退,这刻却忽然瞪大了双眼,那分明与他一般修为的年轻人气息忽然节节攀升,竟是瞬息显露出了分神修为! 南域分神修士屈指可数,又有哪一个是无名之辈,莫不是江湖隐者,适逢时局动荡,不得已而出山? 眼看那年轻人已然一剑斩落,冷萧当即喊道:“前辈剑下留情,吾乃青痕宗弟子冷萧,家师青痕宗大长老谢云磊!” 他话音落时,那年轻人一剑堪堪贴在他皮肉之上,轻轻挤压着皮肤,却不伤他一毫。 那年轻人不由眼睛一眯,似是听说过冷萧名讳,将这二字轻轻咀嚼了一霎。 冷萧当即抬指在脸上一划,容貌立刻变得年轻起来,恢复了原本模样,那年轻人便顺势收了长剑。 他淡淡道了一句:“你这是,欲打入妖族内部?” 冷萧说道:“不瞒前辈,包括晚辈宗门在内,已有不少修士失踪,魂玉完好,却遍寻不得,晚辈便是为此事而化妖。” 那年轻人薄薄的唇角显出一丝柔美,扬起之时却又略显尖刻。他仿佛对此并不在意,见冷萧非是妖修,便不愿再多加理会,转身便要离去。 冷萧冲着那年轻人抱拳道:“前辈大义,能在这动荡之时出世,为守护南域尽一份心力。” 他话音才落,那年轻人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掩唇,轻笑一声,一双丹凤眼仔细瞧了瞧冷萧,说道:“阁下怕是误会了,颜某不过是参加沐宗主的比武招亲罢了。” “比……武招亲?”冷萧神色微微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此人一副笃定模样,煞有介事似的。 此人脚步顿了一顿,侧着脸回望了冷萧一眼,说道:“百花宗宗主沐柳颜,将于三个月之后比武招亲,最终迎娶沐宗主之人,必须与她共赴妖域,救回百花宗失踪的弟子。” 见冷萧欲言又止,那人不由懒洋洋说了一句:“小子,沐宗主虽是容颜绝美,举世无双,可以你这微末修为,便莫要多想了。” 冷萧见对方这般理解,不由说道:“前辈说笑,晚辈岂敢对沐宗主心存觊觎!只是即便前辈与沐宗主共赴妖域,也如鬼门关徘徊一般,稍有不慎,便坠落地狱。” 年轻人打断了冷萧话语,转过身,正脸望向冷萧,轻启唇齿,一字一顿道:“如此说来,你觉得颜某能够胜出?” “前辈与沐宗主修为皆已登峰造极,晚辈不可妄断。只是还望前辈能够劝解沐宗主,切不可冲动行事,晚辈若是寻到百花宗的师姐师妹,也定会全力搭救!” 听得冷萧话语,年轻人轻轻摇头,轻叹一声:“无趣的小子……保全你自己性命便可,其他事情,无需你操心。” 冷萧张张嘴,可听见对方话语之间隐隐显露出的一丝寒意,却叫他莫敢再言。 那年轻人手指轻轻抚过长剑剑身,宛如轻触心爱之人肌肤一般,动作轻柔,似清风拂柳。 他说道:“刀山火海,本座随她去闯。” 此人一霎消失在了原地,身形被风吹散,化作一缕消沙,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冷萧耳边悠悠回响起一个声音:“莫死的太早。” 却见那消沙散尽之时,一枚浑圆玉佩飘浮于半空,忽上忽下,散发着浅浅光泽,兀自流转。 冷萧接住这玉佩,甫一感应,面上便是显露出一丝震惊之色,这玉佩之内,蕴含着一股磅礴灵气,若刹那爆发,或许堪比分神修士一击。 他将玉佩收好,冲着那人离去方向道了声谢,又是将面貌改变,望着江溪城方向飞去。 这途中,他体内妖气早已散去,竟是未能寻到一个妖修。妖气散去之后,便只有重新服用一枚化妖丹。 他给谢云磊传信而去,得来的回应却是化妖丹一共只有五枚,余下的两枚化妖丹早在两个月之前就被楚天阔取走。 冷萧心中不由微微郁闷,这楚天阔不知去向了何处,几个月来始终不曾撞见过,未料取化妖丹倒是迅速。 或许早已遇见过,只是彼此都改变了面貌,已是相顾无相识。 依谢云磊所言,这化妖丹炼制虽是不难,只是材料搜寻不易,少说还需半月时间。 等半月之后丹药炼制成功,再等人送来,怕是便要一月有余。冷萧原本打算直接修炼一月,再回去寻找焦飞,奈何焦飞竟在这刻突然传信而来。 “萧兄速速归来妖域!” 只留下这一句,焦飞便不再言语,不论冷萧如何询问,他都是显得颇为神秘。 冷萧眉头微皱,只当是有何极为重要之事,说不定便能寻到所有失踪修士的踪迹。 等待谢云磊将丹药送来已是来不及,若是在南域之中,他尚可以收敛了妖气为托辞,可若是进入妖域,所有妖修显露妖气以示身份,他自是不可能蒙混过关。 一念至此,他不由想到了灵雀谷,灵雀谷擅长炼丹,且灵药众多,定能有炼制化妖丹之药。 可前去灵雀谷,这一来一回同样需要一月有余。 冷萧叹息一声:“看来只有麻烦林谷主了。” 灵雀谷第二代谷主,林熙。 他身形骤然朝着灵雀谷飞去,丝毫不怜惜灵气消耗,昼夜兼程,半月之后,已然抵达了去处。 才入灵雀谷,当即便有莺莺燕燕围拢而来,将冷萧堵得水泄不通,目中各自带着警惕和好奇之色。 其中一人当即指着冷萧鼻子质问道:“你是何人,怎能进入我灵雀谷?” 莫说她们惊诧,便是冷萧也不由愣神,心中却也是有了计较,灵雀谷经历诸多波澜,终是不能断了传承,想必是新收了弟子。 这偌大一个灵雀谷,本是冷冷清清,如今倒是颇为热闹。只是这些修士修为尚低,若要修炼有成,或许还要历经几多春秋。 他才想起面貌之嫌,顿时又恢复了年轻模样,叫那许多涉世未深的姑娘不由睁大了双眼,直道奇妙。 “你,你是冷萧!” 显露了本来面貌之后,当即便有人认出了冷萧,看那人神色激动,冷萧思来想去,或许对方是在通缉令上见过他,只盼那姑娘别提剑上来押他领赏。 不过几息之后,一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见了冷萧之后,猛然扑进冷萧怀中,面上升起一抹温暖笑意:“冷萧弟弟,你回来了!” “烟儿姐姐,我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冷萧原本还稍显尴尬,可是对上烟儿那一双泛红的眼眸之后,便是失了所有抗拒,心底泛起一抹怜惜。 他这才回想起,烟儿放下乃是当空落下,不由夸赞一句:“许久不见,烟儿姐姐都已经突破金丹了。” 烟儿眼睛一亮,露出一抹笑意,旋即目中又是闪过一丝茫然,呢喃道:“很久……很久、很久没见了。” “刚才,听到了冷萧弟弟的名字。” 冷萧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方才那弟子说话之时声音并不多重。或许心之所念,如是我闻。 她回过头,看向那围拢成一团的数十个弟子,眉头微微皱起,娇喝一声:“你们是谁,如何出现在我灵雀谷之中?” 人群中当即有人苦笑道:“烟儿师姐,你又忘记我们啦?” 冷萧望着这一幕,心中无端泛起酸涩之意,在烟儿身边轻轻说道:“烟儿姐姐,她们都是你的朋友。” “朋友?” “像冷萧弟弟一样的朋友。” 她看着冷萧,笑得格外灿烂:“不,不一样。” 她拉着冷萧手掌,那一圈弟子当即让出一条通道来,数十双眼睛睁得极大,目送着二人远去。 二人离去之后,人群中立刻一片哗然,面上尽是兴奋之色。 “方才那俊俏小哥儿是谁?” “冷萧,莫不是那个被剑阁和青痕宗通缉的冷萧?”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啦,现在人家可是青痕宗大长老谢云磊的亲传弟子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百花宗,青花殿,院落之中。两个小婢神色严谨,专心致志,在为身前美人修饰容颜,目中一丝不苟,恐弄巧成拙,反是唐突。 本已倾城色,对镜想容痴。 一声轻轻呼唤从院外传来,沐柳颜顿时回了神,目中闪过一丝茫然,唇角显露一丝轻轻叹息。 一抹自嘲之色轻轻爬上嘴角,她向来都是一个豁达之人,今日究竟是怎了,为何这般……心慌。 随着那院外声音,传来第二声,第三声,那两个小婢停下了手中动作,恭敬立在一边。 沐柳颜轻轻起身,出了院落。院落之外,早有弟子在恭候。这刻当即替她提着后摆,与她同行。 万花园内,早有宾客无数,座无虚席。沐柳颜抬眼四望,那来客之中大多修为普通,纵在各自宗门之中身居高位,这刻也如农家汉入万宝殿一般,东张西望,张口赞叹。 见沐柳颜现身,那诸多来客当即回神,连忙起身行礼:“见过沐宗主!” 沐柳颜心中顿时涌起一丝屈辱与悲哀之色,可望着这些修为羸弱之辈,她心中却又闪过一丝庆幸之意。 千百宾客栖身于花丛之间,身前背后尽是似锦繁花。可多数之人,此刻却无意欣赏,一双眼眸径直落在沐柳颜身上,片刻不舍移开。 便是有年逾古稀之人,这刻也抚须慨叹,有人道:“当年沐宗主容貌倾城,天资聪颖,羡煞世人,多少青年才俊为其倾倒。当年老夫亦是心比天高,自恃修为,也曾对沐宗主有过一分念想。” “谁曾料,这几多年华轻飘逝去,带走了老夫那桀骜心气,带走了老夫稚嫩面容,带走了老夫精壮肉身,却独独带不走沐宗主那留人入梦的绝美容颜。” 他目光如青岸泛水,莹莹闪烁起追忆之色。身侧一名老者,却是不由大笑出声,调侃道:“沐宗主乃人间仙子,岂是你这老儿能够觊觎?当真恬不知耻。沐宗主修为立于云端,你且瞧瞧你那上不得台面是元婴修为。” 这老者讥嘲一句,说来并无恶意。那先前生起感慨的老者,对此亦并未有几分恼怒,抬眼望向他,反是对着轻轻疲倦一笑:“老了,老了。” 见他这般颓废之态,这才出言讥讽的老者,瞬息便失了发笑的兴致,缓缓摇头:“你这老儿,南域尚在,草木尚青,你又何故言老!” “哈哈,谓之‘老儿’,如何能再腆颜不服老。” 随着沐柳颜素手轻扬,玉指招展,青青绿地之上,便是迅速升起一道道碧色藤蔓,青碧如澄澈绿水,宛如琉璃一般。 那藤蔓不断缠绕凝结,不多时,便是构建成了一座巨大擂台。 整个擂台尽是繁花碧叶所建,入眼好似世外之物,令人心神安宁。 沐柳颜纵身一跃,立于擂台中央,高高俯视众人,却并无睥睨之色,有的,只是一抹溢于言表的傲气,似小女儿一般的骄纵。 人生得以骄纵之刻,又能有几多?待的某年某月某日,总是悄然便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变作溪水中一块随波逐流的圆石。 “比武招亲,即刻开始!但凡觊觎老娘容貌者,来与老娘一战,胜了,老娘便从了你!” 她目光凶狠,好似赌气的小鹿,有的人不敢直视,有的人反是看直了眼。 可时间一息一息从指间溜走,却无人敢上台一战。说来此事也不过预料之中,沐柳颜修为已是南域顶尖,除了那寥寥可数几人之外,何人能与之一战? 她目光扫过众人,唇角却是闪过一丝轻松之意,多久未曾这般胡闹过了?闹剧又如何,再收敛骄纵之时,便要只身入妖域,寻生,寻死。 不过繁花一秋开与谢,大梦一度黑或白,何足挂牵。 她那柔似水,娇似燕的唇角展现出几分不为世事所牵的自在笑意,大声喊,万人洗耳恭听。 “谁再看老娘一眼,上来与老娘一战!” 她清声朗笑,那本是目光火热之人,不由或侧目、或垂首,莫敢应战。遑论一人独战,便是以多敌少,又如何能是沐柳颜对手? 她见此状况,反是更为畅快的笑着,沉默也好,疯狂也罢,她又何曾在意过。 一道裙摆随风舞,两袂长袖伴花盈。玉手挽烈酒,仰首量天长。 浑浊酒液,于那斑驳阳光之下,闪烁着粼粼之色,立于人群中央,却似在山边湖畔,踽踽而行。 众人似已忘却时间流逝,那太阳似长存,天地似长存,这绝美画卷,想必亦能长存,于心。 一声惊呼从万花园外传来,打断人众人思绪与遐想。 有人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百花宗弟子匆忙而来,面有苦色,向沐柳颜认错道:“宗主恕罪,此人一路强闯,弟子拦也拦不住。” 许多人张目望去,有认得之人,当即面色大变,一身放松慵懒的气息瞬息凌厉起来,防备之心甚浓。 那人一袭蓝衣,比之天空碧蓝,比之沧海幽深。一双赤瞳,如鲜血耀目,叫人痴痴而望,回神却又骇然,仿佛心魔尽起。 那人身侧,一头犬类灵兽静静站立,目中显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沧桑之意,不启唇,不露齿,不凶恶,不怨憎。好似早已超脱,随那蓝衣之人历尽了沧海桑田。 沐柳颜望了此人一眼,冲着那满是忐忑之色的弟子轻轻摆手。 她抬指轻点,便是在稍空旷之处升起进来一个芳草蒲团,四周百花点缀,宛若那夜幕星罗坠地,被染上了一抹翠色。 “蓝兄,往何处走?” 蓝千暮那慵懒的眼帘轻启,眼神划过沐柳颜,缓缓落到那芳草蒲团之上,抬脚便是缓步走过去。 他淡笑了一声:“蓝某自是观战而来,岂能做那喧宾夺主之事。若有人三生有幸,能娶的沐宗主为妻,蓝某自当献上贺礼,莫叫人觉得我离梦教小气。” 随着他话音落下,当即便有元婴修士皱眉说道:“陈乔予安仙去,蓝兄可当真能代得了这离梦教?” 此人话语铿锵,虽自恃在百花宗之内,有沐柳颜相互,却仍是不敢显露半分讽刺之意,仿佛只是生人详询,带着几分试探之意。 蓝千暮脚步未有一丝停顿,走到那芳草蒲团之前,轻掀后摆,便是端坐了上去。反是那犬类灵兽,一双蓝色眼眸之中流露出几分凶恶。 他轻轻抚了一下灵兽头颅,斥道:“阿枫,不得无礼。”他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面色平静如水,“多谢阁下提醒,蓝某改日定携离梦教众登门拜访,以表谢意。” 那人不由面色急变,身子下意识一缩,似想要隐进人群之中,哪还顾得甚么颜面,颜面如何能有性命重要? 他面色稍显难看,牙缝中险些便要挤出一句“你敢威胁于某”,可话到嘴边,一见那沐柳颜仿若酒醉,直目骄阳;那诸多道友无动于衷,事不关己。 末了,他只是干干涩涩的拱手道了一句:“鄙派恐宴不下蓝兄一教汪洋。” “无妨,蓝某做东。” 蓝千暮又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莫敢与他对视,已是缩头于他人背后,连带着着那人身前之人也不由显得畏畏缩缩,生恐遭了牵连。 他嘴角泛起一丝淡笑,未有一丝讥讽之色,也未有轻蔑不齿,却是无端显露出一分怅然。 他说道:“蓝兄千里迢迢而来,怎的无人敢战?” 随着他飘荡而起,沐柳颜似乎是清醒了几分,一手高举酒壶,一道酒液顺着壶嘴落下,自她唇角满溢,滑过她的洁白颈项。 她摇头轻笑了一声:“一群胆小如鼠之辈。”言罢,她又是疯疯癫癫的笑着。 正当众人皆心生不满,面上挤出一张笑脸,欲奉言告退之时,一道人影却倏然出现在了那擂台之上。 此人一现,众人皆惊。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无人得见他如何落下,只待那人站定之时,气势一显,众人才幡然醒悟。 那几多抬手抱拳之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目光直勾勾落于台上,屏息凝视。 却见那上台之人,一张容颜堪与女子比美,目中寄出一抹柔光,飘落在沐柳颜发梢眉畔。 沐柳颜好似无所察觉一般,依旧自顾饮酒,而那那人便静静等待,一身气势,只显露出金丹修为而已,可凭他方才之举,又有何人能信之? 待得一壶烈酒入腹,沐柳颜长长的睫毛闪动一霎,才望向了来人,稍显不屑的笑了一下:“哪里来的小生,一双藕臂可能握得起长剑?还是陪老娘满饮一杯罢!” 那酒壶之中,分明酒水已尽,可待沐柳颜话音落后,壶嘴却又淌出醇香酒液来。她轻捻玉杯,斟满而溢,手腕一晃,那玉杯便如同在桌面平移一般,直直飘向了那人。 直到玉杯临近身前之时,那人才伸手将之握住,一口饮尽。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酒液未有一丝滑落,稳如高山。 “好酒。”他轻声道了一句,“可颜某,更慕佳人。” 沐柳颜展颜一笑,道了一声“有趣”,放下了酒壶,冲着那人勾了勾手指。 那人文质彬彬,袖口轻敛,露出一双白净之手,五指修长,微微抱拳:“在下颜陈,前来应战。” “颜陈。” 沐柳颜轻轻咀嚼着这二字,莫说是她,便是那南域众修,尽皆皱眉沉思,只因那颜陈在一霎之间,修为竟是节节攀升,一步踏入了分神之境。 蓝千暮望着那人,十指交错,轻轻抚动。 沐柳颜目中流淌过一丝朦胧之色,似有追忆,似有茫然,她轻轻皱眉:“这名字,当真令人不喜。” “我倒是,挺喜欢这名字。”颜陈笑着。 望着他那柔和笑容,沐柳颜面上无端升起一抹厌烦与恼怒,当即身形一动,率先出招。既然对方修为与她不相上下,莫不是男子还要先下手为强不成? 而颜陈,果真也就在那原地乖乖等着她来临,一双深沉的眸子,不和谐的镶嵌在那张年轻俊逸的脸庞之上,带着一丝不和谐的温柔。 沐柳颜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厌烦与抗拒,手中凝现出一根纤细柳条,看似弱不禁风,可挥舞之间却飒飒作响,凌厉至极。 那柳条如鞭,舞动之时便伴随花开花谢,叫人心神沉沦,兀自怅然。可颜陈却始终无动于衷,虽是连连闪躲,一双眼睛只是落在沐柳颜身上,不为其他所分心丝毫。 “你这男人,就只会躲不成?”沐柳颜面上升起一抹愠怒。 “好,不躲了。” 柳条带着音啸挥落,顺着柳条望去,玉指、皓腕、藕臂,一袭长长水袖似将天地连成一色,其后再是那怒意稍显的容颜。 他一动不动,唇角带着浅浅笑容,似梨花初绽,大雪稍停。 柳条在他肩上轻飘划过,将衣裳撕开一道缺口,衣袖宽松,不知那漆黑缺口之内,是如何一番景象。只是这衣袖,随着微风一吹,缓缓黏附在了他手臂之上,洇红了一片。 “你怎的不躲!” 听得此一问,颜陈忽然笑了,不知笑己痴,还是笑其傻,说道:“沐宗主有令,颜某岂敢不从。” 沐柳颜眉头一挑,说道:“好啊,老娘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即使!” 她一袭衣裙在风中猎猎,灵气层层叠叠,如浪潮翻滚,水袖绸带如灵蝶翩然而舞,周身百花盛放,或艳丽,或素雅,摇曳生姿,却尽数败于一人石榴裙下。 朵朵落花,浸染着他的鲜血坠地,他不曾躲上一分,不曾进上一步,双目柔和依旧,所收依旧。 “你这小生,当真是无趣,若是不打便早早滚开,莫要碍了老娘的眼!” 她手中柳条不再落下,冷哼一声,不知在恼怒何人。 颜陈当即身形一掠,朝着沐柳颜冲了过去,轻声道了一句:“颜某来了,沐宗主小心。” 对此,沐柳颜只娇吒一声:“来得好!” 二人身形交错之间,台下之人,尽数睁大双眼,颇有些难以置信之色。眼见这颜陈游刃有余之态,仿佛实力还要胜于沐柳颜。 登时便有不少人心中揪痛,莫不是这梦中佳人,今日便要名花有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含羞一剑赠伊人 万花园,擂台之上。 沐柳颜胸口微微起伏,目中闪过一丝不服与羞恼之色,可一只手却是被颜陈牢牢握住,挣脱不得。 交手之间,颜陈虽在修为之上与她相仿,可神识之力却比她强上太多,若将她的神识之力比作小溪,那颜陈的神识之力便是一片汪洋,不管她如何出招,便是在出招之时就已经被颜陈看出了破绽。 皓腕被人紧紧握住,沐柳颜心中泛起一抹别样意味,好似认命一般,却又极度倔强,摇头否认。 她目光恍惚了一霎,若有此人一道,或许能够安全许多,或许便能有更大的把握救出百花宗的弟子。 可她心中,却又泛起一丝宁可一人赴死,也不愿与人同往的念头。既然如此,摆这比武招亲之擂,又是为何呢? “松手。”她轻轻道了一句。 颜陈果真松了手,等待着下文。沐柳颜虽久久不语,台下却已然是嘈杂起来,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半晌,沐柳颜才抬头看向颜陈,说道:“颜陈,你究竟是何人?” “南域散修,闲云野鹤罢了,也难怪沐宗主不曾听说。”颜陈答道。 沐柳颜深深看了颜陈一眼,说道:“老娘生怕最恨谎言。” 闻言,颜陈顿了一下,才道:“颜某不愿说谎。” “可你还是说了,是吗。” “沐宗主,可是打算食言?”他抬头看着沐柳颜,并未有几分恼怒之色,好似从未在乎过结局一般。 见此情形,台下多数人面上反是一喜,自己长思不得之人,若真这般成了他*子,当真是叫人心中惆怅。 沐柳颜听得颜陈之语,不由颇为不满:“老娘乃是一宗之主,岂有戏言?可婚姻大事,又岂能儿戏,你来路不明,老娘如何能从你!” 她目光直直望着颜陈,稍显骄横,可目光深处,却有一缕忐忑在摇晃,心跳不知为何,竟是这般快。她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许是在逃避着什么。 颜陈闭上眼睛,轻笑摇头,沉吟一声,说道:“颜某虽是来路不明,可确实胜过了沐宗主,这一点,沐宗主可不能否认。” “是又如何?”沐柳颜柳眉倒竖,轻哼一声。 只听她眼前之人叹道:“既然如此,便各退一步,那胜者奖励,就只兑现一半如何?” 沐柳颜面上不由显露出一抹淡淡厌恶之色,应战之人若胜,便要与她共赴妖域,若能平安归来,便结为夫妻。她心想,此人定是要省却前者,取之后者。 却听颜陈说道:“沐宗主言之有理,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既如此,你我便只做个好友如何?妖域,颜某愿同往。” 听得颜陈言语,沐柳颜反是怔了一下,待一息之后,反是笑了:“你要陪老娘去送死?” 望着沐柳颜,颜陈平静说道:“沐宗主因何而冲动决定前往妖域,颜某不管。这妖域纵是刀山火海,颜某亦是不管。” “唯,同往耳。” 沐柳颜仔细端详着此人,不禁想要发笑,只见此人一身衣衫已是被她打的破烂不堪,满是血污。待对上颜陈眼睛之时,她停顿了一霎。 这是怎样一双眼、怎样一个眼神,为何竟是叫她有些熟悉…… 许久,蓝千暮站起了身子,轻笑了一下,说道:“蓝某本是备好了贺礼,看来是多此一举。” 沐柳颜顿时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吒道:“人走,东西留下!” “你离梦教家大业大,若敢小气,来日老娘一锅端了尔等这帮邪修!” 蓝千暮闻言,似想大笑,可笑意才刚浮上唇角,却又无端坠了下去,似被这有些昏黄的炽热光芒,照耀得稍显疲惫。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柄长剑,轻置于掌心,双手奉上。 那长剑通身纤细,剑身之上红粉轻淌,宛若佳人脸颊红霞渐起,娇目微嗔。 含羞剑。 那长剑在蓝千暮手中,无人触碰,却无端让人觉得,它身上似有些许震颤,不知是激动,还是见了仇人的憎恨。 沐柳颜望之,皱眉道:“一柄破剑,垫桌角还嫌薄!” 听得沐柳颜话语,台下之人当即瞠目结舌,不少人两眼之中已是现出几分觊觎之色,堂堂五品灵宝,在沐柳颜口中竟是成了不入流之物。 若非碍于面子,不少人已是想要大喊“若沐宗主不屑,便将此灵宝赠于某如何”,可终是各自耐住了性子,无这般不识趣。 他们多是知道离梦教教主、陈乔予安这名讳,亦有不少人见过陈乔予安样貌,却是无人记得,这柄纤细长剑,乃是陈乔予安的佩剑。 剑客与剑,剑客,与剑。剑,在此。 蓝千暮对于沐柳颜这般毫不客气的话语,并未显露出几分不满,只是五指轻摆,便是将那含羞剑朝着对方送了过去。 直飘到沐柳颜身前三寸处,长剑才止住动作,顿了下来,不知在等何人相执。 “剑已送,便由沐宗主全权做主,垫桌角也好,如何也罢,再与蓝某无关。” 他轻叹一声,抬眼望向那天际。天幕之上,几朵白云缱绻,如丝如缕,轻薄如纱,其间有几线阳光穿透,不知是绚烂,还是凄然。 “蓝某,告辞。” 一人,一犬,缓步,渐远。若来时那般,无声而来,悄然而去,直至在众人眼眸之中,再映照不出一丝踪影。 待得蓝千暮离去之后,许久,沐柳颜才是指间一颤,目中显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她轻轻握在那长剑剑柄之上,眼睛轻轻闭起。 纤细长剑就那般静静被她握在手中,没有一丝抗拒。可却,反是叫她鼻尖泛起一抹酸涩,一抹,愧疚。 含羞剑入鞘,掩去了所有锋芒,掩去了所有风姿,也阻隔了所有目光。 待那纤细剑身最后一寸也被隐于剑鞘之后,颜陈轻轻说道:“既然沐宗主对此剑这般嫌弃,不若便赠与颜某如何?” 听得颜陈话语,那台下一众修士顿时大怒,他们心中憋了半天却羞于提出之语,竟是被人给抢了先,纷纷心中怒骂颜陈此人不知羞耻。 沐柳颜一把将长剑往身前一收,冷冷扫了颜陈一眼,说道:“你聋吗,老娘说了,垫桌角!” 颜陈苦笑一声:“沐宗主不是嫌薄吗?” 眼看沐柳颜面上怒意氤氲,两眼已是瞪了过来,颜陈当即不再言语,显得低眉顺眼,沐柳颜这才冷哼一声,收敛了怒意。 见颜陈碰壁,那台下众多修士当即面上闪过嗤笑,好似自己占了什么便宜一般,又是庆幸好在自己并未如颜陈这般莽撞,否则便要在诸多同道之前丢脸。 此事了却之后,众人便是纷纷告退,心中不知是何意味,一场比武招亲,便是以这般不明不白的结局而告终。 人群之中,不乏青年俊彦,随着门中长辈而来,来时心中亦存有几分幻想,或者一朝顿悟,修为暴涨,便是击败了沐柳颜;或许沐柳颜对其一见倾心,故意输之…… 最终,不过都是隐藏在人群中、花丛下的一些无名之辈罢。 待所有人尽数离去之后,沐柳颜忽然看了颜陈一眼,说道:“你也走吧。” 对此,颜陈微微点头,轻声道:“好,出发之时,沐宗主传唤颜某便可。” 他摊开掌心,掌心之中躺着一枚崭新的传音符。 可沐柳颜却并未去取,只是淡淡说道:“此事反悔,却是我的过错,也无需你同往,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颜陈笑了一下,面上始终平静,说道:“莫忘了。” 他朝着那传音符轻轻点了一下,传音符便是飞到了沐柳颜身前,他也不管沐柳颜接还是不接,转身便走。 直走到万花园门口,才背对着沐柳颜道了一句:“颜某说过,刀山火海,颜某同往,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南域。” “为了南域。” 望着颜陈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沐柳颜嘴角显出一抹嗤笑,赌气似的将那传音符捏在手中。 她忽然仿佛失了气力,一下跌坐在地,压弯了一块绿草。 剑鞘轻启,发出“嗑”的一声脆响。她缓缓拔出长剑,细细端详着剑身之上的每一寸痕迹。 那光洁如镜的剑身之上,映照出她稍显茫然的眼神。 沐柳颜侧过剑身,看着那剑刃,忽的笑了一下:“垫桌角啊,确实嫌薄。” 瞧这含羞剑纤薄如纸,横于眼前,竟好似一条银线般,朦朦胧胧。 她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目光落向极远处,喃喃道:“你告诉我,你的主人可当真是死了?” “堂堂分神修士,纵然肉身被毁,可神魂依旧能够重塑肉身。他只是躲在了一个地方,藏起来了是吗?”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 沐柳颜面上闪过一丝怔然,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些,只轻轻将含羞剑入鞘,好似从未拔出过,好似她从未说起过,这些话语。 她取出颜陈留下的传音符,打入一道灵气,淡淡说道:“三日后,百花宗外,你我同往。” 传音符之上,一道灵气静悄悄没了下去,好似泥牛入海一般,再无声息。 第一百九十三章 妖域之中妖灵境 妖域,大妖岭之外。 冷萧赶赴灵雀谷之后,匆忙拜托林熙炼制化妖丹,林熙二话不说,当即上手,竟是不足半个时辰便已成丹,且成色比廖棉所炼制的要强上太多。 成丹一炉,足有十枚,林熙同炼两炉,成丹二十枚。 林熙听闻冷萧欲潜伏进妖族之后,还嫌不够,奈何冷萧实在一刻也不愿耽搁,林熙也唯有作罢。 此后,冷萧又是仰仗着林熙分神修为相送,原本需要一二个月的时间,竟是在数日便已是抵达。 林熙直将冷萧送到了妖域边缘,才转身离去。 冷萧目送林熙消失之后,一边往大妖岭赶去,一边摸出传音符,给焦飞传信。 他赶往灵雀谷以及赶到妖域,所用时间不过大半月而已,并未有收到焦飞催促,说来便是他当时直接赶往妖域,也没那么快。 这刻他给焦飞传信,焦飞反是笑问一句:“萧兄来得到是快!” 冷萧故意显得有些气喘,二人粗粗交流了几句,便是收起了传音符。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冷萧来到大妖岭之外。这第一域,乃是鬼头陀的领地,他与鬼头陀也打过数次交道,生怕被鬼头陀认出。 就如同,两个熟人,即便是对方在人潮之中一闪而过,你也能瞬息认出,即便是伪装成另一个样子,你也能泛起熟悉之感。 还在他与鬼头陀也不过数面之缘,不至到此程度。 待他与焦飞会面之后,焦飞便是带着他入了一间客栈。 见冷萧衣衫破烂,一身污血早已凝固,身上泛着几分腥臭之意,他不由笑了一下:“看来萧兄风尘仆仆而来,是未曾有一丝停歇了。” 冷萧犹是有些气喘,皱眉问道:“萧某拼了命往那石柱打入印记,怎的就成了无用功?” 见冷萧还在纠结于阵法之事,焦飞不由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等算是顾此失彼了,应是在江溪城附近闹出的动静太大,被人寻到了据点,毁去了石柱。” 冷萧冷哼一声,并未多言,却是从焦飞目中捕捉到一丝恨意,可见焦飞心中并无表面上这般平静。 见状,冷萧心中反是松了少许,若焦飞这般快便对阵法无动于衷,那便一定是有了补救或是替代之法,若说心态好,也不无可能,只是他并不认为焦飞能有这般心态。 野心勃勃之人,纵然表面上再平静,亦是无法心如止水。 冷萧简单沐浴了一番之后,换上了一身清爽衣裳。大半月前焦飞唤他之时,还颇为急促,这刻却反是不紧不慢。 待他洗漱之后,焦飞才道:“你我的好日子来了,三日后,千万妖王殿,面见妖王。这第一域中有传送阵法,不过半日路程,无需着急。” 冷萧随口问了一句:“面见妖王,所谓何事?” 焦飞当即一笑:“你可记得,任林并未归还砗磲一事?” 见冷萧点头,他继续说道:“任林与其父感情深厚,带走砗磲,想必也只是为了给救治任西达增加一分成功的可能。” “他又岂能这般平白得了好处,当即便是为你我争得一个妖灵境的名额。” 冷萧闻言,不由微微诧异:“妖灵境?” 听得冷萧疑惑,焦飞一拍脑门,解释道:“萧兄未曾来过妖域,不曾听闻也是正常。这妖灵境,乃是我妖族圣地,亦是一处险地,其内另有一方世界,机缘无数。” 冷萧微微点头,恍然道:“如此说来,不就是一处秘境吗。” 所谓秘境,大多作为历练之所,有些是宗门长辈合力开辟,供宗门后辈历练之用。不过诸如此类秘境,大多都是些浅薄之所。 见冷萧这般不以为意的姿态,焦飞面上笑意更甚,说道:“萧兄可莫瞧不上这妖灵境,说来妖域还未建立之时,妖灵境便已然存在,你可知我妖族前辈,为何不顾一切也要守住这一隅之地,立为妖域?” 听得焦飞这般问道,冷萧不由随口道:“为了这妖灵境?” “正是!”焦飞双掌一合,显得有些激动,“这妖灵境之内,妖气纵横,实乃我妖族圣地,焦某也未曾见过,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萧兄到时候便知。” 他目中带着几分鼓舞意味:“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走出妖灵境之时,你我都已有了元婴修为。” 冷萧本还有些不以为然,这刻却登时惊诧,焦飞修为深厚,距元婴只差一步,若说焦飞能够突破,倒也不足为奇,可他才入金丹不过两年,如何能够如拔苗一般疯长? 二人便是在这客栈之中闭门不出,修炼了两日。这几多岁月,诸事缠身,说来安安静静的修炼,实属一种奢望。 两日之人,二人便是朝着那传送阵法赶去,冷萧于途中才知,这传送阵法竟位于鬼妖尊府邸之内。 这一个妖尊殿,气势恢宏,占地甚至远超于一个大妖岭,说是殿堂,其大小堪称一个大城。 可便是这般大的区域,却只是鬼头陀一人休憩之地罢了,除却他的近卫、侍婢之外,无人能够擅入。 冷萧本就是对鬼头陀心存几分顾虑,未曾想竟是这般快便来了鬼头陀府邸。 焦飞似是早有准备,自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那守门的两队守卫只看了一眼,便未再理会,二人直直便走了进去。 这偌大一处地方,竟是有禁空阵法,让人只能徒步而行。说来这禁空阵法,不过只是对弱者的限制罢了,至少以冷萧和焦飞的修为,无力飞行。 二人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走到阵法所在,难怪焦飞提早半日而来,原来这阵法竟这般远。 不知为何,除了门口那两队守卫之外,这府邸之内竟是空无一人,哪怕一个侍婢也无。 直到踏上那传送阵法,也未曾见到一人,更莫说是鬼头陀。 他心中松一口气,却又是问了一句:“焦兄,这第一妖尊殿之中,怎的这般空荡?” 焦飞看了冷萧一眼,似有些不愿多说,忽然目光一闪,笑道:“萧兄这修为,精进了不少啊?” “些许精进,不值一提。” 这些时日,有了灵玉进行修炼,修为确实突飞猛进,即便是谢云磊,也无法这般奢侈的修炼,毕竟宗门越大,越是要兼顾门下弟子,说来各大长老也并无多少财富。 若当真有格外富裕者,也大多是凭借自己手段赚取而来,而非是得自宗门。 若说宗门存在的意义,便似是另一个家,给门下弟子一个庇护,而非是种花一般,日日浇水,日日照料。 冷萧本是以为焦飞不愿多说,谁知焦飞看了他一眼,却是缓缓说道:“此事焦某也只是偶然得知,乃是隐秘之事,萧兄听后,可莫对外人说起。”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说了。”冷萧淡淡道了一句。 焦飞不由笑道:“无妨,萧兄又岂是那种嘴大妄言之人?此事说来也简单,便是第一妖尊已经卸任,这妖尊之职,其实已经不存。” “只不过,此事并未流传,所以无几人知晓。” 见冷萧只是随口应了一声,焦飞反是继续说道:“妖王与鬼妖尊之间,彼此达成共识,鬼妖尊在南域打下的每一寸疆土,都属于他自己,也就是说,鬼妖尊欲自立为王,且得到了妖王的认可与支持。” “而这代价便是,此生不得踏入妖域半步,且不能图谋妖域。” 冷萧不由微微点头,却也并未多言,此等强者之事,还是莫要妄加评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事端。他身在妖域,凡事还需多加谨慎。 可他心中却是有些诧异,妖王又怎会平白放权于鬼头陀?此中定是又有一番隐秘,他自是不会多问,且不说焦飞未必能够知晓,这些事情,与他也并无多大瓜葛。 莫论是鬼头陀带兵攻打南域,还是时耀带兵攻打南域,在人族修士看来,不过都是妖族入侵罢了,无甚两样。 那传送阵法,在焦飞大人灵气之后,便是骤然亮了起来,阵法纹路如同一张复杂大网,看得人眼花缭乱。 阵法之上,顿时爆发出一股磅礴的空间之力,将二人囊括其中。二人身上都仿佛被裹上了一层银光,细看却又好似透明一般,若隐若现。 这时,冷萧忽的说了一句:“鬼妖尊图谋南域,所以,焦兄图谋的乃是这妖域?” 冷萧心中霎时便已有了猜测,或许焦飞和鬼头陀之间,早已达成了什么约定,鬼头陀不能违背誓言,所以便帮助焦飞,以此规避。 焦飞闻言,并不显得如何吃惊,反是大笑起来,与冷萧四目相对,他既然与冷萧说了这些,便是根本未曾打算隐瞒冷萧。 二人皆从对方的目中看到了一抹深意,却又都自认为了解对方心中所隐藏的这分意味。 焦飞并未给出回应,只是笑着,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只是瞬息,二人的身形已是渐渐模糊,面容也仿佛宣纸遇火一般,迅速隐去。 说来不过几息时间,再抬眼看去,那传送阵法之上,已是空无一人,阵法上的灵气缓缓散去,很快便归于平静。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心空情不知所起 妖域,妖王殿内。 时耀一袭素衣加身,仿似街头巷尾的寻常男子,净须挽发,姿态儒雅,顾盼之间,却又雄姿顿生。 他静立于那传送阵法之前,望着那阵法之上缓缓显露出的两道身影。 冷萧和焦飞二人,来时是何等姿态,这般停下之时,亦是何等姿态。正对视间,二人忽然感受到一双目光投来,不由侧颜一看。 冷萧虽不知这傲然挺立者乃是何人,却也能猜上七八分,再是见到焦飞那骤然恭敬的神色,便也是跟着一同唤了一句:“参见妖王!” 待得妖王轻声免礼,二人这才直起了身子,却亦不敢放肆直视,只默然首。 时耀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在焦飞身上多停留了一霎,微微点头,却并未对冷萧有几分留意。显然以冷萧此刻的修为,还不入他法眼。 只听他说道:“妖灵境开启之时,极为耗费心神,不可能单为你二人开启,休整三日,三日后,待所有人集结,再开启妖灵境。” 之后,时耀便是派人安排冷萧和焦飞住下,而那任林,便带着任西达住在妖王殿另一个别院之中。 二人亦前去探望了一次,却并未见到任林,在门口便是被两个婢女拦了下来,可见任西达情况并不乐观。 吃了闭门羹,二人随后便是返回,心意到了便可,说来不过是做个样子,他们便是见了人,也帮不上任何忙。 返回了自己院子之后,冷萧与焦飞二人便在庭前饮茶,他张口说道:“既然这妖灵境并非为你我而开,那这好处岂不是等同于无。” 焦飞闻言,不由笑道:“萧兄有所不知,这妖灵境便是一片海洋,而这妖域的通道便是一条大川,所谓海纳百川,这妖灵境究竟有多少入口,无人知晓,只不过每一次开启,其中都会十分热闹。” “若能多些人同去,即便无甚交情,也算是同出一地,还能多一份助力。” “竟是如此?” “正因如此,每个入口都有进入人数之限,妖王能分与你我两个名额,已是极为难得。” 他附在冷萧耳边说道:“萧兄可莫不知足,这妖灵境以往都是各大长老、堂主占据多数名额,便是几大妖尊也有腆颜进入者,以你我修为能得到名额,已是妖王恩赐。” 便是听得焦飞侃侃而谈,冷萧只顾饮茶,时不时附和一句二句。见冷萧茶水又尽,焦飞连忙提起茶壶给冷萧倒上,仿佛他是此地主人一般。 眼看着冷萧又是将茶水饮尽,焦飞面上显露出一丝莫测之笑。 闲谈许久,一壶茶水饮尽,二人便是各自回房,虽只是三日时间,又如何能够荒废?修行之事,非一日之功,积以跬步,方成千里。 前脚才入得房间,冷萧忽的神色一动,从怀中摸出一枚传音符。 他灵气一探,其内登时传来谢云磊的声音。 只听谢云磊语气稍急,是的乃是化妖丹之事。冷萧不由这才回想起,来得急切,还未与谢云磊提及。 听得冷萧已然身在妖域,谢云磊便不再多言,听他语气也有几分松懈之意,却也有几分忧虑。 冷萧本还当谢云磊是担心他安危,谢云磊亦是嘱咐他万事小心,可他却又是从谢云磊口中听出另一份忧虑。 不待他追问,便是听谢云磊说道:“百花宗沐宗主,已是奔赴妖域,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言罢,他再一次询问冷萧,可有失踪修士的任何线索,不论是青痕宗还是其他宗门。对此,冷萧的回应依旧令谢云磊稍显失望,除了此前被妖族主动放走的修士,便再为见到过其他。 此前,任西达管辖据点占了人族宗门这般大的便宜,其他妖族据点纷纷效仿,倒也是让不少人族修士获救。 可此后妖族修士胃口越来越大,多数宗门已是不堪重负,唯有一战,便再无妖修放人之事。 而那些被放走的修士之中,多数出自一些普通宗门,便是有出自大宗门者,也不是门中顶尖之流。 真正代表着南域未来的年轻一辈,依然没有着落。 谢云磊可谓是在冷萧身上寄予了厚望,只因如今成功打入妖族的,唯有冷萧一人而已,寒月和他断了联系,不知情况如何,只是魂玉完好,性命无虞;楚天阔虽与他保持着联系,却毫无进展,只是在南域各个偏僻之地无头苍蝇般穿梭。 与其说他在寻找南域失踪的修士,倒不如他如今乃是在寻找寒月。 对此,冷萧亦是颇感无奈,焦飞心机极重,野心勃勃,他但凡露出一丝马脚,便会瞬息被焦飞抓住。 任何惹人猜忌的之事,他都不可轻易问询。 冷萧给谢云磊传音道:“师傅,如今除却鬼头陀潜伏在南域之外,妖域一大妖王外加八大妖尊,沐宗主万不可这般莽撞!” 对此,谢云磊只是微微摇头叹息:“沐宗主如此行事,确实莽撞了一些,可沐宗主决定之事,老夫又如何能够劝动?” 妖域之中,妖王时耀、第一妖尊、第二妖尊乃是分神修士,除此之外,其余七大妖尊,只有元婴修为。 可便是如此,那任意一个妖尊,都是能与谢云磊抗衡是人物,三五人齐出手,便可同等闲分神修士过招。 更莫说,除了这些顶尖强者之外,还有各大长老、堂主,便是分神修士,也顶不住这一人一拳头。 冷萧虽不是贬低沐柳颜,属实是沐柳颜与其他分神修士相比,修行时日尚浅,如何能及? 他知晓谢云磊担忧何事,倘若沐柳颜出了意外,人族便要再少一个强者,南域岌岌可危。 这刻,他不由传音道:“师傅,三日之后,时耀会与八大妖尊一同出手开启妖灵境。开启灵境消耗极大,若等三日后再动手,还能够增几分胜算。” 冷萧口中虽是说着“胜算”二字,实际只是想说为沐柳颜争得几分存活希望。 谢云磊闻言,不由惊道:“上一次开启乃是在半个甲子之前,怎的又要开启?” 对此,冷萧便是粗略解释了一番。如今南域动荡,妖域亦不平静,莫说眼前便有一个焦飞心怀鬼胎,便是几大妖尊,也都不是什么安分之人。 想必时耀定会借此机会,来培养自己的心腹。 得了消息,谢云磊当即抛却了冷萧,欲传信于沐柳颜。 听得谢云磊末了的叹息之声,冷萧亦是颇多感慨。想必谢云磊心中亦想与沐柳颜同往,只是南域还有鬼头陀虎视眈眈,叫他如何能够脱身。 冷萧知道的情况比谢云磊更多,这刻转念一想,不由有些心惊,北冥鲲伤势严重,已是闭死关,轻易不出;宇文金拓被沐寻礼破去肉身,修为跌落,一时难以恢复;安风定被沐寻礼所杀;而灵雀谷,在外界看来,白薇与北冥鲲一样,也以是闭死关,实则白薇已然身陨。纵是有林熙主持大局,可林熙此刻修为,也是极弱。 最后,沐寻礼已是堕落,剑阁也沦为邪修之流,会不会出手对付妖族也尚未可知,而在冷萧心中或许会出手相助的陈乔予安,也被沐柳颜也误杀,至于蓝千暮,他无法判断。 如此看来,除却蛮域的两大分神修士之外,南域已然没有几分抵抗之力! 谢云磊虽是对白薇与林熙之事并不知晓,却也能预见南域危机,当即又是给沐柳颜传音劝说,直劝得沐柳颜烦了,他才叹息一声,说了妖灵境之事。 沐柳颜不由撇嘴:“谢长老早这般说不就结了,还整这许多废话,听得老娘烦躁不已!” “沐宗主,你好歹是一宗之主,又是女孩子家,言辞多少也要矜持一些……” “哎呀!不说了!” 沐柳颜面有愠色,当即收起了传音符,不再与谢云磊多言。 颜陈始终在她身旁几步,这刻看了她一眼,也并不多问。于他而言,唯同往耳,其他之事,再不重要。 见颜陈这般淡漠姿态,沐柳颜不禁冷哼一声。她本还想等颜陈询问之后,对这比百花宗几个长老还啰嗦的谢云磊控诉一番,可惜颜陈并不配合。 她本也赌气似的不愿说话,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谢长老方才传信而来,说妖族三日后开启妖灵境,你如何看?” “全凭沐宗主做主。”对此,颜陈只随口道了一句。 沐柳颜不由气结,却又是说道:“谢长老怎知晓这些?” 此次,颜陈并未敷衍了事,反是说道:“或许,是那小子果真打入了妖族。” “哪小子?”沐柳颜一愣。 “冷萧。” 妖域之中,冷萧手中捏着两枚灵玉,正在修炼之中,却是忽然眉头一皱,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睁开双眼,脑海一团乱麻,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修行之事,心乱乃是大忌,若不抚平,极易衍变成心魔。 他一方面要加紧修炼,好早日前往中域,救出飘雪殿弟子,又要兼顾这南域诸多事端。 他素来心性沉稳,波澜不惊,可这段时日,心中却只觉好似缺了些什么,可,究竟是缺了什么…… 究竟是缺了什么,才能叫他整颗心,都显得这般空荡? 他左手捂着心口,指甲已是陷入肉中,却仿似感觉不到痛处,唯有那眉间一抹起伏,如何都难以抚平。 他伸出右手,感受着那血肉之中的赤魂印,呢喃道:“娘,可否告知孩儿,是不是孩儿这榆木脑袋,忘记了什么?” 为何,会莫名的想要落泪? 冷萧微微抬起头,这房间之中,一片昏暗,书案,座椅,床榻,屏风,杂物,饰物,分明将这房间衬托的极为温馨,可那所有一切,在他举目四望之时,却仿佛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远离、远离。 他抬手便能碰到书案,身下便是床榻,眼前便是屏风,可一切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那是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房间之中未有一丝光线,甚至衬不出他面上深深浅浅的阴影来。他直觉无尽压抑,叫他有些窒息。 冷萧跃下床榻,绕过书案,绕过屏风,用力将门推开。 当即便有一大团阳光将他紧紧裹住,驱散了他身前所有的阴影,可他身后,依旧是阴暗面。 他吐出一口郁气,微微抬头。嘴角的血迹,在阳光下迅速干涸,成了一条乌黑血线。 他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门外有婢女侍立,见状不由大惊,顿时匆匆而来,连问冷萧出了何事。 妖王的宾客受了伤势,她一个小小婢女如何能够担得起? 冷萧不由微微摆手,说道:“无妨,修炼出了些许岔子,打算四处走一走,散散心,不知萧某可否参观这妖王殿?” 那婢女点头道:“萧大人乃是吾王客人,自无禁足之理,不若由婢子为大人引路?” “不必了,萧某想一人静一静。” 那斌女始终躬身而立,满是谦卑之意,只等冷萧出了院子,背影已是消失不见,才敢直起身子。 她抬起头来,未料这卑微婢女,原也是个俏美人儿,命不由人。 这刻冷萧离去,她才得意前去隔壁厢房,同那侍奉焦飞的婢女闲谈上几句,声音细弱蚊蝇,笑时唇齿不露,生恐惊扰了焦飞。 饶是这时,她也要时刻注意院门,注意冷萧是否归来。 她对着侍奉焦飞的婢女揶揄道:“你瞧那焦大人,英姿飒爽,修为深厚,据说已是一只脚踏入元婴了呢,你可有下手?” 对方连忙捂上了她的嘴,对着焦飞房门张望了几眼,见无甚动静,才松一口气,笑骂道:“你这光棍,怎的这般口无遮拦,大人又岂是你我能妄加议论的?” 可末了,她又是探头问道:“你与那萧大人可有故事,萧大人有没有要了你?” “萧大人可冷淡了,不过,人挺好的。” “你瞧你,一下冷淡,一下又挺好的,是不是瞧上萧大人了?也是,萧大人成熟稳重,气度不凡,你可要好好把握!” “哎呀!你说什么呢!” 二人笑闹着,面上难掩快乐,可便是这最为简单的快乐,于这乱世,又有几人堪得。 第一百九十五章 曲径尽处入袂海 微风拂面,浅浅清凉。 除却偶有几个婢女经过,给冷萧躬身行礼之外,便再无他人。一抹安宁之意浮上他心头,心中不由轻叹一句,若能在这般山清水秀之地悠闲度日,该是如何逍遥快活? 直想到时耀心中烦忧,既要抵御人族,又要防备妖族野心勃勃之辈,可谓人各有忧,各自生活,又有何人能定论善或不善。 他一路走过亭台楼阁,一路走过山石水桥,一路走过蔷薇杨柳,风中花香满溢,天空鸟语啁啾,好一处世外桃源之境。 在此之前,天下暂且不论,他只当南域唯有灵雀谷才有这般美好的世外景象,只当妖族尽是些茹毛饮血之辈,似鬼头陀,似师狂,似付边,化作本体,一副要择人而噬之态。 未见时如何也未曾料到,这妖王殿非是地狱般的凶杀景象,而是这般怡人之境。 一念至此,冷萧不禁又是想起了夜梦,本体虽是唬人,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又如夜荞、铁离之情,又如千寿、夜梦之情。 他微微摇头,不禁失笑,这一想来,他所认知的妖族之中,善者竟都是蛇妖。 这碧蓝天空,莫论是青痕宗之上,或是这妖域之上;莫论是灵雀谷之上,还是那无栖之地,都不过是同一片天空罢了。 遑论世内、世外,这世间,何来“外”者之称?不管身在何处,都不过是在这茫茫世间。 苦海一遭耳。 冷萧漫无目的而行,不觉间,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这妖王殿,虽说是以殿做称,实则大小更甚于一宗门。 那天上金色烈阳,已是爬上一抹嫣红,流露一抹疲惫之态,逐渐西斜而去。 正当他想要返回之时,目光忽然顿了一下,轻轻伸出手掌,一颗指尖大小的入袂在他掌心沉沉浮浮。 冷萧不禁有些失神,那本已是平静下去的心境又荡漾起一丝涟漪,莫不是,因为这入袂? 他神色稍显恍惚,想起了那颗在踏仙桥之内发现的入袂,那一路追随他脚步而出的入袂。 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是有股冲动,想要狂奔回青痕宗药山之上,却将那入袂捧在怀中,在入袂田中躺下,躺一整天。 他多想什么都不想,可一切只是多想。 霎时,好似起风了。 他发丝轻轻垂落在耳畔,未有一丝动静,可那入袂却突然飞起,朝着一个方向沉沉浮浮的飞去。 冷萧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古怪念头:“你这小家伙,是特意来引冷某去何处的吗?” 他抬起脚步,一步步跟了上去。一路而去,他目中好似失却了其他,便唯有这一颗入袂而已。 不知为何,望着这一抹雪白,竟叫他这般心安。 走过青山、瀑布,走过紫竹、青松,脚下不知何时已是踏上了一条青石板路,石板形状并不规整,表面并不平滑,爬满了岁月痕迹,边角攀附着存寸寸青苔。 可那石板中央,却是极为干净,似是时常有人行走一般。 抬眼而望,那青石板路一望无尽,仿佛又回到了无栖之地一般,不论你如何去走,此路本就没有尽头。 冷萧心中升起一丝古怪感受,是否自己此刻应该停留,或许他所要追寻的,始终就在那起点。 可他的脚步未有一丝停顿,眼神也不为身侧紫竹、青竹所动,只顾追随着那一颗入袂。 或许,他想称它为“朵”,想唤它一声,花。 那入袂本是慢慢悠悠,却在这瞬息之间好似被狂风席卷一般,一霎便没了踪影,彻底从冷萧视线之中消失。 冷萧神色一滞,脚步顿了一顿,回过神来,却是见到,这刻他已是站在最后一块石板之上。 原来,它有尽头。 再抬头,眼前乃是一片山壁,遥遥望去,中间似有一条缝隙,将这苍天,敛于一线。 冷萧几步上前,那本是一线大小的缝隙在他面前不断放大,走到近前才是恍然,这看似小小的缝隙,竟足以叫三五人并排而过且不显拥挤。 这山间小口,随着他逐渐深入,已是极为开阔,两壁之间莫说通人,便是纵马驰骋亦不无不可。 又是前行一刻有余,眼前豁然开朗,这山谷之内,竟是一片白茫茫之地。见他而来,似迎客般,那广阔若海的入袂尽数纷扬而起,沉沉浮浮。 冷萧定睛而望,唇角显出一抹笑容,此时此刻,他心中反是平静不已,缓步走上前,张开双臂,面朝下往那入袂之上倒了下去。 那身前入袂,当即四散而舞,逃也似的,只留下那深埋土地的根茎,被他给压弯了一片。 那成片入袂,在他颈间耳畔流转,似在表达心中不满,惹得他一阵发痒。 冷萧面上那淡漠与冰冷如霜雪般消融,或许,好久不曾这般自在过。自在,人生一世,自在者几何? 他好似幼童一般,在这入袂海洋之中翻滚,不愿起身。想来,妖王定是不会计较区区小事。 不知多久,他忽的止住了动作,仰头看天,只是目光尽处却一片朦胧,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近前。 那孩儿不过襁褓之年,一双大眼,似能说话,初见他时,非但不怕,竟是忽的笑了起来,显得极为开心。 冷萧坐了起来,她就干脆趴在了冷萧大腿上,手脚腾空,做游泳状,时不时发出两声嬉笑。 望着这孩儿,冷萧不禁显得有些小心,深怕叫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生了什么损伤。 这孩儿身着一片雪白肚兜,似与这遍野入袂融为一体。 见冷萧这般细致的望着她,她便也止了笑声,抬头望向冷萧,只是是轻轻上扬的唇角,仿佛始终含着笑意。 与焦飞那笑容不同,那样真实,那样自然,令人不觉间倾慕。 不否认,冷萧心中喜欢这样的一双眸子,或许是如今的他,再显露不出这样的眼神,清澈,见底。 他二指拈着一颗入袂,放在这孩儿鼻尖轻轻蹭了蹭,这孩儿便是打了一个喷嚏,接着轻轻揉了两下鼻尖,显得娇俏之极。 她小小眉毛微微一皱,两叶睫毛长若云扇,微微眨动两下,很快便又舒展开来,笑着,欲夺冷萧手中入袂。 冷萧便往后收手,她便再往前探手,继而一个倒栽葱从冷萧腿上滑了下来,天地松软,她小脚扑腾两下,快速爬了起来,笑意盎然。 她蹦跳着,高高伸出手,想要争夺冷萧手中的入袂,那漫天入袂皆白,绕着她身子缓缓飞舞,她却独独看中了冷萧手中这颗。 冷萧禁不住笑了,替她拨去了脸颊上的两粒泥土,将入袂递到她手中。 她一把夺了过去,便是扑进冷萧怀中,发出声声愉快笑容。她揪着冷萧衣襟,把头埋进冷萧怀中,在二人身子相隔的狭小缝隙中,欣赏着从冷萧手中夺来的那颗入袂。 它一样的洁白,一样的平凡,却那样的叫她欢喜,她笑着,不知疲倦。 冷萧久久望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犹如入袂一般简单而蓬松的黑发。 他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这孩儿能否听懂他话语,只见她微微抬头,一只肥嘟嘟的小手紧紧攥着那入袂,这时又是怀中塞了塞,才歪头看向冷萧。 她的小脸之上,笑意散去了几分,目中带着些许好奇,似在思索,这大叔究竟在说什么? 冷萧不由失笑,刮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子,说道:“我叫……萧,认识你,很高兴。” 他才张嘴,本应放下所有戒备,可,心却变了,不再那样单纯,脱口时,已是带着下意识的谨慎。 或许,冷萧不再那样冷了,就成了萧。可其实,萧是比之冷萧更冷的一个人。 那孩儿琼鼻娇俏是皱了皱,连带着眼睛和整张小脸都是揪了起来。谁知,她看向冷萧,忽的笑了,露出了仅有的两颗牙齿。 她小嘴动了一下,带着几分天真与俏皮,说道:“萧……高兴!” 听得此语,冷萧不由笑得愈发灿烂,似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他话语轻柔,又是轻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 她含着一根手指,另一手还攥着那入袂不肯放。似在思考,一双大眼睛直直望着冷萧,琉璃一般的眼眸之中,倒映出冷萧温柔的笑容。 “时……灵曦!” 冷萧俯下身与她对视,笑问道:“时灵曦,是你的名字吗?” 她怯生生的点点头。 “好名字。” 冷萧这般说着,却见这孩儿忽然眨巴着眼睛,直直望着他颈项。 冷萧不禁低头,将露出一半的吊坠取了出来,黑色的细索还悬在他脖子上。 她的神色忽然明亮了几分,好似随着这山河心之上的光芒一般而跳跃,忽闪,忽闪。 “喜欢吗?” 她许是听懂了,只是怯怯的望着冷萧,那含着的手指屈了少许,似不敢言语。 不知为何,冷萧心中忽然莫名发酸,他分明是在笑着,心中却似在流泪。 他多想疯狂大笑一场,多想放肆大哭一回。然自始至终,只是那一抹柔柔笑容。 “送你。” 他将这吊坠亲手戴在孩儿项上,那黑索便似有灵性一般,收拢成了一个合适的长度。 她把手指从口中取了出来,指尖仍挂着一丝涎水,捏起了那吊坠,放在眼前细细赏着,带着一丝好奇,带着一丝欣喜。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妖后之女时灵曦 拜别这入袂海,拜别着孩儿,出了这山谷,天已昏暗,星光濛濛而起。或许待夜幕骤降之时,这天上将有一片繁星,如人心灿灿。 他不知,在他离去之后,那孩儿身边,忽然出现一个妇人,一袭素色宫装,容貌清丽,一双眼眸柔弱间亦有寒芒闪过。 毫不怀疑,倘若此前冷萧对着孩儿有半分不轨之举,她定会立即将冷萧毙于掌下。若非不愿让这孩儿见到这粗蛮举动,她定不会叫冷萧接近孩儿这许久。 暮色四合,星光骤散,将她那本就是俏美的容颜映衬的更为出尘。妖后,秋雨如。 那孩儿一见秋雨如,便是扑在她小腿上,下巴抵着秋雨如膝盖上,举起双手,献宝似的将那入袂和吊坠都递给她看。 秋雨如伸手去取那吊坠,孩儿便松了手,目中竟是带着些许希冀,仿佛等待着眼前妇人的夸赞。 可秋雨如只看了一眼,便是将那吊坠远远丢了出去,夜色昏黄,星光惨淡,那吊坠顷刻便隐没在了远处,难觅其踪。 那孩儿见状,不由愣了一下,那空闲的小手又是伸进口中,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另一手无意识的松了,那入袂草失了束缚,又飘飘荡荡的落向了远处,似是寻到了根,斜斜沉没了下去。 这刻,孩儿忽的哭了起来,小脸儿一揪,嘴唇一扁,只是轻轻吸着气,落着泪,不发出一丝声音。 她朝着那吊坠被扔出的方向飞奔而去,步履蹒跚,即便摔倒,又很快便爬了起来。 秋雨如脚步轻轻动了一下,却终究是未能迈出。她望着那孩儿,望着那小小的身影俯身在入袂之中,似在寻找着什么。 她高声唤道:“灵曦,到娘身边来!” 隐约间,见那孩儿抬头望了她一眼,又回头望了望这入袂,试图从那被墨色浸染的根茎之中寻到她心心念念之物。 终究,她回过头,跌跌撞撞朝着秋雨如跑去,再度扑在秋雨如腿上,死死揪住那裙摆,将小脸埋了进去。 秋雨如能够感觉到,一抹湿润,浸透了衣裙。 等冷萧回到别院之时,早已星光灿烂。离时步履悠悠,回时亦然。 他抬头望向这天空,将漫天繁星收入眼帘。这天幕无垠,星点无尽。夜色沉沉垂下,压在人胸膛。他手指轻颤,仿佛只要轻轻伸手,便能够触及这天,这星,这梦。 他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对上了一双有些欣喜、有些焦急的眼眸,却是一个俏丽少女。 她望着冷萧,说道:“萧大人,你回来啦!婢子侍奉大人洗漱。” 冷萧才将唇齿打开了一丝缝隙,望着眼前少女那期待的眼神,又转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显然是愣了一下,除却妖后之外,鲜少有宾客问及她们名字,寻常之时,大不过是以“你”、“哎”、“来人”相唤,有无名讳,有何两样。 一念至此,她心中不禁泛起一抹酸楚,再抬头时,已是灿烂笑容,她道:“婢子名唤蔷儿。” 侍奉着冷萧回了屋,蔷儿便是前去打热水,准备侍奉冷萧洗漱,神色显得有些雀跃。 冷萧不禁笑了,这与他一般大的少女,许是从未出过妖王殿,也未接触过几个人,便是生人一句随口善言,也能叫她心中欢喜。 她端来热水,铜质的盆中升起一蓬热气,将她的脸颊笼罩其中,两腮沁了一抹绯红,几髻青丝粘连其上。 蔷儿挽起袖管,将那面巾浸了水,同样染上了腾腾雾气,便要上前替冷萧擦脸。 冷萧当即接过了面巾,说道:“萧某自己来便可。” 蔷儿面上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却依旧带着笑。 等冷萧洗漱完毕之后,她轻咬了一下嘴唇,显得有些慌张,说道:“婢子……婢子侍奉大人更衣。” 她才抬起手,冷萧却已是说道:“不必了,你自去休息便好。” “是。” 她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似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就只成了笑,端着面盆出了门,又将面盆放在地上,轻轻把门带上。 闭目,一夜随风而逝。 天明时,又闻蔷儿敲门声。 “萧大人,婢子来侍奉大人更衣。” “进来。” 随着冷萧话音落下,房门被打开少许,露出一张带着几分雀跃的脸庞。可待她看清之时,却又有些失落。 却见冷萧早已衣冠整齐,盘坐于床。若非担心引人猜疑,这刻冷萧早已翻上屋顶,去吸纳东来紫气。 随着蔷儿赶到正堂,焦飞还未至。 约莫片刻之后,焦飞姗姗来迟,见冷萧已是在吃上了,不由笑道:“萧兄倒是起得早,焦某这刻还睡眼惺忪呢,若非生恐引得萧兄笑话,焦某可非要躺到正午不可。” “焦兄说笑,吃饭吧。” 果腹之后,还不待二人歇息多久,外边便是传来几声细微的嘈杂之声。 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出了正堂,只见那周遭本是空荡的别院之中不时传来人声,或淡漠,或欣喜,或狂傲,陆续住满了人。 冷萧心中明了,此些应当便是两日后要进入妖灵境之人。 焦飞当即出了别院,要去拜访那些来人,也好混个面熟,必要之时彼此相助。等他问到冷萧是否同去之时,却只得到冷萧的微微摇头。 他只一笑,也不以为意,早已料到冷萧不愿同去。 “萧兄何故这般孤僻,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多个朋友多条路。” “焦兄自去便是。” 焦飞闻言,不由失笑,道了一声“也罢”,便是独自出了别院。 那周边别院,已是渐渐没了声息,若不高声喧哗,倒也不必担心扰了其他人。 可冷萧心中依旧是显得有些烦躁,不禁又是想起那入袂海中的孩儿来。 说来其他人便是不来回走访,也定是抓紧时间修炼,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可他却反是偷起闲来。 一念至此,他便是快步出了别院,朝着那昨日路径而去。 沿途接连遇到几个上前结交之人,冷萧也并未过分冷漠,与之互通了名讳,便也彼此告辞。 而这外出走访者,也多为金丹修士,偶有一些修为尚低的元婴修士。真正修为高深者,自是等着后辈前去拜访,哪有主动访人之意。 越往那山谷而去,人迹越是罕至,已是许久不见人影。想来便是妖王并不禁足,多数宾客也不会如冷萧这般胡乱而闯,显得极为无理。 若非昨日思绪混沌,想来冷萧应当也不会走到此处,诸法因缘生,或许这冥冥之中,总有些因果命数在其中。 纵然,冷萧乃是一个不信命之人。 他不再如昨日那般放空身心的在入袂之上翻滚,似是有所目的一般,双眼在一片雪白之中搜寻着。 可这雪白浓密、厚重,掩去了他想要望见的一切。 可是下一霎,忽然有一个小小身影在田野之上跳跃着,生怕冷萧看不到一般,落下又跃起,两息之后,干脆朝着冷萧奔来,将一片入袂给撞的四散而开。 冷萧不由笑着,轻轻抬脚,下一霎,却已是出现在那孩儿身前。 那孩儿一把抱着冷萧小腿,忽然抬头,瞪大了双眼,目中显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又朝着冷萧身后张望着,似乎不明白那本来还离她很远的大叔,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可这时,她却又是顾不得这许多,登时小脸一揪,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冷萧不禁稍慌,还当是突然而来吓着了孩子。 却见这孩儿抬起一只小手,在脖子上摸了摸,冷萧这才发现,山河心已不知了去向。 只听她含糊不清的哭道:“不见了,唔……” 冷萧不由俯身问道:“去哪儿了?” 她连忙给冷萧指了一个方向,两眼还有些泛红,直叫人生怜。她拉着冷萧一脚,冷萧便紧紧跟随。 直走出数百丈之外,她忽然停了下来,一头钻进了入袂之中,好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冷萧忽然想起,方才她所走出的位置,便是此处。原来,她一直在寻找。 见冷萧有些失神,她面上稍显不满,又是拉了冷萧两下,似是在提醒冷萧。冷萧当即也俯身开始翻找起来。 他灵气如波浪一般,缓缓荡漾了开去,一霎便是找到了山河心,却故作不知,一步步引导着小灵曦,直到她亲自找到山河心。 看着她那欢呼雀跃的样子,冷萧不禁也跟着泛起笑意,这小家伙,看着她闹,自己心中反是能够宁静下来。 她面容严肃的将那吊坠往脖子上挂去,继而又用手死死捏住,一刻也不愿松手,那信誓旦旦的眼神,似是在像冷萧保证,再不会弄丢山河心。 “萧!” 她大声叫着冷萧的名字,拉着冷萧衣角,带着冷萧不断奔跑,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偶尔跌到,又一声不吭的起身,起身之后,又是单纯而自在的笑着。 她反反复复的叫着冷萧名字,叫着这个与“笑”音似的字眼,仿佛这个字眼,能叫她更加喜悦。 冷萧一双眼睛,弯成了月儿,轻轻唤着—— “灵曦。” 第一百九十七章 妖王殿两方对峙 三日时间,转眼便已逝去。除却前二日之外,第二日傍晚起,妖王殿内宾客无数,周遭别院人来人往,婢女、侍卫走动者不绝,冷萧便未再前往那入袂山谷,人多眼杂,以免惹来不必要之事。 尤其是第三日正午之时,本是冷冷清清的妖王殿内,陆续来者绝不少于万人之众。 说来冷萧和焦飞乃是来得最早之人,所占据的别院位置也算是不错,倒也引来不少拜访者,皆心中思忖这别院之中乃是何人,却不料只是两个小辈。 此等待客之事自有焦飞来做,冷萧便是自顾在屋内修炼便是,经此入袂山谷一遭,心境格外空灵,进境可谓神速。 直到第四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升起,冷萧便已是睁开了眼睛,纵是修炼了一夜,精神却格外充沛。 他心中泛起一丝小小波澜,轻轻呢喃道:“时灵曦,身处妖王殿,随时耀之姓。” 南域各大宗门之中,也与妖修打过不少交道,却大多都是自南域化妖的散修,偶有来自妖域者,也都不是什么了不得之辈。 所以人族对妖族的了解可谓少之甚少,除却一些名声在外的妖修强者之外,便是连他们的子嗣或是彼此间的恩恩怨怨,基本也无半分了解。 这刻,他腰间忽然传来一丝轻微波动,却是妖王殿出入腰牌之上闪烁起一抹灵气光晕。 他轻轻擦拭了一下腰牌,抬眼望向那禁闭的网格木门。 “小灵曦,愿你安好。” 他呢喃一声,门口适时传来了敲门之声。他并未应声,却是直接打开了门。 只见蔷儿面带一丝焦急之色,一手抬起,险些便要落在冷萧胸口。 木门被突然打开,蔷儿显然也是吓了一跳,稍显无措,一息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一手顺势替冷萧理了理胸口衣裳,同时说道:“萧大人,吾王有令,所有宾客,战台会合!” “多谢。” 冷萧道了声谢,微微点头,遥见焦飞也早已准备就绪,正对着冷萧微微点头。 二人一齐出了别院,往战台而去。说来这战台乃练兵之场,占方圆百里之地,可谓一片空旷,足以叫万万妖修策马冲杀。 一脚踏上这战台,那粗糙平地之上,便有一股寒意从脚底袭来,瞬息浸透全身。 抬眼一看,任林亦在战台之上,冲着二人微微点头,二人便走了上去。 行了一礼之后,焦飞向着任林探问道:“任长老,不知堂主他老人家情况如何?” 对此,任林只淡淡回了一句:“不劳费心。” 焦飞便是讪笑一声,不再言语。却也得以想到,任西达的情况定是不容乐观。 待得人群会合完毕之后,时耀从远处飞来,扶摇直上青天。 与此同时,亦有八道身影紧随其后,看那修为,想必便是八大妖尊。 却见这八大妖尊身形一晃,化为原形,有形似豺狼虎豹者,凶猛异常,双目狰狞无比;有形似鸟雀小兽者,甚至长毛大耳,显得人畜无害。 可莫论原形为何,这刻所显露出来的修为却皆不容小觑。 再看那为首者,妖王时耀,依旧保持着人形,只大手往天际一抓,仿佛将一片天幕都揪做一团,灵气尽数汇聚。 那灵气如浪潮倾泻而来,覆天盖地而落。可还不等落下,便已是被八大妖尊各持一方,一手擎住。 如此,便好似在那天幕之下、众人之上,又覆了一层新天。 所谓世事如棋,随着九人灵气灌入,打入印记,这一幕新天化作一张似方似圆的画卷,却是宽若无边。 那天上似有日月星斗落下,降临在那画卷之上,彼此连接起来,将那画卷寸寸点亮,不多时,便是勾勒出一张天下棋盘。 天地为局,生灵如棋。 这一霎之间,众人只觉心神震动,体内似有一股力量要挣脱而出。便在众人稍显恍惚之时,自天灵之上蓦然升起一道灵气,便是打入了那棋盘之中。 冷萧轻轻吐出一口郁气,那灵气沾染了他的气息,骤然落在那棋盘之上,成了那一副天地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此局无问黑或白,便如这尘世,向来不问清或浊。只看何人落魄何人狂。 只是刹那间,这棋盘之上已然星星点点,布满棋子。每一颗棋子都连着一条性命。 此为人生,一子落错,先莫论满盘,便是自身,如何保之? 布此棋局之后,那八大妖尊又是变回了人形,却是显得虚弱不比,神色严肃,面容疲倦,已是不愿多言。 时耀状态稍佳,目光一扫之下,战台之上者尽皆躬身行礼,神色肃穆。 他微微摆手,说道:“妖灵境已开,尔等皆是我妖族栋梁之材,莫叫本王失望。” 随着他话音一落,任林已是肃然道:“吾王但可放心,属下定脱胎换骨而来!” 言罢,只见任林浑身灵气一散,与那棋盘之间仿佛产生了什么联系,他整个身形顿时化作一道细线,只一霎便投入了那棋盘上某颗棋子之中。 纵是纳入了一人,这棋子依旧平平无奇,看不出一丝变化。 这刻,焦飞连忙拉了冷萧一下,说道:“你我快跟上,同任长老一道,前路便可好走许多。”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身形却已是追随任林而去。 冷萧浑身灵气开始流转,仿佛平静湖面之上荡漾起丝丝涟漪。 倘若方才便做棋子的那一抹力量,乃是从他灵气湖水中钓出的一条鲤鱼,那么此刻这鲤鱼便好似长鲸吸水一般,欲反将冷萧纳入其中。 正当冷萧身形虚幻之时,怀中突然显露出一丝灵气波动,叫他当即生了一抹抗拒之意,便是阻隔了与那棋子的联系,停留了下来。 只这微微一耽搁,焦飞便没了踪影。这刻那战台之上,剩余者寥寥,冷萧不得再耽搁,否则定要惹人生疑。 时耀转过脸,眼神缓缓划过冷萧面容。他尚且记得冷萧,乃是与焦飞一道而来之人。他看中焦飞资质,当时倒也忽视了冷萧,却不知此刻冷萧为何而耽搁,不与焦飞同往。 需知那些迟入者,多是与先入者当中某位有些嫌隙,这才不愿同时进入。 见时耀眼神掠来,冷萧轻叹一声,周边已是极为空荡,余下不过百多人,也在陆续而入。 他心知不能再耽搁,顿时灵气一动,身形化作了一道细线,朝着那棋盘而去。 见状,时耀便是移开了目光,与那八大妖尊眼神交错,不知意味几何。 冷萧这时才堪堪从怀中摸出传音符,不着痕迹的一探,却是谢云磊传来的一个消息。 沐柳颜已是朝着妖域而来。 几乎是同时,时耀抬头望天,那天际已是飞来两道身影。 直等这二人飞到近前,时耀才收到手下来报。 他目光稍显凝重,分神修士,如何是那些寻常妖修能够阻拦的?入这妖域,已是如入无人之境。 冷萧只见得这一霎,与颜陈四目相对,皆是认出了彼此。 便在他要没入棋盘的一霎之间,颜陈瞬息出手,将冷萧阻了下来,一手捏着冷萧咽喉,睥睨着时耀以及八大妖尊。 这强创妖域之举,终究是只来了他二人。南域各大强者,终究还是心存顾虑,放不下宗门。 这刻,时耀神色冰冷,眼神骤然落在颜陈身上:“阁下这是何意?” 他目中显露出一丝犹疑之色,南域人族强者他尽数熟悉,却独独不曾见过此人。 颜陈望着时耀,淡淡说道:“何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还不速速放下我妖族后生!” 时耀大袖一挥,灵气便如浪潮一般绵绵而去,柔柔之力可倾覆山岳。 却见颜陈神色不变,只是抬指一点,空间之内好似荡漾起一丝涟漪,便将时耀一招轻易化去。 “阁下竟还通空间之道?”时耀轻咦一声。 “粗通而已,妖王见笑。”颜陈淡淡回应一句,依旧捏着冷萧脖颈,无半分松手之意。 这片刻之间,妖王殿内不知从何处钻出大批修士,只可惜修为都不甚高,几无用出。 真正的精兵强将,多归于鬼头陀麾下,再除却方才进入妖灵境之人,尚且留下者,有同于无。 沐柳颜双目一瞪,喝道:“时耀,老娘无意与你废话,今日你或交出我人族修士,或与老娘大战一场,别无他路!” 第二妖尊当即一步踏出,直指沐柳颜道:“小娘皮,本尊还惧了你不成!” 他气势才是一显,颜陈便一把将冷萧提到身前,五指一紧,冷萧颈间顿时传来一声骨裂之声。 冷萧只觉脖子似要被拧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嘴角缓缓溢出一丝乌黑鲜血。 若是以往,这妖王妖尊如何甘心受制,可在人族强者之前,他们所为亦代表了妖族风骨。 时耀抬臂一阻,挡下了第二妖尊,淡淡说道:“本王坐拥这一隅之地,无甚野心,也并无和二位交手之意。至于二位所要之人,本王也不曾见过。” 沐柳颜闻言,当即喝道:“若不在你手里,那便是在鬼头陀手中,你还不速速下令,叫其放人?” 时耀淡淡扫了沐柳颜一眼,十指交错,缓缓说道:“二位或许忘了,此乃妖域,妖王殿。” “本王不喜杀戮,尚且与二位善言,二位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莫说鬼妖尊早已卸去妖尊之位,便是鬼妖尊尚是我妖域第一妖尊,若以沐宗主一句话便放人,本王颜面何存?” 他虎目轻启,只往沐柳颜与颜陈之上微微一扫,便叫二人心中一凛。 二人心知肚明,若非此刻妖族强者尽数入了妖灵境,而时耀和八大妖尊又损耗甚大,时耀又岂能与他二人这般废话? 威严遭人挑衅,恐早已刀兵相向。 这刻颜陈手中提着冷萧,也算是给了双方一个不战之理,尚且还能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 关于鬼头陀与时耀之事,冷萧早已与谢云磊说过,谢云磊同样告知了沐柳颜。 所以这刻,听得时耀说辞,沐柳颜心中亦是相信,只是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男子尚且罢了,她百花宗弟子皆是女子,妖族登徒浪子者众,倘若叫人占了便宜,她身为宗主,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门下弟子! 第二妖尊又是呼喝道:“还不速速放了我妖族后生!” 对此,颜陈面上始终无半分变化,却果真是一把将冷萧丢了下去。 此乃高空之上,妖王殿又有禁空阵法,四周压力如同潮水般袭来,险些将冷萧给碾碎。 那第二妖尊虽是说的义正言辞,却丝毫不理会冷萧,目光流露出一抹厌恶与淡漠,似是怪罪冷萧辱了妖族威严。 却是时耀抬指一点,替冷萧散去了压力,总不能叫冷萧生生被这压力给碾死。 颜陈望着时耀,缓缓说道:“若是妖族堂堂正正而来,我人族无话可说,然而鬼头陀行此卑劣手段,欲绝我人族血脉,实乃恶毒,想必时妖王也是断然不能容忍妖族出了此等败类。” “阁下这又是何意?” 时耀眉头一皱,所谓斩草除根,鬼头陀此招不可谓不阴险,还未斩草,先将其根牢牢握住,叫南域强者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可此招虽是极为有效,却也是叫他心中颇为不齿。可这史册,向来由胜者书写,倘若鬼头陀当真拿下南域,自立为王,又有何人敢称其不是? 颜陈目光自时耀面上移开,缓缓扫过八大妖尊,尤其是在那几个修为较弱之人身上多停留了一霎。 只听他说道:“若逼得颜某动手,尔等九人之中,少说也要留下三五人。” “阁下在威胁本王?”时耀目中骤然爆发出一抹寒意,他不喜战,却也不是懦夫,否则又如何执掌这偌大妖域? 第二妖尊目光一闪,忽然桀桀笑道:“妖王,我妖族威严如何能遭此等挑衅,二位既然如此狂妄,不若手底下见真章!” 他自恃修为,有恃无恐,可那修为稍弱的妖尊,心里却直犯嘀咕,此刻又是开启妖灵境,损耗甚大,若动起手来,说不得真要被斩杀于此! 即便最后沐柳颜和颜陈被送去给他们陪葬又如何,早已没了意义! 当即便又有人进言道:“妖王,依本尊之见,应妖尊所言虽是有理,可我等也不必替鬼头陀背这后果!”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阴煞之地变宝地 此妖尊虽是心生惧意,众人心知肚明,可他所言,却也不无道理。 鬼头陀乃是脑生反骨之人,手脚越来越大,时耀这才出此下策。而包括第二妖尊在内,余下这八大妖尊,虽是同样野心勃勃,可修为尚差,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也不能为图一时之快,至手下妖尊性命而不顾,这偌大妖域,终究还要人守着。 若能借人族之手,除去鬼头陀,倒反是合了他的心意。 时耀微微眯起眼睛,淡淡说道:“纵是鬼头陀手段颇有不妥,却也曾是本王座下妖尊,亦是我妖族之修,依阁下之见,可是要本王行那不仁不义的出卖同族之举?” 沐柳颜性格直来直去,这刻当即说道:“有我人族替你除去心头大患,时妖王怕是心中喜悦之极,又何必惺惺作态,徒惹人生厌!” 听得她这般直率无理之言,时耀看了她一眼,却并无几分恼怒,一来他深知沐柳颜性格,二来二人修为相仿,倒也训得。 再者,沐柳颜此言也确实不假。 他不由微微笑了一下:“沐宗主果真是率性之人。单凭此点,本王敬佩。” 只是这敬佩,其中含义几何,便不得而知了。 冷萧心中依是随着不断碰撞胸腔,以沐柳颜的性格竟能活到今日,倒也实属不易。 见得沐柳颜面色不善,又要在言,颜陈不由拉扯了她一下,率先说道:“妖王言重,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颜某又岂会叫妖王去做那恶人。” 他神色冷淡,抬起一手掩嘴而笑,只是这笑声,同样淡漠。 “只是鬼头陀犯了此等大忌,妖王想必也该对其有所惩处。” 时耀眉头微皱,目光轻轻闪烁,此时此刻,叫他不由想起了时灵妃,十几年未见,再见却已阴阳两相隔。 他面上升起一丝疲态,随意摆手道:“此乃我妖族家事,阁下所管,未必太宽了一些。还是先处理好你人族内部之事,再来本王面前指指点点不迟!” 沐柳颜抱着死志,怒意纵横而来,未料最终结局,竟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被颜陈拉扯着离去。 她虽心中知晓再留下也是无意,可总是有所不甘。她思虑数月,比武招亲千百人践行,莫不是只为了这般虎头蛇尾的一遭? 这才直途中,她好似发泄一般,连连出手,灵气涌动,直轰碎了两座山头才算作罢。 见沐柳颜神情沮丧,颜陈不由劝慰道:“此番虽是并未救回一个弟子,却也不是毫无收获。” “有何收获,全身而退?”沐柳颜斜睨了颜陈一眼,她亦不傻,心中知晓若非今日时耀和八大妖尊皆损耗甚大,他二人定不可能这般轻易来去。 却听颜陈说道:“时耀已经告知了鬼头陀所在。” 听得此语,沐柳颜不禁侧目,诧异道:“他何时说了?” “时耀刻意提及我人族内乱之事,若论内乱,一者邪修,二者剑阁。” 他说到此处,并未再多言,沐柳颜当即脱口而出:“剑阁竟敢行此勾结妖族之事?” “沐寻礼,老娘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见沐柳颜这这愤怒姿态,颜陈唇角不由泛起笑意,却是问询了一句:“沐宗主为何不怀疑邪修?” 沐柳颜沉默少许,怒意收敛了几分,目中显出一抹怅然之意,淡淡说道:“邪修之中,散兵游勇成不了气候,而离梦教不会行此等之事。” 颜陈面上笑意更甚,与沐柳颜并肩而去。 妖王殿内,那妖尊之中尚且有人心存遗憾,不禁说道:“妖王,鬼头陀行此等辱没我妖族名声之事,为何不趁势依了那二人?” 第二妖尊不由淡淡扫了他一眼,低喝一声:“妖王宅心仁厚,岂如尔等这般阴险?” 那妖尊闻言,面容讪讪,却只是冷哼一声,未在多言。虽同为妖尊,可在地位之上,他依旧莫敢不敬,毕竟二人修为仍是差了一个大境界。 此间事了,他转身对妖王抱拳道:“既然如此,本尊便先行离去。” 言罢,他身形一动,并未出这妖王殿,反是往那棋盘之上冲了过去,瞬息没入。 却是第一妖尊扫了冷萧一眼,神色颇为不善,甚至有些嫌恶:“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进去!” 也不等冷萧自己进入,他大袖一卷,一把将冷萧朝着那棋盘甩了过去。 他目光始终望着冷萧,微微皱眉,仿似在责备冷萧无能,心中却是暗忖:“莫非鬼头陀藏身于剑阁?” 那八大妖尊之中,除却第二妖尊之外,尽数入了妖灵境。看着第二妖尊背影,时耀心知,对方定是猜测到了一些。 他微微叹息一声,今日之举,算是一举将人族修士、鬼头陀以及第二妖尊尽数牵制住。沐柳颜这般前来一闹,反是成全了他。 “灵曦,为父对不起妃儿,定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 冷萧被第二妖尊卷起,没有一丝反抗之力,他不过是金丹修为,如何能抗拒得了分神修士? 只觉周身肆虐其一阵狂风,身子好似被撕裂一般,一霎就没入了棋盘之中。 他身形化作一道细线,宛若一个水人化作了一道水线,从一枚沾染了他气息的棋子之中钻了进去。 那瞬息之间,便如同游鱼入水一般,好不自在。浑身的细碎伤势仿佛尽数散去,只身徜徉在一片朦胧之中。 这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冷萧脖子上又泛起一股疼痛之意,他知晓颜陈并无杀他之心,或许此举反能叫妖族强者多看他几眼,对他更加信任。可颜陈下手之时,却并未留手,他喉咙都险些被捏碎。 眼前朦胧一散,顿时豁然开朗。只见四下里乃是一处鬼气阴森之地,似是山脉,可树木干枯漆黑,土石晦暗,一派生机全无之态。 周遭妖气浓郁,却极为驳杂狂躁,吸入多了,若不及时化解,甚至能叫人灵气紊乱。 冷萧目光一闪,此乃妖灵境,或许妖修入内反而如鱼得水,可他乃是伪装者,本质还是人族。 他举目四望,周遭空无一人。若按照焦飞此前所言,那前脚后脚进入之人应距离相近才对。 可周围便只有他一人,那些早他一步进入的妖尊,也不见踪影。 冷萧不由一笑,微微摇头,遇到妖尊与否,也与他无关,即便遇上了,妖尊也不会理会于他。 他心中漫无目的,对着妖灵境知之甚少,只知应是修炼圣地,不由立刻盘坐修炼,手握两枚灵玉,便开始吸纳灵气。 随着他周天运转,以他身形为中心,竟是生生形成了一个灵气气旋,将周遭灵气尽数吸引而来。 冷萧心中一喜,这般速度,比外界快了何止十倍? 除此之外,他吸收灵玉的速度亦提升了数倍,叫他体内金丹疯狂转动,不断壮大,隐隐似要被撑裂一般。 他咬着牙齿,一身血肉鼓胀,一阵痛楚直冲头脑,可他面上却是带着一抹振奋之意。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冷萧忽然停止了修炼,却是那本是寒气森森的温度,逐渐变得柔和怡人。 待他睁眼之时,只见本是晦暗的土石逐渐变得肥沃。那泥土之上,忽然传来一丝动静,不足两息,竟是钻出了一株嫩绿小草。 而这,才算是刚刚开始,这贫瘠之地,不足片刻,已是变成一片肥沃绿地;那晦暗石块,已是显得水润饱满、爬满青苔;那干枯树木同时焕发了生机,抽出新芽,不多时,便已生了一树绿叶。 冷萧微微睁大了双眼,四处张望了几息,这本因是晦气之地,若叫江湖老道前来察看,定是连连摇头叹息,直道是阴煞之地。 可这不过一个多时辰,竟就在他眼前生生变作了一片风水宝地? 既是风水宝地,那定然也是修行佳所。这天地灵气虽是仿佛并无几分变化,可待他灵气运转之时,金丹极速旋转,竟是有些被磨灭的迹象。 灵气不断涌入,险些要把金丹撑爆。冷萧当即停止了修炼,这贫瘠之地成了修炼宝地,他却反倒是无福消受了。 他不由苦笑一声,却也并未有几分沮丧。随之抬起脚步,向前走去,大不了另寻一地。 冷萧本想御剑飞行,处于谨慎,还是选择了徒步。毕竟在天空之上,无甚遮拦,目标甚大。 他快速往山下奔去,还未走出多远,却是忽然听见一声女子叫喊之声。 那叫喊声中,带着几分惊恐无助之意,隐有哭腔,叫冷萧脚步一转,循声而去。 莫论事态如何,既闻不平,岂能视若无睹。 他脚步轻点,落地无声,只几个呼吸便循声而至。却见乃是一个女子被一头猛虎压于身下,动弹不得。 那猛虎亦颇有灵性,前脚踩住女子双手,口中隐有涎水垂悬,这刻猛然大口一张,便欲将那女子整个头颅一口吞下。 冷萧既然见到此状,又岂能叫它如意?当即脚尖勾起一块小石,顺势一踢。 那石块顿时发出一声音啸,黑影一闪,便是落在了那猛虎颈部。只此一下,便叫那猛虎两步跌了出去,凄厉哀嚎。若非冷萧留情,这一下已可要了它性命。 它瞪起一双铜铃般大小的虎目,嘴角一呼一敛,却是呜咽一声,反身离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伏虎救人同下山 妖王殿内,入袂山谷之中。 了却诸事,时耀叹息一声,在入袂之中微微闭上双眸,面上不由轻松不少,疲倦之意散去几分。 目光尽处,漫天入袂轻灵而舞,自在徜徉,曾几何时,他亦是其中之一,奈何一朝化妖,成就这妖王帝位之时,却也一并失了那轻松如意。 这许多年,他从未显露过本体,若叫人知晓他本体乃是一颗草,岂非徒惹人笑话?说到底,他心中亦是存了几分自卑之意。 外界流言,直猜测他乃是什么上古异兽化妖,这才若星辰般灿灿而起,对其心存敬畏。谁人又知,堂堂妖王,本体不过是那时常遭人践踏的入袂草罢了。 他才步入,秋雨如便是快步走来,挽上了他的臂膀,道了一声“夫君”。唯有此二人之时,方得几分自在。 不对,已是三人。 那成团入袂之中,一个小小身影不断跳跃着,试图吸引这一男一女的视线。那般姿态,只引得时耀发笑。 他一部踏出,下一霎已是在时灵曦身前,伸手将这孩儿抱在怀中,忽然想起,当年时灵妃出生之时,他忙于妖族政事,甚至还未来得及抱一抱她。 “妃儿……”他呢喃一声,眸中升腾起一丝雾气,视线不由恍惚了一霎。 却是秋雨如提醒道:“错了,是灵曦。” 时耀晃了晃脑袋,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显出一抹笑容:“对,对,是灵曦,灵曦!” 望着时耀这般模样,秋雨如心中不由升起一丝酸涩之意,说道:“夫君,你常劝慰妾身,该放下了,怎的自己反是放不下!你就是嘴上硬,心里比谁都软。” “今日轮到妾身来劝慰夫君,夫君,该放下了。” “放下了,放下了。” 时耀笑了一下,将脸朝着怀中孩儿凑去,以寸许长的胡须在孩儿脸上轻轻戳着,惹的孩儿连连皱眉,也不顾父亲威严,抬起一只小手便在他脸上拍打着。 时耀不禁大笑起来,这许多岁月,他还从未有如此轻松过。他目光一动,望向了时灵曦手中。 不论时灵曦是腾出左手还是右手,另一手总要抓着胸前吊坠,除却那黑色细索之外,时耀还没看清过那吊坠模样。 他便是出言逗弄道:“灵曦,将吊坠给为父看看如何?” 时灵曦歪着脑袋瞅了时耀两眼,却是把脸一撇,轻哼了一声,丝毫不给面子。这般叛逆姿态,反是叫时耀笑意难止。 他转头望向秋雨如,问道:“你什么给灵曦的吊坠,这丫头可宝贝坏了,连我都不给看。” 时灵曦似乎是听懂了时耀话语,顿时在他怀里不断扑腾,一手举着吊坠,含糊不清的说道:“萧!萧!” “对,小灵曦就是要多笑一笑,笑起来才美。” 时耀捏了两下孩儿的脸颊,似也将那吊坠之事抛到了脑后,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却见秋雨如叹息一声,说道:“此吊坠非是妾身所给。” “那是谁……”时耀一句话才脱口而出,可说到一半笑意却霎时收敛,面色变得有些冰冷,“谁?” 见他这般神色,秋雨如张了张嘴,未敢多言,只是说道:“他对灵曦并无恶意,否则妾身也定不会轻饶他。” 秋雨如低声下气,生怕触怒了时耀,时耀见状,心中不由也软了下来,叹道:“雨如,你可是忘了妃儿的教训,怎可叫外人进入这山谷!” 听得训斥,秋雨如眼眶一红,嗔道:“都说了,该放下了!” 时耀一时默然,最终却只是叹息,轻轻道了一句:“该放下,可不该忘却。” 除却时灵曦依旧自顾玩得开心之外,他二人反是充满压抑,不言不语。终究还是时耀先妥协,揽住秋雨如肩膀,柔声道:“方才为夫话语或是重了一些,你莫往心里去,为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秋雨如微微颔首,靠在时耀胸口,与时灵曦各自占据他半壁胸膛。 她轻声说道:“萧。” “什么?” “将坠子给灵曦的人,名为萧。” 听得秋雨如解释,时耀这才回想起方才时灵曦喊的那两声。这刻听闻,只觉这名字无端有些熟悉,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轻轻念了两声,才是恍然,那随同焦飞一道而来之人,便是名为萧。 “竟是此人,这才三日,怎叫他寻到了此处?这般探索,莫不是奸细?” 秋雨如当即说道:“你怎的把他人都想得这般不堪,那人许是心情不畅,这才游荡至此。妾身暗中跟随,也不见他对谁吐露过此事。” “且此人对待院中侍婢也甚是客气,观其面相,非是那等两面三刀之辈。” 时耀不由轻笑道:“本王的王后,什么时候也会相面了?” 见得时耀发笑,时灵曦亦跟着雀跃着,没有一丝烦恼。 妖灵境之中,冷萧轻易便是将那猛虎击退。 说来这猛虎只是寻常野兽,并无修为。而这女子,竟也只是寻常女子。这叫冷萧不由觉得有些奇异,妖灵境名额极为难得,怎会有凡人入内,莫不是这妖灵境土生土长之人? 可这秘境既然唤作妖灵境,依冷萧本来以为,理当是群妖遍地,不料这初见之人竟是人族女子。 女子只是凡人,感受不到冷萧身上的妖气,只是跪倒在冷萧身前,一副惊魂未定之态,连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冷萧将她扶起,只道一声路见不平耳。 女子抬头看了冷萧一眼,忽的低下了头,霞飞双颊,轻声说道:“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她话音才落,冷萧不由一口气不顺,咳嗽一声,脱口道:“这位姐姐,举手之劳,不必记挂在心。” 一出口,冷萧便是有些后悔,果真听这女子嗔怪一声:“恩公唤谁姐姐呢,人家正值二八年华,应作妹妹才是!” 冷萧顿感头大,只得顺着唤了一声妹妹,惹的这女子羞涩不已,直依偎在冷萧身旁,想要甩脱,又恐触碰到甚么不该触碰之处。 女子抬头望向冷萧,两颊之上的绯红之色还未褪去,却是柔柔说道:“恩公随妾身回家如何,这沿途不知可否还有猛兽,妾身一人心慌……待到家后,妾身给恩公做一顿吃食,也好报效恩公救命之恩。” 见得女子那希冀的眼神,冷萧张张嘴,却终究是道了一句:“也好。” 一来,女子知恩图报,纵是他不求回报,却也不好叫她人心存愧意。二来,叫这女子一人下山去,他也属实有些放心不下。 他问道:“姑娘怎的一人上了此山,上山之时,怎不顾这道路凶且险?” 女子闻言,面上笑意退去,显露出一分惨淡之意,说道:“家父病重,小女子上山采药而来,谁知这药不曾寻到,反是险些葬身虎口。” “若非恩公搭救,小女子恐再也见不到病重的家父,年幼的弟弟恐也再无人照料。” 说着,女子便低低抽噎而起,冷萧只能望见她一头黑发,看不见其正脸,却也怕看见女子泪水,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唇齿轻轻抿了抿,最终却又只是化作了一片沉默。 由女子领路,自山林间曲折而去,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下山。 冷萧虽是修士,却也不敢显露,生怕女子惊为天人,徒惹麻烦。 正在这山外不足一里之地,有一间草屋孤零零而立,四下里,竟只这一户人家。四野空旷,偶有草木相称,却仍显得落寞。 对此,冷萧亦并未多问,生怕触及了女子甚么不好的回忆。女子反是主动向冷萧说了起来。 说是三年前,父亲便是病重,形容枯槁,狰狞可怖,村里小孩见了连夜哭泣,睡不着觉。此后,女子父亲便不再出门,也无力出门,只得卧病在床,躺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可饶是如此,却依旧是惹来村民排斥,只因村子时常出现怪事,井中死鱼、禾苗遭拔而助长,反是迅速枯死、村长家是狗无端暴毙、王寡妇家出现诡异黑影…… 诸多怪事,惹的村民惶惶不可终日,白日无神,夜不能寐,最终却是将矛头指向了女子父亲,只道是这相貌若鬼之人身带晦气,祸及了村子,有人主张将其烧死。 若非女子苦苦哀求,舍命相护,恐怕女子父亲早已成了一片尘土。最终,女子一家便是在村长以及村民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之下,搬离了村子。 “我心里头明白,这些所有的怪事,都是村长爷爷自己搞出来的,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后来我悄悄回去过一趟,我家的老屋子,两亩地,一头水牛,一头母猪,一架旧推车,都归了村长爷爷。那王寡妇,也跟了村长爷爷好了。” 冷萧闻言,不由叹道:“这村长这般恶,姑娘为何还要敬称其为‘爷爷’?” 听得冷萧此言,女子反是有些诧异的说道:“可,我一直都是称村长爷爷为‘爷爷’的呀?” 冷萧望着女子双眼,有如溪水般纯净。 第二百章 谁知女子竟是妖 随得那女子下山之时,冷萧几次三番询问女子上山为采何药,本欲相助,谁知那女子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言语。 直到最后,还算念在冷萧乃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才神神秘秘道了一句,说此药乃是她家祖传之秘,寻常人绝不知晓,多了,便也不愿意像冷萧透露了。 冷萧见状,不由一笑,女子不愿多说,他自是不会多问,毕竟是人家的老父亲,人家都尚且不急,他又何必惺惺作态? 那草屋大门紧闭,门户极小,尚且不能容二人并排而过,便是体型稍壮者,恐也是要卡在那门框之上。 这木门简陋不堪,满是细小缝隙,尚且挡不住风雨细沙,便是探目一望,亦能见到这屋内百孔透亮,四处都有光线探入。 这若是晴天倒也罢了,要是雨天、风天,又如何能够车风挡雨?可又是转念想来,这女子一家遭村民驱赶,定是无人相助,她一个若女子,能搭上这一间草屋,已是极为不易。 冷萧心中便是想着,待离去之时,便替这女子将草屋加固一番,于他而言,亦不过举手之劳耳。 不说有多宽敞舒适,至少也要叫这粗陋草屋能遮得风,挡得雨。 诸多思虑,不过一霎。转眼间,女子身在前,已是推开破旧木门,伸手相邀。 女子螓首低垂,面上隐有红霞,似不敢看向冷萧。一手相邀,一手却又轻捻衣角。她细若蚊蝇的说了一句:“家中粗陋,还望恩公莫要见怪。” 冷萧道了一声“无妨”,便是探足而入,微微低头,避过了门框,草屋并不多高,冷萧微微伸手,便能触碰这顶端,叫人心中无端酸涩,平生慨叹。 待二人走入之后,女子便连忙关上了木门,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直将木门关上之后,面相才算好上许多,仿佛只有将自己与外界完全阻隔开来,她心中才能换地一刻心安。 这草屋算是勉强划作两间,各处东西,中间留有一小块空地,摆着桌椅,正对木门。除却这桌椅之外,便只有一架火灶,几摞干柴,再无他物,端的是家徒四壁。 从刚踏入草屋起,冷萧便是发现,于那火灶边上,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子,火灶之下,几根烧成了碳的干柴还尚且冒着些许火星,散出几许热意。 见阿姐回来,这小娃子本是下意识站起了身,可一见冷萧随后而入,他却是将身子蜷缩的更紧了,直欲钻进那阴影之中,莫叫他人察觉。 女子已是快步走了过去,说来不过几步之遥。她抚了两下阿弟头发,一边往那送柴口打着火,一边嗔道:“阿姐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天儿冷,多烤烤,莫冻着,也莫要省着柴!柴烧没了,阿姐自会去拾。” 小娃闻言,只一味点着头,也不言语,也不问冷萧是何人,只自顾蜷在角落,坐在一个矮树墩上。 冷萧冲他善意一笑,他始终低着头,也不知见是未见。 女子指着那唯一一条还算像样的椅子,让冷萧先做一会儿,便是从角落取了菜食,拾掇起来。 那本是始终垂首的小娃,见这情景,一双眼睛不由瞪得溜圆,下意识抿了抿唇。这再寻常不过的菜食,或许在这女子一家已是稀罕不已。 一缕阳光从墙缝穿过,打在那小娃肩膀之上,依稀见那粗布衣裳早已褪色发白,补丁打了又打,却仍有难以补上的细小口子。 显然,家中条件已是不许他在这指头大小的口子之上白费了针线布料。 冷萧本想从扳指之中取出几件衣裳来,叫女子改一改,便可给这小娃穿了,却又是怕引来这凡间人家瞠目,只待临行前再留罢。 至少离去之时,他可洒然而走,不必诸多顾虑,不必思虑解释。 好在这草屋虽是简陋,却也不忘设了个烟囱,只是饶是如此,屋内却依旧烟雾缭绕,只因这巴掌之地,仿似躺到便可够着前后。 女子打发小娃挥舞,小娃便是走向了西侧房间。这草屋东侧临水,西侧环山,说来风景倒也实属不差。 一念至此,冷萧忽的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一抹古怪之意,不过只是瞬息便压制了下去。 那西侧房间之中,隐有人声传来,房间并不隔音,纵是那声音近乎耳语,可凭冷萧耳力,便是不刻意倾听,也是清晰入耳。 他朝着女子打了一声招呼,便是随着朝那西侧房间走去。一路数着步子而去,十七步有余,十八步不足。 他轻轻敲门,只听一声苍老声音“哎”了一声,还不待他开门,那小娃便是走到门前,替他打开了木门。 小娃半边身子掩在了门后,站直了身子才及冷萧腰身。 这房间可谓极小,放了一张木板床之外,容人行走之处不过二三步。 却见那老者面貌属实丑陋可怖,眼眶凹陷,眼珠暗黄浑浊,面上满是干瘪沟壑,一笑之间,便好似有满脸虫豸在蠕动,这般模样,也难怪能将小儿吓得啼哭一夜。 冷萧心中却是不留情面的相较道,与那鬼头陀相比,这老者反是更显俊些。若叫鬼头陀在凡人之前露面,岂不是还要将人生生吓昏死过去? 见冷萧走进,那小娃便立刻将门闭上,以免炊烟涌入。而后,他便是一手掰着木门,一手塞在背后,低头不语。 冷萧唤起其过来坐在床边,他也不动,老者便笑着,唤冷萧不必理会这小娃娃。 “小娃孤僻,怕生,郎君莫要见怪。” 纵是家徒四壁,又见冷萧衣着不凡,气宇轩昂,可老者目光始终淡然,仿佛见惯了世间万象,心中早已不生波澜。 冷萧摆手而笑,便是立于床边,轻声问询道:“老人家,先前听得令爱道是上山采药,却是空手而归。这山上并不安生,再去恐出意外,不若告知晚辈,由晚辈代为采摘?” 老者闻言,兀自而叹:“老汉无用,拖累了红儿,红儿生的俊俏,若非有老汉这么个累人老父,定能寻个好人家。” 他一边说着,便禁不住抹起泪来。冷萧不知该如今相劝,只能说两句人人擅说的好话。 未曾想,这老者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听得冷萧欲代为采药之言,便是猜到女子遇上了麻烦,又被冷萧相救,甚至连那袭击女子都野兽,同是一语中的。 只听他说道:“老汉多谢郎君救下小女,老汉无以为报,唯有叫小女以身相许……” 冷萧正张口欲言,却是被老汉这一句给噎了一下,连忙又是将话题岔到采药之上。 却见老者亦不多言这药草为何,只神神秘秘看着冷萧说道:“郎君不必心忧,这丫头早已采回了药材。”说完,老者又兀自笑了两声,面上的褶皱又随之而蠕动了两下。 而那小娃见状,便是直勾勾盯着老者面孔,有些失神,冷萧似有所感,余光自小娃脸上一扫而过。口中却是疑问道:“老人家未曾见过,又是如何知晓红儿姑娘采回了药材?” 老者面上显得十分高兴,身子动了动,不知是想坐起还是抬手,却又显得极为艰难,尝试了两下是作罢。 他轻笑道:“郎君救了红儿,便是老汉一家子的恩公,何需这般客套,直唤红儿便可。” 老者笑罢,顿了一下,便又是回答冷萧的问题道:“知女莫若父,自家闺女甚么性子,老汉又岂能不知。”他嗫喏了一下嘴皮,“红儿这是想留下郎君。” 见得老者说的直白,又是几次三番提起,冷萧不好在避过,只得说道:“老人家莫要说笑,晚辈待吃过饭后,便也是要离去。” “原是潇洒游侠儿。好男儿志在四方,小女不过家雀耳,如何能留得住雄鹰。” 这刻,木门忽然被打开,吓了小娃一跳,却是女子做好了饭菜,开门相唤。 老者忙叫小娃来侍奉自己进食,女子便强挽着冷萧出了房间,将冷萧按在那椅子之上,自己则取了一个矮树墩。 她笑看着冷萧,相比之前,她面上整洁了少许,似是擦了脸,一缕青丝黏附在脸颊,不知是擦脸所致还是做饭时流了汗水。 不大的桌子上,齐齐摆了八菜一汤,小娃随意夹了几片菜叶,便去伺候老者,却死活不肯多夹,生怕破坏了菜的品相。 若非冷萧强夹了些菜,恐怕他那小碗之上不过几片菜叶耳。 待小娃离去之后,女子便自作主张,不断往冷萧碗中夹着菜,直叫那小碗都要溢出,她才是停下了动作。 见冷萧半晌不曾动筷,女子两手抵着下巴,微微抬着头,脸上显出几分楚楚可怜之色,目中的希冀转变成失落。 只听她轻轻呢喃一声:“是了,想来妾身这粗陋饭食合不上恩公口味。” 冷萧听得此语,只轻轻叹息一声,却依旧是无动于衷。 他面上有些出神,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缓缓说道:“若萧某不曾记错,这山于大半日之前尚且是座荒山。姑娘能住在此等诡异之地,还能淡然上山采药,被猛虎压于身下尚且连一丝擦伤也无。” “说来,姑娘与老先生口中的药材,莫非就是指在下?” 伴着他一语落下,女子目中显露出一丝惊色,面上又有些茫然之意,磕巴道:“恩公说的甚么,妾身怎听的这般凌乱?” 冷萧收手,筷子往桌下猛然一夹,轻易便是夹住了刀刃。 却是女子手持一柄细腰长刀,以桌子做掩护,猛然朝着冷萧刺了过去。往那位置,若非被冷萧制住,怕是便要叫冷萧绝了后。 “凌乱?萧某以为,姑娘可是清醒的很。” 若说此前冷萧尚且感受不到这女子的修为,这可却是骤然捕捉到了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妖气。 见意图以被识破,女子不由掩嘴娇笑了两声,说道:“恩公,倒是好生机警呢!” 笑声未止,她浑身灵气一荡,竟是瞬息爆发出筑基修为,光是刀气一散,便叫这木桌子碎的七零八落,饭菜、汤水挥洒了一地。 冷萧灵气轻轻散了出去,便是将这秽物都阻隔在外。 那女子本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这刻却是骤然变了脸色,犹是不信邪似的,手腕一动,施力于长刀。 奈何冷萧这一双竹筷便好似金铁浇筑一般,叫她难动分毫,纵是使出浑身之力,亦是如同涓涓细流入了江海,掀不起风浪。 她神色先是一厉,只道:“不料你这尚且不懂收敛妖气的小妖,修为竟是不浅!” 而后面上又是变化成一副妩媚姿态,长刀之上灵气一卸,见冷萧并未趁势而上,不由得掀了掀衣衫,露出一抹雪白,却又点到即止。 她妙目一荡,在冷萧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才是媚声道:“奴家这才是发现,恩公好生俊俏呢,江湖疾风骤雨,奴家一人好生幸苦,不若恩公便留下如何,与奴家做一对神仙眷侣。” “恩公不会怪罪奴家无理吧?实是家父严厉,非要试一试恩公身手,奴家这才无奈出手。” 冷萧将那筷子放置在歪倒于地的半块木桌之上,淡淡道:“萧某不过是个尚且不懂得收敛妖气的小妖,怕是难与姑娘做这神仙眷侣。” 这刻,那女子忽的不再言语,只是眯着眼睛笑看着冷萧,可不足两息,却又是变了脸色,带着几分惊疑不定之色,望着冷萧身后。 冷萧微微转身,身后一个黑影顿时窜了出去,站定之时,一手尚且呈虎爪之态,面上震惊之色比女子更甚,正是女子阿弟。 却见这本是一言不发的小娃,猛一张嘴,露出两排利齿,对着冷萧喝道:“绝无可能,某的一爪怎会破不了你这小妖防御!” 原是他方才全力一击,又是趁着冷萧不备,本以为信手拈来,却不料甚至未能将冷萧的衣裳撕破半分。 冷萧目中显出一抹失落之意,喃喃道:“尔等妖孽,假借萧某善心,反是要谋夺萧某性命。” “这纷乱世道,善念奢侈,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陷害,才赐了萧某这般多的奢侈善念。” 第二百零一章 身死之后升灵雾 西侧房间木门轻启,老者拄着一根龙头拐,缓步而出,望向冷萧之时,目中显露出一丝凝重。 只听到对那女子轻声呵斥了一句:“你这丫头,让你牵只小妖回来,怎的领回来这么一只祸患!” 不等女子回答,他又是轻叹一声,微微摇头,许是连他自己,都看走了眼,将冷萧当成了连妖气都无法收敛的小妖。 也莫怪他们眼拙,冷萧属实也是无法收敛妖气。 “罢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老者那浑浊目光之中,骤然显露出一丝凌厉之色,那丑陋面容,忽的从中间笔直裂开一道狭长缝隙,继而,他伸手一扯,便是将一身粗布衣裳扯碎,从身上剥落了一层人皮。 露出本来面容之后,原是一个粗犷剽悍之人。 他微微掩了一下鼻子,眉宇间显露出一分厌弃之色,啐道:“这老东西忒的无用,烂皮囊才三日便已是恶臭如斯,当真是憋死老子了!” 言罢,他又是踢了一脚被遗弃在地的皮囊,冷萧目中不由显露出一丝怒意,此等残忍手段,当诛。 冷萧遂无二话,手握长剑,二指探于剑格之上,只眼神一抬,身子早已化作一道残影而去,那长剑之上的一个细小缺口,在这粗犷大汉瞳孔之前不断放大! 这粗犷大汉当即一凛,手腕轻轻一震,那龙头拐便是被震碎,露出其中一根破军棍,身细头壮,尾若蝎矛,舞动之间,似要把这空间都撕扯的稀碎! 然,便是这看似凌厉的兵器,却是被冷萧一剑之下,如同切豆腐一般齐腰斩断! 一抹惊惧之意尚且残留在这粗犷大汉目中来不及散去,长剑却已是在他颈间留下了一道猩红血线。 若非冷萧留手,这一剑便足以将他枭首,可便是如此,也已要了他的性命,只是未叫他死的太过难看。 见得这粗犷大汉还未来得及显露神威便已颓然倒地,气绝身亡,那女子和小娃顿时凄厉唤了一声“父亲”,未曾想还真是一家。 只见那小娃目中带着滔天恨意,仰天嘶吼一声,便是将他粗陋屋顶给掀飞了一个大洞,露出苍茫青天。 继而,他腾地跪倒,对着冷萧重重磕头,咬牙切齿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恕罪,饶晚辈一命!” 他看女子一手提着长刀,尚且有些发抖,目中却仍是犹豫不决,不由厉喝一声:“还不跪下!” 那女子这才“扑通”一声跪下,长刀趁势刺入地面近半,这土石纵杂的粗糙地面,亦是挡不住她手中长刀的锋芒。 冷萧缓步朝着她走去,却是忽然回头,那粗犷大汉的尸体之上,竟是飘荡起一丝白雾,在半空汇聚成了一团。 女子见状,手中长刀不由瞬息往上一撩,掀起一片尘土,如同针尖一般朝着冷萧面上打去。 长刀隐在尘土之中,欲一刀贯入冷萧颅中。 然而冷萧只是屈指一点,那灵宝长刀竟是寸寸断裂,女子亦同时被震飞了出去。 断裂的刀身七八枚若暗器一般,直直刺入女子面、胸、腹、腿,鲜血霎时喷涌,将她染成一个血人。 女子撞在隔板之上,直接将隔板撞穿,落入东侧房间之中,走得安详,未曾感受到痛苦,便已步了粗犷大汉后尘。 那小娃才是堪堪将头抬起了几分,望见冷萧向他走来,又连忙垂了下去,连连捶地,直叫额头鲜血直冒,口中大喊道:“前辈饶命,那杀人勾当,尽是父亲和阿姐所谓,晚辈只是扮个猛虎,唬人而已!” 冷萧袖袍一甩,小娃缓缓抬头,面上仍有惊惧之色,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反是乖顺起来。 只听冷萧问道:“尔等口中药材,是为何物?” 听得冷萧发问,那小娃顿时伸手指了指从大汉身上散出的白雾,说道:“那便是了,所谓药材,不过是父亲随口所取,充当暗语之用。” “那又是何物?” 小娃本是身子轻颤,担忧自身性命难保,听冷萧突然问了一句人尽皆知的寻常问题,连身子都是不由得顿了一下。 他嗫喏道:“那是灵雾,乃是人一身精气所凝,凡人吞之延年益寿,修士吞之增长修为。” 末了,他又赶紧补上一句:“晚辈修为尚浅,无几分道行,恳请前辈饶恕晚辈,晚辈定当弃恶从善,再不害人!” “当真?” 那小娃本是精神黯然,这刻听见冷萧问询,当即对天发誓,振奋不已,连道绝不再害人。 冷萧却是看着他,说道:“杀父之仇,杀姐之仇,你难不成便放下了?” 听得此语,小娃淡漠笑了一声,竟是显出一抹讥讽之意,说道:“有人死,有人生,江湖本是如此。英年早逝也好,百年安然也罢,都是一辈子。” “我等欲取前辈性命,反被前辈所杀,说来也是咎由自取。” 他垂首望着地面,看不出是何神色,只是这惨淡话语,却不似掺假。 冷萧眼角轻轻抽动的了一下,叹道:“好一个咎由自取。” 说着,他蓦然抬指一点,点在那小娃天灵,小娃便一头栽倒了下去,却只是昏迷,并未死去。 再看他方才磕头之处,一滩殷红血迹,待冷萧长剑轻轻扫去一片泥土之时,下方灵气缓缓流转,已是成了一个杀阵,只待灵气一探,便可爆发。 只可惜,在冷萧长剑挥斩之下,那阵法已是被破除,灵气一息间散逸而空。 冷萧走入东侧房间之中,那女子身上,亦是升起一团灵雾。他抬指一探,这灵雾便是顺着他指尖,被他轻易吸收。 霎时,冷萧方才所消耗的灵气已是迅速充盈,修为似有若无的精进了少许。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隐隐有些兴奋,可过后又是极端的抗拒。 这时,他忽然将目光投向那木板床之下,大袖一挥,便是将那床边掀飞了出去,露出下方一个女子身影来。 与那妖修相比,这女子生的要再平凡几分,面上带着一抹畏惧之色,昏迷不醒。 冷萧抬手一探,这女子身材瘦弱,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许是几日不曾进食,面色黯淡。 他行至门外,将那粗犷大汉的灵雾摄入掌心,而此刻,大汉妖气散尽,已是化作一头猛虎状,侧躺在地。 回房,他将这灵雾送入女子体内,女子面色顿时红润起来,轻咳一声,不足两息便悠悠醒转。 女子睁眼之后,一见冷萧,顿时双手撑着地面,连连退后,直撞在那床沿之上,发出一声闷响,犹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目中只有惧意。 冷萧见她那般模样,不由柔轻声说道:“姑娘莫慌,妖物已死。” 她将目光投向那女妖,许久不语,直到那女妖身上妖气散尽,变回了本体,她才嘤嘤哭泣,身子松懈了下来。 她深深看了冷萧一眼,似乎是确定冷萧不是恶人,才跪伏在地,抽泣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定会报还大人恩情!” 冷萧将她扶起,说道:“吾辈自当心存善念,路见不平罢,姑娘不必心扰。” 她沉默着出了房间,望见那已经被制成人皮的老者尸体之时,顿时又是泣不成声,这般狰狞姿态,叫她险些又昏迷过去。 女子颤着双手,走到那老者近前,哭喊道:“爹!你走了,叫女儿一人如何活下去……” 冷萧闭目无言,唯有心中暗自叹息,只恨自己来得太晚,若时耀能早三日开启妖灵境,或许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可转念一想,若当时这虎妖一家未曾杀人,他定也不会下杀手,再等他离去之后,这少女一家,恐还是难逃此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命有定,何人能违之?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宁信这世事无常,也不愿信这冥冥天命。 见这女子泪水无顿止之意,冷萧只得出言打断道:“不知姑娘可有弟弟?” 女子抬头,泪眼婆娑,终是止了哭泣,轻轻摇头。 这刻,那小娃忽然嘶哑着喉咙轻呼一声,皱眉醒转,一见冷萧,下意识看向那阵法处,却只见到一滩残缺血沫。 小娃顿知事情败露,这刻却是连磕头都欠奉,只道是十死无生,唇角只余一抹惨然讥笑。 他一醒,只叫女子又是一惊,下意识便往冷萧身后躲了些许。 冷萧只淡漠道:“姑娘,想他生,还是想他死?” 女子嘴唇不断颤抖,目中显露出一丝挣扎之色,最终只是咬唇说道:“妾身……不会杀人。” “无妨,冷某代劳。” 那小娃顿时睁大了双眼,怒指冷萧,直到原来冷萧连姓氏都是欺骗了他们。可惜他话音还未脱口,便已被冷萧一剑封喉。 那女子喉中才吐出一个音节,不知是反悔了还是如何,可见得那小娃尸首,只连忙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冷萧望着那灵雾,却是屈指一弹,将之震散。如非万不得已,他不愿自己堕落成魔。 斜阳从草屋缝隙之中穿透进几道昏黄光泽,将人脸映照的愈发黯淡。 第二百零二章 岁月无情枯荣复 草屋之中阴气森森,横尸遍地,女子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冷萧开了门,说道:“冷某送你回去罢?” 女子目中显露出几分茫然之意,迎着门*入的大把斜阳,呢喃道:“回去,回何处去?” “妾身,早已无处可去。”她目中显露出一抹黯然之色。 这刻,冷萧才是知晓,原来那妖族女子此前所言之事并非杜撰,乃是却有其事。可怜这凡人女子,遭了村民排挤,带着老父远居于此,却还遭了妖修所害。 出了门,这灵气充沛的山脉却又化作了成片荒山,草木凋零,瞬息成灰。 女子抱着一个包袱,其内是老者之皮。她见这山脉变化,却丝毫不感奇异,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见冷萧问起,她便是轻声回应道:“妾身也不知为何,这山脉向来如此,每隔六个时辰,就变化一次。” 冷萧恍然,一日十二个时辰,这山脉半日一枯荣,也不知是因何缘故。 女子道,想要将老父葬回村子,那是她的祖地,乃是根,所谓落叶归根,便是如此。 冷萧便随了她的意,一路互送她回去,说来距离并不甚远,不过几里之地。 可这仅仅是对冷萧而言,以她一个弱女子,当年带着一个老父亲,徒步几里地而来,又是一砖一瓦、一土一石的搭建了这一间草屋,其中苦楚,又能与何人说? 女子看来是一个比较沉默之人,一路上一言不发,只冷萧大袖一卷,片刻便也到达。 许是见识了妖修手段,这刻再经历,女子倒也显得平静无比,甚至是,显得麻木。 才入村子,适逢有人经过,乃是一个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手中捏着锄头,这日落西山,看其模样,却反似要去耕种一般。 他目光落在女子之上,登时面色一变,那憨厚的面上显出一丝刻薄之意,只听他喝道:“王寡妇,你怎的又回来了,你这不守妇道之人,莫要再来污了老子的眼!” 男子作势要打,冷萧一把将他手腕握住,只觉那力道并不重,可见其虽是恼怒,却也并不愿伤人。 于是,冷萧便是松了手。那男子一见冷萧,不由冷笑了几声,只道:“你这女人,勾引自家岳父不说,这才几年,竟还带回个粉郎来,端的是给村子丢人!” 女子闻言,顿时便跪倒在地,哭诉道:“李叔,红儿非是那样的人,你何故要冤枉红儿!” 那男子听得此语,不由面生厉色,抬指喝道:“你这女人,事实便在眼前,还敢妄言!你且敢说,你勾引村长之事是假?” 女子被他这一喝,只顾抽泣,不再言语,仿佛无话可说。 冷萧听的云里雾里,微微皱眉,显然是这女子对他亦有隐瞒,王寡妇,红儿,原来只是一人。 说来此等涉及女儿家颜面之事,做出隐瞒也实属正常,又有哪个女子会与人直言,道自己与人私通呢? 这男子许是有些赶时间,又似不愿与女子多说,言语虽厉,作势虽凶,却也并未动用手中锄头,冷萧便也不愿与之多做计较。 他不过只是这妖灵境之中的过客,真正心伤者,仍是这女子。 男子兀自远去,只依稀堪堪能望见一个背影之后,冷萧忽然听到男子轻啐之声:“这女人,当真是瞎了眼,便瞅他那面黄肌肉的样,还不如老子!” 他自以为走的远了,声又轻,却不料仍是落入冷萧耳中,若非是遇上冷萧,今日换一人在此,又岂能叫他这般安然离去。 冷萧拉起女子,女子匆忙站起之后,便是甩开了冷萧的手,保持了些许距离。泪水落在地上,裹着一身尘土,粉身碎骨。 走出几步,她又是轻声说道:“恩公莫与李叔计较,他是无心的。” 冷萧只淡淡应了一声,他能够听出,女子声音之中有些哭腔。 见冷萧淡漠无言,她带着一丝颤音,又是说道:“恩公,妾身……非是那等不洁身自好之人。” “冷某知晓。” 听得冷萧应得随意,女子惨淡一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叹了一句:“不,你不知晓。” 她已是畏惧见到村民,也怕回来葬父会遭人掘坟,恰巧村中墓地在后山之上,她便哀求冷萧直接带她飞过去。 冷萧便依言,将她带到后山。 见了这半山的墓碑之后,女子终是忍不住再度落泪,她走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徒手挖土,冷萧并未帮忙,只在一旁守着。 直将指尖磨出血来,她也似无所察觉。 将老父葬好之后,她便是连块墓碑都不得立,生恐被人发现,最后还是一个遭人掘坟的下场。 最后,只是在那平坦的土地之上,盖了两块石头,希望能替地下的老父遮风挡雨。 此后,女子又是哀求冷萧将她带回那草屋之中,冷萧助她清理了尸体,替她修葺了草屋,至少不再透风漏雨。 临走之时,她只对着冷萧连连叩首,可怜之人,终生落寞于此。 女子望着冷萧背影,或许在她这跌宕生命之中,唯有遇上冷萧还算得上是些许慰藉。 冷萧思绪轻轻流转,王寡妇,红儿,村长,岳父,强占田地耕牛等等,在他脑海缓缓流转,他面前浮现起红儿面容,他知晓这其中定是有许多不为人知之事。 他本可以查清,以他的修为,何人敢不从,何人敢妄言?或许最后,村长乃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被他处死;或许女子又在说谎,蒙蔽了他,可便是得到了真相,又如何? 他不是这江湖的执法者,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尚且无法掌控,只能在这浪潮之中寻得一片落叶栖身的平凡人罢了。 冷萧再度上了这荒山,山虽荒,却正适合他修炼,可他并未着急修炼,而是在这山间来回奔走,寻觅人迹、兽迹。 直寻了连绵的七八座山,也并未察觉到一丝活物踪迹,或许唯一的活物,便是那不断枯荣的草木了。 他所能帮助那女子的,唯此而已。单是遍寻群山,已是叫他耽搁了几日,也是历经了几番草木荣枯。 他心中惊异,走到一处草木之前。 片刻之前,这草木尚且是生机盎然,可此刻任他如何探查,这一草一木也断然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早已枯死。 冷萧眉头微皱,目中闪过一丝茫然与思索之意。 他盘坐于一棵大树边上,静下心神,伸手贴着那粗壮树干。 只觉这树干内部空空荡荡,好似只剩下一块树皮一般,其内尽是空洞。 时间一息一息流逝,冷萧面上不起波澜,便是这般一息一息感受着。他或许该争这朝夕,全力修炼,可心中却总有一丝奇异之感,叫他久久不能释怀。 此刻已是入夜,天地一片寂寥,无一丝虫鸣之声,无一丝鸟兽啼鸣之声。便是他那心脏跳动,于这刻也显得格外突兀,仿若惊雷在耳边响彻一般。 他掌心并无灵气流淌,一身灵气仿佛不复存在,宛若一个凡人一般,一身空灵,便是这样手掌轻轻按在树干之上,却能够清晰感受到这棵树的每一丝变化。 不知过去多久,这天地仍是一片黑暗,他并未睁眼,却能够感受到这份黑暗,便好似,他就是这棵树。 他能够感受到,这大树根茎之中,突然绽放出了一丝生机,若这一丝生机最初只是如同一滴细雨般羸弱,之后便是不断壮大起来,变成山溪,大河,大川,大江,大海,变成一片汪洋,霎时流经大树的每一寸筋肉。 冷萧仿佛能够看到树的内部,木质逐渐充盈,将那空荡荡的躯壳尽数填满,继而,如同在水面之上投入了一枚石子般—— 荡漾起,一圈又一圈年轮。 年轮,本该是它岁月的沉淀,一年成就一轮,一季春秋便是一个轮回。 可这刻,它仿佛一霎历经万载,那年轮之密,宛若天上星点,宛若耗牛之毛,便是以冷萧修为,亦难记住。 他已投入了全部心神,可却难以看穿这仿似再普通不过的一棵大树,或许,不单单是这树。 冷萧不再勉力睁大心眼,不再勉力沉浸于这大树之内,眼前所有景致一霎朦胧而起,却又一霎变得清晰无比。 那眼前景象,再不是这树木内部,而是这整座大山。 他仿佛成了土地,耐心、平静、带着些许欣慰之意的看着在自己背脊上孕育而起的每一个生命。 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或许,便是一粒尘埃,亦有其生命。 柳叶抽芽,红花初绽,绿草如茵,顽石爬满青苔,似生着一双睿智的眼睛…… 他同样在生长,随着时间,随着这朦胧,他看遍了整片山脉,看遍了这群山。他脑海一片空荡,心如止水,无一丝念头。 不知过去多久,他耳边忽然想起一声钟声,仿若和尚卖力撞钟,直要将他两耳震聋一般。 他心神一震,不断回缩,两座山,一座山,直至再回到那一棵树之中。 眼前仿佛是无尽的死寂,那年轮密密麻麻,不知几许,却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再不变化,也再不会叫人眼花缭乱。 冷萧骤然睁眼,眼前已是繁花似锦,灵气已是浓稠如浆,叫人神清气爽。 他目中显露出一抹茫然,一抹幽深,喃喃道:“时间之道,一眼亘古。无情岁月,刹那千年。” 第二百零三章 再回草屋见异状 随着他骤然回神,再睁眼之际,天,亮了。 一夜之间,仿若沧海桑田。冷萧眼神之中,散出一抹沧桑之意,仿佛同这一草一木共同经历了无数岁月。 他骤然抬指一点,点在那前方空处。那前方并未发生一丝变化,却好似有一股玄妙之力轻轻流淌而过。 几缕枝叶随风与这力量相触及,才绿的新叶一息之间变得枯黄,缓缓坠落。而你树枝,也变得黯淡无比,似是随地可捡的枯柴。 一指春秋皆渡。 冷萧轻轻吐出一口气,才是想起,焦飞竟一直未给他传音。他摸出传音符一看,原是在这妖灵境之内,传音符已是失去了作用。 他不再多想,当即盘膝而坐,那本是能将人撑爆的磅礴灵气,这刻却变得极为柔和,只堪堪到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便不再涌入。 不知是因他一夜感悟,还是为何,这刻他修炼速度,已是到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致。 可他又能够在这妖灵境之中停留多久,一月,数月,一年,或是数年? 于此地数年之功,便可抵外界数十年之功,可他总是觉得,时间已然不多,还能容他这般安然修炼几刻? 将所有杂念摒弃,一时慨然之后,又是无尽平静,修炼不知岁月,不觉日升月落,却也能感受到,这山脉荒芜又绿,绿又荒芜。 几番轮回之后,冷萧霍然睁开双眼,眼前一活物,本是在窥视着他,这刻见他睁眼,顿时一惊,连忙向外奔逃而去。 冷萧目光一闪,便是轻轻抬手,未见身子如何移动,下一霎,却已是将那活物提于手中,身子已是在百丈之外。 细看之下,冷萧手中之物,仿似一只灰兔,可两耳短小,尾巴狭长,若非那三瓣嘴,反倒像猫。 便是这般一个似猫似兔之物,被冷萧提于手中,当即面目狰狞,勃然大怒,张牙舞爪,只是依它这般面貌,属实没有几分威慑力。 它身上散出一股灵气波动,毛发竖起如同钢针,只是一霎,冷萧手指之上便是传来一阵刺痛之感,却依旧无动于衷。 这兔猫一时气馁,知晓不是冷萧对手,那一双大眼之中竟是显露出一抹哀求之意。 冷萧见之好笑,却也是近日首次见到活物,这才抓之,对其本也并无恶意。这刻,便是直直松了手。 这兔猫甫一失了束缚,顿时身子一动,甚至还未落地,便已然是窜出数丈之外。 冷萧口中一声轻咦,这兔猫速度虽快,冷萧却是发现,它一只后腿好似受了伤势,奔逃间稍显踉跄。 他下手极轻,想来并非因他所伤。 正当他微微摇头之时,那本是快速奔逃而走的兔猫,竟又是发疯似了逃了回来,口中发出类鼠的“吱吱”声,目中显露出一丝惊恐之意。 正是才临近冷萧不足一丈,这兔猫霍然顿在了半空,再动弹不得,已是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身子,死死制住。 那人浓眉大眼,身高八尺有余,比冷萧尚且高出半个头。 他并未理会手中灵兽,反是居高临下的望着冷萧,眉头皱起,口中轻轻吐出一句排斥之语:“这般荒山野岭之地,也能遇上一只妖孽来,某应当说是运气,还是晦气?” 他似在询问冷萧,语气之中虽有些发冲,却仿佛并无恶意。可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浓郁杀意便仿佛风沙骤起,直欲迷人双眼。 只见这大眼男子这刻眼睛已是更大,只这般一瞪,仿佛牛眼一般。他一手捏着灵兽,一手便是从身后摸出一把柴刀。 这柴刀样子与农家所用并无两样,显得有些陈旧,可那斑驳黄锈之上,却是爆发出一抹锋锐之意,叫人莫敢怠慢。 冷萧瞬息便已是拔剑应对,与那男子柴刀相接,微微僵持。 说来这男子个子虽高,却其貌不扬,透出一股憨厚之意,谁料一出手便是杀招。 二人短兵一接,各自一用力,便是两相散了开去。 这男子本是憨厚的面上散出一抹阴狠之色,叫人心中发寒。他手指猛然用力,将那不断挣扎的灵兽捏的没了声息,一把摔在地上。 “碍事的小东西。” 他啐了一口,那灵兽倒在树下,生死不知,却已是不再动弹,口中似有血迹溢出。 “阁下还当真是残忍。” 将灵兽丢弃之后,那人一手得空,气势又涨了些许,听得冷萧这般言语,不由冷笑三声:“尔等妖修,屠戮我人族之时怎不记得‘残忍’二字?今日,某定将你斩于刀下,正好以你祭门!” 男子二话不说,身化流光,柴刀挥舞之间朴实无华,宛若樵夫砍柴一般,对着冷萧轰然砍落。 可便是这毫无花哨的招式,却隐隐将空间封锁,不论冷萧如何躲闪,都是躲不开此刀。 然而,冷萧亦是未曾想过要躲。他目中泛起一丝犹豫之色,却还不待他多想,唯有出招。 他浑身冒出一阵青光,长剑与身形已是难分彼此。 男子这一刀分明砍中了冷萧,却是穿透了青光,落在了空处。而那青光,已是自他胸膛一闪而过,在远处又显露出冷萧身形。 冷萧手中长剑微微一摆,滴血不沾。再反观那男子,胸口已是被划出一道狰狞血口,横亘整个胸膛。 模样虽惨,可冷萧分寸却是把握的极好,伤势不轻不重。 男子眼神一厉,面上反是平静下来,低喝一声:“某还当你是只小妖,竟是鸡群之鹤、猫窝之虎,算某眼拙,认了这栽!” 言语之间,他摸出一枚丹药,一口拍入腹中。他深知自己不是冷萧对手,脚底悄然间浮起一丝灵气波动,已是连那灵兽也不顾,便要逃走。 二人对视一眼,这男子骤然柴刀连斩,便有几道刀芒纵横而来,他便是借势后退,不走寻常之路,纵身一跃。 却见他形同狸猫,脚尖在周遭树木之上来回点落,速度反是更快,且毫无声息,只眨眼间,已然于树影绰绰之间依稀不闻。 冷萧蓦然抬剑一指,看似轻轻柔柔,剑身之上却是骤然荡漾起一道涟漪,这空间便若水波,随之激荡起来。 那几道刀气,只一霎便消失无踪,被轻易抹去。 男子正奔逃间,回头一望,见冷萧并未追来,心头才刚放松,却是瞬间汗毛乍起,手中柴刀下意识往后一劈。 这灵宝柴刀,这刻仿似陷入泥沼之中,刀身之上的锈迹偏偏脱落,整个刀身也在一息之间腐朽! 男子心中大骇,立时放弃了柴刀,身形暴退,可他衣角之上却仍是沾染了什么,也如同那柴刀一般变得松散、零碎。 他匆忙将衣衫脱下,远远甩了出去,继而又是脱了裤子,眼睁睁看着那衣物腐朽,经风一吹,便是散去。 这刻,还不待他松懈几分,骤然心中一寒,却见双手已是变得粗糙无比,宛如暮年老者之手。 若非亲眼所见,他断然也是不会相信。且这变化无声无息,他身体甚至没有半分异样! 男子缓缓抬起头,却见冷萧正朝他走来。他呼吸稍显急促,只觉冷萧仿佛高了些许,此刻已能与他平视。 “时间之道,时间之道!你既是在这轮回山脉之中,莫不是从中感悟而来?” 他话语才是脱口,却又立即否认:“绝无可能,不过野兽成精,如何能有此等悟性!” 他咆哮着,面上并无将死的惧意或是恨意,只有深深的不甘。 冷萧张口问道:“阁下方才可是说,要以萧某祭门?不知阁下口中之门,乃是何门?” 听冷萧问询,这男子许是寻得几分自信,嘴角显露出一丝不屑之意,当即嗤笑道:“这门……你怕是此生也难以知晓!” 他一把抬起柴刀,便是往胸腹落去,霎时肠子流了一地。他已是衣衫尽去,当真是光溜而来,光溜而走,此生了矣。 冷萧手指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中长剑亦是发出些许轻吟。 他本可以阻拦,只因他一丝犹豫,而葬送了此人性命。 从这男子才显露杀意起,他便是心中犹豫,究竟该不该下杀手。 虽于理而言,男子要置他于死地,那他夺了男子性命,也不过往来之事。可每见有人死去之时,他心中总会有惶然之意——莫论此人善恶。 再者而言,这世间,究竟何为善,何为恶,又有何人能说通? 他屈指一点,将那男子身上升起的一团灵雾轻轻点散。男子金丹修为,这一团灵雾,或许能抵得上他苦修半月。 不得不承认,在抬指之时,他有过犹豫,纵然只是一霎。 冷萧嘴角泛起一抹自嘲,又何需扮这圣人、佯装善良?他所用灵药、所食食物,便不是生命了不成? 说来人心中总有对生命的贵贱划分,再张口闭口众生平等,不过伪善耳。 他转头望向那男子已经散落成碎片的衣衫之中,隐约覆盖着什么。 冷萧快步上前,挥袖间卷走几块碎片,原是一枚玉简。 这玉简遭冷萧时间之力所伤,此刻已是黯淡不堪。冷萧尝试着往其中探入一丝灵气,那玉简顷刻间化作一抔尘土,散尽了最后一丝灵气。 这一霎之间,冷萧脑海之中得了一丝模糊反馈。可依照男子自尽前那般信誓旦旦之态,想来玉简应该与那所谓的“门”无关。 他回到那兔猫灵兽倒地之处,轻轻探指,这灵兽一身骨头断了十之五六,气息已绝,若非体内尚有灵气,维持着其性命,怕是早已死去。 冷萧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灵气一震便碾成了粉末,从它口中送了进去,再以灵气梳理它筋骨。 不多时,这灵兽咳嗽一声,吐出了一口淤血,眼皮轻轻抖动了一下,好似回想起了什么,瞬息大睁。 它身子一动,便要跳起,却是嘶鸣一声,又跌到在地。 冷萧微微摇头,说道:“萧某无意伤你,你自离去便是。” 听得冷萧一语,这灵兽动作轻缓的退了几步,深深看了冷萧一眼,往树丛一钻,便是离开了。 冷萧并未在意这灵兽去向何方,却是仔细回想着此前那玉简之中传来的模糊画面。 他骤然飞上天空,也不顾是否会惹人注意,便是张目往四下里望去。 却见这群山隐隐之间围绕成一个圆圈,而他最初所在的那处山峰,位置大约在这圆圈正中。 而他脑海之中那模糊画面,正是这一派群山连绵的景象,于那正中之处,标注着一个鲜艳红点。 冷萧缓缓闭上双眼,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探索,或是留下。留下,可安稳修炼,而探索,或许突飞猛进,或许白费光阴,甚至更糟。 他眉头微皱,目光落于空处,呢喃一声:“冷某何时,行事已有这般多顾虑!” 再抬眼,眼眸深处那一丝茫然早已化作空荡,身子一掠而出,仿若苍鹰搏兔一般,凌厉如雷霆,往来路而去。 他心中忽的泛起一抹奇异之感,每每匆忙离开原地,总觉得已是落后,可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想着离开便好。 可到最后,却总要回到原点,因为那自己迈出第一步的地方,总有自己未曾察觉的重要之物。 他不知,他飞起之时,一只似兔似猫的灵兽抬头张望,那三瓣嘴之上尚且带着一丝鲜血。 灵兽扭了扭被冷萧接好的后腿,猛然回了头,朝着冷萧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它速度不及冷萧,只几息便已不见冷萧踪影。或许便是它追到最后,也寻不到冷萧。 只追寻罢,何计结果? 轮回山脉,这连绵群山,半日历经一轮回。 这刻,天色又暗,太阳西斜,仿佛下一刻便要失了踪迹。而这群山,也渐渐褪去了白日风光,又成了那副荒芜景象。 冷萧御剑乘风,衣袂翻飞,云霞自身侧流转,他却无半分欣赏之意。 他早已将周边山峰走过一遭,并未发现有何奇异,这回本是欲将那山峰掘地三尺,看看可有异状,可他才是赶到,却将目光缓缓转向了那山下草屋之上。 夕阳之下,草屋木门敞开,门口躺着绰绰影子,尚看不清有几道。 第二百零四章 村长带人寻碎玉 草屋之中,女子瑟缩在角落,面上似有泪痕,目光却已是无神,显出一抹屈辱,一抹麻木。 这本是不大的草屋之中,林林总总竟是挤了十几人,将这屋子给占据大半,拦住了女子出路,挡住了所有光线。 为首之人,乃是一老者。这刻,他并不言语,背着双手,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他身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一指女子,怒喝道:“你这浪*子,已沦落至此,还敢嘴硬!此番怎不见你那男人来救你?说来不过是一夜承欢、天明则两散,你还当真以为人家看得上你?” 女子顿时崩溃,大喊道:“李叔,你且积些口德罢!” 那中年男子面色更厉,作势欲打:“你这女人,某还冤枉了你不成?” 他才走出一步,却是被老者拦住。男子见状,便是顷刻泄了怒气,站在一边。 老者缓步上前,一副老神在在之态。他微微抬起眼皮,张口道:“妮子,将那碎玉交出,为父便不再追究,你也可以依旧在这好山地方生活。你我情同父女,何必走到如今这一步?” 老者说的情真意切,只差老泪纵横,怒其不孝。 可听这女子耳中,却反是令她身子颤抖起来,双臂紧紧环着胸口,面色苍白,仍是不语。 老者见状,目中都是划过冷漠之色,对着身旁中年男子说道:“这般贵重之物,想来定是贴身藏着。李达,你代老朽前去取来!” 那中年男子闻言,顿时浑身一颤,眼睛之中流露出一抹亮色,嘴角下意识泛起一丝荡漾笑容。 他连忙应声道:“村长放心,此等小事,包在我李达身上,铁定将她角角落落都搜个通透,莫敢遗漏!” 见得男子这般喜色,身旁几人顿时也有些跃跃欲试,却又羞于启齿,只得瞪大了眼珠。 老者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尔等也是有家室之人,还这般攀上墙头盼着红杏?” 这几人心中对老者亦是腹诽不已,面上却都是恭维着,其中一人嬉笑道:“村长此言差矣,这家花儿哪有野花儿香哩?” “正是,便说某家中那婆娘,还花儿?早就蔫儿了!” 听得有人出头先语,余下几人连忙附和,生怕迟了喝不上汤水,反正大家都是如何,怕甚笑话! 老者最近掀起一丝冰冷笑意,淡淡道:“好哇,若李达搜寻无果,便叫尔等挨个再去搜!” 女子闻言,泪水便是扑簌而下。那余下相随者,此刻正对李达连连打着眼色,生怕李达寻得了碎玉,叫他们失了机会。 李达见状,不由眨巴了一下眼睛,面上笑意甚浓。 事到临头,他反是不紧不慢起来,缓步走到女子身前,似极为享受这一刻。女子感受到人影临近,身子已是不住颤抖而起,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 她心中只恨,早知今日,当日便随老父一同死去罢,还苟活至今作甚! 本以为可安心度日,虽是孤寂,心中也算还有一份念想……谁曾料,李达转头便是将此事报给了村长。 老者便预料女子安身之处定的不远,未曾想还真叫他寻到了此处。若非李达禀报,想来这先手之人,也轮不到他。 见李达已是探手,老者目光一瞬不瞬,未有一丝波动。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手感几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包括他那捡来的傻儿子。 “不要!” 李达一手已然拉扯起女子衣襟来,女子顿时惊叫,开始剧烈挣扎。奈何本是瑟缩在墙角,再是挣扎,再是躲闪,又能躲闪到何处去? 本当心中早麻木,事临仍旧泪沐颜。 便在这刻,那无人关注的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淡漠话语。 “好生热闹。” 这一声淡淡话语,叫那李达一霎顿止了动作,叫那老者以及余下之人尽数面上一僵。倒不是认得这声音,只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只微微定神,便也无所顾忌。 而那女子,听到这淡漠话语,顿时如闻天音,嘶声叫喊道:“恩公救救妾身!” 冷萧面上没有一丝神情,淡漠如水,静静立于那门框之外,看那距离,或许脚尖已是触及了门槛。 老者目光一闪,当即喝问一句:“你是何人?” 不待冷萧回答,李达便争着说道:“村长,此人便是王红寻的那粉郎!” 末了,他又是一指冷萧,喝到:“你这匹夫,胆子不小,竟还敢送上门来!” 话语间,李达侧着身子,一手尚且还拽着女子衣裳不肯放松。 便在他话语落时,手上如遭重击,顿时惨叫出声,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蜷成一团,这般动作,不知是抱着手还是捧着肚子。 却听他凄厉哀嚎道:“我的手!断了,啊!” “怎么回事?”老者见状,立时出言相询。 他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若非李达突生变故,他已然是要对冷萧破口大骂!他乃是一个几位谨慎之人,这刻已是猜到,自己招惹了一个招惹不起之人! 见那余下之人,犹是不知死活的对冷萧破口大骂,老者顿觉头大如斗,汗水霎时洇湿了前襟后背。 在这余下之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是一下子跪倒在地,操着一副老骨头,对着冷萧连连磕头,口中直道:“老汉有眼不识尊驾,招惹了大仙,求大仙宽恕,求大仙宽恕!” 冷萧目光从老者身上划过,又是将那余下之人面上的惊疑之色收入眼底。有反应快者,早早跟着老者跪下;反应慢者,虽不明所以,却也随波逐流,见人跪,自己便也跪了。 方才这几多人的丑恶嘴脸,连着那粗鄙之语,仍在冷萧耳边回响。他不知自己这刻是如何一般心境,只是无端平静,非是看透了世事,只仿佛是,失了魂。 他浑身一颤,眼神清晰了少许。女子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两人,跑出了屋子,仍一手捂着前襟,缩在冷萧身后低低抽泣。 冷萧目光回到那老者身上,那冷厉之色,将老者通体生寒。他心中竟有种感觉,便是冷萧什么也不做,也能将他活活给冻死。 老者顿时痛哭流涕道:“大仙有所不知,红儿乃是老汉儿媳,老汉也不想走到如今这一步,属实是红儿取走了老汉祖坟之物。” “此等物件若不寻回,叫老汉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哇!” 女子听闻此言,当即从冷萧身后走出一步,嘶声道:“你说谎!那碎玉本就是我父亲所有,当年你图谋此玉,便设计陷害父亲,强迫我嫁入你王家,只是父亲留了个心眼,未曾说那碎玉足有两块!” “你将我与老父二人赶出村子之时,便早已霸了所有,今日不过是见不得我好,随意寻个由头来欺辱我罢!” 那老者闻言,本早已想要打断,可对上冷萧那冰冷眼神,却又莫敢多言。他面上闪过一抹厉芒,却是瞬息收敛,不敢重语,只叹息道:“红儿哇,你这可便是冤枉了我啊!那两枚碎玉,本是老汉祖坟陪葬之物,乃是你父亲,生活拮据,便起了歹意,偷了出来。” “你若是不信,自可将你老父出来对峙,大仙面前,他定是不敢妄言!” 靠着信誓旦旦,一副若有半句虚言便天打雷劈之态。 女子本不是蠢笨之人,听闻此言,便是心中一慌,苦着面容,已是说不出话来,指着老者许久,才道:“你、你这老畜生,你掘了我老父的坟!” 老者听得此言,不由瞠目结舌,讷讷道:“我这老弟弟,竟是先老汉一步去了?他虽是取了不该取之物,可毕竟是老汉亲家,怎的说走便走了!” 他面上这悲伤姿态,比之女子更甚,若是不知情之人,还当他与那死去之人感情有多深厚,说不得还要安慰一句“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冷萧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某自是知晓那老人家不会妄言。” “唉,可叹我这老弟弟竟是这般去了……” “可是你会。” 老者尚在故作哀伤,甫一听得冷萧话语,还未听出意思来,待仔细思索一霎,才是惊道:“大仙冤枉,莫要听信谗言,老汉万万不敢欺瞒大仙呐!” “当真?” “当真、当真!”老者连忙磕头如捣蒜,额头鲜血直冒,口中却隐隐间松了一口气。 “犹在妄言。” 冷萧大袖一挥,轻易便是将老者掀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屋檐之上。衣衫被那屋檐勾住,头朝下挂在了上边儿。 方才那一下不轻不重,老者口中滴沥着血水,面色惊恐,却是连求饶之语也再说不出来。 冷萧淡漠道:“某问你,你可是掘了红儿姑娘老父的坟?” 老者微微张口,对上冷萧那较之猛兽更令人心悸的目光,再不敢胡言,登时嗫喏道:“是……” 说来那日,也算凑巧。他本是心机极重之人,听得李达来报,他便是思忖,能叫女子归来一趟我悄然离去之事,极有可能是前来安葬老父。 说来女子那老父本就体弱多病,这几年便去了,也不稀奇。 这般想着,他就上了后山一瞧,那土地之上,该有几座坟、坟之姓何人,他心中皆如明镜。 第二百零五章 后山之上有虎狼 老者在墓碑边上绕着,有家中稍富裕者,立的便是石碑,家中稍穷者,立的仅仅只是木牌。 他巡视一圈,也不见多了哪座坟,尤其新坟极易辨认,他断然不可能漏了。最后无意间扫过那墓群角落之时,却见有两块石头显得极为突兀。 他当即走了过去,以脚尖在地上蹭了蹭,这土地果真有翻过的迹象,极为松软。老者面上一喜,深知找对了地方。 只是将那东西挖出来之后,倒属实将他吓了一跳。他本是想看看女子会不会将那碎玉留给老父陪葬,却见只有一个破袋子。 将袋子打开,其内竟是一张完完整整下人皮,加上女子老父那丑陋面容,更是叫他连退三步,一把将之丢弃。 定神之后,又是掘地三尺,不见碎玉,便是起了心思,前来找寻女子。 被冷萧这一问,老者只得吐露了实情,女子不由怒意横生,却又泪如雨下。她抬手便要朝着老者打去,吓得老者一跳。 他这刻悬于屋檐之上,虽是不高,可他一把老骨头,若当真以头抢地,生死亦是难料。 在他惊惧的目光之中,女子手臂抬起,却又落在,回到冷萧身后。 冷萧见状,便继续问道:“那两枚碎玉,现在何处?” 老者心中才松懈少许,听得冷萧发问,心中却又是一紧,他连忙伸手往怀中摸去,却因动作太大,险些坠了下来。 最终仍是无恙,只是带着他苍白僵硬的身子晃动了几下。他取出一枚碎玉,交给冷萧,说道:“大仙明察,老汉自始至终便只有这一块碎玉!” 冷萧粗粗翻看着碎玉,只见这碎玉做工粗糙,也无甚花纹,形同碗底,对于修士而言,便是那等信手可弃之物,可于凡人而言,却是足够其舍命争抢。 他将碎玉交给女子,唇齿间淡淡吐出四个字:“自始至终?” 老者那哀嚎之声不由得戛然而止,却是很快便一咬牙,点头道:“是……大仙洞察秋毫,老汉实在佩服的紧!那碎玉,在被人挖出之前,老汉也未曾见过,只从族谱之中知晓有这么一个物件。” 冷萧叹息一声,却是屈指一弹,那屋檐之上顿时崩飞了半截木头和几块平石,老者登时惨叫一声,落了下来。 那与他同行之人,尽数缄默,身形瑟瑟。便是方才始终蜷缩哀嚎的李达,这刻也只敢强忍着。 老者以头着地,只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头部洇出一片血迹。可不多久,他便是晃晃悠悠侧过了身子,于冷萧面前,他如何敢装死! 纵是背对着冷萧,也叫他时刻有种芒刺在背之感。 他有气无力的叫唤了几声,许是平复了少许,才已极为沙哑、薄弱的声音说道:“是,是老汉觊觎那碎玉,这才处处刁难红儿,迫他那老父交出碎玉。” “红儿要想加入我王家,定是要备上彩礼,那碎玉,便算做是彩礼了。” “我王家乃是村中首富,不知多少姑娘偷摸喜欢着犬子,老汉这也是看在红儿人长得秀气,且还心善,这才想了这般一个两全之策哇!” 他一语落下,女子顿时怒斥道:“你这无赖,若非你苦苦相逼,毁去了我家生计,谁要嫁你那痴傻的儿子!” 老者欲要反驳,一来无甚力气,怕消耗大了一命呜呼;二来于冷萧面前,他也莫敢再放肆,心中只道,不与这女人计较! 冷萧心知,女子能有这般大的怒气,除却老父的缘故,那老者定没少欺负她,若不然,也不会有个王寡妇勾搭村长的传言落入他耳中。 “另一块碎玉在何处?” “不,不知。”老汉这刻,已是连恭维求饶的力气也无,只轻声答着。 女子当即说道:“不可能,那碎玉早便是被你那痴傻儿子夺走了,你又怎会不知!” 老者闻言,先是一惊,后反是怒道:“这混账东西,老汉养了他二十年,不知回报也就罢了,夺了碎玉竟不交与老汉!” 他嘴皮子有些发颤,倘若那碎玉当真落在他那痴傻儿子手里,谁知道后来会被遗落到何处? “你儿子又是如何死的?” “不敢欺瞒大仙,我那儿乃是田埂上拾来的,只因婆娘无用,膝下无子,恐叫人笑话,尽管此子痴傻,却也养了他二十年,这可是大善啊。” “后来,这小子就没了去向,许是上山遭了虎狼吞吃也说不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毕竟非是亲生,又是个累赘,老汉便未去寻他。” 他声音极轻,不知是虚弱所致还是愧疚所致。 冷萧却是眉头缓缓皱起,问道:“你说这山上,有虎狼出没?” 老者闻言一愣,心中本已电转,怎也未曾想到冷萧竟是问了这般一个问题。 他立时说道:“说来也奇,临近山峰老汉也去过,都不曾见有活物,独独村子后山之上,时常有野兽出没。” 许是怕冷萧不信,他又补上一句:“老汉亲眼所见,莫敢欺瞒!” 冷萧微微点头,眼睛使劲闭了一下,目光扫过这十几人,每掠过一人,便叫那人连忙低头,不敢直视。 他十指交错,轻轻抚弄着,却是问那女子:“这十几人性命,由你来定。” 女子娇躯一颤,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直将嘴唇咬的有些发白,望着那十几双哀求的目光,她眼神波动了一下,却是很快坚定下来。 此前这些人的一言一行,每一个画面,都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她字字铿锵道:“恩公,妾身要这帮狗贼悉数去死!” 那十几人不由面如死灰,张口欲要哀求,却发现早已口不能言,便是动弹一下也成了奢望。 女子提起冷萧的长剑,先是走到村长面前,望着对方那浑浊的眼神,她紧紧咬着牙齿,艰难举着长剑,终是尖叫一声,一剑刺了下去。 长剑轻易便没入了老者心口,老者身子抽动两下,嘴巴大张,便是没了声息。 女子身躯颤抖,下意识便松了手,倒退数步,胸口不断起伏,却又是几步上前,一把拔出了长剑,朝着那余下之人走去。 冷萧望着女子背影,见得一条条认命倒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犹豫不决,说是心慈,不若说是逃避。 “我在,逃避些什么?” 纵是砍杀一些罪人,犹要如此,尚且不如一个从未染过鲜血的弱女子来得果决。 他双拳紧握,眼神轻轻闪烁,已是记不起,当年的自己是不是这般,为何总是觉得,越是活着,变得越是不堪? 前方传来一阵哭泣之声,将冷萧的思绪拉扯了回来。却是女子身上染了一片鲜血,一边夺人性命,一边兀自落泪,每走一步,这双腿都仿似压着千钧之力。 当尸体横陈了一地,只余那李达一人。 他面上的畏惧之色已是隐去,换上了一副狰狞面孔。女子见状,本就是在勉力支撑,这刻不紧往后一倒,跌坐在地,长剑险些反伤了自己。 她哭泣之声更大,这刻,已然是嚎啕大哭,那长剑倒在地上,压着她的一只手。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提不动这长剑。 冷萧缓步上前,弯腰提起长剑,一如他此前杀那虎妖小娃一般果决,轻声道了一句:“冷某代劳。” 剑起,头落。 随着一道剑芒,李达整颗头颅滴溜溜翻滚了出去,女子神色反是平静了许多,站起身子,避开了那流淌而来的鲜血。 冷萧收起了长剑,他不知道自己这份果决,究竟是直面,还是伪装。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抗拒面对死亡,凡事,总是有因才有果。 可这一切,他注定无从得知。或许知晓与否并不重要,他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克服与改变。 女子在他身边轻声问道:“恩公,可否送妾身回村,这屋子内死了太多人,妾身不愿再待,也想回去重新安葬父亲。” 冷萧点头道:“也好,村长一死,想必也无人再压迫你,只是村民的风言风语,你终究还是要承受。” 女子惨淡一笑:“这多年过去,早都习惯了。” 这草屋之中,缭绕着一股淡淡血腥之气,这尸体,或许几日便要生了蛆。 二人再度回到村子,女子在村口便独自离去,不愿与冷萧一同现身,免得又遭村民唾骂。 临分别前,她深深望着冷萧,问道:“恩公,这天大地大,你可有归来之日?” 冷萧只道:“姑娘亦言,这天大地大。” 对此,女子早有心理准备,可面上却仍是流露出些许失落之色,很快便换上一抹笑容:“恩公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来世定要做牛做马,报效此恩情!” 冷萧不知,在他转身离去之后,女子望着他时那或笑、或失落的复杂神色,尽数归于淡漠。 来世之事,又有何人能知?这世间,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来世。 他身形一动,便是落在了村子后山之上,绕过了坟地,上了山。 他极目远眺,心中总有一丝犹疑之色,譬如,村长曾言,儿子乃是在田埂之间捡来的。 可这荒山野地,唯有这一处小小村子,村民不过只那几户,屈指可数。 他又是如何,能拾得一个婴儿,且无人知? 第二百零六章 杀上剑阁却楼空 风风雨雨,生命不过短往,只余一袭凉意。 南域,剑阁。 万里群山,灵气怡人,亭台楼阁,尽显风度。今朝却是空无一人,不知旧日之主,今在何处。 诸多强者立于山巅,目中显露一丝忧虑。 沐柳颜心中愤恨,双拳紧握,对天斥道:“剑阁怎会提前得了消息,莫不是我等队伍之中,存了奸细?” 她为人直率,有言直言,登时抬眼一扫,便叫下方诸人面色变化,心中暗自不爽,可念在沐柳颜修为,却又不便多言。 眼看,那一个个衣着或精致、或随意之人,皆是南域支柱,彼此之间,即便不识,这几多岁月、几多风雨,也都隐约有所耳闻,听得名讳一报,皆是恍然。 这般能者,平日里心高气傲,如何能够听得沐柳颜这妄自揣度? 于她身旁,颜陈负手而立,这刻平静说道:“莫论是沐寻礼还是鬼头陀,都是手眼通天之人。你我二人大张旗鼓闯入妖域,却又堂而皇之的归来,身无二恙,如何能不叫人起疑?” 谢云磊捋着白须,长叹一声:“若我等能早些定了决心,便可将一切扼于襁褓。剑阁弟子百八十万,若聚于一处,宛若明灯;若散于各地,暗暗潜藏,又该如何去寻!” 自剑阁随沐寻礼堕入邪道,南域正道修士心中便早有铲除之心,奈何风云骤起,妖族横空出世。 以南域修士之力,只得一时对付其一,又不敢倾力而为,生恐受了掣肘,后方难顾。说来诸人皆身居各自宗门高位,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世人皆向往这权掌于手,却又可曾想过这掌权者,心中烦忧。纷纷扰扰,何时能得清净自在。有人者,便是江湖;江湖者,怎能不起波澜。 这刻,忽然有人一指颜陈,喝问道:“反是阁下,横空出世,以往从未听过阁下名讳。叫我等,如何能信你?” “杨兄所言,不无道理,亦有可能是这位兄台漏了风声,才叫剑阁、妖修一时逃尽。” 众人一言一语,便是将颜陈一霎推往对立一面。高位者疑心皆重,更遑论颜陈不过是个横空出世之人,修为却一步蹿至众人之上。 沐柳颜那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一根手指,点向颜陈,面色如那雾中楼阁一般,看不清晰,只知其平淡。 “你自己说,可曾做过此等之事?” “不曾。” 颜陈那本是不起波澜的面上,这刻更是显得淡漠如霜雪。从他口中吐出这二字,显得这般轻易,许是身正不怕身后众人推,又许是言说从未过心,不过脱口而已。 为除南域祸患而来,便是北冥鲲和宇文金拓,也强行出关,为求一稳。便是蛮域二老,也被请来,只留下紫啸天一人。便是灵雀谷二代谷主林熙,也重新出世,立于众人之前。 而他们浩荡而来,却只得了这一个粗陋结局,叫他们心有不甘,却只得叹息。 北冥鲲仔仔细细看了颜陈两眼,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幽光,却是意有所指的说道:“颜陈,好名字。” 颜陈转身看向他,却是皱了眉头。分明与之四目相对,却仿似望着顽石,那眼眶之中,好似空无一物,叫人看之不透。 “北冥兄之名,如雷贯耳。颜某小名,何足北冥兄挂齿。” 众人虽是剑拔弩张,却终究难以真正动手。无凭无据,出口伤人,已是极致,如何能再无理而为? 这刻,却是有一人忽的摸出传音符,面色一变,说道:“不好,妖修杀上山门,拔萃者众,门下长老力有未逮,弟子岌岌可危,某先走一步,来日再与诸位同道重叙!” 言罢,此人便已乘风而去。他身为宗主,尚且不过虚婴之境,门下弟子长老堪用者又有几人?危难之际,他属实不便多留。 望此人背影,众人心中皆存忧虑,既然一事未果,也不便再多留,白费时间。可还不等他们出言告退,却各自面色一变,手中皆持传音符。 林熙只待手中传音符灵气一闪,便一言不发离去,不愿有一息耽搁。灵雀谷之中,除却她本身之外,便是白彤修为为最,尚且不过只金丹耳。 一旦护宗大阵被破,灵雀谷岂非待宰羔羊,无力相抗? 此时,苍珏、赤游二人对视一眼,面色皆是凝重。赤游率先抽身而退,苍珏末了,也算告辞一句:“沐寻礼那狗贼,竟是杀上了我蛮域。我二人不便多留,谢长老,且好生照料冷小友!”最后一句,乃是对谢云磊所说。 如今紫啸天借图腾之力,尚且能抵挡一二,却绝非长久之际。 听得苍珏嘱托,谢云磊张口抿嘴,却是未曾言语,好在苍珏也并未等他回应,便匆忙而去。 如今冷萧身在妖域,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叫他如何能与苍珏言说?正道才与蛮域交好,万不可因此事而平白生了嫌隙。 一行数百人,却是一时散尽,便是谢云磊,也对着北冥鲲禀报道:“宗主,山门遭妖修攻打,长老弟子勉力维持,大阵一破,宗门恐危!” 北冥鲲叹息一声,意味莫名,却是说道:“妖修者不众,却是强者辈出,此之一点,人族比之不如。大患,大患!” 他目中精芒一闪,眉宇间带着几分肃然姿态。只见他身形一动,便先一步离去。谢云磊虽是紧随其后,可即便北冥鲲有伤在身,这速度之上,他仍旧不及。 眼下便唯有沐柳颜一人,眼见众人皆离,她捏着传音符,虽是不甘,却亦无他法。 她身形一动,却是见颜陈紧随而来,她不由轻斥:“你跟来作甚?” 颜陈看了她一眼,说道:“除妖。” 沐柳颜不禁嗤笑:“你若要除妖,便去助那些小门小派罢,老娘用不着你!” 眼看沐柳颜身形又飞出去百丈,颜陈低喝一声:“你还是怀疑我。” “难道你不值得怀疑吗?方才那些人所言,老娘倒觉得甚是有理!颜陈之名,数十年来老娘从未听过,你不求一利,舍命与我同往妖域,又一路来此剑阁,我实在,寻不出一个理由来!” “颜陈,你即便不是剑阁和妖域的奸细,定也是从其他域界而来,只为将南域之水搅浑!很好,今日你已得偿所愿!” 沐柳颜花语冰冷,淡漠的从颜陈面上划过,眼前却是无端浮现出那些失踪的弟子长老面容来,那诸多美艳的弟子长老之中,还掺杂着一个肥胖丑陋之人。 可便是这么一个人,却是她沐柳颜的亲传弟子。 “翠花,本座将你们安然带回!” 伊人身形瞬息失了影迹,颜陈兀自站立在风中,果真未再追去。 他呢喃一声:“世人行事,难道非要寻个理由不可?” “本座不求一利?” 伴着他呢喃之声,面容随着冷风吹过,仿似散去一层细沙,显露出一张同样柔美俊俏的面容来,只是与方才面貌,却截然不同。 “你忌讳本座邪修之身,本座便以正道修士之身来护你,却还是惹的你不喜,你告诉我,究竟想要我如何?” 他话语轻轻,身形徐徐消散,再现之时,却已是出现在了那剑阁山门之前。 却见这剑阁护宗大阵未启,宗门一片寂然无声,一副人去楼空之态。 他面上瞬息划过一丝杀意,森然道:“任尔等如何作乱,与本座又有何干?可尔等千不该、万不该……罢了,果真是一帮不讨喜之人。同样惹的南域正道追杀,那小子,可比尔等讨喜的多。” 颜陈抬起一手,那一手白皙如雪,滑嫩如玉,叫女子尚且暗赞,难料这双手竟是属于男子。 他指尖在鼻尖划过,似还能嗅到这空气之中的一抹幽幽百花香。鼻尖自指尖移到指根,一手骤然回扫,便是在那空气之中留下一道栗色流光,散出令人窒息的威势。 “尔等惹恼了本座,千里迢迢,本座又岂能白来一趟?” 言罢,他骤然身起,宛若飞鸟,只一霎,便是出现在了剑阁山门上空。他一声杀意,竟是形同实质,将那惨淡薄雾,绞得粉碎。 “既然能够这般快下达命令攻击各大宗门,本座便是不信,你这山门之中,会没有眼睛。” 他身影飘逸,灵气一绽之间,一座座楼阁、殿堂便是化作废墟,成了山上的又一层土垢。 剑阁之内始终没有一丝动静,却等他身子再往内进入一些之时,那护宗大阵骤然开启,将他整个人困在了其中。 颜陈非但没有一丝惊慌之意,唇角反是划过一丝冷笑。 却见沐寻礼与鬼头陀二人从一处殿内缓步而出,在二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元婴修士,有人族修士,亦有妖修。 沐寻礼朗声而笑道:“本座还当这横空出世的颜陈乃是何方神圣,尚且令得本座心中一慌,原来是陈兄,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画面急转,最终定格在颜陈的脸上,却见此人变化后的面貌,正是陈乔予安! 他淡漠的扫了沐寻礼一眼,忽的冷冷笑了两声,说道:“沐宗主好计策,你这般聪慧,倒是当真叫本座迫不及待的想要取了你的狗命。” 听得此言,沐寻礼面上非但没有一丝怒意,反是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却比那冰窖还要冷上三分。 “陈兄身为离梦教教主,本座还当你如何洒脱,竟还改头换面混迹于正道修士之中,还真是令人失望。” “沐阁主这般快便不再已正道自居,想来心中觉悟也是不浅。莫论正道邪道,怎是不缺败类。” 沐寻礼也不辩驳,蓦然从背后抽出一柄古朴长剑,剑身之上瞬息流淌出一抹凌厉杀意,他一字一顿道:“不劳陈兄费心,你可相信,数十年后,本座仍是正道魁首,而你,却是那人人唾弃的败类?” “不信。” 伴着陈乔予安这二字落下,沐寻礼身形在原地缓缓散去,再出现之时,却已是在陈乔予安身前! 他一剑刺出,却是被对方两掌猛然合住,不等他作何动作,顿觉陈乔予安这掌心之上传来一抹震荡之力,叫他手腕发麻。 他当即低喝一声,手臂一展,长剑骤然一搅,陈乔予安便是松了手,二人各退一步。 鬼头陀见状,不由赞叹一声:“陈教主之名,果真名不虚传!说来我三人也是同病相怜,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陈教主何不与我二人携手,共掌这南域江山?” 他三人,皆的肉身碎裂,又重塑了肉身,说是同病相怜,也不无道理。这重塑肉身,看似简单,可若要恢复巅峰,不知要荒废多少岁月。 鬼头陀虽是这般说着,可却并未等陈乔予安回应,已是手持鬼语念珠,朝着对方背后而去。 陈乔予安一霎回头,指若兰花,柔柔排除一掌。只这一掌,却带起一阵凌厉罡风,与鬼头陀两相碰撞。 “这南域江山,本座看不上。” 听陈乔予安这淡漠话语,鬼头陀不禁森然一笑:“陈教主心高,岂是鬼某这般俗人能比?这小小南域,鬼某却是眼馋的紧。” 便在三人交手之时,却见那下方十几人身形奔走,脚下竟是亮起一个个印记符文,灵气宛若蛛网一般散布而开,绵延出去足有数百丈。 这十几人分立一方,这刻抛却了人族妖族之见,共驭大阵。只要沐寻礼与鬼头陀达成了共识,他们心中是否存有成见,不过淅沥之余,尚不能润衣。 “灵剑藏锋大阵!” 只听布阵者齐齐一喝,那阵中顿时汇聚出一股力量,尽数倾泻在了沐寻礼身上。 这一霎之间,便是鬼头陀也成了沐寻礼配角。他二人之间仿似早有商量一般,鬼头陀抽身一退,竟也是入了阵中,渡力于沐寻礼。 随着沐寻礼一声低喝,身后骤然浮现出一个本相虚影,宛若仙临,充斥了半边天空。 陈乔予安当即闪身后退,一步踏出,前方空间便似出现了褶皱一般,竟叫他两步走出了剑阁大阵。 那大阵封锁,对他没有半分用处。 “便是你精通空间之力,今日,也要饮恨于本座剑下!” 沐寻礼身形一掠,竟是比陈乔予安缩地成寸还要快上半分。 眼看身后黑影宛若大山倾覆一般将他缓缓淹没,他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倩影,在他双眸之中缓缓放大。 “接剑!” 第二百零七章 妖灵境中遇桃红 小小村子,生于这群山之中,世世代代,几无改变。 村子一角,草屋粗陋不堪,满是灰尘,蛛网密布,显然是许久无人问津,才沦落至此。 草屋大门紧闭,只是这屋内,却是传来些许细碎声响。透过窗格碎纸缝隙看去,隐约可见一女子在阴影之中翻弄着什么。 却见这女子面上带着些许激动与紧张之色,忽然从怀中摸出两块碎玉。 这两块碎玉都不过拇指大小,便是合上,也大不过一个汤匙。只是合上瞬间,那碎玉之上顿时绽放出一片灵气光晕,将这本是昏暗无比的屋内映照出一片亮堂之色。 女子面上紧张之意更甚,生怕被人发现一般,一双一眼下意识往门窗扫去,却是并未察觉有何动静。 这光芒从那草屋缝隙之中穿透而出,散于外界,好在天正大亮,不虞露出马脚。 这光芒在屋内尚且明朗,可散落屋外之后,便再难掀出什么风浪来。 沐浴在这光芒之中,女子面上显露出一丝陶醉之色,宛若通体舒畅。她一把将那碎玉握在手中,光芒便瞬息隐去,尽数投入她手心之中。 将两块碎玉合二为一之后,她眼眶竟是有些湿润,忽的又似失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在床边。 她心神才是松懈之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之声。 “谁!”女子登时心神一紧,低喝一声,却迟迟没有得来回应。 那分明拉上了门闩的破旧木门忽的自己打开了,门闩无端落在了地上。一道人影静静站在门口,眼神稍显淡漠。 女子不由愣住,结舌道:“恩,恩公?” 冷萧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天下之大,却不料竟又是见面了。见了冷某,姑娘好似很吃惊?” 女子面上顿时绽出一个笑意,说道:“恩公说的哪里话?能再见恩公,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妾身去给恩公倒茶!” “不麻烦了。” 冷萧兀自走近几步,那木门便无风自动,轻轻关了上去,落在地上的门闩,也自己闩了上去。 只听冷萧说道:“这后山之上,冷某大致巡视了一圈,莫说虎狼,便是连一只虫豸也未曾见到。” “这,除却坟地之外,妾身从未更深入过后山,也是不知真假,许是村长又说了谎。”女子如是说道。 闻言,冷萧沉默不语,不知信了还是未信。便在女子神色稍松之时,他忽然又是说道:“姑娘前日,想必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吧。” 女子面容滞了一霎,却是露出一丝慌乱与可怜之色,叫冷萧当真以为误解了她一般。只听她说道:“恩公何出此言,妾身不过一柔弱女子,倘若不是被逼急,如何能行那杀人之事!” “或许许多年前,姑娘已经被逼急过一次——在碎玉被抢的时候。” 冷萧缓缓往前伸出一指,指向了女子藏在身侧的右手之上。只见女子五指忽然不受控制的自己一根根舒展了开来,露出了其中被拼凑完整的碎玉。 女子嘴唇微张,面色有些发白,纵是牙关紧锁,也无丝毫反抗之力。她目中不禁显出一抹凄之色,缓缓说道:“今时今日,莫不是便连恩公也要来争抢这碎玉?” 她眼睛眨动了一下,便是滑落两行泪水,她哀求道:“恩公便是要与妾身一度春宵,妾身也绝无怨言,只是这碎玉乃是妾身祖传之物,实难赠与恩公!” 冷萧见状,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之意,可他仍是抬手一招,将那碎玉摄于手中。女子嘴巴张了张,却是无力阻拦,只有一抹淡淡的不甘之色,凝于脸庞。 “这碎玉既然是姑娘的祖传之物,姑娘祖上又是何等人物,怎的后辈却沦落之此?姑娘对这所谓祖传之物这般上心,甚至甘愿出卖肉体,却也不见你将老父重新安葬,那土坑仍旧散乱。” “王红姑娘,冷某数次救你,你却数次欺骗冷某,这,又是何故?” 女子凄然一笑,眼神却仍是落在冷萧手中那碎玉之上,终究是缓缓说道:“恩公唤错了,妾身并未姓王,那是村长姓氏,妾身姓龙。” “龙,龙红姑娘?” 道出了心事,女子抹去泪水,与冷萧遥遥对立,显出一丝淡薄之意。她忽然身子一软,却是跌到在地,身子轻轻抽搐起来。 可冷萧却只是冷萧看着这一幕,许久,才是说道:“龙红姑娘,你的演技,很差。” 女子闻言,苦笑一声又重新站起,一时缄默,半晌,她轻叹一声:“恩公见笑。” 她又是跪倒在地,对冷萧哀求道:“不论恩公信是不信,这碎玉,的确是妾身祖传之物,恳求恩公,能还给妾身。” 冷萧轻轻将碎玉分开,那光芒便是散去,两块碎玉再度变得平平无奇。当他又将碎玉合上之时,那碎玉顿时变得通透无比,如水亮泽,光芒万丈,却极为柔和,直视亦是无碍。 分开,合上,分开。冷萧一连重复了数次,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意兴阑珊之感。他当真希望,人与人之间,莫要这般复杂。 他随手将碎玉丢了出去,那碎玉便轻柔落在女子身前,女子连忙接住,目中绽放出一抹欣喜之色。 她再抬头之时,眼前却是早已没了冷萧踪影。 冷萧立于天际,朝着下方俯视而去,方才,他竟是从那碎玉之上看见了一个宛若眼珠一般的图案。 图案由灵气勾勒而成,并不显眼,若不细看,极难发现。 而那图案,与他脑海之中的模糊图案竟是一般无二。 这般想来,这轮回山脉所成的圆,便是那眼珠,而这村子,便是眼珠之中瞳孔。 这此中,定有他所不知晓的关系,或许,他只要在暗中窥视女子,便能够发现什么端倪。 可最终,他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远远离去,对这谜底,也生了些许厌恶与抗拒之意。 何苦来哉。 可他还未走出多久,前方却是忽然出现两道身影,那二人浑身染血,显然是经历了一番大战。 才见冷萧之时,其中一人当即惊奇道:“萧兄,你竟是先焦某一步到了此处!” 冷萧当即也往前迎了几步,还不等他说话,他身子却也被任林给卷了起来,往后方飞去。看他所往之处,不正是村子所在吗? 这刻,冷萧才说道:“萧某一来妖灵境便是在这附近。” “萧兄可真是福运不浅,正赶上,我等便共享这灵雾盛宴!” 听得此言,冷萧心中一动,却也并未多言。焦飞还当冷萧不知,立刻解释道:“在这妖灵境之中,但凡修士死后,便会凝聚出灵雾。若修士吞之,则修为大增;若凡人吞之,则延年益寿,甚至直接成为修士。” “成为修士?”冷萧不由诧异,见焦飞望来,他又补上一句,“若能将这灵雾带走,岂非能培养出大量修士?” 焦飞闻言,不由微微摇头:“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资质拙劣之辈,便是吞了灵雾,得了些许修为,也无大用,反是浪费。” 二人言语之间,便已然回到了村子,冷萧心中一叹,在焦飞和任林眼皮底下,他行事多有不便。 他心中亦有了猜测,或许焦飞和任林此番前来,便是为了那碎玉。 只见任林身子一动,奔至第一户人家之前,一脚便是将门踹开。此刻正是午时,其内村民许是正在午睡。 被任林给惊扰了睡眠,其内之人顿时破口大骂,只是这叫骂之声才刚刚响起,便成了哀嚎。 一番询问之下,任林并未得到想要的结果,手指一动,那村民脖子便是歪成一个夸张的角度,眼珠子瞪的极大,已然没了声息。 一连闯了数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而冷萧,却只能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他目光扫过任林,扫过焦飞,未曾从他们面上看到一丝波动。 杀人之时,便好似折断一根木头一般,稀松平常。 女子所住草屋在村子角落,算是偏僻之所,几乎将村民屠尽,才轮到她。 冷萧眼睛微不可察的波动了一下,好在焦飞和任林都不曾注意他,只是神色稍显急切的望着那最后一间草屋。 任林又是一脚踹入,只探头一看,目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淡淡失望之色。 却是这草屋之中,空无一人,女子早已不知去向。随后,任林又是将草屋翻了个底朝天,再度无果之后,不由怒道:“怎会没有?” 这刻,焦飞忽然说道:“这村子住的都是农民,或许还有人在地里劳作。” 冷萧眼神微微一闪,听得此言,他知晓,又有人要因此而丧命。 可还不等他们付诸行动,天空之上忽然传来一道破空之声,冷萧顿时回头望去,只见那天上骤然落下一个高大身影,身上同样有伤势、血迹,也是经历过打斗之人。 继而,在他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而至,一时间,竟是络绎不绝。所来之人,隐隐间分成两方,人族修士一方,妖修一方。 这妖灵境之中,人族修士比之妖修竟丝毫不少。 冷萧骤然目光一凝,眼神落在一个身影之上,那人面上带着一抹尖刻笑容,混迹在妖修队伍之中。 桃红。 第二百零八章 人生来去不留名 一袭桃花衣,一双桃花眼,眉若描黛,唇若梅红。这样一个人儿,便是混迹于人群之中,也分外显眼。 见冷萧望去,桃红似有所感,也随之望来,只看了冷萧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更多是落在任林身上。 在桃红目光投来的一霎,冷萧后背湿润了少许,浑身一冷,竟是泛起一丝紧张之意。 桃红见过他的面貌,见过他父亲的面貌,而他即便苍老了十岁,或许眉目之间与冷夜凌还是会有几分相似,好在桃红并未察觉什么。 冷萧眼神微微眯起,心跳变得极快,不知为何,他在望向桃红之时,心中竟是泛起一抹抑制不住的杀意。 他连忙将之压抑了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说来,桃红乃是林九霄心腹,当年攻打飘雪殿便有他参与,此后又是来犯梧桐村,如今千寿便是易容成了桃红的面貌,潜伏在了通天圣地。 思绪迭起之时,冷萧心中升起一丝惶然之意,眉头紧紧皱起,这刻,桃红忽然又是将目光转了过来,狠狠瞪了冷萧一眼。 想必,不论谁被人这般死死盯着看也会心生不满,遑论桃红。 冷萧被桃红目光一瞪,立时回神,不由将眼神移了开去,不论如何,这刻他都不是桃红对手。 他目中显露出些许茫然之意,心中喃喃一声:“你究竟做了什么,能够让冷某这般想杀你。” 在桃红目光瞪来之时,焦飞顿时冷哼一声,瞪了回去,对冷萧快速说道:“此人手段不俗,此前任长老与之交手,还吃了一些亏。” 眼看那来人越来越多,不足片刻,已是有了不下千人,将这小村子挤的满满当当。 除却妖族、人族两方之外,还有被孤立的几人,正是冷萧三人,只因他三人乃是最早出现在村子之人,又已经将村子搜了个遍。 “奉劝阁下一句,交出碎玉,尚可饶你一命。” 那人群前方,当即有人道了一句。 任林眼角跳动了一下,却是说道:“碎玉,不在任某手中!” 堂堂妖族长老,人问便答,已可说是极为憋屈,奈何这人还不肯放过,大笑了三声,斥道:“阁下莫不是将我等都当成了傻子?给阁下三息时间考虑。” 那人这般说着,便是开始倒数,三息时间,于修士而言,或许能够过上百招,能够飞出千百里,可在此刻,却仿佛转瞬。 时间一道,那出言之人顿时神色一厉,便是喝道:“诸位道友,动手!” 他骤然厉喝一声,身子便是窜出,一霎便掠至任林身前,可那余下之人,却并未有一人出手,只静静望着这一幕。 那千人之中,元婴者众,金丹者更是不觉,可任林虚婴之境,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众人出手之时便要好好掂量一番,能否拿下任林。 此人也是虚婴之境,许是颇为自信,这才甘当这出头鸟,可身子才窜出,他心中便是怒骂不止,千人之重,竟无一人同他而来。 且不说他能不能拿下任林,他方才倒数之举,便成了笑话。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人只好硬着头皮而上,力求快速将任林拿下,也好涨涨威风,挽回一些面子。 他浑身灵气一动,竟宛如水波一般流淌而出,在周身数丈范围之内,形成一层水幕,但凡被这水幕触及之人,霎时好似被大力挤压,喘不过气来。 冷萧和焦飞二人躲闪不急,立时被笼罩于其中,却见任林冷哼一声,斜里轰出一拳,非但躲开了那人一击,反是一拳打在了那人腋窝。 任林这一拳看似随意出手,却叫那人领域骤然崩碎,冷萧二人便得了自由,连忙向后退去。 “甚么阿猫阿狗也敢自创领域,当真是不堪一击!” 那人水幕领域被破,又遭这般羞辱,不由勃然大怒,瞬息变回原形,任林不由一愣,脱口而出:“竟还真叫任某说中了?” 却见此人原形正是一只犬类灵兽,且外形像极了土狗,除却两枚宛如野猪牙一般的狭长獠牙之外,没有半分威慑之力。 那人骤然咆哮一声,两枚獠牙之上灵气氤氲,一霎朝着任林冲了上去。 任林蓦然拔出长剑,砍在那獠牙之上,却反是被震退两步,长剑嗡嗡作响。 那人四足在地面一踏,纵身一跃,地面被其所踏之处,登时裂开两道裂缝,交错在一起。 “死来!” 任林低吼一声,长剑所去之处,正是那犬妖腹部。 便在这刻,冷萧忽然大喊一声:“长老小心!” 从一开始起,他对桃红便是格外留意,莫管其他原因,桃红在这千人之中也是出类拔萃者。而这时,始终在他注视之下的桃红竟是忽然没了踪影。 任林听冷萧一声提醒,不由眉头一皱,感知瞬息放到最大,可相对的,手中力道便是小了许多。 这刻,他本是朝着那犬妖而去的长剑骤然收回,朝着身侧而去。 他才做出防御,那剑身之上便瞬息浮现出几朵桃花,轻轻飘落。 看似无比寻常,却是骤然散出一股炽热的灵气波动,叫他身形一滞,而那犬妖便借着这个机会,一对獠牙猛然落在任林左肩,直直贯穿了过去。 任林不由大吼道:“那碎玉不在任某身上!” 可这刻,他说了已是不算,在与不在,将他杀了,旁人自会翻找。 这时,又有一元婴修士掠了上来,并未朝任林而去,反是朝着冷萧和焦飞冲了上去。 其他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有数人争先恐后而来。 便是方才任林那一语,碎玉不在他身上,那极有可能是在冷萧或焦飞的身上! 此刻任林被拖住,对付这两个金丹修为的小娃娃,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冲在最前头之人,虽是反应最快,修为却是不高,与焦飞对了一掌,竟是未能伤了焦飞。 只见焦飞一个踉跄,退后几步,却是并无大碍。冷萧心中一凛,看来入这妖灵境之后,焦飞修为精进不少。 他心中并未羡慕,只是再想,这是杀了多少人之后才有的成果。 令人艳羡的成功背后,总是隐藏着令人胆寒的杀戮。 说时迟,那时快。这冲在前头之人被焦飞挡住一击,已是被后来之人越过,而焦飞也再难挡住,更遑论冷萧。 眼看任林此刻自身难保,一条左臂竟是被直接撕扯了下来,他强忍着一声不吭,哪还顾得上冷萧二人? 冷萧手中已是紧握着一枚玉佩,玉佩之中,足以爆发出分神修为一击。 这玉佩若要使用,定然遭人生疑,分神修士各个都是说得上名字之人,能够拥有此等之物,定非寻常之人。 他若说乃是萍水相逢、高人相赠,又有何人能信? 眼看那数个元婴修士几乎齐头并进,躁动的灵气如同刀子一般剐在冷萧面上,阵阵刺痛袭上脑际。 他骤然一声低吼,那三五元婴竟是齐齐被震飞了出去! 冷萧神色一愣,那玉佩尚且还被握在手中,却是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又向后退了几步。 却见那前方不过数丈之外,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灵兽,外形似虎,尾部似兔,鬃毛似狮,斑纹似豹,一霎之间,竟是散发出实婴修为! 但论这气势,便是任林和桃红也比之不如。 这刻,那本是追着冷萧和焦飞而来的修士尽数被震飞了出去,有时运不济者,半条手臂都被咬了下来,疼的他直哼哼。 这虎类灵兽背对着冷萧,口中传来一阵咀嚼之声,嘴角有鲜血不断滴落,一口将那血食吞了下去。 它似乎极为兴奋,又是咆哮了两声,口中散出一股浓郁的腥臭之气,便是猛然朝着人群落去。 冷萧看得青筋直跳,灵智已开者为妖,灵智未开者为兽。这虎类灵兽虽然修为极高,却给人一种野蛮之感,不似聪慧之物。 不开灵智者,能有这般修为,此中不知存了多少造化。 冷萧和焦飞对视一眼,却又是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众人四散奔逃,这虎类灵兽便朝着本已重伤的任林冲了过去。 任林躲闪不及,顿时被这灵兽一口咬碎了咽喉。 只一霎,任林元婴逃了回来,肉身却是被这灵兽几口吞吃了近半。 这刻,那任林血肉之中,忽然升起一朵桃花,有眼尖者,立刻发现这桃花瓣之上竟是载着一枚指环。 “空间灵宝!” “那碎玉定在其中!” 还不等这桃花瓣飞到桃红身前,顿时便有几个自恃修为者,朝着指环冲了上去。莫论其中有无碎玉,单是这指环,便是价值不菲之物。 任林肉身被毁,又是丢了空间灵宝,这刻也来不及心痛,当即卷着冷萧二人逃窜,纵然是失了肉身,他所能展现出来的实力也在冷萧二人之上。 村子三面环山,出路被堵,便只有往后山而去。 途中,冷萧目光扫过坟地,却是见那女子老父的坟墓又重新填了回去,还立上了一块木牌,只是木牌之上,空无一字。 人生来去,何必留名。 第二百零九章 狮虎灵兽成群来 村中,任林那空间灵宝才遭众人抢夺,那狮虎灵兽顿时被吸引了注意,猛然朝着那空间灵宝扑了上去,直接将一人卸去一臂。 那人心神多半留在空间灵宝之上,这狮虎灵兽动作又是迅猛,叫他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这失去一臂之后,此人便是惨叫一声后退,再不敢染指这灵宝。 那狮虎灵兽目中闪现出一抹兴奋之色,潮湿的鼻子发出几声哼的,一身灵气骤然肆虐。 被它这一阻,那空间灵宝已然是被桃花瓣托着带到了桃红面前。桃红面上露出一丝冰冷笑意,骤然灵气一探,那笑意却又很快消失。 却是这灵宝之中,灵石虽是不少,却并无碎玉痕迹。如此看来,那任林此前倒是并未有半句虚言。 见被他夺了指环,那狮虎灵兽仿佛遭了挑衅一般,猛然朝着他冲了过去,侧身一鞭,那短小的兔尾立时变作数丈之长,夹杂着炽热火光而落。 桃红被这灵兽给缠上,眼看周遭之人又是虎视眈眈,他却又不甘心将指环丢出,只因其中灵石甚多,叫他如何能够轻易舍弃? 他只是口中低喝一声:“这空间灵宝之中并无碎玉,诸位道友切莫叫那几人跑了!” 他一语落下,周遭之人皆存将信将疑之态,却也有不少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紧追冷萧三人去路,朝着后山而去。 便在这时,却见那本应逃走多时的冷萧三人却又发疯似的跑了回来,且看这速度,比逃离之时,只快不慢! 众人见状,当即耻笑道:“三位莫不是慌不择路,一时迷了方向?” 此人一语,便是引来一阵哄笑。只是笑归笑,手上动作却并未有一丝留手,一个个尽数朝着任林攻去。 于他们而言,只要任林一死,只凭冷萧和焦飞,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可那任林却是左右手一手提着一个,将冷萧二人提在手上,莫敢有一丝停留,仿佛逃窜一般。 本是亡命而逃之人,却突然回头,只能说明前方之事,比身后敌人显得更为可怕! 又是几息之后,地面隐隐有些震动起来,却见那后山方向,竟是黑压压涌来一片烟尘,宛如潮水一般。透过烟尘,仔细看去,那所来之物,竟都是狮虎灵兽,与早先那只一般无二。 才这般看了一眼,众人尽数变了脸色,只一只灵兽尚且难办,若等那一群灵兽到来,岂非是虎入羊群? 再者,此间众人彼此都并不多信任,大多都有所保留,不敢招式用老,如此一来,便更是不敌。 这般一想,这多数人也顾不得冷萧三人,纷纷往村外跑去,却总有几个亡命之徒,不舍放弃,瞬息阻了冷萧三人去路。 任林当即便又是迎了上去,身后兽群已至,他仗着修为稍长,硬提着冷萧和焦飞钻入人群。 那余下修为稍弱者,大多存了浑水摸鱼的心思,这下可好,鱼未曾摸到,反是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霎时,哀嚎震天,流血漂杵。诸多金丹修士,在各自宗门、家族都是栋梁之材,前途可期,今时今日,却纷纷葬身于兽口。 除却第一只狮虎灵兽之外,其余之兽,修为便要次之,不过只金丹、初婴之境。可这灵兽修为虽低,却异常勇猛,仿佛不知痛楚,伤势越重,便越的胸猛。 那金丹灵兽之中,有腹部重创、肠子垂地者,竟是不管不顾,还能一口将同等修为的修士给吞吃了! 说来还是那修士自身先被吓破了胆,否则断然不会这般不济。 任林一爪将一只金丹灵兽擒住,纵是骨头好似金铁一般,仍是被任林给轻易洞穿了头颅。 他这一爪,直接将此灵兽的内丹给取了出来,不过三息,便吸收殆尽,弥补着自身消耗。 便在这时,他骤然瞳孔一缩,却见那些本是朝着村外跑去之人,又发疯似的跑了回来。 三人登时心中绝望,莫不是村外又来了兽群? 未曾想那些人却更是惊愕,脱口而出:“老夫怎的还在村中!” “不好,此中空间存了变化,竟是诡异如斯!” 来不及喝骂几句,这几多人又是调转了方向,有临近者,距离任林不过三丈,却也是顾不得再争这不知有无的碎玉,自是逃命要紧! 任林纵是失了肉身,速度亦与初婴修士相仿不足片刻,便是一步跨出了村子。 可这一脚才是踏出,他顿时面上一变,只见眼前景象,赫然乃是一片坟地,此地,分明乃是后山。 而这刻,仍有灵兽零星而来,见冷萧三人突然出现,立刻便是扑了上来。 好在这诸多灵兽修为一般,任林尚且能够阻挡。冷萧朝着他抛出两枚灵玉,他一把接住之后,直接含在口中,双手已是腾不出。 接了冷萧两枚灵玉之后,任林目光顿时朝着冷萧望来,只是目中却并未有几分感激之色,反是散出几分冷意。 只听他说道:“那碎玉,怒当真不曾取得?” 冷萧平淡的面上缓缓皱了眉头,说道:“萧某连那所谓碎玉是作何用处都尚且不知,更莫说私取了这碎玉。” 这般说着,他便是猛然扳指摘下,朝着任林抛了过去。任林硬是捱了灵兽一击,却也立即接住扳指,探查了一番。 扳指之中,灵石虽有数十万,他身为长老,油水自是不缺,断然不可能贪没了冷萧之物。 同时,冷萧又是灵气鼓动,将衣衫撑了起来,宽大的衣衫之中空空荡荡,迎风猎猎,断然也不可能藏了物件。 见得冷萧这般痛快,任林面上不由缓和了许多。需知这般搜人私物之举,属实无礼。 “长老现在可是相信?” “你二人且放心,任某自会全力护得汝等周全,将来妖族,可是汝等天下。” 焦飞闻言一笑,说道:“长老谬赞,焦某愧不敢当,长老才至中年,修为深厚,才是妖族栋梁!” 冷萧并不多言,心中却是知晓,任林肉身被毁,已是心慌,意图交好冷萧、焦飞二人,若冷萧二人之中但凡有谁能够飞黄腾达,捎带手拉他一把便好。 若是分神修士,本是巅峰之辈,纵然肉身被毁,实力依旧不俗。可他本只是虚婴之境,还算杰出,可肉身一毁,便泯然众人矣。 如今南域风起云涌,待他修为恢复,又不知要出何等变化。 冷萧和焦飞二人亦是对上两只金丹灵兽,可那灵兽足有十余,其中有元婴者,已是险些将任林拍散。 三人堪堪突破了出去,却见下方人群早已聚集,分成两方,各自为战,大致人族一边,妖族一边。 这刻,冷萧却是见到了桃红本体。 只见桃红遭三只元婴灵兽围攻,竟是身化一棵桃树。此树不过才二人多高、单人环臂粗细,一树桃花,粉红如落霞。 那桃树枝叶之上,便是轻轻抖动起来,仿若编钟奏响一般,清脆悦耳。那三只灵兽便呆滞了少许,身子竟是跟着桃树一并摇晃起来。 不过几息时间,一树桃花抖落近半,将那三只灵兽包裹于其中,宛若冰雕一般,发出一声轻响,便是碎裂而开,散落了一地。 莫论冷萧,便是任林也轻咦一声,叹道:“竟是草木成精,桃树虽也是易通灵之物,可能修炼到这般境界,看来此人机缘不浅。” 见桃红威势,冷萧心中凛然,这般想来,桃红竟是在通天圣地隐藏了数十年,李代桃僵、金蝉脱壳,故意叫千寿顶了他在通天圣地犯险,想来也是他早已算好之事。 “此人,好深的算计,不知有何图谋?” 冷萧目光微闪,此等人物,定然谨慎,此刻却这般张扬,也不掩饰外貌,他又怎知晓,这千人之中,没有认得他之人? 莫非,他正是想以这般方法,暗算千寿? 一念至此,冷萧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世事福祸相依,看似坏事,实则也不尽然。转念想来,桃红既然要以此等方法暗算千寿,或是叫千寿暴露自身身份,或是叫千寿顶着妖族身份继续以“桃红”之名行事。 不论是哪一种,都只能说明,桃红自己脱不开身。 这刻,冷萧忽的目光一闪,却见本是在数十丈之外的桃红突然没了踪影,再回头,本就在身侧的焦飞和任林二人,已是在数百丈之外。 他登时腾空而起,只见这本是不大的村子,便如同是灵雀谷折叠的空间被打开了一般,扩大了何止百倍。 原本屋舍密集的村子,已是显得无比空荡,一眼望去,四野除了零星人影,那屋舍更是东西散落。 冷萧来不及多想,便是朝着焦飞和任林而去。 这村子之中,每时都有人死去,也有灵兽死去。 半空之中,升腾起一团团灵雾,这刻,不少人便是在浑水摸鱼,甚至于下黑手,只为多争得一团灵雾。 片刻之后,冷萧挡下几只灵兽,赶到焦飞身边,询问道:“焦兄,所谓碎玉,究竟是何物?” 听得冷萧询问,焦飞也是缓缓摇头,说道:“这消息也不知从何而来,一时便散了出去。妖灵境内,除却外来之人,也有土生土长者,想必便是从中流传而出。” “具体我等也并不知晓,只知这妖灵境内有一地方,许是宝库,许是墓穴,其中封存着无数灵雾,若能得之,修为自当大进。” “而要开启此地大门,则需要一把钥匙,碎玉便是这钥匙。” 冷萧闻言,忽然是想起来此妖灵境内遇到的第一个修士,欲以他之血祭门。 “即便是寻到了钥匙,若寻不到大门,又有何用?” 焦飞不由大笑,却是说道:“此等之事,全凭机缘,思虑再多,也是无用。莫论它门户存于何处,先夺了钥匙再说不迟!” “以血祭门。”冷萧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莫非…… 见冷萧只知一味躲闪,焦飞不由提醒道:“萧兄愣着作甚,这灵雾可都是好东西!” 说着,他便是将两团灵雾一霎吸收,一团来自于灵兽,一团来自于修士。 冷萧缓缓目光扫过这兽群,却是冷不丁说道:“长老,焦兄,你们可曾发现,这灵兽忽然间少了许多,本是被压制的修士,这刻却反是处在了上风。” 生了此等微妙变化,所谓人心有贪欲,除却对抗兽群之外,修士同样在自相残杀。 他一剑割开一只金丹灵兽的咽喉,那狮虎灵兽再不能出声,口中、喉中淌出大量鲜血,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它死后,身上便是升起一团灵雾。冷萧随手将之抓住,手心之中顿时传来一股充盈之感。 可再细细感受一番,这所谓灵雾,实则只是一团寻常灵气罢了,若吞之,或许能够恢复少许灵气,可对于提升修为,并无帮助。 他再取出那灵兽内丹,竟也是相似的作伪之物。虽然多数人来不及多想便将之炼了,心中毫不生疑,可总有发现端倪之人。 然而这刻,众人却都不动声色,不知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至少冷萧认为,那任林和焦飞,乃是真傻,毕竟他三人之间并无冲突,没有彼此隐瞒的必要。 他当即说明此事,任林、焦飞二人验证一番,登时面色一变,看来确是真的不知。 这刻在看那千八百人之中,有不少人开始怠慢起来,并不多奋力,似乎感受到了对手的羸弱,那兽群竟也仿佛对应的弱了几分。 自始至终,都让修士占据一些上风,显得游刃有余。这所谓的兽群,只是个幌子,而这些修士的鲜血,才是幕后之人的目标。 冷萧脑海之中闪过龙红的面孔,那众人心心念念的碎玉,这刻正是在龙红手中。 她说这碎玉,乃是她祖传之物。 且冷萧一去一回,用时并不多久,龙红却能够及时逃走,甚至来得及将老夫重新安葬。 焦飞曾言,炼化灵雾之后,修士增进修为,凡人延年益寿,甚至可一步练气,便是踏入了修士之列。 他目光再度落在那兽群之上,倘若这幕后之人有足够的能力,完全可以操控兽群将修士屠杀殆尽。 那人既然要引得修士间自相残杀,可见这兽群,坚持不了多久。 第二百一十章 血祭石门碎玉现 淡淡腥甜之气,逐渐浓稠若雾气,将这空气,都修饰出了一层浅浅粉色。这浅粉之色,比不得桃花的一树桃花鲜艳,却直入人心。 那本是千余修士,不觉间竟已是不足三百。 诸如金丹修为者,多数皆身陨,成了强者增进修为的养分。若非冷萧和焦飞有任林相护,结局未必要好上多少。 这刻,才有后知后觉之人惊呼道:“那灵兽可是死绝了?” 抬眼望去,眼前尚在厮杀之人,多是修士之间的杀戮,哪还有那狮虎灵兽的半分踪迹? 见此异状,众人不由停下了动作,各自防备。冷萧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意,耳边忽然回荡起一个声音来,如雷贯耳,隆隆作响,经久不息。 “开。” 只轻飘飘一个字眼,便是叫冷萧胸口发闷,喷出一口鲜血。耳膜仿佛被震裂一般,数息之后,仍在嗡嗡作响。 莫说他,但凡修为稍弱者,下场皆一般无二。反观焦飞只嘴角溢出一道血丝,却是比他强了太多。 这淡漠声音,冷萧再熟悉不过,正是那龙红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落下之后,地面忽然震动起来,这般状态,与那兽群初至之时倒是有几分相似。 约莫三息之后,冷萧顿觉脚下有一层东西在滑动,将他整个人都带了过去。他当即飞上了半空。 低头而望,却见这地面骤然上下打开一层地皮,露出下方一扇古拙石门。 冷萧有心猜测之下,方才那一幕,像极了一只眼睛在缓缓睁开。而这石门紧闭,便是这眼睛之中仍有一层阴翳。 那石门之上,有一大片蛛网般的纹路,错综复杂,看似杂乱无章。 可那本是在地皮之上的鲜血,不知何时早已渗透到了石门之上,在那纹路之中汇聚、流淌。 那纹路每被鲜血染红一分,石门之上便荡漾起一抹灵气波动。直待那鲜血停止流动,却还是差了不少,未能将那纹路尽数填满。 这石门轻轻打开了一丝及其微小的缝隙,叫人下意识窥视,却又看不见其中事物。 “祭门,好一个祭门。” 天空之上的修士早已陆陆续续落了下去,有眼尖者,立刻朝着石门冲了过去,原是在那石门上的凹槽之上,正镶嵌着一枚拼合完整的碎玉。 这碎玉,本该出现在龙红手中,然而却是无端出现在了这石门之上。那碎玉合上之后,本该光芒万丈,此刻却显得有些暗淡。 此些人不曾见过碎玉,如何知晓这些?也不深究那此前“开”字乃是何人所喊,只顾争先恐后的抢夺碎玉。 若说任林和焦飞因为冷萧的突然出现,还是对他保留了些许怀疑,若说那余下活着的修士皆对冷萧三人虎视眈眈,便在这一息之间,诸事揭过。 冲在最前方之人,乃是一个人族修士,一身浅色衣衫,不知出自何宗门,手段却是不俗。 只见他抬手隔空一摄,可那碎玉却并无半分变化。他身形不顿,手掌一探,这碎玉和石门竟是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叫他根本无法取下。 这一耽搁,立刻又有数十人蜂拥而至,先手都是朝着那第一个落下之人攻击而去。虽是并无用出几分力,可架不住人多。 只一霎,那人就被击飞了出去,鲜血狂喷,气息萎靡。 这数十人一落下,便是乱成一团,互不相让。彼此皆是元婴修士,互不相让。霎时灵气汹涌,交手间不断散逸在那石门之上。 这石门足有城墙般宽大,可叫百人并排而过。看似古拙、简朴,可仍这灵气肆虐,却是并无半分损伤。 甚至便是虚婴修士,也难以在石门之上留下哪怕一道划痕。 只交手一霎,这数十人却又止住了动作,只对视一眼,已是各自明了。 当即便有一个人族修士说道:“诸位道友,我等且先携手将此些妖修除去再做打算如何?” “也好,今日便以这妖修之血,来献祭这石门!” “狂妄,便以尔等微末修为,也妄想以我等祭门?” 当即便有妖修站出,而此人,正是桃红。 他二指之间拈着一瓣桃花,轻轻放到鼻尖嗅了嗅,仿佛陶醉一般。他趁手兵器名为鎏金月刃,乃是林九霄所赐,只是后来被千寿所夺,这刻看他,竟也不使兵器。 他自创灵诀《桃花葬》,说来,他最好的兵器,便是这桃花。 正是众人目光为其稍稍吸引之际,人群之中,忽然传来几声惨叫之声。却是人族修士之中,有金丹修为者,胸口蓦然绽放出一朵灿烂桃花,继而眼皮一垂,便再没了声息。 这些修为稍低者,能够安然无恙,身侧皆有长辈庇护。这刻见得后生轻易殒命,人族修士顿时勃然大怒,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朝着桃红冲了上去。 冷萧后背微微发寒,倘若他不是站在妖修队列之中,恐怕这地上逐渐散去温度的尸体之中,就有他一个。 他心中只当桃花修为一般,未料这个在千寿手下走不出几招之人,反是在此地占了主导地位。 任林身形一动,若在偷闲,定惹人不满,便是做做样子,也要摆出姿势才行。至于冷萧和焦飞,这微弱修为,上与不上,倒也无人理会。 人族修士之中,顿时有人绕过战斗,往妖族小辈而去,妄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桃红顿时目光一闪,身上桃花缭绕一霎,骤然出现在了冷萧二人身前。虽是顺带护住了冷萧二人,实则不过是为了颜面罢了。 只听他讥嘲一笑:“老东西,你这力道,还不够桃某挠痒的。” 与他对立的那老者面上顿时青红一阵,长剑连斩,凝龙成凤,威势不凡,却都是在漫天桃花雨之下摇摇欲坠。 老者猛然一咬牙,眼眶之中仿佛燃起两朵金色火焰,令人觉得有些刺目,不敢与之直视。 桃红却是丝毫不避讳,只冷笑道:“老东西,这般快便是燃烧了元婴,你又能支持多久?倘若元婴燃尽,你肉身一毁,可便是连夺舍的机会也无了。” 被桃红这般一说,那老者目中顿时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高手过招,一处破绽便是要将命留下。 只这一霎之间,桃红手中捏着一朵桃花瓣,已是刺入了老者心口。说来桃花瓣不大,这小小伤口,也不致命。 可便是这桃花瓣刺入的瞬间,轰然爆碎,直接在老者心口炸出一个人头大小的血洞。 桃红袖子一挥,挡开了飞溅的血水,老者的肉身直挺挺倒下,已是没了声息。却有一道浅蓝色元婴从老者体内飞出,匆忙朝外逃窜。 不过一息之间,那元婴已是飞出数十丈。桃红缓缓将袖子放下,目光之中亦是带着一丝讥嘲。 只见他轻轻抬手,向前一指,漫天,桃花雨。而那浅蓝色元婴,便在这桃花雨之中,迅速消融。 他提起老者尸体,猛然将老者尸体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一时涌出,若泉水一般。 随着血水涌出,那石门之上的纹路,又有少许被鲜血填上了殷红之色。 “不够。” 桃红转过身,将目光投向远处,但凡被其望见之人,皆是心中一寒,心中不由得萌生出一丝退却之意。 此消彼长之下,人族修士顿时溃逃,妖修却也是死了不少。此地虽是空间诡异,任凭如何逃窜,也是逃不出村子。 可如今,这村子变得极大,若对方执意要跑,想要追上,也绝非易事。 冷萧目光落在那石门纹路之上,此刻正扇石门都仿佛被一层血色脉络所覆盖,唯独那边角之上,却还有一丝空白。 与此同时,桃红也正将目光投来,任林顿时踏出一步站在二人身前。 桃红见状,不由微微摇头。他虽能拿下任林,可任林已经没了肉身,自是无血液,若为了冷萧二人去和任林交手,显得有些不值。 只一眼,他便移开了目光,再落下之时,落在了另一个初婴妖修的身上,而那人身后,也站着两个金丹修士。 “这位兄台,不知你座下那两个晚辈,可否借桃某一用?” 他话音一落,那两个金丹修士面色骤变,那初婴修士神色也难看无比。所谓借用,怕是借去一命,还来一尸。 见那修士迟迟没有回应,桃红仿似有些失了耐心,而其他修士,纵有与之实力相仿者,却也乐见其成,任他作为。 “桃某奉劝兄台一句,倘若借用,只取血,不杀生;倘若桃某自取——” 他言语至此,便是顿了下来。那元婴修士浑身一颤,眉头紧锁,自始至终未曾说出一句话。反是他身后之人,其一承受不住这压力,主动站了出来。 另一人见状,也连忙跟上。桃红面上这才展露出一抹似讥似讽的刻薄笑意。 那二人既然走出,倒也果断,各自在掌心一划,便有鲜血溢出。见桃红面色冷淡,这二人连忙握拳,只求这鲜血能够流淌的快一些。 “太慢了,”桃红漠然道了一句,“手腕还是喉咙,自己选。” 二人闻言,莫敢迟疑,连忙挥剑往手腕划去,霎时血流如注,尽数灌入那石门之中。 第二百十一章 靛青之龙向东望 眼看二人面色愈发苍白,一身鲜血流了近半,若是凡人,早便有了性命之忧。 然而,那石门纹路分明只差一丝便可完全染就鲜血,可那鲜血便好似遇了阻滞,怎么也无法将最角落那一丝浅浅沟壑染红。 二人长辈终究忍不住叫道:“阁下,若再失血,某这两位后背怕是性命堪忧!” 桃红闻言,却依然无动于衷。这两个金丹修士,未得到桃红首肯,也不敢有丝毫顿止,只得继续放血。 直到那二人长辈唤了第三声,已是有些按捺不住之时,桃红这才屈指一点,封住了二人伤口。 二人顿时便松懈了下来,面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色。 可那石门却依旧纹丝未动,最后那一个角落,还是差了那么少许。 只见桃红微微侧身,伸出手指,又是指向一个小辈,说道:“下一个,你来!” 那小辈顿时目露惊色,对着身侧长辈哀求道:“长老,我……” “你去。” 对他这苦苦哀求,此人长辈却只是眯眼道了一句。 这小辈闻言,面上泛起一抹凄然之色,又是重蹈了此前两个金丹修士的覆辙。奈何此人也坚持不住之时,这纹路最后一个角落却仍然未被染红。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此前只三人放血,还各自心存怨恨,这刻见那石门还未变化,不由面色好看不少,不待桃红指使,就开始叫嚷了起来。 余下小辈无奈,依次放血,足足去了百多人,未料那小小沟壑,竟还是未被填平。 眼下还未放血之人,便唯有冷萧、焦飞二人。此前不过桃红一人所指,任林尚且可阻之,此刻却是众望之下,叫他心中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 “罢了。” 冷萧轻叹一声,此事终究难以善了,二人被留到最后,已是大幸,最终却仍是逃不过此劫。 焦飞几乎与冷萧同步而出,并肩而行,走到那纹路角落,各自划开了手掌。 谁知,二人才滴下不过几滴血液,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经历了百多人始终不曾变化的血线在这刻骤然盈满。 与此同时,那碎玉忽然闪烁了一下,继而骤然投射出一道印记,映射在了天空之上。 那百多小辈见状,心中大为不满,暗恨冷萧二人运气这般好。而那些元婴修士,却纷纷松一口气,倘若冷萧二人再不能催生变化,之后怕是只能由他们亲自来了。 身为元婴修士,又有何人甘愿丢此颜面?再者,若因失血而虚弱,即便是打开了这石门,莫管其中有何机缘,他们又该如何去争抢? 冷萧微微抬头,那映照在天空之上的印记,与他之前所获得的图案一般无二。而这印记显得更为复杂,更为生动,直直看去,竟真如与一个眼睛对望一般。 数百里之外,一只小兽在林间穿梭,这刻忽然停下,仰头望着那印记,双目之中竟是显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这小兽似猫似兔,“吱吱”叫唤了两声,速度更快,正是朝着那印记所在方向奔跑而去。 碎玉只闪烁了一下,便黯淡了下去,而那印记,就如同是镌刻在天幕一般,再不消散。众人只是将这印记牢记在心,也管不得许多。 只见这石门缓缓开启,冷萧和焦飞二人一霎被掀飞了出去,那本是被众人争抢的碎玉,此时也再无人问津。试问大门已开,还要钥匙有何用? 那石门虽然只开启了一丝,诸多强者却早已各显神通,有化作残影者,有化作烟雾者,堂而皇之的闯了进去。 不过三息时间,那元婴修士已然进入一空,而这石门还只开启到一个拳头大小。 任林也早已顾不得冷萧二人,这百多金丹修士之中,只有冷萧二人无甚消耗,他便也放心去了。 只是这些人进入心切,却是忘了还有许多人族修士未被除去。 待妖修队列之中只剩下一帮小辈之时,二三十个人族修士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缓步上前,面上或平淡,或冷笑,或厌恶。 只视线交错一眼,那人族修士竟是一言不发,好似事先打好了招呼一般,竟是同时出手。 冷萧二人相对在最边缘,那临近之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失血过多的金丹修士,在一帮元婴修士手下,如何能有抵抗之力? 那百多金丹妖修眼看折损近半,一团团灵雾升起,便在这时,那石门之中却骤然冲出一道身影,目光森冷异常,叫这二三十人族修士心中一凛。 这突然冲出之人,赫然正是最先闯入的桃红! 却见他衣衫染血,飘逸不再,眼眸深处,除却这森冷杀意之外,竟还带着一丝后怕之色。 见桃红现身,这诸多妖族后辈不由神色一喜,连声呼救。谁知桃红根本无动于衷,瞬息掠过了众人,消失在了天际。 莫说这妖族后辈之中没有他相熟之人,便是有又如何?对方足有二三十人,他双拳难敌四手,也是有心无力。 说时迟,那时快。 这人族修士尚且也还不明所以,耳边却又传来一声惨叫之声。 惨叫并非从这妖族小辈口中传出,竟是来自这石门之下! 那数十人族修士本还打算进入一探,此刻再联想方才桃红异状,他们在地上杀戮一番,竟还躲过一劫? 惨叫过后,又有六七道身影几乎不分先后的冲了出来,有表情丰富者,面色一副惊恐之色显得极为精彩。 然而,有过去许久,出来之人,也仅仅只是这六七人而已。 这六七人有见到自家小辈身死者,顿时发出阵阵嘶吼,怒火中烧,却是并未与人族修士纠缠,飞身便要离去。 人族修士见妖修人数不济,不由动了心思,将这六七人团团围住。 冷萧心中有惑,眼神直直望着那石门缝隙,只望见一丝晶亮反光,便是骤然身子一愣,低喝道:“焦兄快走!” 言罢,他身形早已掠出数十丈。而焦飞更不多言,后来居上,隐隐比他还要快上半分。 二人回头一看,却见那石门之下,缓缓走出一个巨大身影来,此兽缓步而出,外形似虎,尾部似兔,鬃毛似狮,斑纹似豹,赫然便是此前曾出现过的狮虎灵兽。 只望了一眼,冷萧便连忙移开目光,生怕被它盯上。索性这狮虎灵兽,将目光投向了那数十个元婴修士,有妖族,有人族。 此兽嘴角尚且带着一丝血迹,不知生吞了几人,竟是连元婴都未曾逃脱。只见它四足奔袭一霎,背后瞬息升腾起一道本相实影,猛然冲入人群。 冷萧眼神再度扫过石门,石门已经开启到了二三尺,只是其内却没有一丝动静,逃出来的修士之中,没有任林。 而那狮虎灵兽,给冷萧的感觉却已是全然不同,分明极同人性,想必化妖对其而言并非难事,不知为何一直保持着本体模样。 再看这灵兽的修为,实婴之境,难怪桃红大费周章,最终却仍是这般果断的离去。 那石门,早已再看不到,只是那凄厉惨叫之声,却依稀还有丝丝缕缕在耳边回荡。 焦飞目中生出一丝可惜之色,叹道:“可惜任长老,未能或者回来。” 冷萧扫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如今任林与焦飞走的可算极近,这般一个助力陨落,对于焦飞而言,属实可惜。 飞行许久之后,又是到了村口,二人却不敢迈出这一步,谁也不知,这一步踏出之后,下一刻会出现在何处。 二人尚在犹豫之时,天空之上突然荡漾起一抹灵气波动,却并不是在此地,而是在距离此处不知几万里,竟是在几息之间亮起了数枚印记。 那印记,与此地的眼珠印记同出一脉,散布几个方位,隐约之间彼此联系,竟是形成一个巨大的图案。 “龙。” 龙者,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颈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龙能走、能飞、能游泳、能兴云降雨;能显能藏、能巨能细、能长能短。春分时飞上天,秋分时潜于渊。 相传,龙之种类甚繁,有鳞者为蛟龙,有翼者为应龙,有角者为虬龙,无角者为螭龙,未升天者为蟠龙,好水者为晴龙,好火者为火龙,善吼者为鸣龙,好斗者为蜥龙。 冷萧心神缓缓静了下来,便在这刻,天幕龙影骤然睁眼,那一颗眼珠,竟是骤然亮起一片蒙蒙之光。 这刻,只见那石门方位,忽然升起一道流光,打入天际,没入了那龙形图案的眼珠之中,成了点睛之笔。 而这流光,冷萧望之一霎,竟是那两枚碎玉。 两枚碎玉拼接所形成的一道缝隙,这刻散出湛湛神光,让人只觉这龙形图案仿佛下一霎便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而来,令人心中激荡。 冷萧忽的侧目,此刻傍晚之际,龙尾朝阳,龙头朝向东方,一身靛青,虽是以线条勾勒,却栩栩如生。 莫非这龙形图案所绘,乃是四象之一,东方青龙? 第二百十二章 苍龙七宿血花绽 天幕之上,印记万千,细看之下,详细者不过八。 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四灵分二十八宿,东方青龙,身盘于左,是为苍龙七宿。 苍龙七宿者,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分别代指龙角、咽喉、前足、胸、龙心、龙尾、龙尾摇摆形成的旋风。 而这天幕,繁杂小星先且不论,那明媚若朝阳者,竟出其八。除却七宿之外,那光芒最为璀璨者,竟是龙睛。 苍龙侧首,龙睛只见得其一,却湛湛有神,熠熠生辉,望之心空,一念沉沦。 冷萧骤然回神,目中犹剩一丝惊意,蓦然侧目,那地面之上,竟是生出一片紫红花儿,其色如血,却幽深发暗,艳丽发紫,夺人心神,妖媚不堪,不似人间所有,仿佛生自地狱。 他眼睛忽然一暗,却是焦飞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之上。冷萧霎时头痛欲裂,却又清醒万分。 眼帘微微张开少许,焦飞面上满是淡漠之色,只是眼眸深处,带着一抹向往与崇敬,甚至,有一丝来自内心最深处的野心,在丛生、在蔓延。 “这妖灵境,焦某曾来过一次。” 冷萧耳边,忽然回响起焦飞的声音。这声音,他理当再熟悉不过,可这声音深处,却是蕴含了几分莫名的意味来。 他喉中发出几声浅浅低吟,不似念咒,仿佛只是在雀跃而已,他忽然闭上眼睛,一息之后,再睁眼时,已是将内心那一抹躁动而起的疯狂,掩饰而去。 “此乃,龙墓。” 轻轻四字,令冷萧心神稍稍激荡了一霎。他从焦飞语气之中,听出一丝淡然,一丝笃定。 只是焦飞在吐出这四字之后,却又是轻叹一声,带着些许茫然的说道:“苍龙七宿怎的平生其八,这龙睛,不该点亮。” 冷萧微微抬脚,只因地上这紫红之花已然开至脚下,他唯有飞起,才能不沾染。 “此花乃是青龙恶念所化,如若沾染,轻则心神不宁,重则走火入魔。” 言语之间,焦飞已是飞起,与冷萧并肩。而这紫红之花,迎风招展,宛若美人身挽轻纱,薄帐之中灯火阑珊,见翩翩公子踽踽独行,美人相邀。 此非幻境,不过是勾动了人心深处的一丝欲念,莫论贪嗔痴,便是一饮一啄,一颦一笑,皆是欲念。无欲贤者,可谓无心。生而为人,孰能无欲? “此地,焦兄曾经来过?” 听冷萧相问,焦飞嘴角掀起一丝淡淡笑意,却又透出一抹诡谲,叫人心中不喜。 他并未回应冷萧之言,只是兀自说道:“青龙简而言之,不过大妖耳。这妖域,焦某喜之;南域,焦某喜之。可纵是得这整个人间道又如何?人上,有仙。这天,有九重天!” 他缓缓握起双拳,忽然笑了起来,只道:“焦某一人纵是修为通天,也不过一人,天下之大,若得之,总要将帅统管,萧兄,待某称帝,汝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袭话语,虽是狂妄,却仿佛本应如此一般,心痴而疯魔,野心堪与这苍穹比高。 “萧某说过,只爱财,不爱这权势。” 焦飞闻言,却是狂然大笑,忽的侧头看向冷萧,笑意骤敛,面上忽然平淡了下去。他问道:“萧兄可是只当焦某痴心妄想?” 冷萧不言,焦飞便继续说道:“不论萧兄要也不要,这权势,这钱财,焦某拥有之时,总会分与萧兄。” 言语之时,他面貌忽然朦胧了起来,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烟雾散尽,那面容再度清晰。本是俊逸翩然之貌,竟是变作了一副丑陋狰狞的形象,宛若浸水枯木,腐朽过半。 望见冷萧目中那一丝震惊之色,焦飞忽的笑了,或许这时,应当称之为,鬼头陀。 “看来,萧兄认得某。”鬼头陀缓缓道了一句。 “第一妖尊鬼头陀,鬼妖尊大名,萧某岂能不知。” 冷萧抬眼望着眼前之人,虽是变了外貌,修为却并未改变。他相信,这定然不是鬼头陀本尊,应当是身外化身,生身之术。 闻言,鬼头陀面上忽然显露出一丝嗤笑,说道:“萧兄不必拘礼,称呼照旧便可。再而言之,某也早已不是时耀手下的第一妖尊。” 他轻轻按着冷萧肩膀,笑声轻飘若纤尘,道了一句:“恕某直言,萧兄已是中了某之剧毒,需三年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五内俱焚而亡。” 冷萧眼睛闭起近半,面上却依旧平静。焦飞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萧兄果真是堪成大器之人,处变不惊,焦某钦佩。” 言语间,他已是变回了焦飞容貌,目光之中显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大人物这般多,为何单单选中了萧某?” “世间之事,何人能够说的清楚,许是缘分到了,便是一眼相中。那成名已久之人,皆是人老成精,某座下之人,本就忠诚于某,非某座下之人,强拉而来,也不过墙头草而已,难堪大用。” 冷萧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淡淡说道:“焦兄,你之于萧某,莫不是在强拉?” “然也,非也。” 他微微摇头,说道:“那萧兄,又作何选择?” 冷萧面色不变,话语却冷若冰霜,散出丝丝杀意,不觉间,一手已是探至焦飞后心。 说来二人相隔不过三尺,探手不过一霎而已。 他五指成爪而落,仿似那天幕苍龙之爪,丝丝杀意缭绕其上,野蛮而直接。对此,焦飞仿佛早有准备,猛然侧身,二指抵在冷萧指缝之间,叫冷萧难进分毫。 面对冷萧这杀招,焦飞非但不恼,反是点头称赞:“果然不愧是仙根之资,比之初见之时,修为精进可谓神速。” “可若要击败焦某,还是差了许多。” 纵是分身,初时也不过凡人耳,能修炼至此,亦是身披岁月、足踏刀山而来,单是这一具分身,修行的年月也要在冷萧之上,亦可见,鬼头陀野心,滋生已久。 潜渊多年,终于在今时,得了机会,便要借势将这南域倾覆,要将这人间倾覆,甚至,上穷碧落而去。 冷萧收回了手,目光垂落在远处紫红花儿之上,淡漠道:“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寥寥此生,谓之逍遥。或许这妖灵境之后,某之野心,或被路人皆知,成天下人茶余饭后之谈。” 焦飞嗤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萧兄是要与某鱼死网破?” “焦兄高看萧某了,此等之事,如何敢想!焦兄何等人物,拦天大网,某不过指尖之鲤,舍鳍而过细细网眼,堪逃而已。” 焦飞面上始终带着那一抹象征性的笑意,只见其唇,便能一息认出此人。冷萧回想而来,鬼头陀虽是丑陋,叫人不喜多瞧,可这浅笑,不正是他所喜的动作吗。 不明其意之时,笑谓之笑;明其意时,凛冬已至。 他回头望向那石门所在,忽的说道:“萧兄,你可要想好,于网内,尚可安居,出了这网,大浪滔天而来,怕是要瞬息倾覆。” “萧某可从未听过怕防水之网、惧水之鱼。” 言罢,冷萧刹那远去,也不再理会焦飞,至少,焦飞还有一句实言,便是此刻的他,绝不是焦飞的对手。 可焦飞若想拦住他,也绝非易事。 冷萧往村口而去,焦飞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收敛了气息,朝着石门所在靠近。 便是在冷萧身形掠至村口之时,那石门方位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嘶吼,天幕更暗,苍龙七宿,更显分明,而那第八宿,便宛若这天上的第二轮太阳,点亮了夜幕,将这天地映照得纤毫毕现。 那紫红花儿,在这星光之下,泛起点点梦幻色彩,似如人生,光鲜亮丽也好,邋遢不看也罢,终究不过一场梦幻泡影。 于是,这紫红花儿,便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缓缓凋落。 他指尖传来一丝冰凉之意,这艳丽花儿,模样炽热,竟是冷得像冰。 冷萧骤然回神,眼角轻轻跳动了一下。这刻,他竟是踮脚于花朵缝隙之间,手指轻拈着一瓣紫红花瓣。 这花儿凋零之时,是如此绝美。凋零尚且如此,不知绽放之时,又该是如何一番情景?可惜,待他望见时,这花儿早已漫山遍野。 绝美之物,或许一颦一笑,都是极美,可自古而来,越美丽之物,总是越危险。 或许,他不该碰触;可是,他碰了。 这一霎,他想的不是这紫红花儿的美丽,不是焦飞的野心,不是青痕宗的师命,不是通天圣地的仇恨。 而是——一片空白。 或许,这空白之中,本该有颜色,如这星辰般灿烂,如这花儿般艳丽,如这夜幕般宁静,如——如今,只剩下纯粹。 “鬼头陀本体鬼面蛛,分神修为的鬼面蛛之毒,呵呵。” 那一瓣紫红花儿,在冷萧手中缓缓腐朽,零落成泥,他心中,竟是自始至终如水一般平静,没有心神不宁,更莫论走火入魔。 焦飞总不能在此等小事之上诓骗于他,那么,方才一线失神,便算做心神不宁罢。他笑着,笑意发寒。 任他如何思索,也是无法想起究竟何时被焦飞下了毒。只是焦飞定是也无法想到,小小一个妖族散修,竟与灵雀谷有这密切的关系。 若这分神修为的鬼面蛛之毒人世间还有几人可解,鬼头陀自己不算,灵雀谷定要算做其一。 遥想当年,陈涵一事,若他能够再上些心,前往灵雀谷求药,或许陈涵下场也不至这般凄惨。 “遗迹,鬼面蛛毒,陆离清光蔻。” 他缓缓摇头,这满地,在那紫红花儿的尸体之上,又是重新绽放出新一轮光彩。 他直起身子,一步踏出。 冷萧目光淡漠,眼前一暗。他面前再度清晰之时,那染血的石门再度映入眼帘。而他身前不远,数十修士同心协力,有妖修,也有人族修士。 而那早已离去的桃红,却也在人群之中,迎上了那狮虎灵兽。 这灵兽之强,若非他们以多欺少,恐怕接不下一招。如今,这两方便只是看谁先支持不住了。 他身侧不远,焦飞静静站在那里,不染纤尘,唯差一把折扇,仿佛隔岸观火,心中不急。 “天圆地方,而此地,却是随天而同圆,乃牢笼耳。萧兄辗转,却还是来了此处。” 他虽是在与冷萧说着,目光却是投落在了那石门之上。此刻石门打开,洞口幽深而起,下方仿佛地狱,无声无息。 可单是那浓郁的灵气波动,便叫人心醉。这灵气不似外界驳杂,柔和而纯粹,不论下方可有珍宝,单是在这灵气之中修炼,便可一日千里。 焦飞身形一动,忽然朝着那洞口冲了过去。本是在与众人交战的狮虎灵兽,这刻顿时咆哮一声,激荡起一层声浪。 冷萧当即重心下沉,险些要被掀飞出去。 而焦飞还在勉力维持,他身边忽然绽放出一朵桃花,将他一息炸飞了出去。 “小子,我等在此拼命,你还想坐收渔利?” 焦飞咳出一口鲜血,腰身之上被炸出一个狰狞血洞。他淡然的吞下一枚丹药,笑了笑:“前辈说笑,晚辈岂敢,不过是欲借此好叫那畜生分心,助前辈一臂之力。” 他一语落下,桃红目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意,冷冷道了一句:“既无本事,看着便是,若再添乱,桃某便叫你做了这畜生的饵食。” 焦飞笑而不语,却是有人族修身嗤道:“怕是小兄弟这一举,不止叫一只畜生分了心!” “白衣狗贼,你可是想死?” “阁下这衣裳,可也不黑。”那身着白衣之人,又如是说着。 二人虽是言语交错几句,却也不敢当真动手,一旦乱了方寸,怕是要被这狮虎灵兽瞬息碾压。而其他人,也随之劝说了两句,算是搬出一个台阶给二人。 除却冷萧和焦飞之外,金丹修士已不足十人,这两手之数,但凡幸存者,恐怕便属冷萧修为最次。 土地染就了一片殷红之色,这紫红花儿,可是鲜血浇灌而生? 第二百十三章 龙墓血花化妖来 数十元婴修士浴血奋战,冷萧却是在远处旁若无人的修炼起来。莫说那些元婴修士,便是这余下的金丹修士,也都面色古怪。 “萧兄还真是勤勉,倘若只逍遥三载,如何对得起这份勤勉?” “三载之后之事,三载之后再说罢。” 焦飞闻言,不由失笑:“只怕三载之后,某已是弃了萧兄。帝位一人,王侯将相,却是要几多。” “飞鸟未尽,良弓不藏。” 两个时辰之后,那狮虎灵兽已是有些不支,诸多修士眼中闪过亮色,这实婴灵兽的内丹,可是至宝,若能炼化,修为还当更进一步。 一念至此,出手间这几多修士已是有些留手,心中图谋这灵兽内丹。莫说内丹,便是这灵兽皮毛骨齿,都是炼制灵宝的绝佳之物。 谁知便在这刻,那灵兽忽然低头,一口吞下了一簇紫红之花,体内灵气便是躁动起来,目中透出一分凶悍之色。 一人才挥落长剑,却是被这灵兽一口,连人带剑都给吞吃了下去。 它硬抗着数十人的攻击,喉咙滚动了一下,便没了动静,数十息之后,它忽然吐出一团铁球,却是被它嚼碎成一团的长剑。 而此前被它啃去一片的紫红花儿,又是破土而出,弥补了空缺。 此后每过片刻,这狮虎灵兽便要啃食一簇花朵,体内灵气便会迅速充盈。修士丹药有尽时,可这紫红花儿却是无尽,要如何与之相抗! 诸多修士面色急变之下,多人动手斩却这花,可这紫红花儿,但凡凋落,又瞬息绽放。 眼见这灵兽被其他修士缠住,桃红忽的身形一动,猛然朝着那洞中钻去。与他想法相同之人,亦有不少。 一霎之间,便有不下十人闯了进去,皆是修为拔尖者。地面之人,压力陡增,多为初婴修士,已然不是灵兽对手。 这灵兽顿时狂躁不已,猛然将数人掀飞了出去。 正当众人心中惶然之时,这灵兽却并不追击,反是嘶吼着朝着洞中而去,不知这洞府之中有何物,叫它这般在意。 焦飞曾言,此为龙墓。 而那地面上的数十修士,彼此三两对视一眼,便也朝着洞中落去。 这刻,本是灵气呼啸、喝声隆隆之处,却是瞬息寂寥。 小十人彼此对视,焦飞当即率先也朝着洞中落去。见有人打头,便有人立刻跟了上去。 待人走完之时,这地面之上,便只剩下了冷萧一人。 他并未去觊觎这洞府之中的所谓宝物,只是在想,若其中当真尽是灵雾,他又该作何选择,炼化,或是毁去。 而他当年所服用的桃花丹,不正是以生人所炼制的吗,他如今究竟,是在忌讳什么?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一朵紫红之花,那花瓣之上顿时洋洋洒洒落下一片星点般的花粉。落在手上,仿似映上了一片星空。 冷萧闭上双眼,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悸动。 他能够感受到这紫红之花在手中缓缓凋零,仿佛白纸染了火光,一寸寸被毁灭,腐朽。 零落成泥,成为后来者的养分,那地下,便又生出新的花儿。 他的意念,随着大地转移到了石门边缘,眼前之境,仿佛深渊。而在那深渊边上的花儿,比之其他,更显艳丽。 他的意念如水流淌,走过一寸寸土地,爬上了后山,穿过了坟地。那坟地之上,也早已被花朵所点缀,烂漫不已。 他继续往上,这片森林显得格外幽深,只要往后山而去,便会有兽群冲来,将人驱散。 可此刻,在他探知之下,整片森林却是空无一物。 只在那山巅,多了一座祭坛,祭坛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龙红。 将这画面收入眼底,冷萧的意念并未有一丝停留,因为他心中并未有几分意外,甚至有种果真如此的感受。 这大地绵延不知几许,他意念蔓延的速度,恐怕连分神修士也望尘莫及。这苍龙七宿,他没有走完,只是走了其三,便已是有些疲惫,后继无力。 除却这龙睛之外,他分别走过角、亢、氐。这三处,皆有一座祭坛,也有一扇石门,同样有一头灵兽,灵兽虽各不相同,却同样有无数修士在争斗。 角之所在,修士数千,与那灵兽正斗得如火如荼。而亢、氐所在,修士之数何止数万,灵兽早已被诛杀,内丹不知落于何人之手,尽是修士间的争斗,每时每刻都有人进入石门之中。 冷萧缓缓睁眼,相比之下,这龙睛所在,人数乃是最少,而相比另外七宿,这龙睛,又代表着什么? 他再抬眼望去之时,却是霍然发现,眼前早已没了石门所在,而这村子,也变回了最原始的大小,房屋紧挨,骤然显得狭窄无比。 万籁俱寂,若非这浓郁的血腥之气挥之不去,恐怕还要叫人误以为这只是一场幻梦。 冷萧上前几步,拔出长剑,在地面上重重刺了下去,长剑轻易便齐柄没入,他掀起一片黄土,这地面之下,根本不似有什么石门、灵雾。 他心中似有所感,不由长剑连连斩落,一时间黄土翻飞,如此,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早不知深入地下多少丈。 纵是借着星光,洞中也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丝一毫。 这刻,冷萧忽然顿了一下,手指轻捻,指间亮起一簇火焰,将这黑暗照亮了一片小小区域。 却是见到,眼前之人,正是此前与他诉说着野心的焦飞。 而此刻,他面上的笑容犹在,却是没了声息。身体僵硬而冰冷,已是死去多时。 冷萧之所以拒绝焦飞,本也是欲擒故纵,才能更多的掌握一些主动,奈何,此刻一切都不必在多想了。 他目光从焦飞身上移开,顺着火光看去,掀开一片片尘土,周遭尽是尸体,那千余人,应当尽数于此。 他不厌其烦的将一具具尸体掀开,不知过去多久,却并未寻到他所要寻找的那一个。 他抬起头,借着星光,在那坑洞边缘,站着一个女子。 冷萧终是熄了手中火焰,飞身而上,与那女子对立而视。 女子笑着:“恩公,天下之大,你我又相见了,你我缘分,还真是不浅。” 冷萧望着眼前女子,女子的脸上,已失了最初的柔弱、胆怯,多了几分冷漠、孤傲。 “姑娘好手段。” 她深深看了冷萧一眼,笑意渐渐收敛,说道:“倘若恩公当真也闯入那石门之中,你我便不会有再见之日了。好在,恩公果真与其他人不一样。” 冷萧无声了笑了一下,不一样,又有何不一样?不过是其他人心中皆有所念,而他心中,更多的乃是迷惘。 他能够感受到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妖气,他望着地上花儿,说道:“龙,红。” 女子忽然笑了,说道:“曾经,妾身便是这红花之中的一朵,龙墓,红花,龙红。” “许是机缘命数。” 冷萧抬头望天,天色骤暗,原是那第八宿渐渐收敛了神光。苍龙七宿,仅仅只是七宿而已。 这第八宿,乃是龙红,鸠占鹊巢,借龙点睛,成就了自身。 “可惜,跑了几个最强,不然,妾身还能再提升一些修为。” 她笑意盎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目中水波流转,盈盈望着冷萧。 她俯首在冷萧耳畔,呵气如兰道:“恩公,下辈子太久,妾身这辈子便给恩公做牛做马如何?只要恩公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冷萧将头移开平少许,身子往旁边撤出了两步,看了女子一眼,说道:“冷某本是以为,人的本性,没那么容易改变。” 女子顿时掩嘴娇笑,胸前惊涛骇浪。她目中波光流转,又是走近几步,说道:“恩公又怎知,妾身本性不是如此?” 冷萧与之对视良久,始终不发一言,目光冰冷而平静。 女子忽然收敛了笑意,退开了几步,侧头看向了地面。 那遍地的紫红花儿,忽然化作漫天星点,宛若月下萤火,徐徐消散。 她说:“你走吧。” “告辞。” 女子手染千人之血,其中不乏良善之辈,冷萧既是正道修士,本应出手诛杀这女魔头,可这刻,却只能吐出这二字,转身离去。 他一路走到村口,脚步停顿了一下。眼前一片坦途,这一次,他应当不会再被传送回村内。 可这刻,他骤然回身,长剑一横,那本就带了一个缺口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脆声响,便是端成了两截。 冷萧手中紧握这断剑,身子如同一道断线纸鸢一般飞了出去,终究也算是出了这村子。 他重重跌落在地上,喷出几口鲜血,断剑拄在地上,撑着身子。 他目光平静的望着来人,只是那来人,眼眸之中却闪过一丝失望与叹息之色。 女子莲步轻移,走到冷萧近前,面上带着几分恼意,说道:“恩公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唯有叫恩公平静而轻松的死去。” “可恩公,为何不给妾身这报恩的机会?” “姑娘何必赶尽杀绝?”冷萧断剑拄地,拭去了嘴角血迹。 女子微微俯身,散发出元婴修为,她嘴角泛起浅笑,媚眼如丝:“你在求我?” “是。” 第二百十四章 血花初绽又凋零 女子目光幽幽,眉头轻轻蹙起。随着她情绪变化,地面之上成片的紫红花儿破土而出,却又在她闭眼之际瞬息凋零。 她说道:“恩公,你可知这花,因何而形成?” “龙之恶念,成此血花。” 闻言,女子眉头缓缓舒展,娇笑道:“恩公既然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恶念之花,又如何能有善举?” 冷萧尚在沉思,却是无言以对。他目中泛起一丝疲惫之色,身子佝偻了些许。 女子目中竟是闪过一丝期盼之色,却久久没有得到哪怕一句反驳。她修长的睫毛轻轻跳动了一下,玉手轻举,指间拈着一朵紫红之花。 这花比之地上开了又谢的那些,显得更加艳丽而幽深,如同盛开在深渊的魔鬼。 她松了手,这紫红花儿便朝着冷萧轻飘坠落而去。 冷萧一动未动,低垂着眼帘,他能够听见风声,能够嗅到夹杂着血腥味之中的芬芳花香,能够感受到那紫红花儿坠落的痕迹。 抬起眼帘,望着着粗糙的黄土,他竟是看见自己了脸。 不是那一张稍显成熟的脸颊,而是没有经过他时间之力改变的、真正属于他脸庞。 那张稚气未脱、稍显青涩、目中带着深深迷惘的脸庞。 地面仿佛变成了一片水面,如同他的面容一般平静。他能够透过这片水面,看到那多紫红花儿的倒影,一寸一寸的向着他逼近。 冷萧骤然抬起断剑,那花儿飘摇着落在剑身之上,这水面便没了花儿的影迹。刹那间,水面之上荡漾起一片波澜,而后渐渐归于平静。 涟漪散尽之后,眼前仍是那粗糙黄土,连他的影子也镌刻不上。 那落在他剑身之上的紫红花儿,瞬息凋零,他当即将断剑丢了出去,断剑便一如这花儿一般,寸寸腐朽,化作了尘土。 女子望着冷萧,轻声叹道:“恩公,你可知晓,方才有一霎,妾身生出了些许犹豫。妾身说过,你与他们不一样。” “可惜,恩公你没有把握住。” 冷萧以手撑着地面,站起了身子,淡淡说道:“无妨,现在,冷某与他们一样。” “何处一样?” “站在姑娘的对立面。” 他手中轻轻握着一枚玉佩,那玉佩之中,散发出一股磅礴的灵气波动。 女子骤然变了脸色,身形模糊了一霎,再显露时,已是远离了百丈。她面上无喜无悲,淡淡扫了冷萧一眼,说道:“恩公总算是寻到了一个,让妾身不杀你的理由。” 冷萧始终一言不发,女子缓步朝着远处走去,身姿妖娆,所过之处紫红花儿寸寸绽放,待她走远之后,又刹那凋零。 许久,眼前已是没了女子身影,冷萧却始终捏着那枚玉佩,一动未动。 他闭着眼睛,终究是叹息一声,五指猛然收紧,他指缝之间,瞬息绽放出数道光华,将天地都照耀的明朗了少许。 冷萧瞬息松手,掌心却已是没了那玉佩踪影。前方瞬息出现一道惊天剑气,而在那剑气的对立面,本该走远的龙红,却是近在眼前! 地面之上,十里,百里,千里之地,瞬息绽放出朵朵紫红花儿。这已然不是元婴修士能够展现出来的能力,身处妖灵境内,她得天独厚。 女子本应是与冷萧背道而驰,却原来是迎面而来。 冷萧已然是被这紫红花儿紧紧包围,身边成片的花儿如同烈火燃烧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他能够感觉到,脚底似乎有微弱的力量在耸动、在萌发,这一次,未等它绽放,冷萧已经将它毁灭。 面对这惊天剑气,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惊惧之色,旋即又划过一抹怒意,眼神穿过剑气,直直落在冷萧身上,似乎是怨恨冷萧对她的不信任,似乎是怨恨冷萧对她如此浓重的戒备之心。 女子仰天尖叫一声,那紫红花儿骤然疯长,骤然聚拢,拔地而起。她玉手轻抬,这花儿便在她面前化作一道烈火花墙。 冷萧刹那之感,眼前景象,仿佛乃是烈火在鲜血之上燃烧,甚至发出一声“噼啪”声响。 可是面对这惊天剑气,那烈火花墙,未能有一丝抵抗之力。剑气划过,落于无尽之处,再无声息。 而那无数花儿组成的花墙,散落漫天,如同轻霜薄雾,还未坠地,便徐徐凋零,覆于地面之后,唯余黄土一抔。 女子静静站在冷萧面前不过三丈之处,以冷萧目力,能够看清女子的每一根睫毛。 那睫毛尚在轻轻颤动,只是随风而舞。 女子忽然轻吟一声,眉心绽出一条血线,蔓延过鼻尖,蔓延过脖颈,蔓延。 她闭上了眼睛。 冷萧眉头终究还是轻轻皱了一下,眼前女子,在他面前一分为二,斜斜倒了下去,血水流淌了一地。 她的尸体之上,轻轻升腾起一团灵雾。 冷萧走上前,抬手一招,这灵雾便乖巧的落在他手中,仿若一只熟睡的猫儿。 这一团灵雾,或许,蕴含了那村中埋葬的近千修士的精气。 “或许,我该变得与他们一样。” 他手掌依旧保持着轻轻抬起的姿势,那灵雾在他掌心缓缓缩小,直至,完全消失。 他发出一声低吟,不知是舒畅还是压抑。体内灵气不断涌动,却是极为柔和。他能够感到修为在不断增长,这般速度,要抵得上他多少年苦修呢? 那颗本是指尖大小的金丹,这刻已有拳头般大小,显出一丝浑厚之意。转动之时,竟是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已是到了化婴的边缘。 女子尸体妖气散尽,化作了一朵紫红花儿。并不多鲜艳,并不多幽深,那样的普通。 花儿被一分为二,缓缓腐朽成泥,再无痕迹。 “对不起,龙红姑娘。” 冷萧抬脚,逐步远去。当罪恶与杀戮在大行其道之时,我是否还当维持这软弱的善良? 人死遗珠,我若取之,是否有违道义?原来我心,也没有自己想的这样排斥。 他忽然大笑着,仰天大笑,不知是在讥讽着何人。可笑着,他的目中却闪过点点湿润之色,冷某可否借这夜色、借这无人之地,自在的落一次泪? 冷萧渐行渐远,身子已是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而那女子死去之处,土地忽然轻轻颤动起来,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绽放出一朵娇艳似火的花儿。 不知多久,一只似兔似猫的小兽奔跑而来,两眼直直便是落在了这花儿之上。目中有些渴望,却又避之如避蛇蝎。 它轻巧的绕了开去,抬头看看那苍龙七宿,天幕之上,骤然落下两枚碎玉,小的叫人看不清,尤其是在夜色之中,甫一坠落,便没了影迹。 那龙睛,终究归于平静。 小兽匆忙往村中跑去,气喘吁吁,可见其一路之上并未有丝毫停顿。 村子并不大,却是被一层浓郁的血腥之气所笼罩。它站在那埋葬了千人的坑洞之上,望着下方的一片漆黑,低低呜咽了两声。 它不知道它所追寻而来之人,究竟是深埋在这坑中,还是早已安然离去。总之,它来得还是晚了一些。 小兽又是出了村子,跑到那才绽放不久的紫红花儿之前。遍地的花儿,尽数凋零,如今,便只剩下这一朵了。 它目中闪过一丝厌恶之意,挥起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朝着这花儿猛然落去,一霎便是挥出了数十次。 可它却终究不敢触碰,只是挥出几缕微风,叫这花儿随风摇曳。 它爪子之上凝聚出一道灵气,在那厚厚的肉垫之上徐徐盘旋,只待它意念一动,便会立即朝着那花儿落下。 可终究,它哼哧了一声,那灵气在它的肉垫之上蓦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它揉了两下鼻尖,朝着远处而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夜,太黑。这星光,太弱。纵是有人在身边穿行,也是无所察觉。这样的夜,再拥挤的路上,都只是一人。 南域,剑阁之中。 陈乔予安手持含羞剑,一力扭转战局,身具空间之力,叫人难以追逐。 沐寻礼本是借助了阵法之威,才将陈乔予安死死压制,眼看一剑已然刺中陈乔予安心口,偏生在这刻,他一身灵气,忽然散去近半,身形一颤,最终只是在陈乔予安身上留下了一道无足轻重的小口子。 他顿时心中大怒,猛然回身,原是阵法出了破绽。这刻,鬼头陀鲜血狂喷,仿佛醉酒之人呕吐一般,摇摇欲坠。 沐寻礼面上显露出几分惊疑之色,而只这一霎,陈乔予安却已是没了踪影。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之中显露出几分冰冷色彩。 “鬼兄,你这是?” 鬼头陀眉头微微骤起,轻轻抹去了唇角血迹,除却面色有些苍白之外,神色颇冷。 “老毛病了,不劳沐阁主费心。” 沐寻礼走近几步,轻笑了两声:“哦?鬼兄竟还有此等隐疾,怎也不知好好照料自己?” “某已说过,不劳沐阁主费心。沐阁主还是好好想想,门下弟子该如何部署。此次功亏一篑,鬼某之过,某认了。” “既然知过,可是要罚?” 鬼头陀那丑陋的面容之上,缓缓染上几分阴郁,他冷笑道:“不知沐阁主,欲如何作罚?” 第二百十五章 角宿洞府夺角兵 夜色正浓,失了龙睛照耀的夜幕,更有无数星辰辉映,反倒显得更为绚烂,令人心驰神往。 那苍龙七宿最顶端,是为角宿。角宿乃是七宿之首,是为龙角。龙角乃斗杀之首冲,是故多凶。 角宿主星为二,谓之天关、天门,便是青龙的左右双角。 冷萧昂首静立,只见那角宿的两颗主星忽然光芒大盛,似蓝似白,朦胧而深邃。这二星若骨,周边细小星辰便随之勾勒出一对龙角之影。若此前乃是虚像,而此刻,当真犹如真龙之角横亘于天幕一般。 他本是朝着亢宿而去,龙之咽喉,乃异处,且他所见到的三处星宿之中,就属亢宿之处强者最多。 如今见角宿天生异象,冷萧当即调转了方向,朝着角宿而去。 那一对龙角,犹有星光,绽放出一片靛青之色,显得高贵而清冷,如同那冷月一般,可望不可即。 只是这往日里享尽众生瞩目的冷月,于这漫天星辰的边缘,却是显得这般寻常,好似便是那诸多星辰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 他赶到那角宿之下,乃是一处平原之地。此地本是有一些部族生存,而在这星辰骤起之后,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那角宿星光,丝丝缕缕映照在平原之上,将这平原映照成一片莹莹之色。 在他的注视之下,龙首之处,太阳缓缓升起。深夜已逝,又一个崭新的白昼来临。而那太阳,就在地平线的尽头,在他目光尽处。 纵是初生之日,也在顷刻间,便将这星光,给压制了下去。而那石门背后的幽深洞府,也缓缓添上了几分亮色。 洞府之中,忽然冲出一个少年身影,年岁比之冷萧也尚有些不及,面容青涩而稚嫩,却染着一抹早已干涸的鲜血。 少年眉宇本是松懈了几分,却又瞬息凝重。甚至还来不及欣赏那朝阳,便将逃出生天之后的第一个眼神,投向了冷萧。 他衣衫褴褛,手中紧紧握着什么,忽然脚步一踏,蹬飞几缕青草,一霎朝着冷萧扑了上来。 他行动虽是果断,目中却还带着一丝犹豫之色。见冷萧尚有些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他本是势大力沉的一拳,事到临头却又收了三分力道。 只在那拳头落在身前的刹那,冷萧瞬息抬手,张开五指,轻易将那拳头收于掌心,任由这少年如何作为,也难以逃脱。 “你!”少年目中闪过一丝惊色,许是有伤在身,嘴角又是溢出一丝鲜血。 “你,还不够果断。” 冷萧忽的松了手,少年连忙退后了百丈,险些又跌回了洞府之中。那洞府宛如上古凶兽张开了森然大口,一片死寂。 这少年,有果断出手的心,却没有果断杀人的心。说白了,还是不够果断。终究每一个人,不是生来就该握刀、该染血。 他缓步朝着那角宿洞府而去,少年见冷萧迎面而来,不由往侧面躲开了少许,眼神之中仍未放松警惕。 拾了一个空档,猛然加快速度,与冷萧调了位置。如此一来,冷萧便是位于他和角宿之间,而他,身前天高海阔,仿佛任其逍遥。 他终是放松了少许。而自始至终,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冷萧从未想过与之动手。他忽然面上升起一抹羞赧之意,对着冷萧微微抱拳,说道:“方才小弟多有得罪,多谢大哥饶恕!” 冷萧脚步顿了一顿,微微摇头:“某这双手,虽早已染了污秽,却还不至赤得发黑。” 在少年目光注视之下,冷萧一步踏入了那幽深境地之中。少年面上神色变幻,终究是大喊一声:“里面出了一件奇物,许是兵器,多次易主,祝愿大哥得手!” 他足足等了三息,此前那面容冷漠之人便仿似从未出现过一般,眼前一片沉寂。他不禁轻叹一声,因这奇物,门中诸多长老陨落,还有与他一道而来同门,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人。 人命宛如一朝花开落,终究不过是私心作祟。 冷萧身形蓦然沉入了无尽黑暗之中,纵使手中燃起烈火,可视之处也不过三丈。少年那话语还在他耳边回荡,与其说是真挚,倒不如说是傻。 人皆自顾,这世道,又有几人会去过问一个陌生人的性命? 他轻声道了一句:“借吉言。” 只是这浅浅话语,犹如在他心中回荡,终究不会有外人听闻。 数十息之后,他身形轻灵触地,脚下传来踏实之感,非是粗沙陋土之流,一如砖石地板一般,极为坚实。 且他脚尖轻轻摩擦,也显得颇为光滑。 他手中轻轻举着一团火焰,照亮了一方天地。脚下乃是青石所铺,石板交接之处,缝隙颇大,许能塞进一根手指。这青石板上,那叫他觉得颇为光滑之物,原来是一滩尚且新鲜的血液,沾染了尘埃,显得有些粘稠。 于他身前两步之处,一个老者趴在地上,早已没了动静,这血水,正是从他颈部流出。 却见正前方有一中年男子,手中巨棍兵器还染着斑驳血迹。他抬起眼睛,又轻轻眯起,紧紧盯着冷萧。 这中年男子,散发着元婴修为,却只是看着,许久,才道了一句:“角兵不在某身上,某无意与阁下起争端。” 冷萧闻言,让开了几步。那中年男子见状,冲着冷萧微微抱拳,当即往上方冲了出去。 “角兵?” 冷萧低语一声,而这老者身上才缓缓升腾起一团灵雾,可见那中年男子伤势严重,竟是连灵雾都不敢妄动,便快速逃离。 他抬手一摄,两息便将这灵雾炼化。体内金丹不再旋转,仿似过于厚重,已是无力转动,却是在原来的基础之上,骤然裂开了密密麻麻的裂缝。 他便是寻了边角,靠着墙壁,隐于暗处。只是这一身灵气涌动,便如同是夜中明灯一般,远远便可叫人察觉。 冷萧已是顾不得这许多,那金丹缓缓剥落了第一块碎片,隐隐可见其中一个清晰面容。 此之面容,有众生相,乃是一个婴儿罢了。尚且手脚蜷缩,闭着双眼,鼻子呼吸有致,那鼻尖喷吐,竟是浓浓的灵雾。 随着这婴儿第一声啼哭,天地仿佛为之一震,金丹霎时化作金色星点而散。本是无形无质,人有欲,则有了形。这金色星点不断飘落在那婴儿身上,婴儿便仿佛历经岁月一般,迅速成长。 不过短短几息,已是变作了冷萧模样。一副面容,无喜无悲,身形却又显模糊,仿佛雾气,风一吹便要消散。 “化婴之初,初婴之境!” 这元婴显得极小,仿佛不如尘埃;却又极大,仿佛一睁眼,它便是整片天地。有形有相,始于混沌,超脱混沌。 每个修士所成的元婴,受其所修之道的影响,都会产生不同的颜色,好似虹之七色,取之其一。 而冷萧这元婴,乃是深紫之色,不知是受了东来紫气的影响,还是那体内邪气的影响,才有了如今这般颜色。 只是这感觉,令他很自在,好似挣脱了一层枷锁,得到了新的超脱。 “何人在那里?” 他蓦然睁眼,远处那深刻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厉喝。这声音之中,带着一丝警惕,一丝杀意。 冷萧那散逸而出的灵气骤然收敛,唯有一身妖气,兀自猖獗。 他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将他的脸庞映照的忽明忽暗,依稀能够见到远处一团模糊身影。 那人见冷萧乃是妖修,散发出的杀意收敛了少许,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朋友来得倒正是时候。” 言罢,他身形一动,便也出了这洞府。 而他方才所站立之处,却是沾染着一滩殷红血迹。 这血迹,足足淌了一路。冷萧便顺着血迹而去,面前乃是一片幽深的甬道。 多少人,终其一生,难以企及元婴之境;多少人,穷极一生,也不过终于元婴之境。而他这一身修为,又是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甬道尽头,绽放出一片灿烂星光,叫人看不明朗。 那星光之中,走出一个长眉老者,两道长眉,几乎垂落至膝盖。他浑身浴血,手中紧握着一柄青色长剑。 这靛青长剑,在这濛濛星光之下,闪烁出点点寒光,不知饮了多少鲜血,却不染一丝。 依照那最先遇见的少年之言,他应当是还未曾正眼见到过这靛青长剑。而冷萧,这才刚刚踏入,甚至只是在甬道之中,还未能登堂入室,便已然得见了全貌。 角兵,角宿之兵。 他心中向来以君子自居,君子所爱之物,纵取之,亦有道。而这般杀戮掠夺,是否有违这君子之道? 其实,羽扇轻摇的君子,身着的同样是一身血衣。若要做圣人,便莫踏足这江湖。可某,生来便已是在这江湖之中。 心中热血,当沸腾是沸腾,当冷漠时,便冷漠罢! “老先生,某正缺一件趁手兵器,这角兵,某要了。” 那老者缓缓抬头,竟是慈眉善目。可这角宿洞府之中,进入这数千,幸存而走者又有几人? 他那双布满皱纹的双手,正往下滴着暗红色的血液。 这长眉老者看了冷萧一眼,微微点头,目中竟是显露出几分欣赏与赞叹之意。只听他道:“小友这容貌与声音,想必是做了改变。风华正茂,修为如斯,实乃我妖族之幸!” 他顿了一顿,说道:“老儿吝啬,对这角兵也是欢喜的紧,纵是见了族中卓越后生,也不舍相赠。” “无妨,某也向来不受嗟来之食。” 长眉老者目中赞叹之意更甚,轻声笑道:“老儿虽是不才,却也是实婴修为。刀剑无眼,它可不认得甚么同族不同族!” 冷萧右手轻摆,斜里伸出二指,灵气氤氲之间,浑身散发出一股惊天剑意。在利益面前,哪还有人族、妖族之分,唯一的分别,只有自己和他人。 他身上骤然闪过一丝青芒,身化剑气,朝着长眉老者一霎纵横而去。长眉老者依旧笑容满面,两道长眉随风摇摆。 可他手中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蓦然举起角兵,如同老厨切菜一般,顺息迎上,落下之速,宛若雨点扑向窗棂。 冷萧一霎穿透了老者,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斜里轻指,身子仿佛被那星光吞噬,一半显露,一半隐匿,指间沁出几滴鲜血,缓缓朝着地面坠落。 那长眉老者缓步回身,而此刻,他那两道长眉已是断去近半,胸前一道深深伤口,仿佛被洞穿一般。 他面上始终平静不已,笑了笑:“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了,握不动剑了。” 冷萧转身与之对视,说道:“老先生分明不会使剑,又何必糟蹋了宝剑。” “小后生此言差矣,刀枪剑戟,何论会与不会?唯杀人耳。” “老先生即便手握此剑,也杀不了某。” “小后生,你太弱了,弱到令老儿觉得羞耻。”长眉老者轻叹一声。 “某之力虽弱,可拿下此刻的老先生,正好。” 冷萧说着,缓步朝着长眉老者走去。长眉老者虽笑脸依旧,眼眸深处那一丝杀意,却也并未多加掩饰。 他仿佛想要说什么,先是张嘴笑了两声,却又迅速朝着甬道之外奔逃而去。 冷萧一言不发,仿佛只是一个投以冷眼的旁观者,可他的身形却是宛若炊烟,徐徐消散,再出现时,已是紧紧跟在了老者身后。 他背后骤然升起一道朦胧之影,隐约也能看出他的面貌。他骤然向前点出一指,那元婴便也随着他一同点出一指。 老者身形才隐没在黑暗之中,却是闷哼一声,叫冷萧洞悉了方位,急追而上,一霎出了洞府。 二人一者追,一者逃,足足两个时辰之后,长眉老者灵气已的几近干涸,而冷萧的灵气却是犹如用之不竭,仍然充盈无比。 老者回头一眼,眼看冷萧寸寸逼近,心中不由一跳。他冲着冷萧高声喊道:“罢了,这角兵不论落于何人之手,也都是落在我妖族手中,老儿自当将这机会让与后生!” 可才一张嘴,老者面上便是显露出一抹惊意,他虽年老,声音倒也清亮,而这话音出口,确实苍老无比。 时间之力,无声无息。渡之春秋,惘之岁月。 第二百十六章 再回角宿入杀阵 角兵化作一道青色流光,骤然朝着南方落去,二人本是朝着西方追逃,这刻便是分道。 冷萧蓦然朝着角兵追去,而白眉老者,便是趁此机会,朝着北方而逃。 也不知这老者使了几分力道,冷萧探手一握,竟险些未能握住,也能够看出这老者逃命心切,显然后继无力。 以他的修为,此前在甬道之中却还与冷萧诸多废话,已是可见他外强中干。从这数千强者之中夺得角兵,又岂是这般容易? 角兵长三尺九分,宽约二指,握于手中,轻若无物。 “好剑。” 冷萧低语一声,目光却投向了北方,骤然御剑乘风而去。 长眉老者一路奔逃,面上的笑容早已不在,余下的只是恨意与杀意。 “老夫纵横江湖二百余年,竟是在一个小娃娃手中吃了亏,这要是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叫他人耻笑!” “老先生不必担忧,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先生怕是不单要在这小娃娃手中吃亏,还要把命留下。” 长眉老者骤然抬头,却见冷萧已是后来居上,倚剑而落,封了他的去路。 他顿时冷笑一声:“小后生,做事切记留一线。” “日后既不相见,何必留此一线。” 言语间,老者竟是先发制人,身形骤然化作一只猿猴,长眉垂落不知几尺,拖在地上。他骤然嘶叫一声,朝着冷萧挥出一掌,夹带着一阵凌厉罡风。 冷萧一头长发随风而舞,直立相迎。只待这一爪临身刹那,他骤然扬起一剑,角兵之上绽放出一片辉光,轻易将老者手掌给斩成了两半。 长眉老者连忙退回,呼吸急促,却是一声不吭,霎时燃烧了元婴,气势不断增长。 只听他道:“小后生,老儿急于离开,那洞府之中的诸多灵雾尚未炼化,你与其和老儿搏命,倒不如回去,修为还能再作提升!” “谢老先生劝告,只是晚辈此举,非是贪图灵雾,而是斩草除根。某的敌人,够多了。” “小辈,敢尔!” 那老猿猴面容一厉,望向这来时之剑,那两道长眉瞬息扬起,与角兵碰撞之间,竟是发出金铁之声。 可才是过上几招,那本是刚猛之极的长眉,却忽然疲软了下去,甚至还是脱落,不过几息,老者眉山之上便已成空。 他的目中尚且带着一丝惊意,却已是被冷萧一剑封喉。 一道土黄色元婴自他体内倏然跳出,朝着远处逃窜。冷萧见之,只是骤然挥出一剑,那剑气不出则隐,一出惊天,如同切西瓜一般,将老者元婴斩灭于虚空。 老者的尸体之上,升腾起一团磅礴的灵雾,比之他在角宿洞府入口处拾到的那一团要浓郁了何止数倍? 他轻轻探出一指,那灵雾便顺着他手指缓缓朝着他体内涌去。要炼化这样一团灵雾,已非一二息能成之事。 埋一枯骨,能抵上自己数十年苦修,又有何人,还能不执起这饮血之刃? 他不愿枉杀无辜,可这片天地,又有何人无辜?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刺骨之意,回荡在他耳畔。 “当真是世事难料,区区蝼蚁,反是走到了桃某前头。只可惜,渔翁向来都是最后才出现。” 冷萧睁开双眼,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身下仿佛存了一个转盘一般,一霎转过了身子。 他抬指一点,将灵雾收入空间灵宝之中,抬眼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孔。 “前辈,别来无恙。” “叙旧便免了,桃某最厌与人叙旧。” 冷萧身子蓦然消失,而他方才所坐之处,一朵桃花无声无息绽放,那一片平地,已是成了焦土。 桃红身子轻侧,一柄靛青长剑便是顺着他的前襟滑落,剑气纵横,却被他悉数挡住,不伤丝毫。 这一剑之后,待桃红站正了身形,冷萧的身影却已只剩下一个黑点。 冷萧不战而走,他不过初婴之境,自保尚且困难,想要击败桃红,几无可能。即便是手持角兵,可若剑客自身不济,再好的兵器,也是无用。 他微微侧目,身后一道身影足踏桃花而来,速度比他只快不慢。他当即燃烧了元婴,速度又是暴增。 角宿洞府之中,一老一少艰难破除了龙角杀阵,彼此松懈了少许。眼前宛若一个迷宫,稍有不慎,便要坠入杀阵之中。 二人凭借这记忆,寻到了一间石室,当即推门而入。老者尚在言说:“二长老已经夺得了角兵,我等速去接应!” 可他话音才落,神情却霎时僵住。只见地上一具尸体早已冰冷,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二长老。 “若能得此角兵,宗门定能更进一步,震慑宵小,岂料,功亏一篑!” 老者轻叹,少年却道:“师傅,跌入阵中之时,弟子隐约见到有一长眉妖修朝着二长老追去。” “长眉?待出了妖灵境,老夫定要寻他好好叙叙旧!” 老者恨声而语,带着少年,却已然不敢再乱闯,连忙朝着甬道而去。才出了那星光光幕,身侧骤然有一人擦肩而过。 那光幕隔绝了一切气息,叫他二人临近才有察觉。只一眼,便叫二人瞪大双眼,却是少年惊呼道:“师傅,角兵!” 可只这一霎,那手持角兵之人,早已没了踪影,莫说面貌,便是人修妖修二人都不曾分辨,一双眼睛,只黏在了角兵之上。 “师傅,追且不追?” 老者还未来得及回答,却见那甬道前方又是冲来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对二人并未正眼而看。 只听这足踏桃花之人沉声喝道:“滚开!” 老者闻言大怒,冷笑道:“好个妖修,竟敢这般猖狂!” 他出手之际,竟也有这虚婴修为,比之桃红丝毫不弱。 二人对上一掌,各退三步,桃红面色不变,可这一掌心浮气躁,已是显现出他内心的急躁之意。 他说道:“你我何必作这无谓之争,平白叫人得了便宜?” 老者不由大笑三声:“角兵虽是珍贵,可这尊严亦是不廉价。我人族威严,岂容尔等孽畜挑衅!” “好一个孽畜。” 桃红缓缓摇头,掩嘴轻笑了一声,指间尚且拈着一朵桃花。 可待他笑声止住之时,那指间的桃花却骤然没了去向。 老者登时面色一遍,往少年身前的空处拍出一袭铁袖,可依然是晚了一步。那娇嫩桃花落在少年胸口,轻轻摇曳。 “别动。” 听得桃红一言,老者手指骤然顿住,莫敢妄动。那小小桃花之上,却有一股惊天灵气荡漾而出,少年已是面色苍白,身子颤抖不已。 “阁下竟出手对付一个小辈,也不怕遭天下人耻笑?” 可他声色俱厉的一语,只是得来桃红轻飘飘的一句“不怕”,叫这老者怒发冲冠,仿佛燃火一般。 桃红眼角流露出一抹讥嘲,说道:“可莫乱动。” 言罢,他便朝着那光幕走去,老者顿时将他拦住,却又强忍着怒气,让开了脚步,眼睁睁看着桃红消失在眼前。 待桃红消失之后,那桃花之上的波动果然消失,仿佛只是一朵寻常花瓣一般。老者才微微松了口气,那桃花却是轰然炸开,少年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老者带着一声血污,呆滞了一霎,歇斯底里道:“孽畜,天涯海角,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一入这星光光幕之后,眼前竟好似是一片废墟,尽是断壁残垣,与冷萧心中所想的金碧辉煌大为不同。 说是龙墓,莫非墓穴之地,便该是如此一番荒废萧索的景象? 冷萧本想上天一观,可才飞起一丈,便有一道雷霆而落,其威竟与实婴修士一击相当,便是冷萧全力抵挡,也险些命丧于此。 倘若当真这般而死,还真是死的冤枉。 他拭去嘴角鲜血,忽见那星光光幕又生了波动,连忙朝着远处跑去。谁之才跑出几步,仿佛被一块砖瓦给绊了一下,身形踉跄之后,眼前景色骤变! “杀阵!” 冷萧目光一凝,却见周遭天地仿佛混沌,天边乃是无数龙角游走,宛若长矛一般,好似被铁链锁住,却依旧散发出慑人之气。 除此之外,他面前乃是两扇门,一黑一白,一明一暗。 或许,便是要他做出选择,一扇生门,一扇四门。生死参半,一步踏出,便再无后悔的机会。 冷萧张望两眼,朝着那白门走去。世人之见,光暗、正邪、善恶,自是那白门看起来和善一些。 他两步走到白门之前,并未急着踏入,那天边龙角似在剧烈挣扎,犹如凶兽发出阵阵嘶吼。 仿佛有一道无形气流在他脸庞之上肆虐,叫他一头长发狂舞,难以自持。 他心知,他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考虑。倘若他不做选择,那这片天地所给他做出的选择,就只能是一条死路。 他又向着白门靠近了几步,隐隐感觉那漫天龙角所传来的压力减去了少许,心神一松,便是生了踏入的念头。 可也,仅仅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第二百十七章 生死黑白一剑破 那白门之中,仿佛有一股温的力量,能够抚平冷萧心中的猜疑与警惕,可他即便心如止水,却依旧没有踏入。 又是如此,他再往黑门之前感受了一番,还未靠近两步,便是传来一阵浓郁的杀气与血腥气。 光是门外,便已是如此,不知门后又是如何一般景象。 或许有人会因此而选择白门,毕竟白门至少看来更像生门。也有人会因此而选择黑门,如此明显的想要引人去白门,有些人便会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可事实上,不论来者踏入那一扇门,都是顺了布阵者的意,不论如何作为,也早已身在这局中。 他抬起角兵,长剑执于手中的刹那,一身气势骤然变化,一如手中长剑一般,敢以锋芒问苍天。 一剑斩落,那黑白二门竟如泡影,眼前生死景象,仿佛镜花水月般消散,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随之,他面前又是出现一幕水镜,水镜之中,被分为数十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人。也有不少区域,只剩下一具尸体,灵雾兀自飘荡,也无人收取。 而那些人物还性命尚存的区域,却皆是在与龙角杀阵之中苦苦挣扎,不多时,便有一人灵气耗尽,被这无数龙角给撕成了碎片,身死道消。 那些区域之中,有漫天白光者,也有漫天乌光者。莫论白门黑门,都不过是一样的结局。 而不论是进了哪一扇门,入门者,定是心中悔恨,恨自己怎的未选择另一扇门。 而冷萧,作为一个旁观者,淡看他人身死,心中竟是升起一股庆幸之意。 这感觉才刚刚升起,他便是心中一凛。生死、黑白,皆为相对。而那庆幸与悔恨,岂不也是相对的感受? 他再抬眼看去,那水镜之中又是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所有画面皆随之消散。而此之后,那水镜之中所显露的,竟是他自己。 这刻的冷萧,站在这水镜之前,竟如同照镜子一般,只是水镜之中的他,更显青涩,也没有这般妖气纵横,仿佛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他面无表情,可说冷淡。而水镜之中的他,在笑。 “棋盘早已圈定,不论棋子如何落下,总是出不了这棋盘。倘若要闯出这棋盘,又该如何去做?” “莫非,要将这盘棋落满,才能溢出?” 随着他眉头缓缓皱起,那水镜之中的他笑容却愈发灿烂。 而这刻,天边的龙角骤然如同箭雨般落下,冷萧长剑挥舞,将周身护的密不透风,口中含了两枚灵玉。 可人力有尽时,这般全力而为,便是灵玉也跟不上他的消耗。 他眼角轻轻跳动了一下,角兵与那龙角彼此交错,绽放出一片火花,隐隐间,那火花竟好似细小游龙一般飞舞,煞是美丽。 这这番美丽,若见的多了,倒也叫人心生疲乏。 一枚龙角从斜里穿刺而来,冷萧手腕一转,那龙角便是打在了剑格之上,而冷萧却骤然睁大了双眼。 只因这角兵剑格乃是环状,中心是个圆孔。这龙角划过一道青光,竟是无所阻拦,一霎落在冷萧腰身。 冷萧护体灵气顿时被打散,一口鲜血喷出数丈之外,只觉是身子被人拦腰撞断了一般! 他招式一散,可那龙角却不会等他调整,依旧是轰然而落,便是被他所击飞的那些,也重新调转方向而来。 他目光划过水镜,却是顿了一霎。此情此景,不正是最初他旁观他人生死的景象吗? 而今,他正是那水镜之中苦苦挣扎的人,而水镜之中的他,才是那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冷萧长剑一绞,震飞三枚龙角,足尖点地,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朝着那水镜纵身一跃。 周遭传来一声入水之声,仿佛还有飞溅而起的水花。 他骤然回头,那漫天龙角逐渐归于平静,仿佛又入了囚笼,被拘禁于一处,不得妄动。 冷萧手指轻轻攀上嘴角,忽然心中一跳。 这水镜之中的他早已没了去向,而他却替代了镜中的影像,站在了方才镜像所在的位置,且带着那镜像面上的笑容。 或是,那镜像始终都是他。他不曾发笑,可手指抚过唇角,却分明感受到那唇角微微扬起。 冷萧微微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或许他此刻心中的烦躁,也在布阵者的计算之中,这令他感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或许弱者,就应该逆来顺受。 他身后是一片混沌,不知其路几何;身前是那一片水镜,在水镜之中,龙角归于平静,而那黑白二门,又静静的立在那里。 “冷某经历的奇诡之地,已是不少。” 心中那些许杂念,似伴着他的一声叹息而消散,再抬眼时,已是心如止水。 他并不精通阵法,可所有阵法都有一个共同的破阵之法,便是以力破之。 他口中发出一声低吼,纵向一剑将这水镜斩成了两半,剑刃所过之处,那镜面竟是碎落一地琉璃,每一片琉璃,都映照出一张他的面容来。 冷萧蓦然低头,只见那几多碎片之上的面孔,竟又显露出了那一抹笑意,继而,一个个从那碎片之中走了出来。 每走出一人,那琉璃般的碎片便如同水流一般流淌了开来,彼此交汇在一起,显得平平无奇。 他的面前,却是站立了成千上万人,每个人的面容,都仿佛是依照着他的模子而雕刻,面上泛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冷萧忽的笑了,显露出些许自嘲之意,又迅速收敛,化作了冷漠。他这时才是觉得,他所谓善意的笑容,挺傻的。 “过去的自己,不会消失,可应该在心里,而非眼前。” 他二指轻轻摩擦着剑格,一丝丝灵气流淌而上,宛若蛛丝盘龙一般,将角兵紧紧缠绕。 角兵之上,瞬息绽放出一道惊天剑影,似化作苍龙之形,嘶吼而去。 可那万千假影却丝毫不躲,只一剑,便是斩灭了数百。 那被斩灭的假影,如雾气般消散,归于虚无。 冷萧望着那空出一片的场地,却突然唇齿一张,吐出一口鲜血。他额头青筋暴起,面庞轻轻颤动。 将那假影斩去之时,伤的却是他自己。 心狠者,与人狠,与己狠。便当是,一场磨练。 假影始终如同是待宰羔羊一般等待着他的杀戮,至消散之时,面上还依然带着那一抹笑容。 每除去一道假影,冷萧心中便好似被刀子剜了一下。他前襟早已被鲜血所染红,此中疼痛,又能向何人言说? 眼前假影一个接着一个减少,冷萧的气息一丝比一丝虚弱。 直到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假影之时,他跪倒在地,长剑拄地,却是难以站起。视线已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眼前那假影的面容。 只是那一抹笑容,却依旧直入人心。 他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掌,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搭了上去。 那手掌显得强而有力,轻易便将他拉了起来。他扶着那人的身子,勉强站稳。那人宛如石柱,纹丝未动,站的笔直,原来是他的假影。 冷萧又咳嗽了两声,缓缓抬起长剑。手腕仍是有些不稳,那假影忽然开口:“杀了我,你也会死。” 冷萧动作顿住,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说道:“我知道。” 他手臂松了力气,靛青长剑便带着自身的重量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铮然声响。 他忽然笑了,笑容与那假影一般无二。他慨叹一声:“我为何,要自尽?” 随着冷萧这一声仿若呢喃的话语落下,他再抬起眼帘之时,却始终站在那黑门之前,感受着那一抹狂躁杀意,正举着角兵,对着自己心口。 那剑尖,已是刺入了几分,鲜血汩汩而出,沿着剑刃滑落,染红了衣襟。 冷萧面色发白,收起了长剑,退后几步。或许是他犹豫的太久,大阵已是替他做出了选择——死路。 黑白二门,瞬息消散,漫天的龙角一霎挣脱了枷锁,朝着他落下。 “你们,是真实,还是幻象?” 他抬眼望向那雨点一般的龙角,抬剑相迎。他不是一个赌徒,赌输了,葬身龙墓。 “角兵,此生,随某征战罢!” 他手握靛青长剑,指间所流淌而出的不再是灵气,而是殷红的血水。那血水一丝丝隐没于剑身,仿佛在长剑之上刻画出一条条血色的脉络。 角兵轻轻震颤,似在雀跃,发出一声清吟,在天地间悠悠回荡。 随着血液流失,冷萧身体愈发虚弱,眼神却愈发凌厉,而眼眸深处,却是如同深潭一般的平静。 扳指之上灵气一闪,他手中便是出现了两枚灵玉。扳指之中,灵晶灵玉堆积如山,他轻声道了一句:“来!” 灵玉之中,灵气不断流淌,弥补着他体内的消耗。可这种弥补,非是无尽,他在不断变得虚弱,可那龙角,却愈战愈勇。 冷萧微微垂下眼帘,手上出现了一团灵雾,大口一张,便是吞了下去。 那灵雾之中的磅礴精气,骤然在他体内汹涌而起,仿佛要将他撑裂。 他面上泛起道道血丝,如同镜面碎裂一般,显得分外可怖。可他唇角,却泛着浅浅笑容,将手中靛青长剑缓缓举起。 “接某一剑!” 第二百十八章 西域修士养蛊人 角宿洞府之中,被困之人不知凡几,有的人未能坚持下来,断送了性命,而有的人,也已是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稍有不慎,便会坠落。 可这刻,洞府之中忽然荡漾起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有如怒鲨袭鲸,掀起一片惊涛骇浪,震起一片朦胧烟尘。 有老者,大袖一挥,吹散眼前尘土,手臂尚在淌血,却是面上一怔,忽的大笑道:“天不亡老夫!” 有女子,胸口如浪潮般跌宕,目中后怕之色还未尽数退去,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中长剑,已满是残痕,不知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战斗。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烟尘中,有看不清面貌者,仰天大笑。 诸如此类言语,经久不绝,而更多之人,则是面上警惕,并不出声,眼神朝着四下里打量起来。 杂声骤止,众人仿佛平白生了默契,噤声不语,也未有任何动作。数十息之后,烟尘散尽。 只见一血染满襟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朝着甬道而去。 当即便有人注意到,这看似气息不强之人,手中所持,竟是角兵! 角兵几次易主,都是落在有头有脸的人物手中,纵然不是一个域界,彼此也都略有耳闻。 可眼前这人,又是谁? 残垣后方,猛然越出一道纤瘦身影,若看背影,竟还有些窈窕之意,却是一名男子。 此人周身桃花环绕,纵是曾深陷杀阵,身上却并未有多少狼狈之意,仿佛游刃有余。 他手指轻点,射出三朵桃花,在空气之中发出几声呼啸,仿佛刺破了空气,叫人眼前一暗。 可这桃花才激射出不足几丈,一个老者不知从何而来,灰头土脸,面上带着滔天恨意,手中长剑一绞,将这三朵桃花轻易碎去。 只听他嘶吼道:“孽畜,老夫今日定要将你斩于剑下,为我徒儿陪葬!” “老东西,还真是聒噪!桃某可没这闲工夫与你虚度!” 言罢,他起身欲走,却被老者死死缠住。他二人修为相仿,若一人执意阻拦,怕是唯有一战。 说来不过瞬息之事,转眼间,冷萧早已出了入了甬道,没了踪影。 立刻便有数十自恃修为者快速追了上去,目中满含深意,显然是惦记着角兵。 亦有不少伤重者,放弃了对角兵的追逐。阵法被破除,那死去之人的尸体随之显露,灵雾遍地,只需抬手一招,丝毫不费力气。 尚存之人,少说也有三千,场面仍是热闹不堪,彼此有恩怨者,浴血奋战。彼此无恩怨者,因这灵雾,也有了恩怨。 这三千人,即便没了杀阵,却也不知要留下多少尸骨。 只是无人注意,那随意挥洒的热血,落地之后,却在缓缓渗入地下,才映照着旁人狰狞面容,很快便干涸成了乌黑印记。 此间之事,再与冷萧无关。 冷萧几步出了甬道,落于地面之上。他没有一丝停留,随意朝着一个方向奔逃而去。 嘴角尚在不断溢出鲜血,全凭了一股信念,才坚持至今。 他避开了七宿所在,妖灵境之大,七宿所在,不过只是若人身之骨,大体只一线而已。而那些细枝末节的小星辰,又人何人会多看一眼? 角兵之上闪过一道青光,轻易在地上轰出了一个大坑。冷萧一步踏了进去,将自己整个埋在了其中。 而周遭,参天大树,野草灌木,这妖灵境内,处处都是这般景象,仿若天边一朵毫不出彩的云霞,纵有人曾收入眼底,也不会放在心上。 随冷萧之后,数十道人影从角宿之中掠出,寒风将地面之上的草叶卷起,如折翼蝴蝶一般跌跌撞撞。 眼前,已是不见了冷萧踪影。 有人眉头微皱,将空气之中隐隐尚存的一丝灵气波动收入感知,身形一掠而去。有人抬头一望,朝着亢宿而去。也有人,当机立断回到洞府之中,欲前往争夺灵雾。 自身的强大,才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根本,而外物,终究只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而已。 冷萧将自己掩埋,屏息凝神,他无法收敛妖气,也无法主动散去妖气,好在这时,妖气已并不强烈,到了消散的边缘,深埋地下,便被尽数掩去。 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血液之中,似乎夹杂着一些细碎的东西,不知是他胃中残渣还是内脏碎屑。 当他一口将那灵雾吞入腹中之时,只觉身子要炸裂一般,如同是一个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在做最后一搏。 他不是个赌徒,因为赌徒在意结果,胜亦笑,败亦笑,或猖狂,或讥嘲。而他,自执剑的那一霎起,不问胜败。 他眼角轻轻跳动了一下,面容舒缓,痛苦之色减去了几分。找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也会轻些。 若能将那灵雾完全炼化,或许他便可以迈入虚婴之境。一个实婴修士一生的修为,又岂是寻常? 可惜,尽数浪费了。然则,又有何可惜?一团灵雾,换回了他一条命。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地,渗入土中。眼前一片黑暗,冷萧缓缓闭上了眼睛。 浅浅的血腥味在他鼻尖缭绕不散,被这黄土尽数封存于这地下。 他不知挥剑掘了几丈,却是极深。他屏息凝神,将感知放到了最大,耳边仿佛传来一阵微弱的隆隆之声。 这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落于他耳畔之后,已如蚊蝇振翅,尚不及他心跳之声。 黑暗中,他的双眼骤然打开了一丝缝隙,低语一声:“心跳。” 这似有若无的隆隆之声,竟好似心跳一般,虽然相隔甚远,却强而有力。 他才抬起长剑,又骤然咳嗽两声。地下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运转了灵气,才舒服许多。可体内伤势,却并未这般容易恢复。 行走江湖,他又与灵雀谷颇有渊源,理当随身灵丹妙药无数。可灵雀谷所炼制的丹药,药效极佳,若有懂行之人,便会轻易认出。 即便是他,只粗通一些药理,也能够做出分辨。而所有可能使他暴露的因素,他都要排除。 此举,虽是让他更像一个形单影只的散修浪客,却也叫他受伤之时无药可用。 他微微摇头,在妖域之时,腰缠万贯,却独忘了备些丹药。 东方有一男子快步而行,一身伤势,血染鬓红,唇齿微张,正急促喘息着。 行走之时,他不不时回头望去,见再无人追来,心中稍定,却也不愿再卷入这纷争倒不如寻一静谧之地,潜心修炼。 他脚步落于地面一处,谁料脚下竟是松软无比,脚掌整个陷了进去,将小腿都没了近半。 男子连忙便要抬脚,可那地面却陡然凹陷了下去,他立时面前一暗,阳光被悉数挡去。 抬头而望,他面前已是平静站着一个身形狼狈之人。此人一身血污,衣衫破碎,且满身泥土,蓬头垢面,气息却是不弱。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男子呼喝一声,当即意识到眼前之人乃是从这地下破土而出。 冷萧面上平淡,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说道:“阁下不必担心,某只想讨几枚丹药。” 男子闻言,眼神缓缓下垂,顺势从冷萧面上划过,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手臂尚未伸直,那丹瓶便没了去向。 只见冷萧已是在百丈之外,他耳边回荡起一个声音:“多谢。” 男子见状,心下一凛。眼神之中却又生了几分变化。冷萧如今状态显然并不乐观,否则也不会沦落到潜伏于此,只为讨药。 他心中思虑许久,却直等已是连冷萧背影都见不到了,才缓缓摇头离去,终究还是没有出手。 冷萧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将那丹药倒出,共七枚。他拈起一枚丹药,刮下一层粉末,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吞下了一枚,将剩下的丹药收了起来。 丹药入口即化,宛若琼浆入吼,还未滑入腹中,就已是泛起一股热力,流经他四肢百骸。 他急促喘息了几下,反是吐出一大口鲜血。这鲜血乌黑,带着一抹腥气。至此,他才是恢复了些许。 晴空万里,天幕之上那苍龙七宿依旧清晰。他又回到了此前藏身之处,将那塌陷的泥土挖开,深入地下。 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泥土之上,仔细捕捉着那一抹心跳之声。许久,他才睁开双眼,回到地面抬眼望去,那心跳声传来之处,隐约是在氐宿方向。 而氐宿所代表的,正是前胸与前爪。 半月之后,他赶到氐宿所在。一路上也并未遇到几人,都避了开去。 氐宿星光之下,又是一扇相同的石门,他的目中带着几分疑虑,站在石门边缘,望着那幽深的黑洞。 “龙墓,指的是这苍龙七宿所覆盖的范围,还是,指整个妖灵境?” 站在这氐宿星光之下,他耳边竟有隆隆之声回响,仿佛俯身于他人胸前聆听心跳一般,沉重而有力。 入角宿尚且命悬一线,不知若入这氐宿,又是如何一番结局。事实上,他心中并不想平白涉险,只是这氐宿之中那心跳声愈发强烈,宛若惊雷,而他心中也有一丝不详预感。 他许久未动,那隆隆之声好似在催促他一般,只要他一抬脚,便会被眼前的黑洞所吞噬。 迟迟未等到他进入,那石门忽然发出“喀嚓”一声沉闷响声,继而缓缓闭合了起来。 冷萧连忙退后数步,才是几息时间,这石门已完全关闭,不留一丝缝隙。此刻纵然是他想进入,也没了机会。 此前,在村子之中时,他曾神游物外而来,经过这氐宿。当时,氐宿之外不知几万人争斗,亦有人不断闯入石门之内,而此刻,却是这般冷清。 石门之上,那血线忽然缓缓移动起来,纵横交错。冷萧望之,只觉无端有些熟悉。 抬头望天才明了,这血线变化,竟是与那氐宿的星象一般无二! 便是他抬头之时,氐宿忽然光芒大盛,竟是突然化作流星坠落而来。 他耳朵轻轻翕动了一下,已是察觉到远处林木间有不少气息闪过,显然是有人察觉到了氐宿的变化,也纷纷赶来。 而这刻氐宿星辰坠落,想必不多久便会有人潮将此地淹没。 冷萧眼睛始终落在那流星之上,不愿错过一丝变化,身子却是化作了残影,隐入了远处林中。 他一人立于石门之前,属实太过显眼。 氐宿星辰尽数隐没在石门之上,石门上的血线瞬息成了莹蓝之色,如梦幻水波缓缓流淌,散发着浅浅光泽。 除那星辰之外,冷萧忽然移开了目光,却是那空地之上蓦然落下一道人影,旁若无人的朝着石门走去,似想近距离观察。 此人一身灰衣,看不清面貌,似年岁颇长,身材高瘦。此些特征,再稀松平常不过。 他之所以能够吸引冷萧的目光,全凭他手中所持的一把羽扇。 这羽扇宛若烈焰燃烧,散发出、金色、赤色、青色光泽,金色为芯,赤色为肉,青色为晕。 “不知是取自哪一宿的灵宝。” 此人手持星宿之宝,不加掩饰,仿佛在朝着他人招手,唯愿他人前来争抢。 而这时,确实有人顺了他的意。 只见林间倏然钻出一道黑影,速度之快,纵是冷萧极力望去,也看不分明。 那灰衣之人见状,转过身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只是羽扇一挥,羽扇之上顿时呼啸起一道三色旋风,将那黑影瞬息打落了下来。 冷萧这才看清,那黑影原是一只乌鸦。 这乌鸦嘶吼一声,身形迎风而长,不过燕雀大小,好似要展翅化鹏一般。 灰衣之人顿时张开双臂,仿佛是在迎接着什么。一袭灰衣大袖招展,从他袖中,竟是飞出一团黑色雾气。 那乌鸦甫一被黑雾接触,立刻惨叫起来,只是几息时间,已然化作了一滩浓水。 而那浓水之上,有一只只尘埃大小的虫豸在游动,数量之多,不可细数,令人头皮发麻。 而那乌鸦方才所显露,分明足有实婴修为,竟这般轻易便身死道消。倘若是谢云磊在此,恐怕也是同样下场。 “西域修士,养蛊人。” 第二百十九章 七宿归隐青龙现 西域之地,多是穷山恶水。而此等地界所诞生之修,也多为心狠手辣之辈,且手段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除养蛊人之外,西域极具盛名者,还有佛道。冷萧曾在无栖之地遇到的和尚,应当便是出自西域。 佛道修士多不留发,意在斩断红尘,居于西域极西之地。倘若不是佛道修士从中制衡,或许如南域这般羸弱之地,早已沦陷。 曾几何时,南域同样强者辈出,可惜时也命也,如今一代不如一代。 望着这养蛊人,冷萧缓缓垂下了眼帘,眸中不敢显露出一丝神光。 正在他思索之时,林荫尽处缓步走来一个和尚。 所谓和尚,指谦和至尚的修行者。 那和尚面相和蔼,已入耄耋之年。一张面容,无相无我,隐隐泛着灿灿金光,却又有众生相,仿佛能够走进每个人心里。 他分明还在远处,一步落下之后,却已是站在了那养蛊人对立面。 这老和尚双掌合十,掌心夹着一串念珠,轻叹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养蛊人似乎认得这老和尚,不由冷冷的笑了两声,说道:“贼秃,你也见了,乃是这杂鸟不知死活,先对某出手,可怪不得某心狠手辣!” “施主此言差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孰能无欲,杀人,又岂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住嘴!” 养蛊人低喝一声,离那老和尚远了一些,脚步竟有些踉跄。那老和尚一字一句,竟都深入人心。 地面忽然抖动了起来,拉回了冷萧思绪。那空地之中,已是站满了人影,每一人都有着实婴修为。只有冷萧这般修为薄弱者,才隐匿在暗处,深怕被人注意到。 随着地面震动幅度不断增大,土石竟是不断跳动了起来。那本是横亘在地面之上的石门,骤然立起,却又在立起的一霎,化作一地齑粉。 那石门之下的洞府,便空荡荡的露了出来,纵是在白天,也显出一片幽深黑暗之色。 若常理而言,这般大的动静,氐宿洞府内部之人,理当有谨慎逃出者,可许久过去,眼前依旧是一片寂静。 便在这刻,异变陡生。只见天上那余下的星辰,同时坠落,分别朝着六个方向落去。 这幽深洞府之中,隆隆之声宛若雷鸣,冷萧忽然觉得,这地面的抖动,会不会就是因这磅礴心跳而引起? 七宿坠落之后,天幕归于平静。依稀能够望见,坠落的并不是星辰,而是从星辰之中所释放出的一股力量。 这力量释放之后,星辰不再闪耀,已是看不出痕迹。 而此刻,那诸多强者彼此间似乎有了计较,顿时陆续有人朝着这洞府落去。 那人群中,竟掺了几个分神修士。在分神修士面前,纵然是最早走出的养蛊人和老和尚也黯然失色,纵然他们修为再深厚,也不过只是元婴修士。 可进入之人才不过数十,其后之人正准备进入,那幽深洞府之中,忽然升腾一扇旗帜,迎风招展。 而那早先进入之人,也没了去向——包括几个分神修士。 这旗帜不断上浮,待露出更多,冷萧心中不禁凛然,这哪是什么旗帜,分明是一簇如火般是鬃毛。而这鬃毛之下,一道道青色鳞片紧密排列,光彩熠熠。 “青龙!” 当即,便是有人惊呼,目中显出几分不可思议之色。 那青龙身长不知几许,这氐宿之地,不过只是其一截龙身而已。 地面宛若豆腐一般被掀起,那龙鳞,每一片都有一人大小。那亢宿所在,传来一声震天龙吟,所有听闻之人,尽数面色一变,鲜血狂喷。 莫说冷萧,便是分神修士,也面色一红,嘴角淌出鲜血。 而这鲜血,并未坠落泥土,反是升天而起,向着那龙身闯了过去,尽数投入了龙鳞之中。 随着这龙身不断挣扎,地面震动更为剧烈,冷萧元婴修为,竟是站立不稳,这刻,他便如凡人一般,无一丝反抗之力。 他能够感受到,角兵之上传来一丝颤动,好似受了什么召唤一般。他连忙心念一动,压制住了角兵的悸动,与此同时,那养蛊人忽的咆哮一声,手中羽扇却已是脱手,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箕宿方向落去。 那三色羽扇,原是箕兵。 羽扇飞去的刹那,青龙骤然破土而出,冲上了云霄,发出一声震天龙吟,身长绵延万万里。 运足目力,堪堪望见那羽扇落在青龙尾部,使得它尾部所生的气旋更为炽热璀璨。 而它腰身、腹部、咽喉等等之处,同样闪过几道流光,那星宿之兵,便成了它身上的一抹点缀。 唯独那一对龙角,光芒依旧黯淡,似是少了些什么。 冷萧双手紧紧握着角兵,角兵之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似要将他掀飞出去。他手心在剑刃之上一划,鲜血瞬息将剑身覆盖。 “你,是冷某的剑。” 身前的土地,随着青龙的破土,正寸寸碎裂,所有人都在奔逃,冷萧亦掺杂在人群之中。 此时此刻,已是无人去注意他手中这柄看来威势不凡的靛青长剑,又有什么威势,能与那青龙相比?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怒骂:“妖灵境,该死,此处空间乃是青龙涅槃之地,借万千修士的鲜血而重生!” “凤凰浴火,青龙浴血?” 那青龙骤然游动了一霎,龙首向天,直入云端。于云中穿梭片刻之后,龙首骤然朝着下方望来。 只龙首这轻轻安放,便好似将整个妖灵境都收入眼底,无人能够逃脱其注视。可讽刺的是,这青龙竟然垂着眼帘,仿佛不愿将这帮蝼蚁放入眼中。 “何人窃了本圣之宝,还不速速归还!” 它一声咆哮,便是将千万人震飞了出去,七孔流血,伤势严重。 冷萧连忙摸出两枚丹药,吞入腹中。他知道,那青龙所指之人,便是他。 青龙两道长须随风而舞,似在沉思,似在感受,却是寻不到角兵所在。他自是未料到,竟有人这般果断将角兵炼化成了性命相修之宝。 性命相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久得不得答案,青龙仿佛失了耐心,一身龙鳞张开了少许,缝隙之中,流淌出大片血液,将它印染成了血色。 只见它咆哮一声,那周身血色顿时化作雾气而来,看似轻轻薄薄,却给人一种如有千斤的压迫力。 冷萧转头四顾,只见有修为高深者,已然运转灵气,封堵了自身每一个毛孔,他立刻效仿,脚步不停。 可他速度终究是慢了少许,他所效仿之人,早已连个背影也看不见了。 血色雾气很快临身,有被触及者,才面带惊恐,却又爬上一抹犹疑之色,似有松懈,大笑道:“甚么虎头蛇尾的招式,伤不了张某分毫!” “阁下莫要高兴的太早,这老龙是条毒龙!” 此人才是大笑,不知道哪个角落便是传出一个奚落的声音。 诸多修士将信将疑,却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冷萧同样被血色雾气触及,纵是燃烧了元婴,也逃之不脱。 他当即内视了一番,一如那此前大笑之人那般,身体并无一丝异常。 还未等他松懈几分,他忽然抬起手中长剑,剑身之上被覆盖了一层油亮之色,他当即灵气一震,将之震散,却已然为时晚矣。 只见那青龙,本是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两道神光一霎降临在冷萧身上。 冷萧挥舞长剑,挡住了神光,手腕不住颤抖,好似断裂一般。他咬着牙齿,牙缝间溢出丝丝鲜血,在他的下唇和前襟之上又增添了一抹新的血色。 青龙游走而来,将那天幕尽数掩盖于背后。此刻分明乃是白天,却因这青龙所掩,而黑去了大半。 “微末之辈,也敢觊觎本圣之宝。” 它大口一张,吐出一道旋风,那血色雾气受了这旋风吹拂,顿时生了变化,有人顿时凄厉嘶吼起来,仿佛置身于火中,皮肤通红如煮熟的虾子。 只几个呼吸,但凡凄厉嘶吼者,皆颓然倒地,嘶吼之声戛然而止,断了气息。 冷萧顿觉一身灵气也随之躁动起来,血液也在不断沸腾,好似要透体而出。 纵然是他早已将所有毛孔封堵,也显得有些无力。 他喉咙之中忽的挤出一声克制不住的嘶吼之声,声音细若游丝,却在出声的一霎,歇斯底里。 才是吼出一霎,他一身的血气仿佛受了指引一般,骤然冲破了灵气封堵,丝丝缕缕散逸而出,汇入周遭血色雾气之中。 角兵挣脱了他的手掌,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青龙飞去。他轻轻抬手,却显得这般无力。 他两眼已是混沌,面前景象早已看不清楚,身子颓然躺倒了下去。 可倒下之时,冷萧意识不由恢复了少许,只觉背后压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分明很小,如同一个枕头,却好似在不断变大,他微微侧目,看见一张毛茸茸的小脸,那眼眸之中,显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第二百二十章 小兽来救因果报 映入眼帘者,正是他初来妖灵境之时所救下的那只似猫似兔的灵兽。 这灵兽本是两手大小,此刻竟足有两人大,宛若一团大绒球。 冷萧不由笑了一下,却又是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还未坠落,便融入了血色雾气之中,反是卷土而来。 他指尖灵气一闪,摸出一个丹瓶,将其中丹药一股脑尽数倒入口中。 可喉咙才滚动了一下,却又是脖子一横,一口逆血连着丹药也喷了出来。 那兔猫灵兽顿时“吱吱”叫唤了一声,绒毛骤然疯长,将冷萧紧紧缚于背后。绒毛之上流淌着一丝金色光华,瞬息没入冷萧体内。 冷萧面色顿时恢复了少许,兔猫灵兽身形一动,便驮着冷萧向远处逃去。莫看它四足短小,绒毛一挡,几乎看不到腿,奔跑起来,速度却也丝毫不慢。 可不管它如何尽力,终究也只是一只金丹灵兽而已,且修为薄弱,只是在金丹之初,几乎还是落在所有人最后。 那角兵已是停留在青龙双角之间,轻轻旋转。冷萧顿觉身上传来一股撕扯之力,青龙正在将他与角兵之间的联系一点一点抹除。 兔猫灵兽不由神色一变,回头看了冷萧一眼,只见冷萧气息奄奄,待他与角兵之间的联系被抹除之时,便是他身陨之时。 它忽然将冷萧放在了地上,站在冷萧身边,抬起一只爪子往胸脯一摸,居然从那雪白绒毛之中掏出两枚玉石。 冷萧望去,这两枚玉石,正是曾化作青龙眼睛的碎玉! 这刻,兔猫灵兽已是将两枚碎玉合在了一起,碎玉依旧黯淡,却骤然传来一股吸摄之力,将那大片血色雾气瞬息聚拢而来。 那碎玉顿时光芒大盛,在这血色雾气的映照之下,显得有些泛红。 只这碎玉光芒亮起的刹那,青龙顿时咆哮一声,那本只是睁开了一丝的眼睛,忽然大睁,仿佛要瞪出来一般。 兔猫灵兽顿时将那碎玉往天上一扔,碎玉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天幕落去。 青龙见状,首次显得有些急切,巨大到身子朝着那流光追逐而去。 冷萧强忍着伤势坐起,感受着与角兵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骤然低吼一声,二指向天。 角兵顿时发出一声剑鸣,清清朗朗,响彻天地。 青龙同时嘶吼一声,双角之间闪烁起两道青光,落在角兵之上,如同锁链,将角兵仅仅捆缚。 冷萧面上显出几分狰狞,二指一霎探入心口,指尖染上一抹热血。他抬头向天,那高高在上的青龙,足需他仰视,可他的神色却瞬息淡漠如雪。 他仰天长啸一声:“剑来!” 靛青长剑,光芒一霎似盖过这一方天地,挣脱了青龙所捆缚的枷锁,剑刃划过那苍翠龙角,溅起一抹血花,刺破了这天地,投入冷萧手中。 他倚剑而立,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忽的笑了。 青龙身躯剧烈扭动着,只一刻耽搁,那碎玉已然没入了天幕之中。 本已黯淡的天幕,再度闪耀起一片星辰印记,这印记,正是此前天幕之上的第八个星宿,定格在苍龙眼睛的位置。 碎玉悬于天幕的刹那,青龙周身仿佛被笼罩了一层阴翳,宛若深陷囚笼之中,在云层间来回穿梭。 兔猫灵兽借着这个空档,卷起冷萧,挥动着小短腿,朝着地平线的尽头奔去。 恍惚之间,冷萧已是没了意识。再睁眼时,他那虚弱的身子并未恢复多少,角兵仍然被他紧握于手。 抬眼,那遥远之处,有一小小黑点,他记得这方向,那黑点,便是龙睛洞府所在的村子。 兔猫灵兽驮着他,远远对着村子,却停下了脚步。冷萧垂首,视线落在一朵紫红花儿之上。 这紫红之花孤零零立在地上,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冷萧走上前,轻声说道:“你将冷某带到此处,意欲何为?” 那兔猫灵兽直勾勾望着冷萧,身子又缓缓回缩,变回了一只小兽。它眼眸闪烁着点点星光,那水亮色彩,仿佛倒映出了整片天空。 它指着那紫红之花,叫唤了两声。冷萧顺着望去,只见这花朵之上散发着淡淡妖气,虽然微弱,却凝而不散。 它久久注视着这花,目中泛起些许艳羡之意。它灵智比寻常灵兽虽强,可还未修炼出妖气,终究只是灵兽。 冷萧抬起长剑,剑身之上,不然鲜血,却还有一滴泛着丝丝金色的鲜血垂悬在剑尖,并未滴落。 青龙龙角之血。 他神色一动,将剑尖对着此花,手腕抖动了两下。这龙角之血,与角兵之间彼此吸引,悬而不落。 他手腕一转,剑柄在他手心轻轻旋转了数圈,剑尖之上流淌出一丝灵气,将那滴龙角之血推了下去。 这龙角之血滴落在此花之上的刹那,便瞬息渗透了进去,被这紫红花儿尽数吸收。同时,这红花之上散发出的妖气也愈发浓烈。 这紫红之花,顿时散发出一抹朦胧光晕,依稀可见,光晕之中有一个身影紧紧蜷缩着。 半个时辰之后,光晕散去,那紫红花儿所在,已是变成了一个窈窕女子。 “龙红姑娘,未料此生,还能再见。” 女子听见冷萧声音,不由转过了头,目光稍显茫然。她忽然捂着头,蹙起了眉毛。再睁眼时,冷萧知道,女子想起了一切。 “恩公。” 她站起身子,浅浅笑着,显得有些拘谨。 她抬头望向青龙,笑容愈发灿烂,背后忽然红花涌动,继而组成了一对鲜艳的翅膀。 “妾身,是它的劫。” 女子轻叹一声,她还是她,可却又像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她冲着冷萧轻轻挥手,继而冲天而起。 青龙似有所感,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可即便大睁着双眼,却看不见女子的来临。在那星光照耀之下,已是被蒙蔽了双眼。 女子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鲜花尾迹,红得耀眼。 临近青龙之时,她身化紫红之花,落在了那本冷萧所伤的龙角之处,扎下了根。 青龙张嘴,喷出一道旋风,似是发泄,又似是无可奈何。 “命劫已渡,你怎还未死?本圣已等待了太久,这命劫,何时是尽头。” 它目光落在无尽处,浑身的气势却在不断减弱。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它定会被龙红吸尽血液,一身修为成就了龙红。 那满天云雾,骤然涌动而起,一圈一圈将青龙分作了七截。 它仰天,发出一声龙吟,带着些许不甘之意,那六件星宿之宝,再度分落六方,而它也一霎往地面沉了下去,重新隐于地下。 风烟散尽,一切仿佛归于平静。只是一切,却出现了一个变数。青龙失了角兵,究竟能否渡过这命劫,无人知晓。 “青龙涅槃,浴血重生,渡之命劫,寻之长生。” 天地有寿,遑论众生?纵然是通天大妖,存之千年万年,也有寿终正寝之刻,唯有涅槃,寻求重生。 冷萧收回目光,那兔猫小兽早已蹦跳着离去。救之一命,报还一命,皆为因果。 一个半月之后,冷萧顿觉天上传来一阵吸摄之力,那朗朗乾坤,依稀还能望见一副惊天棋局。 而棋局之上的棋子,却有太多,被淘汰出了这一场对弈。 当他眼前景色再度变化之时,已是回到了妖王殿战台之上。 战台之上陆续有人落下,有侍卫婢女相迎。时耀从天边落下,迎接归来之人。此等收拢人心的时刻,他自是不会错过。 他目光落在冷萧身上,神色微微变化了少许,对着冷萧轻轻点头。最终,又是落在了那棋盘之上,慨叹一声:“数万人前往,归来之人,竟不过万?” 人群中,立刻有人回应:“禀妖王,妖灵境内,青龙现世,浴血重生,我等还能活着回来,实属万幸!” 此人不过中年,却也有了实婴修为,恐怕在这盘棋局之中也吞吃了不少棋子。 冷萧目光扫过这战台之上的妖修,神色却稍显凝重。自妖灵境磨砺之后,妖修人数虽减,可修为提升了又何止一筹? 他方才只是随意扫掠,便从人群之中看到了五个实婴之境的修士,更莫论虚婴之境,而人族修士,已是远远不如。 时耀缓步走到冷萧身前,冷萧当即行了一礼,只听时耀询问道:“任长老与焦执事,没有与你一道归来吗?” 冷萧叹息一声,说道:“禀妖王,任长老和焦执事已是葬身于妖灵境内。” 时耀缓缓闭了一下眼睛,面上未显露一丝异样神色。 这时,冷萧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仿佛有些为难,却仍是说道:“妖王,那焦执事,其实是鬼妖尊的分身。” 话音落时,冷萧抬头看了时耀一眼,却发现时耀也正看着他。时耀面上神色没有一丝波动,显得格外平静。 他看着冷萧,淡淡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冷萧当即如实相告:“鬼妖尊与妖王有誓言在身,于是便借着分身来图谋妖域。若妖王不信,如今某的身上,还有鬼面蛛之毒。”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负忠心唯厚葬 那一盘,以人命铸就的棋局,随着妖灵境的关闭,也告一段落,有人胜,有人负。 有人执子之前,尚籍籍无名,落子之后,已是名满天下。冷萧所提升的修为,或许不是最大,可相比那些死去之人,活着,就已经胜了。 面对冷萧的倾吐,时耀缓缓朝着战台下方而去,远离的喧嚷。冷萧移步跟上,只剩下那些归来者彼此笑谈。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修为大增的喜悦,有收获不足的悔恨,亦有好友长逝的叹息。 “焦执事虽然身死,可鬼头陀依然无恙。你既然知道焦执事乃是鬼头陀的分身,又为何要对本王说这些?”时耀一边走着,一边轻声说着,“想必,他很看中你。既然看中,就一定不会让你过早的死去。” 冷萧对此,轻声笑了一下,说道:“这便是妖王指给萧某的明路吗?” “你想要什么明路?”时耀一同笑了一声,回身间,目中扫过那些正逐渐散去的修士。 归来之人,有离去者,也有交谈逗留者。而所谓交谈,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时耀投去目光之时,这些人也连忙谦恭回应。 冷萧同样望向这些人,说道:“与他们,一样的路。” “这世上,从来没有哪两个人所走的是一样的道路,也不会有两个相同的脚印。还未落脚,你又怎知,此为明路?” “妖王此言极是。尚未落脚,岂知明路?踏上之后,总会知晓。” 时耀笑了一下,摇头说道:“你仿佛,从未收敛过妖气。年轻人,有心气是好事,也是坏事。” 他拍拍冷萧的肩膀,冷萧面容虽已是而立之年,可对于时耀来说,仍只是个年轻后生而已。 “萧某行事素来谨小慎微,或许,年轻,自当气盛,生死不论,不枉这几度春秋。” 他目光平视着前方,并未显露出多少神光。 许久,时耀才轻声说了一句:“灵曦那丫头,挺喜欢你的。” 话语落下,他便撇下了冷萧,兀自朝着远处走去。冷萧立于原地,对着时耀的背影,恭敬行了一礼。 那诸多心中有所想法之人,见这空档,当即三三两两朝着时耀而去。此中之人,修为尽是元婴之上,有成熟稳重者,有面上倨傲者。 第二种人,若不能及时压下心中对修为快速提升而爆发出的盲目自信,总有一日要吃亏。 时耀本是喜静之人,此刻却对这些本是寻常之辈躬亲而交。他虽然放权于鬼头陀,可心中,同样存着一份警惕。 说来,能入妖灵境之人,又有哪一个是寻常之辈? 一盘棋局结束,可这江湖之上,天地棋局,才刚刚开始。 一个时辰之后,冷萧静静站在山谷外,面对着汪洋一般的入袂,以及那个长高了许多的丫头。 他一袭白衣,与入袂不分彼此。那见破损的血衣,他又怎能穿来叫这份洁白沾染了污秽? 入袂之中,一个小女孩儿正静静立着,像是在发呆,或许,这般日复一日的人生,当真是无趣,天空,永远都只有眼前这小小的一片。 她那么小,又能懂些什么? “萧!”她笑着,叫着,朝冷萧奔来。步伐显得有些笨拙,却很灵动。山河心在她胸口随之摇晃,在阳光下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却不及她眼眸半分姿色。 入夜,一处院落之中。 这别院本无名字,一样的萧墙,一样的植株。只因这日,它从此有了主人,它就变得不再一样了。 飞絮阁,这翻飞的,是絮,何止是絮。 “萧大人,妖王来访。” 门外传来彼女蔷儿稍显急切的呼唤之声。妖王殿的主人前来,叫她如何能够不紧张? 她话音才落,大门无声开启,冷萧衣着整洁,不生一褶。他轻轻说道:“我亲自去迎。” “不必了。”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妖王已是走了进来。蔷儿见状,连忙上前迎接。 “拜见妖王,于礼不周之处,妖王莫怪。” “本王深夜造访,还要望萧小友莫怪才是。” 冷萧只道一声“不敢”,便将时耀迎进了屋内。 屋内昏昏暗暗,唯有一盏微弱有灯烛火飘摇,将二人的面孔都映照的阴晴不定。 二人便是这般对立站着,他邀时耀坐下,时耀并未回应,仿佛神游天外。时耀既然不坐,冷萧自当相陪。 他目光轻飘落下时耀下颌,直等那有灯燃去长长一截,时耀一手伸出袖子,指间捏着一枚小巧玉佩。 说是玉佩,实则乃是一枚令牌。令牌两面,雕刻着妖域山水,这是时耀的江山。而在那角落之处,有一个尚且不及尘埃大小的小点,运足目力望去,山谷,入袂,纤毫毕现。 或许,这才是时耀真正想要刻画之物。 “本王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可愿走?” “愿闻其详。” “回答本王。” “题目尚不清晰,属下怕是无法作答。” 时耀嘴角浮现一丝浅淡笑意,说道:“自即刻起,你就是本王二公主时灵曦的亲卫,守护公主安危。倘若灵曦有一丝闪失,本王拿你试问。” 闻言,冷萧微微愣了一下。 以时耀的修为,本可无声无息而来,他却刻意显露身形。其他别院之中,虽然都拍着胸脯效忠于他,可其中,总有几人是其他妖尊派来的暗子,隐于暗中的棋子。 他对冷萧委以重任,看来是相信了冷萧。或许,此中与冷萧、时灵曦二人之间的融洽也有关联。 “妖王何出此言,殿下深居幽谷,偌大南域,又有何人能够伤其一分?” 冷萧抬起眼帘,外界素传,时耀乃是一个安分之人,而今,他却似乎要有了大的动作。 面对冷萧所问,时耀只道了一句“随本王来”,便大袖一卷,带着冷萧无声无息的出了飞絮阁。 此夜注定不眠,妖王深夜拜访一个小辈之事,终将让许多人辗转难眠。或许有人正暗自腹诽,冷萧不过一个修为浅薄之人,何德何能,能让时耀亲自造访? 时耀此举,不过正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今夜之后,冷萧这个小人物之名,便将传进妖域所有大人物的耳中。 一处隐蔽楼阁之内,大门一开一掩,夜色星光尚且来不及闯入,就再次被大门所阻隔。 屋内之人一人,端坐于床上,呼吸稍显急促,额头满是汗水,显露出几分艰难之意。他两掌交叠,位于上方的手掌掌心之中,捧着一枚莹白砗磲。 此人,正是被邪祟附体的任西达。说来,任林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对于那些寻常妖修,他说除便除,可孝心却是不假,硬生生将任西达带了回来。 只可惜,老人还未救回,自己却葬身在了妖灵境之中。 “任堂主已是无救。” 时耀望着任西达,抬手打出一道灵气,任西达面容随之舒缓许多,似乎承受的痛苦减轻了不少。 他继续说道:“所谓邪祟,本就是应生灵邪念而生,融入任堂主体内之后,二者早已不分彼此。换而言之,任堂主如今,就是邪祟。” 冷萧探手按在任西达肩上,细细感受着。任西达体内每一寸血肉,可他却并未从任西达体内感受到一丝邪气。 这时,任西达蓦然睁眼,那一双眼眸宛若翠玉,光华而莹亮,只是其中,却有两朵绿火在跳动,无心物质,源自内心。 而同时,他身上的邪气便如潮水般宣泄而出。冷萧当即抬手一拍,便将任西达那邪气震散。 “感受到了什么?”时耀问了一句。 冷萧说道:“任堂主没有动用灵气之时,属下感受不到一丝邪气。” “气息外露者,非帝王,便是莽夫。隐而不发,才是凶狼。” “如此说来,属下应当是第二种人。”冷萧淡淡笑了一声。 时耀走到任西达身前,掀开了他的衣襟。他虽有意抗拒,可经脉早已被时耀封住,只能任人鱼肉。 他胸口干瘦的皮肤之上,竟有着几个细小的红点,分散在他身体各个穴位之上。 “能修炼至此者,又岂是这般容易迷失心志?鬼头陀手下强者,大多忠于本王,却因邪祟一事,折损十之七八。” 冷萧微微侧目,说道:“难道说,鬼头陀还与邪祟之间有所牵扯?” “还?” 时耀笑了一声,冷萧回以一笑。 “世事多纷扰,想这般多,属实是累,”他轻轻揉着太阳穴,叹道,“鬼头陀性子太急,只怕最后深陷泥沼,非但困了别人,自己也难以脱身。本王虽不是这么圣贤良善之辈,却也要守住这妖域一隅之地,为我妖族留下这最后一分清静。” “妖王但且吩咐,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冷萧抱拳行礼。 “鬼头陀修为与本王相仿,他下的毒,本王解不了。”时耀一双眼眸,转移到了冷萧身上。 冷萧双手握得紧了少许,直起身子,并未多言。几息之后,平淡的说道:“三年,说短不短。” “那你,图什么?” 他抬起眼帘,对上了时耀的一双眼睛,看不透对方心中想法。 对于时耀的问题,他思虑了许久,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答复?时耀笑了两声,轻轻拍了拍冷萧肩膀,说道:“这条路,一人走,总是太累。日后,妖域,便是你的家。” 冷萧低头躬身,做足了身为属下的本分。 时耀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相隔不足一丈的老者身上,大手轻摆,将之衣衫打理整齐,叹息道:“任堂主忠于本王已有五十载,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做,才对得起他父子二人的这一份忠心?” 冷萧目光同望,眼眸之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口中轻轻吐出二字:“厚葬。” 这妖王殿内,没有鸡鸣犬吠,朝阳初升之时,总有鸟雀先蔷儿一步前来,唤冷萧起床。 所谓早起之鸟,有虫果腹。懒散之辈,并非一定挨饿,可若无相对的本事,就只能捡拾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 “萧大人,婢子来侍奉大人洗漱。” 蔷儿轻轻唤了两声,拍了两下房门,回应之声却是从屋顶上传来。她抬头之际,只见冷萧已是盘坐于挑檐之上,迎着朝阳开始修炼。 她俏脸一红,做婢子的,起得比主人还要晚。望向冷萧之时,她目中流露出几分崇敬之色,没有谁的成就是无端而来的。 “婢子这就去准备早膳。” 望着少女匆忙而去的背影,冷萧闭起了眼眸,清晨露重,只觉面上一片湿润清凉,那一轮红日,还未来得及释放光与热。 昨夜告退之际,时耀对他轻声说了一句:“青痕宗弟子南宫君婉,手中有一滴回眸仙露,可解你体内之毒。” 冷萧眼帘缓缓打开一丝缝隙,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晨练一番,只觉神清气爽。 “南宫君婉,回眸仙露。” 回眸仙露,本是他修行之始的第一个目标,最终却不了了之。而南宫君婉,虽同为青痕宗弟子,可二人彼此之间也并未有几分交集。 他视线垂落到一片琉璃瓦之上,望着那雾气蒙蒙的表面。体内邪气虽已极为弱小,可留在体内,总是埋下了一个祸根。 他或许始终清醒,可这邪气却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的性格。若有一日,他可会变成邪祟一般,是非善恶不分的魔头? “厚葬。” 昨夜,他对时耀说出这二字的时候,竟是这般平静,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平静到让时耀的眼中升起几分复杂之色,许是后悔让他这样一个冷酷之人来当公主殿下的亲卫。 “本王要你,救出南域失踪的修士。” 冷萧抬起头,时耀威严的脸上,有着一抹隐隐的忧虑。 唇亡齿寒,倘若人族各大宗门倾覆,即便是有誓言在身,鬼头陀也绝不会太过安分,焦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更莫说,其中还牵扯出了邪祟。 冷萧目光落在极远处,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鬼头陀的想法,生擒人族杰出后辈,再将这些人都变成邪祟。 如此,人族修士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人字,一撇一捺,素来冷酷,也向来情深。此中有相熟亲近之人,纵然见到旧人性情大变,又如何能够轻易下杀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剑阁隔层现蛊虫 那夜之后,几大妖尊耳中皆传去一个名字,萧。 妖王亲封护法之位,当然,关于时灵曦亲卫之事,便无人知晓了。此事乃是隐秘,时耀也从未刻意戒严守护,越是守护,反倒惹人生疑。除非是如冷萧这般莽撞擅闯之人,否则无人能够知晓时灵曦的存在。 冷萧知晓,其实时耀也并未完全信任他。一个来历不明之人,想要得到十足的信任,谈何容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时耀在用与不用之间,选择了前者,暂且收起了疑虑。 三日后,他出了妖域,空间灵宝之中已是存了大把丹药,虽都是些寻常之物,聊胜于无。 他身旁跟着一人,赫然便是时耀心腹,师狂。 所谓护法,便是心腹之人,才有资格称得上护法。时耀虽将冷萧外派,可却暗中封了冷萧公主亲卫之职,又赐护法之位,可见其还是有培养冷萧的心思。 对于时耀,冷萧心中还是存了一分好感。若换做是鬼头陀,如果被冷萧知道了自己极力保护的事物,一定不会留他活口。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时耀骨子里,终究还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心,还不够狠。 要想坐稳江山,没有一颗狠辣的心肠,只能引来群狼环饲。时耀能称王这许多岁月,只是靠了一身无人可出其右的修为罢了。 “萧护法,不知可有下一步决断?” 师狂粗声大气的在他身边问询了一句,声音隆隆,如同贴耳咆哮,一霎叫冷萧回了神。 冷萧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只道:“先前往剑阁探一探究竟。” 踏仙桥出世之时,师狂身受重伤,还是鬼头陀救了他一命。时至今日,师狂也并未完全恢复,可碍于时局,不得不出世。 明面上是辅佐冷萧而来,实则不过是监视冷萧而已。 对此,冷萧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化妖丹尚余不少,一年半载的不必担心妖气之事。而这解救人族修士之举,本就是他潜伏妖族的任务,定会全力而为。 “剑阁,此事与剑阁又有何干?”师狂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冷萧却是从他目中看到了一丝疑惑,他是当真不知晓。 冷萧笑了一下,说道:“妖王亲口所说。” 听到妖王二字,师狂当即不再言语冷萧也不愿多做解释。 二人快速朝着青痕宗方向而去。他怀中与谢云磊相连的传音符闪烁过一次,却被他丢进了扳指之中,彻底隔绝了开来,以免被师狂发现。 既然时耀并未提起,说明那些失踪的修士还未出现,没有获救。相对的,没有成为邪祟的可能性也极大。 或许是此刻鬼头陀对邪祟还心存忌惮,可留给他的时间已是不多。 二人一刻不停,一个月后,来到了剑阁山门之外。剑阁之内一片断壁残垣,已是被摧残了一番。饶是如此,二人也并未放松警惕。以他二人的修为,在这盘棋局之中,显得太过弱小。 冷萧和师狂分头搜寻,却并未相隔多远,最远不过十里之地,几息便可抵达。 而这剑阁不愧为南域大宗,曾经的霸主,山门占地何止千百里,被人为毁去的楼阁,也不过只是主峰的一部分。 纵然是二人分头行动,想要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来,也绝非易事。 他推开一扇门户,门槛过膝,显然不是寻常之所。只是檐下,并未悬挂任何匾额,应当不是正式开放之地。 甫一打开门,顿时便有一蓬灰尘扑面而来,冷萧抬手挥舞了几下,将着灰尘拂去,一步迈入了其中。 他站在门口,先试探了一番,才落了脚。根据剑阁山门的那些痕迹不难看出,定是与人发生过交战。且有这般实力之人,屈指可数。 应当是南域强者前来围剿过剑阁,只是最后应当并没有什么结果,否则必然会留下尸体。 不论谁死,对方也不会好到替敌人收殓尸体,而弱势的一方,显然也不会有收殓尸体的闲工夫。 灯光之下,永远有一团阴影存在。而这一团阴影,正是鼠辈喜好藏匿的地方。 阁内,一片死寂。所谓物极必反,绝对的死寂之下,反是让人觉得耳边有阵阵虫鸣在回响,稍嫌聒噪。 冷萧脚步轻盈,贴墙而走,同时警惕着墙上是否存有机关。阁内满是架子,架子之上,刀枪剑戟,应有尽有,原是一处藏兵之地。 十八般兵器入眼繁杂,甚至有些奇门兵器,便是冷萧也一时看不出用场来。他并未妄动,只是探出二指在各个架子之间来回划过,寻找着机关密室。 这楼阁占地不小,不知是和何人珍藏,想必再不济也是剑阁长老之流。这些兵器,每一件流落到外界,都是极为稀罕之物,可在剑阁,只能蒙尘而已。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指,朝着门外走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走到门口,正抬脚,却忽然低头。 那门槛极高,斜里倒下一层阴影来。他微微俯下身子,在这阴影之中,本是粗糙的地面,有两块相隔一臂的黑色斑点,约莫半个巴掌大小。 他抬头望向天花,乃是一处圆形藻井,五色而染,显得煞是漂亮。 可这藻井与地面相较,却是显得矮了一些。 冷萧手腕一动,指间顿时握住角兵,斜上挥出一剑。剑气落在藻井之上,木屑翻飞,似是劈断了甚么连接机关,上方骤然落下一架梯子来。 他一手执剑,一手扶梯,三两步便蹬了上去。隔层的入口处不过一人大小,无甚转圜的余地,他刻意加快了速度,一霎窜出。 可直到他落地,也并未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他目光尽处,横七竖八躺着足有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壮。 他当即传信于师狂,旋即上前查看,这十几人已是没了心跳鼻息,尸体也早已冰凉。 他才触碰到其中一具尸体,指尖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感,这感觉极其轻微,仿佛被蚊虫叮咬了一下,若不仔细,尚且无感。 抬起手指一看才知,指尖已是漆黑如墨,且有快速蔓延之势。而变了颜色之处,没有一丝知觉,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冷萧当即面色一凝,灵气朝着指尖涌去。中招的手指足有其三,一霎便黑了半指。 他另一手在指背上骤然往外一捋,三道黑气便从三根手指之中被逼了出来。来黑气落于地面,竟是黏稠无比,如沼中之泥。 再反观他指尖,有三个殷红血点,便是那黑泥钻入之处。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动静,师狂踏着楼梯,一步窜了上来。他面上尚且存疑,冷萧忽然大喝一声:“小心!” 只见那落在地上的黑泥,竟是突然蠕动起来,一霎分散成了一大片稀薄雾气,隐约可见乃是一群虫豸。 师狂见之,神色顿时一变,喝道:“蛊虫?此乃西域之物,怎会出现在剑阁,莫不是沐寻礼那厮还与西域修士有所牵扯?” 西域养蛊人,大多生性古怪,恃才傲物,不将外人放在眼中。倘若沐寻礼果真与养蛊人有所牵扯,无异于与虎谋皮。 大片虫豸瞬息朝着二人席卷而来,师狂却是猛然踏前一步,挡在了冷萧前头。纵是他内伤还未完全恢复,可一身修为,也远在冷萧之上。 只见他张开一喝,面前骤然浮现出一张狮子头虚影,当然,不是红烧狮子头。 这狮头虚影随之大张其口,口中荡漾出一圈圈音波涟漪,宛如实质,将那一片虫豸瞬息掀飞了出去,嘭然砸落在墙面上,有微微挣扎者,更多则是直接被震死了。 这些蛊虫虽然诡异,可实际并不多强,更多的是趁人不备,或是仰仗数量取胜。 只是落在地上的这些,粗略一看,便不止上千,而这仅仅只是冷萧从尸体上所吸引而来的九牛一毛。 他指尖散出一道灵气丝线,勾起一只蛊虫。这虫豸大小尚不及沙粒,细弱绒毛,外形像极了微缩的蝎子。 师狂上前,对未死的蛊虫又补上了两脚,这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视线落在那十几具尸体之上,这十几人衣着各异,却都是普普通通的衣裳,随处可见。 仔细打量了几眼,师狂忽然轻咦一声,指着其中一个老者说道:“此人乃是鬼头陀心腹,修为还在师某之上,纵横妖域二十余载,竟是死在了这阴暗边角之地!” 发现一熟人之后,他观察更为仔细,忽的又将目光停留在一个女子之上。这女子身材一般,相貌普通,中了蛊毒,面色乌黑,不知如何被师狂盯上。 他许是晓得了厉害,不敢再徒手触碰。以长剑在那女子脖颈处仔细的刮了两下,竟是挑起一层皮来。 这皮具无声的从女子脸上被撕了下来,下方的面容,却是靓丽了不少,算得上美人。 只见师狂手指紧了紧,吐出一口浊气,猛然一拳砸在地板上,险些将这地板给砸碎了。 “师护法认识这位姑娘?” “她是妖王安排在鬼头陀身边的暗子,隐藏极深,鬼头陀对她也颇为信任。最近一直联系不上,本以为只是时局不便,原来已是阴阳两隔。” 第二百二十三章 黑袍一手绿蛇蛊 这女子年岁比师狂小上几岁,修为不差,深得时耀器重。与师狂关系也颇为亲近,彼此兄妹相称,多年前时耀有意安排她接近鬼头陀,她与师狂之间的联系也就淡了。 “妹子,为兄带你回家!” 师狂轻轻呢喃一声,冷萧微微侧目,却见师狂眼眶有些泛红,似乎有泪水在打转。难料他这粗犷大汉,也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他正以灵气将女子体内的蛊虫逼出,好将女子带走。那些被逼出的蛊虫,自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冷萧说道:“这些蛊虫并不多强,若要灭杀这十几人,定是偷袭得逞。” 单是师狂所指出的二人,修为皆在冷萧之上,余下之人,定也不若。其中有几人,只看面相,便知生前乃是居于高位之人,眉宇间存有几分傲意。 “能偷摸近身,难不成沐寻礼当真和养蛊人有所牵连?” 说到养蛊人,冷萧首次见到养蛊人还是在妖灵境之中。与那人的手段相比,眼下这蛊虫简直如同儿戏。 身旁这看似粗蛮的汉子,却也并非无脑之人,这刻皱着眉头,在人堆里连指了数人,说道:“这些人某从未见过。妖修之中,但凡元婴修为者,某基本都印在了心里。” “看来剑阁修士也遭了殃。既然如此,等着便是。”冷萧缓缓道了一句。 师狂闻言,点头道:“蛊虫炼制不易,能收回,自是不会轻易遗弃,那养蛊人匆忙离开,定有要事在身,却不知是何事。” 除却那女子之外,师狂又陆续将那十几人体内的蛊虫尽数逼出灭杀,没有给那养蛊人留下哪怕一只虫豸。 这尸体本是因身中蛊毒,经脉郁结,妖修这才可保持人形。此刻,蛊毒散尽,顿时便有半数修士变回了原形,鸟兽皆有。 之后,二人又是在这小小隔层之上,布置了数个机关,便躲在角落之处,守株待兔。 可惜,二人计划甚妙,却是赶不上变化。 这一等,便足等了三日。三日之后,剑阁山门忽然传来动静,叫二人顿时精神一振。 那动静不大不小,并未刻意隐藏。约莫半刻之后,这藏兵阁门口传来了动静,大门被粗暴推开。 谁知那人竟极为警惕,冷萧二人足足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上来。这时,冷萧忽然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纰漏。 这隔层被他剑气损毁过,相比是被看出了端倪。不多时,冷萧忽然变了脸色,眼帘垂落少许。楼下之人脚步虽轻,却至少有五六人之多。 二人本是守株待兔,这刻一下子变换了角色,成了瓮中之鳖。 却听楼下突然爆出一声厉喝,嗓音嘶哑无比,隐隐夹带着细微振翅之声与囫囵之声,好似有虫豸自他口中飞出一般。 小小入口一霎涌入大片蛊虫,如同漆黑浓雾一般,几乎在瞬息之间便笼罩了整个隔层。 楼下细数足有七人,三老四少,或包裹严实,或坦胸露乳,当然,露乳者皆为男子。 只这一行人,气息皆阴气森森,远远便传来一股寒意,令人莫敢接近。 为首者微微抬头,隔层之中骤然传来一阵轰鸣之声,一股庞大的灵气波动直接将这地板给震成了碎屑。 这七人各施手段,化解了波动。好在不是正面对上,否则一时不察之下,这般波动,也要叫他们受些伤势。 可惜了那探路的蛊虫,生还者寥寥。 对此,那为首者似乎并未有几分神色变化,一身漆黑斗篷好似无形,显出几分朦胧之意。 他微微抬头,看不清面貌,一双眼睛隐匿在斗篷之下,只显露出一张狭长的薄唇。粗看有些丑陋,再多看几眼,愈发觉得丑陋。 只见他唇齿轻启,缓缓道了一句:“有趣,这般快便找上门来,不知究竟是何人。” 隔层已破,尸体尽数落了下来,上方一览无余,却未见有人。楼阁被轰出几个窟窿,也不知是有人借机逃走了,还是那来人临走前给他们留了份礼。 轰鸣声响起,这藏兵阁周遭顿时飞来数百人影,将此地团团围住。 一人对那为首者说道:“大人,形迹已露,我等是否要另寻去处?” 那薄唇之人只是轻声道了一句:“这般山清水秀之地,为何要弃之?”他嗅了一口空气,面有陶醉之意,“这般纯净的气息,西域永远也不会有。那帮贼秃居住之地,看着景致还算不差,却是一股子臊味儿。” 他微微摇头,朝着远处走去。他本是回收蛊虫而来,既然死了,那便死了罢。 其余之人,当即跟上。一行人不往边角而去,反是往剑阁主峰飞去。 半个时辰之后,那十几具尸体忽然动了一下,竟是从中钻出两个人影来。 方才他们已是躲无可躲,只能兵行险招,好在应付了过去。 师狂抱起那女子尸首,乃是一只雪貂,只是皮毛依然发黑,显得有些杂乱。他望着那养蛊人离去的方向,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他说道:“萧护法,某想回妖域一趟,将某这妹子好生安葬。” 对此,冷萧微微点头,说道:“师护法但去无妨,萧某等你归来。这段时日,便先寻机会将消息透露给南域修士,也好叫他们早做准备!” 南域修士可说是妖域的一层保护伞,倘若南域各大宗门倾覆,单凭妖域这一隅之地,只能是步人后尘。 目送师狂远去,冷萧心中稍稍凝重,既然西域养蛊人来了,定然少不了佛道修士。这二者向来水火不容,前者日夜想着如何尽诛贼秃,后者时刻念着度化前者。 除西域修士之外,有人谁人能知晓,东域、北域的修士不会出现?至于中域,通天圣地一家独大,而林九霄又在渡劫之际,想来不会蹚这趟浑水。 冷萧绕了一圈,出了剑阁,心中才算稍稍放松。他妖气无法收敛,估计方才躲藏之时,师狂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心都有了。 往日妖气纵横,可说桀骜。这般生死境地,还如此作为,只能算作愚痴。 剑阁主峰一处断壁边缘,一身披漆黑斗篷之人,斜倚残墙,薄唇轻轻勾起一抹嗤笑。他手臂一挥,面前水镜顿时破碎,化作寻常之水,洒落一地。而那水镜之中的人影,也随之破碎。 “大人,为何不将这两只臭虫留下,轻易放跑,恐怕多生事端。” 这薄唇之人未曾多看他一眼,只淡淡道了一句:“好啊,你且去将那二人追回,追不回来,便提头来祭苗某的蛇蛊。” 那人闻言连忙跪倒在地,恭敬道:“属下多嘴,大人恕罪!” 只见这薄唇之人随手一挥,那人便如同被一股力量给托了起来,直起了身子。 “说过多少次,吾辈蛊修,岂能轻易下跪。” “大人教训的是!属下给大人下跪乃是理所应当,大人堪当这份尊敬。”那人低低垂首。 这薄唇之人眼神落在遥远之处,将一片苍翠欲滴收入眼帘,张开双臂,呢喃一声:“真是一处养蛊的好地方。” “再过一日,族中长老便会倾力而来。除了那老东西留守之外,一个都不会落下。” 那人听闻此言,顿时眼前一亮,说道:“原来如此,若长老们尽数到来,这帮南域臭虫来多少都不过是喂蛊虫而已!大人英明,略施小计,便已决胜千里!” “哦?未料你还会算术。倘若一日后未能决胜,苗某便将你祭了蛇蛊。”薄唇之人,淡漠的道了一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人顿时面上一哭,讪笑两声:“大、大人说的哪里话,属下哪会那些杂门玩意儿!” “这么说,你骗我。” “这……” 那人才是面上一变,忙要解释,可惜,他此生已是再也没了机会。 他口中蓦然钻出一窝油绿的细蛇,盘绕在一起。也有从他耳中、鼻中钻出者,他口中只顾呜咽,已是喊不出声。两眼之中,盈满惊恐之色。 只几息,此人便瘫倒在了地上,失了声息。那油绿细蛇将嘴一张,一口糯肉,连一根牙齿也无,可却是在此人身上钻来钻去,如同钻豆腐一般轻易。 不足片刻,便将这倒地之人吃了个干净,甚至连此人的元婴也未曾放过,唯余一具森森白骨。 此人,竟是个元婴修士。 “活着,不好吗,非要来扰了苗某的清静。” 那油绿细蛇,在地上游走一息,钻入了薄唇之人的黑袍之中,一地绿蛇,瞬息没了踪迹。 只见那黑袍仿佛被风吹起,轻轻飘动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冷萧将传音符从扳指之中取出,传音符立刻闪烁了起来,可见谢云磊一直在试图与他联系。 “师傅。” 他唤了一声,清晰听到那边传来吐气之声,仿佛终于放下心来。 继而,谢云磊便又肃然嘱咐了几句。他前往妖灵境的日子里,寒月也失了踪迹,而楚天阔,早已回到青痕宗。 宗门已经不打算让他涉险,也算为宗门留下一个血脉,以楚天阔的资质,或许数十年后,便可步入虚婴之境,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嘱咐冷萧,也早些回去,莫要再涉险。言明那失踪之人不在妖域,且鬼头陀与沐寻礼两相勾结。 而冷萧的任务才刚刚开始,又如何能够回去?不论是南域正道,还是妖王时耀,心中所想,都是还这南域一个安宁而已。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再往阴山见旧人 青痕宗,一闭关石室之中。 北冥鲲抬起眼皮,望向谢云磊,张口道:“如此说来,南域这水,已经越蹚越浑水了,”他话音低了少许,喃喃一声,“西域修士,可不是易与之辈。” 对此,谢云磊反是微微摇头,说道:“凡事皆有其利弊,蛊修出现,佛修自然也不会缺席。如此一来,本是对我南域修士威胁甚大的邪祟,便无足惧之,佛修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一语至此,北冥鲲轻轻叹息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帘低垂,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说道:“佛修讲究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正是邪祟克星。说来陆离清光蔻的这清光,还是借鉴自佛道的佛光。” 末了,他话音又是一转,瞬息将眼皮抬起,目光落在谢云磊身上:“谢长老当真以为这是好事?即便邪祟难以长存,可西域修士不论手段还是修为都远在南域修士之上。且不说将邪祟逼入绝境之后的垂死挣扎,单单只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外来人,南域便无力抵挡。” 谢云磊苦笑一声,轻轻捋了一把白须,说道:“宗主你我亦是南域修士,何必这般灭自己威风?” 他望着侧面石壁,这石室之中,空无一物,便是连蒲团都不存一个。北冥鲲盘坐在地,他便站在一旁恭候。 闻言,北冥鲲话语稍稍一顿,笑了一下:“实话而已。人可以没本事,但一定要看清自己。” 从北冥鲲的话语之中,谢云磊听出一丝轻蔑意味,他只跟着微微摇头,不作回应。 “西域蛊修与佛修,互为掣肘;北域一字门与白骨教,互为掣肘。这时,我南域正道与离梦教绝不可再出嫌隙,剑阁已然堕落,或许陈教主,会是个识大体之人。”谢云磊说道。 然而,北冥鲲只是摇头,淡淡说了一句:“谢长老此言差矣,陈乔予安和沐寻礼都是一类人。我等身为正道修士,难不成竟要与邪修结盟?” 他眼角轻轻跳动了一下,声音轻飘若雾。 “谢长老思虑周详,却是漏了一方。” 谢云磊目光转动了一下,说道:“宗主之意,可是寻求中域通天圣地的帮助?” 见得谢云磊目光诧异,北冥鲲只淡淡笑了一下:“有何不可?此事谢长老亲自去办,宗门大小事宜,便由本座亲自处理罢。山雨欲来,这小楼,容不得本座清修了。” “是。”谢云磊拱手领命,转身出了石室。 他虽然对此还有些异议,毕竟,世人皆逐利,不求回报的江湖侠士,永远只是在少数人,且多存在于凡人的梦境里。 通天圣地此刻置身事外,本就已是难得,若再将之拉拢而来,这水又要再浑几分。 石室之中,北冥鲲身子被阴影所笼罩,谢云磊的背影,在他眼中不断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他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忽然跳动起一团幽幽绿火,嘴角勾起一丝不深不浅的笑容,带着些许讥诮,探出一颗尖锐的犬齿。 “越来越有意思了。” 布满阴影的石室之中,忽然被一片朦朦清光多填满,将石室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透亮。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指环,所有的光芒,正是从这指环之中散出。 而他这手握光源之人,反是阴影斑驳,棱角分明。 若世间还有一抹阴影是永远无法被驱散的,那便是光明本身。 他轻轻笑了两下,五指缓缓收拢,将那指环完全覆盖在手掌之中,站起了身子,离别了阴影,往石室之外走去。 百花宗,青花殿。 沐柳颜指间灵气一闪而过,一枚传音符在她修长玉指之间来回转动。她面色稍显凝重,呢喃一声:“养蛊之人,手段素来残忍诡谲,若叫其扎稳了脚跟,后果不堪设想。” 一道颀长身影缓步而来,却是一俊秀男子。男子开口道:“要打架吗,带上颜某。” “你若伤势恢复了,就早些离去,我百花宗,不欢迎你,陈教主。”对这男子,沐柳颜未曾正眼多看一眼,依旧在把玩着手中的传音符。 男子面带笑容,食指蜷曲,轻轻滑过唇角,说道:“颜某还未谢过沐宗主救命之恩,怎可堂皇离去。” “一命还一命,扯平了,现在,给老娘滚,莫要在此败了老娘兴致!” 青痕宗长老殿内,北冥鲲召集了所有长老。除却或失踪、或身死的长老和挂名长老之外,青痕宗堪用之人,已是寥寥无几。 长老殿座下,一眼望去,不过寥寥十几人罢了。这诸多长老,此前忙于诛杀鬼物和邪祟,已是身心疲惫,这才刚刚回宗不久,可惜,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喘息。 北冥鲲目光扫视一圈,望着这倍显萧索的诸多长老,他嘴角竟是忽的笑了一下。 这十几个长老,皆身居要职,且修为深厚,个别为人低调者,实力还要在骆海之上。这些人,就是青痕宗的全部底蕴了。 他骤然闭上双眼,将心中那一抹急不可耐的戾气尽数隐藏在这具躯壳之中。这十几个初婴、虚婴之境的修士,他轻易便可灭之。而唯一能勉强与他过招之人,也被他远远支开。 再睁眼时,北冥鲲目中只剩下死寂一般的平静。他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西域蛊修在剑阁旧址聚集,应该是想鸠占鹊巢,我们务必抓紧时间,不能让蛊修站稳脚跟。” 他眼帘低垂,暗道一声:“贼秃,待本座尽诛蛊修,尔等也可从这浑水之中抽身了。” 听得北冥鲲此语,这十几个长老当即领命,紧随北冥鲲之后,离了宗门。同一时间,百花宗、神羽门、灵雀谷皆有人出动,以及一些二流势力,也都派出了门中长老。 最无奈者,当属灵雀谷。除了谷主林熙之外,便再无可用之人。 冷萧往灵雀谷方向赶去,等师狂回来,少说也要一个月。 想必师狂也无法料到,冷萧给南域正道传信仅仅只要几息时间而已。在他看来,即便只是传信,也绝非易事。 冷萧身形穿梭于林木之间,绕了些许远道,却也只是多花个把时辰而已,无大碍。 路程过半,他忽然抬头,却见天上一道火红身影掠过,他不禁目光一闪,高高呼唤了一声。 那身影听见呼唤,霎时顿住,显露出一个女子身影来,一袭一群娇艳似火。女子从天上落下,在冷萧身前站定。 冷萧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林谷主,晚辈冷萧。” 这女子,正是林熙。她望着冷萧微微点头,说道:“怪不得有些熟悉。” 她从袖中摸出几个丹瓶,又化妖丹,也有疗伤丹药,看来是准备多时了。她看了一眼冷萧所前往的方向,问道:“你这是往灵雀谷而去?” 冷萧说道:“正是,晚辈本想往灵雀谷求几枚丹药,没想到在此地遇到了林谷主。” 林熙神色一动,问道:“你要什么丹药?” “解毒、解蛊之丹。” “西域蛊修?”林熙笑了一下,“本座正是为此事而去。” 闻言,冷萧不由微微诧异,再想来,林熙所行之路,不就是他所走过的路吗,二人一来一往,皆连两端而已。 他顿时问道:“林谷主蛊修恐怕早有准备,不宜轻举妄动!” “北冥宗主已经通知了各大宗门,集结围堵,拿下一个蛊修,应当不是难事。蛊修素来孤僻,应当也不会有帮手。” 自几日前冷萧离开剑阁之时,他心中便有猜疑,以那些蛊修的谨慎,不可能让他和时耀这般轻易逃离,其中定有蹊跷。 所以他转告谢云磊之时,也叮嘱了一句。未料,这才短短几日,北冥鲲早已经同各大宗门做好了商议。 他阻拦不下林熙,唯有作罢,林熙也应声说自会小心。 冷萧眉头紧皱,目中闪过一丝疑虑。他低语一声:“宗主,你究竟意欲何为?” 此时此刻,应当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占据地利之势死守,而不是这般莽撞的胡乱冲杀。 蛊修,只是众多居心叵测之人的其中之一罢了。 若他心中所料非虚,只待南域正道大宗与蛊修交手之时,这消息便会流传出去,继而,各大宗门岌岌可危。 再是,蛊修既然这般轻易让他和时耀离去,想必是胸有成竹,要放长线,钓大鱼。西域蛊术,有以人养蛊之说,修为越高之人,对蛊虫的好处越大。 且蛊虫噬人之后,也会一定程度的反哺给主人,乃是一条铺满鲜血的修行捷径。 “南域强者已是不多,绝对不能再有折损。” 冷萧目光一闪,此事即便通报了时耀也是无用。时耀手下堪用之人,大多派给了鬼头陀,而他与鬼头陀也有约,不会参与这一场纷争。 至少,不能有过大的动作。 他当即调转了方向,往阴山而去。 半日之后,他已是在阴山脚下,只身形一掠,便飞上了山巅。 分神修士速度虽快,可元婴修士若想在半日内汇集于剑阁,也是痴人说梦,他至少还有一日左右的转圜余地。 这阴山之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意,纵然是他如今的修为,也为之一颤。此山阴气天成,从某一方面来说,也算得上一件先天灵宝。 若有大能者,直接将此山炼制成宝,威力定能惊世。且此山所成之宝,不是鬼修圣物,便是鬼修克星。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外如是。 那阳眼早已看不出阳眼的样子,显得黯淡无光,对鬼物早已没了拘留之力。 他一步落了下去,身形隐没在了平地之上,没入山体之中。 眼前骤然一暗,景色变幻,已是身处于阴山内部。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阴山得天独厚,可说鬼修圣地,即便是灵智混沌的鬼物,也会依着本能循来。 若有大机缘者,有朝一日能开了灵智也尚未可知,只是即便开了灵智,也不再是生前的那一人了。 他才刚落下,便能察觉到黑暗之中有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这几年,南域又不知有多少修士之魂,带着怨念而不散,成了孤魂野鬼。 只等他站定,他前方缓步走来一道身影,本是隐没在黑暗之中,一身衣袍,好似比这天地还要黑暗。 “你来作甚。” 眼前之人,正是朱无道。 冷萧后来了解过,鹰爪朱家,也算是一个大家族,势力遍布江湖五域,其中在西域的势力最弱,不值一提。而在中域的势力最强,可与一流宗门相当。 即便如此,已朱无道这般修为,在家族之中也应当是顶尖之辈,不知为何,却沦落至此。 “无道前辈,别来无恙。” 他话音才落,朱无道身边一左一右走出两道身影。洪成武位于其左,便是冷萧之右。 “原来是你这小娃娃!” 冷萧恢复了容貌,自是不难辨认。虽有几年未见,可几位也都不是健忘之人。 洪成武审视冷萧一眼,忽的惊疑道:“你竟已入得元婴修为,这才几年,你莫不是修了甚么邪道之法?” 对此疑问,冷萧只一笑而过,此也不过只是洪成武的一句笑谈而已。大道朝天,总有得天独厚者,能够一步登天。 他修行百载,历经磨难,却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给推了前浪,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有些吃味。 流莺走到冷萧身边,素手在冷萧肩上滑过,俯身对着冷萧轻轻嗅了嗅,说道:“你这身上,好重的妖气。” “无甚奇怪的。妖族作乱,各大宗门束手无策,只能以最笨且见效最慢的方法,往妖族之中布下暗子。”朱无道淡淡说了一句。 只随口一语,却一语中的。能修行之今者,又有哪一个是愚蠢之人? 洪成武咧嘴笑了笑:“小子,你要利用我等,怕是要失望了。你也瞧见,我等修为低下,不过只是在这浑水之中,摸两条小鱼罢了。” 朱无道抬起手臂,挡在了洪成武身前,洪成武当即止住了话语。这三人,当年心中只想着将对方吞之而后快,现如今,相处的倒也融洽。 这南域之鹿,群雄共逐之。可不论是何人坐上王座,也难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透明蛊虫啖魂蛊 黑暗之中,依稀还能见到朱无道唇齿轻启,淡漠道:“唯有时局动荡,我等才有一线生机,才能苟延残喘。你今日来,最终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便是要恢复南域的秩序。你恐怕,找错了人。” “待南域修士步入正轨,那些自诩正义之人,手中长剑,便要指向我等。” 冷萧闻言,轻轻叹息一声,不可否认,朱无道所言,却是实言。若非他域修士来的太快,各大宗门的强者或许还分散在各地诛杀鬼物。 他只淡淡道了一句:“冷某今日前来,只有一事相告。西域蛊修现身剑阁,南域正道强者,皆往剑阁而去——今日。” “聒噪了三位前辈,还望恕罪,晚辈告辞。”说完,冷萧便转身退了出去。周遭鬼物虽是跃跃欲试,却终究没有去寻冷萧的麻烦。 直待冷萧背影远去,洪成武才道:“不知无道兄有何想法?” 朱无道并未让他等太久,只几息,便答道:“兄弟们饿了太久,开一次荤也无妨。” “我等当真要帮那小子?”洪成武又是问了一句。 “帮他,也是帮我们自己。我们不能让这南域恢复平静,却也不能让南域倾覆。” 流莺不由冷哼一声,面有嗤意,洪成武顿时骂道:“这帮夯货,行事之前,怎的不动动脑子!围杀蛊修,蛊修又非豆腐柿子,岂能任人拿捏!” 听得蛊修二字,朱无道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养蛊人,是个祸害。传说有种啖魂蛊,专食生魂鬼物,乃是我等克星。” “且朱某所识之人,便有一人善用此蛊。” 洪成武闻言一惊,不由讪笑了一声,说道:“朋友?” “敌人。” 他的笑意一霎收敛。 自从南域动荡愈发强烈之后,鬼物行动的次数便大幅度减少定是不愿搅入此事之中,躲藏了起来。 而这阴山,乃是一处再好不过的躲藏之地,且世人知之甚少。 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何人,当真能够置身事外? 出了阴山之后,冷萧当即给谢云磊传音叙述此事,谢云磊顿时大惊,毕竟其中利害冷萧早已与他交流过。 据谢云磊所言,他与北冥鲲详谈过此事,北冥鲲只是让他前往中域通天圣地寻求帮助,未料他才动身便出了此事。 定是北冥鲲心中知晓,此事若是谢云磊知道,定会极力反对,所以才寻了个由头把谢云磊支开。 对于谢云磊前往通天圣地一事,冷萧不置可否。至少,谢云磊还能给他带回一些通天圣地的消息。 “师傅,你可有觉得,宗主这几年为人愈发古怪,仿佛变了个人。” 他才发问,谢云磊便是笑道:“近年诸事不顺,青痕宗伤筋动骨,宗主有些急了。为人弟子,莫要揣测长辈之事。” “是,师傅。” 话虽如此,可心中所念,又岂是他人三言两语能够改变?他心里,始终酝酿着一个可怕的猜测。 收起传音符,他又易了容,所往之地,正是妖族曾经的一处据点。地龙九锁大阵虽破,可那些妖修,却都成了邪祟。 佛修对妖邪之气颇为敏锐,倘若果真有大量佛修来到南域,那定是不会放过这几处据点。前提是,那些邪祟始终在那里。 他心中存有几分担忧,最近的一处邪祟据点,约莫三日路程。 天色已是昏暗,剑阁之中,一个面容枯瘦的弟子走到那薄唇之人身侧,禀报道:“大人,大事不好,南域强者正在集结,正往剑阁赶来,族中长老隔日才到,他们来得早了一些!” “当真?”薄唇之人闻言,显露出几分惊意,皱眉道,“怎会来得这般快,不合常理。” 那弟子当即跪下,说道:“如有半句虚言,属下愿生祭蛇蛊!大人,该如何行事,还望大人定夺!” 薄唇之人往前走出一步,说道:“罢了,暂避风头,便躲上一日又如何,一日之后,再叫他们好好享受一番。” 旋即,他转身离去,周遭数百人连忙跟随。 不多时,有分神修士率先赶到,自恃修为,一步踏入了剑阁之中,原是百花宗沐柳颜。 纵然她面上早已不耐,她身后,颜陈依旧紧紧跟随,不落半步。 “你说不与邪修为伍,所以,陈乔予安死了,而我,是颜陈。”颜陈望着沐柳颜背影,面有淡淡笑容。 他转过目光,将视线投入到剑阁之中。再归来,其内之人,却又换了一拔。 二人进入之后便是心生警惕,一连走出数步,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无人?” 颜陈目光垂落在一具白骨之上,说道:“老鼠见了猫,提早逃了。” 这白骨之上极度干净,连一根肉丝也没有留下,且看样子,死亡时间就在这几日。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几大分神修士陆续到来,元婴修士还在途中。他们本想先来一步,打个头阵,看来,早已被对方发现。 几人立刻展开搜寻,只是这剑阁范围太广,要想全部搜寻一遍,绝非一两日可以完成。他们只能换位思考,若是换做自己,会藏在何处。 只是任天色暗去,也并无结果,数百蛊修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失了去向。 直到深夜,各大宗主忽然收到消息,各自山门都遭到鬼修进攻。虽然这般程度至多算得上骚扰,根本破不去山门。 可是鬼修能够这般快赶到,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说明他们的行踪早已泄露,如今宗门空虚,若他们迟迟不归,所要面对的,定然不仅仅只是鬼物。 于是这一场围杀,又与数月之前一般,虎头蛇尾。诸多元婴修士,还在半道上,就连夜返回。 而余下之人,足有其五,北冥鲲,宇文金拓,林熙,沐柳颜,颜陈。 若又这般白来一遭,几人心中皆有不甘,依旧在剑阁之内搜索着。 其他人都是分头行动,唯有颜陈始终跟在沐柳颜身后。所谓蛊修,他根本不在乎。 他对沐柳颜说道:“沐宗主,颜某认为,你们还是离去为好。” 沐柳颜脚步顿了一下,投来目光,他继续说道:“这场漩涡之中,或许鬼修只是决定不了结局的可怜之人。可有时候,也莫要轻视了小角色。” “他们既然连夜袭击各大宗门,显然不会只是闷久了出来散散步。” 他和沐柳颜对视一眼,沐柳颜淡淡看了他一眼,话语之间,显出几缕怨气,说道:“‘你们’?对,我们从一开始,便不是一路人。你若要离去,无人拦你,莫要碍着老娘行事!” 话不过两句,沐柳颜转身离去,徒留颜陈一人,于原地苦笑一声,抬脚跟上。 一日后,五人虽分立一方,却皆有所感,屏息凝视,低头静听。 却是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这震动微不足道,一如人之跺脚。此力虽小,却经久不绝,这便让五人不得不关注了。 颜陈和沐柳颜二人正身处一大殿之内,这刻颜陈忽然面色一变,周身似乎荡漾出一片涟漪,神识之力瞬息蔓延。 他神识之力远超其他分神修士,这刻不由皱眉道:“来了。” 还不等沐柳颜发问,只见他一掌按在地上,那看似严丝合缝的光滑地砖,忽然如同沁汗一般冒出大片水珠来。 再仔细看去,这所谓的水珠,竟是大片透明的虫豸,其状浑圆,大小不过一丝,多为数百抱成一团,才能形成水珠般大小。 谁知,颜陈一掌才是拍落,却又骤然收回,惊怒道:“不好,这蛊虫竟能食人神识之力!” 只是方才一霎,便叫他有些头晕目眩,倘若再慢上几分,恐怕不战先伤。 这时,沐柳颜急忙摸出传音符,那传音符已是急促闪烁,只见她一言不发,几步迈出了大殿。 颜陈当即跟了上去,寸步不离。却听见远处传来打斗之声,遥遥一望,剑阁山门口,竟是站着数十个修士,奇装异服,应都是外域修士。 此刻出现在此地,身份不言而喻。 这数十人之中,修为值得他们在意的,也就不过那寥寥几人而已。 二人顿时冲了上去,那数十人当中,有一拄拐老者,身材肥胖,宛若圆球。面容之上带着几分阴鸷,抬手一挥,那数十修士便退去大半。 所留下者,实婴修士十余,分神修士有三。那矮胖老者,正是其中为首之人。 摆臂之间,他那幽深大袖之中不断飞出成片透明虫豸,北冥鲲和林熙早已远远躲开,知晓了其中厉害。 宇文金拓见之,并未随几人一道逃离,凡是手指一划,指尖划过之处立刻激射出无数翎羽,似漫天飘雪一般。 这翎羽一霎将那透明虫豸穿透,谁料却都打在了空处,直奔那矮胖老者而去。 矮胖老者淡淡拍出一掌,将那翎羽拍散,退后半步,桀然一笑:“本座的啖魂蛊九法难伤,阁下还是省些力气,逃吧,兴许还能多活片刻!” 宇文金拓顿时冷笑一声,喝道:“好生狂妄的老儿,就凭你,也想拿下本座?” 这刻,他身形骤退,却已是被那啖魂蛊覆盖了一身。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五人身中啖魂蛊 那啖魂蛊,将宇文金拓覆盖之时,其上顿时传出一阵咀嚼之声,仿佛饿狗啃骨一般。 再看那蛊虫,形似螳螂,细弱游丝,却一霎便往宇文金拓体内钻去。入体毛孔对这啖魂蛊而言,便如轻易可钻的洞穴一般。 这啖魂蛊不食灵气,他顿时灵气一震,果真叫这蛊虫动作停滞了少许,可也仅仅只是少许而已。 他立刻嘶吼起来,嘶吼之声颇显凄厉。体内传出爆碎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北冥鲲目光一闪,喝道:“宇文宗主小心,这啖魂蛊能啖人神魂,不可硬抗!” 他话音刚落,宇文金拓的嘶吼之声便戛然而止,连带着他的身形也都有化作了虚无。 一片洁白领域从半空缓缓飘落,根部染着一抹殷红鲜血。 这翎羽之中,无数啖魂蛊从中飞出,停滞在半空,似有些茫然之意。而宇文金拓,身子早已出现在了百丈之外。 他面上尚且带着几分狼狈之意,目光凝重,再不敢小瞧这区区虫豸。左手微微颤抖着,原本小指的位置,此刻已是空空荡荡。 北冥鲲神色不变,与几人分别对视一眼,传递着眼神。而那啖魂蛊又是扑了上来。 同时扑上来的,还有那矮胖老者。 “久闻蛊族卜滇长老大名,一手啖魂蛊威震八方,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言语之时,他手持青谣剑,已是朝着那啖魂蛊迎了上去。他眼角微微下垂,显出一抹厌恶之色。 “令人恶心的爬虫。” 他低喝一声,青谣剑挥起一霎,那啖魂蛊便如同遭遇狂风吹拂一般,四散飘摇。 卜滇迈步上前,气息一散,身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分神本相,低垂着头颅。待那头颅抬起一霎,所显露出的竟的一张螳螂般的面孔,赫然与那啖魂蛊一般无二! “竟是将此蛊炼制成了本命蛊虫。” 北冥鲲长剑撕裂一片空气,骤然斩落。卜滇只抬起手臂抵挡,那长剑落在他手臂之上,仿佛是与金铁相交,剑砍不伤。 “好一个铜皮铁骨!” 青谣剑之上骤然爆发出一个青芒,与北冥鲲几乎融为一体。他身化长剑,从卜滇胸口一息穿透而过,同时将那迎面而来的啖魂蛊避了开去。 卜滇身形微微后仰,双臂护在胸前,那剑砍难入的臂膀顿时飞溅出一蓬鲜血。若非亲眼所见,属实难以相信这肥软臂膀竟坚如磐石。 便在二人交手之时,余下的蛊修快速迎了上来,仗着人多,一众实婴修士阴招频出,几次险些叫南域五人把命留下。 然而才过上几招,眼前五人却都各施手段突了出去,直奔那远处修为较低之辈。 这些寻常的元婴修士,虽然在他们五人眼中不堪一击,可对于南域来说,就会是一场灾难。 那数十人反应亦是极快,其中有人厉喝一声“布阵”,便见这数十人分作七组,身上顿时飞出各式蛊虫,令人望之而胆寒。 尤其对于女子来说,此等丑陋之物,简直让人不愿触及。 沐柳颜大喝一声,手中柳条不断伸长,只两息时间,便已逾百丈。只见她手腕轻轻转动,那柳条便化作龙卷而去,将大片蛊虫绞碎成泥。 有心疼蛊虫者,连忙将一些寻常之蛊收了起来,以免平白浪费。也有面目狰狞者,不顾蛊虫死伤,始终朝着沐柳颜蜂拥而去。 而那蛊修所成之阵,灵气彼此相连,竟好似迷雾一般,叫人分不清虚实。 只见颜陈手中握着一柄纤细长剑,双眼之中射出一道精光,一身剑意直上云霄,猛然向前斩落而去! 那前方所在,有一十四人所成之阵,望之朦胧,似幻似雾,又仿佛一片虚无,直接便可穿透而过看到其背后之物。 面对颜陈这一剑,那十四人面色骤然变化,大片蛊虫朝着剑气冲来,瞬息凝聚成一面圆盾。 这蛊虫貌若石子,聚为一体,便似城墙一般,厚实无比。可在颜陈这一剑之下,未能抵挡片刻,就分作两半而落。 剑气未有一丝顿止,气势却要减弱不少,可依旧让人胆寒。 只见颜陈接连斩出数十道剑气,顷刻间将这十四人所成之阵破去,同时将这十四人一剑封喉。 十四道元婴从地面蓦然朝远处逃去,一个个面容狰狞,殊不知沐柳颜早在一旁恭候,一条柳枝卷动一霎,便叫这十四蛊修尽数伏诛。 于分神修士而言,这些元婴修士简直不堪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这十四人被灭,说来不过三息。 卜滇被北冥鲲所阻,他目光却始终落在颜陈身上,脸色铁青。元婴修士每死一人,都是对一方势力极大的损失。 他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见血封喉,阁下还真是深藏不露。” 南域所有强者几乎都印在他们的脑子里,唯独这个颜陈,竟是叫他们这般陌生。卜滇看着颜陈手中的长剑,抬起眼睛,说道:“五品灵宝,含羞剑,你是离梦教教主陈乔予安!” 颜陈当即一笑:“卜滇长老可莫误会,在下颜陈,此剑乃是沐宗主借与在下使用,可是要归还的!” 他眼神微微眯起,在另一个阵法圈中轻飘扫过,叫那阵中之人皆心中凛然,面色一变。 卜滇冷哼一声:“此剑分明是陈乔予安佩剑,怎会是沐宗主所有?” “卜滇长老所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比你的问题,要多得多。” 只听颜陈淡漠的道了一句,身形已是斜里化作一道残影,朝着方才被他所注意到的阵法圈冲了过去。 那十几人早有准备,登时灵气汹涌而出,万万虫豸化作一只遮天巨手,朝着颜陈猛然落下! 颜陈身影飘忽,只抬起一剑,便是将这蛊虫所形成的巨手一剑斩得崩碎。 剑气触及之处,蛊虫尽数化作齑粉,有散逸逃窜者,纷纷朝着颜陈涌去,本是圆珠状的蛊虫,瞬间如同蛇蚓蜈蚣一般疯狂扭动着身子,或青或紫,爪牙也各有不同。 沐柳颜立刻柳条卷动,却是被一个分神蛊修挡住。 颜陈一霎被挡住了脚步,剑气席卷而去,将天幕残云卷尽,尽数凝聚于一剑之上。 挥剑之时,他身侧突然飞来一枚丸状之物,轰然爆开,散成一片袅袅炊烟。他当即大袖一挥,将这烟雾拂散了出去。 侧目却见,打出这丹丸者,正是灵雀谷谷主林熙。 这刻林熙玉手轻抬,五指之间又是夹上几粒丹丸,与他对视一眼。 再回头,却见那方才被他所拂散开去的烟雾将大片蛊虫覆盖,蛊虫被笼罩之后顿时摇摆不定起来,似乎失去了控制。 此类控蛊之术,一旦蛊虫失控,定然反噬其主。 林熙又是抛出几枚丹丸,大片的蛊虫反是朝着主人扑了上去。 颜陈步步紧逼之下,又是斩去十几个蛊修。 卜滇顿时睚眦欲裂,已是怒极,却被北冥鲲死死缠住,他好不容易脱身片刻,阻了颜陈,北冥鲲却又趁机斩灭了几人。 “逼人太甚!”卜滇厉喝一声,面容骤然改变,竟是变成了啖魂蛊的模样。 旁人见状,不由惊道:“卜长老不可,此乃最后底牌,不可轻启!” “荒谬,若再晚,族中栋梁之辈便要被斩尽!” “融蛊术!” 只听他冷冷出声,话音飘渺不似眼前,莫说面容,竟连身子也渐渐变化成螳螂形态,且慢慢变得透明。 北冥鲲又岂能容他这般轻易作为,当即执剑而上。 正当几人目光皆被卜滇吸引之时,宇文金拓又是凄厉嘶吼起来。还不待四人回头,顿觉脑海一痛,似有活物在其中游走。 这剧痛,宛若生生将人的皮肤血肉寸寸撕扯而下,痛彻心扉。 “啖魂蛊!” “这胖贼,竟是暗中对我等施了啖魂蛊!” 蛊虫若未入体便也罢了,一旦入体,想再清除便是难上加难! 卜滇登时大笑,周身如同散去一团迷雾般,很快变回了自身样貌。只听他猖狂大笑道:“本座只略施小计,便叫尔等尽数中计。南域修士,不过尔尔!” “林谷主,可有方法破除此蛊?” 北冥鲲快速问了一句。他眼帘低垂,几乎眯成了一道缝隙,令人怀疑他此刻能否看清外界事物。他低着头,隐有幽绿之芒从他目中散出。 经他此言,众人目光顿时落在林熙身上。 林熙袖子一扬,便有几颗外形相同的丹药飞了出来,于半空轰然爆开。爆开之后说哟形成的雾气却颜色各异,成五色将五人笼罩其中。 五色交融,入体之后又重新化作五道药力,朝着在体内作祟的啖魂蛊涌去。 啖魂蛊不惧灵气,少惧外力,能克制之物并不多。 这药力透入之时,五人只觉一阵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可这状态才好转不过几息,几人与蛊修甫一交手,啖魂蛊又开始作祟。 林熙顿时脸色微变,她所炼制之药,竟只能压制啖魂蛊几息,更莫说除之。 她长袖挥舞,又是打出几颗丹丸,可之后,莫论是化雾还是直接服用,皆无半分用处。 这啖魂蛊身体极小,又是无色,几人也不知是何时中了此蛊。 卜滇森冷笑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虽是一二只蛊虫,你们又能坚持多久?” 第二百二十七章 西域佛修循缘至 一日后,妖族曾经的一处据点之中。 数月过去,此地早已空荡,位于风沙曾留的痕迹,哪还有什么邪祟。 他数月前青口嘱咐谢云磊,南域正道自是留不得这邪祟藏匿。他本也只是来碰碰运气,可若邪祟已离,他又该往何处去寻? 南域说小也小,不出一年半载,便可周游。可这是以赶路为前提,他虽走过南域头尾,其中却仍有太多不曾经历之地。 倘若邪祟当真寻了一个奇山异水、险峰密林躲藏了起来,他又该往何处去寻?这数月来,邪祟太过平静,再未生过一丝波澜。 而寂静的背后,向来影藏了更为剧烈的风雨。 正在他出神之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脚步声。寻常脚步之声,定是由远及近,而这脚步声,一息之前尚在百丈之外,一息之后却已是在他身后。 冷萧顿时觉得芒刺在背,如坐针毡,片刻不能安定,可身后之人却蓦然伸手搭在了他肩膀之上。 这动作缓慢,可他偏生是没有一丝抵抗之心,还来不及转过身去。待那手掌落在他肩上之时,他才是回过神来。 方才之事,仿佛他的时间被天地所凝滞,直等那身后之人一路走来、将手搭在他肩膀,他才恢复了行动与思考的能力。 他转过身,肩头那手掌,肥厚而粗糙,若只看此手,世人定要猜想其主乃是一个大腹便便之辈。 谁聊,那手的主人竟是一个身材高瘦之人,个头八尺有余,倘若入寻常百姓之门,恐怕还要低头避让。 冷萧在其面前,也唯有抬头仰视。可这高瘦之人的目光却是极为柔和,其目中之真意,便是众生平等。即便是一个落魄乞儿与其对视,想必也不会生出低人一等的念头。 “阿弥陀佛。” 他见了冷萧,收回了手,又是念了一句佛号。 冷萧悚然一惊,他自以为回神,却在转身之际,第二次陷入迷蒙之中。只刚才一霎,他所有的心神尽数沉浸在眼前之人的眼眸之中,似畏水之人深陷大海,难以自拔。 心中对眼前之人只有一个概述,便是手掌肥厚粗糙,身形高瘦。可直等到此人出声将他惊醒,他才得以窥见全貌。 此人身披紫绦袈裟,年入花甲,须眉皆白,发已落尽。他望着冷萧,面相颇善,冷萧一霎忆起,眼前之人,不正是他在无栖之地阳心寺所遇见的那个和尚吗? “阿弥陀佛,老衲发号苍耳,见过施主。”老和尚对着冷萧谦卑低头,即便是低头之后,身高也要在冷萧之上。 冷萧当即双手合十,回以一礼:“晚辈单名为萧,见过苍耳大师。” 苍耳面容和善,眯眼看着冷萧,目光显得有些浑浊,叫人看不清其中之意。又许是他经历了太多炎凉世事,心中早已不起波澜。 他缓缓说道:“老衲一路应心而来,顺着冥冥之中的因果,今在此与施主会面,虽从未见过,却几多面善。天意有奉,早有定数。” 冷萧心中暗道,二人本就见过,否则又如何来的这因果?他与苍耳对视一眼,心中空空荡荡,仿佛那满怀心思,早已被对方一霎之间看穿。可苍耳神色始终柔和,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意味来,仿似只是偶遇这般简单。 他手持一根三环锡杖,举目四望,轻叹一声:“此地邪气甚浓,污秽遍地,施主还是莫要久留。” 随着苍耳口中念出一串经文,此地压抑的气息竟果真逐渐散去。冷萧望之背后,隐隐见到金光闪耀,此乃得道高僧之兆。 足半个时辰之后,苍耳才算作罢。而这形式许还未完成,只是完成了其中一步。冷萧恭候多时,若再等,不知又要等几个时辰。 他上前恭敬说道:“苍耳大师,西域蛊修现身剑阁,欲伏击南域修士,南域恐怕危矣,还望大师能够为了江湖安定,前去平息此事!” 苍耳遂收起五指,捏着念珠,垂落少许,叹道:“老衲前来南域,也有此事之因。”他目光深远,却是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 玉佩娇小,在他那肥厚大手之中,显得格外柔弱,在阳光映照之下,散出莹莹亮色,柔若水,翠若竹。 冷萧见此玉佩,神色不禁波动了一下。他指尖同样出现一枚玉佩,同样放在阳光之下,二者比对,竟不差分毫。 倘若真要说起差异,便是一阴,一阳。 苍耳面容慈和,松开手指,那玉佩便轻轻飘落,直落在冷萧手边,与他手中那枚玉佩拼接在了一起,仿佛本就是一体。 玉佩雕纹之间,翠色流转,冷萧一时出神,几息之后,才将玉佩收敛,抬头望向苍耳。 他游移了一下目光,这四下里,哪还有苍耳的身影?他许是一霎之间消失了,又许是一步一步离开。 冷萧手指在玉佩之上摩挲着,他手中的玉佩,乃是当年寒月所赠,许诺冷萧,若有难,便上青痕宗寻她相助。 可这些年,也从未求过她,一时竟也忘却了还有此事。 他本只当这是一枚普通的玉佩,造型也并非有多张扬典雅,相反,很是简单。可如今细看,这玉佩之上是浅浅线条,倒还有些像两条鱼儿。 若置于阳光之下,这两条鱼儿便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显得格外灵动。 “冷某的玉佩,乃是寒月姑娘所赠,那大师的玉佩,又是从何而来?这世间因果,当真令人烦扰,管不得,佛修皆要散去这三千烦恼丝。” 他口中低语,心中却泛起一丝淡淡的波动。此玉对寒月而言,或许还有另外的含义,可寒月将此玉交给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五指紧握,将这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苍耳既然是循着因果而来,那他口中的因果,究竟是何?是寒月相赠的这枚玉佩,还是无栖之地阳心寺的相遇,或是为了这妖修据点的残留邪气,又或是,为了蛊修。 想必此刻苍耳所往,应是剑阁。 “因果,因果。”冷萧突然又将那玉佩取出,细细端详。苍耳既然将此玉佩交给他,此中定有深意。 这玉佩,未必就是苍耳所有。 他将鼻子凑到这玉佩之上,轻轻嗅了嗅。其中,竟是夹杂了一抹难以名状的气息,有粗如石粉的味道,有泥土野草的气味,有淡淡的霉味,又隐隐有些幽兰般的香气。 这一丝兰香,叫冷萧面前一霎浮现出了寒月的面容,文静,淡雅,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内心却离人很近,你若交心,她便交心。 冷萧叫两枚玉佩分开,太极生两仪,是为阴阳,形象若鱼,跃然于这玉佩之上。当年,他接的坦然,如今再执于手,却是这般滚烫。 阴鱼玉佩之上,除却以上的诸多复杂气息之外,最为浓重的,乃是一抹咸涩微腥的气味。 这气味,和鱼虾之上的气味有些近似。莫非,苍耳是想通过这玉佩告诉他,寒月所在之地? 可倘若苍耳自己知晓,又何须假手于冷萧?他修为远在冷萧之上,亲自出手,显然会有更大的把握。 冷萧自是顾不得这许多旁枝末节之事,于他而言,并不多重要。 “近海之地……”他眼帘低垂,目光闪动。南域之海寥寥,将偌大一个南域分割成了几大块。凡人若能过海再回,便是多了一个趾高气扬的资本,时时可拿出来吹嘘。而对于修士来说,渡这万里海河,不过举手投足。 “若是鬼头陀藏匿失踪修士之地,定然不会在显眼之处,否则行事多有不便。”他脑海之中,快速闪烁过几个场景。始终将玉佩放在鼻尖,这苦涩味道仿佛尽去,只剩下幽兰。 “东海。” 他的念头忽的定格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场景之上,虽为去过,可大体位置,他却了然于胸。 妖域东海,澎湃万万里。若说南域海洋,无一能出其右。这东海大半在妖域之中,所以算做是妖域领地,可也有一小半,还是在人族地界之中。 冷萧目中闪过一抹明亮光芒,若说藏人之地,这东海确实是再好不过。位置偏僻,无人注意,人烟稀少。 仅有的几座城坐落在这东海的边上,便如同的大饼上的芝麻一般,丝毫不起眼。 得冷萧指点之后,苍耳立即朝着剑阁而去,不足半日,便赶到了剑阁。以他的速度,虽不通空间之道,可一身速度,未必比缩地成寸要慢。 立于剑阁山门之外,苍耳胡须迎风抖动,孑然而立,显出几分枯寂的悲意。 他自是相信冷萧所言不会有假,可这山门一片寂静,空无一人。再往内走几步,地面上满是鲜血,干涸之后成了乌黑的一片,显得格外醒目。 有尸体横陈于地上,男女皆有,服饰风格相同,轻易便可看出乃是南域蛊修之辈。 苍耳望之,目中破有不忍。且多数死者,都是被一剑封喉。他面色依旧并未起几分波澜,只是闭目呢喃,许是在诵经超度这些亡者。 他诵经之时,手中锡杖顿时抬起,继而再度落下。三个大环在锡杖之上发出几声响动,随后轻轻震荡了起来,便的这地面,也好似一霎变得疲软无比。 锡杖末端触及在地面之上,他边诵经,一边将锡杖跺下,地面上顿时如同覆盖了一层水雾一般,叫人看不清晰。 继而,这地面骤然震动起来,距离苍耳几寸之处,忽然有一声尖锐嘶鸣响彻这一方天地。 嘶鸣之声很轻,但是十分古怪,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声音。便见那发出声音之物,蓦然从半空掉了下来,似乎是在冲刺之中,尚且依着惯性往前扑了几分,堪堪触及到了苍耳的袈裟。 细看,此物正是卜滇性命相修的啖魂蛊。啖魂蛊本是五色,若非修士目力非凡,凡人甚至难以看见这细小虫豸。 而此刻,这原本透明的虫豸变成了绛紫之色,身体僵硬,坠地之后再动弹不得,身子缓缓蜷曲在了一起。却并未死去,爪牙尚在轻轻抖动。 苍耳闭目,口中并未有一丝顿止,手中锡杖落地的速度越来越快,且越来越频繁。手臂与锡杖之影已是模糊,速度快到肉眼难辨。 一炷香后,他眼睛骤然睁开,经文一霎停滞,锡杖落在地上,也不再抬起。 四周仿佛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只见地面从锡杖末端开始,忽然裂开一道缝隙。这缝隙一霎蔓延,短短几息时间,便是如蛛网一般纵横交错,弥散千百里! 所过之处,亭台楼阁、碧水青山,纷纷为之倾侧,仿佛只要手指一推,便会倒塌。 缝隙之中,用处大片虫豸,或稀或密,有散有合,隐隐将剑阁群山所有地脉尽数占据。若拿捏住了大地的脉搏,地上的一草一木,便都可了若指掌。 这般手笔,断然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可只在这片刻之内,一切化作虚无,所有功夫白费。 “阿弥陀佛,蛊本无罪,罪孽者,乃养蛊之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且回头吧!” 一道无形涟漪自他锡杖末端散了出去,但凡所触及的蛊虫,尽数萎靡不振,瘫软在地,似要躲避,可速度终究是太慢。 在苍耳周身百丈范围之内,啖魂蛊东西南北中皆有,三两成群而来,端的是隐蔽至极,却尽数瘫倒在了苍耳脚下,未有一只得逞。 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幽幽铃声,仿佛少女手持铃铛雀跃摇晃,稍显急促,在天地间久久回响。 这铃铛之声响起一霎,啖魂蛊压力骤减,一霎从地面上飞了起来,有临近者,疯狂朝着苍耳扑了上去,稍远者,则匆忙朝远处逃窜。 对此,苍耳无动于衷,左手扳动着念珠,口中落下几声晦涩的音节,这啖魂蛊尽数落在他袈裟之上,却只顺着袈裟滑落下来。 对方此举,并非是要借机偷袭,而是想舍小取大,救回一部分啖魂蛊。 那落地之后的蛊虫,并未死去,这刻,苍耳背后忽然散发出一层金光,普照大地。他闭目诵经,但凡其金光所触及的角落,所有蛊虫皆化作一株新芽。 春期临至,草木一霎葱茏。 第二百二十八章 善者徒遭鱼虾戏 本是借机逃窜而归的啖魂蛊,尚在半途便已化作一颗颗浅色草种落下,坠地之后嵌入泥土之中,盈出一片嫩绿。 这诸多嫩绿之色,将地面的裂缝填满弥合,四下一片绿草如茵。 苍耳目光落在极远处,轻声唤道:“施主,切莫再造杀孽,我佛慈悲,怜世人妄念。且放下屠刀,重新做人。浪子回头金不换,血衣涤水亦可白。” 他缓步而行,分明脚步极缓慢,却一霎便出了数百丈。纵始终无人回应,只见他手中锡杖一转,三个铁环便是落了下来,蓦然化作三道梵文字符朝着一处虚空落去。 那虚空分明平平无奇,被这三环一触,顿时荡漾起一片涟漪,仿佛整片空间都被置于火中灼烧一般,肉眼所言不真,扭曲而朦胧。 便是在这朦胧之中,远处凭空出现数道身影,修为皆是不俗,为首之人,正是卜滇。 这矮胖老者,在苍耳面前,更显矮小,身形尚不及苍耳一半,可便是这小巧玲珑的身躯之中,却散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气息。 他双手成爪,五指之上套着十个银色爪扣,如鹰如隼,泛起点点寒芒。一缕凝重在他眼眸深处浮现,可他面上,却仍是带着一丝冷笑:“老贼秃,多年不见,怎的又瘦了一圈,看来是离死不远了!” “生生死死,不过是经历又一个轮回,生何欢,死何苦。”苍耳低吟一声。 “既然苍耳大师看得这般明朗,何不即刻去死,为我等俗人做一番表率?” 苍耳笑了一下,干瘦的面上甚至连生出几道褶皱都显得奢侈。他缓缓说道:“老衲贱命,又何足惜哉。倘若老衲一命,能换来位施主脱离苦海,亦是值得的。” 言语之时,他手中锡杖再次举起一寸,又轻轻垂落在地上。地面之上的绿草又显葱郁了几分。 见状,卜滇不由嗤笑道:“老贼秃,你说得好听,还不是对我等存了一份戒备,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本座又岂能不知你?何必在本座面前惺惺作态!” “佛道清规戒律,你扪心自问,哪一条遵守了?娶妻生子,烈酒好肉,口中念着佛号,酒肉穿肠已过,当真讽刺。” 苍耳面容平静,缓缓摇头,轻叹一声:“当年不知我佛,知时尘缘已多。斩尽三千烦恼,面向青灯古佛。” 言语至此,他那不生波澜的眼眸之中,却散出一抹浅浅的追忆之色,虽只是一霎,却叫人望之便深陷其中,一眼万年。 “施主对老衲有些误解,老衲岂可叫佛门因我而蒙羞。酒肉穿肠之时,老衲尚不知我佛,又怎会念着佛号。”苍耳垂首一叹,“只憾,不负如来,唯有负卿。” 伊人面孔,历经这千般岁月,早已模糊归去,三千旧忆,不知散落在何处。 卜滇闻言,冷笑一声,说道:“照苍耳大师这般模样,只怕皈依佛门之后,连素菜都不能触碰了罢,若不然,怎会枯瘦成这般模样?” 此语虽有讥讽之意,苍耳亦只摇头道了一声:“惭愧。” 他之时卜滇,说道:“卜施主,这是故意要叫老衲掣肘。” 方才二人说话之时,四下里已是走来数百身影,莫说元婴修士,便连金丹弟子也尽数到来,将苍耳团团围住。 只听卜滇说道:“苍耳大师可看见了,这些都是我蛊族栋梁之材,若尽数陨落于此,蛊族定然一蹶不振,许是要蛰伏数年。不知苍耳大师,可愿为了天下苍生,而自毁佛心?” 他疯狂大笑,歪斜的牙缝间已是飞溅出几滴飞沫。几息之后,他笑意骤然敛去,森然道:“大师若能狠心杀生,我等自当引颈受戮,绝不抵抗!” 顿时,众人便纷纷附议:“还请大师赐死!” “大师动手吧,晚辈但求一死!” 莫论前辈晚辈,这刻,目中所显露的尽是讥嘲之意,对这悲天悯人的老和尚没有一丝恭敬之心。 能震慑宵小的,向来不是实力,而是死亡。软弱的大象,终究只能颓然倒在蝼蚁的爪牙之下。 人群中,一浑身掩盖在斗篷之中的男子缓步走出,他所过之处,绿草瞬息漆黑,身后只剩焦土。依稀可见,他身边有一黑圈,乃是蛊虫所聚成,将沿途一切,都吞入腹中。 除却这黑色蛊虫之外,他那宽大的袖子之中,忽然钻出几个油绿蛇头,探头探脑,一双死灰色的眼珠,直勾勾落在苍耳身上,吐着信子,发出令人耳膜颤抖的声音。 只听这男子说道:“晚辈苗一清,善使蛇蛊,每年死在苗某手中之人数以万计。”他摇头叹息,“苗某深感罪孽深重,别无所愿,但求一死,还望苍耳大师成全!” 苍耳面上带着一丝柔和笑容,说道:“我佛慈悲,若苗施主当真这样想,自是能够得到救赎。弃之屠刀,回头即是大岸。” 闻言,苗一清那张本是狭长的薄唇开地更大,直抵了半张脸庞,发出一如卜滇般疯狂的笑声。 他笑声还未止,卜滇手指之上所配戴的银爪一霎变化,灵气大盛,快速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弯如同镰刀般的利刃,身子微弓,蓄势待发。 “既然苍耳大师不愿出手,那我等可就不客气了!” 卜滇狂笑一声,莫看他身材矮胖,动作却煞是灵敏,只纵身一跃,便犹如飞鸟般朝着苍耳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分神修士与卜滇成三足之势,将苍耳围困其中。苍耳顿时一转锡杖,脚下顿时亮起一个金色光电。 那金光瞬息化作一条金线,继而画了个圆,首尾相连,将自身围在其中。 这金色光圈泛起一层浅浅光膜,看似脆弱,却将三大分神修士的攻击尽数挡在了外面。 “卜施主这般拖着老衲,想必是不想让老衲再往前去。”苍耳目光穿过卜滇,落在远远的后方。 卜滇不由大笑,说道:“苍耳大师所言不虚,本座确实不想让你再往前了,”他桀然一笑,“本座想将你永远留在此地,也好早登极乐。” 三人配合密切,将苍耳死死压制。每每苍耳出手之时,那修为拙劣的蛊修便凑了上来,处处掣肘。 紫绦袈裟之上,散发出片片针刺般的光芒,替他挡住了不少暗手。 苍耳顿时闭目,脚下那金色光圈光芒顿时更甚,口中不断念诵着经文,锡杖缓缓转动。 他背后散出一片金光,诸多蛊修被这金光照耀一霎,顿觉体内蛊虫不稳,仿似遇到了天敌一般,胡乱逃窜。也有彪悍疯狂者,不断想冲向苍耳,却被主人死死压制。 蛊虫炼制之法繁多,此类成蛊众多者,多有蛊母,养蛊人便通过蛊母来操控蛊虫。平日里,蛊母向来不离身,皆存于或铃铛、或短笛、或埙之类的短小物件之中。 而被这金光一照,纵是隐于暗处的蛊母,竟也有了蠢蠢欲动的姿态。诸多蛊修顿时面色一变,倘若蛊母死了,便要彻底失了对这一批蛊虫的控制,且极易反噬自身。 可不论他们如何作为,那金光好似能穿透一切似的,叫诸多蛊母痛苦不堪,令其主更是忧心忡忡。 终有稍弱者,以抵挡不住。眼看乃是一个年轻人,手握一个铃铛,只是那手却有些发颤,铃铛不断发出声响,却已是不由他控制。 旁边忽然窜来一个老者,顿时在他手腕上一拍,将那铃铛拍落在地。铃铛落地之时,一霎碎裂,碎片成九,九再成八十一之数。中央战力着一只足有拇指大小的漆黑鞋子,普通蛊虫与之相比,便如沙砾比之高山。 蛊虫向来不已大小认强弱,但不可否认这蛊母的气息较之普通蛊虫更为强大。 此乃一种最为普通的蛊虫,名为毒蝎蛊,最易炼制,也最易上手,基本每个蛊修都会备上一只。 这本是最容易操控的蛊虫,这刻却一霎乱了套。 那蛊母身形一动,骤然朝着其主飞了过去,纵然在人群之中,也能分辨出主人气息。它身上散发着暴戾的气息,一条蝎尾高高扬起。 那此前将铃铛打落的老者再度出手,一掌击毙了这蛊母,将之拍成了一滩肉沫。那万千蛊虫,失了蛊母,显得更为混乱,却仍是朝着其主扑了上去。 其主虽是个年轻人,只有金丹修为,可这些蛊虫没了人操控,只是些散兵游勇,难成大器。只见这年轻人翻手间便将这万千蛊虫覆灭。 他目中尚且带着一抹肉疼之色,苍耳微微皱着眉头,正在念诵着经文,似在为这些蛊虫超度。 顿时有人厉喝:“老贼秃,你这般作为,这些蛊虫也算是因你而死,你引其致死,又见死不救,同样是造了杀孽!” 他话音才落,周遭陆续又有数十人丢出了自己操纵蛊母之物,有果断者,直接将蛊母杀死,而有将蛊虫性命相修之人,顿时险些将牙齿咬碎。 若蛊母死亡,他们定当身受重伤,修为大损。可若蛊母反噬,他们若压制不住,同样要折损修为,甚至有性命之忧。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可叹苍生不受之 剑阁,养剑堂。 这养剑堂,乃是剑阁一处炼兵、养兵之地,防护也颇为强大。昨日南域五大分神身中啖魂蛊,神魂每分每秒都在承受啃噬。 倘若再战,只怕难以力敌,于是勉力逃出。奈何这剑阁早已被蛊修掌控于手,无奈之下,一步步被逼上了死路,最后逃入养剑堂。 五人虽依靠这养剑堂暂时抵挡住了危机,可却也成了瓮中之鳖,无路可退。体内的啖魂蛊也找不到解决之法,便如同等死一般。 一开始甚至还能听见门外传来蛊修高谈阔论的声音,更令几人心中烦躁。之后,蛊修的声音忽然消失,外面反是传来一阵杂乱之声,许是争斗。 只是这殿堂隔音效果甚佳,传入他们耳中的声音只有极为微弱的一丝,也分辨不清究竟是何动静。 几人本想出去看个究竟,却又生怕是蛊修的诡计,于是依然躲藏在这养剑堂之中。 宇文金拓将目光落在林熙身上,面上虽是镇定,可眼眸深处的一抹焦急与忧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讪笑了一声,说道:“林谷主,这都过去一日了,可想出了驱蛊之法?”他目光之中甚是期待,在林熙与地面之间来回闪动。 这几人之间,就属他和沐柳颜修为最弱,而他伤势又最重,如果一直没有办法,最先死的人,一定是他。 被啖魂蛊食尽神魂而死,只剩下一具躯壳,若落在这蛊修手中,指不定尸体会不会被拉去喂了蛊虫。 且即便是运气好未死,若耽搁久了,也会变成痴傻之人,若真成了那般,简直生不如死。 这般想着,他目中的希冀之色,已是喷薄欲出,清晰可见的落入其他四人眼中。林熙果真未让他失望,朱唇轻启,声若莺啼,落在宇文金拓耳中,简直是世间最为美妙的天音。 “驱蛊之法,本座已有。” 宇文金拓顿时大急,似乎又觉得有失身份,反倒面带轻松之意,搓着手掌,说道:“既然如此,林谷主可要赶快,这时间没过一息,我等修为便要被削弱一分!” 可林熙却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在他目中,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那方才在宇文金拓耳中宛若天音的声音,这刻却一霎变作恶鬼吐息,令宇文金拓浑身一颤,面上一怒,待出口之时,怒意却又收敛了九分。 “林谷主,莫要开玩笑了!” 林熙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缺了太多药材,药效难成。本座最多稍作压制,且效果甚微。” “甚微……是指多久?”宇文金拓吞咽了一口唾沫。 “半个时辰。” “半、半个时辰?”闻言,他险些跳了起来,若非还顾及颜面,他早已破口大骂。心中大怒,这半个时辰,作何用处?便是上趟茅房,若兴致来时,也要蹲上这许久! 他有所顾虑的话语,却是北冥鲲替他说出了口:“堂堂灵雀谷第二代谷主,怎的就只有这般能耐?倒真是令人失望。林谷主一个已死之人突然出现,说白薇谷主闭死关清修,便堂而皇之的坐上了谷主之位。” “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故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熙始终面色不变,精致的小脸之上划过一丝讽意,说道:“本座叱咤风云之时,北冥宗主的祖辈还不曾出生。” 所谓打人不打脸,杀人不及妻,辱人不连宗。林熙此语,已是极为羞辱。然而北冥鲲对此却颇为平静,仿佛林熙所言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眼神微微眯起:“林谷主身为女子,这般出口伤人,怕是不太好。” 沐柳颜顿时冷哼一声,说道:“北冥谷主可是瞧不起女子?倒是北冥谷主近年来言行愈发古怪,莫不是修炼了什么邪功,影响了心性?” 这本是她随口的一句无心之言,却感到北冥鲲森冷的目光骤然在她面上划过。等她再投以目光前去确认之时,北冥鲲面上又恢复了那淡漠的样子。 见几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反是宇文金拓摆手笑了一下,说道:“你们这是作甚,本是同舟共济之人,尚未渡过风浪,便要丢了船桨?” 说罢,他将一枚指环叫到林熙手里,笑道:“林谷主且看看,某这空间灵宝之中可有用得上之物,林谷主不必客气,但取无妨!” 此等性命交关的时刻,他哪里还能顾得甚么珍奇宝物,倘若林熙当真能驱除他体内的啖魂蛊,便是叫他以此戒之中所有物品作为酬劳,他也绝无二话。 他本是给几人找个台阶,未料林熙看后当真眼睛一亮,从中摸出了几味药材。 有鲜红如血的人参,有翠色如玉的蟠桃,有刺如钢齿的荆棘。 “想不到宇文宗主还有不少好宝贝。” 宇文金拓不由大喜:“只盼林谷主能用得上便好!” 余下之人见之,顿时纷纷效仿,此时此刻,无人心疼这些身外之物。便只有颜陈一人,身无长物,两袖清风。 别说,林熙当真从其中取出几味有用的药材来。只是此前她所需之药早已问询过,此番取出的药材只能当做替代之用,药效定是不及,且也还差了几味主药,只能修改药方。 反正这药方本就是林熙临时所创,也遑论修改不修改。 只见她手中灵气氤氲,凝聚成火。不似廖绵那般依靠灵宝丹炉,直接掌心成炉,以心火而炼丹。 灵气所成火焰足有五色,从内到外,赤橙青蓝紫,兀自飘忽,泾渭分明,看得余下四人眼中甚是稀奇,果真不愧是丹道宗师。 约莫一炷香之后,便已成丹。纵是林熙仓促所炼制,丹药形状也是浑圆,给人以天成之感。 几人分服之后,顿觉体内蛊虫不再游走,好似沉睡了一般。宇文金拓急忙问道:“林谷主,这药能压制多久?” “三天。”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五人恢复片刻,便敞开了门户。本是准备好了应对强敌,可大门之外却空无一人,只有微风卷着细草略显萧索的从几人眼前飘过。 一阵打杀之声从侧面传来,几人顿时转头望去,远处依稀可见黑压压的一片,犹如一群蜜蜂整围绕着一朵花儿祸害。 待几人临近些许,才见那被蛊修围攻之人,乃是一个老和尚。 沐柳颜当即说道:“应是西域佛修,我等速去相助!” 她话音才落,颜陈速度却比她还要快上几分,几道剑气有如蛟龙摆尾,锋锐之中,又满是厚重之感。修为较弱之人,已是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 那些修为较弱的蛊修见状,顿时面色大变,面对苍耳他们尚感戏弄,明知无性命之忧,又何必胆怯?可面对颜陈这杀星,这诸人心中便唯有一“逃”字而已。 更莫说,颜陈身后,其余四人也是瞬息赶至。 卜滇见状,不由张口怒喝一声:“绝无可能,你们竟能将啖魂蛊压制住?” 他右手中指蓦然出现一个铃铛,铃铛之上有一丝线,缠于他指节。这铃铛通体漆黑,有两道白纹,显得颇为古怪。 本以为他要摇晃铃铛,谁知这铃铛竟在他掌心迎风而长,瞬息便有人头大小。继而,自那一道漆黑缝隙之中,蓦然射出一片亮色光华来,无声无息的将颜陈的剑气化解了去。 至此,他才是摇晃铃铛,口中念念有词,一双眼睛不信邪丝的,直勾勾望着五人。 被他这一望,宇文金拓顿时心中没底起来,目光更显凌厉,来掩盖心中的虚意。 三息过后,两方已是过了数招,他身体依旧没有感到什么不适,顿时面上多了几分猖意与恨意。 他指尖拈起一片翎羽,信手一挥,这翎羽便已漫天。他正身化大鸟,双翼遮天,分神本相已是现于半空。 谁料,他这招式不是被蛊修所阻,反是苍耳锡杖一转,形成一片金色光幕,如同大伞一般,挡去了所有攻击。 他顿时隐怒出声:“大师,你这是何意?” 苍耳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切莫再造杀孽。” “大师你可是糊涂了?此等邪人,所修邪术,便是魔头,降妖除魔,不正是佛门本分?” “施主所言有妄。众生来时皆善,本性纯良,只是入了这苦海,秽染了人心。若连老衲也见之罔顾,又有何人堪去救赎?” “我佛慈悲,自当以普度众生为己任。” 三方这一交战,竟有些势均力敌之意。苍耳虽势单力孤,却并未另外两方之人的侧重,因为在另外两方人眼中,他都没有任何威胁。 而他所说的佛法,在众人耳中不过是微风拂过,除两耳一痒之外,留不下任何痕迹。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自主之见,倘若不是人生大起大落,或是一念顿悟,单凭他人三言两语,又岂能改变了本性? 纵然他此刻说得再多,也不过只是白费唇舌,徒惹人生厌罢了。如若不然,这无数春秋逝去,西域蛊修又怎会依然如此猖獗? 佛要普度,苍生有所不受。 第二百三十章 东海佳人画中来 剑阁一事,最终仍是无功而返。苍耳乃是出家之人,慈悲为怀。而南域五大分神修士身体有恙,不能多做停留,只得退去。 几人终究是凭苍耳才能这般轻易离去,致谢告辞。心中明知苍耳佛道灵诀对蛊虫格外克制,却也不求他相助解蛊,只待林熙回去之后炼制解药。 一来,他们乃是南域修为最强者,所属亦是南域几大顶尖势力,岂能几次三番承受外域人情?若能自行解决,不便劳人。 二来,几人对于苍耳这般妇人之仁,颇有些难以认同,心中不忿。 五人离去之时,极力告诫苍耳一同离去,可苍耳却铁了心肠留下,也是叫五人摇头叹息。 孤身一人,面对众多蛊修,是何下场,皆还要看其造化。 于途中,颜陈长长吐息,面上稍显凝重,缓缓说道:“此人很强,至少我南域,五人是其对手。想不到,西域修士竟强横如斯!” 几人心中都是清楚不已,不论是苍耳还是卜滇,都绝不会是各自势力的最强者,否则内部空虚,定要遭受宵小搔扰。 宇文金拓笑道:“颜兄何必挂心,莫看苍耳大师以一敌百,这般威武,实则佛门与蛊修千百年争端,彼此多有克制。蛊修若无蛊虫助力,实力自是大打折扣。” “可即便如此,苍耳大师的修为在你我之上,也是不争的事实。”颜陈说道。 几人面色各有不同,却也并未有几分忌惮,说来心中对佛门既是存了几分敬意,却也有几分不敬。 人饥己饥,人溺己溺,说来容易,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可也终究要有几人做到如此。 北冥鲲冷冷淡淡的笑了两声,说道:“只是不知苍耳大师遇上邪祟之后,还能不能这般慈悲为怀!” 他此语落下,几人心中皆存了几分忧虑之意。 此时五人彼此间都是愁眉不展,门中频频来报,从一些小宗门、小家族开始,屡次遭受袭击,有不幸者,已是被灭门。 而五人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南域之大,敌在明,己在暗,要想镇压,也绝非易事。更何况,这作恶之人,情况不明,亦有粗糙痕迹能够证明,有外域修士作祟的影子。 西域修士,他们已经领教,心中有数。北域修士,莫论是道教一字门,还是邪教白骨教,都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东域,势力多如牛毛,无甚有大作为者,却也都不可小觑。有正如佛、道者,也有邪如蛊修、白骨者,即便五人执掌一宗,对东域,也是知之甚少。 一个月后,妖域东海。 山水朦胧如画,草木苍翠如汁。人心曳然如影,天地垂然如触。 冷萧身边,师狂已的站立于旁。一月时间,快马加鞭,将旧识安葬之后,便不敢再停留,得冷萧消息之后,直奔东海而来。 望着这苍山绿水,饶是师狂为人粗犷,也不由张口赞叹。 冷萧直面一望无际的海面,侧身递过阴鱼佩。 师狂将玉佩接过,轻轻嗅了嗅,皱起了眉头,半晌,才是憨笑两声,说道:“这玉佩之上,倒确有些海水咸涩之味,可师某却是闻不出萧护法所说的那复杂味道!” 言罢,他又将玉佩还于冷萧,问道:“如此说来,此枚玉佩,乃是一位青痕宗弟子所有?” 冷萧微微点头。对这玉佩,他只道是寒月所有,自是不会透露他也有一枚,且还与之阴阳相配,否则断然解释不清。 “将此玉佩交于萧某之人,乃是西域佛门,苍耳大师。他言明此玉佩乃是青痕宗弟子寒月所有,想必对这个名字,师护法应该比萧某熟悉。” 师狂当即说道:“寒月乃是青痕宗丹堂堂主廖绵的亲传弟子,青痕宗女弟子之首,乃是青痕宗全力培养的杰出后辈。倘若这玉佩果真是寒月之物,说不得你我还真能顺藤摸瓜,寻出南域失踪修士的下落。” 旋即,他又是提出了疑问:“可既然苍耳大师已经知晓的这般清楚,他又为何不自己解救,还要托付于你我?且你我乃是妖修,自古人妖殊途,他又岂知,你我会出手搭救?” 师狂此言,看似随口一问,却是用了“你我”一词,将自己与冷萧捆在一起,也是在打消冷萧的防备。 只见冷萧缓缓摇头,说道:“佛门修士,多讲究机缘,苍耳大师机缘巧合拾得此玉佩,又机缘巧合遇到萧某,许是觉得,与萧某有缘。” 师狂带着笑意,眼角挤出几道鱼尾纹,笑了两声:“那依萧护法之见,该如何去寻这寒月?” 他岔开了话题,便是不再追究此事。看似不过几息时间,他心中已是闪过念头无数。 人族修士虽对妖族存有敌意,可佛门修士讲究慈悲为怀,一向悲天悯人。而北域道教,有降妖者,也有救妖者,对妖修的看法,持有两见。诸如此类,倒也是常见,冷萧所言,倒也不无可能。 再者,南域将倾,唇亡齿寒,苍耳乃是得道高僧,智慧自是不必说,想必也是料到了其中因果,这才将玉佩相赠。 冷萧凝视着手中玉佩,眉头微皱。身前乃是一片大水,单舟于其上,几若地面之尘埃,一远去,难辨其宗,唯茫茫耳。 二人此刻所在的位置,确切来说,也算不上东海,仍在海岸之上,还在南域境内。 他说道:“关押失踪修士之处,定是苍耳大师无法进入之处。而且,这个地方能限制的了大师,却限制不了你我,否则他也不会将此玉佩交付于我手。” 师狂微微点头,犹问道:“究竟是何等地方,才能满足这一点?”对冷萧所言,他并无异议。倘若苍耳能够进入,也就不需要假借冷萧之手。 闻言,冷萧不由笑了,说道:“佛门讲究清静,出尘,那反过来想,鬼头陀极有可能将掳获之人困于风尘之所。且能容下这么多人,定是规模不小之处。” 非但要容纳下这许多人,且还要正常营业,不启人疑窦,那规模定然不会小。 何谓风尘,非但指风月之地,所有有碍佛门清规戒律之所,皆有可能。 “这东海范围极大,单凭你我二人之力,恐怕有心无力”师狂皱眉,面露难色。 “师护法跟随妖王已久,对妖域更为熟悉,倘若由师护法来藏匿人质,会将之藏在何处?” 见冷萧投来目光,师狂不由讪笑一声,一抚头发,说道:“萧护法这便是太看得起师某了,师某不过粗人,空有一身蛮力,又能有何高见?如若不然,妖王也不会要某从旁佐助萧护法了。” “师护法不必妄自菲薄。”他淡笑了一下。 二人详谈许久,冷萧也将这东海的大致情况牢记于心。 却是师狂忽然仔细端详着他,半开玩笑的说道:“萧护法的样貌,倒是与师某所相识之人颇有几分神似。” 他始终盯着冷萧侧脸,冷萧转过脸颊,与之对视,饶有兴致的说道:“哦,竟有此事?那改日,还要请师护法引荐一二。” 清风挟着一缕草芥自二人眼前划过,难阻这一霎触及。 师狂收回了目光,落在远方无尽处,大笑道:“世间之大,总有几人相似,说来倒也不稀奇。那人可比萧护法要小上不少。只可惜,师某与之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要某引荐,怕是难全萧护法之意。” 冷萧目光从师狂侧脸飘过,顺着他的眼神落到远处,淡淡道了一句:“那倒是可惜。” 二人迎风而立,衣袂翻飞,在这山水之中,倒也有几分风采。 说来二人已是商榷已久,本欲先横渡了这东海,往妖域而去。东海所属,乃是第九妖尊。看似领地最为广阔,实际,大半是海,能容人之处不过一隅。 第九妖尊纵然心存怨气,也不敢多言,修为居于末次,又有何脸面诸多要求? 便在二人将要乘风离去之时,师狂忽然拉住了冷萧。 冷萧尚有些不明,师狂倏然转过身去,脚下激起两片落叶,身形已是出现在了远处。 凉风习习,桐叶抚空,涤在天地之间,漾在人心之内。 他此刻顺着师狂望去,才见远远一棵树下,一书案,一木椅,一纸,一笔,一女子。 看其模样,不知在此地已有多久,而他和师狂二人,直到此刻才发觉。甚至若非师狂敏锐,他还始终不曾发现,竟有人这般堂而皇之的观望着他。 两片黄叶坠落在师狂肩上,嫩绿细草随风伏倒。他二指屈起,临在女子喉咙半寸处停顿了下来。 他若要取女子性命,不需眨眼睛,便可捏碎女子的喉咙。 冷萧走上前,目光垂落在那宣纸之上。 泼墨山水,素雅君子。倚山而望海,仗剑而天涯。 那画卷之上所画,赫然正是他与师狂二人。二人脸庞,不过薄墨几点,浅浅淡淡,看不分明,却又让人觉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眼可认。 单此墨笔,已可称大师。 纵师狂二指抵于喉前,女子面上未有一丝波动,始终带着一抹平和之意,令师狂身上的戾气也散去不少。 随着女子提笔落笔,身子稍移,他那皮若铜铁厚的手指之上,甚至能够感受到女子项上的细绒时离时触。 他收回了手。 冷萧抬眼望去,女子一身素衣,却不显平凡。不似风尘,更不似凡家,像是大家闺秀,出尘绝世。 她玉指芊芊,眉目如画,只可惜,那一双眼睛,却仿佛白天的星斗,你知晓,它就在那里,可你,看不见。 她,看不见。 “小女子唐突,还望二位公子莫怪。” 许是感受到了冷萧二人,女子放下置笔,朝着二人微微欠身。有眼疾之人,感知相较常人更要敏锐,女子想必早已感受到了二人,却直等落下最后一笔,才起身相迎。 那最后一点墨色,点在了天幕那一轮火红的太阳之上。染就一汪水墨,竟也能这般耀眼,如那天边骄阳,亲跃纸上。 “承蒙姑娘看得起,将某二人呈于墨宝。”冷萧从女子面上收回目光,再次垂落在画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可惜、可惜。这贼老天,又有何时公允过。 师狂唇间嚅嗫,许久才是说道:“姑娘这眼睛……” 他一语过半,又忽然顿止,生怕唐突了姑娘。 “姑娘多有不便,还请快坐下吧。” 冷萧道了一句,女子点头坐下。只听她说道:“小女子这双眼睛,生来便是如此。二位公子不必忌讳,纵是没有这一双眼睛,小女子也一样能看见。” “在下也正有疑问,不知姑娘,何以看见?” 那画卷之上,一花一树,无一落差。 “心。” 直待二人里去之后,也并未女子口中询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或者说,仅仅只是欣赏了一番女子的美貌,便转身离去了。 御剑而行,穿梭于云雾之间。冷萧从师狂脸庞之上望见了一抹失神,不由淡笑了一声:“墨姑娘以心看天地,恐是无视距离之隔。” 被他这一语震回了心神,师狂顿时干咳两声,说道:“萧护法莫要取笑于某!师某不过是在想,那墨湘姑娘没有一丝修为,为何能够在你我之前布案作画许久,你我却未能察觉?” 冷萧面色平静,说道:“世间之事,又有几件能够说清?只要不是敌人,何必在意这许多。” 冷萧此语,似乎叫师狂煞是高兴,连道“此言甚是”。冷萧只暗笑着磐石一般的大汉,竟也折在了似水柔情之中。 他口中虽这般言语,心中却并不多乐观。这女子来路不明,平白出现在此处,不知是敌是友。 海岸边,女子于树下作画,墨色点滴染白绢,青山朦朦,海水不见,云雾缭绕,公子御剑。两鬓长发,伴西风去。 一画止,宣纸化作大叶,墨水化作春泥,毛笔化作树枝,桌案化作方石,木椅化作丛草。 踽踽而来,茕茕而去。两袂随风,裙摆拖于草上,飒飒轻响。山水尽处,自有一小屋,仿似画中来。 南域有传说,东海有佳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狮岛之上遇劫道 东海之大,海上岛屿不知几何。岛上自由凡人修士栖息,自给自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二人落于其中一座岛屿之上,心中倒也存了几分新奇之意。 此岛名唤狮岛,乃是东海之上最大的一座岛屿,占地何止万里,一副繁华景象。只可惜,此等繁华之地,虽然名义上归于第九妖尊领地,却并不归他所管。 只因这狮岛之上,令有一岛主,传说修为甚高,当年第九妖尊欲收服此岛,与狮岛岛主交手,最终却是不相上下,此后便容许狮岛独立存在。 狮岛岛主外人不知其名讳,相传极为神秘,甚至也修为几何也无人知,只能通过他与第九妖尊传说中的那一战,来估测其修为。 能守住这偌大一个岛屿,修为至少也要在实婴之上。 这狮岛单论占地大小,便是青痕宗也远远不及。只是这狮岛之中,势力却是如同过江之鲫,甚至有三五人便自称一帮者。 而这狮岛岛主说来古怪,拼命守住这狮岛,却并不管理,也并未有任何势力打着岛主的名义,不知是暗中建立了势力,还是根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冷萧淡淡笑了一声:“这狮岛岛主这般神秘,该不会就是师护法吧?” 师狂闻言,连连摆手,说道:“师某何德何能,能有这般作为?不过是凑巧名字相似罢了。” 他本体乃是狮子,这岛主传说中又是个不羁之人,听他言语之间,对这个岛主倒还颇为推崇。 若单论传说之中那般,这狮岛岛主和师狂的性子,倒也有相似之处,皆是豪迈之人。只是,冷萧心中却另有见解。 “某有一言,不吐不快,不知师护法可愿听?” “萧护法这便是见外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师狂当即摆手。 二人行走在市井之间,一袭寻常衣裳,与周遭行人并无几分不同。或许常年染血,气势之上颇有些威武之意,也都收敛了起来。若说妖气,这岛上尽是妖修,自是无需收敛。 可便是二人这般不出彩的姿态,从二人刚显露在人前起,就有不下十人注意到了他们。有意和无意的眼神,自是大有不同。 冷萧开口说道:“不知师护法可有想过,那所谓的狮岛岛主,便是鬼头陀?” “鬼……这,”师狂话语一滞,皱眉思索了一番,说道,“萧护法如此推论,倒是也不无可能。” “狮岛岛主行踪隐秘,莫说颜面,甚至连名讳都不为人所知。那他与第九妖尊的一战,又是如何散播出来的呢?” 师狂稍有恍然道:“莫非,此地乃是鬼头陀早早准备好的一处据点,假借了一个所谓的狮岛岛主的名讳?” 冷萧点头:“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鬼头陀既然能够早二十年施展分身之术创造出焦飞,自然也可以凭空捏造出一个所谓的狮岛岛主。 倘若这传说中的狮岛岛主果真是鬼头陀,那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鬼头陀假意与第九妖尊战平,而后自己散播出了消息,第九妖尊就算不是忠于妖王,至少与鬼头陀也并不亲近。第二种,第九妖尊本就与鬼头陀交好,这二人间的一战,也根本不存在。 “师护法,鬼头陀与第九妖尊之间,关系如何?” 听得问询,师狂顿时说道:“鬼头陀性情孤僻,并不与人亲近。明面上,并无有关系极好之人,只是不知私底下究竟如何了。” 他转念一想,也是知晓了冷萧这般问询的缘由。 冷萧叹道:“萧某倒是突然想到一个地方,第一域,大妖岭,檀涂阁。” 师狂点头,说道:“可这一来一往,又要数月时间。” 二人自是不可能为了一个答案,而耽误数月时间,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知道能否有大用的答案。 交谈间,二人已是走出了街道,周边人迹渐罕,这也是二人刻意为之。 “诸位跟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何不现身一见?” 冷萧停住脚步,缓缓转身。 身后那跟随之人,连忙寻了一个墙角,不知在那陈旧的墙上假意摆弄着什么。几息之后,似也装的没趣,便大马金刀的往冷萧二人面前一站。 他身后,跟着三人,身材相仿,高高瘦瘦,麻布挂肩,巾裹额头,一副寻常百姓的打扮。 此人身材也算魁梧,比之师狂稍差一些,见冷萧二人不以为意,顿时散发出元婴修为。 只是这气势,却是极弱,莫说师狂,便是冷萧,也自忖可以轻易应对。 而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此人身上,而是缓缓在檐下、马车旁、草垛后等等隐蔽之处划过,眼神平平淡淡。 可只叫他这般一扫,甚至并未出声,便有人从那后方走了出来,隐隐间各自为战,互不干预,应该是来自不同势力。 最先跳出来的那个元婴修士,见陆续走出接近二十人,大致分作七个势力,脸色稍显难看。 “诸位,江湖规矩,先来后到,莫挡人财路,诸位该不是想坏了规矩吧?” 他一语落下,当即便有人笑道:“王骡子,你这话可是错了,虽然是你先跳了出来,可最先盯上这两只白羊的,可是老子的人。” “张兄怕是不曾见到,他二人才上岛,就已经被某的兄弟盯上了!” 见自己二人只差被人论斤叫卖,冷萧面上倒是平静的很。这二十几人,元婴只有八个,且都极弱,他即便不敌,自保有余。更何况还有师狂在侧。 “怎的妖域都这般盛行劫道之事?” 师狂知晓冷萧乃是散修,江湖浪荡客,所以对妖域并无太多归属感。他听得此问,面有讪讪。 他直言道:“萧兄莫见怪,莫论人族妖族,总有善类败类之分。” 那尚在商议如何瓜分羊肉之人,听闻此言,不由大怒,直指师狂:“你这蛮子,看样便是有头无脑之人,也敢狂言?” 师狂目中骤然迸散出一缕寒芒,漠然道了一句:“阁下慎言,自己所说过的话,可是要承担后果放。” 那人乃是一个身材匀称之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样貌同样普通。说是匀称,倒不如说是平凡,属于那种丢进人堆便能隐形之辈。 此人手中提着一口宝剑,样子倒是颇为唬人,神光湛湛。 师狂一步上前,手上不知戴着何等兵器,如指虎,如手套,呈亮银色。一霎之间,灵气喷涌,凝成一只狂狮利爪,对着那人一掌拍下。 那人当即举剑而挡,剑刃一游,朝着师狂手腕斩去。 谁知,师狂这一掌看似用老,却突然回退了几分,恰巧拍在这宝剑的中部,竟是将这宝剑拍出了一个巴掌宽的豁口。 “汝这口剑,看着忒的柔弱,师某便给宝剑加个血槽,莫要谢某!” 那人见宝剑被毁,不禁呆了一呆,瞪大了眼珠,耳边却有呼啸之声传来,却是师狂说话间又是拍来一掌。 他顿时再度举起宝剑,又捱来一掌之后,这宝剑直接被拍成了两截。 余下之人,见得师狂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顿时亡魂皆冒。他们此前见得师狂在冷萧面前颇显憨直,还当是个夯货,不料竟是虚婴修士! 见势不妙,这二十几人转身便要离去,只听师狂咆哮一声:“都给某站住!” 修为稍低者,自忖逃不出师狂手心,下意识便停住了脚步,依言站住。而几个元婴修士,可丝毫不管师狂言语。 若论交手,他们不是师狂对手,可师狂手中尚有掣肘,想要追上他们,也绝非易事。 足七个元婴修士,一晃眼便没了踪影,将手下人都抛了下来,不管不顾。 最后一个元婴修士,奈何此前出言顶撞了师狂,做了这个出头鸟,本想多捞点好处,却落得个凄惨下场,被师狂两掌拍得肿成了猪脸,口鼻眼耳皆溢出险血。 这刻,他只觉心中战战、脑中嗡嗡,眼前也是一片恍惚,看不清人物。 他好歹也是元婴修士,本不该这般不济,只是被师狂先发制人,又露了怯,自是一霎落败。 “二位好汉饶命,小人有眼不识尊驾!小人不过只是混口饭吃,见二位好汉乃是生面孔,这才起了歹心。向新人讨些保护费,也都是这岛上不成文的规矩……” 他话语尚未说完,师狂已是颇感不耐,又是一掌拍在了他脑门,将他一掌拍在地上,陷入几分。 冷萧见之,竟极为平淡。若说从前,以他的性格,或许该出言相阻,就此作罢。他垂下了些许眼帘。人,总会变的。 “某且问你,这岛主的底细,你可知道多少?” 师狂揪着那人头发,将那人从土里揪了起来,眼对着眼。那人先是一愣,又面露苦涩,含糊不清的说道:“小人属实不知,这狮岛岛主向来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还不等他说完,师狂又将他按回了土里,顺带踩了一脚。 看的那些被叫住的人心中一寒。见师狂忽然抬眼望向他们,连忙跪倒在地,听候发落。于他们而言,这般跪人,几如家常便饭一般,显得稀松平常。 从他们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羞耻与不敢,只有谄媚与恐惧。 人与人的膝下,生来无别,生后,便有了尊卑。而定这尊卑的人,恰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只看性命与膝下,你作何选择。 第二百三十二章 浮香阁中寻花迹 有师狂威慑在前,那余下二十几人,哪敢有任何保留,一个个拍着胸脯,直道但凡师狂有何吩咐,他们莫敢不从。 师狂眼神睥睨,淡淡一扫,说道:“但凡说出与狮岛岛主有关消息者,某可饶他一命。若说不出来,形同此贼。” 只见他又是一脚落下,脚下之人顿时惨叫一声,背上传来骨头断裂之声,仿似被拦腰踏成了两截。 那人惨叫一声之后,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唯恐聒噪了师狂,又惹来皮肉之苦。 那二十几人,顿时彼此对视,一个个脸色颇为难看,似是有些绝望。其中有一人目光闪烁,似在做什么决定一般,膝盖作足,几步挪移上前。 他这般做派,冷萧本还以为他果真知晓什么隐秘,结果最后说的乃是岛主与第九妖尊一战之事。 此事不说人尽皆知,也相差无几,说完,他便是心中忐忑,想瞧一瞧师狂的神色,心里也好有底,却又是不敢。 见师狂久久不语,他终是一咬牙,缓缓抬起了透露,只愿悄悄瞥师狂一眼。谁知才刚抬头,便对上了师狂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庞。 他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只以为性命终结于此,谁知时刻最后竟是不耐烦的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滚吧。” 那人闻言,霍然抬头,还当自己听错了,愣着不动。师狂不由怒目一瞪:“还要某亲自送你不成!” 说着,师狂又是抡起了拳头。那人见状大骇,连忙逃也似的走了。 余下之人望向他时,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懊恼、几分后悔。 正当他们思绪万千之时,又有人钻了出来,生怕师狂看不见他似的,还举起了手。 “大人,相传那岛主乃是实婴修为。” “没了?” “没……没了。”此人见师狂面色不善,心底刚刚涌出的一丝喜悦,瞬息化为乌有,心中拔凉拔凉的。 此刻想来,方才那人已经说了岛主与第九妖尊一战,那多少也能估测出其修为,哪还需要他多嘴? 一念至此,他心如死灰,连忙磕头,便要认罪告饶。却不料耳边又是传来师狂一句淡淡的“快滚”,头还杵在地上未曾抬起,身子却是一个纵跃出了数十丈。 见这二人随意说了句无关痛痒的消息,就被放了行,诸人目中不由显出亮色,一下子三五七人扎成团朝着师狂扑来,仿佛如饥似渴的女子见了英俊小生。 师狂顿时汗毛一立,当即怒喝一声,大袖一挥,将这二十几人一同掀飞了出去。 待一个个问询之后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这二十几人,起先是有些放不开,不敢多言,到最后已是侃侃而谈,甚至有得了放行之诺者,还不离去,等待好友一道走。 这所得的消息,亦是五花八门,不知都是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就连岛主屁股上有个大黑痦子也被翻了出来,据说是从探春楼的姑娘口中得来的。 待所有人离去之后,便只剩下那陷入土中的元婴修士。 师狂一把将之提了起来,面朝上丢在了地上。那人顿时又惨叫一声,口中咳出几丝鲜血。 “你有何消息,还不速速招来?” 那人眼角已是泛出了泪花,倘若说这些无关痛痒的所谓消息便能离去,那何不早说,害得他白受这一顿皮肉之苦。 可直等此刻才问他,便是连岛主脚印大小都探了个清楚,他又能补充甚么来! “好……好汉饶命!” 此人半天,才是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师狂顿时狞笑一声,朝着他走了两步,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骇得此人连忙抬手狂拍脑门,牙缝间因此而溢出几多血水,止之不住。 直到师狂一拳堪堪落在他鼻尖之时,他才是嘶吼道:“浮香阁,岛、岛主他去过浮香阁!” 师狂拳头蓦然顿住,缓缓收了回来。此人面上带着一抹难看的笑容,鼻子已是瘪下去几分,淌出两道长长血水。 他重重吸了一下,连忙说道:“据说岛主喜好女色,时常去浮香阁。不,不是据说,我,我看见过。” “你看见过?”师狂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这时不由瞪大了眼珠,“你既然见过,此前为何不言?” 此人顿时苦笑:“好汉有所不知,其实小人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岛主。只是此人修为极高,行踪诡秘,小人侥幸,几次看见此人出入过浮香阁,且都是走窗户。” “说来古怪,此人出入风月场所,竟还自带女子,许是看不上风尘女子。” 闻言,师狂一把揪住此人衣领,将之提至身前,以眼对眼,二人相隔不过半寸。 “当真?” “小人绝不敢欺瞒大人,只是那人掩了面容,小人也不确定是也不是。” 眼看着此人几乎爬着离开,冷萧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来是来对了。” 师狂同样说道:“萧护法是认为,那些被岛主带入青楼的女子便是失踪的一些女性修士?” 冷萧缓缓点头,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其修为再高,越是神秘,就越有人喜好探寻,终究还是要露出马脚。” “这狮岛之中,风月之地甚多,亦有许多和尚去不得的荤地儿,漫无目的的寻起来,也颇为不易,这下倒好,得来全不费工夫。”师狂啧然摇头。 “没有真正得手之前,切莫高兴的太早。便是得手之后,也有无限可能。”冷萧淡淡出声。 师狂不由笑道:“萧护法所言甚是。你我这般劳心劳力救那正道之修,他们还未必领情,他日成长起来,还要与你我为敌。” 他咂咂嘴,啐了一口:“还真是一桩赔本买卖!” 冷萧一言不发,纵身一跃,便是上了屋檐,师狂顿时跟上。二人几个纵跃,又回到了那街道之上,此刻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他目光从那些修为低下之辈身上扫过,有些人甚至直接就是凡人。修士子嗣,也未必资质上佳。妖修所生,便天生带了妖气。 带有妖气的凡人,妖族冷漠、残酷,人族不容,生存也属实不易。 殊不知,二人此前与那几拨劫财小贼转了这一大圈,原来那目标之地就在路边上。 这街道之长,足有几里,青楼足有十几间。而那被提起过的探春楼和浮香阁,便是最大的两间青楼,分布在街道首尾,揽却了大半生意。 这生意,自是揽不尽的,什么样的客人,便去什么样的地方。没有哪一家店,能够揽尽天下客。 二人先是朝着浮香阁而去,毕竟此前那元婴修士言之凿凿,得到想要结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才至浮香阁门口,二人对视一眼,又感到背后有人窥视。纵是凡人,被人从背后盯上也会有所察觉,更莫说修士感知更为敏锐。 这同样也说明,对方的跟踪手段极为拙劣。 “萧护法,你说该如何?”师狂随口问了一句。 “不必理会,我等一来狮岛便追问岛主,且言语不善,自是启人疑窦。惹人窥视,也实属正常。”冷萧亦随口答了一句,看起来便仿佛并未发现那些跟踪之人一般。 二人面色不变,行至浮香阁门口。 顿时便有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迎了上来,面上扑了厚厚一层脂粉,比宣纸尚要白上几分,唇小若樱,却鲜红似血。 不难看出,这妇人二十年前定也是个俏丽人儿,只是经不起岁月这酷刑的折磨,如今便是细心妆扮,也难掩人老珠黄之态。 她手中捏着一把琉璃羽扇,一身衣裳闪闪亮亮,缎子柔若细绒,一看便是昂贵之物。 她一见冷萧二人衣衫普通,风尘仆仆,面上的笑意顿时散去,换上了一抹讥讽之意。这样的江湖人她见得多了,攒了许久的钱财,才够来浮香阁挥霍一次。 “哟!二位爷,面儿生的很啊,不过眼光倒是不错,也知道这浮香阁是好地方,”她斜睨了二人一眼,“攒了多少钱,钱少了老娘不招待!” 冷萧二人自是不愿与这市井泼妇一般计较,不等他动作,师狂已是丢出一枚灵晶,淡淡问了一句:“够也不够?” 那妇人见了灵晶,已是痴了,愣了一霎,才是忙不迭接过。匆忙间,那灵晶在她左右掌心接连跳动了几下,才被她稳稳攥住。 “哟!二位贵客,快里边儿请!”她回头喊了一声,其威竟有了几分师狂狮子吼的架势,“花红、柳绿、阿芬、阿芳、阿香、阿兰、姑娘们!还不赶紧死出来迎接贵客!” 她话音未落,已是莺莺燕燕围拢了上来,环肥燕瘦各有不同,略施粉黛,各有各的风韵。 论气质之上,有大家闺秀者,有小家碧玉者,或豪放,或内敛,据说各个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果真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可以比较,怪不得总有雅客喜好这类风月之地。 那臃肿妇人一路赔笑,在脸上轻轻拍了几下,直拍的脂粉挥洒下一层白霜,生怕冷萧二人怪罪她的有眼无珠。 “华姨,这两个是什么人,能够叫你如此对待?” 臃肿妇人不言不语,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抛了抛手中的灵晶。这灵晶纯度极高,通透无比。 这会儿再看那两个衣衫普通之人,生得那叫一个英武不凡,恨不得以身侍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假醉真问探人踪 浮香阁,阁浮香。 这小小楼阁,甫一入内,不知何处飘来一缕暗香,缭绕鼻尖,久久不散。这香清而浓,凝而不腻,又似人身处雾中,满心朦胧。 有此一招,端的是未见姑娘心先醉,铁血男儿步蹒跚。更莫说,这宛如娇花初绽的姑娘随于身侧,莺莺笑语萦绕耳畔。纵是江河脚下青方石,也要为之展颜、献出姣柔的一面。 酒过三巡,冷萧已是微醺,浅伏于酒桌,手心捏着一个琉璃玉盏,酒水倾洒过半,犹留一丝浅底,在灯火之下轻轻摇曳,闪烁着点点亮光。 他最是怕这类风月之地,只觉束手束脚,好在这浮香阁招待的多是雅客,并非是那些不入流的窑子可比,姑娘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不会腆颜黏在人身侧。 台上有善歌者,有善舞者,有抚琴者,有吹笛者,各司其位,有条不紊。衣裙展动之间,*时隐时现,最是撩人。 师狂正是饶有兴致之时,酒盏太小,抿一口便尽,如何能浇熄他心中燎原的烈火?他一把举起酒壶,对着嘴嘬了两口,仍觉不爽,便是掀了盖子,当壶口畅饮。饶是如此,这小酒壶也尚不够他两口入腹。 喉咙滚动两下,便只能干吞口水,那酒壶之中已是涓滴不剩。他见冷萧酒盏之中尚存一口,询问一声,不得答复便是夺了去,闷头一口灌下。只管自己畅快,哪在乎甚么风度,他本江湖客,又岂需如那白面俏公子一般翩翩作态? 有眼力者,当忙好酒好肉伺候着。师狂见那姑娘直接连酒坛子一块儿端了上来,不由连夸她聪慧,随手便赏了一枚灵晶。 这姑娘尚来不及高兴,那灵晶已是落入了华姨手中。再赏到她手里的时候,只剩下几枚灵石。 面上不敢有一丝怨意,若不是华姨收留,这偌大一个狮岛,恐怕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最后不过是沦为他人的玩物罢,且是戏之可弃的那种。 她一双眼睛之中直放光泽,这二位爷出手阔绰,倘若能侍奉一晚,得了暗赏便可私藏些许,且华姨也不会追问。 便有三两女子长裙轻撩,纤细的腰肢如花蛇一般摆动,歌舞间便走到二人身旁,倒酒夹菜,侍奉间俯身扶额,敛发弄姿,看得师狂笑声不止,粗豪大笑间,掺着几声娇柔笑声。 论气质、样貌,冷萧更偏儒雅,自是比师狂这粗蛮大汉更惹人青睐。便有姑娘自来熟的浅坐于他双腿,欲侧身入怀。却被冷萧不着痕迹的推了开去,只顾饮酒吃菜。 本已微醉,这刻面上泛起两抹酡红。那姑娘自是莫敢打扰,只得在旁献着殷勤。 师狂见状,嘴角笑意更甚,摆手道:“尔等且去歌舞,且让我兄弟二人自斟自饮。” “爷这莫不是看不上我们姐妹,若真劳爷自斟自饮,岂不怠慢?”有姑娘目中带着幽怨,红唇轻努,我见犹怜。 谁知那方才还是色鬼投胎一般的师狂,这刻却拒绝的极为果断,信手一挥,便自顾饮酒,不再言语。 几个姑娘如何敢再多言?只得退去。歌舞间更为卖力,唯求能被这二位爷多看一眼。 这狮岛虽大,强者也是不少。这浮香阁也甚大,可其内姑娘多数也都是凡人,唯有那鸨母华姨,显露出练气修为。 倘若果真有绝顶资质,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来从这低贱活计讨生,附颜赔笑来讨好客爷? 天色渐暗,浮香阁之内来客渐多,也有喜好颜面、豪掷千金者,冷萧和师狂二人便不再显眼,尤其是二人衣着朴素,相比一些善扮整洁的公子郎君,自是更不入眼。 这倒正是合了二人的意。那满目醉意,直待二人对视便散去七八,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狂粗着嗓子嘿声一笑,举着酒坛,说道:“想不到萧护法竟还是如此腼腆之人,还真是叫师某意外,如何,干一杯?” 冷萧遂与之碰上一杯,便不再多饮。他本不善饮,全倚仗修为散去了酒力。若非为了掩人耳目,他宁可不饮。 “任萧某抬手一招,甚么良家女子都不缺,又何需来戏这勾栏瓦舍之中的姑娘。”他言语之间,虽是轻蔑,更多的却是淡漠。仿佛这满目红粉,褪去尘衣之后不过皆是骷髅耳。 许是他话语过重,师狂只淡笑一声,便不再言语。若能选择,又有何人甘愿做这白里嬉笑、夜里笙歌的鸨儿? 每日又有多少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或是生活所迫,或是为人强取,而卖了最后一缕尊严? 清倌人、红倌人,于男人眼里,又能有几分区别?不得时山盟海誓,恨不得取了天上的日月下来以证真心,得后亦不过春风拂柳去,又有几人能记得那曾鱼水之欢的姑娘? 一口酒水饮尽,许这话语要惹来师狂几分不满,却也不会生什么芥蒂。他心中自是对这风尘女子存了几分怜悯,却也只是怜悯而已。 倒不如真做个故作清高之人,何必多做解释。 许是怕冷萧心中不快,反是师狂一坛酒后笑了两声,岔去了话题,说道:“不知萧护法可看出什么来?” “听师护法口气,怕是心中已有了几分见解。”冷萧放下了酒盏,洗耳恭听。 师狂当即也放下酒盏,摆手道:“萧护法可是折煞师某,于萧护法之前,师某这榆木脑袋又能有什么高见?” “师护法谦虚,但说无妨。” 闲扯两句,师狂突然压低了嗓音,有意无意朝着冷萧靠了少许,只听他说道:“这浮香阁的姑娘大多都是凡人,最高也不过练气,想来也接触不到机密之事。不论这浮香阁内可还有鬼头陀其他暗子,那鸨母,定是知晓内情之人。”末了,他又看向冷萧,“不知师某说的,对也不对?” 冷萧对此,微微点头。取了一根竹箸,在桌上轻轻转动了一下,看其样子,仿佛酒意上头,一手正撑着脸颊,身子尚且不稳。 长箸滴溜溜转动了几圈,缓缓停顿了下来。停顿之后,那顶端晃晃悠悠,停留在一个抚琴女子的方向。 师狂目光不着痕迹的望了她一眼。此女一袭白锦长裙,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眼波流转之间夺人心神。师狂望去之时,她也抬眼看了师狂一眼。 只螓首轻抬,又若蜻蜓点水,毫不刻意。 外人心中不觉,师狂却是生了一丝警惕,说道:“萧护法火眼金睛,此女果真有古怪!不知萧护法是如何看出端倪?” 冷萧只道:“感觉。这白群女子,与旁的莺莺燕燕,不是一类人。而且,自你我入了浮香阁之后,她就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你我。” 闻言,师狂不由微疑,他忙着观察众女,又言语试探。浮香阁内姑娘甚多,繁之反疏,倒是未曾注意这白裙女子。 这般想来,白裙女子始终处于一个极佳的位置,并不显眼,也并不突兀,只显得刚刚好。而她抬眼间便能纵览全局,将每个男子的神情举止看在眼里。 冷萧说道:“你我穿着寻常,且出手豪爽,又是面生,反倒启人疑窦。不过,想必她也并未看出什么来。” 初来时,浮香阁中宾客寥寥,他和师狂尤为突兀,而一番饮酒作乐之后,白裙女子对他二人的关注便少了许多。更莫说此刻座无虚席,她移来的目光便更少了。 “来人!” 师狂一拍桌子,震得那酒盅碗碟皆是一颤,震得那周遭宾客的心脏亦跟着颤了一颤,有突觉者,浑身一紧,杯中酒水洒了一地一身。 脏了衣裳事小,失了风度事大。在女子面前,莫论心仪与否,又岂能这般作罢?当即便有人拍案而已,直指师狂。 一看师狂这大醉昏沉的模样,尚不知听不听得见话,怒斥有失风度,讲理不得回应,端得是心中无名火起。 华姨领着两个姑娘连忙安抚了周遭客人,赔笑不止。两个姑娘先走到师狂身边,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生怕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官人可是醉了,不若妾身先服侍官人歇息?”一个姑娘玉指划过师狂脖子,手还未至,便被师狂拍了下来。 “未见某那兄弟醉倒了吗?还不将他扶上楼休息!”师狂粗吼一声,咬字尚有些不清。 冷萧只道他是直来直去之人,未料他逢场作戏也有一手,这假醉呼喝,倒是颇为逼真。 华姨连忙“诶呦呦”唤了一声,呵斥两位姑娘不懂事,怎将冷萧冷落一旁。顿时便有姑娘扶着冷萧。 那姑娘看似柔弱,却显得极有经验,一手抄在冷萧腋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虽颇显吃力,却只一人便搀稳了冷萧。 醉酒男子,便是如死人一般,沉若大石,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未必能轻易扶稳。修士自是莫论,此中自是指凡人。 看这女子模样,已是极为老练,不知是常扶醉客,还是做了一些别的事。比如,搀扶一些失了行动能力之人。 比如,南域失踪的修士。 这从中,自是冷萧臆测更多。 打开房门,将这醉客横躺于床上,便是替冷萧开始宽衣。 女子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只在冷萧边上睡上一晚,第二日她自可佯装吃了亏,再求些赏钱。 可冷萧身蜷,任她如何使力,也褪不下冷萧衣衫。她轻斥一声,唯有作罢,只能将这醉汉的衣衫摆弄的凌乱一些。 闩上门,女子褪去衣裳,放下了床幔,便是缩在了外侧。可冷萧大字型而躺愣是叫她这娇弱身躯也躺之不下。 她娇嗔一声,用力挪着冷萧手臂,却又生怕将冷萧弄醒,足有半晌,才将冷萧手臂挪了过去,给她腾出了一个狭窄的位置。 她才要躺下,谁知冷萧手臂又一下放了下来,叫她险些抓狂。 正当女子努嘴横眉,又耐着性子挪动冷萧手臂之时,这醉迷过去的男人忽然半开着眼,迷迷瞪瞪的一把将t她揽进了怀里。 女子顿时躺倒在了床上,枕着冷萧手臂,愣了一下,才是反应过来,扭头看了冷萧一眼,却见这那人犹是熟睡着。 而这刻,她正呈现一个更为不舒服的姿势躺在冷萧怀里,轻轻拍了一下冷萧那只搂在她腰肢上的手掌。 暗骂这假正经之人,醉倒之后便露了本相。 “你们将抓来的人藏哪儿了?” 正是女子思绪乱飞最为松懈之时,冷萧突然对其耳语一句。话语显得有些突然,叫女子做不好准备,却也不显突兀,不会将她吓愣。 冷萧虚眯着眼睛,女子面上的神色变化没有一丝逃过他的眼睛。 初闻此言,女子下意识便是有些紧张,脱口而出道:“那些姐妹……” 才是出口四字,她便迅速噤了声,一手掩于唇上,忽然看向冷萧。见冷萧满身酒气,口中尚在嚅嗫着什么,含糊不清。她不由笑了一下:“那些新来的姐妹,还没*好呢,怎么接客?有我还不够呀,臭男人。” 她伸出手指在冷萧脸庞划过,将冷萧手臂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枕着,巧笑嫣然,带着半分嘲弄,半分调笑:“这细看,官人倒还有几分英武不凡。” 却是在她目光流连在冷萧脸庞之时,冷萧突然睁开了眼睛,几乎将她吓呆。只见这醉客突然翻身而起,以一种令人最无安全感的姿势将她压在身下,面目狰狞,龇牙低吼道:“你们将抓来的男女都藏在了何处?” 女子已是被吓呆,讷讷道:“我、我们只抓些美貌女子,从不抓男子。” 一句话后,她已是心神稍定,望向冷萧的眼神之中,闪过几分犹疑。而冷萧那狰狞的面容也缓和了少许,眼皮如同强撑,一张一合,仿佛合上便再也不会打开。 满口酒气,眼睛尚带着几道血丝,显露出几分疲惫之意。 “我那兄弟昨儿喝了酒便不见回,定是被哪个姑娘家的肚皮给拘了,便连我那弟妹,寻了他一日,也不见踪影……” 女子听得冷萧这般糊涂言语,不禁掩嘴而笑,扶着冷萧躺好,自语道:“官人倒是不如舍弟解风情,美人在怀,共卧于榻,不知享受,反是睡得烂沉。” 她被冷萧这一惊一吓一折腾,本是凡人之躯,早已疲惫不堪,托冷萧的福,也可早些休息了,不必再下楼去侍奉其他客人。 伏面于冷萧胸膛,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纸折扇惹人嘻 风月之地,本是不分昼夜,甚至于夜间,比之白昼更显热闹。满目尽是欢愉,有俗客只顾着占姑娘的便宜,有雅客则吟诗作对,摇头晃脑,时而击掌,时而慨叹。 有开门闭户之声从冷萧耳中传来,不消多说,他将女子扶起,下了床榻。而女子早已睡熟,丝毫感觉不到自身遭人摆弄。 冷萧犹是不放心,在她两个穴位之上轻轻点了一下,手上自有分寸,不会伤了这女子。 他才下了床,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这敲门声颇显急促,却又很是轻微,私是怕惊动了旁里客人。 打开门,门外站定之人,赫然正是师狂。他先是探头朝内一望,见床上女子已然熟睡,且雪白双肩隐隐显露,可见这被褥之下,定是风光无限。 他面上显出一丝暧昧之色,奈何冷萧只是淡漠,叫他讪笑一声,收敛了起来。 冷萧心知,师狂这是渐渐接纳了他,才放开了不少。二人同是时耀亲封的护法,便是时耀心腹,来日方长,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冷萧带上门,说道:“那姑娘不知内情。” “一样。此些不过都是寻常女子。既然如此,不知萧护法下一步打算如何走?” 听闻师狂发问,冷萧不由苦笑一声:“师护法年长于某,行走江湖多年,经验自是老道,怎还事事皆问萧某?” 师狂不由大笑两声,说道:“诶,好不容易有人劳神,某只跟着屁股后头行事便好,何必再受这累!” “师护法倒是想法甚好。” 冷萧微微摇头,淡淡笑斥一句。师狂虽是大笑,却也刻意压低了嗓门,不虞担心遭人听见。 便是二人交谈之际,拐角传来上楼之声。脚步踏在楼梯之上,颇显沉闷,显然又是哪个姑娘扶着醉客,正一步一步往上挪动着。 冷萧和师狂二人当即闪身藏于墙后,贴墙而靠。只见一女子稍显吃力的扶着一个臃肿男人,这男人一副商贾打扮,穿金戴银,看起来倒是唬人。两撇小胡子一颤一颤,稍显滑稽。这胖商贾半边身子都挤在了女子怀里,那女子足用了半天工夫,才入了一房间。 冷萧在二楼,借着柱子隐蔽,目光尚能瞥见那抚琴的白裙女子侧脸,收敛了目中神光,将那白裙女子笑容之下的淡漠尽数收入眼底。 时耀对着冷萧耳朵,轻声道了一句:“萧护法,师某还是该提醒你一句,隐藏身形的时候,便将妖气收敛一些。” 闻言,冷萧收回了目光,沉默了一霎,语气平淡的问道:“敢问师护法,倘若某收敛了妖气,那与人族又有何不同?” 被冷萧这一问,师狂沉吟道:“妖便是妖,人便是人,自是有别。” “而区别彼此的,正是妖气。” 冷萧转回目光,时耀不由肃然起敬,沉着嗓子说道:“萧护法风骨,实乃吾辈楷模,师某惭愧,日后自当多像萧护法学习才是。” 被师狂这一说,冷萧反是心生愧意,说道:“萧某惶恐,师护法才是前辈。” “同为妖王做事,你我之间,何需这般客套!”时耀笑了两声。 冷萧隧分析。浮香阁内,定有酒窖,酒窖甚大,乃是一处藏人的好所在,且平日里没有几人入内。他们饮酒之时,取酒之人来回极快,显然是直接从后厨取来。 所以,这酒窖便不能排除嫌疑,且那执掌后厨之人,许也是知晓内情之人。这其中的前提,便是那酒窖之中的确藏了人。 已知的两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人当中,鸨母华姨始终在众人目光之下游走,招呼贵客,倘若失踪,定惹人生疑;而那白裙女子,更是寸步不离,于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妄动。 如此一来,倘若那执掌后厨之人果真知晓内情,便是最好的一个获取情报之处。 除却酒窖之外,那鸨母华姨的房间和白裙女子的房间,也需要进行查探,或许能寻出一丝半缕的痕迹。 师狂闻言,顿时自告奋勇。他于房间之中,早已将浮香阁上下五层所有姑娘的闺房给打探了清楚。 他言罢便走,一个闪身就没了踪影。冷萧当即顺着楼梯下了楼,于拐角出隐蔽着身形,微微皱了眉头。这地处空旷,无甚遮掩,完全暴露在了那白裙女子目光之下。 他衣衫本是普通,可在这众多花天客之中,反是各位突兀。一旦现身,定被那白裙女子收入眼底。他这本该酒醉之人,突然出现,定是惹人生疑。 恰逢一身材与冷萧相仿之人朝楼梯走来,许是哪位姑娘的恩客,早已轻车熟路,步履匆匆便来,未与一人多言。 冷萧望之,心中暗道一声“妙哉”,当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此人手中一把折扇,捏的整整齐齐,还是个骚客。一身打扮却稍显做作,不似读书人,反倒像是公子哥。一身乌花青底长衫,一顶翠色小帽,当真是从头翠到脚,好一派春意盎然。 看其面相,倒是并不令人生厌,却也不是书呆子之态,平添了几分玲珑。不知其约好了要与哪位姑娘相会,只是那位姑娘今夜注定要独守空房了。 青衫文人才刚入拐角,整个身子都隐入黑暗之中,不过十几个呼吸,便又走了出来。任谁也不知,这一身青衫之下,换了一张面孔。 楼梯之下,有一三角形的狭小空间,常用来放置杂物,少有人问津。料想等此人自己醒来之前,是不会有人发现他的。 折扇轻启,掩于唇前。轻轻摇晃,只露出一双眼睛,若不算随着折扇轻摇而时隐时现的鼻尖,除非极为相熟之人,能一人认出,旁人定难以辨认。 看那文人方才也不见与谁打招呼,定是无甚相熟之人,倒也不慌。 只是没想到,冷萧不启这折扇也就罢了,折扇轻摇间,不止带动这周遭一缕空气,便连众多客人、姑娘的目光也都吸引了过来,尽数黏在了他身上,仿佛他乃是一个赤身的姑娘一般,叫他心中一阵发毛。 便是那白裙女子,也骤然将目光落了下来。他余光本就时刻注意着白裙女子,饶是余光稍显模糊,也能感觉到那一霎白裙女子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凌厉无比。 却只是一瞬便收起,又恢复了最初的温婉姿态。 而那鸨母华姨,也在不远处投来目光,那些客人、姑娘,更是久久不舍将目光挪回,彼此交头接耳,笑声不止。 冷萧眼睛微微眯起,未料做了一身打扮,反是暴露的更快,也不知他是如何被人看破,看来今日已是无法善了。 眼看华姨举着一把羽扇,直指向他,已是快步而来,目中果真有几分不善之意。而除却这一丝不善之外,更多的,却是一股莫名的意味。 冷萧不由心惊,莫非只这片刻,他此行的目的也被这鸨母给摸了个透彻? 华姨快步而来,冷萧寸步不退,目光潜藏了一抹冷意。莫论身形露与不露,这酒窖,他自是要前去看一眼才安心。 即便硬来,时耀乃是实婴修为,在这狮岛也是顶尖的人物。只要不是以寡敌众,还有一拼之力。 二人相邻不过三丈,华姨羽扇轻转,骤然往下一拍,冷萧才是提起劲气,不曾想那羽扇竟是轻飘飘的落下。 “诶呦,这位公子!公子纵是才华横溢、不惧世俗眼光,可华姨只是个俗人,见不得这等春光!” 华姨走到冷萧身前,羽扇在冷萧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稍显嗔怪,始终侧着头,不忍直视。 冷萧不由一愣,侧身看了一眼折扇,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顿觉无地自容。难怪此前那文人要将这折扇捏地这般紧,原来那扇面之上所绘,竟是一副春宫图。 桃红柳绿,五女呈祥,天为被,地为床…… 他才张嘴欲辩,却又生怕被华姨识出了口音。将折扇来回一看,两面皆绘着一样风格的图案,栩栩如生,生动之极。 此刻他也顾不得这许多,登时收起了折扇,以袖掩面。至于这折扇,只随手一扔,朝人堆里丢了进去。 众人目光顿时被这折扇吸引,再回过神来,已不见冷萧踪影。 华姨转身,不由轻咦一声:“这公子走得倒是快。” 说着,似是想起了方才冷萧的窘境,又抬起羽扇,掩唇而笑。 那折扇此刻被一不着调的年轻公子执于手中,面貌倒是生的不错,唇红齿白,只是嘴角这轻佻笑容,自是有人喜、有人厌极。 他折扇轻摇,全然没有刚才冷萧的窘迫之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惹的周遭轻啐有之、大笑有之。 华姨连忙又上前阻止。此等之物,倘若私下里与姑娘一同欣赏自是无妨,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取出,有伤风化。 切莫说这风月之地还这般虚伪做派,任再低贱之人心中也有一分坚持。再者说,这世道,又有几人表里如一? 台上,白裙女子玉指修长,抚琴间,犹如翩翩起舞。听之琴声,赏之玉指,好不快哉、妙哉。 如此玉人,此刻一双美目缓缓朝着后厨方向落去,朝着华姨打了个眼色。 第二百三十五章 玉归寒月酒中离 借机入了后厨之后,掀开帘子,里头只有一个干瘦男子正躺在椅子上眯眼假寐,见冷萧入内,只随手一点墙根。 “自己取酒,莫来搅了某的清梦。” 他话音才落,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冷萧一番,见冷萧似乎只是个纨绔才子,眉头稍稍松懈了几分,仍是说道:“这位公子,后厨外客不得入内,还请公子离去。若要点些酒菜,只管吩咐姑娘们来取便是。” 冷萧当忙致歉,叫这干瘦男人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这才能耐着性子与他多扯了几句。 “这偌大一个后厨,见先生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三头六臂的神仙也不过如此。” 那干瘦男子嘴角一歪,笑了两声。即便明知其友善,这笑却也显得有些冰冷。 只听他说道:“公子赏脸,在公子面前,某不过俗人,哪敢称什么先生。置于那酒菜,多数都是简单的菜式,且一锅三五份的,省事儿。” “若公子无其他事儿,还是早些离去吧。”干瘦男子说着,微微侧身,在墙根手指一划,便有一坛酒打着转儿到了冷萧身前,稳稳定住。 他眼睛眯起,似是有意露一手,直言这坛酒算他请。可惜他却并未从冷萧眼中看到他所想要看到的吃惊神情。 冷萧将那酒坛子提了起来,面上显出一抹淡淡笑意,走到干瘦男子身前,将酒坛放在一张木桌上,随手揭开了泥封。 “一人独饮有何意义,既然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共饮此杯。” 他随手取过两个酒盏,浊酒如注,却滴酒不洒。干瘦男子目光本是不耐,暗道这纨绔如此不开眼。直到那酒水斟满,目中才显露出别样的神色。 冷萧在其中一个酒盏之上屈指一弹,那酒盏便飞了出去。干瘦男子出手如雷霆般迅猛,将酒盏捏在手里。 酒水只洒出一丝,划过一抹晶莹弧线,稳稳落入他唇间。 “好酒。” 他轻言一句,二人遂将此酒一饮而尽。 “阁下,究竟是何人?”这冷萧想问之话,却反被干瘦男子率先问了出来。 冷萧面容骤冷,淡淡说道:“岛主命萧某来带走一个姑娘。”他不知这浮香阁内究竟关了几人,只是根据白日里的信息,少说也有一个女子。 干瘦男子同样屈指一弹,已空的酒盏又稳稳落回了桌上。他眼睛微眯,如同一条毒蛇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一下一下的吐着信子:“阁下若要带走姑娘,自去找华姨便是,来找某作甚?某不过只是个厨子。” “先生怕是误会了,萧某要找的,是酒窖之中的姑娘。” 冷萧眼帘轻启,通往酒窖,只有一条路,便是在干瘦男子的后方,打开那木门,酒窖正是在后院之中。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注意力始终在这干瘦男子身上。随着他一语落下,干瘦男子腾地站起,眼睛并未大睁,反是收敛成了一道缝隙。 冷萧便知,叫他猜中了。 干瘦男子对着冷萧微微躬身:“原来是萧兄。” 说着,他便是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冷萧靠了过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可才等冷萧抬脚,右手便如鹰击狼爪一般对着冷萧胸口刺去。 这一手出其不意,冷萧果真没能反应过来,干瘦男子面上泛起一丝冷笑,五指已是落实。 他笑容才绽,却瞬息凝固在了脸上。那五指落下,竟是如同落在了石头上一般,毫厘难入。 干瘦男子欲抽身而退,右肩却被冷萧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一霎,他额头便沁出一抹冷汗,涔涔而落。 冷萧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侧目而望。有风,吹得那门帘轻轻摇晃,荡漾起一层阴影纵横的褶皱。 得了白裙女子示意,华姨当即朝着后厨走去,步履匆匆,羽扇一抬,将门帘掀了起来,探目而望。 只见干瘦男子正双手抱胸,躺在椅子上假寐。她顿时问了一句:“方才可有人进入?” “无人。”干瘦男子的声音淡淡传来,多说一个字都欠奉。 华姨最是见不得干瘦男子这般姿态,轻哼一声,见后厨之内属实无人,便垂下了帘子,回身离去。这不高的门槛,她一步也不曾踏入。 椅子后方,一个身影缓缓站起,目光平淡。干瘦男子面色苍白,闭目不醒,当真是睡了过去。 这通往酒窖的木门,竟还上了锁。冷萧取了钥匙,轻易开了门,无声无息的走了进去。 他心知时间尚还充裕,依照干瘦男子这般性格,即便有姑娘来取酒菜,也不敢将他叫醒,定是轻手轻脚的取了便走。 这浮香阁,理当是有华姨全权执掌,却能容留这样一个傲慢的厨子,此中若无蹊跷,说出去断然无人相信。 门后乃是一个院子,同样堆放着许多杂物,看起来都是许久不曾用的东西,积了少许灰尘。一眼望去,甚是不起眼。 冷萧将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一片泥土之上,这泥土较之其他,还有些新翻的痕迹。 将泥土扫开,露出一个木制盖子。掀开之后,顿时便有一股浓郁酒气扑鼻而来。这地窖掩盖得这般严实,密不透风,不知积郁了多少易燃气体,只需他指尖燃起一丝细小火星,便能将之引爆。 光线斜斜射入,顺着酒窖口望去,肉眼可见之处皆是平平无奇,并无任何特殊。他无视了那绳梯,直接纵身跃了下去。 再往内望去时,嘴角不由泛起笑容。 粗略一扫,被封了经脉、紧紧捆缚之人足有四五十,将偌大一个酒窖塞地满满当当,酒坛子都被搬到了两侧。 冷萧现身之后,这四五十人尽数察觉,能被鬼头陀这般看重之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更为重要的,是他在那一群人当中,看到了寒月。 这四五十人,虽是经脉被封,动弹不得,便是吐出一个音节也成了奢望。可那一双双眼睛,在这漆黑之地便如同是一片星点,皆成三角状,对着他怒目而视。 看着数十人眼中的光彩,似乎与冷萧之间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恨不得将冷萧千刀万剐。 有心中稍怯者,与冷萧对视一眼之后又变得躲躲闪闪,生怕被冷萧注意到。 冷萧脚步不快,落地极轻,可每一步都踏进他们心中,将他们心中的防线一丝丝摧毁。或是露出怯意,或是愈发狰狞,来掩饰心虚。 他停在了寒月身前,寒月看都未曾看他一眼,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从寒月的眸子里,他看不到害怕,看不到绝望,只有一抹如水般的平静,或许还有几分失落与留恋。 冷萧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妖气不断刺激着众人心脏,叫人无法将他联想成获救的希望。 这个突兀出现之人,声音有些冷淡,甚至说淡漠。他看着寒月,似君王下旨一般说道:“今夜,你来侍寝。” 寒月身躯颤了一下,缓缓抬头,对上了冷萧的眼睛。不知道她从冷萧的眸子里看到了些什么,她皱了眉。 这个黑暗中高高在上的男人,抬指在她颈上点了两下,她顿时轻咳一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倘若无知村妇,此刻定要尖声大喊救命,可此地每一个人都知道,在妖域喊救命,怕是要更快的将性命送出去。 寒月看着冷萧,开了口,话语极其冷淡:“若要妾身侍寝,汝是否要先解开妾身的绳子?” “不急。” “你怕了。” 冷萧不禁笑了,笑声很轻,笑容很淡。他抬起一划,那施了禁制、堪比钢索的绳子,已是碎落了一地。 “某还从未爬过谁,尤其是女人。” “汝瞧不起女人?既然如此,何不将妾身的穴道也解开?”寒月抬头望着冷萧,不论是张口说话,还是绳子碎落,她的神情都不曾有一丝变化。 冷萧只淡淡笑了两声,说道:“姑娘莫不是将某当成了傻子?” “正是。” 却见她本该被封了修为,这刻灵气却一霎涌动,出其不意的落在冷萧胸口。冷萧避之不及,一连被击退数,鲜血染红了前襟。 寒月一击得手,岂能轻易放过机会,顿时欺身而上。冷萧虽是元婴修为,可气息并不强,只是突破不久。 又一路被压着打,可谓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那本是神色不振的众人,见此情形不由喜出望外,一个个将眼珠瞪得溜圆,只恨不能开口给寒月呐喊助威。 交手如同博弈,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冷萧从一开始就被寒月压制,落败在众人眼中已是必然,而结果,正是他们心中所料。 想是一回事,实现则是另一回事。当寒月将众人一个个绳子震碎、解开穴道之时,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女子,貌美的女子,如何能不叫人赞美,又有一层救命之恩在内,但凡善言之人,皆是不吝赞美。 “快些离去,那人逃了,定会搬来救兵。”寒月淡漠的说了一句。 众人才是从喜悦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赶忙从酒窖之中涌了出去。 天上寒月凄凄,地上寒月冷冷。一枚玉佩在她纤细的指尖打转,她抚过其上的每一道纹路,不消看,便知晓这是她遗失的那一枚。 玉佩上的纹路,每一道,她都了然于心。 第二百三十六章 密室之中藏绿火 浮香阁屋脊吻兽之上,一道人影半坐于其上,身子匿入夜色之中。 他缓缓脱下了身上的青色长衫,随意丢在屋顶之上。而那一行浩浩荡荡之人,也消失在月色之中。 如同萤火一般,曾绚烂过,转瞬而逝。纷纷扬扬,冲天而起,显得有些慌忙,有些凌乱。却有一女子,独显得落寞。 这些南域年轻一辈,修为大多已至金丹,有个别修为稍差者,便由旁人扶持,踏空而去。借着夜色,想要离开狮岛倒也不难。倘若是白日,怕是只能硬闯了。 毕竟是在妖族地界。 他重新将木门锁好,将钥匙塞回那干瘦男子怀里。轻扯开门帘,张望一眼,见无人,连忙钻了出去。 却也不能从正厅直接过去,不然形迹自是尽数落入白裙女子眼中。他那夺来的青色长衫沾染了血迹,只能丢弃,也是无可奈何。 便是他自身所穿的这件衣裳,也被浸染了一些腥甜味道。 冷萧快步往后院走去,这浮香阁之中,院子有三,前院,后院,侧院。后院正是客人便溺之处,设立茅房。而这长长过道,正是在后厨边上。 这过道不狭不宽,一人有余,二人难过。却偏生是他才走到一半之时,远处迎面冲来一人,步履匆匆。 此人身材臃肿,浓妆艳抹,一手羽扇,一手绢帕,不是华姨又是谁? 这过道莫说二人,便是华姨一人,这臃肿身材也颇显压力。为了将前厅与舞台搭建得更大些,便是舍了这无人驻足的旁枝末节。 此刻躲之晚矣,过道三百步有余,他正立于中央,便是再回,也躲不开华姨目光。且若是心虚,反要叫华姨起疑。 这过道对着前厅,借着前厅灯火还能照亮少许。冷萧一手扶着墙,踉跄着走了几步,恰巧隐在了光线照射不到的阴暗之处,半伏着身子,仿佛烂醉。 见状,华姨连忙快走了几步,赶了上来,搀了冷萧一把,口中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这位公子,怎的也不找个姑娘伺候着?” 她笑的干涩,冷萧含糊着说了句什么,她并未听清,也不追问,只象征性的轻轻拍打了冷萧两下,便匆忙离去。 自始至终,华姨眼神游离,一直投落在前厅光亮处,根本没将冷萧映入眼中。这倒反是合了冷萧心意。 华姨臃肿的身子在拐角处很快消失,冷萧半伏的身子直了起来,低着的头也抬起。收回目光,便快步走出了过道。 他神色平静,心中却是有了几分急切。看华姨这样子,定是寻他而来,走了后厨,又走了茅房,却并未找到他的踪迹。 这后院倒也不小,除却一间茅房之外,桃红柳绿,假山流水,也是一处文人偏爱的所在。且这茅房干净,又在边角,不虞担心会有异味散出。 此刻,正有一书生打扮之人举着折扇,对着怀中美人饮酒作诗,石桌石凳,高墙明月,美酒美人,恐怕诗中之境也不过如此。 好在这二人戏得投入,并未察觉到冷萧。 冷萧轻手轻脚而来,轻身一跃便上了屋檐,顺着屋顶回了房。 房间之内,那女子尚在熟睡之中,丝毫没有察觉身边少了人。而相邻房间,师狂床上竟躺着三个姑娘,也都眼帘紧闭,隐隐传出鼾声。 小心总无大过。他关上了门,平淡的眼睛之中骤然流露出一丝警惕,却又一霎收敛。 转头望去,却见那本该在台上抚琴的白裙女子,竟是无端出现在他身后,一双妙目在他脸上横斜凝视。 “原来是姑娘。”冷萧似尚存些醉意,口中酒意熏人。看向白裙女子之时,目中有些隐晦的光亮,即便不是非分之想,定也是欣赏的。 白裙女子不着痕迹的以绣花绢帕掩了掩鼻尖,神色不变。非分之想也好,欣赏才华也罢,这许多年,什么样的那人她不曾见过? 她唇齿轻启,说道:“这么晚了,公子行踪鬼祟,可莫怪小女子心直口快。” “哪里哪里,姑娘疑之有理!”冷萧不禁摆手,言语稍轻,“实不相瞒,此间房乃是某一好友歇所,夜半清醒,本想找他再喝上几杯,再醉上一回,未料他人却不在,许是上了茅房。” “在下唯恐将这熟睡的姑娘惊醒,便是生了大罪,这才鬼祟了些。” 白裙女子看着冷淡,这刻闻言,却也掩唇轻声笑了一下,对着冷萧微微欠身:“原来如此,倒是奴家错怪了公子。奴家先行告退,不打搅公子歇息了。” 眼看白裙女子转身又往回走去,应是本想上楼,却见冷萧鬼祟,这才有此一问。冷萧又是江湖人打扮,保不准是夜盗财物之辈,也难怪她谨慎。 她才走两步,手臂却被冷萧一把抓住。肌肤相亲,冷萧顿感浑身一冷,却不是这女子体温,而是那一瞬间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他心中一凛,暗道这白裙女子果真有古怪。面上却是不变,身子微微打了一个哆嗦,当即松了手,讪笑一声,连道“轻薄”、“唐突”。 白裙女子气势乍一显露,眼神便在冷萧身上多停留了一霎。见冷萧醉意酣然,并未察觉有异,才是放松。 “不知公子还有何事?”她语气稍冷,显出几分不耐之意,但凡有些眼力之人,想必也不会再纠缠。 可冷萧又岂能叫她离去,上楼之路唯一,师狂此刻亦有可能正在她房间之内,倘若放她上楼,岂不是将师狂堵了个正着? 冷萧腆颜道:“此前听姑娘抚琴,见姑娘玉指每每拨动琴弦,便仿似拨动在下心弦,令人神往心驰。恕在下唐突,还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笑了一下,平淡的说道:“怀玉。” “怀玉,玉人在怀,好名字!”冷萧赞了一声。 可怀玉对此却并未显露几分喜色。她抬头,见冷萧一副想说些好话却又生怕说错了话的模样,不由娇笑了一声:“公子方才言辞可甚是微妙,怎的还是个腼腆之人?” “姑娘见笑。”冷萧跟着笑了一声。 他始终低垂着眼帘,似是不敢直视眼前女子,唯有他自己心知,一个不善谎之人,一旦与人对视,总是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不论他面上是何深色,眼眸深处,总是枯井一般的平静。 他心中腹诽不已,这师狂自夸轻车熟路,怎的迟迟不归? 二人又是沉默,各怀心事。怀玉又道:“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奴家告退。” 她脚步还未抬起,却又是被冷萧疾声叫住。冷萧右手浮在她手臂之上半寸处,险将握下,又讪笑着收回。 “怀玉姑娘,就不问问在下名讳?”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怀玉依旧谦声问询,语速稍快,若不是愣子,想必也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可冷萧这人却偏生是个愣子,直惹得她心中不快。 “在下单名一个‘萧’字。” “萧公子。”怀玉唤了一声,便又行礼告退。 事不过三,而这已是第三次,再拖,想必也拖不了片刻,对方定不会再好脸相对,说不定便直接拂袖离去。 这时,一声轻微的指甲叩动木头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顿时再一次将怀玉拉住,这一次,拉得实实在在,且手指握得极紧。 怀玉平静的脸上换上了一副怒容,用力挣扎了开去。她所扮演的,乃是一个弱女子,却轻易甩开了冷萧这样一个男子的手。 她此刻想来也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也是认为冷萧不会多想。甩开冷萧之后,怀玉微微抬起手掌,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却又收了回去,还是顾及几分颜面,无论是二人的颜面还是浮香阁的颜面。 她面色不愉的质问冷萧,冷萧说道:“待在下好友回来,还希望能听怀玉姑娘弹奏一曲,不知……” 冷萧话未说完,便是被怀玉打断,怀玉语气冰冷,带着一抹不轻不重的厌意,说道:“奴家已经弹奏一天,疲倦不已,正是歇息之时。若公子想听奴家抚琴,改日亦可。” 她微微欠身,便是快步离去。见冷萧又是伸手欲挽,怀玉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匆忙便上了楼去。 冷萧面上的笑意与醉意骤散,任楼下如何花天酒地、恣意妄为,似都不能扰他半分心境。 怀玉才上楼,师狂的身形忽的从楼下窜了上来,赶到冷萧身边,一把将房门打开,又稍显粗鲁的关上了门。 那三个姑娘丝毫没有察觉,睡得很沉。 “师护法逗留许久,可有发现?”冷萧问道。 师狂不答,反是急急相问:“不知萧护法可找到了失踪修士的踪迹?” 冷萧遂将实情告知,其中隐去了一部分,却也无伤大雅。 师狂听闻目的已成,顿时松一口气,不待冷萧发问,便从怀中摸出一个半圆状的器皿。 这器皿看着像是喝茶的杯子,有身有盖,只是通体乌黑,显得有些怪异,自是不可能作饮茶之用。 师狂闪身探了探那三个姑娘的鼻息,平稳而悠长,已是沉眠,不虞担心突然醒来。他便是打开了那盖子。 这盖子不过是一漆黑薄片,与杯身浑然一体,未料这般轻易就揭开了。这乌黑器皿之中所盛,竟是一朵绿色的火焰。 火焰幽深,忽伏忽躁,显得极为不稳定。似乎是被一股力量所束缚,逃脱不得。 冷萧见之,不由心中一惊,这绿色火焰,赫然便是邪祟!或许,此等只有本能没有灵智的绿火还称不上邪祟,却能够造就一个邪祟。 而封印这绿火的,则是神识之力。邪祟可规避许多攻击,唯独惧怕神识之力。若无特殊的灵诀、灵宝,便只有神识之力能够拘住邪祟。 “鬼头陀这是想要将那些小辈都变成邪祟!”师狂话语之间,不乏惊怒之意。即便他与鬼头陀同为妖族,对鬼头陀此举也绝不敢苟同。 “同时也代表着,他与邪祟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 二人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一朵绿火熄灭。若无特殊能力,便唯有已蛮力一点点将之消磨。 据师狂所言,他并未从华姨房间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却在怀玉房间内发现了一个密室。密室之中,这样的绿火足有上百。 他并无空间灵宝,无法尽数带出,唯有带出一个,取信于冷萧。 冷萧却随即变了脸色,说道:“那怀玉姑娘应是发现了端倪,此刻回房,或许就是为了邪祟而去。此地不宜久留,你我速退。趁着身份还未暴露,再去探春楼一探虚实,否则等人有了准备,就难办了。” 二人摇晃着,彼此搀扶下了楼。华姨一见,顿时笑着迎了上来,师狂豪爽地抛出几枚灵晶,惹得华姨笑出了一抹春意。 只是这笑意,也掩饰不住她眉间的一丝心不在焉,显然存了心事。 却也挥着羽扇拼命挽留冷萧二人留宿。问及那几个姑娘之时,只听二人道姑娘已是睡熟。 华姨口中一边暗骂这姑娘不懂事,客人走了还不送送,怎好自顾休息?她先后入了二人房间,见那留在桌子上给姑娘们的赏钱,却也并未取走,大度了一回。 只是那几个姑娘被她唤醒之后,哪还敢取这赏钱,自还是孝敬给了她。 直到事后,这四人心中也是奇怪,往常睡觉都是极轻,倘若客人起夜,她们自会清醒,从未有这般睡熟过。 怀玉房中。她一袭白裙静立于书案之前,那书案之上,有一张桐木七弦琴,琴徽不知是何等玉石所制,明若繁星。 她伸手在七弦琴侧轻轻移动了一下,左侧墙面忽然生出了一丝异响,继而打开了一扇门。 这密室颇大,足抵得上半间房间。而师狂正是看出这房间格局不对,才断定其中有密室。好试歹试,总算将密室找了出来。 移步进入密室之中,入眼,便是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整齐的陈列着一些黑色器皿。 见东西仍在,怀玉心中稍松。转身欲离开之时,却又微微皱了眉头,眼睛霍然落在了角落的一个架子之上。 她素手一挥,蜡烛瞬息被点燃,将密室映照得通明。 再看那角落的架子,看似器皿摆得满满当当,彼此间隙却比其他的架子要宽了一丝。 仅仅只是一丝。 “少了一个。” 第二百三十七章 探春楼内遇怀玉 橙黄色的烛火映照在怀玉冰冷的脸庞之上,一张俏脸,却散出令人心寒的杀意。 她脑海之中一霎浮现出冷萧的面容。天色还早时,阁内客少,她对冷萧二人也多有关注。冷萧分明是一寡言少语之人,且有些不近女色。 可方才,却几次三番阻她。 再者,倘若师狂当真如冷萧口中所说,起夜去了,那她必然会有印象。这房间到后院茅房的必经之路,都在她眼皮底下,何人能够避过? 除非,便是走那檐上之路。 “就是刚才。”怀玉话语轻轻,那墙面之上却骤然多出几个凹陷,飘落一片粉尘。 刚才冷萧几次三番阻她,定是在为师狂拖延时间! 一念至此,怀玉不再耽搁,当即关上了密室。才打开房门,便与华姨撞了个满怀,各退一步,四团柔软轻轻颤动了几下。 华姨面色焦急,对着怀玉稍显恭敬的说道:“怀玉大人,属下的房间曾遭人闯入。借着反光尚能看见模糊脚印,脚掌不小,那小贼应是个壮汉。” 怀玉目光一闪,说道:“我已知晓是谁。” 说着,她便快步下了楼去,华姨连忙跟上。边走边小声嘀咕道:“说来还真是古怪,那个青衫书生丢了扇子后就没了踪影,将后院儿都寻了遍,也不见人。茅房也无人应声。” 怀玉说道:“你可在途中遇见过那两个打扮普通的豪客?” “啊,怀玉大人这般问询,属下回来之时,倒还真是遇见了那个偏文弱的男子,朝着后院走去,捂着肚子,应是肠胃不适。” “他名为‘萧’。”怀玉淡淡说了一句。 华姨神色微诧,调笑一声:“大人竟连那公子的名字都探了清楚,莫不是心中有想法?说来,他长得倒还颇有些英武。” 对此,她耳边只回荡来怀玉冷淡至极的几个字:“我却未见他归来。” 华姨的笑声戛然而止,羽扇之下,已是噤若寒蝉。 “莫非他是去了后院,再从檐上绕回了房间?” 言语间,二人已是赶到后厨,那干瘦男子还再熟睡。 见此情形,怀玉便觉得不妙。只袖子一挥,干瘦男子便从椅子上滚落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脸面朝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隐隐可见从他脸侧有鲜血溢出,想必鼻子受了难。可饶是如此,也并未将他惊醒。 怀玉几步跨过了干瘦男子,也来不及取钥匙,那黑铁坨一般的沉重铁锁,她只随手一拧,直接将锁头给拧断了。 一步入了院子,极目而望,那一小块地方的泥土还好端端的盖在那里,看似并未出现任何纰漏。 可她心中却更愿意相信是冷萧出于谨慎,又盖了回去。 因为冷萧这举动绝不会是白费功夫。即便她心知这酒窖之内的人质十之八九出了意外,却也不得不打开看看,才好下定论。 而事实证明,她所想的半分不假,那酒窖之中,早已空空荡荡。 怀玉鼻尖轻轻翕动了一下,将目光垂落在地面之上。那黄泥地上有一滩乌黑的斑点——血迹。 她犹不信似的,情愿脏了手指,在地上沾染了少许,这酒窖好一段时间空气不流通,显得有些潮湿,这血液还没有干透。 那一丝丝血腥味在她鼻尖缭绕,以绢帕拭去了指尖血迹,她反倒迷茫了。 倘若冷萧和师狂是为了救人而来,又怎会与要救之人发生冲突? “他们两个,是妖修。” 怀玉身形一动,已是出现在了酒窖之外,青丝如瀑,目光在月色之下,显得更为冰冷。 那干瘦男子已是清醒,大睁着眼睛匆匆忙忙而来,不消多问,也知晓发生了什么,顿时对着怀玉跪了下去:“属下该死,弄丢了人质!实在是那人修为远在属下之上,属下不是对手!” 见干瘦男子这般卑微姿态,往日傲慢一扫而空,华姨心中不由生起一丝快意,还隐隐有些感谢冷萧二人。 干瘦男子自恃修为,平时可没少给她脸色看。 见怀玉不答,干瘦男子又是嚅嗫了一句:“大人也未必是那人对手。” 怀玉淡淡出声:“他是何修为?” “元婴修为,”干瘦男子说着,又是补上一句,“具体属下也不知。” 他面有羞惭,败得太快,甚至来不及探明冷萧的具体实力。 “速给王上传信!” 说着,怀玉已是冲天而起,观其方向,正是探春楼。 话说探春楼之内,又是两个衣着普通的豪客,搂着姑娘畅饮。谁知,这两个大男人,看着像是千杯不醉的江湖莽汉,却没过两杯便瘫软在了桌上。 有姑娘要上前伺候,二人却又结伴去了茅房。见状,几个姑娘便悻然走开。正是夜半客多之时,欢声笑语不绝,根本无人注意到冷萧和师狂。 这探春楼的格局与浮香阁大有不同。说来也是,倘若别无二致,那客人自是要少许多兴致,除了姑娘之外,场地陈设也是极为重要,毕竟文人雅士看重的正是这些。 茅房所在,乃是探春楼正东,同样乃是一个小院儿。茅房边上,栽满了绿植,许是为了滤尽茅房之中散出的秽气。 也不知设计之人如何想的,倘若是热天儿,岂不是蚊蝇更多? 二人自是不管这许多,本是有了一次经验,借着喝酒之时,将探春楼的大致格局也都打听了清楚,已是不需惊动任何人,直接翻过屋顶,奔向酒窖。 此等之地,能够藏人的,也唯有酒窖了。 谁知,那怀玉来得倒是极快,二人毕竟喝了酒、探了方位,有了耽搁,这正准备翻墙而落时,月亮之上出现了一个黑点,由远及近,衣袂飘飘。 二人连忙伏在瓦上,闭了气息。可惜师狂这气息闭与不闭却无甚两样,只因有个妖气大散的冷萧趴在那里,即便是在夜里,也有如指路明灯一般。 师狂一拍冷萧肩头,面容坚毅,豪气顿生,放声大笑道:“倒是某小气了,做人当如是!不过是个娘们儿,何足惧之。” 言罢,他一身妖气骤然散出,比之冷萧更甚。 怀玉落在对面屋檐之上,与二人所在相隔三百步有余。她目光本是落在酒窖之上,一时还未发现二人,师狂这举动,一霎将她目光吸引了过来。 冷萧面平静,引不引来倒也无妨,反正怀玉再靠近几步,也是要察觉。他心中稍稍叹息一声,若怀玉能迟来片刻,二人便能得手。 不等怀玉上前,师狂主动迎了上去。不消说,冷萧自是往酒窖而去,指尖剑芒一扫,直接将那木门给劈成了碎片。 只听师狂大笑三声,口气之中带着一抹嗤笑:“姑娘若是识趣,便莫要阻了我二人行事,如若不然,某就只好将姑娘的裙子掀起来瞧瞧,姑娘的屁股与那月亮相较,到底哪一个更圆!” 怀玉面色阴沉,顿时啐了一口,斥道:“登徒子!” 她心中虽怒,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师狂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远在她之上。 冷萧心中念头划过一霎,这女子年岁尚浅,修为深厚,思维敏捷,又对鬼头陀忠心耿耿,想必也是鬼头陀悉心栽培的部下。 王者麾下,也要有诸侯将相。 怀玉望着师狂,并不急着出手,反是张口说道:“不如就让妾身来猜一猜,阁下是谁。” 师狂闻言,也收起了攻势,饶有兴致的望着怀玉。虽然怀玉面上平静,他却能够看出怀玉眼睛深处所蕴含的一抹焦急。 自古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前,你又能有何作为? 只听怀玉浅笑了一声,说道:“阁下二人同为妖修,却解救人族修士。想必,是妖王大人的属下吧?” 她虽是问句,却是以肯定的语气发问,显得格外自信,仿佛不是猜测,只是给出的一个已知的答案。 不得不说,如师狂这般直来直去的粗犷之人,最见不得聪明之人,面对之时太过疲累,尤其是聪明的女人。 怀玉继续说道:“如今时妖王的得力手下大多归鬼头陀大人调遣,这般重要的任务能够指派之人,想必,阁下应当是时妖王座下第一护法,师狂前辈。” 师狂舔舐了一下嘴唇,心中暗道一声:“就冲这一句前辈,师某饶你不死。” 可他面上却是丝毫不认,隐隐带着讥嘲,仿佛怀玉所说无一句属实。 怀玉眉头微皱,说道:“只是能够与师狂前辈一同执行任务,另一人的身份,倒是难住了妾身。” 冷萧乃是时耀新封的护法,鬼头陀定是知晓,想必还未来得及告知怀玉。估计他也未曾想到,冷萧和师狂能这么快找到狮岛来。 师狂闻言,却只是仰天大笑,甚至都要笑出泪花儿来。只听他道:“怀玉姑娘说得可真是精彩,不去说书简直是埋没了才华。” “只可惜,从第一句开始,就已经错了。” 望见怀玉诧异的眼神,师狂只觉万分受用。他语气阴森,缓缓说道:“你又怎知,我二人乃是妖修?” 怀玉闻言,骤然变了脸色,下意识退了三步,防备之意甚浓,竟也信了三分。忽的想起方才冷萧与师狂妖气不敛,莫非…… 师狂见当真唬住了怀玉,先是一笑,却又忽然顿住,目光闪烁,轻飘落在了酒窖之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冷萧早已跳了进去。 “素闻人族有多种伪装成妖族的丹药……” 第二百三十八章 杀之果断心却悔 探春楼酒窖之中,趁着怀玉被师狂拖住,冷萧一霎也未耽搁,便跳了进来。 他倒是不惧怀玉,只是怕怀玉留有后手,或者说鬼头陀有其他部署。所谓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甫一进入,此地与浮香阁酒窖的情况倒也大致相同,立刻便有大片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黑夜里的猫儿,眼睛格外明亮。 除此之外,还有几道目光格外凌厉,他心中一凛,许是一些被抓来的元婴修士。 冷萧目光淡淡扫视了一圈,忽的笑了。此地许是鬼头陀最先安置人质的所在,人数足有数百,其中不乏一些颇感熟悉之人,应是有过照面。 只是其中竟有二三十个元婴修士,倘若真的放出来了,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他,除非他亮明身份。 可如今时局微妙,他自是不可能亮明身份,这个“萧护法”的身份,或许还有用处。而且,在这数百人之中,他并未看到仇雁笙、南宫君婉、张翠花等人的身影,倒是红绡,就在最外边,直视着冷萧。 许是光暗,后方之人也看不清晰,只是粗略扫过,面庞轮廓并未有熟悉之人。 他不多想,径直飞出了酒窖。那数百人也是心中迷糊,不知这不速之客究竟意欲何为。 却见冷萧方才所站立的位置,缓缓飘落一片树叶。树叶尚翠,在一缕月光斜斜照耀下,泛起几点波光。 师狂正与怀玉对立,二人久久未动,那酒窖之下,也一如二人这般平静。他不由转头望去,恰见冷萧出来。 他顿时退了回去,怀玉受慑,也并未贸然出手。 冷萧对着师狂打了一个手势,便朝远处离去,师狂看了酒窖一眼,也不多问,紧随其后。 反是怀玉不明所以,冷萧怎的并未将人放出?那浮香阁也就罢了,人数尚少,这探春楼人数众多,决不能轻易舍去。 她身形一动,飘然落在了酒窖门口。她挡住了一袭月光,却依旧能够依稀看见,地上有一片树叶静静躺着,丝毫不起眼,这刻,却突然冒出了火光,皮肉燃尽,只剩下一排叶脉,缓缓蜷曲、碎落。 便是这火光燃起的一霎,整个酒窖顿时发生了爆炸,酒坛子碎片胡乱飞舞,却并未落到人身上。偶有碰撞,也无伤大雅。 有一碎片,好巧不巧的落在一个元婴修士身上,甚至那细小的碎块,将他的穴道打通了几个。余下的穴道,他自己便可挣开。 爆炸才起,怀玉就退了出去。那烟尘还未散尽,下方就陆续钻出大片人影来! 她顿时面色难看,心中冰冷,知道这牢门已破。她这头狼崽,可拦不住这一大群羊。 她手中的传音符急促闪烁,早在来之前,他就通知了几个势力,此刻算算时间,也快要到了。 忽的,怀玉又将目光落在了冷萧离去的方向,皱眉道:“不对,倘若你们真是人族修士,救人又何必出此下策!” 还不等她细想,便有两个元婴修士朝着她冲了过来。一个她尚且还能对付,两个就有心无力了。 此刻也顾不得出手,立刻抽身逃离。 那两个元婴修士本想追杀,见怀玉跑远,便也作罢,随着众人离去。 有皱眉沉思者,不禁暗自思忖那前来解救他们的究竟是何人。这酒坛子碎片乱飞,却无一伤到他们,说是巧合,自是无人能信。 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离去,几乎将月亮整个掩住。 怀玉不禁咬牙切齿,手中传音符不断闪动,那些势力早已到达,却无一人肯出手。 莫说数百金丹,便是那二三十元婴修士,也足以叫很多人胆寒。若有人先上,或许还有人打着浑水摸鱼的念头而紧跟,可那些怀玉所找的势力,根本无人愿意做这出头鸟。 冷萧和师狂二人遥遥望着这一幕,再次得手,冷萧却依旧愁眉不展。 师狂问及缘由,冷萧说道:“那被困之人中并未找到南宫君婉,为了回眸仙露,还得寻她。” “这有如何,某陪你一道去寻便是。” “没那么容易,今夜之后,对人质的看护肯定更加严密,而且极有可能,鬼头陀会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制造邪祟!”冷萧沉声道。 师狂顿时也收敛了笑容。莫论有无南宫君婉的关系,其他人也是要救,如今南域危机,还要他们共同去承担。 于是乎,二人借着这两次的经验,一夜间不知逛了多少个青楼,却并未再发现有何异常。 所谓狡兔三窟,或许鬼头陀除了这狮岛之外,还另有藏人之处。要想找出,已是难上加难。 这一夜,冷萧二人所掀起的波澜,尚不及一个浮香阁的客人。 却是有一男子,赤身躲藏在浮香阁楼梯拐角之下,探头探脑,被经过的姑娘所发现,引为笑谈。 浮香阁之中,怀玉手持传音符,纵是相隔千万里,神色也颇为恭敬,面露愧疚之色。 放下传音符之后,她目中闪过恨意,森冷的道了一句:“师狂,定然是你。” “不错,正是师某。” 怀玉骤然回身,却见那窗外乘着微风,静静立着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只一霎,已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师狂脚步才落,骤然探出一手,指尖灵气缠绕如丝,凝成一团如山岳般的伟力。怀玉反应亦是极快,身形才退,长袖轻舞,将师狂的拳头紧紧缠住。 一招以柔克刚,随着那长袖不断缠绕在师狂手上乃至身上,袖子缩短,她也跟着靠近了几分。 可才不过几息时间,师狂两眼一瞪,那一片长袖一霎破碎,宛若飘雪一般,碎落了一地。 他一掌按在怀玉的肩头之上,怀玉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跌飞了出去,将木门撞碎成了一地碎屑。 还不等她起身,师狂已是站在了她身侧。 怀玉唇齿微张,胸口轻轻起伏,以手撑地,前襟早已被染成了一片殷红。 有人听到动静,纷纷探望。恰逢昨夜侍奉师狂的姑娘,先是娇笑着上前,临近了才发现这异状,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原地。 师狂并未理会她,只将怀玉提起,带回了房间之中。虽然进与不进已没什么两样。 他一把将怀玉丢在地上,问道:“你们还有那些据点,从实招来,师某还能饶你一命。” 怀玉目光阴沉,说道:“师狂前辈,妾身敬你一声前辈。你我同为妖修,你为何要去救那些人族修士,难道时妖王忘记了当初的约定不成?” 师狂冷哼一声,一掌拍在怀玉脸上,直打得她半边脸通红,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才道:“也不看看自己何等身份,妖王又岂容你诋毁!是何人违背了约定,你不妨去问问你的鬼头陀大人。至于为何要解救人族修士,以你的头脑,想必无需师某再多言。” “师某最后再问一次,其余的人族修士,被关在了何处!” 怀玉望着鬼头陀,忽然笑了,笑得格外猖狂,甚至疯狂。许久,她的笑声才戛然而止。稍显凄然的说道:“我在这风月之地忍耐了两年,整整两年!只因你二人风花一夜,尽数化作泡影。” 她忽然伸长了脖子,露出一片雪白:“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当真以为师某不敢?”师狂顿时怒极。 她继续笑着:“师狂前辈,你们放走人族修士,尚有说辞,可若杀了妾身——” 怀玉话语并未说完,最后只剩下冷笑。 冷萧上前一步,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倘若杀了你,又如何?即便你已事先向鬼头陀禀报,可——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又有何人能证明,我二人曾来过这里?” “只要你死了,昨夜在浮香阁与探春楼搅动风雨的,只是两个醉酒的江湖人罢了。” 他话音落时,忽然起风了。风从那大开的窗户之中倒卷进来,将怀玉的长发吹得愈发凌乱,脸色一片煞白。 这绝美人儿,一时讷讷,忘了言语。她抿着嘴唇,柳眉倒竖,仍未言语。 许久,窗外天边已是掠起大片黑影,有凌空者,有足踏屋檐者。有如雁群一般,临近而来。 师狂微微转头,望着冷萧侧脸,冷萧不由苦笑一声:“师护法何必看某?” 师狂顿时冷冷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恶人,萧护法做定了,可莫想逃了干系。” 冷萧轻轻垂首,眼帘低垂,说道:“杀。” 他话音落下,师狂便仿佛行刑的刽子手得了县官的命令,登时大笑三声,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他身子一开,双臂舒展,大张其口,面前顿时飞出一个巨大的狮子头虚影,一口将怀玉的元婴吞了进去。 待那狮子头虚影消散之时,空气中再未留下任何痕迹。 师狂袖袍一挥,一块白绢覆在了怀玉面上。他叹息一声:“可惜了。” 花开花落,风起飘红,不过指尖杀意、满面愁容。 人心尚是人心之时,便不会以杀人为乐。 冷萧并未去看怀玉尸体。诚如师狂所说,这个恶人,有他一半。可他如此淡然的吐出这个字眼,究竟是因师狂的相逼,还是身份的限制,还是说,他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他蓦然回头望向怀玉,揭开白绢,俯身替她合上了双眼。他面上,竟划过两道泪痕。 “萧护法……” “我后悔了。” “悔之晚矣。” 第二百三十九章 立誓此生不杀人 他的眸,闪烁着星光,明亮,璀璨。他的发,于风中凌乱,黯淡。他的颜,似爬上了岁月所留下的沟壑,细细的胡茬,使他与师狂称兄道弟也不显稚嫩。 他是冷萧。此刻,他是——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萧某不仁,却不愿效此天地。” 冷萧站起身来,一身衣衫乘风而舞,猎猎作响,两弯冷眉,由刀成剑,失却了那一分稍显柔和的弧度,多出了几分刚直坚毅。 他说:“自此刻起,天地日月为证,师护法同鉴,萧某手下,只伤不杀。” 师狂望着眼前此人,竟敢在这乱世之中立下这样的誓言,他的面色变了,有几分惊诧,有几分复杂。他只能附和而笑,平添几分猖狂与豪气,却无这分胆魄,胆敢许下这样的誓言。 他笑了:“萧护法这莫不是要皈依佛门?” 随他话语落下,冷萧抬起头来。他对上冷萧的眼睛,面上的笑容却无声无息的敛去了。眼前那张无端显得沧桑的脸庞之上,竟有一种令他为之动容的气质。 师狂笑止,冷萧却笑了。他说:“某与佛门不同,某无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善心,某也舍不却这一番尘缘。” 不知为何,当师狂打趣他说要皈依佛门之时,他心中竟那样反感。佛门五戒,他自认难持。一念至此,他心间竟隐隐作痛,不知在思念着何人。 失神间,他手中出现一枚玉佩。玉佩之上,没有那泥土、杂草之气,没有那海水咸涩之气,没有异味。只有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 “萧某,可戒不了这滚滚红尘。” 他呢喃一声,握紧了手中玉佩。师狂忽然一掌按在他肩上,按地很重,不知用了几分力气。 师狂一句话前后不搭的说道:“哈哈,好!既然萧护法不愿杀人,那今后,凡萧护法难下杀手之人,便由某来做这刽子手!萧护法如此摩挲这玉佩,难不成对青痕宗大师姐寒月有意?” 出人意料,冷萧并未否认,反是冷眼对其一瞧,说道:“南域东海之畔,眼盲心明佳人。师护法之心昭昭,更已路人皆知。” 听得冷萧此言,师狂虽笑,貌似痴狂,竟又带了几分腼腆之意,笑声反倒是轻了少许。他道:“初见只道萧护法孤冷难处,这些时日以来,师某倒是对萧护法一再改观。” 他转身,直面怀玉房间的窗子,以及那窗外而来的漫天黑影,纵是遮天蔽日,亦难掩他心中之光芒。 “萧护法,不若今日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天地为证、日月同鉴!” 冷萧神色骤然平淡的下来,唇齿微张,却并未吐出一个音节。直到最后,反是紧紧闭了起来。他望向那来人,望向那一张张各异的面容,低垂了眼帘。 许久未得到答复,师狂忽的笑了。冷萧不禁说道:“天地不怜苍生,日月向来异处。萧某可信不过这天地日月。” 师狂低笑一声:“巧了,师某也信不过。倒是萧护法方才立誓之时,可也以天地日月为证!” 冷萧淡淡说道:“还有师护法同鉴。” 师狂闻言,沉默许久。直到那多方人影临近之时,才是忽然大笑。笑声之猖,敢与天比高;笑声之狂,敢叫那日月同现芒。 “师某名‘狂’,此生却是从未做出一件与‘狂’字相合的事来。” “今日,师某便也借此机会,在此立誓,今后,定要做个狂人!萧护法为证,还有那……俏佳人同鉴!”他侧过脸,只是那俏佳人白绢遮面,恐怕再难给予他回应。 他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越出,依稀能够望见他脚步在窗沿之上重重一点,便叫那窗沿塌陷下去一块。而他自身,仿似是嗅着了腐肉的秃鹫,目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冷萧耳边仍在回荡着师狂跃出之时的一句话语:“萧老弟,此些废物,师某一人便可收拾,萧老弟便在一旁给某掠阵!” 这天地,仿佛只剩下这一窗格大小。入眼,竟是冷锋与热血的交织。有人站起,有人倒下。他身后,仿似是凶兽所张开的森然大口,望去,乃是一片无尽黑暗。这小小房间之中,尽是压抑气息,任他血气杀气扑面,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或许,唯有那死人,才不必受着折磨。佛说,这人世间,便是苦海。人生来,不过只是在这苦海之中挣扎,有人善泅,有人善溺。善泅者望之善溺者,或仗义救之,或讥嘲踏之。若见之身死,或扼腕叹息,或淡漠讥嘲。 可若要世人论,谁又知那溺亡者不是幸运之人? 冷萧侧过脸望向怀玉,至少比起那些还在苦海之中垂死挣扎的人来说,她已经得到了解脱。 有朝一日在这苦海之中寻得一块礁石,仰望众生,或许便是野心家最大的追求。可这礁石,不过一方耳,重足而立,尚且难稳,又如何叫那些至交亲近之人共离这苦海? 自古位高权重之人,无不是独享顾忌。他缓步上前,走到窗边,目光自那被师狂踩出的塌陷处缓缓移开。他的心中,竟有了几分顾忌。 冷萧斜起一指,手中骤然浮现出一柄靛青长剑。长剑甫一出现,便已是剑意纵横。只化作青芒一闪,如流星交错,在那墙壁屋檐之上穿针引线般掠过。 角兵再回到手中之时,窗户崩塌,房间去除其顶,这四方天地骤然开朗,一望无垠。 好一个碧空、好一方绿地、好一片阔海! 冷萧心中平静,神色淡然,目光冷漠,话语轻轻,他说道:“好,萧某,便给你掠阵。” 他这话语,仿佛只是呢喃,只是自语,师狂却似有所闻,回头相望,同时仰天大笑,震慑苍穹。 笑声毕时,他向前发出一声震天狮吼,将那几个元婴修为之人震得四散跌飞了出去,鲜血狂喷。 有人高声:“帮主,那女人已经死了,我等何必再去送死?” “糊涂!此刻若逃,倘若岛主大人回来责问,我等只会死的更惨!” 这一日,终将被许多人铭记。狮岛之上,曾叱咤风云多年的几大帮会,尽数覆灭。若飞蛾扑火一般,绚烂过后,将自己一同燃尽。 帮会与宗门最大的区别,便是前者重利,后者重修。一个是只要有人,便可建立,而另一个,则需要底蕴。 所以纵然这几大帮会覆灭,新的帮会也会和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崛起。正如今日太阳落下,明日依旧照常升起。这天地,少了谁,都不会停转。 此些都是后话。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师狂一人独战,又是在地方进退无路而拼死一搏的时候,自然没有嘴上说来那般容易。 倘若怀玉不死,这几大帮会不过是拿钱办事,自然不会以命相博而伤了根本,所以在探春楼之时,他们眼睁睁看着南域修士离去而不加阻拦。 只可惜,如今退路已断,他们已别无选择。 鬼头陀,这个面上常带笑容之人,可并无他面上所显露的那般友善。有称王之心,首先要心狠手辣。 师狂肩上遭人一刀划下,伤痕狭长,已是逼近心口。他身形暴退之时,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尚且来不及压制伤势,反是朝着冷萧将手一按。 “萧老弟不必出手,此等小场面,师某单手便可应付!” 他果真抬起单臂,仓促应对那胡乱落下的无眼刀剑,只因他另一条手臂,已是抬不起来。 冷萧依言不动,做一个冷眼的旁观之人。冷眼望着那来犯者如昙花一现般,绽放即凋落。 他手未执刃,衣未染血,可他又可曾是善人?冷眼之人,是为大恶。 他认了。 于这乱世,做个恶人。 他坐倒在那残破的窗沿之上,忽的笑了。他抬手,这刻,这双未染血却满是腥气的手上,应执一壶酒。 他回头,身后却站着一人。 杂乱不堪的房间门口,有一粉裙姑娘。这姑娘换了衣裳,正是夜里服侍他的那位姑娘。 夜里,她眸中尚有诸多情绪,此刻,只剩下惶恐。一双稍显呆滞的眸子,镶嵌在一张苍白的脸庞之上。 冷萧骤然冲她抛出一枚灵晶,高声道:“去,拿酒来,要好酒!” 这姑娘见两道亮闪闪的影子落下,下意识退后一步,身子抵在了扶手之上,退无可退。朝下一望,虽是二楼,却高达二十尺,又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待看清那落下之物的时候,一如骑虎般两难,最终仍是颤抖着手,握紧了灵晶,连忙飞快的离去了。 不多久,便捧着两大壶酒赶来,放下酒壶时,不自禁退了两步,又怯懦的顿住。直等冷萧大手一挥,才如蒙大赦。 跑到门外,又忍不住回望一眼,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个衣着朴素、曾与她一夜共枕席的男人,竟能这般气定神闲的坐在窗沿,笑对风雨。 不对,他没有笑。笑的,是她。 她逃也似的去了。或许此生她也难以知晓,其实这个男人,那一夜从未醉、从未睡,更莫说与她一夜同眠。 这酒壶才是放心,便有醇香的酒气从壶嘴溢出,比他作业所畅饮的还要好上几分。他提起酒壶,先放到鼻尖闻了一下,果真好酒。 他素来是一个不饮酒之人,或许,该饮酒。 饮酒何须玉盏长对月,只叫壶嘴对咽喉,岂不自在! 半壶滚喉入,那师狂所掉的血,绝对要比他所饮的酒要多得多。 冷萧淡淡笑着,高声喊道:“师护法,好酒可要?” 那边顿时传来师狂的回应之声,只一声大笑:“且等某片刻,萧老弟莫要再独饮,等某回来,再庆不迟!” 这天边两方,何人是善、何人是恶?于彼于此,不过都是不速之客。于善于恶,也无一人可容。善恶是为东西,苦海之于善恶,便是在这东西之间,二者皆触,却又二者皆不触。 这世间,当真是无趣的很。活着,为了什么?为了失踪多年、下落不明的父亲,为了身魂分离、受尽折磨的母亲,为了飘雪殿承受了多年苦难的弟子长老,为了青痕宗、南域,为了意中人。 独独,不为自己。 想这许多作甚?唯醉而已。 他没有等到师狂回来,便将手中的一壶酒饮了个一干二净。干吮这壶嘴,比着倾斜的姿势,留给师狂的那壶酒,却是点滴未动。 至天昏暗时,他等到了师狂得胜,与之共醉。二人离去之时,无人敢阻,直将这狮岛来回,如履平地。 酒水饮尽,那做工精细的酒壶,早不知扔在了何处。师狂灵气干涸,一身伤痕,甚至半点反抗之力也无。 他眼神不比一夫当关之时的凌厉与明亮,此刻显得有些迷茫,有些黯淡。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是在迷茫与浑浑噩噩之中草草了结了一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那花儿艳丽,还不待人欣赏,就已然到了该凋零的时辰。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如人生,心中所向,纵是前路无灯,又岂能后退半步。 冷萧一手掺着师狂,虽已服下几枚丹药,可若要恢复,还需要几日时间。尤其是肩上自心口的那道伤痕,深可见骨,险些断了。便是愈合了,也有一段时间不能太过用力。 二人腾云驾雾,正如说书先生口中的仙人一般,只可惜,有这武艺,却无这逍遥。 回到那南域东海之畔,二人站定,冷萧淡笑一声:“师护法,不知你心中,可有慌张?” 远方树下,一书案,一木椅,一笔一画一美人。 师狂笑着,神色恍惚,不知是醉是醒,还是半醉半醒。 他说道:“萧老弟如此豪杰,不知本体是什么?” 他凝望着女子,却是在问着冷萧。目光灼灼,分明流落在远处,却叫冷萧皮肉一阵滚烫。 冷萧无言。他的本体,还能是什么? “萧老弟方才所问,某可有心慌。说来不怕萧老弟耻笑,师某对那姑娘,竟是一见钟情。师某的心,慌了。” “今朝再看萧老弟手中的玉佩,确实精致,不知萧老弟,可有心慌?” 第二百四十章 北域一字门墨湘 未等冷萧回答,师狂挣开了冷萧,独自朝着那女子走去。步履蹒跚,仿佛幼年学步之时,那样稚嫩,又那样倔强,将整个后背都留给了冷萧。 冷萧手中的玉佩,一阴一阳,外表相同,却又截然相反,他与寒月,各持其一。师狂有幸,得见其二。 他快步上前,掺了师狂一把:“师护法有伤在身,还是莫要逞强了。” 师狂闻言,忽的笑了,连声不断,声并不高,却有些疯狂。直到眼里笑出了泪花,才是顿止。 “想不到师某竟有一日连走路都成了逞强。也罢,不逞强了。” 二人走到女子身前,站定。眼盲女子,墨湘。一如初见时那一席衣裙,一如初见时那般素净高雅,一如初见时那般执笔点墨。 那画上,依旧有两名男子,一人衣衫洁净,丝毫不乱,一人衣衫残破,浑身染血。 师狂见之,不由大笑,说道:“姑娘妙笔,这画中,倒是有了某的三分威猛、三分霸气!” 女子浅笑,只是浅笑。不掩唇,无娇羞,不矫揉,无造作。她说道:“妾身画技拙劣,公子见笑。” 师狂面上,竟显半分窘态,说道:“某不过是个粗人,哪里担得起‘公子’之称!” 忽的,他又将目光落在那画纸之上,轻咦一声,抬手一指,说道:“姑娘这一纸画卷之下,还有一纸交叠,不知画了什么?” 墨湘说道:“白纸一张。” “不知可否让在下一看?” “无甚可看。” “看看又有何妨?许叫那上纸浸透,还能印出某的一分威武来。”师狂打趣一句。 墨湘并未因此而笑,面上的神色反倒冰冷了许多。她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眼,若她浅笑时乃是春末,微风正好,那她这几个字眼吐出之时,便一霎成了冬日,寒风凛冽。 “公子当真要看?” “姑娘莫羞,容某一赏。”师狂言语见,已是将那上方的一张画纸揭开。 两张画纸几乎紧贴,严丝合缝,却是被师狂一眼看出了端倪。露出下方一纸画卷,他却沉默了。 “这白纸一张,果真无甚可看。” 他笑了,墨湘笑了,冷萧笑了,三人同笑。 这画卷之上,乃是二人伏诛的画面,血溅书案,染红绿草。 墨湘将毛笔搁置在笔枕之上,唇齿间吐露幽香,只是这话语,却不怎么讨人喜。她说道:“白纸入了眼,就不再是白纸。” 话音落下之时,女子便失去了踪影,如同浮梦一般缓缓消散。 不论是冷萧,还是师狂,若愿意,都来得及抓住这一缕梦境,将她紧握在手中。却都选择了放弃,任她离去。 书案犹在,笔墨犹在,宣纸犹在,只是那纸上的画面,却已成空,果真,是一张白纸。 倘若天地是一个沙漏,冷萧与师狂二人便是沙漏之中的沙子,当前方的沙子尽数坠落之后,便轮到了他们,最终成为那宣纸上方才所成了画面。 画上那一幅画的,不是墨湘,而是他们。 看四周,那树不是树,那草不是草。那花艳过人血,那人,媚过娇花。 女子仍是那女子,两眼,也依旧紧闭。只是她一身的衣裙,却换做了一席道袍,看来仙风道骨,不显粗俗,反是出尘。 “贫道北域一字门居士,墨湘。” “原来是墨湘居士。”冷萧问候一声。 原本自称心慌的师狂,这时却不再言语,一如这海面般沉默。 他忽的抬头,说道:“素问道门有两种道人,其一视妖如视人,讲究众生平等;其二视妖如视邪,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来,墨湘居士乃是第二种。” 墨湘并未言语,却已是用行动来证明。 周遭红树林,那一草一木,尽数化作兵卒,有道术所化的虚假兵卒,也有真人所匿。 有身披道服者,不下三十。一个个修为都是不弱,一脸正气,仿佛只要这三十人所在,便是天地正气所在。 若论修为,墨湘在这三十人之中并不为最,她一身修为只与冷萧相仿。只是她的威信却是不差,这三十人,隐隐以其马首是瞻。 冷萧笑了一声,说道:“师护法,你这心,可还慌乱?” 师狂嘴角泛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淡淡笑着:“慌着呢。” 言语间,他已是骤然化作本体,雄狮之大,足有三人之高。一头赤色鬃毛,粼粼间如同烈火燃烧。只见他纵身一跃,于众人之顶,竟也有些遮天蔽日之势。 这刻,才听他说道:“妖域妖王时耀座下护法师狂,还请诸位道长赐教!” “妖域妖王座下护法萧,请赐教!” 师狂已上,冷萧又岂可再冷眼观之?他所往方向,正是与师狂同路。 道门四大境界,信士,居士,道士,法师。这三十人之中,多数不过金丹修为,才至信士之位。 而师狂所向,正是一名信士。 这信士面容平淡,颇有几分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可他眼睛深处所显露分一抹骇然之意,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定!” 这信士低喝一声,朝前探出两指,直指师狂。便见他指尖迸射出一道灵光,不偏不倚的打向了师狂。 与此同时,他周边几个信士,也同时喊出“定”字真言,几道灵光一霎落在师狂身上。 师狂这庞大体型,看似唬人,被这几个信士抬指一定,身子果真在半空滞了一滞。只见他身子剧烈挣扎了一下,如同挣脱一层薄冰一般,隐有碎裂之声传出。 “伤!” 那信士再度屈指一点,指尖隐有金光显露,灿灿灼灼,一个“伤”字,竟让师狂一身旧伤为之崩裂,一霎忍耐着蚀骨之痛。 随着真言接连得逞,这信士眼眸深处泛起一丝清晰可见的喜色,将此前的骇意尽数驱散无影。这所谓妖王护法,虚婴之境,却还敌不过他一个小小信士! 那护法虚名,怕不是世人以讹传讹罢? 周遭信士、居士,同时出声,衣袖未动,便有杀气临身。冷萧身形一霎出现在了师狂之前,右手五指大张,手指一旋,再紧握时,掌心已执一柄靛青长剑。 剑身之上青芒一闪,迅疾如电,猛烈如雷,那剑身平滑似镜,在几道灵光之前一斩,那灵光便随之隐灭。 灵光虽是隐灭,剑身之上却有一股力量如灵蛇一般攀附而上,嘶嘶吐信,利齿森寒。他手腕一震,角兵顿时发出一声嗡鸣,轻易将这力量震散。 师狂跌落在地,身子一起一伏,鼻尖呼出的热气,甚至能吹开一片尘土。纵然倒下,他也犹如一座小山。 他一只前爪轻轻抖动着,似想翻身站起,却显得如此艰难,而另一只前爪,已是动弹不得。身下,早已洇红一片,血水染就成了一片浅滩。 冷萧执剑对敌,瞥了他一眼,说道:“师护法若不变回人身,萧某怕是扛不动你。” 师狂嘴角耷拉着,哼哧的笑了两声。他伤势严重,已是连变回人身都显得极为艰难。 他体型庞大,冷萧身形闪烁如星,在其周身游走,已是显得艰难无比。 这三十余道人之中,元婴有七,修为最强者,也不过只是初婴之境。可单此一人,也非冷萧能够力敌,遑论七人,更遑论三十。 墨湘忽然执笔挥毫,天地遂成其画卷,只这画卷之上,早有生灵。 而她所作所为,便是要叫这画中之物,变成她心中所想法样子。 或许,不远了。 一笔笔勾勒,她看不见,却能够描摹的细致入微,分毫不差。 每一笔落下,都犹如一柄锋利的长剑,在冷萧身上剐下一刀又一刀。 而那其余六个元婴修士,与其说参战,不过只是将冷萧二人围住,不让二人逃走罢了。 至于那些信士,有卑劣之人,故意朝着师狂出手,叫冷萧心余力绌。师狂那坚实的身躯之上,除却绽开的旧伤,犹在不断增添新伤。 冷萧披头散发,妖气纵横,一手单剑,直面腹背之敌。他不可显露出青痕宗剑招,藏锋剑气同样不可显露。 此等名震江湖的剑招一旦显露,定然要被人看破。 因此,便只能横劈竖砍突刺,竟也行云流水,颇有些返璞归真之意。 他脚步一错,身若幻影,几个信士所施展的真言被他轻松避开,平白隐没于虚无。再现身时,他已是出现在了一个信士之前。 那信士神色一惊,纵然与冷萧相隔不过一丈,却生怕不中,一个“废”字真言,并不针对冷萧,反是朝着师狂而去。 冷萧只手臂一展,便将那真言掌握于手。霎时,一条左臂经脉郁结,倏然瘫软了下来,如同一条面粉团一般,耷拉在了身侧。 可他右手所执角兵,已是出现在了那信士身前。 其余之人,纵要拦阻,也为时已晚。却是围东救西之计,不知几道真言朝着师狂落去。 冷萧眼睛之中光芒微微涤荡,身形如在水波之中,荡漾起一圈涟漪。涟漪散尽,人也失却了踪影。 再现身时,已然挡在了师狂之前,他背后浮现出元婴虚影,同样长剑挥舞,迎着那犹如雨点一般的真言,角兵之上骤然斜出数道剑气,封死了那信士的所有退路。 第二百四十一章 愈字真言助脱身 直面剑气,那信士面容再不能淡然,咬紧牙关,一霎感受到了与冷萧之间的差距。金丹修士终究只是金丹修士! 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却双目大睁,直勾勾望着冷萧。冷萧此刻处境,又能比他好上几分? 他心中暗骂一声疯子,嘴上却不能说出这有辱斯文的话来。冷萧本可以挡下那其他道人的真言,却偏要选择以伤换伤,宁可硬抗真言,也要朝他挥出剑气。 只方才一霎,他心情已是跌宕数次,大起大落,而最终,竟还是停留在了“落”字之上? 这青色剑气,刚猛如斯,瞬息封锁了他所有退路,叫他已是无路可退。他一双脚,竟有些微微颤抖,于这剑气之下,他会不会四分五裂、碎落一地? 如那秋冬之际受不住严寒而凋零的花朵,零落成泥。 “定!散!” 他只来得及凄厉嘶吼一声,语气急急,便连咬字也不甚清晰。越是身处险境,他一双眼睛睁得便越大,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庞大力量落在自己身上。 说来不过一霎而已,那两个字,未能让剑气有一丝停顿。犹如冰雪之于烈阳,还未临近,就早早散去。 这信士,如同一个死人般瘫倒在地,可是,他并未死去。 他一身经脉都被这剑气所斩断,已是再提不起一丝灵气来,可气息,依旧浑厚有力,或许情况不太妙,离死,还远。 他余光尚能望见,冷萧此刻情形,又能比他好上几分? 冷萧以剑为杖,稳定着身形,仿佛没了这长剑,便要如同山峰倾倒一般轰然倒下。与师狂不同,他的双眼依旧明亮,不掺杂任何神采。 或许,此时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人生在世,终须一别。可若能多停留一霎,又有谁会选择早走? 冷萧方才,本有三条路可走,他可以全力将那信士击杀,却会因此而停滞;他可借着此方空虚,全力逃走,将师狂抛下;若为“义”字,也可回援而放弃进攻。 或许他将那信士击杀之后,还可趁势逃走,那这前两条路,就都是生路,而第三条路,情况也会比此刻要好上不少。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第四条路,最令人费解的一条路。 所谓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他即便重伤了一名信士,又有何用?此刻,早有三两信士匆忙抬着那人退离。 师狂纵使伤势如斯,却还是低低笑了一声:“萧老弟可后悔今日立了那誓言?” “萧某已经悔过一次,此生,不愿再悔。” 对此,师狂只是发笑,带着丝丝浅嘲之意:“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管承认与否,天地间总有一人知晓悔意,那人便是自己。萧老弟若要日后不悔,怕是极难。” 冷萧长剑霍然刺在他眼前,挡下一道真言。二者交错之时,在他眼前绽放出一片绚烂的火花来。他目光平静,那一张森森大口,看不出是笑是憎,却叫人觉得他分明带着笑意。 冷萧抬剑,他眼前又恢复了平静。只听冷萧说道:“萧某再问,师护法此刻心中,可还慌乱?” 师狂眼神迷离,余光依稀还能望见墨湘的身影,他轻轻的说着:“慌着呢……” “萧某这心,倒是平静的很。” 迎面飞来一道真言,他耳边似有朦胧嗡响,眼前一片恍惚,形同醉酒一般。他手腕轻颤,这本是轻若鸿毛的角兵,此刻却重逾千斤,刺入地面半寸,叫他如何也难以拔起。 师狂与冷萧两背相依,应是看不见这画面,这刻却骤然翻身而起,一把将冷萧扑倒,仰面便是一声震天而起的狮子吼。 那一道真言,尚不知是何字,已是被震散。天边的流云雾霭,也随之散尽。 墨湘执笔作画,将那天边散去的云彩尽数补齐,那大片云雾,形成一道漩涡,摄人心神,欲将人整个卷入。 落在师狂身上之后,犹如一把剃刀,在师狂身上剐出鱼鳞般细密的伤口。此时此刻,他已是连嘶吼的力气也无。 冷萧被师狂压着,却是轻松如意。纵是重伤如斯,师狂也强自撑着些许,给他支起了一片不大的空间,没有将那山岳般的肉身直接压下。 这刻,冷萧耳边忽然回荡起了一个音节。 “愈。” 这音节,仿佛梦中出现,幽幽回荡,有些听不清楚,却又久久不散。只一霎,他一身伤势便愈合了三分。 同时,他感受到师狂的身子压了下来,已是变回了人形。 冷萧一霎翻身而起,已稍显僵硬的左臂将师狂提了起来,步若轻鸿,剑吼西风,择了一个修为稍差的元婴修士作为突破口。 七大元婴修士立即出手,一个“定”字真言,叫冷萧如陷泥沼;一个“破”字真言,叫冷萧剑气险些溃散;一个“伤”字真言,又叫那伤口崩裂。 可即便阻他几阻,终究是未能让他停下脚步! 与他照面之人,面色顿时一变,抬指喝道:“定!” 这一字,金光灿灿犹如实质,冷萧只长剑一刺,剑身之上顿时浮现出一条青色神龙,嘶吼一声,替换了那人眼前的所有画面。 待他回过神来之时,冷萧早已远去。此人嘴角尚存一缕血丝,面色苍白,喃喃一声:“这是何等宝剑,竟有如此灵威!” “速追,切不可叫这两个妖修逃了!”顿时七大元婴出之其六,墨湘不算,只余一人。 此人正是被冷萧所伤的那人,即便留下,也不会惹人诟病。 他见墨湘也起身追去,不由唤了一声。他面上尚有些迟疑,却仍是说道:“墨湘师姐,我有一言,不吐不快!” “但说无妨。”墨湘停住脚步,洗耳恭听。 那人先是一愣,当即说道:“师弟以为,那二人虽身为妖修,却救了南域数百修士,做了你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且临危之际,义字当头,不离不弃。” 他顿了一顿,喉咙滚动了一下,眉间却显露出一分坚毅,他继续说道:“我等这样伤人,岂非是非不辨、青红不分?人身天赐,无可更改;可人心,却多变化。谁又可论,妖修定邪,人修定正?此番作为,师弟倍感羞耻!” 他言语间,眼眶泛红,其声铿锵,竟叫那墨湘所画出来的云彩尽数散去。他单膝跪地,微微俯首,于这宗门器重的师姐面前,已是存了受罚之心,却宁可受罚,也要将心中这一番话说出。 “你且起来,”墨湘看着他,轻轻说道,“我既说了‘但说无妨’,便不会责罚于你,此为其一,其二,你说得不错。” 迎着那些同门所去的方向,墨湘快速追了上去。她身为首领,自是不可将同门弃之不顾。 只留下一人缓缓起身,望着墨湘背影,淌出两行泪水。他从背后取下一柄长剑,这长剑只是木制,可铁剑该有的,它都有。他的泪水滑落在这木剑之上,木剑包浆,不染纤毫,只摔得粉身碎骨,星星点点。 冷萧虽已逃远,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元婴犹如沐浴在烈火之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师狂剧烈咳嗽着,面上却隐有笑意,他说:“那‘愈’字真言,萧老弟觉得是何人施展?” 冷萧喉咙干涩,只随口说道:“想必便是师护法心中的那一位了。” 闻言,师狂又是大笑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 “人妖殊途,师护法慎之。” “师某知道,”师狂笑着,声音却是轻了许多,带着几分疲惫,“又何需结果。” 待墨湘赶上之时,那六大元婴已是垂头丧气归来,目有愠色。其中一人说道:“早知那妖修还有余力,我等便不该这般轻敌!” 有人言:“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我等虽是胸有成竹,却也不该这般大意而为。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决不可再有下次!” 墨湘眼盲,可眼前六人,每个人神色如何,却都能清晰的在她心中浮现,以心观人,更能将人认清,纤毫毕现。 她对着那六人说道:“白骨教异动,速回。” 已不知相隔几千里,冷萧仍然不知疲惫的飞奔着,直待那元婴若再燃烧便要伤及根本,才停住脚步。 甫一停下,他就将师狂扔在了地上,自己也一头栽倒了出去,重重撞在了一棵树上,险些昏死过去。 一鼓作气尚好,停下之后,浑身没有一处地方舒服,如置身毒窟,各类毒虫在身上啃噬。 他胸膛剧烈起伏,朝着师狂望去,师狂一动不动,不知是才昏死过去还是在路上就已经如此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传音符,乃是时耀所传。 “萧护法可在?” “属下在。”听到时耀的声音,冷萧回应了一声。 “许多失踪的修士突然回到宗门,情势不妙。” 冷萧顿时说道:“妖王切莫担忧,那修士乃是属下和师护法一同解救而出。” “竟是如此?如此便好。本王看你呼吸急促且微弱,想必伤势不轻,你二人此刻如何?” “多谢妖王关心,属下二人无碍,休息几日便好。” 收起传音符之后,冷萧再度躺在了地上。此事他和师狂还未来得及通报,不过此等大事,时耀无需通报自也可注意到,只是早一步、晚一步罢了。 正垂下眼帘之时,冷萧心中却忽然又是一跳。倘若鬼头陀趁着那些被解救的修士回宗之时,将余下人质制成邪祟,再一同潜伏回宗,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千寿桃红再相会 与其他域界不同,在中域,通天圣地乃是绝对的霸主,无人能出其右。通天十殿,无论哪一殿的实力都不在青痕宗之下,门下弟子何止千万。 偌大中域,宗门林立,无人能出其右。圣地剑刃所指,无人敢撄其锋芒。 魔火窟之中,千寿正盘坐修炼,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传音符,灵气闪烁之后,眉头微微皱起,身形一霎掠出,朝着飘雪殿而去。 自从几年前林九霄闭关之后,他便谎称已将冷萧打入魔火窟,炼制赤魂印。赤魂印炼制之法,取人生魂,地火、罡风、重水各历千日,再以修炼秘术之人凝聚成型。 所需时日,不下十年。等待虽久,一切却也值得。魂引之术,此中玄妙之处,更胜那卜卦、占星之术。 两个时辰之后,千寿蓦然在飘雪殿外驻足,一名弟子连忙躬身行礼:“桃殿主!” “退下!”千寿只一挥手,那弟子便连忙退去,不敢有丝毫停留。 有一白发老者,本独立与飘雪殿山门外,见千寿来,不由面带笑容,回身相问:“老夫南域青痕宗大长老谢云磊,敢问阁下可是桃红殿主?” 若要拜访一宗,又岂能毫无准备而来?于一些江湖人之中轻易便探得了近来通天圣地的情报。 眼前这面相刻薄的男子,虽修为逊色于他,却已是一殿之主,且林九霄闭关,这通天圣地大小事务,几乎可由此一人全权做主。 谢云磊望着眼前此人,虽是来寻求帮助,心底却亦有些担忧。这通天圣地亦正亦邪,一旦林九霄突破,难保不会对南域动手。 “通天圣地森罗殿主桃红。不知谢长老匆忙到访,可有要事?”千寿语气淡漠,仿佛并未将眼前的老者放在眼中。不消多想,他也知晓谢云磊此行而来的目的。 见桃红态度,谢云磊不由面容微讪。有求于人,便只能低声下气。他拱手道:“不瞒桃殿主,老夫此行前来,乃是奉宗主之命,欲借贵圣地一力相助,还南域一个太平。” 千寿只淡漠望着谢云磊,稍显不耐的说道:“倘若只为此事而来,谢长老可以离开了。” 见谢云磊犹要再说什么,桃红蓦然回头,目中寒芒颇盛,冷然道:“谢长老可要想清楚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言罢,千寿已是头也不回的离去。 望着千寿背影,谢云磊只苦笑一声,莫敢再言语。如此结果,早已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一声叹息,便又转身往回赶,徒浪费两月时间罢了。他面色稍松,千寿虽是拒绝相助,却也从侧面体现出如今林九霄分身乏术。 只要林九霄不出,通天圣地不动,即便艰难,南域正道只要同气连枝,也并非没有抗衡之力。 再者,西域佛门、北域道门,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两相制衡之下,南域正道所要面对的,只有妖修与剑阁。 谢云磊如此一想,心中稍定。他将妖修和剑阁放在了前两位,却并未将鬼修和邪祟放在心上。 鬼修天成,怨念不散而生,莫说南域,纵观五域,名震江湖者寥寥,难成大器。至于邪祟,无面已死,虾兵蟹将,不足为虑。 可不知为何,越是想到舒心之处,他心中反是平添几分忧虑。 千寿立于飘雪殿山门之前,对着那那守门弟子说道:“圣主渡劫在即,不宜多生事端。日后若再有此等闲人前来叨扰,直接送客。” 修行无岁月,一眼几春秋。自林九霄闭关之日起,已有十几年。而这十几年时间里,圣地所有事务,几乎尽数由千寿打理。 莫说这寻常的守门弟子,便是各殿殿主,对他也要礼让三分。有善妒者,暗叹桃红这条狗跟对了主人,这才能够一步登天,凭借虚婴修为,却能执掌大权。 在他与谢云磊谈话之前,这守门弟子尚对他敬畏有加,可只是几句话的工夫,这守门弟子目中的意味却已截然不同。 千寿心中无端泛起一抹寒意,从这守门弟子的眼神之中,他看到了几分恐惧,几分诧异,几分迷茫,以及一些复杂的意味。 “老朋友,别来无恙!” 他双目骤然一凝,却见这守门弟子忽的长大了嘴巴,作嘶吼状,可偏生发不出一丝声音,显得诡异莫名。 这弟子浑身青筋暴起,皮肤之上缓缓浮现出一片片花纹。再细看,这所谓花纹,只是他一身的脉络,鲜红如血染。 千寿顿时抬手一拍,这弟子仍然大张这嘴,眼神却变得诡异莫名,瞬息抬手与千寿对上了一掌,将千寿掌心的绵柔之力尽数打散。 只这一耽搁,即便是千寿,也再难救此人。 只见这守门弟子一身血肉忽然绽开,仿佛花苞绽放一般,绽裂无数。鲜血不断凝结,形成一朵血染的桃花。 桃花背后,缓缓显露出一张与千寿一般无二的面容。 “桃红!”千寿眉头一皱,心中并未有几分意外。 他早已知晓桃红脱困,心中也时时担忧,却始终没有等到桃红现身。可来得或早或晚,该来的,总是不会缺席。 桃红大手一张,五指骤然收拢,那守门弟子便被他炼制成了一枚血红的丹药。这丹药初时似滚烫,仿佛正在燃烧一般,待几息过去,已是平平无奇。 他轻轻将此丹药塞进口中,喉咙滚动一下,只吐出一口浊气,一条性命,便这样轻易的从这世上消失了,再无踪迹可寻。 他抬眼望着千寿,柔柔的笑了笑:“还要多谢千兄这几年替桃某打理圣地。只是已经麻烦千兄太久,今后,还是由桃某亲力亲为吧。” 桃红话音落时,千寿双眼一闭一睁,眼前天地竟已是化作一片桃林。漫天飘雪的景象不再,那一片片纷纷扬扬落下的,乃是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千寿面容瞬息凝重:“实婴之境!” 一柄金色弯刃在千寿手中浮现,散发着凌厉之威。桃红只淡淡扫了一眼,这弯刀乃是林九霄赐给他的灵宝,名唤鎏金月刃,却被千寿夺了去。 可惜,他从未在意过。 重兵者,所修重招式。不重兵者,所修重术法。 而他,正是这第二种人。 十多年前,他在千寿手下尚且挡不住两招,现如今,他只大袖一挥,天地色变,漫天桃花化作龙卷,只一霎,便将千寿吞没。 “桃红,纵然你突破实婴之境,也绝非本座对手!” 那桃花龙卷之中,骤然被破开一个缺口,显露出一个人影来。却是千寿双足踏地,手腕交叠,双掌上下各开,生生将这龙卷给轰散了。 他手指一动,鎏金月刃划过一道弧线,被他紧握于手,挥舞之间,所向之处燃起无尽烈焰,将桃花尽数葬于火海。 依稀可见桃红唇齿轻轻颤动了一下,似发出一个音节,那还未被焚尽的桃花顿时轰然爆碎,将火海炸的七零八落。 待余波散尽之时,原地却只剩下了千寿一人的身影,桃红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圣卫千寿果真名不虚传,桃某甘拜下风,改日再来讨教!” 千寿手指紧了少许,不知桃红葫芦卖的是什么药。可便在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林九霄的传召。 在这飘雪殿外,发出这般大的动静,自是无法逃过林九霄的感知。可也只需他几句话便能蒙混过去。 林九霄冰冷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千寿蠢蠢欲动,不可不防,你且早做准备!” “是,属下知晓。” 千寿缓缓退去,此事便有惊无险的翻了过去。尽管林九霄话语淡漠,他却依旧从林九霄语气之中听出一丝焦虑、一丝烦躁。 此刻他稍有猜测,或许,桃红此举正是为了扰乱林九霄心境,致其难以突破。 多少人死在这三重劫难之上?越是林九霄这般心思极重之人,便越是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与信念。 虽不知桃红为何这般做,此事却也不坏。只是有一个随时可能出现搅局的桃红,无疑多了许多变数。 千寿傲立云端,身处迷雾之中,直面这清冷,眉头却紧紧拧在一起。林九霄在飘雪殿密室之中闭关,而存放萧绛花肉身的冰棺,则在这密室下方百丈。 一旦轻举妄动,定要被林九霄察觉。而那飘雪殿众弟子长老,他虽然能够救之,可即便放了,又能够逃出几步? 潜伏数年,一事无成。他心中苦涩,或许唯一的变数,只有冷萧。 树荫之下,师狂尚在酣睡,鼾声震天,已是极为放松,将自身安危完全交到了冷萧手里。 冷萧从扳指之中取出一枚传音符,不多久便收到了谢云磊的传音。 所有弟子已是安然无恙回到了各自宗门,他已无需潜伏。谢云磊这是在召他回宗。 “所有?” 冷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二字之中,包括了他不曾见到的时候仇雁笙、南宫君婉、张翠花等人,事态偏偏向着他最为担忧的一面发展了。 “萧老弟愁眉不展,可是又生了什么事?”本是鼾声四起的师狂,忽然间神采奕奕,睁着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珠,直勾勾望着冷萧。 冷萧同样望着眼前此人,张了张嘴,却只是这淡淡说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师护法想先听哪一个?” 闻言,师狂坐正,说道:“那就先听好消息。” “此好消息便是,那剩下的失踪修士已无需你我去寻,他们已是安然回到各自宗门。” 师狂抬了抬眼皮,却也并未有几分情绪波动,只说道:“若是如此,那个坏消息,师某已是猜到。” 冷萧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他面上的神情比之师狂还要平淡。 “既然如此,下一步,是不是该前往青痕宗?”师狂忽的说了一句。 冷萧身子不可察觉的颤动了一下,只是在风中,长发,衣衫,始终在飞舞,也看不清他的变化。 他抬头,说道:“师护法可要一道前去?” 听得此言,师狂顿时一拍冷萧肩膀,沉声道:“萧老弟此言见外,既是去夺回眸仙露,师某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对此,冷萧却是淡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从一个金丹小辈手中抢夺一件东西而已,不必麻烦师护法。切不可因萧某私事而误了大事。” “鬼头陀手下的精兵强将多数都是妖王亲信,他可用之人实则少之又少,定要暗中广纳贤才,一如浮香阁的怀玉姑娘。此些,还需师护法多加关注。” 师狂闻言,当即点头,不再坚持,说道:“好,那你我便分头行动!萧老弟,且保重!” “师护法,保重。” 二人相对抱拳,相离而去。直到再望不见背影之时,都是不知对方曾停留回望过,目中皆有些复杂神色。 冷萧抬指在面上轻轻滑动,容颜再度恢复年轻。他朝着青痕宗而去,心却不知为何落在了妖域,落在了那入袂山谷之中。 青痕宗,山门外。 冷萧疾驰而来,于山门外落下。顿时便有一队弟子上前查看,那为首者,正是楚天阔。 门下所有杰出后辈失踪之后,楚天阔在宗门之内更是如鱼得水,被当做唯一希望来培养,更是以金丹修为接替了骆海之职,坐上了刑堂堂主之位。 他老远便看到了冷萧身影,顿时快步上前,对冷萧嘘寒问暖,朝着身边戒严的弟子摆手喝道:“连冷萧师弟师弟都不认识了吗?还不退下!” 那些弟子闻言,连忙躬身退后。 楚天阔虽是相迎,神色、言语间却颇显轻蔑,这般作态,也不过是故意叫冷萧出丑而已。 冷萧与那些被救下的修士只是前后脚归来,他只当冷萧也是被人救下,便是话中暗讽。 “当初你我三人临危受命,潜伏妖族,好在冷师弟今日无恙,否则大长老定要痛心!” “多谢楚师兄关心。冷某步步危机,不比楚师兄悠闲自在,叫师傅担心,确实是身为弟子的不孝之处。” 冷萧话语冷淡,往门内走去,只留下面色难看的楚天阔定在原地,咬牙切齿。 第二百四十三章 北冥鲲原形毕露 入了山门,冷萧当即便往弟子居所而去。 谢云磊尚且未归,他便准备先去看看仇雁笙的情况。 青痕宗弟子居所,虽比不得剑阁那般凌厉,一砖一瓦也如同是一柄出窍的利剑,却又对了几分雅致,令人心中恬淡。 剑有双刃,过刚易折,剑阁堂堂名门大宗,如今却是在沐寻礼的带领之下,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一路而来,有还认得冷萧之人,纷纷对着冷萧行礼,有不认识之人,在旁人行礼之后,也当记在心中了。 虽是表面恭敬,冷萧却并未在他们眼中看出多少尊敬之意,更有甚者,鄙夷姿态显露无疑。 冷萧不与其计较,反倒令此些人目光更为肆无忌惮。 他心中不有淡淡笑了一下,他心知,在他潜伏妖族的这段时日里,楚天阔定是格外“关照”他。 寻得仇雁笙居所,亦是一处安静小院,平日里修炼之时,不虞担心遭人聒噪。 冷萧高声呼唤了两声,不见回应。自忖与仇雁笙私交甚笃,不必拘礼,顿时打开院门,抬脚而入。 仇雁笙虽生性不羁,喜好笑闹,却也是个雅致之人。不大的院子之中,倒是布置的颇为温馨,花开遍地,令人不舍落脚。 入内之后,冷萧却遍寻不得仇雁笙踪影。他也不好在旁人家中翻箱倒柜,只是一个个房间敲门呼唤,却始终不得回应。 “莫非不在居所之中?” 冷萧皱眉,本欲离去,体内邪气却忽然生了一丝异动,尽管只是一丝,却格外清晰。 他骤然转身,将目光落在了居所的西北角。快步而去,只见眼前乃是一口水井,井水清澈,想必定是甘甜。 他俯身在井口,探头望去。井底一片漆黑,肉眼可见之处,不见异状。可方才他体内邪气所生波动,正是从此处回馈而来。 只抬起一步,冷萧便踏入井中。身子一霎沉了下去,却显得极为轻飘,并未溅起一丝水花。 这刻,他心中倒是有些初临岚晖派的感受,同样是在一片水域之中,不断下潜。 这口水井并不多深,只片刻,便到了底。冷萧手臂摆动,身前不过几寸处恰巧有一身影。 他当即揪住此人衣襟,一把将之拉出了水井。 待看清之时,冷萧不禁心中一凛。只见仇雁笙喉咙之中不断发出犹如犬吠一般的“嘶嘶”之声,眼睛紧闭,眼皮却不住跳动。 他探出一手,按在仇雁笙眉心,手指却不由颤抖了一下。 仇雁笙骤然睁开了双眼,眼眶之中已是看不清眼珠的形状,唯余一团幽绿火焰在轻轻跳动,散发出诡谲的色彩。 “冷萧师兄,不请自来,擅闯仇某居所,这恐怕不是君子所为!” “仇师弟,你这一梦,该醒了。”冷萧言罢,忽的一指点在了仇雁笙眉心。 他指尖顿时散出一抹紫气,乃是他每日清晨修炼所得。只是这紫气太少,面对仇雁笙体内的邪气,显得那样羸弱不堪。 仇雁笙倚仗将冷萧击退,冷冷笑了一下,说道:“仇某还要修炼,倘若冷师弟没有别的事情,还望速速离去。” 他这一掌之力不轻不重,对于冷萧来说,微不足道。冷萧一把握住仇雁笙的手腕,皱眉道:“邪祟只能放大一个人的邪念,却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本质,不可能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仇师弟,改不快快醒来!” 冷萧虽仗着大长老亲传弟子的身份,唤仇雁笙师弟,实际上,仇雁笙还要大他几岁。这几年过去,仇雁笙面上也褪去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刚毅。 可他面上的笑,却让冷萧那样陌生。只听他说道:“敢问冷师兄,一个人的本质,又是什么呢?人的本质,就是邪念!” “你说邪祟无法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既然你这么笃定,何不一试?” 冷萧神色一滞,霍然抽身退于一侧。回头望去,只见北冥鲲不知何时,竟是出现在了他身后! 他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升起一抹心悸之意,却仍是说道:“宗主这是何意?” “何意?”北冥鲲闻言,骤然大笑出声,久久不止,又蓦然望向冷萧,说道,“冷萧,你是聪明人,又何必再让本座费这唇舌。” 他缓缓抬起手掌,掌心之上浮起两朵绿火,交替旋转着,妖艳无比。他又将手靠近了一些,好让冷萧看得更为清楚。 “冷萧,你何不亲自试试?”北冥鲲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笑容。 冷萧下意识退去,再回神时,却已退无可退。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顿时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敢杀我。” “这般笃定?何不试试——” 听得冷萧一语,北冥鲲五指一握,便将那绿火捏碎,只从指缝之间窜出几道火苗,便没了踪影。 不等冷萧说话,他又自顾笑道:“你要知道,本座虽的确心有忌惮,可即便杀了你,也威胁不到本座。” 望着北冥鲲,冷萧却忽的笑了,只微微摇头,说道:“其实冷某想说的是,你杀不了我。” 北冥鲲闻言,怒极反笑,二话不说,便抬起一掌,对着冷萧重重落下。冷萧见状,如同吓傻了一般,不躲不闪,任其施为。 只在这一霎之间,不知何处落来一根锡杖,横在了冷萧之前,将北冥鲲这一掌轻易挡下。 冷萧当即行礼道:“大师。” “冷施主,你我缘分未尽。”苍耳淡淡笑着,又转头望向北冥鲲。 北冥鲲与苍耳对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仿若无事的说道:“苍耳大师这是何意?本座教训门中弟子,你也要插手?” 苍耳不禁笑道:“阿弥陀佛,老衲自是不会插手施主门中之事,老衲只为铲除邪祟而来。” 他这一语落下,北冥鲲顿时眼睛一眯,却是一言不发就朝着苍耳冲了上来。 二人之间本就相隔不过几寸,只一步,便险些脸贴上了脸。 北冥鲲手腕一抖,手中顿时出现一柄青色长剑,与角兵颜色相仿,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青谣剑入手一霎,剑芒乍起,将天地灵气搅得一片混乱,寒风凛冽。 只见苍耳抬手一捏,轻易将那剑刃捏在了手中。散逸的剑气在他袈裟之上划过,却并未留下一丝痕迹。 北冥鲲手腕一转,长剑一震,苍耳立时松了手,手指尖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他锡杖一转,顿时散发出一片金光。北冥鲲沐浴在这金光之中,顿时凄厉嘶吼起来,面容竟显得有些虚幻。 可这嘶吼,只持续了几息,便又更为疯狂的朝着苍耳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冷萧身子一歪,右手倒握着角兵,剑身之上顿时传来一声铿然声响。仇雁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灵气涌动,剑刺如雨。 冷萧长剑舞动,将自身护得密不透风。仇雁笙见状,不由微微变了脸色,说道:“你竟已步入元婴境界?” 似乎是察觉到冷萧不会对他下杀手,即便知晓与冷萧之间的差距,下手却愈发凌厉,且只攻不守,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而另一边,北冥鲲的做法与仇雁笙何其相似,修为高的一方,反倒是受了掣肘! 苍耳忽然盘坐于地,一手持锡杖,一手单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北冥鲲长剑连斩,却尽数被苍耳身上的光罩所挡住。 随着苍耳诵出经文,北冥鲲神色愈发狰狞,颇有些生不如死之意。面容一再虚幻,仿佛有一个影子要从他体内飞出。 这影子看似极不稳定,仿佛只要再多出一丝力气,便能将之揪出,还北冥鲲一份清明。 可任凭苍耳如何努力,却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直待他诵经许久,那虚幻影子忽然又没了回去,看起来格外轻松自在。苍耳不由面色凝重,停止了诵经。 北冥鲲不禁低低说道:“想必你并不知道,青痕宗的开山老祖青剑真人并无子嗣,哈哈哈!” 他骤然狂笑,笑声愈发炽烈,直叫这三天震荡、三地飘摇。 “原来如此!” “我即本我,你又如何能够从本我之中,驱赶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北冥鲲低语一声,手中长剑所化剑影如柳叶飞刀、青竹飒飒,乃是青痕宗不传之法,青谣剑法。 据说,此剑法乃是青剑真人根据一生剑道修行而创,最终以佩剑青谣命名。 剑刃一触及那金色光罩,便如同捅破一层窗户纸那样轻而易举,在苍耳袈裟之上迸出大片火光。 苍耳受了剑气震荡,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是快速脱下袈裟,猛然一甩,将那袈裟抛了出去。 这一方袈裟凌空之时骤然遮天蔽日,任北冥鲲逃到天涯海角,也避不开这一击。 北冥鲲顿时长剑横扫,每落下一剑,那袈裟四平八稳,不动如山,反倒是苍耳仿佛以身替伤一般,接连喷出鲜血,一缕胡须早已被染成了红色。 只一霎之时,袈裟已是落下,北冥鲲再难逃脱,却忽然仿佛身受重创一般,面有大义凛然之意,直指苍耳道:“苍耳大师,枉你堂堂佛门高僧,竟也被邪祟所乘,偷袭本座!” 第二百四十四章 蒙受冤屈入水牢 袈裟落下之后,便不断缩小,直至最后成了巴掌大小,被苍耳执于手中。 此刻天边尽是青痕宗长老弟子,方才北冥鲲被困之前的言语,尽数落在他们耳中,纵然面对分神强者也不露怯,怒意甚浓。 有长老说道:“大师,还不速速放人!” 苍耳望向众人,唇齿未张,目中却显露出深深的叹息之意。他说道:“诸位切莫听信了邪物谗言,老衲此行只为诛邪而来。” “荒谬!”廖绵自人群之中走出,她身为丹堂堂主,在宗门之内也是颇有声望,只听她说道,“若依大师所说,难不成我青痕宗宗主竟是邪物?” “正是。”苍耳点头道。 此言一出,长老弟子尽皆哗然,群情激奋,唯有怒意更甚,却并无信任之意。 却是楚天阔傲立半空,睥睨道:“大师此言属实让人难以信服,至少大师要先拿出证据来!” 苍耳摇头道:“万万不可,倘若打开袈裟,邪物逃窜,再想收服,难上加难。” 北冥鲲顿时满脸怒容,冷萧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喜色。 倘若北冥鲲被苍耳带走,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届时,青痕宗大权便落在了谢云磊手里。而谢云磊性格恬淡不争,他要多得宗主之位,不过只是时间关系。 冷萧低声说道:“大师,此刻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只能委屈大师背负这骂名了!” 苍耳目中显露出深深的悲哀之意,缓缓摇头道:“老衲心甘情愿。只是,恐怕背负这骂名的,不止老衲一人。” 他抬指一点,便有一粒金砂出现在冷萧眉心,一霎消散,成了一篇不长不短的经文,烙印在他脑海。 分明是外来之物,却如同从小研习一般深刻。 “这孩子意志坚定,邪念侵蚀不深,每日清晨面对朝阳诵经半个时辰,一连七日,便可缓解。七日之后,将这篇经文交给他,日日诵经,不可懈怠。” “大师嘱托,晚辈铭记于心。” 苍耳缓缓点头,忽的步步生莲,如在荷塘之中漫步一般,只三步,便已远去。那青痕宗诸多长老,修为皆是寻常,如何能够追得上苍耳? 望着苍耳远去,楚天阔面上不可遏制的显露出一丝笑意,却又瞬息收敛,来回扫视一眼,好在无人注意。 他心中只道是时来运转,老天竟这般佑他!若他知晓稍后所生之事,定会更为开心。 仇雁笙一声高呼,将众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来,指着冷萧,咬牙切齿道:“诸位长老,冷萧与那贼秃沆瀣一气,坑害宗主,便是弟子,也伤于他手,还望诸位长老做主!” 他此话一出,那些本就看冷萧不顺眼之人便更为暴怒,有人喝道:“此话当真?” 仇雁笙将头压得极低,行礼禀报道:“句句属实!” 仇雁笙所言,外加方才苍耳给他金砂的一幕,已是让他百口莫辩。 冷萧忽的笑了一下:“冷某心甘情愿——受这骂名。” 登时便有一元婴长老冲来过来,正是那本就不喜冷萧之人。 他一脸怒容,不分青红皂白便是冲着冷萧拍出一掌,口中低喝道:“你这反骨仔,我青痕宗有哪点亏待于你,谢长老更是不计前嫌收你为亲传弟子,你便是这般报效于他、报效于宗门?” 他那含怒一掌,威势之盛,将周遭的灵气都席卷一空,尽数附着在那掌风之上。 人群之中,寒月俏脸之上的冰霜散了几分,换上了一副焦急之意。便是廖绵,也低喝道:“张长老莫要伤人!” 可她身形动时,已是晚了一步。有人淡漠有人讥,此等威势之下,金丹修士,焉有命在? 可那冷萧,却是眼神一厉,掌心出现一把靛青长剑,只斜里一刺,便将这掌影化解。 二人修为至少终究是差了许多,化去这一掌,冷萧同样咳嗽一声,气息不畅。只平静说道:“诸位长老明鉴,弟子无愧于心!” 诸多长老弟子尽皆愣住,廖绵才冲出的身形顿在了原地,寒月五指捏得发白,目光定定落在冷萧之上,唇齿轻颤,呢喃道:“是你吗……” 冷萧此举,非但未叫那张长老平息怒火,反是让其更为恼怒。他怒指冷萧,言之凿凿:“那贼秃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叫你能够坑害宗主!你这一身修为,倘若不是那贼秃给了你好处,又岂能有如此进境!” 此言一出,楚天阔顿时一步踏出,附和道:“张长老此言甚是,楚某不才,身为刑堂堂主,又岂能坐视此等残害宗主之人而无睹?” 他顿时振臂一呼:“刑堂弟子何在,还不拿下这逆贼!” “是!” 顿时,便有数百弟子从人群之中走出。相比那漫漫黄沙一般的人群,这数百人,不堪一提。可较之冷萧而言,已是黑压压一片。 这刻,冷萧心中并无几分委屈之意,反是平淡无比,淡淡笑了一下:“冷某早已习惯。” 望着这一幕,寒月脚步忽然动了一下,廖绵似有所感,瞪了她一眼,她旋即又顿住了脚步,微微低下了头。 冷萧一头黑发披散,随风而舞,仗剑而立,竟是叫那数百弟子无人敢上前。 人心都是一样的,趋利避害,关键时刻,又有哪一个,会挺身而出? 或许,这世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人,比如此刻。 当所有人不敢上前之时,却有两个愣头青咬牙冲了出来,目中含着一抹坚定,年岁与冷萧相仿,却显得那样稚嫩。 这二人,不过筑基修为而已。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修为,可如今看来,这二人已是如此弱小,犹如天边拂袖即散的流云雾霭。 他并未做出一丝反抗,任又那二人施为。 二人取出镣铐,手腕尚在颤抖,惹得冷萧笑了一下。却只因这一声笑,又令他二人如同受惊之鹿一般吓退一步。 镣铐带上之后,他一身灵气顿时被压制,显得滞塞不已。 楚天阔顿时冷笑道:“看来冷萧师弟已是默认了罪行,将他押入水牢!” 随着他一声令下,还不等那方才二人动手,余下数百个刑堂弟子已是争先恐后的扑了上来,如蝗虫过境一般。 人走后,就再也没了冷萧踪迹,已是被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原地,只剩下那两个愣头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此刻,楚天阔却并未去看冷萧,反是将目光落在了仇雁笙之上,心中暗道:“仇雁笙素来与冷萧交好,怎的今日反倒害他?” 这念头只划过一霎,他便不再理会。于他而言,冷萧才是他宗主大位的唯一威胁。他回头,将目光投落在了寒月身上,心中泛起一抹酸意。 他眼睛之上的光斑轻轻闪动,已是双拳紧握:“我楚天阔乃是刑堂堂主,更是日后青痕宗宗主,此刻威风八面,多少师妹芳心暗许,却唯独你,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这念头才是升起,他心中忽然一惊,眼角缓缓拉长,拉成了一对倒三角形,显出几分恨意:“我怎会有这样的念头?往日哄她、护她、爱她,都是假的,不过都是为了登上宗主之位能够多一个筹码,而现如今,有她无她,已无两样!” 他冷笑着,转身离去。可在身形即将隐没在树下墙角之时,却仍旧忍不住回望一眼,而那素来冷若寒冰的女子,目光依旧落在一个渺渺茫茫的方向。 “呵。”他终究隐没于此。 青痕宗水牢,乃是一处阴冷潮湿之地,历来关押的都是外宗暗子,唯有罪大恶极的门徒,才会被关押在水牢之内。 他被关押在一间单独的牢房之内,四周都是爬满青苔的墙壁,没有一丝光线射入。脚下,乃是一层薄薄的水渍,分明无光,却平白显现出粼粼之意,将这牢房映照得稍显朦胧。 他手中的铁链,被拴在牢房顶端,铁链不长不短,他只能半抬着手,保持着一个难受的姿势。 这一层薄薄的水渍,恰巧没过鞋底,脚底穿来一抹潮湿之意,只几息,忽然间奇痒难忍,又如蚂蚁啃噬一般刺痛。 他唯有凌空蜷着身子半吊着,不触及这水渍,痛苦才稍稍减免。 脚不能落地,这是对于被关进水牢之人的一种折磨,来自精神与肉体,双重的折磨。然而,这水牢还不仅仅只是如此。想来,他也会享受到的。 果真,并未让他等太久。 他仰着头,上方缓缓打开一道缝隙,溢出一抹金色的光亮。 冷萧来不及欣赏,也顾不得水渍,足尖点地,侧着身子,往旁边靠了靠。他正上方顿时洒下一片水花,如同下雨一般。 倘若他不躲,这水花便会当头淋下,可即便他躲了,脚也不得不落地。这奇痒与蚁噬之苦,终究是有看他不惯的人要逼他承受。 他双腿微微有些发抖,面上的神情比这水渍还要淡漠几分。呵。多踩一会儿,也不过如此。 他低着头,披头散发,显得狼狈不堪。牢房之内分明无光,他却从这水面之上,看到了自己稍显疲惫的面容。 人生来就是来受苦受累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牢门已开不见人 一点一滴的水渍,从牢房顶端狭小的缝隙之中溢出,看来极缓慢,却叫那水位不一会儿便涨了起来。 冷萧踮着脚尖,起初落地的只是脚尖,未过多久,却已淹没了到了脚踝。一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一丝痛苦,有的,只是麻木。 这刻,他竟对那初始的奇痒与刺痛生出了一丝怀恋之意,至少,这不适的感觉不会让他这般昏昏欲睡。 一副漆黑若泥的镣铐,看起来不堪一握,却将他生生打落了凡尘。 水面不断上涨,犹如一柄镰刀顺着双腿一圈一圈往上划动。即便这不适感还能够忍受,当水位淹没到鼻子的时候,他也会窒息而死。 如同凡人溺水一般,生生溺死。这头顶的的光芒,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冷萧两眼一闭,眼前的漆黑,尽数被一道金光所驱散。他不觉间诵起了苍耳所授的经文,心中无端平静。 所有产生在肉体之上的痛苦,也如同失去了感应。只是一如往常没入水中一般,有些潮湿之意。 他的耳边,似有风声,如北风,凄厉呼号,却又显得微弱无力,他只心中一定,便将这一丝杂念摒除。 两息之后,冷萧突然睁开了双眼,蓦然低下了头。只见那水面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宽刀一般,切割着他的胸膛。 刺骨强烈的刺痛沁入血肉之中,那奇痒,更是深入骨髓,令人片刻难忍。 冷萧不由皱眉,面色与这水面一般粼粼闪烁,显得阴晴不定。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水面之上,而是穿过了这水面,落到了最深处。 最深之处,并非他双脚所踏实之处,而是……另有所在。 地有九地,是为九幽。九幽有厉鬼,呼吸寒人心。 水珠从牢房顶端如绵绵细雨一般挥洒而下,在水面之上荡漾起一片模糊的涟漪,一圈圈交错,圆不成圆,方不成方。 冷萧静了心神,这本是聒噪的“哗哗”水声,忽然变成了清脆而缓慢的“滴答”声,直到最后,成了一片死寂。 他耳边骤然又传来了一片呼吸声,这呼吸声极缓慢,虽是虚弱,却又显得悠长无比。如那灵龟,动作虽缓,却可万寿。 “这水牢之下,竟还有囚犯!” 冷萧呢喃一声,双耳如有鼻翼轻蹙一般颤动着,将那绵长不断的轻微呼吸声尽数收入耳中。 那呼吸声中,隐约带了一丝急促与难受之意,许是这看似牢靠的水牢地面,已因年久失修,而往下渗水,因他而同祸了下方之人。 双耳一霎停止了颤动,周边所有的声音一如盛夏蝉鸣般聒噪。心静之人,纵使蝉鸣,也泰然自若;心不静之人,纵使呼吸心跳,也能因而乱了心神。 冷萧知晓,他的心还不够静。心愈静之人,非是将所有外物摈弃,而是一切收入心中,淡然视之。 他抬头,望向那漆黑镣铐。当时情形,不论他就范与否,终究难逃此劫。这水牢一行,在所难免。 不得不承认,这嘈杂的水滴声,已经乱了他的心神。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目中却又闪烁出了异样的神采。苍耳既然已经预料到了他这一劫,原本可以将他一并带走,却仍对他不闻不问。 佛修自是心静之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自有其规律可寻。或许,苍耳早已看到了此中一点,才让他入了这水牢。 “一如,指引我前去狮岛。” 于冷萧心中,苍耳无疑是个极不寻常的人物,尽管同为分神修士,南域无人能与之交锋。便如那人人敬而远之的无栖之地,他却能够在其中建立一座阳心寺,并且镇守数十载。 “大师要我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这水牢之下的人物?” 冷萧忽然笑了一下,心道:“冷某乃是一个不信命的人,可也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人所走的每一步,总是有迹可循。” 他修为虽滞,感知尚在,依稀察觉到,那水牢之上灌水之人已是离开,只因那水位已经没过了他的头顶。 虽有力壮之人,可以凭借体力将身子撑起,依靠水面与牢房顶端的最后一丝缝隙苟延残喘,可人力有尽时,总要松了手,坠入水中。 这般一息一息数着性命的时间,最是难熬,也最是弄人。 顶端,那最后一丝缝隙,也随着掌看之人的离去而闭合,这牢房之中,再无粼粼。末时,他耳边尚闻一抹嗤笑,不知源自何人。 怕是无人可料到,纵使被锁上了镣铐,他亦有逃脱之法。只心念一动,指尖顿时散出一道青芒,化作一柄靛青长剑,轻易将这漆黑镣铐斩成了两半。 这漆黑镣铐不知何物所铸,沉如千钧大石,一头挂在牢房顶端,令一头已是趁入水中。 镣铐已破,冷萧只觉浑身一轻,舒服不已,即便是那身处于水中的不适之感,也被削弱到了极致。 他抬手一指,这长剑宛若有灵,划过一道青色尾际,斜斜刺入了顶壁之中,撑起了一丝缝隙。 冷萧探耳闻声,见许久无人,才使长剑灵气一震,将这一方门户生生震开,犹如两侧双开门。 待他一跃而出之后,这水牢大门又自行闭合,除却一道粗糙的陷痕,看不出一丝端倪。 抬眼望去,眼前乃是一片机关交错之地,用以掌控水牢之中水位升降。所有水牢,都是在脚下。 偌大一个宗门,总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混入。这水牢之中,不知埋了多少枯骨。此处入地再无门,水牢之下,也别无建设。那呼吸声所传来之处,只可能是一地。 “水牢之下,埋骨之地。” 他缓步而行,只灵气稍稍激荡,一身水渍便已干净,复而清爽。 青痕宗丹堂堂主所属之峰,是为丹峰。 丹峰之上,有一院内,一名女子身着劲装,踱步而出。眼见四下无人,眼波一转,已是身化一道流光而去。 丹峰之上,弟子几多,跟随廖绵修习炼丹之术,只为丹道后继有人。 廖绵为人素来严苛,嗓音本是沙哑,出口又向来如刀,但凡在见她之人,无不心中战战。 她此刻正在丹房之中指导弟子炼丹之术,走过一名弟子之时,本是淡漠的面容,忽然轻蹙了一下眉头,骇得那弟子面色煞白,已是存了挨训之心。 可廖绵却只顿了一下脚步,便继续往下一人走去,自始至终,未曾多看他一眼。那弟子长出一口气,心中泛起一阵劫后余生之感。 廖绵却又顿住脚步,骤然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厉喝一声:“炼丹之时,最忌讳心浮气躁,须心不存外事,耳不闻外物!你且瞧瞧,你炼出的那是什么东西?喂之犬豕也不屑食之!” 那弟子面色煞白,莫敢言语,连忙清了丹炉,重新炼制。 说到那劲装女子,发髻高竖,远看只道是一名翩翩公子,近了才觉,原是一个俏佳人。 丹堂堂主廖绵亲传弟子,寒月。 青痕宗水牢,素来归刑堂掌管,平日里,便由弟子两两轮换值守。而今日,却无端有三队弟子来回巡逻,不露一丝缝隙。 这其中,怕是要归功于如今的刑堂堂主,楚天阔。 “楚师兄,你这是在防备何人?”寒月目光平淡,嘴角却泛起一丝淡淡的讽意。 她不敢过于靠近,以免被巡逻的弟子察觉。只远远绕了开去,随手从地上拾起一片叶子。 只见她玉指轻点,那叶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一处水潭掠了过去。水牢之水,尽数取自这水潭。 叶子一入水中,便解体四散。水面无端泛起大片水泡,如同沸腾了一般。 这动静不大不小,那巡逻之人,定不会察觉不到,立刻便有二人结伴朝着那水潭而去,余下之人,依旧巡逻,不露一丝空隙。 只片刻,那二人便又归来,对着为首之人禀报了几句,依稀可见那为首之人面上的嗤笑之意。 寒月双拳紧握,目中闪过一丝挣扎。 忽的,一只手掌已是按在她肩膀之上。她下意识侧目一看,那手掌粗糙不堪,显得十分晦暗。 她的警惕之心一霎收敛,回身恭敬道:“师傅。” “你可是要触犯门规?”廖绵轻轻说了一句,却有如刮骨之刀,寸寸寒人心扉。 寒月闻言,登时跪下,低头说道:“师傅,冷萧师弟绝不是那勾结外人残害宗主的小人,还望师傅明察!” 廖绵不禁笑了,笑得格外凄清。这笑声,丈许之外不闻,只在二人耳中回荡。她说道:“师傅明察?你高看师傅了。” 她转过身,缓缓朝着远处离去。可许久也不见寒月跟来,她回望一眼,只见寒月依旧跪倒在那里。 她不由怒道:“你可知触犯门规的下场?还不滚回来!” 寒月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站起了身。 廖绵见之,眉头随之舒展了一些。她心中疼这女孩儿,才想说两句软话,莫要伤了这女孩儿的心。却见寒月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方黑色面巾,缚在了脑后,遮住了颜面。 她顿时一惊,寒月已是纵身一跃,在灿烈阳光之下映出一道渺小的影子。三队巡逻弟子,目光尽数被吸引。 廖绵顿时面色难看,斥骂一声:“逆徒!”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水牢,何人给你的胆子!”巡逻弟子队长当即厉喝一声,好不嚣张! 他手中长剑骤然出鞘,在寒月落地之前,便已是连斩数剑,虽只是筑基修为,却威势不俗,假以时日,定有所成。 寒月只持了一柄寻常长剑,身份不显,轻易将眼前剑芒斩灭。落地之时,那三队巡逻弟子却已然布了阵法,彼此间同气连枝,剑意纵横。 “竟是早有准备!” 饶是如此,寒月心中亦未曾生出退却之意,而那巡逻队长,却忽然高声喝道:“堂主有令,莫要伤了来人,汝等可切记!” “师兄放心,我等谨记!” 有人接连言语之间,腰侧佩剑已是出鞘,抬指间矫若惊龙,朝着寒月呼啸而去。 寒月心中闪过一丝羞辱之意,眸中带煞,双拳紧握,竟是一时忘了出剑。 那三队弟子皆是一惊,谁料这遮面之人竟不抵挡,此刻收招,已是晚矣! 却有一道寒芒凌空乍现,将那一片剑影瞬息斩落。一道同样遮面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寒月身边。 寒月身躯一颤,看了此人一眼。只听此人说道:“下不为例。右侧第九间牢房。” “多谢……”寒月咬着红唇,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后来之人,修为甚强,大袖一挥,便叫数十巡逻弟子仰倒在地。有人惊呼道:“元婴修士!师兄,我等如何应对?” “赶紧通知堂主!” 在人掩护之下,寒月一霎闯入了水牢之中,却也心知,所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第九间牢房之前,她开启了机关,地面上顿时裂开了一道幽深的口子。 她下意识张口唤了一声,语气稍有些颤抖,一出口便又咽了回去。或许,她并不想让对方知晓她是谁。 她手心紧紧握着一枚玉佩,不觉间,已是沁出了汗珠。心跳不知为何,竟这般快,或许,是因为触犯了门规。 可她等待许久,下方幽暗之处也不见有任何动静。水位已险些与地面持平,莫非…… 寒月双手有些颤抖,直到将那漆黑镣铐完全拉出水面之后,她心跳仿佛骤然停止。她粗重的喘息了几声,不知是何心情,有些庆幸,又有些空落落的。 水牢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啸,寒月心知已不可久留,遂将镣铐丢了回去,重新关上牢门。 待她出去之后,那替她挡了三队巡逻弟子之人不由瞪大了双眼,却也来不及多问,拉起她便走。 直到远远离去,那人揭下了面巾,正是廖绵。 廖绵目中氤氲着怒意,斥道:“你要胡闹,老身陪你胡闹,谁知你竟这般无用,冷萧何在?” 寒月不禁垂首说道:“牢门之内不见冷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青剑真人北冥源 水牢深处,有一小门。小门边上尽是青苔,显出几分腐朽之意。这小门无人看守,门背后,便是埋骨之地所在。 冷萧将门打开,迎面便有一阵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他面色不变,收敛了气息,一步入内,小门便自动关了上去。 眼前一丈,乃是一堵实墙,脚下有一蜿蜒阶梯,只几步,又绕回了头。放眼望去,枯骨成山! 水牢有多大,这埋骨之地便有多大,且没有那些机关占据位置,更显宽广,却被枯骨铺了一层又一层。 冷萧并未多看,快速朝着他那间牢房正下的位置奔走而去。 脚下枯骨,只一踩踏,如同脆饼,便是碎成一片灰末。 几息之后,冷萧停在了一堵青墙之前。这埋骨之地,无端比水牢占地少了一块,而少却都那一块,便是这堵青墙。 这青墙已是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想必从未有人注意过。而抛弃尸首的刑堂弟子,也不会多往内走半步,生怕沾染了晦气。 冷萧一剑斩在青墙之上,剑气迸现,却只在墙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 “果然有古怪!” 这水牢之内的墙面不过都是寻常土石,全仰仗囚犯灵气受制,才能稳固。而这一堵青墙,分明不是其他墙面可比。 直待他斩出九九八十一剑,每一剑都落在同一点之上,终于将那青墙斩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缝隙之中,看不到一丝动静,只是那微弱的呼吸之声,却更为清晰。若换了常人,这般封闭的环境之下,已是要窒息,可其内之人,不知度过多少岁月,却能活到今日。 “一朝沉眠百多年,终究等来清醒日。” 其内,忽然传出一声低吟,继而,从这小小缝隙之中,顿时散逸出一片凌厉剑芒,如丝如缕,如瀑如浪,狂啸不止! 冷萧不由退后数丈,那青墙之上,不断传来隆隆之声,片刻之后,生出了第一道白痕。 那白痕才生出一霎,便被一道剑气穿透,从内而外激射了出来。不过几个呼吸,这一堵青墙已是碎落一地,溅起一片灰尘。 那激射而出的剑芒,亦都在距离冷萧三寸处消散无踪。 冷萧定睛而望,只见那青墙遮挡之下,有一形容枯槁之人,体型不足冷萧之半。衣衫褴褛,早已不可蔽体,只被身子一动,便碎成了一地粉末。 这瘦弱之人,双手高举,锁在一副镣铐之中。镣铐挂于顶,双臂片刻不得歇。可这时,不必冷萧搭救,此人一双皮包骨头的手掌竟是轻易从镣铐之中脱了出来。 尚能想象,被锁于此地之前,此人身材定也匀称精壮,至少也要到能被这镣铐锁住的程度。 “敢问前辈乃是何人?”冷萧躬身问道。 那人微微抬头,一双眼睛显得与身体极为不合,炯炯有神,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目光落在冷萧身上,张口却不能言。 直发出一些诡异粗糙的声音,适应许久,才模糊不清的说道:“你是青痕宗弟子?” “正是,因缘际会,特来解救前辈!”冷萧眼神落在地上。 这枯瘦之人忽然笑了,发出的嗓音比之廖绵尚且令人不适。只听他道:“好一个因缘际会。此地乃是青痕宗水牢之下,你就不怕,放出一个十恶不赦之徒,反倒要了自己性命?” 他话音刚落,眼神之中顿时爆发出一缕寒芒。这一缕寒芒霎时如同实质之剑,朝着冷萧刺了过来。 冷萧不躲不闪,只觉胸口一痛,被那寒芒刺破一个小口,沁出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他胸膛滑落。 “晚辈既然敢来,自是相信前辈不是那十恶不赦之人。”他话语坚定,无有一丝动摇。 那枯瘦之人一身的气势敛去,缓步走到冷萧身前,冷萧手上,依稀还有被镣铐所夹而留下的红印。只听他轻叹一声:“你是何身份?” 冷萧稍作迟疑,如实说道:“晚辈青痕宗大长老谢云磊亲传弟子冷萧。” “原来是云磊的弟子,在你这么大的时,他修为尚且不如你,一眨眼,竟连他的弟子都有这般修为了。” 他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缅怀,却又显出一抹浓浓的悲哀:“堂堂大长老亲传弟子,却也沦落至此吗?” 冷萧沉默少许,终究没有言语。 许久,枯瘦之人才说道:“你可知,本座是谁?” 冷萧摇头,那人如是说道:“吾乃青痕宗开山祖师,青剑真人。”他话音平淡,淡得仿佛只是在说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物。 “弟子冷萧,拜见祖师!”枯瘦之人所言,冷萧不疑有他,遂行大礼。只是心中,却已翻起惊涛骇浪。 江湖传言,有人言青剑真人早已身死,有人言青剑真人退隐江湖。而多数人更倾向于前者,却不知,当年风头无两之人,竟被困在这一方青墙之内百多年。 青剑真人将目光垂在那小门之上,说道:“走吧,随本座前去悄悄,本座的宗门,究竟落魄成了如何一副模样!” 见青剑真人光着屁股蛋子便往外走,冷萧连忙从扳指之中取出一身干净衣裳。穿在青剑真人身上,虽显得极不合身,却也好过赤身露体。 青剑真人老脸一红,这几多岁月流逝,倒是忘了这些旁枝末节,忘了他一身衣衫早已碾作尘了。 第九间牢房之前,楚天阔匆忙赶至,身后跟着一队弟子。 他边走边问道:“你说那二人并未带走冷萧?” “正是!” “绝无可能,即便是尸体,她也定不会放任自流!” 巡逻弟子队长说道:“会不会是那贼人并未寻到关押冷萧师兄的牢房?”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楚天阔不屑与之多言,当即开启机关,打开了水牢。见水面没有半分动静,那巡逻弟子队长不禁说道:“冷萧师兄定已溺亡!” 可他话音才落,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楚天阔一把将镣铐拉了出来,哪里还有冷萧踪影? “堂主,属下去将水放空!” “不必!”楚天阔稍显不耐的摆手,目光却垂落在石门的边上。 抬指轻抚,只见两侧石门对应处都有一片白痕,应是锐物所留。 他顿时站起,冷冷哼了一声,眼神颇为不善,说道:“在那两个贼人前来之前,冷萧师弟便已经逃走!你可知,他勾结贼秃、残害宗主,已是罪无可恕,你们竟敢叫他逃了!” 那一众弟子单膝跪倒,抱拳道:“堂主明鉴!我等交替巡逻,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进出啊!” “倘若果真如此,那他还能有何去处?”楚天阔低语一声,骤然将目光落在了通往埋骨之地的小门之上。 恰逢这时,那小门竟被缓缓打开。 他顿时睁大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抬手一挥,一众刑堂弟子连忙跟了上去。 还未走到,他便已大喝出声:“大胆冷萧!犯下此滔天罪行不知悔改,竟还敢行此越狱之事,罪加一等!” 楚天阔话语出口之时,已是咬牙切齿。心中暗道,若是同样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北冥鲲出卖。 他人性命,如何比得上自生利益。 小门乍开,露出冷萧身形。冷萧面色平淡,淡漠不已,始终跟在一个枯瘦老者右后半步。 楚天阔本是横眉立目,此刻不由稍稍一愣,这枯瘦老者又是从何而来? “滔天罪行,不知是何罪行,可称滔天?”青剑真人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 听得问询,楚天阔不知怎的,极为乖顺的答道:“此子勾结外人,残害宗主,此等罪行,自是滔天!” 他话音一落,顿觉羞耻。他堂堂青痕宗刑堂堂主,旁人一问,他便作答,成何体统?不禁恼道:“你又是何人,胆敢擅闯我青痕宗水牢?” 谁知他此一问,那枯瘦之人非但不答,反是大笑出声。一笑痴狂,又显悲哀。却是淡淡说道:“本座北冥源,号青剑真人。” 楚天阔闻言顿时一惊,却怒意更甚:“你……你竟敢拿我青痕宗已故祖师开玩笑,楚某身为刑堂堂主,岂能容你!” 他大袖一挥,一众刑堂弟子顿时抬剑朝着青剑真人冲了过去。 青剑真人一动未动,那十数人长剑还未临身,就被震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见此情形,楚天阔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莫管这枯瘦老者是不是青剑真人,都远远不是他所能抵挡! 他当即跪倒,谦恭道:“弟子楚天阔,拜见祖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论眼前之人是否妄言,他只能顺着此话去接,才有一线生机。 “你方才说,你是刑堂堂主?”青剑真人看也未曾看他一眼,只淡漠的问了一句。 “正是!” “今后你不是了。” 楚天阔尚未回过神来,青剑真人与冷萧已是远去。自始至终,冷萧并未替自己辩驳一句,是与否,早已不显重要。 他久久未曾起身,依稀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低语:“宗门不幸。”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诵经驱邪问仙露 出了水牢,余下两队巡逻弟子当即迎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目中有些惊疑不定。 可二人却一步也未曾停留,青剑真人已是连话也不愿多说,只抬脚走去,那两队弟子便身不由己的让出一条道路来,目中满是骇然之色。 直到二人走远,也不敢上前阻拦。 有人匆忙冲进了水牢之中,却只见到楚天阔失魂落魄的走来出来。尽管那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枯瘦老人所言有些匪夷所思,可他信了。 只因对方那一句淡漠的话语:你是刑堂堂主?今后你不是了。 这青痕宗,乃是青剑真人一手开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无需冷萧引路。纵使百多年过去,也并未有太大的变化。 在青剑真人眼中,只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冷萧独自去了弟子居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刻意隐匿了行踪。 他才赶到弟子居所,耳边就传来一阵钟声。钟声九响,召集万众。莫管弟子长老,莫管有何要事,尽数待命。 仇雁笙才从院中走出,皱眉道:“钟声九响,究竟又生了何事?” 他还未走出两步,却忽然停下,转头一看。不远处树下,直立着一人,于落英缤纷之中,显得朦朦胧胧。 “冷萧?”仇雁笙悚然一惊。 “仇师弟,几日未见,甚是想念,不知一切可好?”冷萧淡淡出声。 水牢之中无岁月,他只知过了几日,却也不知究竟过去几日。 “有劳冷师兄挂念,只是冷师兄此刻怕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师兄可知越狱该如何惩处?还是说,虱子多了不怕痒?”仇雁笙一边说着,一边向冷萧走来。 直到冷萧稍显放松之时,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后退,朝着主峰而去,边跑边高声喊道:“冷萧越狱,可有长老伏之?” 望着仇雁笙远去,冷萧也不加阻止,只是淡淡望着这一幕。只待仇雁笙背影已是完全消失在了他目光之中,才抬步走去。 远处天边,忽然浮现出一个巨大身影,仿若高山,巍巍其威。此身影不怒自威,却又如仙飘逸,正是青剑真人本相。 仇雁笙呼喊几声不得回应,见冷萧并未追来,便是作罢。此刻亦是见到此等异象,心中无端泛起一丝不安。 他并未随着人群而去,反是缓缓后退,谁知不需冷萧动手,一眼就被青剑真人看穿。 只见那巨大身影五指隔空一抓,仇雁笙便不受控制的朝着那大手飞了过去,被青剑真人执于手中。 他低头间,隐见青痕宗长老闪过,连忙大喊:“还望长老助弟子脱困!” 那长老显露出身形,乃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看其面生,也是平日里清修、少有露面之人。 这刻,他不曾理会仇雁笙,反是稍显激动的喊道:“可是祖师驾临?”他眼神之中有些怀疑,有些惊喜,似如何也不敢相信那失踪了百多年的人,竟在今日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青剑真人微微低头,轻咦一声:“你是何人?” 那老者立刻答道:“晚辈罗嘉,掌管青痕宗藏书阁。不料有朝一日还能见到祖师尊容,欣喜万分!” “原来是你小子,一眨眼,都与本座一般老了!”青剑真人目中显出一抹恍然之色。 罗嘉遭人言语调侃,非但不怒,眼眶之中反倒是有两圈泪水在打转,躬身道:“不敢与祖师同老,在祖师面前,罗嘉永远都是晚辈!” 青剑真人不由大笑,责问道:“这眨眼已是百年光阴,你已老得叫人认不出,为何你还能一眼认出本座,难不成本座当年便是这般老态?” 罗嘉闻言,一时嗫喏,不知该如何言语,像极了在长辈面前受训的弟子,闭眼间光阴倒转,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岁月,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偏执,高傲,懵懂。 现如今,他只是一个不问世事、将自己投入在书海之中的暮年老者,等待着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莫管旧人如何变化,却还能一眼认出,其心至挚。青剑真人遂道:“以你修为担任藏书阁司,岂非大材小用?即刻起,你便是刑堂堂主,替本座执掌刑堂!” “祖师厚爱,晚辈早已心无大志,恐难当此重任,唯愿许个闲职……”他话未说完,见青剑真人两眼一瞪,只得苦笑应允。 二人言语之间,众多弟子长老已是愕然,如何也难以相信眼前之人果真是青痕宗的开山祖师。 可怀疑之于却又暗自高兴,倘若青剑真人归来,青痕宗的实力岂非能够再度飞跃? 这刻,罗嘉又急切的说道:“禀祖师,现任宗主北冥鲲,被西域佛修苍耳大师掳走,不知去向!” 他将头压得极低,本以为青剑真人定要雷霆震怒,在他心中,青剑真人向来都是一个风风火火之人。 未曾想,青剑真人只是信手一挥,如同掸飞一只蚊子,淡漠道:“不必理会,死了更好。” 众人闻言,惊愕之意不比得知青剑真人尚在之事要少。 有心思敏捷之人,想起那日苍耳的话语,不由霍然惊醒:“莫非宗主果真是邪物?” 却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怒指青剑真人说道:“是非善恶,皆是你一面之词,我等又如何知晓你不是与那贼秃串通一气?” 青剑真人此前听了冷萧一番概述,得知他今日能够重见天日,也有苍耳的暗中指引。这刻不由斥道:“你小子昏头了不成!” 那人虽非老者,却已是不惑之年,却被青剑真人一口一个“小子”,更是在青剑真人一指之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消青剑真人再废唇舌,罗嘉已是呵斥道:“张长老此言,莫不是以为罗某也合着欺骗于你不成?” 那张长老被压在地上,面前侧过脸望着罗嘉,说道:“罗长老,张某也是怕你受了贼人的恶当,这才仗义执言!” 罗嘉不由气乐了,低喝一声:“仗义个屁!老夫看你果真是昏头了,胆敢顶撞祖师。你可知骆海长老年轻时还被祖师当众打过屁股!” 他本是含怒出言,这刻面上神情却骤然变得惨淡,幽幽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青剑真人倒也不是真怒,松开了那张长老,问道:“怎的不见骆海,他人在何处?” 他不问尚好,此一问,罗嘉顿时老泪纵横:“禀祖师,骆长老早已故去多年。” 青剑真人一听,便知此中有异,顿时再问:“何人所为?” “剑阁,沐寻礼!” “好,本座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要取那沐寻礼的项上人头,来告慰骆海在天之灵!” 他含怒一语,貌似平淡,却霎时叫那远处一座小山头瞬间被夷为平地,这时那张长老才是知晓,方才青剑真人对他根本未曾动怒。 青剑真人目光如鹰,在人群之中扫过,抬手一摄,又有六名弟子被他困在掌心,算上仇雁笙,一共有七人。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之时,冷萧已是腾空而起。这七人,除却仇雁笙和南宫君婉,其他五人他也颇为面熟,都是青痕宗的杰出后辈,只是彼此往来不多。 他当即双手合十,盘坐诵经,一点金光从他眉心散出,落入七人眉心。七人想要躲避,却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待冷萧诵经片刻,那七人瞳孔放大,眼眶之中顿时燃起两朵幽绿火焰,摇曳生姿。 下方之人见状,对青剑真人与冷萧已是信了九分,以及那苍耳与北冥鲲之事,或许也确实存了误解。 说来也不能怪他们,又有何人能够相信,自己宗主,竟是邪物所化? 只叫七人现了形,冷萧便停止了诵经。若要压制,需在朝阳初升时才有效,此刻诵经,收效甚微。 罗嘉犹豫片刻,顿时再问:“晚辈冒昧,敢问祖师,北冥宗主难道真是邪物?” 对此,青剑真人只随口说道:“本座风华正茂的年纪被人封印,莫说子嗣,一生未曾娶妻。那北冥鲲,不过只是借了本座姓氏的邪祟罢了!” “北冥鲲既然有如此修为,莫非,他便是无面?”罗嘉脸色一变,无面几次卷土重来,已是叫他心力交瘁。 “然也,非也。那北冥鲲,乃是无面的一道分身,是他所埋下的一颗种子,只要生根发芽,无面便可借此渡劫。” 罗嘉顿时心神稍松:“如此说来,近来都是北冥鲲在兴风作浪,看来无面果真是死了。” 青剑真人却只是摇头:“非也。无面与北冥鲲,本就是一人。” 此间事了,冷萧传信于谢云磊,谢云磊顿时大喜过望,隐有喜极而泣之意,却又对北冥鲲之事唏嘘不已,难以置信。 想必,此刻更是全力回宗,以求能够早日见到青剑真人。 翌日清晨,冷萧于一处幽静向阳之地,替那七个被封了修为的弟子诵经驱邪。 半个时辰之后,仇雁笙、南宫君婉先恢复本性,而那余下五人,依旧在挣扎之中,又半个时辰之后,才尽数恢复清明,顿时对冷萧感恩戴德。 所有人离去之后,冷萧独独叫住了南宫君婉,说道:“南宫师妹,冷某欲求你手中的回眸仙露,不知可否割爱?” 第二百四十八章 苍耳流落断头山 冷风拂过伊人发梢,冷萧这时才第一次仔细端详南宫君婉。面前这稍显高傲的女子,也是一个极美的人儿。 他面容稍淡,显出一丝笑意。却听南宫君婉说道:“冷师兄从多年之前,便一直对回眸仙露格外上心。可已经多年过去,你又怎知,那回眸仙露还在?” 冷萧不言,只静静等待着下文。二人对视许久,南宫君婉顿时松口说道:“这回眸仙露我确实并未使用,倘若冷师兄早些时日来问,或许还能如愿。只可惜现如今,这回眸仙露已是落入妖修手中。” 南宫君婉微微抬头,面容虽然冷淡,却不似做假。言罢,她便要转身离去,可临走前,却又驻足,背对冷萧说道:“你可知,为何这多年过去,我还未使用回眸仙露?” “为何?” “当年求取回眸仙露,乃是因为家父中了一种奇毒,解毒之法寥寥,而纵观天下,能解这毒的,便唯有回眸仙露最易获得。只可惜,他没能撑到我带回仙露。” 南宫君婉身着依稀橙红色长裙,抬腿亦不露脚踝。长裙轻轻抚过门槛,却不带走一粒尘埃。 这个向来孤傲、不与人交的女子,却也是个可怜之人。心有伤结,便再难对他人敞开心扉。今日能对冷萧说出这番话,或许也只是为了感谢冷萧的再造之恩。 诵经驱邪,堪称再造。冷萧心中羞赧,不敢居功。这份功德,皆是苍耳所得浮屠塔之上最为微不足道的一层罢了。 他将这经文交给了七人,只要这七人日日诵经,定可将邪祟彻底压制。只是,也仅仅只是压制而已。所谓念由心生,从他们被邪祟攻破意志之时,就可说不分彼此了。 见南宫君婉离去,仇雁笙忽然鬼鬼祟祟的赶了回来,面有焦急之色,对冷萧说道:“冷师兄,百花宗弟子张翠花也被邪祟所乘,还望冷师兄也能助其恢复心性……”被冷萧盯了两眼,他又连忙补充,“还有百花宗其他弟子,以及一些其他宗门的修士。” 冷萧不禁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你们这一对冤家,难不成和好了?” 仇雁笙闻言,竟是一改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搔着头发,憨笑一声,说道:“不瞒冷师兄,前番倘若不是张姑娘仗义搭救,恐怕仇某尸骨早寒。” 他微微紧了双拳,望向冷萧之时,目光竟有些炽热之意,轻声说道:“仇某于这江湖而言,尚不及一粒尘埃,渺小不值一提,沦落到还要一女子来舍命相救,当真是惭愧!” 望着仇雁笙背影,冷萧平静的心湖之中竟也荡漾起一丝丝涟漪,泛起一股年轻的冲劲。年轻人,就该有这份冲劲。 不消仇雁笙多说,他自是忘不了那其他宗门的弟子。佛言众生平等,可冷萧终究只是手段稍强的凡人罢了,心中亦有私心。 这刻,便也应了仇雁笙之言,率先去了百花宗。 十日之后,谢云磊正回到青痕宗,他也赶到了百花宗。二人尚未碰面,局势却又生了新的变化。 当下虽然只是青痕宗的重振,然而一碟之力,可倾沧海,将来之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改变。 百花宗与灵雀谷一般,宗门之中只收女弟子,那两个守卫山门的弟子,也是面容姣好、身材傲人。 见冷萧面容,那二人竟是识得,不由各自轻咦一声。一人严肃,一人轻挑。 “咦,这不是青痕宗的冷萧师兄吗,不知可此番前来,可有要事?” 那稍显轻挑之人,身子与冷萧靠得极近,险些便要碰在了一起。面对身前微微跳动着的一对雄伟,冷萧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面不改色的说道:“确有要事,还望这位师妹能够通报一声,此事还需冷某与沐宗主详谈。” 那女子见冷萧模样,不由掩嘴娇笑一声,可见冷萧严肃之态,却也不敢耽搁,当即便前去通禀。 至于另一人,自始至终目不斜视,神色严肃,显露出几分生人勿近之意。 冷萧本也不是多话之人,自是不会上去攀谈,二人只相对而立,恍若无人,冷冷清清。不多时,那善言的女子便归来,冲着他微微点头。 百花宗,青花殿。 冷萧初次造访百花宗,不禁因其内繁花而折目,一季秋冬宛若春,果真不愧是女子所居之地,就是比寻常宗门更为精致。 入殿,有一女弟子一直将他引向*。冷萧不禁神色一动,却是那张翠花此刻正与沐柳颜一起。 张翠花气息萎靡,身体极为虚弱,面上尚有模糊血迹,看来果真是伤势不轻。他想起仇雁笙的话语,叫一女子重伤如斯,也难怪仇雁笙心存愧疚。 沐柳颜玉指轻点,灵气流转之间不断涌入张翠花体内。只待小半个时辰之后,张翠花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她才收了功。 她眼神之下尚有些疲惫之意,看来消耗不少。见冷萧仍在一旁恭候,她不由微微点头,说道:“老娘认得你,此刻来寻老娘,所为何事?” 冷萧看了张翠花一眼,说道:“不知可否请沐宗主单独一叙?” 他目光始终若有若无的垂落在张翠花之上,正在他此语落下之时,张翠花面上亦生出一抹不自然。 他话音刚落,沐柳颜顿时稍显不耐的说道:“翠花是老娘的亲传弟子,数十年后就是百花宗宗主,有什么事情需要避讳于她?” 冷萧叹道:“宗主一看便知。” 言罢,他眉心顿时闪耀起一抹金光。甫一见这金光,张翠花紧闭的双眼忽然打开了一丝细小的缝隙,依稀还能望见其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然而只是金光乍起,冷萧甚至还未动用经文之力,张翠花却忽然面色苍白,神色之中满是痛苦之意,骤然喷出一口黏稠鲜血。 这鲜血之中,隐隐掺杂了一抹亮色,乃是人之精血,一旦损失过多,精气神皆伤,莫说修为有损,甚至动摇根基。 沐柳颜一直将张翠花当做百花宗下一任宗主培养,岂容有失?在她眼中,张翠花亦徒亦女,这刻损了精血,她当即拍案而已,将身旁石桌震碎成了一地石屑。 她虽然并没有直接对冷萧出手,可单是这灵气余浪,便将冷萧掀飞了出去,内腑震荡,口鼻溢血。 “冷萧,莫要以为你是谢老儿的弟子便可在老娘面前放肆!倘若是你师傅亲自到来,早已被老娘打趴在地,实在是老娘不愿欺负一个小辈!” 沐柳颜袖子一挥,便有一股粗鲁的力量传递到冷萧身上,欲将他轰出百花宗。 不曾想,冷萧两腿一弓,下盘极稳,犹如磐石一般扎根在了地上。他稍显艰难的说道:“沐宗主,晚辈尚未有任何施为,敢问张姑娘是因何所伤?不过是心虚罢了。” 闻言,沐柳颜一霎收了力,一双眼睛却依然颇为凌厉的落在冷萧身上,说道:“老娘的徒儿,怎会心虚?你若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老娘便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张翠花剧烈咳嗽了几声,稍显虚弱的说道:“宗主切莫伤他,毕竟他也救过弟子几次。”她嘴上这般说着,语气却有反激之意。 冷萧再不多言,只立刻开始诵经,张翠花顿时捂着头颅,此前乃是伪装,此刻才是真正的感受到了痛楚。 沐柳颜哪还管得什么辈分之差,当即怒喝一声,指尖出现一根柳条,瞬息降落,却并未朝冷萧落去,反是将张翠花一霎捆住。 她眉头微皱:“翠花,你让师傅觉得有些陌生。” 张翠花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很快化作一抹悲哀之意,苦笑道:“师傅,你怎能连徒儿也不相识!” 随着冷萧不断诵经,她面色始终平静不已,仿佛根本未曾有半分不适。只是牙齿早已紧紧咬合在一起,无法遮掩。 沐柳颜始终不曾管她,她再也忍不住,顿时凄厉嘶吼,一霎张开了双眼,瞳孔之中,影影绰绰不知在闪烁着什么。 正当沐柳颜凑近细看之时,那瞳孔之中,突然钻出两团幽绿火焰! 她不禁退后一步,面色一白,不是惧怕,而是担忧。见冷萧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由将一双妙目垂落在了冷萧身上。 冷萧身上并不强盛,反倒变得微弱起来,最终消失不见。 那幽绿火焰一霎隐去,冷萧停止了诵经,张翠花面上满是汗珠,显得虚弱不已,却是朝着冷萧感激道:“多谢相助!” 正当沐柳颜松一口气之时,冷萧却淡淡说道:“沐宗主切莫被张姑娘蒙蔽,方才晚辈只是将张姑娘的情况展现给沐宗主,张姑娘的情况并未有所好转。” “那你为何还不出手?”沐柳颜面色不愉,却也闪过一丝尴尬之意,说道,“方才老娘莽撞,你不会放在了心上,借此拿捏吧?” 冷萧苦笑一声:“沐宗主直言不讳,晚辈佩服。非是晚辈拿捏,只是若要压制邪祟,必须在每日清晨诵经才可,此刻已是不早,还需等待明日。” “不过,今日时间也不可浪费。” 片刻之后,百花宗那些曾经失踪的弟子尽数被召集到了青花殿,粗略一看,足有二十。 此二十人当即对沐柳颜恭敬拜会,谁料却顿时一个个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无鬼之人,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并不反抗。而心中有鬼之人,已是纷纷出言相询,变了脸色。 便是只在远处草草一看,冷萧就能将邪祟入体之人看个大概。 这刻,他从角落走出,这二十人才注意到他。他立刻开始诵经,不耽搁片刻时间。有人无动于衷,面有诧异之色,不知冷萧意欲何为。 却是身旁突然传来凄厉之声,将那些无事之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待那凄厉嘶吼之人眼眶之中闪烁出绿火,余下之人才算明了,面色发白。 这二十人之人,被邪祟入体之人竟有十五之数! 翌日清晨,将这十六人驱邪完毕之后,又将经文传授,冷萧便拂衣而去,无有片刻停留,又是赶往下一个宗门。 大大小小,一共去了二十几个宗门,才算了结了此事。好在他动作够快,前后所耗时间不足一个月,那些潜伏之人,尚且还未来得及采取什么行动,就已尽数归正。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如今,门内弟子对于修行更是勤耕不缀、废寝忘食,深感修为薄弱。 倘若每个弟子都有这样的毅力与决心,何愁宗门不昌盛? 冷萧亦在药山之中修炼,这天,突然收到师狂传信,说是苍耳被蛊修追杀至断头山,已的穷途末路,生死边缘。 初闻此言,冷萧顿时心惊,苍耳本就有伤在身,又受了北冥鲲的掣肘,如何能是蛊修对手? “冷某伺机将情报传递给青痕宗,师护法自己多加小心!” 二人匆忙说了几句,便断了传音。他说是伺机,不过就是立刻向宗门长辈通禀此事罢了。 青剑真人知晓之后,不由怒极,当即身形一动,朝着断头山而去。 这断头山,也并非是何出奇之地,乃是南域一座荒山,因此山断头,故而得了此名。 只因这颇具杀气的名字,这数十年来,不知让多少修士埋骨。 “师傅,弟子请求再次伪装成妖修,潜伏妖族!”冷萧恭敬道。 谢云磊面容稍肃,缓缓摇头,说道:“倘若你是担忧苍耳大师的安危,有青剑真人前往,你大可放心。如今所有失踪修士都被救回,你也再不必行那危险之事,安心修炼去吧!” 冷萧张了张嘴,终究未再多说什么,轻轻叹息一声。 他一手握着与师狂相连的传音符,低语道:“对不住了,师护法。” 正当他欲将手指收拢之时,令一枚传音符却又传来了波动。 灵气一闪,传音符那端所传来的声音,竟是妖王时耀的声音。 时耀话音稍显急促,慌忙说道:“萧护法,速回妖王殿,贴身保护灵曦!” 原本时耀对他一直心有疑虑,不敢重用,这刻却毅然将时灵曦交到他手中,此中定是生了大事。 第二百四十九章 青剑斩灭北冥鲲 清冷楼阁之内,冷萧在谢云磊面前,编织了一句谎言。 “师傅,近来大事频生,弟子心有悸动,此刻起一心闭关,破关之时未定,师傅勿念。弟子冷萧敬上。” 他不是善言谎之人,倘若面对面扯谎,或许要被看出端倪,于是最终只是留下一纸书信,便拂袖而去。 他只留言闭关,却并未说明究竟在何处闭关。入世修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闭关之道?他此言,也未必算是谎言。 一缕时间之力在面容上流淌而过,带走了他的青涩与坚毅,换做了成熟与冷漠。带走了冷萧,换做了,萧。 断头山外,师狂一脸啧然,此等程度的打斗,已不是他能够参与。他们能够这般快速的救出南域修士,还要多亏苍耳的指点,说来他心中对苍耳也并无恶感。 “断头山距离剑阁足有万里之遥,那蛊修不占剑阁,怎的无端来到了断头山上?” 他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丝疑虑,不论是苍耳还是蛊修,突然来此断头山,其中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是这些,终究是等不到他前去破解。 “是,妖王,属下即刻归来!” 师狂乍得时耀传音,不由面色一变,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时耀安危来得重要。 他身形闪动,快速离开了断头山。离开之际,忽见头上掠过一道青光,只模糊得见,不知是否眼花。 “青痕宗,青剑真人。”他喃喃一声,此事,冷萧已是告知于他。 断头山上,苍耳一身僧衣沾满鲜血,手中所提着的那袈裟也在不断凸起,乃是其中修士在不断挣扎。 面对蛊修三大分神,苍耳仿佛已是命悬一线,目光却是平静不已,只道一声“罪过”,不知是在替何人寻求宽恕。 他周身满是透明蛊虫在游走环伺,却难以突破他的护体金光。这透明蛊虫,正是卜滇的啖魂蛊。 此刻苍耳身体虚弱,金光淡薄,分明乃是克制蛊虫之术,却也被啖魂蛊不要命似的一点一点消磨了下去。 卜滇嘴角勾起一抹森冷之意,猖然大笑:“老贼秃,今日你便要命丧于此,可有遗言要交代,卜某就做个好人,替你给苦正老儿交代一声!” 苍耳只是说道:“三位施主,莫要一错再错!” “好,遗言已尽,卜某这便送你上西天,去见你那佛祖!” 言罢,卜滇一霎腾空而起,犹如饿虎扑食,身形显出几分混沌之意,不知有多少蛊虫环绕其上。 他一爪挥落,苍耳的护体金光就如同是窗户纸一般薄弱,只轻易就被刺破,露出其后的空门。 霎时,天边骤然传来一声厉喝:“老贼,还不住手!” 卜滇手掌不由顿了一下,不过眨眼工夫,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青衣老者,手指如剑,竟一指将他手心洞穿! 他顿时收回手掌,一声不吭,面色却极为难看,厉声喝道:“你又是何人,莫不是一字门的老道?” 卜滇思来想去,南域从未听说过此等人物,而佛门与白骨教打扮颇为明显,一眼可辨。此青衣老者倒也有些仙风道骨,定是那北域一字门之人。 “道门修士,与那佛门贼秃一样爱管闲事,当真是令人厌恶。”他桀桀笑哭一声,目中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那青衣老者却突然仰天大笑,几乎要笑出泪花,直将卜滇笑得一愣,此青衣老者突然一掌拍出,在卜滇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在他老脸之上留下了一个红手印。 卜滇灵气乍起,却只挡住了这一掌之力,未能挡住这一掌之势,不由怒火中烧,倍感耻辱,嘶吼道:“你这腌臜狗道,竟敢偷袭于某!” 谁料,那青衣老者笑声反倒更是激烈,卜滇神色之中警惕之意甚浓,生怕这青衣老者再给他一掌。 然而这刻,对方的笑意却戛然而止,慢悠悠说道:“本座青痕宗宗主北冥源,阁下的眼力,可真是够差!” 卜滇立刻叫道:“荒谬!青痕宗宗主分明乃是北冥鲲,你这老儿,又是何处冒出来的老鼠,学两声猫叫就想反客为主?” 他一时口快,身旁一个分神修士却忽然说道:“卜长老,青痕宗开山祖师青剑真人的俗名便是北冥源!” 听闻此言,卜滇已然忘却了方才的一掌,目中闪过惊疑不定之色,嘴巴微张,似要言语,还未发出声音来,却突然一掌袭向青剑真人。 这一掌撕风裂雨,迅疾如电。青剑真人又是点出一指,又在他掌心点出了一个血洞。 “在本座面前玩这些小道,阁下还是太嫩。” 他话音才落,三大蛊修身子骤然一动,呈三角之势,朝着他扑了上去。 卜滇厉喝一声:“青剑真人又如何,我等还能怕了你不成!” 只见这三人一齐展开衣袍,阴影之下顿时有无数蛊虫飞了出来,霎时遮天蔽日,犹如雨点一般落下,密密麻麻。 青剑真人抬手一摄,便将一根树枝摄入手中,一手负于背后,只出单手,迎向了那三人。 树枝点点落下之间,每一点都极为准确的点落一片蛊虫。可这蛊虫细小,何止万千? 树枝终究只是凡物,被这蛊虫冲击之下被一点点碾碎成粉,几息之后,青剑真人手中只剩下不足手指长短的一截。 他屈指将这截树枝一弹,落在蛊虫云团之中,树枝顿时炸裂,如细密银针一般碎出一片,轰碎大片蛊虫。 朦胧之中,卜滇却已然出现在了他身前,那手掌之上尚且带着两个狰狞的血洞,却依旧不信邪的朝他拍了下去。 苍耳齿缝间溢出一片鲜血,袈裟在掌心一转,霎时绽放出一片细针般的金光。他又是抬手一点,袈裟顿时打开一个口子,从中飞出一道青色光影。 这小口一霎便是关闭,其中依稀传出一声不甘心的嘶吼,却只是依稀。他闭目道:“北冥施主,接剑!” 青剑真人抬眼一看那青色光影,似极为随意的抬手一招,这青影刹那间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卜滇的手掌狠狠斩落。 卜滇招式未老,早有提防,此刻连忙抽手。那青光落在青剑真人手中,显化出一柄青色长剑,青青若竹,婉婉若谣。 “青谣剑法!” 自青剑真人将青谣剑执于手中的那一刻起,就好似与手中长剑合为了一体,再不分彼此。 天地在这刹那之间,失却了光与暗,眼前所有,唯余那一抹青芒,仿佛只是眨眼而过,又仿佛已是沧海桑田。 苍耳轻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那漫天蛊虫,已是坠落一地,如流星一般,绚烂之后,便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卜滇回神,不禁手指一颤,惨然道:“卜某的啖魂蛊!” 另外二人,比之亦好不了多少。 “蛊母未灭,蛊子随时可炼,何必这般作态,可是又再商量着如何偷袭本座?”青剑真人嗤笑一声,下手之间丝毫不留情面,招招欲取人性命。 卜滇三人,失了蛊虫佐助,一时不敌,只得咬牙退去。青剑真人有意留下三人,却也无能为力,退敌易,杀敌难。 苍耳望着青剑真人,施了一礼,说道:“北冥施主修为深厚,想必不日便可踏入三劫之境。” 对此,青剑真人只是大笑,却将目光落在了苍耳手中的袈裟之上,缓缓说道:“此事日后再说,此刻,还是叫本座先除了这邪祟,还南域一个朗朗乾坤!” “北冥施主如此心急,想必是知晓老衲此行来意,不知可否替老衲引路?” “因果相报,如大师所愿!” 苍耳缓缓点头,手中袈裟一抖,犹如一口大钟一般飞上半空,通身金光笼罩,将北冥鲲死死困住。 北冥鲲尚不知生了何事,见袈裟大开,不由惊喜万分,可双眼对上青剑真人的刹那,面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下去。 这刻,北冥鲲的神色竟如苍耳一般,无喜无悲,静静望着青剑真人,叹息一声,说道:“青剑,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青剑真人面上浮现出一抹追忆与惭愧之意,说道:“当年正道式微,不敌邪道,神羽门老宗主提出以毒攻毒之计,释放邪祟,当时本座亦是赞同。是生是死,是一困百年,都是我等咎由自取。” 他的眼神缓缓凌厉,说道:“我等所做下的孽,今日就让本座好好弥补!” 他手臂高举,青谣剑之上流转着莹莹光彩,仿佛收尽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仿佛是烈阳之下唯一的影子。 “青剑!”北冥鲲面目骤然变得模糊,却又显得狰狞无比,凄厉嘶吼着。 “无面,如今你不过小小一道分身,本座灭你,易如反掌!” 青谣剑挥落,只带出一抹朦朦青影,在北冥鲲身上绽放。北冥鲲的神色顿时凝滞在了脸上,如同风中消沙,消散在了天地。 苍耳抬手一招,将袈裟重新穿在了身上,眼神里闪过半分慈悲,半分忏悔,低头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大师随本座来吧。” 第二百五十章 雪衣佳人眸中留 断头山上,蜿蜒曲折。一草一木,似乎都带着森冷的寒意,每一寸土地,都仿佛是鲜血所染就的颜色。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二人穿梭在山间,绕过山腰,走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小角落。 眼前,是一片青灰色的石壁,浑然天成,并不粗糙,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无比。 青剑真人手持青谣剑,抬手挥出两剑,却只在石壁之上留下两道浅浅白痕。 苍耳目中泛起深邃之意,不由感叹道:“好一块天成石壁,这石壁的年岁,还要在老衲之上。” “你要的答案,在石壁之中。” 倘若不是青剑真人指引,怕是无人能够注意到这一块小小的石壁。石壁之上,爬满了各种植物,似乎都极为依恋这一份伟岸,不愿割舍。 苍耳手中锡杖轻轻转动,轻叹一声:“要破开这石壁,怕是不易。”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坚定之意,锡杖轻轻跺地,锡杖之上的三个铁环顿时脱落,朝着石壁轰了过去。 一时间,轰鸣之声不断,却只是在那石壁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白痕。这白痕浅浅淡淡,似乎手指轻轻一抹,就会被隐去。 青剑真人不由轻咳一声,摆手道:“大师莫要心急,这石壁其实有机关操控。” 说着,他抬起长剑,在石壁之前数着步子,足足数了七七四十九步,反倒是走在了苍耳后面。才以青谣剑在地面用力刨了几下。 片刻,青剑真人脚下已是被挖出一个丈许深坑,这深坑之中,隐隐显露出一个圆台。 圆台之上,图案纷乱,仿佛各不相干,只见青剑真人好似随意的拨动两下,这本是凌乱不堪的图案顿时变得更为凌乱。 身后却突然传来隆隆之声,那石壁宛如两开门一般,向着两边打开一道缝隙。这缝隙不大不小,堪堪能容一人入内。 抬眼望去,青灰石壁,一线天空。 石壁中央,空无一物。苍耳只是站在其中,目光幽远,不知穿过这一线天落在了何处。 他轻轻叹了一声:“这答案,一直都在老衲心中。” 半月之后,冷萧已至妖域,匆匆走过大妖岭,往那第一妖尊殿走去。鬼头陀虽然不能回到妖域,可原本属于他的领地,依旧无人敢侵占。 冷萧本想借用妖尊殿内的传送阵法,直接前往妖王殿,便可省却大量时间。谁知,才进殿内,就隐隐传来一股稀薄的血腥味。 循着血腥味而去,背靠墙面,穿过一座座楼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远处一根盘龙石柱之上,困锁着一个瘦弱之人。此人他也曾见过数面,乃是活着走出妖灵境之人。最后或许也跟随了时耀。 此人,乃是虚婴修为。 虽是灌水一般的提升,或许不急师狂,可毕竟也是虚婴修士,如今却被困锁在石柱之上,受尽折磨。 天边飞舞着一片乌鸦,纷纷落在此人身上,一块一块的啄肉食之。而石柱前方,则有一个妖修如投掷暗器一般,不时将一枚丹药打入那人口中。 依稀可见那人牙齿早已碎尽,已是连拒绝的权利也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大牛,别以为在妖灵境之中寻了丁点机缘就有多了不起,狗是好狗,只可惜选错了主人。” 那投掷丹药之人,乃是一个高瘦中年人,修为虽也是元婴,却显得虚浮不已、羸弱不堪,仿佛只是借助了劣等丹药之力勉强突破。 “如此说来,你应该是选对了主人?” 这高瘦中年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叫他浑身一颤,心中猛然如鸡鸣一般警醒。 他骤然转身,手中已是缭绕起了苍白之气,犹如在手中抓了一团云雾,朦朦胧胧。 可还不等他有所施为,两手手腕之上骤然飘飞出两朵血花,那苍白之气一散,已是被斩断了手经。 冷萧那冰冷的面容映入他眼帘,从冷萧淡漠的眸子之中,他看到自己恐惧的脸庞。 这高瘦中年人脚步如风,一霎退出数十丈,冷萧始终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手中角兵顿时绽放出一片青色光影,尽数淋在了此人身上。 此人随之栽倒,身体各个要穴之上一霎迸射出鲜血,被斩断了一身经脉,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饶命、饶命啊!”方才还是极尽嚣张之人,此刻竟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冷萧眼帘低垂,轻声说着:“萧某手下,只伤不杀。放心,萧某不杀你。” 他走到石柱之前,石柱之上那人连手指也不曾动一下,只低垂着透露,任由鲜血从身上一丝一缕的挥洒,将整个盘龙石柱染成了一片鲜红之色。 他的眼皮,却轻轻抖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冷萧身上,显得呆滞与麻木。那肉皮眼眶之中,只剩下一个右眼,左眼眼珠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成了哪一只乌鸦的果腹之物。高瘦之人所投掷的丹药,只能保他一时不死,却不是什么断肢重生、眼盲复明的圣药。 乌鸦疯狂,只知啄食,不知危机,天边只几道青芒闪过,这一片乌鸦尽皆断去一翅,再不能飞行,跌跌撞撞的坠落在地,摔出一片殷红。 冷萧一剑斩断了捆缚那人的锁链,施以柔力,将此人救下。此人嘴唇颤抖,似在说着什么。 冷萧附耳过去,只从他口中听到两个模糊的字眼。 “快走!” 此人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猛然一推冷萧,将冷萧推了出去。自己落地后一个转身,扑倒在了那高瘦之人身上,一身血肉,骤然爆碎。 冷萧不禁色变,朝着远处躲去。那人自爆之前,模糊间回了一次头,嘴唇轻轻的开合了两下。 继而,在那高瘦中年人惊恐的眼神之中,轰然爆碎,连带着一片乌鸦,尽数了却了此生。 烟尘震荡,依稀之间,迷蒙背后,一片隐隐绰绰,仿佛人影晃动。 冷萧当即朝着远处跑去,足尖点地,几个闪烁便闯入传送阵法之中。手中灵玉散出一股磅礴的灵气,这传送阵法顿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眼前的画面已然变得模糊,一同模糊的,或许还有他的脸。可他却看到了一张清晰的脸庞。 桃红。 那人缓步而来,面上噙着一抹浅浅的嗤笑,一身妖气纵横,修为散逸——实婴之境。 眼前所有的画面,都在传送的一瞬间化作一片混沌,不知是白,还是黑。这刻,他脑海之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传送阵法的那一头,会不会早有人等着他前去送死? 当眼前画面完全清晰之时,事实像他证明了他心中所想,半分不差。 不大的传送阵法,光芒缓缓隐去。前后八方,或坐或立,或独自修炼,或彼此攀谈,妖修何止千百。 在他身形显露的一霎起,所有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万众瞩目,倒是叫人有些芒刺在背。或许,只是因为这些人的目光,远比钢针更为锋锐,仿佛只是被这样盯着,皮肤就已经要溢出鲜血。 冷萧手中早已握着一枚传音符,不断往其中灌入灵气,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这传音符所连接的,是时耀。而眼前这一方天地,名唤妖王殿。 可如今,却是站满了狸猫鬣狗。 他取出了另一枚传音符,只闪动了一下,就得到了回应。 “师护法,到妖域了吗?” “萧老弟莫急,师某马不停蹄,再有半日,便可抵达妖域……” 师狂虽是玩笑之语,却依旧显出一丝焦急之意。毕竟时耀急促传召,容不得他不焦急。 “别来了。” 冷萧呢喃一声,收起了传音符。他心知,此刻师狂定有满腹疑问,可情势,已是不容他再多说哪怕一个字。 同样的,他也有满腹疑问。 比如说,第一妖尊殿之中的桃红,比如说,此刻眼前的妖修,比如说,混杂在妖修之中散发着妖气的人族修士。 这些修士,在他当年被剑阁追杀的时候曾经见过。 “数千人迎接萧某,可真是折煞萧某了。” 冷萧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残影,避过两道灵气,长剑在地上一扫,那传送阵法才泛起蒙蒙微光,就被斩成了两半,光芒一息间黯淡了下去。 他不知道这光芒明媚绽放之后,又会从其中走出几道人影来。至少其中一定有他的老熟人桃红——不论是以冷萧的身份还是萧的身份。 有人肆意大笑,讥嘲道:“堂堂妖王,临危之际将希望所寄托之人,竟只是这样一个不敌瘦鸡的废物。” “还真叫人绝望。” 冷萧深吸一口气,面前数千人,实婴之人犹见二三,初婴、虚婴之人多达百八十人,余下之人,皆为金丹。 莫说是这数十元婴修士,即便是那数千金丹修士,也远远不是他能抵挡。即便是七岁小郎,一人一拳,也能打倒一个大汉。 不论面对怎样的绝望,人心中总该心存一丝希望,说不准这希望何时就会实现了呢? 比如说,此刻。 天边旭日下,飘来一画卷。画卷三翻五转,一面空白图,一面仗剑者。 素衣青剑发凌乱,雪衣佳人眸中留。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千里移行血染衣 天幕忽有小雨洒下,淅淅沥沥,似莹莹如玉,却又似漆黑如墨。落在脸颊,立成一片斑驳。 有人以灵气阻挡,那墨点缓缓落下,竟在片片光幕之上绘成一片如画江山。纵是江山如画,此刻美人如玉,却更胜这江山几分。 冷萧仗剑而立,眼帘微微低垂,眼角不禁溢出一丝欣赏之意,赞道:“好一幕江山美人。江山是血肉之躯,美人才是这画中的灵魂与点睛之笔。” 伊人盈盈一笑,一身白裙,眼眸之上系着一条洁白丝带。白裙胜雪,却又比那冰冷雪花更贴几分绝美与温婉。 丝带纤薄如绸,依稀还能望见其后所映衬出的一抹浅青眉黛,犹是远方朦胧尽处的聚首山峰,也比不上这眉峰丝毫。 二人相对而立,冷萧无端从这丝带之后感受到了一抹平淡如水的神采,似目光,似微笑,又似来自于心的感触。而自始至终,墨湘未曾有一丝神色变化。 她唇齿轻启,缓缓说道:“讨好贫道也无用,贫道非是救你而来,”她转过身,面对那数千修士,面向了其中一方人影,话语冰冷,“白骨教骨将楼西风,别来无恙。” 她眼虽盲,心却若明镜,容颜所向之处,将整片天地尽收于眼底,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以及这明媚流岚。 顺着墨湘面向循去,冷萧将目光落在一个衣着极为寻常的妖修之上。此人不显山不露水,一身修为不过金丹。却在墨湘点出之后,淡淡一笑,修为迅速攀升,不多时,停顿在了虚婴之境。 楼西风身边,有十几人站位隐隐以他为主,神色冷峻,目光之中,不带一丝神采。方才未曾察觉,此刻抬眼望去,这十几人竟都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犹如十几具尸体一般。 随着墨湘落下,数千人一时止住攻势,这刻纷纷灵气一震,将那墨点震散,还了眼前一派清明。 墨湘忽而挥舞长袖,隐有点点辉光从她指尖散逸而出,落在天地各个角落,仿若撒豆成兵一般,迅速生根发芽。 “生。” 她真言一现,这嫩芽一霎长成参天大树,将这一方平地变成了一片茂密森林。 “现。” 她真言再出,每一棵树上都结出一颗果实,果实光芒一闪,坠地绽放,竟从中走出一个人影来。 这森林围绕一圈,几乎将数千妖修团团围住,尤其是临近楼西风的几个关键点,几乎密不透风。 楼西风面色稍变,牙根一咬,目中显露出一分狠厉之色,嘴角露出一枚狼牙虎齿一般的尖利牙齿。 他大喝一声:“这是一字门的千里移行之术,诸位快快阻止,将那树木毁去!” 只见他大手一挥,身旁十几个修士顿时朝着临近的一棵树冲了过去。那树上的果实才刚刚结出,稍显青涩,就已被这十几人撕成了碎片。 果实悬挂之时饱满无比,仿佛只一口下去定汁水四溢,可被撕碎之后却犹如破布一般,只有薄薄的几片,光芒黯淡的飘落在地上。 毁去果实,这十几人仍嫌不够,徒手在树干之上不断拍打着,这肉体凡胎,此刻竟好似金铁一般,每一次落下,就能在树干上带起一片碎屑,只两息,便能将一棵树截断。 楼西风指尖灵气散逸,形成十几道似有若无的丝线,将那十几人与他紧密的链接在了一起,这般模样,就像是凡人所戏耍的提线木偶。 那十几个修士始终面无表情,比那木头还显木然。与楼西风连接之后,再行动时变得有了章法,配合之间形同一人。 冷萧心中警惕少许,喃喃一声:“白骨教傀儡之术。”有傀儡傍身,一个白骨教修士可敌数个同境界修士。 有白骨教大能者,一力控千军,相传在数百年前,一度叱咤五域,无人能出其右。可惜一心万用,最终未能守住本心,成了疯子。 自此之后,白骨教修士一般所用傀儡不过二三,去芜存菁,操控起来如臂使指,更是得心应手。如楼西风这般一力操控十几个傀儡之人,已是少见。 傀儡有生傀、死傀、骨傀之分,各有优劣,也无上下之分,全凭个人操控。而楼西风所操控的这十几人,应当便是死傀。 所谓死傀,以死后不出一时三刻之尸炼制而成。炼傀之术精妙者,能叫傀儡发挥出生前九成以上的实力,令人胆寒。 楼西风行动之时,周边亦有手段相似之人,所用傀儡都是死傀。 有剑阁修士,剑气纵横,如同劈柴一般将树木斩碎。亦有性格粗蛮的妖修,灵气涌动之间,欲将树木连根拔起。 “生。” 墨湘真言一落,那原本被斩断的树木再度抽出新芽,重新长成了苍劲的模样。此前欲将树木连根拔起的妖修,更是暗赞自己明智。 谁知黄土翻飞,这树木盘根错节,不知深入地下几许,根本挖之不透。倘若一块块将树根废去,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楼西风目不斜视,似乎全神贯注在了伐木之上,冷萧却目光微闪,只见楼西风所操控的那十几个傀儡之中,似乎少了二三人。 虽是树木枝叶繁茂,又逢人影幢幢难辨踪迹,可那修为最高的二三人,已是许久未曾现身。 冷萧顿时向着墨湘忠告一句:“墨湘居士,小心了。” “多谢提醒。”她话音极淡,似乎根本未将冷萧的忠告放在眼里。 对此,冷萧不以为意,只是一笑。东海之畔的眼盲画女,与眼前的墨湘居士,早已不是同一人。前者提笔画,后者画中仙。 便是在冷萧提醒后不过十息工夫,自林木见突然窜出一豹一虎,前者迅捷异常,后者刚猛无比。 二人呈夹击之势一前一后将墨湘堵在了中间。墨湘只抬手轻点,皓齿一显,吐出一字:“定。” 这一豹一虎果真被定在半空,仿佛冰雕一般。如此凝滞了一息,二兽缓缓恢复了行动之力,却是极为缓慢,前力一泄,从半空坠了下来。 “显。” 随着墨湘真言落下,二兽在地上滚了一圈,已是变成了两个神色木然的男子。 这两个男子只停顿一霎,更快朝着墨湘扑了上去。旁边有一颗果实落地,光芒一闪,从中走出一个身着白衣金边道袍的男子,正是一字门修士。 可还不等他去相助墨湘,立刻就被人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远处,楼西风高声喝道:“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那女子才是关键!” 经他一提点,立刻便有修为深厚之人朝着墨湘冲了上去。有一实婴修士,一马当先。莫看他修为不俗,用的却尽是下三滥的招数,双手上下开合,朝着墨湘乳中穴与会阴穴探了过去。 墨湘面容始终平淡,不食人间烟火,出手却骤然凌厉了几分。 只见她手中出现一杆画笔,轻轻点墨。一点为“定”,二点为“滞”,三点为“伤”,四点为“破”,五点为“断”。一连点出五点,那形容猥琐的实婴修士身躯连连颤抖,嘴角无端溢出一丝鲜血。 饶是如此,他动作非但不停,目光反倒是愈发兴奋,嘴角泛着一丝狰狞之色。 正当墨湘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此人身上之时,她身后一棵树上,枝叶之中,骤然探出一个硕大蛇头。 蛇头大小,堪比人头,谁知动作之快,犹如雷霆骤起,不及掩耳,一霎出现在了墨湘后颈,张开一张森然大口。 猩红的信子喷吐而出,带起阵阵凉意。 眼看那两枚莹亮的蛇牙已是探到了墨湘颈间的纤细绒毛,她口中低低传出一字:“现。” 百丈之外,一棵树上刹那结果,刹那坠落,绽放之后,显露出墨湘的身影来。 她此前所站立之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抬眼看去,原是那猥琐修士被巨蛇一口咬住了手掌。 这巨蛇修为不过虚婴,而那猥琐修士好歹也有实婴修为,自是不会这般不堪。灵气涌动之间,手臂若铁石,两枚蛇牙只是在他来不及反应之时刺入一分,便再难动分毫。 他另一手一拳打在巨蛇脑门,直接将巨蛇两枚蛇牙打断在了手腕之上。将蛇牙拔出之后,此人探出两指,由肩膀至咬痕处一路划下,逼出一滩乌黑腥臭的毒血。 他才松一口气,身后却突然传来人声,且距离极近,似有若无的鼻息喷吐在他脖子上,犹如九幽之风,叫他无端打了一个寒噤。 “你以为,这样就能逼出蛇毒了吗?” “谁!” 他厉喝一声,骤然回身,心中警兆顿生,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探出一手,横在胸前,五指收拢,将对方的一拳拦在了掌心。 此人不由发出一声讥笑,说道:“就凭你,也敢偷袭于某?” 随着他笑,那拳头尚被他握在手中之人竟也显露出一丝冰冷笑意,缓缓数着:“一,二,三……” 待他数到三时,那面容猥琐之人突然腮帮一股,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乌黑腥臭,与他方才所逼出的一般无二。 “你……楼西风!” 他只来得及道出四字,便再也无言,失却了声息,自手腕起,一身血液迅速凝滞,面容成了酱紫之色,眼珠上翻,只露出一抹鱼肚半苍白的颜色。 楼西风微微抬着袖子,将此人喷出的污血尽数挡住。他的手依旧被仅仅握住,因为对方,再也松不开手了。 一条巨蛇快速游走到了他身边,变成一个身材精细的男子。 “好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虚此行。”楼西风轻笑一声,微微摆手,那精细男子便将这猥琐修士的尸体抬起,二人隐有脱离战圈之意。 墨湘遥遥相望,手中捏着一枚传音符:“张师叔,李师伯,楼西风往南而去,他手中有一具实婴修士的完整尸体,务必拦住他!” 她目光凝重,心中深知,倘若真叫楼西风将此尸体炼制成傀儡,恐怕分神之下,楼西风便可横行无忌。 她目光又垂落在方才冷萧所站之处,此刻却只有几片斑驳血迹,未见人影。她一言不发,将目光移开,应对起其他白骨教修士来。 方才她命悬一线,冷萧却早已不知逃到了何处,失了去向。 她本想朝着楼西风追去,奈何人群之中混迹着数十白骨教修士,抬手轻招之间,将已经躺下之人重新站了起来,虽然只是临时所为,难堪大用,此刻却也是极大的麻烦。 有一道士模样之人被十几人围住,活人二三,傀儡十余。只一霎,便将他逼入了绝境。 眼看十几道攻击一齐落下,他低喝一声:“护!”本是严肃的脸上,此刻也不由苍白了几分,溢出一抹淡淡的恐惧之意。 他身上升起一道薄弱不堪的灵气防护,与那十几道攻击触碰到一起,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却终究是没破。 不远处,墨湘二指向天,面色稍显苍白,一连道出七个“护”字,才堪堪将这一字门弟子护住。 那弟子抬眼,也正是看见了墨湘,眸中显露出一丝感激与希冀之色。可在他注视之下,墨湘身子忽然一颤,唇齿洇红了一片,鲜血自嘴角氤氲汇聚,滴落在洁白的衣裙之上。 他身外的一层灵气防护一霎被破,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已是被数到锋锐的光芒撕扯成了几截。鲜血四溅,他走时,没有痛苦。 墨湘骤然轻咳一声,显出几分哀婉之色,十指握得极紧,几乎要将手中画笔折断。两道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急促的说道:“墨湘师姐,敌众我寡,师兄弟们快要撑不住了!” 这二人面有疲惫之色,道袍已被染成了一片血红,显露出一股森森煞气。手中木剑,早已斑驳缺烂,血水流淌其上,犹如长剑泣血一般,既是苍凉,亦是无奈。 墨湘当即轻叹一声,说道:“师傅和掌门已经循迹而去,势必要阻止天枯老人的阴谋。我等已经尽力,撤退吧。” 那二人得了命令,连忙躬身告退,游走在战圈各处,传信于各个弟子之间。大片林木刹那腐朽,一字门弟子便随着这林木,消失在了这一方天地。 第二百五十二章 蔷儿已如飞絮逝 天地恢复平静之后,有人席地疗伤,有人则游走在众多尸体之中,独独将一字门弟子的尸体寻出。 将尚且完好的尸体放置在地上,只见有人指尖散逸出一丝丝灵气丝线,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刺入尸体之中,进出频繁,仿佛在仔细的绣着一个精致的布娃娃。 当灵气弥漫了尸体的每一根经脉之后,那本是已死之后,忽然直挺挺从地上立了起来,带着淡漠的神情,默然低着头颅。 白骨教弟子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诡异笑容,桀然一笑:“不知那些牛鼻子见到昔日同门,可还能下得了手?” 早在混战刚起之时,冷萧便已借机离开。他一己之力,即便留下,又有何用? 冷萧隐蔽了身形,借助此前林木繁茂之时悄无声息的离去了。初时,所有人目光尽数投落在他一人之上,末时,却再无人注意到他。 而这一切,不论是有意还是巧合,终究是墨湘救了他一命。 “第二次了。”冷萧轻叹一声,他心中最不愿之事,就是承他人之情。承情容易,想要报还却难。 他快速朝着入袂山谷而去,途径小桥流水、杨柳依依,却都染就了一层浅浅的血色,散发着令人发腻的血腥气息。 入袂山谷外,冷萧骤然停住脚步,眼角轻轻跳动了一下,竟有些不敢抬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方仿佛到了另一片天地,空气清新无比,天空蔚蓝如洗。 冷萧眉头上扬了几分,抬脚踏入。 两片山壁逐渐开阔,他的心境也随之开阔不少。不论外界杀戮几何,这山谷之中的空气始终清新,这入袂的颜色始终胜雪。 “灵曦!”他高声唤了一声。 放眼望去,眼前白茫茫一片,入袂漫天飞扬,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伴着他旋转飞舞。 他的呼唤,始终没有得到一丝回应。他心中无端有些发慌,有些沉闷,直到将整个山谷都寻遍,也未曾发现时灵曦的踪迹。 冷萧站在山谷一角,鼻子轻轻翕动了一下,将入袂草的根茎拨开,露出下方两滴已经干涸的鲜血。 他抬手轻触,指尖未曾沾染一丝。这鲜血已然干硬的失却的气息。时耀给他传信之时,乃是半月之前。 “太迟了……”冷萧呢喃一声,好似在笑,身上却骤然散发出无边的煞气。角兵因念浮现,剑气纵横,发出阵阵嗡鸣之声。 许久,他一把将角兵紧紧握住,所有的气息为之一敛,只有他那一身收敛不去的妖气轻轻荡漾。 大片入袂被他散逸的剑气撕扯成了碎片,泥土飞溅,根茎散乱一地。他急促喘息了几下,闭目轻声说道:“对不起。” 这遍野因他而舞的入袂,尽数垂落在自己的根茎之上,瑟瑟发抖,面对他时,升起了一丝排斥。 冷萧轻叹一声,朝着山谷外走去,一时竟不知该去向何处,心中尽是迷茫之意。 他忽然抬起头,远处缓缓走来一个面容阴沉之人,身后跟着十几道身影。 远远望见冷萧,那人不由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森然的说道:“妖王时耀座下护法萧。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既然如此有缘,楼某就亲手送你一程。” 只见楼西风衣袍舞动一霎,身子如同幻影一般,瞬息出现在了冷萧身边,蓦然朝着冷萧拍出一掌。 此一掌平平无奇,灵气却在刹那间爆发。冷萧长剑一抬,那手掌印在剑身之上,隔着长剑按在了冷萧胸口,冷萧顿时被击飞了出去,重重落在远处山壁之上。 冷萧直直跌在地上,苍白的嘴唇上印上了一丝殷红鲜血,长剑轻轻刺在地上,支撑着身子。 他目光垂落在地,始终未曾去看楼西风一眼。对方的实力,远非他所能抗衡。 楼西风缓步上前,身后十几人亦步亦趋。他嗤笑一声:“怎么,放弃抵抗了吗?” 冷萧神色淡漠,微微抬头,一缕发髻凌乱的舞动。他抬起下巴,朝着楼西风身后一指,说道:“恐怕你还有些麻烦事要处理。” 天边骤然飞来两个老者,这二人修为,竟都是实婴之境。楼西风骤然回头,面色变得阴郁无比,低喝一声:“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身后那蛇妖将手中尸体紧紧护住,其他人则立刻朝着那两个飞了过去。 这两个老者一身道袍,一人手持拂尘,一人手持木剑,面色皆是肃然,方正大脸,浓眉大眼,只冷哼一声,木剑拂尘一挥,便将当先一人轻易击退。 借着楼西风被这两个老者缠住之时,冷萧便收起长剑朝着远处离去。就如同是一缕空气一般,无一人注意到他。 “一字门还真是冷某命中的贵人。” 面对两个实婴修士,楼西风神色一厉,身上爆发出一层黑雾,提起那具尸体便朝着山谷之中冲了进去。 那十几具傀儡,立刻不要命的朝着这两个一字门老者迎了上去,却只是挡住一霎,就被击退。 楼西风一边逃窜,一边将灵气打入那尸体之中。手法粗糙而仓促,此刻却也顾不得这许多。 眼看那两个一字门老者已然冲进了山谷之中,他顿时厉喝一声,指尖灵气带着猩红之色,犹如鲜血。 与此同时,那猥琐修士的尸体手指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蓦然睁开双眼。一身气息节节攀升,竟隐隐比生前还要强大。 这傀儡之中,有一完整的元婴被楼西风封印,原本打算炼制一具顶级的傀儡,此刻只得燃烧了元婴,来面对强敌。 “止!” 随着那手持木剑之人抬剑一点,这实婴傀儡顿时气势一止,好似烈火被冷水浇灭了一般。可仅仅只是一霎,傀儡身上的气势却以更大的浪潮席卷而起。 楼西风冰冷的笑着,低喝道:“去!” 话音一落,傀儡顿时如同一块磐石一般横冲直撞而去。那手持木剑之人抬剑一挡,木剑竟被生生撞断。 这两方之间谁生谁死,早已与冷萧无关。 “方才所出现的修士,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只是实婴之境,分神修士不知都去向了何处。”冷萧心中皱眉沉思,如此看来,时耀有极大的可能还活着。 他骤然回想起那蹲守在传送阵法之外的数千人。这数千人显然不是为了等他一个无足轻重的护法,这其中定有蹊跷。 “难道他们要从时耀口中获得什么隐秘,而时耀最大是掣肘,就是灵曦。” 一念至此,冷萧目光明亮了几分,心跳已是极快。倘若时灵曦不在山谷之中,又能在何处? “她出不去,只能是躲在妖王殿之中。” “飞絮阁!” 飞絮阁,乃是属于他的别院。冷萧站在飞絮阁外,远远便已感受到一股血腥之气。几步进入,院中还有几个死去的卫兵,看身上的盔甲,乃是妖王亲卫。 冷萧顿时朝着边缘的一间杂物间跑去。这杂物间极小,其内堆满了不常使用的物件,平日里少有人进入。 他站在杂物间门前,木门虚掩着,透过缝隙传出一丝令人胸口发闷的气息,并不讨人喜。 他推开门,心中骤然一跳。所有的杂物都被清理到了两边,将正对门的墙面完全暴露了出来。 墙面之上,有一条肉眼难辨的细小缝隙。又有谁能想到,在这不起眼的房间最起眼的位置,竟有一个密室。 冷萧一掌拍在墙面之上,已是耐心全无直接将这一堵墙都拍成了碎片。拂袖掸去烟尘,这密室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女子,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 “蔷儿!” 待他上前查看,蔷儿身体早已没了一丝温热,白净的脖子上有一道乌黑的伤痕,干脆利落。 至死,蔷儿面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时候开心的事。眉头轻轻蹙着,又显出一抹忧虑,令人心伤。 冷萧抬手,轻轻将蔷儿眉间的起伏抚平,自己却皱起了眉头。 蔷儿临危之际躲藏之地,定是整个飞絮阁最为安全的地方,倘若连这个地方都没有时灵曦的踪迹,那敌人也就不会再做寻找。 冷萧将目光落在蔷儿右手之上,右手食指,以一个稍显不自然的角度指向了西南。 他立即转身,出了杂物间,朝着西南方向而去。在一间最为寻常的厢房之内,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声。 在他推门而入的时候,这一丝呼吸声骤然加快,而后立刻收敛了起来。呼吸声传来的方向,是床下。 木床宛如一个倒扣的棺材,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冷萧将木床抬起,来自床下的呼吸声立刻又变得急促。 继而,从床下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床下钻了出来,扑在他的腿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咬了下去。 刺痛很清晰,也很让人心安。他轻轻将床放下,原本才到他膝盖的小丫头,几年未见,已经超过了他的腰迹。 蔷儿故意引开敌人,以自身性命守护了时灵曦。她那死时的指引,或许是至死仍然相信着,冷萧会来到这里,会发现她,不让她所做的一切,白费。 第二百五十三章 楼西风己炼之术 一丝鲜血,顺着时灵曦嘴角滑落。她紧紧闭着眼睛,身躯轻颤,却只等来冷萧轻抚她长发的手掌。 “萧……大叔!”她抬头,忽的猛然扑进冷萧怀中,紧紧抱着冷萧,嚎啕大哭。 许久,她才抬起头,再度望向冷萧。她一双眼眸都被泪水浸湿,显得通红,她逝去嘴角的血迹,紧紧抓着冷萧衣襟,轻轻道了一句:“对不起。” “这么多年了,还认得萧大叔呢?”冷萧拍了拍她的后背。 时灵曦顿时从衣襟之中抽出一枚吊坠,天真的向眼前这个在她心中值得信赖的人展示着。 “父王说,萧大叔一定会来救灵曦的,灵曦也相信,萧大叔一定会来的。”她紧紧攥住冷萧的衣角,好似攥住了整片天地。 “萧大叔带你走。” “萧大叔,快去救蔷儿姐姐!”时灵曦面上升起一抹焦急之色。 冷萧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说道:“蔷儿姐姐睡着了。” 屋子里很静,静的足以听到院外传来一声轻轻的脚步声。 冷萧拉起时灵曦,再度将木床抬起。时灵曦紧紧拉着他的衣角,不愿松手。 他捏了捏时灵曦的小脸,说道:“听话。” 楼西风缓步走进院子,只见冷萧站在杂物间门口,静静的望着他。 他大笑着,说道:“听闻,这飞絮阁乃是你的居所。那个女人,是楼某所杀,萧护法,你想报仇吗?” 楼西风头发凌乱,长短不一,被汗水黏附在一起。面上沾满了血水,衣衫堪堪蔽体。一行十几个傀儡,一个不剩。 他说,他杀了蔷儿。 冷萧目中骤然散逸出一道森冷杀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显露过这样的气息,可如今显露,竟是这般自然而然。 “楼骨将,怎么没把你的实婴傀儡带来?” 楼西风闻言,神色骤然阴郁了一下,先是杀气一显,却又一息收敛,仰天大笑。他冷冷看着冷萧,一字一顿道:“你当真以为,楼某如此在意这实婴傀儡?” “楼某一己之力便拖住两个实婴修士,这比买卖,可划算的很。” 他说着,一步一步靠近冷萧,直走到冷萧跟前几寸处才止住脚步,二人相隔不过一掌之距,冷萧能够清晰感受到楼西风口中喷吐出的热气。 “萧护法,时妖王在最后关头却传信于你,你肯定知道妖族公主的下落,如实相告,楼某可做主饶你一命。” 冷萧与楼西风四目相对,静静感受着对方眼珠之上轻摇微晃的晶莹光斑,缓缓说道:“楼骨将,你有口臭。” 楼西风闻言,爽朗的笑着,继而一拳朝着冷萧落了下去。二人相隔太近,这一拳反倒无法施加多大的力道。 冷萧面前青光一闪,一柄靛青长剑蓦然出现,静静悬浮在那里。楼西风一拳落在长剑之上,未能掀起一丝波澜。 二人距离一下拉开数丈,楼西风十指交错,轻轻抚摸着手背,阴着脸说道:“萧护法,如你所见,楼某正缺元婴修为的傀儡。” 冷萧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漠,缓缓说道:“以楼骨将此刻的状态,怕是高看自己了。” “谁高看谁,总要试过才知道。” 话音落时,楼西风一头凌乱残缺的头发忽然向上飘起,犹如水草在水中荡漾一般,轻轻柔柔。超越发梢之处,隐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流动。 顺着风向,从楼西风身上,竟传来一抹尸体上才有的腐烂臭味。初时只是一丝,并不明显,几息之后,已是浓郁无比,直引人作呕。 冷萧随之大袖一挥,却挥不去这腐烂臭味。甚至随着他袖袍摆动,这气息有黏附在他衣衫之上的意思,连带着他自己身上,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楼西风桀然一笑,显出一丝疯狂之意。他说道:“萧护法可知,炼制傀儡的巅峰之法是什么?” “将自己炼制成傀儡?” “答对了。” 楼西风身子突然直挺挺的躺到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继而,从他身体之上忽然散出无数的丝线,四散穿梭了出去。 若这丝线是连接在天地之上的一张巨大的蛛网,他这刻就如同是一只攀附在蛛网之上的蜘蛛,冲着冷萧一下一下的挥舞着爪牙。 冷萧不禁疑问道:“不知楼骨将此刻,算是生傀还是死傀?” 生傀,一如活人,有自己的主观意志,能够自行修炼。死傀,便是由尸体炼制而成的傀儡,没有灵智。 若说楼西风是生傀,他浑身却散发着尸体身上才有的恶臭;若说他是死傀,他又拥有自己成熟而独立的意志,与常人无异。 将自己炼制成傀儡,即便是白骨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胆敢如此作为之人,即便不是奇才,也定是一个疯子。 面对冷萧的疑问,楼西风嘴角只勾起一抹淡淡的嗤意,缓缓说道:“你猜。” 他一霎之间凌空而起,此刻的他,犹如是被一张无形大手所操控的傀儡,显得卑微而可怜,却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势。 只见楼西风抬手一点,冷萧将长剑横于身前,只觉有一阵微风拂过,剑身没有感觉到一丝压力,可他却浑身一颤,骤然喷出一口鲜血,面容有如砖瓦龟裂一般,绽开细密的裂痕。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的杂物间中心缺了一个宽达丈许的空洞。而这空洞的始作俑者,正是楼西风那平平淡淡的一指。 “此刻,你可还觉得楼某高估了自己?” 冷萧的面庞几息之间被鲜血涂了一遍,显得狰狞无比,令人心中发寒。他说道:“在山谷外的时候,你隐藏了实力?” “楼某的己炼之术,可不能那么早暴露出去。” 密密麻麻的丝线,犹如从他身上荡漾而出的一条条触须,轻轻摇摆着,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寒意,将那腐烂臭味生生冻结在人鼻尖,如何都挥之不去。 冷萧轻轻捏了捏鼻子,终于恢复了一丝舒畅之意,他笑了一下,说道:“如此说来,楼骨将是不想要公主殿下的下落了。” “可惜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楼某只能承诺,给你一个痛快。” 他骤然张开双臂,身上延伸出的丝线一霎绷直。此刻他所释放出来的气势,竟直逼实婴修士! 角兵之上光芒大盛,有如在火炉之中炙烤一般,散发出对抗之意。冷萧面色稍稍狰狞,紧紧咬着牙齿,低喝道:“取天地之力为己用,再强大也不属于自己。说来你楼西风不过只是被这一方天地握在手中肆意玩弄的玩物罢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楼西风身躯开始颤抖,面上的桀骜与冰冷散去,骤然变得激动无比,语气森然而疯狂。 “满口胡言!我楼西风天纵之才,岂能受制于人、受制于天地!非是这一方天地操控楼某,而是楼某操控了这一方天地!” 他嘶吼着:“己炼之法,又是逆炼之法,客与主,向来都是因时而变!”他大笑着,“如今,我就是这一方天地的主人!” 冷萧神色稍稍波动了一下,淡笑道:“不知此刻楼骨将,可能否匹敌两个元婴修士?” 楼西风闻言,立刻转身而望,眼睛瞪的极大,其中显露出一丝惊意与恨意。只是他身后分明空空荡荡,哪有人影存在? 等他回过头来之时,冷萧早已身在千丈之外,纵然以他的目力,也只能望见一个小小黑点。 他一双拳头捏的嘎嘣作响,眼角轻轻抽动了两下,忽然将神色一动,抬手一摄,蔷儿的尸体好似是自己飞起,落入他手中。 他骤然高喝一声:“萧护法,你当真要对这美人弃之不顾?” 冷萧骤然回头,蔷儿的尸体就像是被困在蛛网之上的小虫,显得淡薄而无力。 他深吸口气,喝道:“楼骨将好手段。杀人是仇,毁尸是仇,萧某终会一齐报还!” 言罢,他霎时转身离去,未再作一丝停留。理智与疯狂之间,他选择了前者。扪心自问,他绝不是楼西风的对手。心中有了牵绊,再大胆的人,也变得瞻前顾后了。 楼西风眼帘低垂,长长吐出一口气,低语道:“这就是你临死也念念不忘的萧大人,还真是……绝情。” 那万千丝线瞬息将蔷儿裹住,只轻轻一绞,自半空挥洒出一蓬血水。 走到院门口,他忽的又停住脚步,一霎转头,目光落在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厢房之上。 “萧护法,好手段。” 楼西风猛然推门而入,影子被阳光拉的极长,直蔓延到床脚才停止。他和善的笑着:“小家伙,叔叔看到你了。” 他的目光从屋内的各个摆设之上划过,最终,落在了木床之上。 时灵曦伏着身子躲在床底,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她一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另一手轻轻按在地上,俯身看去。 顺着那床底的一丝狭小缝隙,隐隐能够看到一抹从窗棂间射入的微弱阳光。什么都没有。 她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找到你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灵曦失踪道人询 树荫下,青石上。 冷萧吞下一枚丹药,静静疗伤。他速度不快不慢,正是要将楼西风引开,好叫楼西风能够看得到他的背影。 可此刻已有许久,却始终不见楼西风追来,而那原本连接了天地的丝线,以及那令人胆寒的气势,却也缓缓散了下去。 远远望去,再无一丝声息,仿佛此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冷萧心中升起一丝难受之意,显得压抑而发闷。他骤然起身,目光落在飞絮阁上。 云烟浩淼,灰蒙蒙一片仿佛下一霎便要从天上坠落,将这一处小院、几座厢房给一口吞没。 杂物间背后,冷萧静静站在那里。被楼西风一指点出的那一个巨大空洞仍旧孤零零之在那里,犹如一些亡命人那空荡荡的心。 穿过破碎零落的杂物间,冷萧站在一块血污之前,心中升起一丝波澜,轻轻叹息一声。 他与这小姑娘之间,尚不过几次交集,上次相见,她还是天真烂漫的一个,如冬雪消融后新生的娇嫩花儿。可今日再见,却只有冰冷的尸体。 不,此刻,已是连尸体也无。 扪心自问,此刻他心中杀意何其之盛,可倘若再见楼西风,是否能够守住那诺言,强忍住不下杀手?世事皆难,难若上青天。 或许如今,要上青天且还易,江湖逍遥难更难。人存一世,迷茫一世。 冷萧走过蔷儿的碎尸,目光顺着朦胧微弱的阳光,一同射入那虚掩的房门之中。 他进去过,他已离开。他如君子掩上房门;却又如小人,只是虚掩。 他再通过这一丝狭小的缝隙告诉冷萧,他来过;他再通过这一丝狭小的缝隙告诉冷萧他已走;他再通过这一丝缝隙告诉冷萧,他带走了冷萧所要守护的。 “萧护法,自今日起,你便是公主亲卫,务必要守护灵曦周全!” 冷萧骤然推开房门,房间之中的陈设一丝不乱,地面之上也无一丝灰尘,所以留不下一个脚印,只有几粒从院外所沾染的黄土。 或许是他所带来的,或许是楼西风。悄悄来去,却已早然尘土,拂袖已难清白。 冷萧依旧似是带着一丝希望般,轻轻的将木床掀开。这足够双人肆意翻身的倒扣的棺材,下方一片黑暗,空空荡荡,飘渺而无尽。 从窗棂间射入的一丝微弱阳光,被这深沉的黑暗一霎吞噬,留不下一丝痕迹。 他心中没有失望,因为从他走进这房间的那一刻起,便从未存过希望。 冷萧视线缓缓垂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手掌一挥,将那木床整个掀飞了出去,压倒一扇屏风、一张书案,落在墙角,四分五裂,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无力的滑落在地上。可惜再干净的地面,几日不扫,从墙角开始也有了几粒薄薄的灰尘。 肉眼难辨,触之难觉,却分明被激起一层朦胧,又缓缓落下。 而冷萧的目光一瞬也未移开过,向前走上两步,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吊坠,一枚他从小配戴却赠与一个小丫头的吊坠。 她说,绝不会再将这吊坠交给任何人,也绝不会再弄丢这吊坠。今日,她生恐护不住这吊坠了,将它还给了冷萧。 或许她该有留下一句话给冷萧:“萧大叔,替灵曦保管山河心,不许弄丢!”或许这一保管,便是一生一世。 “灵曦,等着萧大叔。”冷萧五指握得极紧,珍而重之的将吊坠放在怀中。冰凉,刺骨。 他嘶吼一声,五指蓦然大张,角兵在他掌心浮现,散发着阵阵嗡鸣。滔天的戾气,混迹在剑气之中,将整座厢房撕扯成了碎片。 他跪倒在地上,感觉头痛欲裂。只是相比这头疼,心却更疼。膝盖落下,将坚硬的石板砸得碎裂,如蛛网般蔓延出几分。 一抹紫意,在他瞳孔深处浮现。他双眼大睁,却已看不到眼前这残破的厢房,竟看到了自己。五官身体,包括每一根头发,都那样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只是那个自己,目光却如此冰冷,其中仿佛只有杀意与恨意,再无一丝的良善。 冷萧面上的神色渐渐平缓,随手一挥,眼前的那个自己便如同云雾遇风般消散,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叨扰过这片天地。 他抬起眼帘,眼前,是一间残破的厢房,碎落的模样,比杂物间还显惨几分。 “我知道,你始终不忘将我所有的善念所抹杀。可倘若一个人没了善念,又何以为人?”他体内似有一抹微弱的紫气隐没在了角落,他叹道,“属下有负妖王所托。” 他起身,望着这狼藉的地面,本是阴暗的房间,反倒因为没了屋顶,而被阳光所笼罩。虽并不明媚,至少比方才亮了几分。 一道灵气从他衣袖间激荡而出,将那才生出的一层薄薄灰尘伴着杂物一道清理了出去,胡乱堆在远处。 他面无表情。蔷儿日日打扫的房间,该是这般整洁。 角兵剑气流转,几息之后,冷萧手中已是出现了一个木盒,稍显粗糙,却十分方正。说是木盒,却也有半人大小。 他以长剑为铲,将蔷儿的尸体一块一块的放进木盒之中。淡淡血腥味混着泥土与杂草的气息穿梭在他鼻尖,流入他体内。 天边有几道人影飞来,妖王殿处处有禁空阵法,即便是冷萧飞行也稍显艰难,能够自若而来之人,修为可想而知。 两道身影在他面前显化,面相方正,颇有些威严。一人手持木剑,一人手持拂尘。只是那木剑失了一半,拂尘断了几缕。 “原来是你这妖族小将,楼西风在何处,还不快快招来!” 手持木剑之人低喝一声,冷萧却仿佛不曾听到一般,并未有一丝理会,只是一剑一剑往木盒之中铲着土。 那人本就心中不爽,道袍也沾染了几丝鲜血,这刻又被冷萧无视,不由勃然大怒。 木剑纵然是断去了半截,所绽放出的威势也远超一般的兵器。一件兵器能够发挥出多少威能,除却本身的锋利之外,更取决于主人的实力。 那拂尘道人顿时抬起拂尘一挡,将木剑之上所显露的威势轻轻压制了下去。他冲着木剑道人缓缓摇头,望着冷萧,亦叹息一声。 “贫道看你收敛已故之人残躯,可见心中不坏。我二人不愿伤你,且此前若非我二人,你也早已送命于楼西风之手,何不如实告诉我二人,楼西风去向了何处?” 拂尘道人话音落下之时,冷萧正将最后一块泥土放入木盒之中,轻轻盖上了盒盖。 他说道:“妖王之女在他手中,如今不知去向。” 这两个道人不禁面色微变,眉头微微皱起。冷萧抬头望向二人:“楼西风炼己成傀,修为一时可逼近实婴,二位小心。” “多谢小友提醒。” 二人面色虽淡,可在冷萧说出有关“己炼之术”的话语之时,仍然细微的变了脸色。 等冷萧再回头之时,二人早已只剩下一个模糊且渺小的背影。顶着这禁空法阵而行,终究是更消耗些灵气,可对于实婴修士而言,或许已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 冷萧微微眯起眼睛,细致的在盒盖之上雕刻了一朵蔷薇,花瓣边缘沾染着一滴摇摇欲坠的露珠。 “冷某不知你所好,唯有以此蔷薇,来衬你蔷儿的名字。有不周到之处,勿怪。” 他将蔷儿葬在了入袂山谷,他想,不论是时灵曦还是那遍野的入袂,都不会反对。 出了山谷之后,冷萧目光落在远处,闪过一抹思索的光芒。一字门既然聚众而来,定然有所准备,想必布置的眼线极多。可看那两个道人的姿态,想必楼西风定还在妖王殿内,且距离此地,不会太远。 冷萧思绪一转,便是调转了方向,快速往站台赶去。楼西风傀儡尽失,定要回到战台去寻些死去不久的人。 他手中传音符光芒一闪,本想将妖王殿所生之事都给师狂交代一番,以免他一时不察而遭了不测。 “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第一妖尊殿内,师狂大片修士团团围住。望着不远处的一根盘龙石柱与地面的一滩血污,他一双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眼前之人,他无一相识,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初婴,只奈何人数太多,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有修为稍强者冷笑道:“师护法,若非桃长老正赶往妖王殿,你早已是一具尸体,微末修为,也敢猖狂?” 师狂脚下,伏诛者已逾十指之数,有一击毙命者,有满身伤痕者。 此刻他手掌之中正提着一个金丹修为,不管其目中的惊惧之意,只手指微微收拢,那金丹修士便脖子一歪,没了声息。 至死,这金丹修士也来不及说出一句求饶或是呼救的话来,嘴巴微微张着,似有不甘。 师狂长发披散,仰天大笑。有发丝被血水黏附在一起,却也掩不住他的狂傲。他目光垂落,满是睥睨之色,缓缓说道:“师某的确修为不高,可要取你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言语间,他已是探手而去,五指之上顿时泛起一层灵气光晕,一副肉指,已是能比得过任何神兵利器。 那方才说话的元婴修士乃是一个身材高大之人,即便在师狂面前也不显逊色。可一霎被师狂临近之后,方才目中的硬气却也不自禁散去了几分。 似乎是因自己这下意识升起的浅浅恐惧之意而感到羞恼,他一身气势骤然显露,掌心浮现出一把两掌长度的牛刀,弧度圆润,厚实如板,锋刃却丝毫不让。 “师护法狂言,那便叫某瞧瞧师护法所谓的反掌,究竟有几分斤两!” 他一手持刀,一手按在刀柄末端,区区小刀一落,气势之盛,竟还将身旁两个金丹修士的衣襟撕裂成了碎片。 师狂两掌一合,将这小刀夹在了掌心,顿觉双手仿佛握在了一只刺猬之上,只落得满手是刺的下场,力道却并未有一丝放松。 只见他手腕一震,这小刀之上的灵气顿时黯淡,旁边蠢蠢欲动之人更是直接被震飞了出去,有修为稍弱者,当场喷出鲜血。 师狂左掌一收,右手在刀身上一拍,那人闷哼一声,五指一松,小刀便已脱手而出。远处一人躲闪不急,直接被一刀洞穿了胸膛,尚且瞪大了双眼,却只直挺挺躺倒了下去。 “小贼,这回可是认清了师某的厉害?”师狂两手掌心竟已血肉模糊,血淋淋一片,笑声却愈发放肆,纵观这在场之人,虽数百之众,可又有哪一人能是他一合之敌? 见这持刀人有难,人群中立刻又冲出两个初婴修士,其中一人善使幻术,手中散出的灵气柔弱无力,却每一次都叫师狂乱了章法,如深陷泥沼。 正是这三人彼此配合,才将师狂拖延至今。 那持刀人借机一掌按在师狂胸口,师狂拿手一挡,本是血淋淋的掌心又被剐下一块肉来,几乎露出森森白骨。 他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眼珠泛着红光,令人望而生畏。他如今尚且如此,不知冷萧如今是何情境。这地上的痕迹,想必便是冷萧所留。 那持刀人已拾起小刀,直指师狂,厉喝道:“此贼已是强弩之末,诸位再随某一道,将之一举诛杀!” “这世上能取师某性命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却不再尔等之间!还有嫌命长之人,便纳命来吧!” 眼见师狂这半清醒半疯癫的姿态,本来蠢蠢欲动之人,顿时又退却了几步。即便能取师狂性命,最大之功定也属三个初婴修士,他们为一些蝇头小利而以命相搏属实无意义。 眼看数百人竟被师狂一人吓退,纷纷却步,三个初婴修士心中暗骂,目光阴沉,各自朝着师狂迎了上去。 师狂化作本体,燃烧元婴,气势在一霎之间爆发,威势纵横,趁着无人阻拦,一霎突出重围,站在了传送阵法之上。 他缓缓眯起了眼睛,或许这传送阵法的另一边,此刻正有更多敌人在等待着他过去,他心中却并未有一丝犹豫。 灵玉灵气闪烁之后,面前的景色却并未有一丝变化。 第二百五十五章 陨仙柱上见妖王 战台。 冷萧孑然独立,数千人,不知去向了何处,短短小半个时辰,竟已无一人。 空空荡荡的场地之上,只剩下一地没有行动能力的尸体。 他目光在这一地尸体上扫过,没有一个身穿道袍之人。他自是不认为一字门弟子全身而退、不损一人,尸体所在,已无需多问。 毕竟一字门的老对头白骨教,可是炼尸成傀的好手。 冷萧往上飞了几丈,四面八方顿时涌来一股庞大的压迫力,直叫他一身骨头发出清脆声响,几欲断裂。 落在地上,冷萧急促喘息了几下,目光闪动,战台空旷,无一处高点。他顿时离了战台,片刻之后,上了一座高阁。 这高阁直上云霄,最顶端可与飞鸟相嬉。 直上了阁顶之后,天地仿佛都在微微旋转,地上万物,一目了然。 亭台楼阁、山水院落,在他眼中都只有虫蚁大小。 冷萧目光骤然落在极远处,有一团黑点混乱纠缠在一起。他当即直接跃下了高阁,这片刻压力,他还尚且能够忍受。 临近后,那方才所见的一团黑影,中心之人正是那手持木剑和拂尘的两个道人。此刻,这意气风发的二人却被数千人围在中央,这数千人,正是原先留守在战台之上的那些人。 纵然是被数千人团团围住,这二道人也不紧不慢,显出一副游刃有余之态,不断的朝着前方远去。 虽是数千人之众,一时能够对上这两个道人的,也不过只数十人。二人仗着实婴修为,横行无忌,这数千人之中,竟一时寻不出能够阻止二人之人。 冷萧目光游移,瞬息在人群中扫过,粗略一瞧,却并未瞧见有白骨教的修士。他之所以敢如此断定,只因除了那两个道人之外,再不见身穿道袍之人。 他从旁绕远,顺着两个道人所往的方向而去。他修为虽稍显不足,此刻无人阻拦之下,反倒是快若疾风,很快便超过了那两个道人。 这两个道人被数千人围攻之下,却还不断往这个方向移动,定然不会是无头苍蝇般的乱窜。 妖王殿所在,本已是在妖域最边缘,一个时辰之后,他不知是否还在妖王殿所属地域。 只因此地荒芜而阴森,比之妖域和南域交界之处更显荒芜。这股阴冷气息,隐与阴山之内的温度平分秋色。 除此之外,此地也再无禁空之限。 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烟雾,天地似乎都成了一片混沌,别无他色。 只有在一片灰色烟雾之中隐约显露的一根通天石柱。 第一妖尊殿之中的那根盘龙石柱与这石柱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单论大小而言,就如同是梁柱壁纸牙签。 “传说妖域之中有一陨仙柱,但凡被钉上陨仙柱之人,纵然是神仙,也只能在绝望之中郁郁而终,”冷萧眼神闪烁了一霎,呢喃道,“莫非,这便是陨仙柱!” 这通天石柱,看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任他脚步如何急赶,又是一个时辰之后,才感受到那逐渐临近的恢宏之意。 不管陨仙柱在传闻之中是如何一番令人闻风丧胆的姿态,至少远处这石柱,却并未让他感受到一丝特殊之处,只有那稍显沧桑的气息分外清晰,那是岁月的痕迹。 再走几步,冷萧却突然变了脸色,吞下一枚丹药,才觉舒畅几分。 这灰色雾气,不知是何毒瘴,初时只觉五感模糊,并无一丝不适,摄入许久,才发觉灵气愈发滞塞,隐隐有凝结的迹象。 倘若灵气宛如实质一般凝结在人体之中,血液停止流动还算得了全尸,最大的可能便是被生生撑裂。 “死地。”冷萧目光稍显阴郁,低语一声。 他身为元婴修士尚且如此,若是修为低下之人,岂非更为不堪? 这巨大石柱之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简陋图案。这图案粗糙无比,仿佛只是小儿信手乱画而出的东西,却被雕刻在了石柱之上。 甚至看不清雕刻的是何物,却无端令人心中生起敬畏之意。大巧若拙,这种令人从内而外无端生起敬畏,远比巨大的威压给人的冲击更为强烈。 单是这心中敬畏,便能将一个人的反抗之心压迫到极致。冷萧心中对这陨仙柱已是相信了九分。 只见这石柱之上九十九丈之处,依稀捆缚着一道身影。那被捆缚之人,赫然正是时耀。 一圈圈雷霆电火从石柱之上散出,只是极为草率的在时耀身上盘绕了几圈,仿佛只要时耀愿意,随时可以将手脚抽出。 可是很显然,他做不到。 此刻时耀衣衫如新,寸缕不毁,却低垂着透露,气若游丝,似乎随时都能断了气。堂堂妖域之王,统治一方,修为更是这五域顶尖,曾几何时,万万人敬仰,如今却沦落到了如此一番下场。 陨仙柱下方,正有大片人影站立,彼此对峙。或许也正是因此,才让时耀有了喘息之机。 时耀勉强将脖子歪了一丝,目光依旧炯炯有神,穿过凌乱的发丝,落在人群之中。 顺着他目光望去,冷萧调转了一个角度,隐约见到一个模糊人影手中提着一个小小身影。 灰雾迷蒙,他并不能看清,心中却在这一霎犹如仔仔细细确认了千万遍一般确信,那小小身影,定是时灵曦。 他目光微微上移半分,那提着时灵曦之人,定是楼西风。 冷萧仗着无人注意,还在极远之处,暗中窥明。可若再走进,只怕要被一些分神修士所发觉。 他闭上双眼,如同一块顽石般蜷缩在角落,不虞担心被人看出端倪,一双耳朵如能招风一般,缓缓颤动起来。 好在此事已然摊明,几方人影说话声音不轻,才可让冷萧尽数入耳。 此刻,正能听到楼西风高声说道:“时耀之女如今便在楼某手中,尔等自诩正道,以维护正义为己任。这丫头虽是妖族,却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知若楼某将刀子一落,尔等可能忍心?” 冷萧眼角重重的抽动了几下,心中按捺着无边的急躁之意,耐住了性子。即便他此刻冲过去,也于事无补。 他又听见墨湘稍显凌厉的声音传来:“歃血江湖,正道邪道暂且不论,凡人妇孺不杀,乃是一人最后的底线,敢问这小姑娘如何得罪了你,以她为要挟,楼骨将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楼西风桀然一笑:“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君子小人不论,能够笑到最后之人,才是书写史册之人,楼某即便以她为要挟又如何,世人多愚昧,又有何人知?” 他笑得肆无忌惮,周遭却无人能出声辩驳,唯有几声无可奈何的急喝,与随之一道的附和笑声。 “莫怪楼某心狠,倘若这小姑娘乃是寻常人家,楼某非但不伤她分毫,还可赏她几文钱去买糖葫芦。可惜,谁让她是妖王时耀之女!” 这几句话之间,此处浓雾笼罩之地又有人闯入。冷萧不看也知,定是那木剑、拂尘两位道人。 他将眼帘张开了一丝,正是这两个道人一马当先,身后则有黑压压一片人影追赶。 几多人从他身边不远穿过,却无一人留意到他,他身上的一缕妖气,于此地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多时,追赶在二位道人身后之人,已只余其三,那些修为低下之辈连忙后撤,显然也发现了此地异状。 有人或许没有解毒丹药,才退了几步,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再没了动静。 借着众人注意都被吸引,冷萧缓缓靠近了几分,将远处景象细致的收入眼底。 木剑、拂尘二道人才赶到,立刻对着一人行礼道:“我等无能,竟叫妖王之女落在此贼手中,甘愿领罚!” 那被二人尊敬以待之人,一身纹云绣翠长衫,手中一杆玉尺,长不足八寸,却仿佛能够上达青天,揽其明月。 “一字门掌门,云离道人,五品灵宝,流云尺。”若说对于一字门的一些信士、居士冷萧或许不熟悉,可对于一字门掌门此等大人物,却是如雷贯耳。单看他手中玉尺以及木剑、拂尘二人对他的态度,便可洞悉他身份。 他又将目光落在另一身穿玄色道袍之人的身上,此人应该便是葵水道人,乃是一字门另一分神修士。所长灵宝乃是异宝水灵神,身化水灵,刀剑难伤,于水中威势更甚。 云离道人乃是一个极为严肃之人,与他一比,这两个方脸道人的面孔反倒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微微摆手,二人便退到了一侧。身为实婴修士,平日里受尽弟子敬仰,此刻却只能站在云离道人身后半步。 除却一字门与白骨教强者之外,人群之中还有一个冷萧相熟之人,正是剑阁阁主,沐寻礼。 自从在南域销声匿迹之后,未料沐寻礼竟来了妖域。 而鬼头陀果真遵照约定,并未到场。 楼西风前方一人,此刻转身对着一字门方向说道:“老夫可承诺,倘若你一字门就此离开妖域,老夫可饶这女娃一命。” 他手指慢慢从时灵曦面颊之上划过,语气平静却让人倍感冰冷。 时灵曦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第二百五十六章 道人论道邪人讥 随着此老者话音一落,云离道人眉头骤然一拧,目光微微闪动了几下,缓缓说道:“道门降妖,此等妖邪之辈,死则死矣,天枯,你还妄图借此来要挟贫道?” 天枯老人只淡淡一笑,深深看了云离道人一眼,说道:“十几年不见,云离,你的观念还是这般偏激,该向葵水多学学。” 他话音才落,果真听葵水道人说道:“妖是妖,邪是邪,为邪之妖,可称妖邪,掌门师兄何以能够一概而论,一棍子打死了所有妖修?难不成这年岁不长的女童,也能是邪恶之辈?” “葵水师弟,人心隔肚皮,你又如何能够确定,这女童日后不会包藏祸心?你又能保证,待她日后成长起来,不会为祸世人?你可莫要忘了,倘若她父亲身死,其中便有人族修士的影子在晃动!”云离道人袖袍一挥,冷哼一声,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他这番言语,也有几分争颜赌气的意味,方才天枯老人故意这般言说,分明是有心而为,又适逢葵水道人接口,云离道人又岂能叫天枯老人如意? 可他对葵水道人的观点不论是认同与否,却都是如了天枯老人的意。 若是认同,则非但有损颜面,还要因此退去。若不认同,则可能要害死一个无辜的女童。 所谓两害相较选其轻,在云离道人眼中,一个妖族女童的性命与前者相比较,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墨湘欲言又止,长辈面前,自无她说话的份。可论道不分长幼,只有道之先后,她终究忍不住说道:“掌门,恕弟子直言,不论这女童日后是否为祸,至少此刻她乃是无辜之人。我等若弃之性命于不顾,岂非有违道心?” “住口!”云离道人尚未说话,那手持木剑之人却脱口道,“掌门面前,岂容居士放肆!” “师弟此言差异,论道无长幼,自是畅所欲言!掌门师兄,师弟以为,墨湘师侄此言不无道理,倘若掌门师兄今日果真对这女童弃之不顾,他人定要为天下人诟病,还望掌门师兄三思!”拂尘道人躬身行礼,一副誓死劝谏之态。 冷萧见此,倒是对其的印象好了几分。他心道,此前他在二人手中几次安然离去,正是这拂尘道人心慈放过。 那木剑道人看样也极为听信这拂尘道人之语,此刻瞪着眼珠,却不再言语。目光恍惚,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还不待云离道人做出决定,天枯老人却骤然摆手,稍显不耐的说道:“好了,此地可不是你们这帮牛鼻子的论道之地,这小姑娘,可承受不了第二颗解毒丹的药力。” 他指尖夹着一枚赭石丹药,嘴角噙着一抹淡淡讥嘲,说道:“或者你们也可赌上一把,倘若她承受住了药力,你们又可以再多论上三个时辰。” “弟子无礼,掌门、师傅,弟子告退!”墨湘行礼之后,也不管二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转身离去。 随着她离去,也有几个赞同她看法之人行礼过后随她离去。 拂尘道人依旧等在那里,似乎在等云离道人回心转意。 可等待几息,却只等来葵水道人的一句告退。拂尘道人叹息一声,终究也道了一声告退,随之离去。而木剑道人,则也跟着拂尘道人同去。 才走几步,云离面上也有几分不忍与犹豫,却依旧硬着心肠说道:“汝等糊涂!倘若真叫邪人得了飞升之密,才是真的生灵涂炭,汝等当真甘愿拿天下苍生的性命去豪赌?” 他一番言语慷慨激昂,令人心神激荡。有几个元婴修士,始终低着头,脚步出现了犹豫,似乎自己真的做错了。 而葵水道人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师弟不喜赌博,只是相信一个父亲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倘若我等放弃了这个孩子,才会激怒这个父亲,使他不顾一切。”说完,他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去。 云离道人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分明已经被葵水道人说动,却依旧是硬着脖子一动未动。牛鼻子老道,偏激,严肃,固执己见。 他一言不发之时,却突然腾空而起,手中流云尺散发出湛湛神光,朝着时耀落下。时耀蓦然抬头,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中没有憎恨,只有一丝迷茫与凄冷,泛着两点粼粼波光。 直等流云尺一霎临近,时耀才极为平淡的说道:“倘若本王甘愿领死,道长可否救小女一命?”他顿了一下,话语已是带着一丝沙哑,“小女天真,不该受此磨难。” 他的话语,非但未能让云离道人的动作停顿半分,反倒让云离道人面容更方正了几分,流云尺延伸出去足有三丈,所过之处幻化出万千残影。 可在流云尺即将触碰到时耀的一霎,却骤然被一道黑影所打散。黑影之中,缓缓露出一个苍白而晦暗的面孔。 云离道人不禁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北陌!” 北陌,白骨教掌骨人,鲜少露面,传闻修为还要在天枯老人之上,一身傀儡术登峰造极,所修正是最为诡异的骨傀。 随着北陌抬手之间,地面上忽然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密密麻麻的尖角,最终一霎破土而出,竟是一具具苍白枯骨。粗看之下,少说也有百余。 这白骨肉眼难辨修为,可只站在那里,就给人一股不可名状的威慑力。 只听北陌说道:“云离,你可知,此时你与葵水不在门中,正是攻上山门的绝好时机,为何本座却甘愿放弃这机会赶来此处?” 云离道人只站在那里,并没有答复的意思,他便自顾说道:“因为,藏在时耀腹中的秘密,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你一字门与这秘密相比,微不足道。” 他冷冷一笑,天枯老人、沐寻礼、第二妖尊应笑以及一众元婴修士,已然围拢了上来。 却是应笑一身妖气弥散,大笑道:“云离老儿,葵水一走,单凭你一人也敢留下,就不怕永远留在这里?” 云离手中流云尺一转,负在身后,冷哼道:“应笑,贫道且送你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 “你这老儿,死到临头,还敢侮辱本尊?” “应妖尊怕是看不清局势,倘若外人皆清,你身为妖修,此些人又岂能饶你?你既然与他们联手这许久,想必不会不了解他们的秉性。” 被云离道人这一说,应笑果真生了些许犹豫之色。这此中利害,他早有想法,只是势单力孤,不成大器。虽与鬼头陀同为妖族,可他与鬼头陀之间并无交情,彼此同样有提防。更莫说,鬼头陀被誓言所缚,不得进入妖域半步。 “应尊者莫要轻信了小人挑拨,我等此举乃是为了飞升大道,又岂可有种族之见?” 沐寻礼连忙出言,定了定应笑的心神。他虽然同为人族修士,可比起白骨教而言,同样显得羸弱。所以情势相同的应笑,便成了他最好的盟友。倘若应笑临阵退缩,他混迹在这浑水之中,怕也不好抽身。 与沐寻礼对视一眼,应笑顿时嗤笑一声:“云离道长还是先顾好自己性命,再来管本尊的闲事罢!” 大人物的角逐,冷萧此等微末修为,与蝼蚁无异。莫说他,即便是楼西风,也只能如同一条泥鳅般在打斗边缘游移。除却云离道人之外,应笑与沐寻礼对他手中的女童同样感兴趣。 谁能够将时灵曦掌握在手中,便是掌握了主动权。 不知道这个即便以妻子性命相威胁都锁紧牙关不肯吐露一字的男人,会不会因*的性命而开口。 冷萧将目光落在陨仙柱一角,那是几个漆黑的牢笼。其中关着数个人影,有人生,有人死。 死者最低也是元婴修为,有几人颇为面熟,都是时耀委以重任之人。死者已矣,即便未死之人,也都气息奄奄。没有丹药相佐,单靠一副重伤的身躯强撑,恐怕用不了多久,也会落得一副灵气凝结、爆体而亡的下场。 躺倒在地之人,正有秋雨如的身影,距离之故,不知是死是活。至少,总比边上几具无头的尸体要幸运的多。 无人会注意一只蝼蚁的动向——在蝼蚁触及到他们的底线之前。 靠近陨仙柱三百丈之后,冷萧便不敢再靠近。即便无人将注意力放在他所在的方向,凭借他的修为也无法悄无声息的靠近。 他目光落在时耀身上,微微闪烁了两下。倘若时灵曦还有一线生机,想必这生机便在时耀身上。 唯有时耀的修为,才能够与这些人有一战之力。 在他目光望去的时候,时耀也看到了他。尽管时耀一动未动,连披散的乱发也不曾有顺风之外的摆动。 可他知道,时耀定然也看到了他。 “陨仙柱上仙人陨,纵使铁石亦心伤。世人只传道这陨仙柱的种种危险,却无人说过如何解救上面之人。” “妖王,你且告诉冷某,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救你?” 冷萧嘴唇轻轻蠕动了两下:“属下无能,妖王为何不能指点一二?”他仰着头,时耀始终一动不动,与这陨仙柱一般死寂,仿佛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第二百五十七章 墨湘带出时灵曦 将云离道人一人留下,势必会叫云离道人陷入险境。葵水道人一行人也并未真正离去。 以冷萧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巧能够感受到一丝波动在两百丈之外快速且小心的移动着,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可见有意收敛。 如此一来,那发出动静之人的距离陨仙柱约莫五百丈,即便是分神修为,若不是刻意探知,也不会察觉。 冷萧感受到这细微波动之后,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热意。一字门众人才离开,远处便传来动静,显然他们所谓的离开不过只是表面功夫,一切只是为了麻痹敌对之人。 葵水道人与云离道人,纵然自保有余,可毕竟是势单力孤,要想将时灵曦安然无恙的救下,显然并非易事。 至于时耀,恐怕便是葵水道人和墨湘心中也并未升起多少怜悯之意。尽管时耀并无野心,数十年来手脚从未伸出过妖域,可他手上沾染的人族修士之血绝对不少。即便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一字门弟子之中,除却葵水道人与墨湘等修为较高者之外,毕竟还有一些金丹修士,一举一动尽数落入冷萧感知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一字门弟子有临近者,几乎已经贴在了他身边几丈处。他一身妖气外散,即便刚才并未被发现,这刻也无法再隐匿下去。 那一字门弟子眼神骤然凌厉,两道浓眉刺入鬓角,斜斜上扬了起来。一双眼珠瞪得溜圆,突然发现不远处竟始终蹲着一人,显然也将他吓得不轻。 见此人这般作态,险些便要叫出声来,哪怕只是一声稍显粗重的鼻息,也极有可能暴露踪迹。 此刻冷萧很想一跃而起一把捂住此人口鼻,最好能直接一掌刀将其劈晕,省得看着心烦。 可也此刻却只能伸出一根手指横在嘴唇之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倘若他真的一跃而起,恐怕还不等那一字门弟子暴露,他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 幸好那一字门弟子见冷萧并无异动,反应也是极快,嘴里似乎憋了一口气,微微鼓胀了出来,将脸庞憋得通红。 冷萧见状,神色稍稍柔和,朝着此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脚步微移,退到了一边。 这一字门弟子年岁很青,与冷萧相仿,一身修为也颇是不俗,却显得有些木愣。此刻他板着一张脸,非但不从冷萧让出的空地过去,反倒朝着冷萧走了过去。 只听他轻声说道:“贫道看你是妖修,想必是为了救妖王父女而来。你切莫轻举妄动,莫要坏了我等计划。你且放心,贫道诸位师长,定会护得这女童周全!” 这小道士生怕自己露出的动静过大,把脸凑得极近,却又不敢过于靠近,生怕遭冷萧暗算。 看他眼里所流露的一丝犹豫,心里定是想直接将冷萧降服,却又担心一击不成反而闹出动静。 冷萧闻言,哪有不配合之理,此刻再看着一字门的道士,简直比同门师长还要亲。他当即说道:“有劳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那小道士见冷萧极好说话,不由松一口气,念了一句道号便匆忙离去了。 却也因这两句话的耽搁,叫他落后了别人三五丈距离。 冷萧目光穿透这朦胧的灰雾,落在那小道士背影之上。方才那小道士眼睛之中有一霎透出的神光,是想置他于死地。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叫人安心。或许在他眼里,如冷萧这般的面相冰冷心思深沉之人,即便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却也定有此生难偿之债。简而言之,便是该死之人。 只看了几眼,冷萧又看了时耀一眼。或许这些道士会尽力去救时灵曦,却不会去救时耀,甚至恨不得时耀即刻死去,这样就不会泄露所谓关于飞升的秘密。 直在比冷萧更近五十丈之处,那小道士便不再前进,一如冷萧一般蜷在地上,尽力隐匿。 不知他施了什么道术,在伏地的一霎便彻底没了气息,抬指在地面上刻画着什么,神色专注。 而远处,云离道人已是被诸多修士死死围住,欲借此机会直接将云离道人饮恨于此。 一旦云离道人身死,一字门便再不能与白骨教相抗衡。 时灵曦始终在楼西风手中,现在仍旧昏迷不醒,之上面色却逐渐红润起来。 楼西风不管那大战,几步走到陨仙柱之前,神色冰冷,一把掐住时灵曦的脖子,时耀果真因此而艰难的抬了抬手臂。 他顿时冷笑一声,喝道:“时妖王,若想让你女儿活命,便早些开口,你若再犹豫,楼某倒是无所谓,只怕这小姑娘……可撑不了那么久!” 面色愈发红润,便是充血之兆,说明灵气凝结已经越来越严重。 “你发誓。” 时耀紧紧咬着牙齿,几乎要咬出鲜血来,目中透着一抹恨意与无奈,却只是从口中吐出这毫无意义的三个字。 可即便是这缚君子不缚小人的三个字,他依旧红着眼睛,死死盯着楼西风。 楼西风只淡淡一笑,张口便道:“我发誓。” 从楼西风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时耀仿佛陡然苍老了十岁,雄狮老矣亦有余威,只是这刻,从时耀身上却再也感受不到这一抹余威的存在。 他说道:“你将灵曦交到本王座下护法萧的手中,待萧护法与本王传信过后,本王便将一切如实相告。” 楼西风笑意盎然,却显得冰冷如刀:“看来时妖王还是信不过楼某,”他顿了一顿,“同样的,楼某也可以信不过时妖王。” 他如同手持玩物一般,将时灵曦轻轻抛了起来,有意在时耀面前作态,刻意抛得极高。 “时妖王,依楼某之见,你最好还是快说吧,令爱可经不起磨耗。” 正是这刻,浓雾之中忽然闪过一道黑影,这黑影只掠起一霎便被楼西风察觉。 楼西风笑意收敛,连忙去接时灵曦,耳边顿时回荡起一个“定”字。 正是这一字,叫他动作一顿。只见半空出现一个玄衣老道,大袖一挥便将时灵曦卷入其中,正是葵水道人。 葵水道人面色平淡,说了一句:“看来贫道做出的这番准备,倒是用不上了。” 便是他话音落在之时,原本隐匿的一字门弟子顿时不再隐藏,直接暴露出了行踪。 “结阵!” 只听葵水道人骤然低喝一身,这数十道士立刻各持法器,分立一方。多为木剑,也有木尺、镇尺、圆珠等古怪之物。 乍看之下,这数十道人容貌忽隐忽现,皆是一般神色,一时倒是分辨不清谁是谁了。 “移!”葵水道人骤然低喝一声。 他这一字落下,几乎是同时,所有一字门弟子同时出声,喊出一个“移”字。只见远处的云离道人随之附和一声,不再抵挡旁人攻势。 便在天枯老人一掌拍出之时,云离道人所在之处已是无端变成了一块石头。石头被天枯老人一掌拍碎,而云离道人此刻已经在葵水道人身边了。 救下时灵曦之后,这帮道人便有些放开了手脚,至于时耀等人的安危,不在他们顾虑之下。 这刻,冷萧目光轻轻闪动了两下,他身为一个暗子,倘若妖王就此身死,他难道不该高兴吗?或许,他该就此离去才是,这场博弈,谁胜谁负,早已与他无关。 云离道人一霎朝着时耀冲了过去,一出手便是杀招,不留一丝情面。 北陌当即五指一握地面之上又往外钻出大片白骨,一时竟无顿住之意,在灰色雾气之中影影绰绰,更显诡异。 这许多白骨纷纷跃起,朝着云离道人扑了上去,一个个修为竟都在元婴之间,要收集如此多的元婴修士,也不知屠杀了多少人,历经多少岁月。却只被云离道人手中流云尺一点,道出一个“散”字,这许多白骨顷刻间散落了一地,去势不减的坠落在地上。 对此,北陌却并无多少神色变化,只身形一动,借此机会已然出现在了云离道人身前,手中灵气光晕闪烁,出现一把八尺长的骨杖。 此刻,这代表着正邪的二人身份仿佛发生了变化,原本代表着正道的一人,此刻却化玉尺为屠刀,要取时耀性命,而原本杀人不眨眼的一人,这刻却反倒行起了救人的行当。 葵水道人袖口一张,时灵曦便落在了墨湘手中。此时此刻,时灵曦面上已然是涨红无比,显出几位发闷的暗色。 墨湘立刻点头退去。时耀遥遥望着墨湘的背影,只等墨湘一霎消失之后,才缓缓移动目光,落在冷萧的身上。 原来,他始终都在注意着冷萧的举动。 这刻,他望着冷萧,目光之中没有威严、没有命令,只有一丝淡淡的哀求。堂堂妖王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了这样卑微的神色。 或许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向他人乞怜。 冷萧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前进,也缓退去。时耀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其实是还未完全信任他。 时耀怀疑他的身份,却信任他的为人,所以才放心将时灵曦交到他的手中。 等冷萧的背影也消失之后,时耀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眼角隐约间竟泛起了泪花,一时不知是笑是哭。 他骤然厉喝一声,直震得天地抖了三下:“来,给本王一个痛快!” 他凄厉嘶吼着,始终死寂的目光之中,显露出一抹疯狂与痛苦。他背后这冰冷石柱,是令无数人胆寒的陨仙柱。 陨仙柱上所留下的点点苍凉,不止是它所经历的岁月,还有它所夺走的人命。 墨湘很快出了这片迷雾之地,准确的探指在时灵曦身上点了几下,只见时灵曦剧烈咳嗽了几声,张开了眼睛。 她看到眼前这个陌生女子,却不哭不闹,也不挣扎,只是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戒备之色,怯生生的说道:“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墨湘面上罕见的流露出一抹罕见的柔和笑容,轻轻点头。 时灵曦只是低着头,从墨湘怀中小心翼翼的挣了下来。她说:“姐姐,我能走了吗?” “跟姐姐走吧,姐姐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时灵曦倔强的摇了摇头:“不,我要去找母后、父王,去找萧大叔。” 墨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找不到的。” “为什么?”时灵曦闻言,倏然抬起头,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戒备,后退了两步。 “因为……他们走丢了。” “你骗人!” 一圈泪水,在时灵曦眼眶里打转。墨湘看着这才过她腰间的小姑娘,不知该如何安慰。 忽然,她一把拉住了时灵曦的小手,不管其挣扎,只面朝前方,淡淡喝了一句:“出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下里忽然窜出数十道人影,面容森冷,赫然便是白骨教弟子。 这数十人身后,每个人或多或少掌控着几具傀儡,一时间竟有二百之众。 “楼骨将未雨绸缪,叫我等先在此等候,本以为只是多此一举,没想到还真网了一条嫩鲤。”一人冷笑。 又有人随之笑道:“墨湘居士能从楼骨将之中将人带走,倒真是令人敬佩,只可惜,吃进去多少都要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他将目光移到时灵曦身上,面上挤出一丝瘆人的笑容,说道:“小妹妹,来,到叔叔这儿来。” 时灵曦顿时惊叫一声,低着头往墨湘身后缩了缩。比起对墨湘的排斥,这个白骨教修士更令她害怕。 墨湘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说道:“别怕,躲在姐姐身后。” 却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算坚强的时灵曦,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忽然大哭了起来,泪水再也止不住的落下。 飞絮阁,恶人来袭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蔷儿,也是这样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也是这样温柔的对她说—— “别怕,躲在姐姐身后。” “灵曦,怎么哭了?” “我、我想蔷儿姐姐了。萧大叔说,蔷儿姐姐睡着了,要睡很久。” 第二百五十八章 陨仙柱上斩雷索 被群狼环伺,时灵曦只觉得好冷,好想寻个角落,紧紧将身子蜷缩在一起。她下意识伸手往脖子上摸了摸,却只握住一片虚无。 时灵曦望着那将她和墨湘挡住的人,轻轻问了一声:“姐姐,那那些人和你穿的衣服一样,为什么也要打你?” 在白骨教弟子手中,打头阵之人,都是一字门死去的弟子。动作依旧敏捷,出手依旧凌厉,只是眼中却再没有了光泽。 墨湘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轻叹一声,说道:“他们也睡着了。” “为什么他们睡着了就变成了坏人?” 时灵曦目光之中带着天真,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在昔日同门的掣肘之下,墨湘节节败退,带着时灵曦离去,仿佛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她缓缓侧了侧头,身后迷雾之中,缓步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她熟悉。她看不见,却认得。那人面无表情,淡淡说着:“你若下不了手,萧某替你。” 听见声音,时灵曦骤然转身,面上绽放出一抹明媚笑容。她挣脱了墨湘的手掌,惊喜道:“萧大叔!” 她欢快的朝着冷萧跑去,冷萧将她抱起,转了两圈。她紧紧的拉着冷萧衣角,生怕一松手冷萧又要像之前那样突然不见了。 冷萧将山河心重新挂在她的颈项上,理了理她的长发,说道:“萧大叔回来了。” 他将时灵曦的手放下,说道:“闭上眼睛,站在这里别动。萧大叔没说睁眼,就不许看。” 她依旧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之中泛着点点星光,带着少年的迷茫。 “听话。” “灵曦会听话。” 借着两个一字门傀儡的阻挠,有一初婴修士突然从斜里刺来一剑,墨湘已招式用老,手中墨笔落在一人手腕上,难以回头。 在那一剑落下之时,冷萧出现在了她身边,长剑一挡一削,将那斜里一剑掀飞了出去。 她面前闪过一抹青光,那两个一字门傀儡就被斩去了头颅,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承蒙姑娘几次搭救,此次,也该换萧某了。” 墨湘神色似有些哀婉,又淡淡摇头:“救你是不是贫道,而是你自己。你做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贫道才会救什么样的你,放弃什么样的你。” “看来,萧某在墨湘居士眼中还不是可被放弃的人。” 谈笑间,青芒闪,道袍碎。 “居士何必哀伤,死者已矣,若要他们死后还要为虎作伥,才是罪过。” “有理。”墨湘虽这样说着,却始终未曾对一字门傀儡出手,只是将所有的怒火朝着白骨教修士攻去。 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圣贤尚存三分杀意。 终究只是白骨教修士仓促炼制,加上这死去的一字门弟子修为大多不高,被不过片刻,就被冷萧斩尽,让这些已经死去之人,再死了一次。 有一虚婴修士,仗着修为朝着时灵曦落去,纵然看到冷萧朝着他冲了上来,他却没有一丝躲闪之意,并未将冷萧放在眼里。 只看方才冷萧所展现出来的修为,不过只是极为寻常的初婴之境,即便仗着神兵利器之便,又如何能够填平这犹如天堑一般的境界差距? 在他一掌就要捏在时灵曦天灵的时候,角兵已然横插而入,挡在他掌心之上。他低喝一声,手掌不断用力,远处,墨湘只来得及道出一个“定”字真言。 望着此人目中的森然之意,冷萧面色始终平淡,长剑之上一霎荡漾起一抹黏稠而朦胧的力量。 那虚婴修士初时还不将这股力量放在眼中,只一味用力,冷萧长剑一撇,带着此人的手掌,堪堪擦着时灵曦的头发划了出去。 此人冷笑一声,每一声都在时灵曦耳边隆隆回响。她身子颤抖着,却一步也不动。她答应过冷萧,她会听话。 “让萧某看看,你能接下萧某几剑!” “小小初婴修士,也敢大言不惭!” 他冷哼一声,见墨湘被人拖住抽不开身,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森然,掌心黑气涌动,同时也有三具傀儡朝着冷萧扑了过来。 此人面上的狠辣与胸有成竹,却在手掌即将触碰到冷萧的时候缓缓收敛,不觉间皱起了眉头。 冷萧知道,墨湘用心看这世界,比旁人用肉眼去看还要清晰的多。所以,他不敢施展春秋指,只能在剑气之中蕴含一些时间之力。 可,也已足够。 那虚婴修士的凌厉一掌,只这落下的一霎工夫,仿佛历经无数岁月,威势不知被磨去了几分。 冷萧一剑在他掌心划过,带起一蓬热血。 此人目光之中尚有一抹惊愕与茫然,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掌非但未能伤了冷萧,反倒吃了个小亏。 他看着掌心的血痕,惊道:“这是……” “接招。”此人才吐出两字,就被冷萧打断。 不等他说完,眼前又是闪烁起青光。 堂堂虚婴修士,却在冷萧手下节节败退。当即便有一初婴修士欲相助于他,却被墨湘给拦住,脱不了身。 冷萧长剑宛如一片轻薄的树叶,不断在这修士手上、身上划出道道剑痕,此人一霎跌坐在地,如遭凌迟。 抬头望,一柄靛青长剑已是横在了他颈间。 此人嘴唇才轻轻颤动了一下,脖子上已是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一道元婴从中一霎飞了出来,冷萧只淡淡看着他朝远处逃去,也不追赶。 他长剑垂向地面,剑尖往下一滴滴躺着鲜血,再抬起时,指向了余下几个元婴修士。 半个时辰之后,他轻轻拉起时灵曦的手掌往外走去。时灵曦鼻子轻蹙,似乎被这难闻的血腥味所呛到。 她问:“萧大叔,我可以睁眼了吗?” “不能。” 她又问:“萧大叔,我们去哪儿?” 时灵曦闭着眼睛,任由冷萧牵着,似乎觉得有些新奇,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父王和母后在吗?”她问了一句,却久久没有得到答复。 她面上的笑意褪去,睁开了眼睛,望着冷萧的侧脸,带着哭腔:“萧大叔,你带灵曦去找父王和母后好不好?” 冷萧停下了脚步,笑了。他说:“好。” 他将时灵曦托付给了墨湘,又回头,朝着那蒙蒙灰雾之中走去。 时灵曦望着冷萧的背影,不知道那一团浓雾代表着什么,不知道那后面有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父王和母后在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玩的地方做什么。 墨湘转过身,身边这小丫头所有不知道的,她都知道。 第一妖尊殿,一头巨大的雄狮被捆绑在一根盘龙石柱之上。身下有七八个妖修在托举着他,给他缠绕铁链。 看着这犹如小山般的雄狮,有人大笑:“诸位幸苦,今日我等便尝一尝名震妖域的师狂护法的肉,究竟是何滋味!” 有人在石柱之下升起了火,火焰之高,一霎将他后背的毛发燎去了一片。 雄狮低垂着眼帘,粗重的喘着粗气,似在笑着,不知在嘲笑着谁。 “妖王,属下无能,连妖王殿都赶不到,便要成了贼子的盘中餐食。萧老弟,珍重。” 他一霎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墨湘的影子。再睁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眼前却只是冰冷的石柱,下方还有灼热的火焰。原来,一切不过都是临死前的幻觉。 再闭上眼,模糊便模糊一些罢,他倒是希望,这幻觉能够一直陪伴着他,直到死亡。可眼前,已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他将眼睛闭得更紧,许久,却又松了。 陨仙柱下,两方人还在打斗。陨仙柱上,时耀几乎失去了意识。 冷萧穿梭在迷雾之中,无人问津,时耀却能一霎发现冷萧,睁大了双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质问与焦虑。 冷萧嘴唇轻轻动了动:“属下该如何做,还请妖王明示。” 其实眼前这个被缚在陨仙柱上的人是死是活,他丝毫不在乎。可不知为何,他不忍那娇弱的丫头落下哪怕一颗泪珠。 “斩雷索。”时耀回应了一句,目光垂落想捆缚他的雷霆之上。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冷萧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楼西风面对葵水道人,忽然大笑起来:“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已经得手?殊不知楼某早已做了准备。此刻,墨湘居士的温度恐怕也要凉尽了!” “小辈,你敢妄言?”葵水道人分明在楼西风百丈之外,却在楼西风身前凭空出现一个水灵,一掌按在了楼西风胸口。 楼西风鲜血狂喷,却肆意狂笑,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葵水道长为何不问问楼某,我白骨教众多弟子如今何在?” 这时,应笑忽然惊叫一声:“贼子,尔敢?” 众人被其话语吸引,侧目而视。陨仙柱前,一道身影高高飞起,手持一剑,朝着那雷霆锁链一剑斩落。 应笑足踏虚空,身子之上浮现出一只苍鹰虚影,朝着冷萧当头落下。 冷萧一剑落在雷索之上,道道雷霆顿时顺着长剑流转到了他身上,他一时失去知觉,从半空坠落。 时耀一霎睁开了双眼。 第二百五十九章 画上谈笑已枯骨 苍鹰一爪之威,有了传说中鹏鸟的三分气势,一双眼神,凌厉如刀。却被时耀一把揪住了鹰爪,旋转了一圈,一把甩了出去。 冷萧落在地上之时,只觉身上出现一股柔力,牢牢托住了他。他脚下荡起一圈烟尘,嘴角鲜血垂悬下一条长长的丝线,点点坠落。 他不曾去看时耀一眼,踉跄着脚步朝着那些被困的妖修走去。 沐寻礼离得最近,顿时便要阻止,手中握着一柄古朴长剑。时耀双眼赤红,掌心蓦然浮现出一把三错长刀,五品灵宝,回天刻。 传闻妖域有一至宝,名唤回天刻,虽然只是五品灵宝,可其中玄妙,已然超越了五品灵宝的范畴,令无数人闻风丧胆,也令无数人心存觊觎。 一如此刻,沐寻礼一招藏锋剑气朝着冷萧斩落,时耀不阻不拦,直等那剑气越过了他,才不紧不慢的抬起回天刻,往空处一划。 那原本临近冷萧是藏锋剑气,只吹动冷萧的一缕长发,如同时间倒流一般,回溯到了半途,恰巧在沐寻礼背后半寸。 沐寻礼一时不察,胸口骤然迸射出一蓬鲜血,停住了脚步,险些一头栽倒。他满脸愕然,微微低头,望着腹部的一个巨大空洞,却是伤在了自己手里。 原本朝着冷萧而去的天枯老人,忽然目光一闪,反倒是朝着沐寻礼而去。时耀已经被放出,与其阻止冷萧去放那些身受重伤的元婴修士,倒不如取一个分神修士的性命。 沐寻礼匆忙后退,一手捂着腹部,以灵气封住了伤口,奈何腑脏受损,表情僵硬,连变幻一丝神色都觉得疲累。 他往口中塞着丹药,却早已没了胃。好在这丹药入口便化了,药力已是散了开去。 天枯老人一只大手之中冒着黑气,猛然朝着沐寻礼脸庞罩下,却是应笑厉啸一声,羽翼若镰,斜斜朝着天枯老人手腕斩去,护住了沐寻礼。 沐寻礼艰难的道了一声谢,应笑一把拉起他便朝外跑去。倘若一个分神修士执意要走,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阻拦? 应笑惨然道:“应某终究是被逼上了一条不归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妖域,今后再无应某容身之处,沐宗主,可愿收留应某?” 沐寻礼口中又是喷出一簇鲜血,笑着:“应兄客气,今后这天下,你我共打!” “只恨今后要与鬼头陀那厮同处一屋檐!”应笑眼角颤动,绽放出一丝冷芒。 沐寻礼不答,唇角却显露出一丝诡异笑容。 冷萧走到牢笼之前,这牢笼也不知历经几番春秋,每一寸黑铁都布满斑驳的痕迹,仿佛早已腐朽不堪,却能将元婴修士牢牢困住。 他一剑斩开了铁锁,打开了笼门,几人才从地上站起,面色酱紫,似乎下一息便会死去。 对此,冷萧视若无睹,只几步走到秋雨如身边,将她抱了出来。 纵使给秋雨如服下一粒丹药之后,她也并未有一丝好转,只是已经有了一缕微弱的鼻息。 冷萧朝着一步步远处,对这战斗丝毫不顾。临走前,只淡淡说了一句:“妖王,殿下在等你。” 时耀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他目光之中显露出一抹森冷杀意,嘶声道:“世人对本王的本体猜测了数十年,却无一人真正见过。想必尔等也很是好奇,今日,便叫尔等见一见又有何妨?” 他身上骤然荡漾起一片朦胧白光,将这一方天地,也映照成了白色。 葵水道人瞠目,喃喃一声:“妖域之王,本体非虎非狼,非狮非豹,竟是……一棵草!” 远处,时耀如同隐形了一般,他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棵白色的小草在静静飘荡,犹如无根浮萍,稍显伶仃。 这白色的小草,看来不过一指大小,却一霎散出一片绒毛白絮,缓慢的飘动着。 这绒毛虽缓,却不论人如何躲闪也无法躲过,不知多少修为稍低之人惨叫着失去了声息。 冷萧将秋雨如放在地上,查探着她的情况,却不由皱起了眉头。秋雨如虽然保住了性命,一身血液却犹如胶状,还有半凝结的灵气混杂在血液之中。 她即便是或者,也再醒不过来了。 时耀并未让他等太久,一身浴血,缓步走到他身后,语气冷淡的说着:“没想到,本王还能活过今日。” 他手中的长刀轻轻甩了两下,负在身后,散成了一片星光。 他一手按着冷萧肩膀,说道:“从前是本王太过仁慈,才落得一个软弱可欺的名头。今后,这天下之百,本王要取之一百,再不给他人留下一分!” 冷萧起身,转头看向时耀,对上那一双冰冷而阴沉的眼神。时耀走来第一句话,不是询问躺在地上的秋雨如,不是询问未在眼前的时灵曦,而是紧握着拳头,抒发着他的豪言壮语。 “妖王,你还是亲自看看妖后的情况吧。” 时耀这才皱眉:“雨如怎么了?” 待他抬手一探,鼻息骤然粗重了几分,一拳砸在石头之上,直砸得石屑乱飞。 “白骨教,应笑,剑阁,一字门。这笔债,本王早晚要向尔等讨还!”他抱起秋雨如,仰天嘶吼。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幽若深谷,呢喃一声:“当年大人给了我这番造化,定也不是想让我活成这样一副窝囊的样子。本王,辜负了大人太多年。” “今后,本王要这天下修士,闻本王之风而丧胆!” 他长发披散,抱着秋雨如远去,甚至问也不曾问一下时灵曦的下落。仿佛这个他曾珍惜的女儿,已经成了无用之物。 冷萧在墨湘手中接回了时灵曦,往妖王殿而去,却并未发现时耀的身影。 他缓缓转身,将视线投向了入袂山谷。 山谷之中,时耀抱着秋雨如,静静坐在那里,细细端详着秋雨如的容颜。这个在他记忆中天下第一绝美的女人,眼角原来早已有了皱纹,面色也早已没有记忆中那样光鲜。 他自己的鬓角也早已斑白。 一百年,两百年,彼此携手过,一辈子,还要携手过。 不知多少年,他未曾这般仔细的端详过眼前这个女人。原来不觉间,彼此都已经渐渐苍老。从前,他不理江山,却也怠慢了美人。这诸多岁月,到底浪费在了何处? 如今,他再想善待怀中之人,却已经没了机会。 “雨如,夫君会一直守着你,等你睁眼的那一天,你会偎在夫君的怀里,俯视天下苍生。” 他呢喃着,一句怯生生的话语从他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爹,娘怎么了?” “在外人面前,要叫父王。” “萧大叔不是外人。” 时灵曦怯怯的站在冷萧身边,望着时耀,最终仍旧妥协的唤了一声“父王”。她紧紧抓着冷萧的衣角,面前这个她曾可肆意撒娇的男人,如今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与害怕。 “你母后睡着了,小声一些,别吵醒了母后。” 时灵曦闻言,顿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时耀抬起手指,轻轻律动了一下,时灵曦眼皮上下开合了两下,便在冷萧身边昏睡了过去。 冷萧正要去扶,时灵曦却已经躺在了时耀身边,他又缓缓收回了手,对上了时耀的目光。 “你是谁。” 时耀直言不讳,没有一丝拐弯抹角之意,一双目光平淡如水,没有半分波动。 冷萧不言,静静望着时耀,时耀却忽然笑了,淡淡说道:“师狂虽然看着是个莽汉,可你不要将他当成傻子。” “你救了本王,救了雨如,救了灵曦,即便你是人族修士,本王也可饶你一命,本王只问一句,你是谁。” 冷萧目光闪动了一下,却显得格外平静,淡漠道:“妖王的好奇心不小。” 他抬指在面上轻轻滑动着,粗糙的面容逐渐变得光滑,样子也变得年轻。 谁知见了他的面容之后,原本十分平静的时耀却骤然捏紧了拳头,睁大了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压抑着一团火焰:“原来是你。冷萧,萧,呵。”他笑着。 “想不到堂堂妖王竟还认识冷某一个小辈。” “何止是认识。”时耀的眼神之中不知蕴含着什么意味,显得复杂无比。似是嗤笑,又如刀剑冷兵一般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你走吧,本王说到做到。只是下一次再见,本王定要取你性命!” 一袭大袖,卷着一道狂风,将冷萧直直掀飞了出去。他身为元婴修士,在时耀手中却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再抬眼,他已经站在了妖域之外,这一眨眼,不知走出几万里。 几日后,冷萧穿过几大妖尊的领地,朝着妖域外走去。天边却飘来一卷画纸,飘摇间遮挡了半米阳光。 画卷之上,一头雄狮被捆缚在一根盘龙石柱之上,下方生着火,有大片人影在饮酒谈笑。似乎隔着画纸,也能感受到这熟肉之上传来的香气。 冷萧调转了方向,朝着第一妖尊殿飞去。 殿内,他没有看见桃红,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大片尸体,面容与画卷之上的人物有九分相似。余下那一分不像,只是因为欢声笑语变成了恐惧与绝望。 盘龙石柱上,只剩下一具被分食的七零八落的骨架,地面上,还有几根拆解下来的骨头。 冷萧静静的站在那里,耳边依稀还有人在唤他:“萧老弟!” “师大哥,走好。” 第二百六十章 十年世事两茫茫 傍晚,小城,小茶馆。 这简陋不堪的小茶馆,与其说是茶馆,倒不如说是有门有户的茶摊。它唯一胜过茶摊的地方,便是饮茶的客人不必受路上风沙的侵扰。 正因此,摆在道旁的茶摊大多都是平淡无味的凉茶,没有人有心思在风沙之中细品。而这茶馆虽小,却还有几种廉价的茶叶。 小茶馆的生意并不好,甚至还不及一些路边的小茶摊。乐意品茶之人,多是文雅之辈。而这种故作姿态的君子,在这小城之中并不多见。 江湖豪客多喜饮酒,时常光顾的也都是酒馆。有急急路过者,也只是在路边茶摊叫上一大碗凉茶,解了渴又急急离去。 冷冷清清的茶馆中,零零散散倒也坐了几桌散客。角落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一个青年人,点了一壶粗茶,一坐就是一天。 索性茶馆之中也无几个客人,没什么生气,掌柜对这青年人也不撵不赶,反倒十分客气的送上了一碟花生米,现炒的,有些焦,却很香。 青年人很有礼貌,言行举止令人心生好感,这也是掌柜会送上一碟花生米的原因。 掌柜坐在柜前,目光从这青年人面上划过,却只叹息抬头。他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一生也没有什么几分作为,开了这间小茶馆维持生计,见惯了形形*的人。 从冷萧的眼睛里,他能看到一些并不显露、却隐藏不深的孤独。能够让一个人产生孤独的原因有很多,他也见惯了这样的眼神,却没有泯灭好奇之心。 只是他并没有去探究,因为他知道即便探究了,也得不到答案。 青年人将目光垂落在窗外,拈起一粒花生米,连着残缺的黑红交错的花生衣,一同送入了口中,腮帮上下动了几下,随着喉咙的一下滚动,便又恢复了平静。 这茶馆虽小,却正当街。透过窗户,能够看到正西去的一缕残阳,或匆匆或缓慢的行人,朦朦胧胧的风沙。 这小城,对于青年人来说,不用片刻便可走上几个来回。可他就喜欢在这偏僻的角落里,品尝苦涩。 他看着指间捏着的花生,褪下那一层残破斑驳的花生衣。他觉得自己,与这花生衣没有什么两样。 或许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或许十年过去,他的名字也早已不如当年那般赫赫,不过若是听见他的名字,一定还会让那些行走江湖之人感到熟悉。 他是,冷萧。 十年前,白骨教、妖族第二妖尊应笑以及沐寻礼从时耀口中探问飞升之密未果,已再无第二次机会。 白骨教被一字门掣肘,终究只是黯然退去,并未在南域掀起多少风浪。沐寻礼带着剑阁百万弟子,也不知去向,应笑更不必说。即便是扬言要谋天下的鬼头陀,也不知何时起就未曾在露过面,而所有鬼头陀的部下,除了一些亲信之外,也都重新回到了时耀手下。 同样的,西域养蛊人也被佛修处处干扰,难以成事,却仍旧将剑阁旧址占据,留下诸多强者镇守,休养生息,妄图一点点蚕食南域修士。想要做猎人,就要有足够的耐心。 而佛修也在南域建立起一座座寺庙,传扬佛门。 这些外域修士,之所以这般乖巧的沉寂了下去,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青痕宗开山祖师青剑真人,有了渡劫之兆。 倘若青剑真人一朝渡劫,那么即便这些人当时做了强盗,吃进去多少,也早晚要吐出来。 而东域修士,还未曾有声名显露之人,便已不敢再兴风作浪。邪祟亡,鬼修平,外族隐,南域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已是如同春风化雨润新草,枯藤老树抽新芽。 能有今日,虽多亏了青剑真人的震慑,可佛门的道门也功不可没,否则南域断然坚持不到今日,所以十年来,南域大兴道教、佛教,即便是凡人,信奉者也多不胜数,向往这清心寡欲的境界,心喜这粗茶淡饭的生活。 鬼头陀失了音讯,他所念念不忘的回眸仙露也再无处去寻。这十年来,他再没有掀起多少风雨,只是潜心修炼。 邻桌茶客,有两人饮茶低语,其中一人说道:“近日通天圣地不断有大动作,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安宁,可千万不要再生事端了。” 此人话语之中,不乏忧虑。他们不过是凡人罢了,心之忧矣,却不知归处何在。 一缕和风拂过冷萧鬓角,这茶客的低语,无疑勾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旧忆,也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桃红从妖域离开之后,回到中域,揭开了千寿的伪装。他回到了森罗殿,继续做着他的殿主,飘雪殿弟子也始终被困在飘雪殿,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一切仿佛没有一丝变化。 只是独独将伪装的桃红变成了真正的桃红。只是如今的冷萧羽翼已丰,林九霄想再轻易抓住冷萧,也再不如当年那般轻易。 即便抓住了冷萧,若要再炼制赤魂印,则又要花费十年。林九霄有这个耐心,却对冷萧的渴求并不那样强烈了,因为他知道了妖王时耀的手里,掌握着飞升之密。 往事如秋风之于落叶,卷起又落下,为之一清,却又再度散落。 两个茶客的攀谈声在他耳边再度清晰些许,另一人说道:“如今南域,青痕宗可说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正值太平盛世,邪魔外道不济,听闻青痕宗不日便要开门招收新弟子,正是将后辈送往修行的好时候!” “赵兄此言甚是,犬子年方十二,练气小成,颇有些资质,倘若能进青痕宗,将来定能光宗耀祖。” 冷萧目光稍稍恍惚了一下,呢喃道:“时光飞逝,我正是粗通时间之力,抓住了些许岁月的尾际,才愈发不舍昼夜。正是这份不舍,才成了我突破虚婴的最大阻碍。” 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有了突破之兆,只心绪难平,迟迟不能突破。一路走来,心中已经生了太多的遗憾,有些遗憾,连弥补都是奢望。 “分神,何日能分神?” 那两个茶客的声音从他耳边渐渐变得模糊,十年,也不知千寿究竟是生是死。 斜阳坠落近半之时,他离开了小茶馆,手中捏着一枚传音符。 “师傅。”他轻轻唤了一声。这十年来,他常年在外游离,在青痕宗也淡了名声,弟子间传扬的也大多都是大师兄楚天阔以及大师姐寒月。 即便仇雁笙、南宫君婉、红绡以及个别原本名声不显之人,也在这十年间陆续步入了元婴境界。 这些人都是宗门后辈的目标,所仰慕的对象,只是还记得冷萧之人,已经没有几个。 他耳边回荡起谢云磊的声音:“冷萧,尽快返回宗门,半个月后宗门开收新弟子,由你来负责。” 冷萧不禁微微皱眉,说道:“半月恐怕有些赶,此事不如交由他人,弟子心有障结,也不想参与此等杂事。” 谢云磊叹道:“此事为师说了不算,乃是宗主亲自下令,由你来执掌入门试炼,”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也知晓,宗主渡劫在即,心中常有悸动,只是放不下宗门,势必要培养出一个新的宗主。” “为师已经老了,此生怕是分神无望,宗主的这份寄托便放在了你身上。” 冷萧久久没有答复,神色始终不起任何波澜,语气之中却散出一分无奈与叹息:“宗门之中人才无数,何必要为难弟子?” 谢云磊佯怒:“此等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怎的落在你头上反倒成了为难?你可知你处师兄为了此事向为师明里暗里求了多少次?” “既然楚师兄喜欢,便交由他吧。”言罢,他收起了传音符,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他饮的是茶,却无端的醉了,醉倒在一片消沉与孤独之中。 即便失去了刑堂堂主之位,楚天阔也始终不曾放弃过对宗主之位的向往,但凡有提升威望的事情,绝不会放过。 如招收新弟子这样能够轻易露脸的机会,他又如何能够舍弃?才踏入修炼之途的年轻人,才最容易对此道强者升起敬畏之心。 冷萧果真是酒馆买了一壶酒,对着壶嘴一口一口灌着,并不豪饮,只是丝丝浅尝,感受那酒液之中散发出的热意扩散他身体每一个角落。 此刻他便如同一个凡人,眼神似也恍惚了,脚步走得缓慢,却很稳。 不一会儿,他怀中又闪过传音符的波动。这一次,传来的却是青剑真人的声音。 青剑真人向来直接,咆哮道:“你这小子,又野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滚回来执掌入门试炼!气煞本座,连你师傅的话也不听了,那本座的话你听是不听?” “听!”冷萧晃了晃脑袋,咂嘴说道,“弟子向来尊师重道,宗主的话自然是听的。” “那你还不赶紧回来!” “是,弟子这就回来。” 冷萧一步一步走着,比路上走过的古稀老人还要慢上几分。 青剑真人听得冷萧语气,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自是听出了其中的敷衍,他满腔怒火,张口欲骂,可话到嘴边,却又化作一声轻叹。 “你可知,当年你在水牢之下埋骨之地救出本座之时,本座第一眼看到你所想到的是什么?” 冷萧又往口中灌了一口酒,润了满肠,才说道:“弟子不知,请宗主指点。” “是海东青,收翼立于山巅的海东青,临深渊而面不改色,雷霆下敢直击长空。可如今,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弟子不知。” “你令本座很失望。罢了,你若不愿回来,就别回来了。” “是。” 冷萧将传音符收起,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够感受到青剑真人极度忍耐的怒火。 他知道,即便他不回去,这试炼长老的差事也落不到楚天阔头上。一如青剑真人初见楚天阔时说的一句话,他看不上楚天阔。 想必,最后应该还是落在了刑堂堂主罗嘉的头上。一如当年,也是由刑堂堂主骆海来担任这试炼长老的虚职。 他没有再想试炼一事,只是神色恍惚,呢喃道:“如今,我像什么?” 他嗤笑了一声。他消沉,颓废,一无所有。偌大一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可他真的颓废吗,他迫切的想要提升自己的修为,想要通过这种半梦半醒的方式,大开自己的心。 冷萧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恍惚的眼神稍稍清晰了几分:“这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才会悄悄上锁?” 他一路走来,不问人,不问事,不问天地,不问自己,说是超脱,其实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甚至不知道这座小城叫什么名字。 当年,还有千寿与他一同承受这伤压力,如今,却只剩下他自己了。而且除此之外,他宗觉得心中缺了些什么。 他没来由的想起了妖域入袂山谷里遇见的那个小丫头,十年了,你怕是……该有这么高了吧? 他抬手在自己肩膀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高高,又移到了胸口。 冷萧突然笑出了声,旁边走过一个妇人不禁吓了一跳,神色厌恶的看了冷萧一眼,啐了一声“醉鬼”。她手中牵着一个孩童,此刻那孩童也目光好奇的望着冷萧。 “是啊,醉鬼。”冷萧握着酒壶的手指缓缓收紧了几分,“欲速则不达,放不下,又如何拿起。” 这些年,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习惯带着一丝淡笑,喜欢带着一丝朦胧的眼神,却在这一霎都收了起来。 “或许,我该回家看看了,”他一拍额头,“怎么忘了,我还有家的。” 他眼前浮现出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那个小小的村子,那片长满了入袂草的山顶。以及,那个不知能不能撑到今日的老人。 “姚爷爷。”他轻轻唤了一声,心中忽然升起了无边的迫切,身形一霎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有一个还剩下半壶酒的酒壶,坠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不远处,那妇女,那孩童,霍然回头,却发现,酒壶尚在,那酒鬼却没了去向。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再回梧桐人已非 或许世事早有定数,这贼老天猜到了冷萧下一步的想法,所以将他往梧桐村的方向指引,从这座小城到梧桐村,也不过三天路程。 冷萧走到梧桐树前,这棵参天梧桐,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不曾有一丝改变。他只停顿了一会儿,便朝着村内走去。 这小小村子,还是这般闭塞,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有几人往来,一草一木都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春去秋来,他成长了,它们也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秋天。 村口不远,有一草屋,不知多少年无人居住,布满了灰尘。房门却终日虚掩着,仿佛屋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朝着冷萧跑来,一双大眼睛之中存了三分戒备,三分好奇,在冷萧三丈之外停下。 “你是谁?”他声音很糯,听得人很舒服,或许是因为其中所夹带的天真,很纯粹。 冷萧抬手指向了远处那一间布满灰尘的草屋,说道:“我是那间屋子的主人。” 这孩童闻言,目中不由升起一抹亮色,仅有的三分戒备也都褪了去。他一把拉着冷萧衣袖,有些急切的说道:“大哥哥,能不能带我进去看看?” 冷萧不由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是一间普通的草屋,有什么好看的。” 孩童顿时晃了两下冷萧的手臂,说道:“村长爷爷从来不让别人进去,里面肯定有宝贝!” “好,哥哥带你去看看宝贝。” 孩童的眼神之中浮现出一抹兴奋之色,可很快,这兴奋便尽数化作了失落。 草屋很小,一眼望去,陈旧的桌椅,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床榻,坑坑洼洼的地面,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孩童松开了冷萧的袖子,有些失望。冷萧却不顾一指厚的灰尘,对着简陋的椅子直接坐了下去,激起一片灰尘。 那孩童连忙捂住了口鼻,连连扇着灰,三两步出了屋子。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二蛋,你又不听话,爷爷说了多少次了,不准乱闯别人的房间!” 二蛋顿时苦着脸喊冤:“爷爷,我没乱闯,经过大哥哥同意了!” 一个老者面带惊疑之色,急匆匆走了过来,站在门口。 冷萧起身,冲着这老者微微点头。方才听声音就觉得有些陌生,这刻看面容,倒也认不出来了,毕竟过去了太久。 他认不出老者,老者却似乎觉得他有些熟悉,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只浅皱眉头,稍显不确定的念了两个字:“冷萧?” “村长爷爷,那我先走了!”二蛋只唤了一声,也不等老者答复,便已蹦跳着离去。 冷萧眼神微微跳动了一下,眼前这老者,原来就是二蛋口中的村长爷爷。 老者回家取了一封信交给冷萧,原来姚无求早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姚无求原本所居住的草屋,也积了厚厚一层灰。 打开姚无求留给他的信,却空无一字。望着这一张空无一字的信纸,冷萧手指却紧了几分,细细端详着,好似纸上印着千言万语。 山顶上,有两座坟。 入袂草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在冷萧到来的时候,纷纷飘扬飞舞在他身边。他走到那两座坟之前,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座,墓碑上可这姚无求的名字。而另一座坟,墓碑上的名字是姚心雨。 冷萧的心脏骤然抽动了一下,双手微微颤抖着,目光落在姚心雨三个字上,就再也挪不开了。这三个字分明那样陌生,却为何又无端的有些熟悉? “也姓姚,她是谁,我为何……从未见过?” 看着这三个字,冷萧眼睛有些酸涩,已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如今梧桐村新的村长叫王想,对这个名字,冷萧也觉得有些陌生。王想也是在梧桐村活了一辈子的人,只是以前冷萧没有注意过,总有许多人分明认识,却叫不出名字。 桌前,清茶。 冷萧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村长,葬在姚爷爷边上的是何人?” 王想本还有些唏嘘,毕竟冷萧这一走,便是十多年不见。可他听的冷萧的问题之后,却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你说谁,姚心雨?” 冷萧点了点头,王想又不死心的多问了一句:“雨子,你不记得了?” 见冷萧摇头,王想的面色骤然变得冷淡,一把将冷萧手里剩下近半的茶水夺了回来,拂袖驱赶道:“走走走,老朽这粗茶你这贵人怕是喝不惯!” 对于王想前后的变化,冷萧稍显不明所以,却觉得王想定然知道些什么。可他越问,王想却越是愤怒,直到最后,甚至拿出笤帚来驱赶。 冷萧知道,从王想的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出了村子,走过泥沙软糯的土地,脚面上覆了厚厚一层黄沙。走过那棵参天梧桐,他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只是浅浅笑着。 “家,已经不是家了。” 再没有一个亲人的屋子,就只是一座冰冷的屋子。他手中捏着无字书信,姚心雨,又是谁? 冷萧抬起手,落在脸上的时候,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指肚上,静静躺着两滴泪珠。 没有一丝征兆,就这样落下泪来。 他将这一纸信笺收好,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了不一样的光芒,轻声说道:“罢了,也该回去了。” 他完成一弧弦月的眉毛,缓缓捋直,如同两柄锋利的长剑斜斜刺在那里。 他一身灵气不断涌动,每走一步,灵气躁动便强烈一分。待走出第九十九步的时候,躁动的灵气却骤然顿止。 第一百步落下,冷萧背后浮现出一道巨大的本相虚影,除了稍显虚幻之外,面容清晰无比。 十年磨一剑,虚婴之境,水到渠成。 青痕宗弟子居所之中,仇雁笙鬼鬼祟祟从一丛花草后面走了出来,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仇师兄,原来你在这里,可叫师弟一阵好找!” 他这一说话,顿时将仇雁笙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却还是干咳一声,严肃道:“师弟,这是师兄居所,你怎么不得允许便擅闯?此次便算了,若无事便早些离去。” “我还有事!” 他吼了一声,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远处飞去,背后却还是传来那弟子一声高喊:“仇师兄,宗主传唤!” 那弟子传过话语就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徒留仇雁笙僵硬在半空,面如土色。他两手空空捂着耳朵,一脸丧气的喃喃道:“我没听到,我没听到……” 这般说着,却还是乖乖的朝着青剑真人居所飞去。 片刻之后,青剑真人望着满脸堆笑的仇雁笙,淡淡点头,说道:“来得还算快,不错,有进步。” “宗主高兴就好,宗主高兴就好。” 青剑真人闻言,忽的笑了。他一笑,仇雁笙的笑容立刻便僵了下去,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再笑不出来了。 只见青剑真人一拳打在他身上,将他打飞了出去,直陷进墙里,砸出一个人形坑洞。 仇雁笙顿时惨叫一声:“宗主饶命啊,这都第三天了!” “你这小子,本座又不要你的命,谈何饶命?本座这是在锻炼你的筋骨,磨练你的意志,今后,你就是宗门栋梁!”青剑真人冷哼一声,说得大义凛然。 “谢宗主栽培,还望宗主饶命啊!” “你这小子,还是不明白本座的一番苦心!” 仇雁笙心中怒骂,苦个屁心,还不是得知他与冷萧私交甚笃,折磨不到冷萧,这才拿他发泄。 “冷师兄,你何日才能归来,师弟这日子……苦啊!” 眼看青剑真人一拳又要落下,殿外传来弟子禀报声。 “弟子楚天阔,求见宗主!” “何事?”青剑真人停下了动作,所有情绪尽数消散,化作了一抹稍显不耐的冰冷。 “弟子愿暂代试炼长老一职,替宗门分忧,还望宗主成全!” 青剑真人淡淡说道:“试炼长老一职由罗堂主共任。还是你觉得,罗堂主能力比你不如?” 楚天阔连忙说道:“弟子不敢。” “嗯,有自知之明,这是好事。” 听见青剑真人始终带着些许轻蔑与冷嘲热讽的话语,楚天阔双拳捏得作响,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默默转身离去。 有弟子遇到楚天阔,顿时面带恭敬,唤一声“大师兄”,这才让他心中好受许多。 他向着人多之处走了一大圈,行色匆匆,眉头微皱,仿佛有要事在身,引来一片恭敬的目光。尤其是一些女弟子的秋波暗送,更让他心中受用无比。 冷萧此前对谢云磊说时间有些赶,也并非托词。现在又用去三日,要在入门试炼之前赶到,即便以他虚婴修为,也颇为勉强。 不过他回去本也不是为了这个试炼长老之职,青剑真人不再勉强,他反倒是乐得清闲。只是试炼之地已毁,不知如今青痕宗入门试炼又换成了何种方式。 于他而言,通天圣地的大仇尚未报,青剑真人的看重实在受用不起。他还是尽力去做别人心中那个已经渐渐淡去的影子吧。 或许曾经无人不识,或许今日已无人识。他不在乎。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登天梯上白裙女 青痕山脚下,清辉城中。上一次这般热闹,还是在十年之前。 冷萧穿梭在人群之中,他并不知道入门试炼的开启之日,却恰巧在这一天碰上了。以免被青剑真人抓包,他只是在清辉城中闲荡,也并不回宗。 他进了一间酒楼,不多时,便拎着一壶好酒走了出来。不知何时,他已习惯手中端着一个酒壶,只是饮酒也并不耽误他喜欢饮茶。酒与茶,一者烈,一者苦,各有各的好。 今日清辉城中不知挤了几百万人,相比十年,今日的行人只会更多。如今南域百废待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平步青云的梦,比如,加入青痕宗。 冷萧心中恍如隔世,蓦然惊醒,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和十年前的骆海一般无二,已经站在了无数人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所处的位置不一样,心境也就变了。不同于旁人的交头接耳、兴奋异常,他心中只有如水一般的平静。 很快,天上便出现一道身影,这画面与十年前何其相似。只是天上那人,从骆海变成了罗嘉。 这个性喜清闲的老者,此刻面上也带着些许苦笑,本来担任刑堂堂主就已是觉得烦闷,不曾想这个试炼长老的闲职绕来绕去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罗嘉抬手一按,几百万人顿时噤声,身上传来一股莫名压力,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神却愈发炽热。 看着身旁几个年轻人双拳紧握,面露紧张之色,冷萧不禁淡淡一笑。 “老夫罗嘉,执掌青痕宗入门试炼一事,有意加入我青痕宗之人,高举右手!” 他话音一落,顿时天空黑了一半,只因密密麻麻的手臂高举,恰巧遮住了阳光。粗看之下,人数绝不会少于百万。 此刻冷萧想要离去,却被夹在人群中间,想走也走不出去。只是稍显艰难的拿着酒壶灌着酒。 才喝上一口,冷萧忽然将目光落在了一个少年人之上。这少年人面上显露出一丝疑惑,大声说道:“罗嘉长老,怎么从未听过此人,难道不是楚天阔大师兄带队吗?” 对此,冷萧倒也并未多想,罗嘉为人低调,即便是任职十年,无人听说他名讳也是正常之事。即便是在当年,冷萧也不知道藏书阁之中竟藏着一个虚婴修士。 曾几何时,虚婴之境,是只能由他仰望且难以企及的境界,而现如今他就是虚婴境界,却还觉得远远不够,太过弱小。 相比于他的对手而言,他的确太过弱小了。 这十年间,他有多年混迹在中域,试图探听千寿的消息,却只是徒劳。即便是将桃红的妖修身份公诸于众,也并未对桃红造成任何影响。 由此可见,或许林九霄从一开始就知道桃红的妖修身份。通天圣地亦正亦邪,行事也并无南域正道这般多忌讳,没有什么人族妖族的分别。 那年轻人才发出疑问,人群各处立刻便传来零零散散的声音要看楚天阔的英姿,对这位青痕宗大师兄颇为敬仰。 此刻数百万人皆噤声,这些声音虽然不重,却也显得格外突兀。 对此,罗嘉却并未有几分神色变化,只大袖一挥,那些方才叫嚷的人就都飞上了半空,粗略一看,足有数百。 “刑堂弟子何在,将这些扰乱试炼秩序之徒带下去。” 天边飞了一片金丹修士,将这数百人带了下去。 看着数百万人眼里,这一片队列整齐的刑堂弟子,便足够他们心生敬仰了。 那些叫嚷之人,顿时面色变化,有服软者,哀求罗嘉宽恕,若是被刑堂弟子带走,恐怕便要错过此次入门试炼。也有态度强硬众人,怒斥罗嘉没有道理,自称只是仰慕楚天阔,何罪之有? 冷萧见状,反倒是笑着摇头。十年了,楚天阔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即便是没有争取到试炼长老的闲职,也要将他的大名抖进每个人耳朵里。 不论这些叫嚷之人结果如何,“楚天阔”这三个字必定是落进了每个人耳中,尤其是那一句“大师兄”,显然是极有分量。 此时,天边缓缓飞来一朵祥云,拦在了刑堂弟子之前。 祥云之上,一个青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眼神倒也有几分威严,此刻面上流露出和善的笑意:“原本打算来看看入门试炼,没想到却遇见此等之事。这些后生口无遮拦,还望罗长老能够网开一面。” 他踏于云端之时,又适时显露出几分气势,同样也让下方这些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顿时便有人说道:“此人莫非就是青痕宗大师兄楚天阔?” “果然是青年俊杰!” “楚师兄好生英俊,修为也深厚!” 却也有男子说道:“听闻青痕宗大师姐貌若天仙,修为比楚师兄只强不弱,不知何时能得以一见。” 数百万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立刻变得喧哗不堪。罗嘉微微皱眉,此事不必细想他也能猜出因果,适逢青痕宗招收新弟子,他也不想再追究,徒惹人笑话。 罗嘉大手一挥,那一片刑堂弟子顿时散去,被他摄起的数百人也稳稳落回了人群之中,见缝插针般隐了下去。 “罗长老大量!”楚天阔微微欠身,抱拳道了一句,却也顺势站在了一边,受万人瞻仰。 罗嘉手中浮现出一颗金色圆珠,随手丢在了半空。圆珠顿时爆碎,散出漫天发丝一般的金色丝线。他又是提醒一句:“参加试炼之人,高举右手!” 这丝线一霎落入无数人右手掌心之中。 片刻,罗嘉背后一霎显现出本相虚婴,朝着不远处打出数个印记。在众人眼前,便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一座金色阶梯。 只听他说道:“试炼很简单,此乃登天梯,直达青痕宗山门。但凡能够踏上山门之人,视为通过试炼!” 冷萧只遥遥望着,微微感受了一番,只觉这登天梯有些粗浅,虽然对参加试炼之人有综合的考量,可更多还是看个人资质与当前修为。 参与试炼者,足有近百万,一眼望不到边际,纷纷被掌心的金色丝线引起,朝着登天梯落去。 冷萧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趁着此刻人群空荡,赶紧回宗才是。此前只因不慎触碰到了几个女子的肌肤,便被人狠狠的骂了一顿。好在没有像当年的张翠花一样追打而来,否则以这人群密集程度,无处可逃。 他从另一边上了山门。除却罗嘉主持大局之外,还有不少元婴修士在山门外观看,若有资质不错的,便直接收为弟子,倾囊相授。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争脸,一方面也是为了宗门和南域着想。除却青痕宗之外,其他宗门也早已先后招收新弟子,为宗门换了一副新气象。 冷萧上了山,从侧面溜进了青痕宗,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谁料这个偏僻的角落竟恰巧藏着一人。 此人肥头大耳,面上如开了染坊,大红大紫,嘴上如同叼了两根香肠。正待冷萧险些一掌落下的时候,细看此人却又有些熟悉。 这样貌古怪之人,一见冷萧,先是身子一个激灵,随后如同看到了恩人一般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喷洒如浆:“冷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冷萧身手敏捷,连忙后退一步,避开了着大把的鼻涕眼泪,只淡淡一扫,便轻笑一声:“原来是仇师弟,怎的这般狼狈?这些天有阵雨,道路稍滑,仇师弟还要小心才是。” 仇雁笙却骤然笑了起来,这笑声从他那两瓣厚唇之中挤出,显得格外诡异与阴森。他轻轻拍了拍冷萧肩膀,说道:“师兄无需担忧,今日后,师弟想来不会再摔跤了。” 他才笑着,冷萧忽然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用力往远处一丢。 仇雁笙原本对冷萧就没有戒心,修为又不比冷萧,此刻一霎就被丢了出去,发出一声长啸,惹得近百万参与试炼之人纷纷抬头。 仇雁笙身子还未落下,便早已反应过来,凭空一个翻身,稳稳站在了半空。对着那些受了惊吓的弟子肃然道:“诸位师弟,好好努力,有朝一日,你们也会和师兄一样强。” 说着,他修为一露,一股气势便如同潮水一般扩散了开去,所有触及之人无不身形一震。仇雁笙修为已至元婴,震慑这些小辈自是不成问题。 登时便有人激动道:“我定要加入青痕宗,随便出来一个师兄都好强!” 仇雁笙正如沐春风之时,不远处一个女子忽然噘嘴嫌弃道:“只是好丑。” 闻言,仇雁笙眼神凌厉,肃然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诸位师弟只知师兄有一身震古烁今的修为,却是不知师兄还有一个名震四海的名字——冷萧!” 正在角落里看笑话的冷萧,听到仇雁笙报出“冷萧”二字,笑意一霎凝固在了脸上,苦笑摇头。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边上。他微微转身,也不看人,便行礼道:“拜见宗主。” 青剑真人却也不怒,只是摇头道:“想通了便好,心境不畅,容易成为心魔。” 他话语才说道一半,忽然眼睛一亮,笑意盎然,连道三个“好”字。 冷萧正转身,将目光落在登天梯之上。有速度较快者,已是将旁人远远甩在了身后。他眼神并未停留,移过那些娇子,落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绝美的女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东域异人天梯乱 从前的冷萧,心中还有所挂牵,还有伪装成桃红的千寿,还有飘雪殿旧部,还有肉身被冰封的秋雨如。可如今,他心中已是一片空荡,比起其他人,千寿在他心中的地位无疑是无可替代的。 于他而言,千寿更是他记事后这二十年来唯一接触过的亲人。 不论是为了飘雪殿,还是秋雨如,还是千寿,还是素未平生的冷夜凌,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变得更强。 冷萧眼睛之中倒映出一个白裙女子的模样,她很漂亮,也很纯净。这样的年纪,配上这样的纯净,显得很纯粹。 在人群中,这白裙女子并不显眼,漂亮的姑娘,向来不少。他抬手在胸口轻轻比划了一下,不自禁笑了。 十年未见,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只是这一丝笑意,一霎便收敛了。时灵曦,妖王时耀之女,加入青痕宗定然有所图谋。 这十年,时耀不断侵略,逐步蚕食,已经将靠近妖域的十万里之地划入了妖域。也有许多妖族散修加入时耀麾下,可说兵强马壮。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太平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无数锋利的牙齿,只等一个将猎物吞入腹中的机会。 冷萧发现了时灵曦,却并未拆穿她。从时灵曦的眼神之中,冷萧能够看得到她当年的样子,相信她还是记忆中那个单纯的丫头。 仇雁笙虽然闹了笑话,却也对这些年轻人产生的激励与震慑,一时更为卖力起来。至于仇雁笙,则被罗嘉一把揪住,被数十个刑堂弟子如同蚂蚁背土豆一般抗了下去。肿成猪头的脸上,一边喊着冤枉一边落着泪,只是除了让罗嘉的脸色更为难看之外,并未产生什么实效。 青剑真人站在冷萧身边,原本他见冷萧如此颓丧,已是不打算逼迫冷萧,这刻突然发现冷萧修为突破,可见心结已是解开,积淀十年,势必厚积薄发,前途可望,顿时又喋喋不休的念叨起来。 冷萧只道仇雁笙的性格颇有些青剑真人的神韵,且资质修为也是不俗,倒不如好好培养仇雁笙。 青剑真人冷哼一声,说道:“这小子,榆木疙瘩一块,老夫指点他几日,却丝毫不开窍!”他摇着头,又道,“不提他,叫他去藏书阁抄抄书也好,沉淀沉淀性子。” “你小子老盯着人小姑娘看,莫不是有想法?”青剑真人眉头一挑,轻笑一声,“有想法尽管提出来,本座替你做主!以你资质,后代定不会差,若能生十个八个小娃出来,我青痕宗何愁后继无人?” 似是早已习惯了青剑真人的调侃,冷萧显得极为平静,只是缓缓移开了目光,将眼神落在了时灵曦不远处的一个男子身上。 青痕宗入门试炼,凡五十岁以下之人皆可参加,并未只招年轻人。若有修为出众却过了年岁者,探清来历,也可直接加入青痕宗。 所以这百万人之中,有近三成壮年,三成青年,余下四成多是少年,也有各别看起来,不足五岁的孩童。 有一穿肚兜的小儿,个头还不及冷萧膝盖,一根手指头还含在口中,却显得极为晓事,眼睛炯炯有神,比一些成年人速度丝毫不慢。这般突兀,自然是早早落在了一下长老眼中,暗暗较劲欲将其收为弟子。 这些自与冷萧无关。而他眼神所望之人,乃是一个样貌普通的男子。初看有些丑,可多看几眼,却也耐看,是那种容易被人忽视之人,对其升不起防备。 “宗主且看那灰衣束冠纤瘦书生。” 冷萧只随口一点,青剑真人的目光从时灵曦身上移开,落在那看似寻常的男子身上。 这男子所处位置与时灵曦一般,不前不后,正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位置。倘若太过靠后,最后突然通过试炼,反倒突兀。 青剑真人望之,细看了几眼,顿时轻咦一声:“双脚落地时弯曲点靠后,显然鞋子不合脚,刻意穿了较大的鞋子。七尺男儿,足长不过八寸,身法飘忽,中域通天圣地弟子。” “通天十殿,上三殿之一,云罗殿弟子。云罗殿绝学,云罗游身步,修炼到极致,同境界之内少有能触及衣袖者,只能徒呼奈何。” 言语之间,也看得出青剑真人对于云罗游身步的推崇。青痕宗身法剑法合一的招式青痕闪,发挥到极致,也堪与云罗游身步一较高下。 末了,他又微微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树大招风,更莫说近年来林九霄的手伸的越来越长了。这样的机会,他必定不会放过。除却通天圣地之外,定然还会有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暗子。” 冷萧沉默了片刻,林九霄自始至终只有对修为的狂热,对于权势的渴望并不强烈。林九霄在青痕宗安插暗子,极有可能是为他而来。 “不知宗主想如何处置?”他才刚问出口,却又淡淡摆手说道:“罢了,如何处置都与弟子无关。” 冷萧转身离去,青剑真人眼睛微微眯起,笑了一下:“如何处置?当然是水牢伺候!还能请他吃饭不成?” 冷萧回到药山,争取这几个时辰的修炼时间,不愿放过。他当年所积攒的灵玉灵晶,也早已用尽,只是以他如今的地位,也无需为灵玉担心,青剑真人巴不得他多吸收一些。 回药山的路上,遇上几波青痕宗弟子,都只是在冷萧身边匆匆走过,有前往视线开阔处观看试炼者,也有忙于自身事务者,并无一人认出冷萧。 他只是淡笑,如他所愿,这十年,他已经从人们的心中淡去。甚至这些年弟子之间盛传,当年将南域正道失踪修士救出的神秘人,乃是楚天阔。 虚名而已,楚天阔若喜,拿去便是。少一个虚名,还能多一分清静。 既是修行,又岂能被虚名所累。 冷萧算好了时间,以时灵曦的速度,三个时辰之后便可通过登天梯。此刻天色尚早,才是申时。 他走到一处楼阁之上,寻了个好角度。此时速度较快者,应有不下千人通过试炼,想必那寥寥可数的数十个长老要挑花了眼,定是笑容满面,谁知一看,这些长老面上没有笑容倒也罢了,反倒是一个个显出焦急与担忧之色。 山门外,没有一个通过试炼之人。而罗嘉此刻正手指翻转,往登天梯之中不断打出手印,竭力维持着登天梯的稳定。 眼看登天梯若隐若现,灵气躁动不已,有爆碎之险,其中之人,恐怕危矣。楚天阔早已从旁辅助罗嘉,时而发出声声厉喝,安定着众多后生的心神。 不得不说,此刻楚天阔的话语,比罗嘉要有用的多。 青剑真人早已冲天而起,天空之上乌云盖顶,隐约闪过几道人影,不多时便已闪过道道灵气光芒。这乌云浓厚异常,在这轰鸣之中,竟也不散。 这时,登天梯之上也一霎涌起漆黑浓雾,在半空将整个登天梯给覆盖,将数十前往救援的长老阻挡在外。 罗嘉稳定登天梯,无法抽身,青剑真人似乎被数人缠住,在云层之中久久未曾露面,轰鸣声不绝。 楚天阔飞身而起,挥剑在这漆黑光幕之上斩出数剑。平滑的光幕上隐有雾气翻滚了两下,这剑气便如同泥牛入海,再未翻起一丝波澜,却隐隐听见下方传来惨叫。 “住手,莫要伤及下方后生!”罗嘉低喝一句。 冷萧眉头微皱,有人想借此一举铲除这百万人,断了青痕宗的新鲜血液。通天圣地既然派了暗子,想必不会是通天圣地所为。时灵曦也在登天梯之上,定然也不会是时耀所为。 他叹息一声,青痕宗便如同是海面之上的一处孤岛,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来一个浪头,将所有人吞噬。 这浓雾忽然收缩,在登天梯上空百丈处凝聚出一道蛋壳一般的漆黑光罩,光滑如镜,隐约能够透过光罩看到下方之人。 有奇装异服之人在人群之中游走,也不伤人,却不断在登天梯的各个节点之上施展破坏,使得登天梯摇摇欲坠。 而这些人身上闪耀着澄澄光芒,保全他们在登天梯的崩毁之中得以保命。 “东域异人!” 东域修士驳杂,统称异人,所用招式多为诡谲,行事亦正亦邪,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 人行十善,别人或许才会记住你一点点的好,人行一恶,恶人形象便已深入人心。如此发展,可说东域异人与邪修无异。 冷萧面色凝重,这浓雾被挤压到了一处,正是因为登天梯处在崩溃的边缘,外散出一道磅礴气势。 罗嘉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仰头高呼:“宗主,属下独木难支,已撑不过一时三刻!” 倘若有修为极强者混入试炼之人当中,自是会被发现,所以这些异人也不过都是些筑基、金丹之辈。 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被他们蚕食之下,罗嘉已是渐渐维持不住登天梯的平衡。 仇雁笙一霎出现在罗嘉身后,手掌按在罗嘉后背,给罗嘉灌输灵气。他好歹也是元婴修士,事有轻重缓急,扰乱试炼秩序的过失便先搁置。 不断有长老将手按在前一人背后,最终将灵气灌输到罗嘉身上。登天梯勉强又稳定了几分。 楚天阔依旧站在半空,目光闪动,此时无疑是建立威望的绝好机会,可原本无形无质的浓雾竟变得坚如铁石,他一连斩出数十剑,也并未将这蛋壳光罩斩碎。 冷萧在小楼之上,并未动作,只是在皱眉思索着异人的目的。异人大多都是散修,并未甚么大势力,毁去这些低境界修士,简直是损人不利己。 “莫非,他们想把南域变成另一个东域,将宗门瓦解,成为散修遍地走的地域?” 粗粗一想,这样的江湖倒也逍遥,可倘若当真如此,失了规矩的约束,这江湖就成了一片密林,其中生存的人,也和茹毛饮血的野兽没有分别了。 他没有动,并非不在意这些低境界修士的生死,只是还不到时候。 登天梯上,异人又有几人?数百,数千,还是数万?可在百万修士之中,这些人显得太过渺小了。 纵使这百万人之中多为练气修士,筑基修士却也不少,也有个别金丹修士,看来英姿勃发,想来是某个家族倾力培养的子嗣。 冷萧目光始终追随着时灵曦,妖王座下护法这个职位,他不在乎。可公主殿下亲卫之职,他在乎。 他手指抚过嘴角,分明没有笑,嘴角却下意识的扬起。每次看到这个小丫头,总是能让他心中安宁。 时灵曦显然也察觉到了异人的所作所为,意识到了后果,不由愤然冲到一个异人身前。 那异人不过只有筑基修为,虽然在这百万人之中当属佼佼者,可看到一些金丹修士也只能远远多开。而时灵曦修为也不过筑基,他自是不将这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女子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这异人却也以大局为重,刻意绕了开去,谁知时灵曦穷追猛赶,咬住不放。这异人神色一厉,一身肌肉隆起,看起来极为壮硕。 这肌肉之上,一条条粗大的经脉仿佛活了一般,发出红色光芒忽然从皮肤之中钻了出来。时灵曦见此情形,下意识退后一步,显然是愣住。 再回神,那红色条状物已经落在她身边,她顿时惊叫一声远远闭了开去。只看这异人此刻一身红色线条流动的诡异模样,便让人汗毛乍起,心中不适。 见时灵曦后退,这异人眼神之下划过一丝歹念,用力舔舐了一下嘴唇,将正事都放在了一边,暂且由下半身进行思考。 时灵曦修为本就不如,剑招也稍显稚嫩,在这异人手中节节败退。不远处有路过之人,三三两两,却因自己只是练气修为,无人敢靠近。 小楼之上,冷萧眼神凌厉如鹰,话语淡漠:“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冷某便做一回无常,收了你这小鬼。” 远处,楚天阔面色微白,依旧没能破开这蛋壳光罩,一时觉得颜面有些挂不住。 他心中正有恼意,眼前忽然青光一闪,光罩之上便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缕情愫轻声诉 一练气修士被一个金丹异人一掌击飞,五脏六腑皆受了震荡,眼神绝望,面容晦暗。 那金丹异人犹是不肯放过,便要再补上一掌,将其击杀。他才抬手,却忽然被一人按住肩膀,一把掀翻在地上。 还不等这金丹异人反应过来,已然被一剑抹了喉咙。那练气修士回神,顿时激动道:“大师兄!” 楚天阔微微摆手,背对着这修士,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英气逼人,故作深沉道:“师弟莫怕,待师兄去收拾了这帮异人。” 言罢,他只留下一个宽厚的背影给这练气修士。这修士双拳紧握,他此刻还未通过试炼,楚天阔却唤其师弟,无疑给了他极大的动力。 只是他却不知,他眼中无所不能的楚天阔,还是借了别人的光才得以进入这登天梯。 登天梯一角,时灵曦已被一筑基修士逼入绝境,那修士才要狞笑,还不等他放出一句狠话,却被人如同捏小鸡一般捏着脖子提了起来。 冷萧没有给他回头或是留下遗言的机会,五指一收,这人已是从他手中滑落,口鼻溢血。只有微弱抖动的睫毛,彰显着他并未死去。 他回头,对上远处楚天阔投来的眼神。楚天阔连忙移开了目光,身子已是微微发抖,双拳紧握。 “冷萧,你狠。” 冷萧从未与他较过劲,他却始终将冷萧当成他宗主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如今再看到冷萧的修为,自是心绪难平。 时灵曦望着冷萧侧脸,忽然唤了一声:“萧大叔!” 冷萧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却极为平静的回头,笑道:“大叔?冷某自认还没那么老。” 看见冷萧面容,时灵曦恍惚的眼神不由清晰了些许,垂首嗫喏道:“小女认错了人,唐突之处,先生莫怪,拜谢先生救命之恩!” 她低着头,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再抬头时,冷萧却已经不在了,远处只有陆续走过的惊慌人影。 “别傻了,萧大叔死了,他不是萧大叔。”时灵曦苦笑一声,眼眶忽然有些泛红,将目光落在了青痕宗山门之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望着地上的异人,时灵曦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下杀手。此些种种,尽数落在了冷萧眼里。时灵曦是真的善良,而他,只是一个出手狠辣却不愿再造杀孽的伪善之人。 方才望见楚天阔眼中的恨意,冷萧不禁摇头轻叹。他无意与楚天阔争夺这宗主之位,倘若不是因为一些旧事,他大可推波助澜,将楚天阔推上宗主宝座。 当年,江溪城鬼修肆虐,楚天阔为了陷害于他,竟做出残害同门之事。虽然此事最后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却也让他对楚天阔颇为不齿。 正如青剑真人所说,看不上楚天阔。 救下时灵曦之后,冷萧百无聊赖,随意在登天梯之上游走,将落入险境的修士救下。青痕宗也有不少长老、挂名长老以及金丹境界的弟子进入登天梯,诛杀异人。 冷萧站在一处异人所布置的印记之前,身手却穿过了印记,落在虚无之处。这印记,看得见,摸不着。 他尝试以灵气消磨,虽然有些效果,可若要将一个印记抹除,至少需要一炷香时间。而哪怕筑基修为的异人打落一个印记,也只需十几个呼吸。 数百丈之外,试炼者有修为较高之人自发围住了一个金丹异人,以二三十人对上一人,却还是落入下风。试炼者中也有一个金丹修士,却是才突破不久,一招一式也稍显青涩,被这异人一掌将肩膀打脱了臼。 金丹异人神色一厉,裸露的右臂满是漆黑毛发,不似人手。他在大事和杀人之间,只犹豫了不足一息,选择了杀人。 他掠到那金丹试炼者之前,周边二三十人迎上,却被他一个旋转甩飞了出去。他一言不发,出手迅猛,显然不想浪费一丝时间。 那金丹试炼者额头之上冷汗涔涔,嘴巴微张,面色发白,眼睛大睁,眼角不断跳动。鼻尖甚至能够感受到黑毛之上传来的一丝瘙痒。 那只手掌,却在他面前不足半寸处被人生生握住,且看那人面容,悠然自得。 冷萧随手将这手臂掰起,那异人面容狰狞,反向用力,却未能阻下冷萧丝毫。这时,他目中已经有了惊惧之色。 冷萧轻咦一声:“不是妖修,却生了一条毛手,倒是古怪。” 他一把撕开了异人肩膀之上的衣服,才是恍然。这一条黑毛手臂,显然是后天嫁接的。 这异人犹要挣扎,冷萧抬指在他肩头一点,这条毛臂便齐肩滑了下来。异人先是一愣,而后紧紧咬着牙齿,汗出如浆,肩头血流如注。 冷萧并不在乎毛臂之事,直截了当的问道:“那印记,可有收回或是破除之法?” 这异人目露凶光,下意识便要怒骂,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一对上冷萧眼神,便失了所有胆气。 他嘴唇颤了一下,说道:“没,没有。” “如实相告,冷某可饶你一命。”冷萧目光平静,直看得这异人目光闪躲,不敢与他对视。 “当真。我等只是棋子,只知结印之法。” 看到这异人面上的一丝落寞神情,冷萧知道他并未说谎。冷萧又问他受何人指使,他就只是摇头。 这异人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冷萧并未杀他。他面上才显露出喜色,只觉眼前一暗,数十人围拢了上来。 他下意识要动用右臂,却忽然想起右臂早已被冷萧卸了。只这一霎之间,便葬送了他的性命。 冷萧又是擒住数个金丹异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直到最后,他已不再多问,如同鬼魅一般游走在人群之间。虽然没有杀死一人,可每个人的死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嗤笑着。 自从谢云磊相助罗嘉之后,登天梯已经趋于稳定,又有冷萧和一众长老弟子在登天梯上诛杀异人,情势已然稳定,有惊无险。 只是丧身在异人手中的试炼者,也有上千人,伤者何止数十万。倘若不是修为稍强的异人都被优先除去,伤亡还要更大。 余下一些修为偏低的异人,冷萧已不愿理会,转身离去。 谢云磊与罗嘉二人一见冷萧身影,不由眼前一亮,刚要招呼,却见冷萧欠了欠身,就没了踪影。 冷萧一路走去,身后却有一道身影一路追来。他回头,是寒月。 “寒月师姐。”冷萧唤了一声,微微欠身。 寒月身躯轻轻颤动了一下,唇齿微张,眼神之中满是复杂之色。她手中垂落一枚玉佩,阴鱼玉佩。 “是你,对吗?” 冷萧转身,正面对着寒月,只是无所谓的笑了一下,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这个问题,寒月已经问过他不下十次,可他没有一次给出过答复,他不喜欢欺骗。 寒月冰山一般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笑意,如同昙花一现般迅速隐去。她说:“为何不答,还是你在逃避着什么?” 她走上前,和冷萧之间距离缓缓拉进,直走到与冷萧脚尖相触,才停下了脚步。她仰头,望着冷萧下巴,不知忆起了一些什么,嘴角又泛起那一抹浅笑。 天边忽然传来一声轰鸣,始终凝而不散的浓雾之中,青剑真人的身影显露一霎,又重新没了进去。他衣衫凌乱,鲜血淋漓。能够将他逼到这种程度的,只有分神修士,且不止一个。 青剑真人进入之后,从云雾中却走出一个遮掩了面容的人来,看其身形,应是女子,只因胸前伟岸颇为明显。 这女子莲步轻移,两步出现在了登天梯之上。浓雾中,青剑真人时隐时现,显然是被人拖住,无力返身。 寒月始终望着冷萧,可冷萧却并未看她一眼,只是稍显凝重的望着远处,退后了一步,说道:“寒月师姐,此刻显然不是该儿女情长的时候。” “好,我们改日再谈。” 冷萧张口,却又未能再说出话来。能让寒月说出这样的言语,不知她用去了几分勇气。 寒月望着冷萧背影,紧紧握着阴鱼玉佩,高声问了一句:“当年我送你的玉佩,可还在?” 当年,她之所以将阳鱼玉佩送给冷萧,或许有别样的情愫,或许没有,只是想着,当冷萧手持玉佩求助于她的时候,便收回玉佩。只是这么多年,冷萧从未求过她一事。 冷萧身子顿了一下,没有去看寒月,只平静的说:“丢了。” 他飞上半空,手中捏着一枚玉佩,轻轻摩挲着。身侧,乃是一处山崖。立正山巅的宗门,这样的山崖不知凡几。 阳鱼玉佩在空中旋转着,如同断线的风筝,获得了无助的自由,实则,是另一种更深的束缚。向着深渊,坠落。 他从不扯谎,从前如此,今后如此,现在,亦然。 谢云磊与那蒙面女子交手片刻,步步下风,这女子一身修为已经到了元婴极致,不知所修炼的是何诡异术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到分神修为。 蒙面女子一身普通百姓的寻常装束,抬手画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地间,磅礴的灵气朝着她体内涌去,她的修为,也从元婴再次提升到了分神。 第二百六十五章 借刀杀人懿宫主 风云静止,天地所有的画面,仿佛都在这一霎之间停顿,天上的这个女子,成了生灵万众的焦点。 她伸出一根芊芊玉指,似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温柔。谢云磊霜发翻飞,蓦然点出一指。 随着这一指点出,原本静止的天地骤然恢复了转动,且转动的速度更快,似是要将所有静止过去的时间尽数补上。 二人各出一指,在将要触碰到的一刹那,女子的之间忽然伸出一片朱红色的指甲,长达一寸,瞬间探在了谢云磊食指第二关节之上,轻轻一划。 那苍老的手指之上,显出一条血线,半根手指从半空坠落。 罗嘉面色一变,却分身乏术,必须时刻维持着登天梯。 女子又轻飘飘探出一指,一双幽深的眼睛,勾魂摄魄。这一次,朝着谢云磊的脖颈落去。 谢云磊顿时急退,也顾不得断去的两节手指,那女子却并未追来。一道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女子手指轻轻向下滑动,指甲在角兵锋刃边上摩擦着,迸射出一簇橙色的火花。冷萧手腕一转,女子立刻收了手,却在这一横之间,天空中飞起了半截指甲。 以她半截指甲,偿还谢云磊两节手指,显然不够。她神色未有一丝变化,只是轻轻挑了一下眉毛,一双妙目始终落在冷萧的一柄长剑之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与她对视一眼,整个心神仿佛都要沉沦进去一般。冷萧忽然撤去了防护,直愣愣站在那里。谢云磊顿时神色微变,瞥开了目光,不去看女子,同时咤了一声。 冷萧始终一副浑噩的样子,眉宇间闪过挣扎,却仍是一步一步朝着女子走去。谢云磊正要上前,女子袖子一抬,射出一粒黑色沙砾。 沙砾在射出之后,由一化万,蓦然朝着谢云磊落下。谢云磊大袖一卷,将这沙砾尽数挡下,脚步却顿住了,一口鲜血喷出,袖子已经成了一片碎帛。 女子分明只穿了一件寻常布衫,此刻娉婷而来,在冷萧眼中却如身披轻纱薄帐,淡淡的香气缭绕冷萧鼻尖,说不出是什么气味,却沁人心脾。 她抬手一招,冷萧便躬身将长剑奉上。女子抬指在角兵剑身之上摩挲着,轻轻吸了吸鼻子,有些欢喜,有些柔媚。 “多谢小弟弟的慷慨相赠,姐姐很喜欢。” 她吐气如兰,手指轻轻端着剑柄。冷萧眉宇的挣扎愈发强烈,她看着眼里,却只是咯咯笑着,对着冷萧脸颊轻轻吐出一口气,冷萧顿时平静了下去。 女子挥起长剑,对着冷萧的咽喉划了下去。这一刻,不知有几人在期待惬意,又不知有几人在揪心嘶吼。 长剑忽然一个旋转,闪过一道流光,在女子食指上轻轻划过。女子一霎收手,洁白如玉的食指上只剩下一个关节,显露出一抹苍白,一抹殷红。 冷萧抬手,所有神情尽数化作平静,长剑闪烁如电,在空气中如同游鱼一般穿梭流转,最终浮在他的掌心。 “冷某见过的幻魅之术不少,你的手段当属拙劣。这断指,冷某取还与你——” “懿宫主。” 女子忽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眼神之中的杀意却犹如刀子一般挥洒,一刀刀切割在冷萧脸上。 纤细的断指在半空流转过一道弧线,回到食指之上,接口处鲜红的血线一丝丝隐去,翻手朝着冷萧勾了勾手指,仿佛从未受伤过。 她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张俏丽、娇媚的容颜。唇角处有一颗微微发红的美人痣,显出别样的魅惑。 “小弟弟,你认得本宫?” “东域异人,冷某所能叫得上名字的只有那么几人,女子便只有懿宫主一人而已。”冷萧淡淡说着。 懿宫主稍显苦恼,轻轻噘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啊,竟敢诈姐姐。” 冷萧只冷然道:“懿宫主这一声弟弟,冷某可不敢当。恐怕还是喊一声婆婆较为合适。” 懿宫主目光之中的笑意缓缓收敛。下一霎,她的身形却已经出现在了冷萧身边,一只手内侧轻轻靠在冷萧颈间,鲜红的指甲上滑落两滴血珠。 “从未有人敢对本宫这般说话,因为敢对本宫不敬的人,都已经变成鬼了。” 冷萧颈间骤然绽放出一道血痕。他握着长剑的手指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懿宫主是什么时候出手,他没有一丝发觉。 他,太弱了。 一只手掌贴在了他颈上,手背与他的鲜血触碰在了一起,有些粗糙。 谢云磊出现在冷萧身边,握住懿宫主的一根手指,掌心之中缓缓淌出鲜血,神色平静。 懿宫主也不收回手指,只是娇笑着:“老家伙,你敢轻薄本宫?” 随着她话音落下,谢云磊的半只手掌从天上缓缓坠落。手上一松,懿宫主已是优雅的收回了手指。 谢云磊却忽然笑了,他说道:“懿宫主,你的秘法,又还能够撑多久?” “足够杀你们了。”懿宫主嘴角泛着浅笑,指甲伸出更长,长度已是超过了手臂。 八荒殿上,忽然亮起了一片璀璨的光芒,大殿上空,浮现出一把巨大的青谣剑虚影。 依稀可见,八个青痕宗长老分坐八方,结八荒种剑诀。一道磅礴的灵气直插云端,传来一声牛哞狮吼一般的啸声。 任如何打斗也不曾散去的乌云,被一道开天剑芒,斩成了两半,还了天地一片明朗。 一蓬鲜血,如雨挥洒。青剑真人眼神凌厉,睥睨一切,一手持剑,另一手提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修士。 “尔等所修的秘术当真是不世奇珍,叫本座费了好一番手脚,”青剑真人望着懿宫主,淡淡说道,“二换二。” 懿宫主楚楚可怜的笑了一下,仿佛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将已经微微刺入谢云磊皮肤的指甲收了回来,退出了几步。 她并未再管冷萧和谢云磊,却也丝毫不理会那两个被青剑真人提在手中之人,转身便朝着天边飞去。她此刻尚有分神修为,即便是青剑真人想要追上她,也绝非易事。 青剑真人只淡漠的望着懿宫主的背影,目光深沉。他走到冷萧二人身前,一拍额头,叹息道:“胜也好,败也罢,终究不过是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冷萧微微垂下眼帘,说道:“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置这二人于此地。” 被青剑真人提在手中之人,也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东域叱咤风云百多年,其他域界也不乏他们的足迹,如今却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谢云磊说道:“宗主,那我等该如何对待这二人?” 青剑真人目光平淡:“从一开始,这女人就已经赢了。” 不用他再多说,谢云磊已经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这两个异人,再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有青剑真人来主持登天梯,登天梯很快恢复了稳定,在其中作祟的异人也尽数伏诛,尸体躺了一地。 青剑真人平视所有试炼者,只淡淡说着:“今天,是你们执剑的第一堂课。” 近百万人,通过试炼者足有三成之多,青痕宗又要再多出三十万弟子。除却少部分资质上佳之人,多数新弟子都只是普通弟子的身份,不知要勤奋多少岁月,才能有一朝执剑可镇妖邪。 但凡筑基及之上的修士,皆属资质上佳者。资质上佳者,可以拜一名长老为师。拜长老为师,为的不是更多的资源,而是为了前辈的指点。有一个好的师傅指点,无疑可少走许多弯路。 这是弟子选择师傅的过程,同样也是师傅选择弟子的过程。倘若符合标准之人尽数收下,平分在每个长老之下,也要有数千人。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太多的弟子,必定无法兼顾。 所以弟子拜师,还要经过长老的同意才行。 有男子走到看起来极难相处的廖绵身前,恭敬道:“弟子愿拜廖长老为师,还望廖长老成全!” 廖绵见这男子粉面贼眼,不由怒斥道:“成全个屁,你心中那点花花肠子老身还能不知?快滚,老身只收女弟子!” 男子被廖绵一语戳破,面容讪讪,却也不怒,显然是早就打听过廖绵的性格,有了心理准备。 还有其他跃跃欲试的男子,直接被廖绵一个“只收女弟子”给封死了顿时垂头丧气,无法和寒月师姐亲近了。 有许多男子,想直接拜寒月为师,毕竟寒月也是青痕宗长老,却并没有看到寒月的身影。却有黑压压一片人影,排在楚天阔身前,等着楚天阔的审视。 值得一提的是,面孔肿得像猪头的仇雁笙之前也有大片人影,有女子眼中闪烁着小星星,喊道:“冷萧师兄,你好厉害,收我为徒吧!” 仇雁笙顿时精神抖擞,虎躯一震。那女子又赶紧补上一句:“师兄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云磊望着眼前拦住他去路的小姑娘,和蔼的笑着,说道:“你要拜老夫为师?可老夫已经有了关门弟子,此生不再收徒。” 白裙女子坚持再三,得到的却只是一样的结果,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彬彬有礼的躬身退去。 “老夫此生不再收徒,你若愿意,老夫可代徒儿收个徒弟。”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冷萧来历已暴露 药山之上遍地灵药,若有人能潜入,随便挖上几株,就能换来凡人一生不愁吃穿的财富。灵药丛中,有一白裙女子小心穿梭,灵巧的越过。 时灵曦站在一株灵草之前,停下脚步。一团白色的绒毛飞起,绕着她飞舞。药山之上的景色,比她想象之中更美。这一团白色绒毛,是一棵灵性十足的入袂草。 入袂草不具备药性,不可入药,可灵性先天高于其他植物,若有机缘,有朝一日便可化形为妖。 风过,时灵曦背影远去,长发轻舞,那一天白色绒毛飘回根茎,又沉默了下去。她不知,她走后那棵入袂草边上,走来一个男子,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冷萧俯身,在这入袂草边上捡起一枚传音符。这传音符褶皱成团,内部已毁,已经失去了作用。上面还有一丝淡淡的灵气波动,在他捡起之后缓缓散尽。 一抹浅浅笑意爬上他脸颊,只轻声道了一句:“多美的环境,不知爱护。乱丢垃圾,可不是好习惯。” 传音符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飞灰,他面上的笑意也随着这传音符一同散去,稍显淡漠。 片刻后,时灵曦走到药山山顶,入眼便是一大片入袂草随风摇曳,心中不禁也跟着这一片入袂一同摇曳起来。入袂草田的角落,有一座简陋的小楼,并不高大,但凡一只灵敏些的猫儿,都能轻易跳到顶端。 她连忙快步而去,站在门口行礼道:“弟子时灵曦,拜见师傅!” 随她话音落下,漏风透光的木门发出一声粗糙刺耳的响声打开了。时灵曦微微抬头望去,一个男子正盘坐在地上,睁眼看着她。 一对上冷萧的眼睛,时灵曦连忙垂下目光,不敢妄动。方才惊鸿一瞥,她并未注意冷萧的长相,此刻再回想起来,却又突然抬头,稍显错愕的望着冷萧。先是惊喜,而后却蹙了眉头。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前辈就是冷萧师傅吗?” “是。”冷萧只淡漠的回了一句,不带有一丝情感,仿佛随地可见的一块顽石。 得到肯定的答案,时灵曦又垂下目光,等待着冷萧吩咐。眸中依稀可见的显露出一抹失望与排斥。 “你很失望。”冷萧问道。 “弟子不敢。” “既然失望,又为何要拜冷某为师?冷某可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重新选择一位师傅。”冷萧的话语,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个由谢云磊做主替他手下的徒弟。 时灵曦连忙跪倒在地,满脸愁容,不断认错,似乎十分珍惜这个弟子的身份。冷萧并未刁难时灵曦,便叫她自行选择居所。 药山很空旷,并无寻常弟子出入,所有灵药都由谢云磊一人处理,即便是冷萧也很少管过。反正这灵药一长便是数年、数十年,也无需时时盯着。 在药山之上,时灵曦寻了一处偏僻的小屋,似乎为了效仿冷萧,这小屋也并不大,只是比冷萧的漏风透光要强了许多。 山顶本无房屋,那小屋也是冷萧随手所搭。其实时灵曦心中所喜欢的山顶那一处入袂草田,却又下意识远离了冷萧。 她打开窗户,让阳光探入,将小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坐在床上,埋怨了一句:“为什么你是冷萧。” “怎么,这个名字就这么不讨人喜?” 时灵曦面容一惊,一道影子被阳光拉扯得很长,显露出冷萧满是阴影的侧脸,以及那一双始终淡漠的眸子。 冷萧手上拖着一身衣服,衣服之上放着弟子腰牌以及药山的令牌。 时灵曦连忙从冷萧手中接住衣服,抱在怀里,口中嗫喏道:“师傅莫要误会,只是有很多人传言,说师傅的不好。” 她心中紧张无比,生怕因此而触怒了冷萧,被赶出药山。可许久都没得到回应,再抬头时,却发现早已没了冷萧踪影。 她顿时鼻翼轻蹙,跺了跺脚,哼了一声:“来无影去无踪的。”正如昨日登天梯上冷萧救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言不发的离去。 转念一想,时灵曦面上忽然又露出笑容:“如此也好,最好不要来管我,也好让我有时间行事。” 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敛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哀伤。十年过去,秋雨如的笑容在她记忆中依然那样清晰,可这十年,秋雨如面上始终只有一个亘古不变的神情。 若世间还有一个方法能够治好秋雨如,就是以回眸井心辅助回天刻,施展回溯之力。不过回眸井一旦没了回眸井心,就会灵性全无,变成一口寻常之井,相当于杀鸡取卵。 “你想行何事,还要瞒着为师,是杀人还是放火?” 时灵曦微微失神的时候,一个淡漠话语忽然又将她的目光给拉扯了回来,却见冷萧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手中拿着几本典籍和一些琐碎之物。 “师傅,没……” 还不等她解释,冷萧已经丢下了东西,转身离去。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她确定冷萧已经离去,才怒道:“父王说得不错,果然不是好人。” 在她临行前,时耀显得格外淡漠,对她漠不关心,却唯独叫她小心一个叫“冷萧”的人,倘若遇到,定要远离。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华丽的锦囊,乃是时耀唯一交给她的东西。如果遇到性命之忧,便打开这个锦囊。 时灵曦轻轻摩挲了一下,珍而重之的收好,下意识的往周围扫视了一圈,生怕冷萧正站在边上偷听。 冷萧走在小路上,想起时灵曦,不禁轻叹一声。时灵曦显然格外排斥他,或者说,是排斥“冷萧”。却还是甘愿成为“冷萧”的弟子,只为留在药山。 不说这些灵药,药山人迹罕至,如果有什么小动作,也会隐蔽很多。他摇头苦笑:“灵曦,只要你不是真的杀人放火,为师也就由着你了。” 三天后,仇雁笙忽然匆忙而来。他出入药山并不需要通报,直接就闯入了冷萧居所,也不客气,险些一脚把那破门给踢碎。 冷萧抬眼,仇雁笙哭丧着脸,面容依旧肿胀,甚至比三日前还要不如,看来青剑真人并未因冷萧归来便停止对他的指点。 冷萧还当仇雁笙是因此而来,说道:“宗主是想收你为徒,你若早些开窍,也无需受这些皮肉之苦。” 仇雁笙连连摇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区区皮肉之苦,仇某还受得!只是还请冷师兄随师弟同去,替师弟证明身份!” 冷萧目露诧异,仇雁笙继续说道:“冷师兄有所不知,这几日可是苦了师弟,随意在门内走一圈便闹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刚收的几个徒弟也纷纷叛出师门。” 闻言,冷萧只平静的笑了一下。在楚天阔的推动之下,他冷萧之名,恐怕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摇头说道:“你自己惹出的祸事,自己处理。如此也好,你便安安分分修炼,莫要四处瞎晃。” 仇雁笙顿时一脸幽怨,说道:“师兄说来轻巧,不做石门任务,何来灵石修炼?” 这十年来,仇雁笙在修炼一事上几无半分懈怠,否则也不会这般快突破元婴。 “你拜了宗主为师,就不必再考虑这些了。” 仇雁笙只笑着,微微摇头:“仇某开不了这个口,青剑老儿若真想收我为徒,自己来求我!” 言罢,他一把抓住冷萧手臂,不由分说的抓起冷萧就走,说道:“耽误不了师兄多少时间!” 青痕宗外殿,拥挤不堪,来往弟子无数,多是寻常弟子前来交接任务,以求多换取一些灵石。 仇雁笙拉着冷萧而来,身子一半躲在冷萧身后,抬起袖子遮遮掩掩,还不等他说话,下方之人却忽然嘈杂起来。 有在登天梯之中得冷萧搭救之人,顿时神色激动,朝着冷萧连连行礼。有不明情况者,听旁人一阵絮叨,便对冷萧肃然起敬。 “敢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有人恭敬相询,仇雁笙顿时精神抖擞,正要说话,却又推搡了冷萧一下。冷萧顿时摇头轻叹,说道:“在下冷萧,诸位师弟师妹好生修炼,将来也好振兴宗门。” 听得冷萧话语,方才那些神色激动之人顿时愣住,有人只当冷萧开玩笑,跟着笑出了声,却也有人看着仇雁笙,说道:“那猪脸师兄一直否认姓名,难不成,他果真不是冷萧?” 有明事理之人,仇雁笙本该高兴才是,可听了此人称谓,不禁勃然大怒,一步踏前,说道:“你这后生,怎么与师兄说话呢?你是未曾见过师兄英俊潇洒的容颜,才会说出此等无稽之语。”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却并未放在他身上,冷萧又是说道:“你们这位猪脸师兄名为仇雁笙,心眼可小得很,诸位好自为之。” 听得冷萧话语,方才言语不敬之人连连认错,生怕被仇雁笙报复。由此,也正式替仇雁笙澄清了身份。 有弟子踌躇片刻,见冷萧要转身离去了,不禁又喊道:“冷萧师兄,弟子想拜师兄为师!” 诸如冷萧、仇雁笙之流,修为已至长老,却因年岁尚浅,门下弟子也多唤师兄,以示亲近。 冷萧脚步顿了一顿,并未回头,说道:“冷某已有徒儿,此生不再收徒。” 待冷萧离去之后,留下大片弟子扼腕叹息,未曾早些抓住机会。亦有人说道:“昨日在长老之中并未见到冷萧师兄,要不然张某定要拜冷师兄为师!” 仇雁笙见状愕然,他心中本还有些愧意,觉得此举定会替冷萧找来一些闲言碎语,谁知所有人对冷萧的态度十八转敬畏又加。 人群中亦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对楚天阔推崇备至,出言诋毁冷萧,却很快便被维护之声淹没。 “道听途说总是比不得眼见为实,张某定是不信冷萧师兄是那等险恶之人。” 冷萧才走,却被楚天阔拦住。楚天阔淡漠道:“外殿倒很是热闹。” “师兄可有事?”冷萧同样冷淡的回了一句。 “也无甚大事,宗主唤你前去水牢一趟。” 他话音落下,冷萧便已经调转了方向离去。他双拳紧紧握起,死死盯着几乎成了一个小点的张姓弟子,暗中记下了这个人,却并不打算使绊。 他心中如履薄冰,在青剑真人眼皮底下,不敢妄为。 片刻之后,水牢之中。水牢外只有两名弟子守着,青剑真人站在一间水牢之上,俯视着下方。 冷萧快步而去,水牢下方所困的,正是那两个东域异人。此刻这两个异人显得十分落魄,水面淹没及唇,若不抬起下巴,便要吞水。 青剑真人也不回头,只淡淡望着这二人在水中疼痛难忍的面容,缓缓说道:“本座原本是想从他们口中挖出这能够将实婴提升至分神的秘术,倘若他们说了,便饶他们一命。” 冷萧说道:“看来,他们没说。” 青剑真人微微点头:“正是,所以他们要死。” 这二人闻言,面露怒容,嘶吼着污言秽语,却并不能让青剑真人哪怕皱一皱眉。水面一霎上涨,将二人嘴巴淹没。几声吞水声之后,又清静了下来。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从他们口中,本座得知了一些你的过去。” 冷萧抬起眼睛,恰逢青剑真人也转过了脸颊,与之对视。青剑真人说道:“中域通天圣地前圣主之子,冷萧。” “看来,宗主是打算替弟子隐藏这个身份。”冷萧淡淡说着。此地只有青剑真人之人,只传唤冷萧一人前来,就连身为大长老的谢云磊和刑堂堂主罗嘉也并未在场。 青剑真人不禁大笑了几声,说道:“莫不是因此故,你才无意染指青痕宗宗主之位?” “弟子自在惯了,无心插手这些繁琐之事。” 水面很快淹没了这两个异人的头顶,堂堂实婴修士,沦落至此。水面隐隐有些泛红,不知生了什么变化,不足一时三刻,就倏然退了下去。 在此期间,冷萧和青剑真人未出一语。 第二百六十七章 时灵曦擅闯禁地 水渍沥尽,显露出两具发白的尸体。这二人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青剑真人说道:“此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传扬出去终究要被有心人利用,毕竟是门中弟子对你的评价已是不善。如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人言而已,弟子从未放在心上。” 见冷萧这满不在乎的样子,青剑真人胡子险些气歪,两眼一瞪,说道:“混账,本座岂容门下弟子遭受流言侵害?你自己不在意,本座也懒得替你去澄清,只是能挡一些便挡一些,耳根子也清静几分。” 他冷哼一声,抬手一招,两副镣铐顿时散开,二人从水牢之中飞了出来。他只抬手一抓,便在二人腹中揪出两道元婴,手指间满是淋漓的鲜血。 “拿去炼化了,门中便又能再添一个实婴修士。” 冷萧望着这两个元婴,摇头拒绝,却只是不想受青剑真人的恩惠,对于炼化元婴这一修为,却没有多少排斥之意。 这两道元婴仿佛沉睡,却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炼化元婴,等同吃人。 “宗主既然知晓弟子身份,弟子早晚也要离开,宗主不如将这元婴交给罗长老。” 炼化元婴之事极为凶险,但凡元婴有一丝排斥挣扎,势必遭受反噬。不知青剑真人使了什么手段,让这两道元婴如此安静。 望着冷萧眼神,青剑真人不再坚持,却也皱眉道:“这两个异人不可能平白调查你的身份,必然是有人推波助澜,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冷萧心中微沉,归根结底,或许背后还是林九霄在作祟。对他身份了如指掌之人,只有林九霄和时耀。他思来想去,还是林九霄的可能性大些。 片刻后,回到药山,仇雁笙顶着一张猪脸,在他房间之中自顾饮茶,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给冷萧倒了一杯茶,待冷萧坐定后,才慢悠悠说道:“方才见刑堂弟子押着一个女弟子离开,据说是私闯禁地被发现了。” 冷萧抿了一口茶水,说道:“禁地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回眸仙露也要数十年后才能凝结,人人避之不及,还有人闯?” 他手指捏着茶杯,才要喝第二口,可沾到唇间之时却又顿了一下,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波动。 仇雁笙笑了一下:“冷师兄可莫忘了,回眸井底还有一个回眸井心,珍贵程度可比仙根。那女弟子,据说是新弟子,这年头,心思不单纯的人可不少。” 冷萧停顿的手指向上抬了一下,将这一杯茶水一口饮尽,轻轻放在桌上。 “算算时间,刑堂弟子要将她押到刑堂,还要用上片刻。” 仇雁笙倒是笑了两声:“不愧是冷师兄。师弟口渴,来讨杯水喝,师兄不会不舍得吧?” “整壶茶都赏你了。” “师兄还真是豪爽。”仇雁笙嘴角抽动了一下,挤着眉头仰头猛灌。 禁地偏僻,此事既然能传开,时间定然已经过了不短,仇雁笙还能坐在那里慢悠悠的闲扯,说明时间也过去并不太久。约莫半个时辰,也正是他前往水牢的时候。 冷萧眉头微微骤起,他知晓时灵曦必定有所图谋,难道真是为了回眸井心而来?他不禁微微摇头叹息。 冷萧到刑堂之后,那几个刑堂弟子还未赶到,或许是从另一条路而来,途中也并未碰上。 罗嘉正巧在处理事务,见到冷萧,不由笑道:“什么风把冷长老吹来了?” 冷萧苦笑一声:“叨扰罗堂主,小徒顽劣,惹了些祸事,我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能坐视不理。” 罗嘉奇道:“哦?不知令徒是哪一个,既然是冷长老弟子,老夫吩咐一声,放人便是。” “这可有违罗堂主的恪尽职守。” 罗嘉笑了两声,摆手道:“冷长老的为人,老夫自是信得过,冷长老弟子又岂能是不堪之辈?” 他顿了一顿,补充道:“门中虽有些对冷长老不利的流言,冷长老切莫放在心上,弟子无心,人云亦云。远的老夫不知,近的,单说昨日登天梯上,还多亏冷长老力挽狂澜。” 二人言语间,刑堂弟子已是押着时灵曦归来。时灵曦还在挣扎,奈何修为不够,如何也无法从四个刑堂弟子手中逃脱。 走近后,时灵曦看到冷萧,便不再挣扎,低下头去,生怕被冷萧看见,只求冷萧赶紧离去。 她见冷萧早已等在刑堂之外,只当是路过,不知道冷萧乃是专程为她而来。 即便她身穿女弟子服侍,发型也十分普通,却还是被冷萧一眼认了出来。冷萧话语一顿,笑着对罗嘉说道:“小徒来了。” 罗嘉顺着冷萧目光看去,才见远处逐渐走近之人,不由摇头笑道:“冷长老两耳闻千里,人还没押到,你却是先到了,老夫佩服。” 逐渐临近之后,时灵曦缩着身子,不断往旁边的刑堂弟子身后躲着,走过冷萧的时候,又连忙快步走到刑堂弟子身侧,几乎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了起来。 罗嘉见状,不由失笑。冷萧淡淡唤了一声:“躲什么,怎么不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时灵曦顿时身躯一震,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冷萧,却也不再刻意躲闪。却见身旁四个刑堂弟子突然停住了脚步,各自散去。 方才有四人遮挡,她还能硬气,此时那四人离去,她低着头眼睛在地上游移着,真恨不得能寻出一条地缝来,心里将冷萧骂了十八遍。 若冷萧是她拿在手中的一朵花,她此刻正在将这朵花的花瓣一片片摘去,狠狠丢在地上。 她面向冷萧,却始终低着头,罗嘉到现在还没能看见她的样子。罗嘉也不在意,摆手道:“人就还给冷长老了,毕竟是女孩子,冷长老也莫要太严厉了。” 既然答应了冷萧,罗嘉便不再过问时灵曦究竟犯了何事。 “走了,回家。” 冷萧唤了一声,走出几步,等了半晌也不见时灵曦跟上来,回头望去,才听她不情不愿的低声说了一句:“又不是我家。” 她话音才落,心中便是一跳。方才分明还在百丈之外的冷萧,这刻已是出现在了她身前。她下意识退后半步,耳边传来冷萧淡淡的话语:“今后就是了。” 继而,她便感觉到一阵失重,被冷萧提着衣领直接拎了起来。顿时张牙舞爪,示意不满:“师傅,弟子会走!” 冷萧依言,五指一松,将她放了下来。时灵曦不察之下,脚步一个踉跄。她话不多,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冷萧身后,目光始终垂落在地上。 回到药山之后,时灵曦忐忑了一夜,却也并未见冷萧提起此事。一连过去三日,此事便如同是从未发生过一般,再无人提起。 若是冷萧狠狠责罚她一顿,她或许不以为然,冷萧不闻不问,她心中反倒是不安。这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主动向冷萧认错。 走到冷萧居所门前,敲门半晌,不见人回应,又唤了两声,回应却从背后传来。回头却见冷萧正在远处入袂丛中躺着,身影被纯白的入袂淹没,她一时才未能察觉。 时灵曦快步走到冷萧跟前,觉得自己站着颇有些居高临下,十分不妥,连忙蹲下,又显得有些轻佻,又坐下,依旧觉得不妥。干脆也和冷萧一般躺下,却又觉得过于亲近,一想起时耀对冷萧的贬低与评价,她对冷萧就有些抵触。 她用手半撑着身子,成了一个非躺非坐的姿势。冷萧闭着眼睛,淡淡问了一句:“何事?” 听得这淡漠话语,时灵曦心中的纠结被驱散,坐了起来,说道:“师傅,弟子知错。” “嗯。” 时灵曦看了冷萧一眼,又道:“弟子不该擅闯禁地。” “嗯。” 见冷萧这般爱搭不理的姿态,时灵曦心中顿时有气,可一想今后还要与冷萧相处,至少在拿到回眸井心之前不能与冷萧闹翻,又弱弱的说道:“师傅莫要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冷萧将眼睛睁开了一丝小小的缝隙,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主动认错,且不为自己辩驳,可见已是认识到了错误。” “莫要被这些琐事扰了心境,剑招修炼的如何了?还不去修炼。” 他话语虽淡,时灵曦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弟子这便去修炼。” 走出几步,时灵曦回头看了冷萧一眼,穿过入袂草的根茎,看着冷萧被依稀若现的身影,眼神不禁恍惚了一下。 这念头才刚刚升起,就被她用力摒弃出了脑海,黛眉轻蹙,双拳紧握,气息急促了几分。 “父王说过,将母后害成那样的人,名为冷萧,青痕宗大长老谢云磊的亲传弟子,乃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 “萧大叔当年为了保护我,也死在了此贼手中。萧大叔,已经死了。” 她走着,不觉间却已泪湿了眼眶。眼神之中盈出的恨意,已是刮骨。 泪水才溢出眼眶,她连忙抬手拭去。不敢抬头,只微微欠身,唤道:“弟子时灵曦,见过寒月师姐。”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灵雀谷内轻交手 窸窣细响,透过入袂草,透过地面,传达到冷萧耳畔。这声音由远及近,在冷萧跟前停了下来。 “方才那姑娘是谁?” 寒月问了一句,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冷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睡熟了一般。她目光落在冷萧颈间,三日前与懿宫主交手所留的伤口还没愈合,一道狭长的血痂稍显狰狞。 她俯身蹲下,冷萧能够感受到一缕幽香扑鼻而来,他竭力的屏住呼吸,却阻止不了这气息的涌入。 冷萧感受到脖子上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不禁缩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他说道:“你手冷。” 寒月手指就这样停顿在半空,不收也不近,说道:“怎么不装睡了?” “被你吵醒了。” 他话音落下,寒月的手直接贴在了他颈上。冷萧躺在地上,无处躲避,抬手落向寒月的手腕,却又顿住。 “我徒儿,时灵曦。” 寒月收回了手掌,袖口轻纱垂落,掩去了一双玉手。她手掌冰凉,即便收回了手掌,冷萧颈间依稀还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寒月开口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小姑娘哭着离开的。” 冷萧闻言,不由坐了起来。和寒月距离太近,险些触碰到一些非礼之处。他心知,寒月自是不会编造出这些话语来调侃他,顿时苦笑道:“她入门第一天就触犯了门规,我也并未责怪她,怎会哭着离去?” “那可怪了,她方才离去时的神情,可是恨不得杀了你。”寒月说着。 冷萧微微皱眉,摇头说道:“许是赶巧想到了别的事,未必与我有关。江湖纷乱,何人心中没有一段爱恨情仇?” “你心中的爱恨情仇是什么?”寒月追问。 这一问,却叫冷萧为之一愣。后面三字,他都有解答,可唯独这第一个字,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他微微摇头,寒月说道:“我的爱恨情仇都是你。” “矛盾了。” “物极必反,说不准哪一日,爱而不得就成了恨。”寒月平平淡淡的说着,与这拂过脸颊的风一般轻轻吹着。 冷萧不言,寒月便自顾说着,笑着:“恰是这爱而不得的十年,是我最为欢喜的十年,原谅师姐,有些贪心。” 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冷萧如何也想象不到,有朝一日这个冷若寒冰的女子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寒月的手再度从袖中伸出,朝着冷萧颈间探去。冷萧才要躲避,却因她一句“别躲”,就真的没有再躲避。 她嘴角显露出一抹浅浅笑意,手指落在冷萧伤口之上,却又有些心疼。懿宫主出手诡异,伤口即便结痂了,却还隐隐散发着一丝丝黑气。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探指取出一些膏状物,敷在冷萧伤口之上。这血痂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了下来,露出一道新鲜的血肉,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亮点,似能滴出水血来。 这样的画面,并不讨人喜,反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随着寒月手指每一次落下,冷萧颈间便能传来一丝凉意,仿佛在伤口上贴了一块冰。 寒月药还未敷完,伤口已是渐渐结痂,却并未有一丝好转,依旧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黑气。她不由惊道:“这是师傅精心炼制的药膏,竟也无用?” 冷萧笑容平静,淡然道:“师姐不必担忧,皮肉小伤,不日便可痊愈。” 寒月握着药瓶的手指紧了紧,却并未说出一句话来,只静静望着冷萧。许久,她才说道:“冷萧,我能不能时常来看看你?” “你已经来了。” 寒月的面上似有些浅浅的欢喜,冷萧却又说道:“师姐,如今你我还是以修行为重,莫要被儿女情长所牵绊。” 她点头起身,笑着说道:“好。等你哪一天可以被儿女情长所牵绊了,一定要告诉我。” 她转身离去,却止步问道:“我当年送你的玉佩……” “扔了。” “我知道了。”寒月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脚步不快,短短一段路,走了很久,却等不来一声挽留。 出了药山,寒月迎面与楚天阔碰上。她让开几步,楚天阔也追来几步,挡住了她去路。 “楚师兄可有事?” 楚天阔望着寒月,微微愣了一下。在寒月面上,很少出现情绪化的波动。尽管寒月话语冷淡,他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些许不耐。 嗫喏了一下,他只是笑着说:“无事。” 他这两字才出口,还未完全飘落,寒月的身形却已经下百丈之外。 楚天阔面上的笑意收敛,眼神一瞬间阴郁了几分,回过头望向药山,显露出一抹憎恨之意。他原本是来药山取几味药材,这刻却不想取了,在冷萧面前,如同接受施舍。 寒月走后,冷萧伸手按在伤口之上,伤口又重新结了一层粗糙的血痂,他呢喃一声:“爱,情。” 异人的手段本就诡异,更莫说懿宫主成名已久,名头还要在谢云磊之上。纵然她不用这秘术,谢云磊也不会是她的对手,遑论冷萧。 伤口久伤不愈,他身为虚婴修士,恢复能力已是极强,却也只能在伤口之上形成一块血痂,不能真正愈合。 且这一处伤口始终散发着黑气,不知是何毒素,无法去除,却也不扩散,只是犹如附骨之蛆一般黏附在那里。 冷萧本想前往灵雀谷寻求帮助,却又担心是懿宫主刻意而为,引诱他离宗。 他面前浮现出一面水镜,拉下衣领,锁骨边缘生出了一个暗红色的斑块。 “尸斑。” 他皱了眉头,隐隐觉得对这寿数将近之人才有的症状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熟悉在何处。 今日清晨,他只觉皮肤上有些发痒,才是发现生出了一块尸斑。除了有些痒之外,这尸斑也并未对他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他却不敢小视。 一如这黑气,只是让他伤口难愈,却又无端让他出现了尸斑。倘若置之不理,下场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犹豫片刻,冷萧起身,向时灵曦嘱咐了一句,便离开了药山。他还是决定前往灵雀谷,这一句,来回怕是要两个多月。 将时灵曦一人留下,又怕时灵曦趁着他不在的时间再打回眸井心的主意,便将仇雁笙找来,督促她练剑。反正仇雁笙的徒弟也都抛弃了他。又有反悔想重新拜师之人,他也不屑于收了。 一个月后,灵雀谷。 山谷外,原本稍显空荡已荒芜,如今已是变成了一片绿地,有零零散散的花朵点缀。看来灵雀谷也从未停止过建设,不知这十年来,门中弟子修为几何? 冷萧没有仗着灵雀佩直接闯入,毕竟以他男子的身份,还是有些失礼。他在谷外唤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一女子走出。 这女子身穿灵雀谷普通的弟子服饰,大体为白。面容冷萧颇为陌生,并未见过。 此人显然也不认识冷萧,见冷萧还算有礼,也和善的问道:“公子前来,所为何事?谷中休整,已经多年不医外客来。” 冷萧抱拳道:“在下冷萧,劳烦姑娘通报一声,在下有一事要麻烦谷主。” 她看了冷萧一眼,面容稍显严肃,说道:“公子稍等。” 不多时,她又快步而来,面上带着歉意,说道:“抱歉,谭长老说谷主很忙,不见外客。” 冷萧不由苦笑一声,看来如今自报姓名也不管用了。他手中捏着一枚玉佩,说道:“还要劳烦姑娘再通报一声。” 女子一见灵雀佩,面容顿时恭敬了几分,双手将灵雀佩交到冷萧手中,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冷萧几眼,说道:“公子请。” 她伸手示意,让冷萧走在前。冷萧微微点头,穿过阵法,进了谷中。眼前美人如画,来去悠然。唯一稍显不和谐的是,人人眉间都氤氲着一缕愁绪。 一面容严肃的女子由远及近,眼神划过冷萧,落在接引冷萧的那个女子身上。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打发了吗?” “谭长老,这位公子的身上有灵雀佩。”那女子话语间,将“灵雀佩”三字刻意咬得重了一些。 “原来如此,妾身灵雀谷外事长老谭丽,见过公子。”谭丽一听冷萧有灵雀佩,态度便有了一个极大的转变,冷冰冰的面上显出一丝笑容。 只是这笑容生硬,强做姿态,反倒让人心生不自在。她继续说道:“谷主早有吩咐,凡持有灵雀佩之人,直接迎入谷中,无需禀报。” 冷萧微微欠身:“在下寻谷主有一事相求,不知现在可否一见?” 谭丽走到冷萧身边,说道:“这是自然,冷公子随妾身来。” 她才伸手请迎,冷萧走出半步,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头,对上那此前来回通报的女子一双稍显惊恐的眼睛。 这女子一手正按在冷萧后背之上,灵气涌动,可冷萧便如同无事人一般,神情未有一丝变化。 “姑娘,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 冷萧话语落时,一手轻抬,轻易握住了谭丽的手腕,将她才涌起的灵气给震散了。 谭丽虽然身为外事长老,修为却仅仅只是金丹而已。一个宗门之中尽是年轻一辈,修为的断层便显露了出来,没有数十上百年,难以恢复昔日繁华。 第二百六十九章 林熙沉睡白彤失 自冷萧进入灵雀谷之时,远处弟子的目光便似有若无的望来,起初只当是这些女子见有男子入谷儿感到新奇,多看几眼,可如今看来,却并不是如此简单。 一如此刻,冷萧一手将谭丽制住,另一手又按住偷袭他的引路女子。其他弟子见二人被冷萧制住,一霎变了脸色,掌心灵气闪,眉间煞气浓。 望着数十数百的美貌女子朝着自己奔来,倘若不是她们手中提着的兵器以及涌动的灵气,这一定会是一个美好的画面。 谭丽挣扎未果,顿时厉声大喝:“快走,别过来!” 她只来得及道出这几个字,众多弟子却已冲到了近前,对她的呼喊无动于衷。冷萧一把松开了二人,兀自飞上半空。 下方灵雀谷弟子多是练气、筑基修为,无法飞行,手中提着兵器,却只能望洋兴叹。有个别金丹修为者,见冷萧并未伤害谭丽二人,也就没有莽撞行事。相比谭丽,她们的修为更为不如,既然冷萧能够信手擒住谭丽,显然也不是他们能够抗衡。 冷萧抬手一摄,谭丽顿时五指一松,手中的灵雀佩不受控制的落入冷萧手中。冷萧淡淡道了一句:“物归原主。” 望着冷萧的眼神,谭丽迟疑了一下,张口说道:“阁下前来灵雀谷,究竟意欲何为?” “求医问药。”冷萧惜字如金,一字也不愿多说。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般女子有古怪,倒不是说她们有何歹心,应当是灵雀谷近期出了变故。 他无意与谭丽争锋相对,只说道:“冷某与林谷主、白彤姑娘、烟儿姑娘乃是旧时,谭丽姑娘随意寻来一人,便可证明冷某清白。” 谁知,他此话一出,非但没有打消下方这一群姑娘的警惕,反倒引来一片怒目而视。只听谭丽皱眉冷笑道:“看来阁下对我灵雀谷还有几分了解。” 冷萧冷冷扫视了谭丽一眼,在他看来,谭丽有些无理取闹。可所有人都如此,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谭丽继续说道:“谷主闭关,不见外客,白彤长老不在谷中,烟儿师姐有疯病,根本无法记事。阁下怕是早已打听好了消息,故意来戏弄我等。” 她话音落下,嘴唇骤然哆嗦了一下,冷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前,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她咽喉之上。 冷萧手指之上并未一丝灵气波动,却让谭丽心中发寒。 冷萧说道:“冷某没有戏弄诸位的雅兴。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是详细与冷某说说。想必谷主也不是简单的闭关,而是沉睡。” 倘若林熙只是寻常闭关,依照这些弟子警惕的姿态,林熙定然早就现身,不会到现在为止还不闻不问。还有白彤,说了在谷外,也即有可能遭受了不测。 在冷萧手中,谭丽目光闪动了一下,点头应允。冷萧收回了手指,周遭的弟子顿时有些异动,谭丽连忙制止。 这些灵雀谷弟子不谙世事,终日修炼,心思终究还是太过单纯。见冷萧手中没了人质,便想要动手。此时,他也知晓谭丽为何会是灵雀谷外事长老,至少比起这些年轻人来,谭丽的处事还相对成熟一些。 “冷公子,方才我等莽撞,公子见谅。”谭丽开口第一句话,先是对冷萧道歉,同时也是对其他弟子所说。冷萧修为在上,却并未与她们计较,至少当前并无恶意。 她继续说着,语气十分平静,与冷萧所猜测的并无太大差异。三个月前,有人手持灵雀佩进入谷中,将林熙打成重伤。林熙勉力夺回灵雀佩,将来犯之人驱逐,才保得谷中弟子安全,可自己却也因伤势过重,陷入沉睡。 “来犯者只有一人,那人修为极高,被姑姑拦住,却还是掳走了白彤师姐。” 听到谭丽叙述,冷萧眉头微皱,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很多人影。比如沐寻礼,比如鬼头陀,或是其他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为他而来。 掳走白彤,说明来犯者知晓冷萧的过去,能重伤林熙,说明此人修为极高,至少要在林熙之上。而林熙夺回灵雀佩就选择了沉睡,说明此人无法冲破封印,而且不太可能与其他分神修士联袂而来。 “林九霄。” 冷萧目光一凝。除却上述几点之外,灵雀佩才是关键。灵雀谷闭谷十几年,当年拥有灵雀佩的只有四人。冷萧,千寿,苍珏,廖绵。 廖绵的灵雀佩落在了北冥鲲手中,如今北冥鲲已被青剑真人斩灭,想必灵雀佩也早已遗失。苍珏修为深厚,能够从他手中夺走灵雀佩的,五域之内没有几人。 剩下最后,一个,便是千寿。又适逢千寿杳无音讯,灵雀佩极有可能落入了林九霄手中。 “那人可有留下什么东西?”冷萧问了一句。 不用谭丽回答,只看谭丽的神色,冷萧就知道来犯者必然留下了痕迹。 “那人说了三个字:魔火窟。似乎是中域的一个地名。” 谭丽这三个月必定是查过一些消息,因为魔火窟正是中域地名,位于万宝殿和妙丹殿之间。万宝殿炼宝,妙丹殿炼丹,常用魔火窟之中的地火。 也正因这三字,冷萧更为断定是林九霄所为。林九霄抓走白彤,显然是为了逼他现身。此前他销声匿迹,即便抓了白彤,也未必能传入他耳中。近期他才现身,灵雀谷就发生了此事。 “三月前,正是我赶回青痕宗之时,除却师傅,想必再无人知。莫非,是星罗殿?” 世间万事有迹可循,星罗殿占星术,算人算事,与之相比,妖域檀涂阁,简直不值一提。 “林九霄突然有大动作,看来手中掌握了一些消息,迫不及待了。”冷萧眉头微皱,此事颇为棘手。 他失神之时,数百妙龄少女正定定望着他。他只轻声道了一句:“烟儿姑娘在何处?”既然来了,见一见老朋友吧,转眼间,已是十年。 “可他为何要采取这样一个复杂的方式?”不论如何,他也要走这一趟。 听冷萧所言,谭丽稍作犹豫,便应允了冷萧。本打算给冷萧引路,谁知冷萧便似在自家后院行走一般,比她还要轻车熟路,顿时对冷萧的话语又信任了几分。 远处群山之上,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冷烟阁还是坐落在原来的地方,稍显落寞。烟儿依旧双臂环膝,坐在角落,仿佛还是冷萧冷萧当年离开时的样子,这一坐,便是十年。 谭丽心有不忍的说了一句:“烟儿师姐不记事,只认白长老一人。”说到此处,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冷萧。 她愣在那里,顿了一下,再转头,发现冷萧已经到了烟儿身前。 “烟儿姐姐,我回来了。”冷萧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愧意,这十年,他时常觉得孤寂,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烟儿神情恍惚,如同梦中一般,病情比当年更显严重。她望着冷萧脚尖,身子颤动了一下。目光缓缓移动,停顿在冷萧脸上。 “冷……萧。” 烟儿呢喃一声,眼睛里一片空洞。映出冷萧的面容,却已显得模糊不清。 冷萧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不管她眸中所显露的是迷茫还是欣喜。谭丽赶到近前,立刻叱道:“不得无礼!” 她一掌按在冷萧肩膀之上,灵气涌动,却无法撼动冷萧哪怕一丝。正在她愈发恼怒之时,烟儿忽然笑了。 “弟弟。” 烟儿的一声呢喃,叫谭丽一霎怔在了那里。这十年来,即便是面对白彤,烟儿展露笑颜的次数也寥寥可数。烟儿将眼神落在谭丽的手上,忽然对其怒目而视,谭丽连忙收回了手。 冷萧按着烟儿双肩,说道:“烟儿姐姐莫怕,她是朋友,”他又指着远处来往的诸多灵雀谷弟子,“她们都是朋友。” “朋友。”烟儿目中的愤怒被一丝迷茫所替代,怔怔望着谭丽,又看向远处的众人。 谭丽此刻已是彻底信任冷萧,看向冷萧的眼神也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她哭笑道:“冷公子不必白费力气了,烟儿师姐记不住任何人。” “可她记得我。”冷萧淡淡说着,谭丽一霎住了嘴。 烟儿笑着,说道:“我记得弟弟。” 冷萧将烟儿牵起,引她走出了角落,坐在向阳的位置,说道:“多晒晒太阳,别总是缩在角落。” 淡金色的阳光铺在烟儿身上,给她的笑容镀上了一层金色。 谭丽说道:“妾身可以带冷公子去见谷主。” 冷萧望着谭丽眼睛,谭丽不禁微微低下了头。他笑了一声:“不打扰了,冷某告辞。” 他本是为了解毒而来,可林熙与白彤都出了变故,再留下也没有意义。且事关重大,谭丽对他的戒心也并未全部放下,毕竟对她来说,烟儿只是一个病人。病人说的话,如何能够尽信? 与其给再生枝节,不如就此作罢。谭丽说道:“冷公子先前说寻医问药而来,可否说与妾身一听?” 冷萧拉下了一片衣领,将伤口露了出来,丝丝缕缕的黑气,犹如触须一般缓缓飘荡,看得人心中发毛。 谭丽不禁睁大了眼睛,想抬手碰触一下,却又觉得冒昧。冷萧将伤口掩盖,说道:“冷某的病,姑娘治不了。” 其实冷萧知道,谭丽只是试探而已,并非真的想给他治病解毒。即便她真的有心,懿宫主下的毒,她也有心无力。 “走了。”冷萧整理了一下烟儿凌乱的长发,转身离去。 烟儿紧紧拉着冷萧衣襟,不愿放手。冷萧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望着冷萧眼睛,收回了手。 她低着头,轻声说着:“下次不许那么久才回来,都没人陪我说话。” 谭丽眼眶湿润了一圈,坐在烟儿边上,说道:“烟儿师姐,以后师妹有空就来陪你说话。” 烟儿始终望着冷萧的背影,对谭丽不理不睬。谭丽伸手愈抱,烟儿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却顿住,呢喃一声:“朋友。” 她没有疯病,她只是孤独。 出了灵雀谷,冷萧抬手凝出一块水镜,拉开衣领一看,左半边肩胛已经满是尸斑,即便死去之人,尸斑也未必如此密集。 他取出一枚传音符,想要给青剑真人传信,五指微微收紧,却又顿住。许久,传音符上灵气闪动。 “你小子,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主动联系本座,惹上什么棘手之事了?”彼此传音符接通之后,顿时传来青剑真人的声音。 冷萧将事情大致向青剑真人叙述了一番,迟疑道:“林九霄大费周章,此中定有蹊跷,只怕魔火窟之中另有埋伏。” 冷萧所能倚仗的强者,都不是轻易能够离宗之人。万一被人趁虚而入,结果将不可挽回。 二人商议许久,也未能得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来。青剑真人只是沉声说道:“冷萧,你既然有此疑问,想必也知道其中厉害,万万不可冲动行事。你且安心回宗,林九霄断然也不敢伤害白彤。” 冷萧表面应允,手指却缓缓收紧。只要他不现身,林九霄不会杀死白彤是真,只怕会做出什么伤害白彤的事情来刺激他。 “弟子惭愧,宗主勿怪。” 他不可能坐视不理,却也知,青剑真人也不会对他坐视不理。 药山之上,入袂田中。仇雁笙满脸的红肿已经消去,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指点江山,颇有些高人姿态。 不远处,有一少女舞剑,汗水涔涔,没有半分懈怠。 仇雁笙从怀中摸出传音符,忽然大笑了两声,眼睛不时落在远处少女之上。 时灵曦被他看得大为恼火,不由收起长剑走来,出声问道:“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她此时,忽然有些想念冷萧起来。比起冷萧,仇雁笙一天到晚看着她,她拿还有机会去探闯禁地? “你恐怕是要失望了,冷萧他归来无期,在此之前,都是仇某来督促你修炼。” 时灵曦顿时轻斥一声:“仇长老,你敢直呼师傅名讳!” “有何不敢,莫说冷萧,便是青剑那老儿,仇某也敢唤上一二!” 他才出声,身后忽然飘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你这小子,翅膀硬了。” 第二百七十章 角兵之威传江湖 酒馆,角落,三坛酒。花生,牛肉,去封饮。 酒馆不大,来往之人也并非有多金贵,多是一些衣着随意、大大咧咧的江湖人。文弱之人少有,多是胡子拉碴的大汉。 有人满脸酡红,醉酒眼昏,神情却还无比兴奋,抬手高声与对面一人说着:“你可知炼器名家周大师?他锻造出的那柄大宝剑,可谓名震四海,少有灵宝能撄其锋,便是在四品灵宝之中,也是少有的神兵利器。” 对面之人回应道:“这岂能不知?大宝剑在手,纤弱书生也敢敌九尺猛汉。此等神兵,若能一观,此生无憾矣。” 醉酒之人摇头嗤笑道:“只怕你是要抱憾终身了。就在半月之前,那大宝剑竟然被人一剑斩断。据说那人修为一般,不过也只是筑基修为,只凭手中一柄青色长剑,只一剑,便将大宝剑斩断成了两截。” “竟有此事?” 容不得那对面之人不惊,大宝剑乃是一名金丹修士的佩剑,江湖人称秃子李,也是小有名气的狠角色,竟会被一筑基修士斩断了佩剑? 醉酒之人又道:“那筑基修士不过是一断须瘦猫,无甚能耐,全仰仗了那柄青色长剑而已。” 对面之人又问:“青色长剑,难不成是青痕宗至宝青谣剑?”他才说着,却又摇头,青痕宗至宝又岂能流落在外,且还落入一筑基修士手中? 还不等他再多问,醉酒之人便已是睡去,没了高谈阔论之声,只有一阵鼾声如雷。 冷萧自顾饮酒,听得这二人议论,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也不枉他刻意与秃子李一战,消息扩散的速度看来不慢。他虽然可以通过青痕宗散播消息,却又怕门中有暗子,影响了效果,便亲力亲为。 一个人的实力能有多高,除却个人修为与招数之外,便是兵器。倘若二人修为相当,一人铁剑,一人木剑,结果可想而知。 正在那人稍显失望之时,邻桌却又有人接口说道:“那兵器,名唤角兵,自然不是甚么青谣剑!这角兵之威,还要在青谣剑之上。” 听这人侃侃而谈,冷萧不由转过了目光,望向那人。入眼,乃是一个身材精瘦之人,一张马脸,叫他觉得有些熟悉。他立刻将目光落在了这马脸瘦子对面之人身上,入眼乃是一个身材极胖之人,与这马脸瘦子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细看有些熟悉,却也说不上名字。冷萧微微摇头。江湖之大,江湖之小,难免会遇见面善之人,或许见过,或许没见过。 “敢问这位仁兄名讳?” 那马脸瘦子拱手说道:“免贵姓马。” 那人又问:“敢问马兄,如何能够笃定此角兵之威要在青谣剑之上?” 此人话语虽然谦和,却明显不相信,只当是这马姓瘦子吹嘘。江湖人一饮酒,说出的十句话里只能相信三句。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却也有一句,酒壮怂人胆。便是寡言之人,二两酒下肚,也能侃破大天来。 马姓瘦子顿时冷哼一声说道:“马某还能诳你不成?寻常五品灵宝,又岂能轻易斩断四品灵宝?更莫说,还是执于一筑基修士手中?” 他话音一落,满酒馆之人,尽皆与同行之人目光交错,其中生了微妙的变化。 似是怕旁人不信,这马姓瘦子又信誓旦旦的补上一句“亲眼所见”,甚至连此事发生在何时何地也说的头头是道。只是冷萧却不知自己何时去了那处,且还在那处斩断了秃子李的大宝剑。 “牛兄,你且替兄弟证明一句。” 马姓瘦子朝对面之人唤了一声,那牛姓胖子也喝得烂醉如泥,此刻闻言稍显茫然的抬头轻咦一声,连忙应道:“正是,牛某亲眼所见,那姑娘的腿可白,胜过腊月飞雪。” “谁同你说姑娘了,长剑,角兵!”马姓瘦子顿时气急败坏的斥了一句。 牛姓胖子又“啊”了一声,说道:“对,肤白貌美,胸脯也大。” 在场酒客,无不大笑出声。马姓瘦子见状,不由闷气,坐下自饮,不再多言。可笑归笑,不出片刻,又有人忍不住问道:“敢问马兄,可知那手持角兵之人现在何处?” 马姓瘦子如同瞧傻子一般瞧了他一眼,说道:“马某又不是那人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那人现在何处?神兵利器,能者居之。马某自认没这实力,也无觊觎之心。” 他不觊觎,可不代表别人也不动心。眼看不少人兀自低头饮酒吞咽口水心不在焉的狼狈姿态,马姓瘦子忽然神神秘秘的笑了一声,从杯中蘸了几滴酒液。 他端了杯酒,抬指在桌子上快速抹了起来。寥寥几笔,一匹高头大马刻画得极为传神,映着一缕薄薄的阳光,显得颇为神俊。虽然几息之后便渐渐敛去,没了形态,却已印在了众人心中。 有反应迅速之人连忙追问:“马兄可是记住了那人相貌?” “马某不才,正有这几分纸上天赋。” 说着,马姓瘦子从怀中摸出一纸画卷,对折几次,看不清其中画面。他才掏出,立刻有人扑上,将这画卷夺了过去,同时掏出一块灵晶放在马姓瘦子手中。 马姓瘦子嬉笑一声,将灵晶收起。有反应稍慢之人大叫道:“马兄莫要将画卷交给此人,区区一枚灵晶,未免太过小气!” 见方才那夺了画卷之人一把将画卷揣进怀中,马姓瘦子随口道:“无妨,这画不值钱。” 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张画卷,高声道:“角兵之主的画像,无底价,随意竞价,价高者得!” 他此话一出,方才动作迅速、抢了画卷之人又从怀中取出画纸,打开一看,一把拍在桌子上,险些哭晕过去。只见那画卷之上所画,乃是秃子李…… 秃子李佩剑被斩断,估计心情也与他一般难受。 马姓瘦子又补上一句:“马某忘性大,这画卷只此一张,乃是一锤子买卖!” 立时竞价声四起,即便不少人对此保持怀疑的态度,却还是忍不住竞价。超越五品灵宝的神兵,每个人都是持了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万一错失,抱憾终身。 最终,却是被一个看似衣衫破旧之人以两枚灵玉拍得。常说人不可貌相,看此人样貌普通,衣衫破旧,家底却是不薄,寻常修士,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攒下两枚灵玉。 那人得了画卷,颤颤巍巍的想要打开,周遭之人却已不要脸面的围拢了上来,他神情一肃,又收了起来。 冷萧摇头轻笑,当日他刻意选了一个人多之处,也不知环伺者都有何人,可看这牛马二人方才胡言,这画卷的准确度恐怕也不尽人意。 他自顾饮酒,不为所动,与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他坐在角落,倒也无人注意。 两枚灵玉,也不知这男子攒了多少年,拍得这画卷,又岂能忍住不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害臊,直接掀起衣服缩在其中偷看。 旁人见状,也不好再偷窥,嗤笑者有之,摇头叹息者有之。 这男子才看了一眼画卷,猛然探出头来,睁大了双眼,又很快若无其事的饮酒吃肉。 冷萧手中杯盏顿了一顿,眼见余光将那男子的全貌收入眼底。 “小二,结账!” 他饮尽两坛酒,又拎着一坛,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看样也醉了过半。小二粗布麻衣,肩上搭着一块抹布,循声而来。 结账离去,冷萧一边饮酒,一边歪歪斜斜的穿过两条小巷。那衣衫破旧的男子,却也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脚步轻盈,落地无声,不说修为,定有几分轻功造诣。 街上人多,眨眼就没了冷萧踪影。这男子脚步更是加快了脚步,匆匆而过,并未看见倚在墙角饮酒的冷萧。 冷萧眼神微眯,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这男子,而是那牛马二人。显然,马姓瘦子卖给此人的画卷之上,所画的正是他,冷萧。 眼看那男子就要拐进另一巷弄,冷萧五指一松,酒坛子碎成了几瓣,剩余的酒水淌开一片,挥发出刺鼻的酒气,吸引来一片目光。 那男子忽的顿住脚步,回头一看,心中大跳,一双眼睛已是黏在了冷萧身上,如何都挪移不开。 冷萧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长剑,眯着眼睛往背后探着,似是挠痒。那男子见了,呼吸更是急促,快步朝着冷萧走来。 “哎呀,老弟,怎的喝成这副样子!”他说着,便要去扶冷萧,冷萧也并未反抗。行人见状,也不再多看。一个酒鬼而已,也无甚好看的。 还不等这男子高兴,忽然脖子一凉,只听冷萧淡淡说道:“冷某这柄剑,可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位兄台,可愿一试?” “不、不必,兄弟客气!咱们还是先回家……”这男子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探出二指,去摸冷萧手指的剑。 他手指搭在长剑之上,见冷萧并无反应,不由松一口气,缓缓将长剑推开。心中也同时升起了一个直接夺走角兵的念头。 便在此时,剑芒破空,带起一截断指、一道猩红血水。 第二百七十一章 苦海不正墨鸦昏 街头行人,一霎停住脚步。随风来,拂过淡淡血腥,在众人鼻尖徘徊流连。 有人转头望去,只见一醉汉,手持一柄靛青长剑,胡乱挥舞,几次险些跌倒。醉汉身边之人,皱眉咬牙,冷汗涔涔,左手食指断去了半截,正是被醉汉连着关节斩断。 断去半指,这男子非但不怒,反是咬着牙朝路人讪讪一笑,拉着冷萧连忙劝慰,似是拉扯着自家兄弟。 冷萧正是那不识好歹的一个,撒酒疯斩断了兄弟的手指不说,还不领情意,对着那男子推推搡搡。无意间,长剑劈砍在墙角,如同切豆腐一般留下几道深深的剑痕。 街上行人,本是嗤笑、叹息皆有,也有淡漠者,这刻却都变了脸色,目光火热的望着冷萧手中的长剑。冷萧胡为,并未动用灵气。这墙角剑痕,只是长剑自身的锋锐。 破衣男子见状,暗道一声不好,他花了两枚灵玉,岂能叫他人得了好处?连忙要去拉冷萧。可手臂伸出一半,又顿住。若非他收手迅速,日后怕是要做一个独臂大侠。 “兄弟,莫要在街头胡闹,该走了!”他嘴角抽动了一下,耐着性子,几乎从牙缝间挤出一句。 行人间走来一壮汉,朗声道:“某家寒舍正在不远,看这位兄弟脸色不佳,不如先到寒舍稍作歇息?” 破衣男子连忙摆手道:“这怎好意思,多谢兄台,不必劳心!” 冷萧却含糊说道:“胖狗,你倒是好客,也罢,冷某便给你这个面子。” 那壮汉被冷萧出言侮辱,嘴角用力的抽动了两下,硬挤出一个笑意,说道:“醉酒胡言,某家不怪,不怪!” “胖狗好肚量。” “某家不怪!” “再给冷某准备三个姑娘,要嫩,要雏。届时,少不了你的好处。”冷萧拍了拍壮汉的肚子。 壮汉一口黄牙险些咬碎,双拳捏得嘎吱作响,却还是眯缝着眼睛,呵呵笑道:“这位仁兄真爱说笑。” 冷萧一同笑道:“正是说笑,胖狗兄莫要放在心上。”说着,他打了一个酒嗝,一口酒气喷在壮汉口鼻之间。 壮汉顿时脸色一绿,险些吐了出来。 破衣男子眼角直跳,心中嘶吼,冷萧这般的酒后胡言之人,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壮汉被冷萧这一句,已是忍无可忍,正好借了这个由头,一掌朝着冷萧落去。掌心之上灵气涌动,便要以清醒欺负冷萧醉酒,出手偷袭。 破衣男子顿时一惊,一手拦在了冷萧身前,厉喝道:“阁下这是何意?” “何意?某家好心好意,你这兄弟几次三番出言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这一指被断,难道就丝毫不恼?”壮汉丝毫不让。 破衣男子目露迟疑,话语一噎。还不等他反驳,忽然转头看去,冷萧已经走出数丈,穿梭在人群之间。 壮汉踏前一步,怒喝一声“闪开”,手中摸出一把大斧,朝着冷萧后脑落去。路上行人连忙退避,唯恐遭受鱼池之殃。 破衣男子只快速接近,却也不再阻拦,放任冷萧去死,眼神只落在角兵之上。 却见长剑光芒流转,划过一道圆弧,轻飘飘落在那大斧之上。长剑灵气未动,仿佛只是放在那里,等着大斧落去。 大斧锋芒一闪,落在角兵之上丝毫无阻,前半截缓缓滑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叮当”作响。 壮汉两眼一瞪,脱口而出:“某家这三品灵宝!”他话音一出,连忙住嘴,看向角兵的神色愈发火热。 莫说他这只言片语,便是方才那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更是鼻尖冒热气。 破衣男子身上气势一散,竟也是个金丹修士。壮汉同样灵气涌动,比破衣男子还要强上几分。 “二位莫急,这宝剑,杨某要了!” “正巧,在下也正想说这句话!” 一时间,四下里皆有人影窜出。随着群狼环伺,冷萧一身修为起起落落的波动,却只是在筑基之间,难免叫人看清。 “此等废物,简直是辱没了如此宝剑!”旁侧有人窜出,在冷萧肘间切了一掌刀,冷萧手指一松,长剑脱手。 本是朝着冷萧冲去的诸多人影,一霎顿住脚步,改了方向,长剑在半空划过一道青色弧线,也划进了他们心中。 冷萧笑了一下,忽的躺倒在地,宛如睡熟,鼾声如雷,两耳不闻窗外事,任由这世人去争抢。 此时,也无一人再留意他。冷萧呢喃一声:“抢吧。” 人言如风,席卷飒飒,用不了多久,便会席卷五域。倘若单单只是神兵利器,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可角兵二字的份量,比什么都重。 他心知,这二字泄露,以后想要他性命的人只会更多。能够进入过妖域且听说过角兵之人,又有哪一个是等闲之辈? “来吧,都来吧。” 他闭着眼睛,世人却都瞪大了双眼,唯恐这不世神兵从自己眼中消失不见。角兵几次易主,却无人能够摸上片刻。 睡意正酣,烈阳正浓。有人也随他一样躺在地上,只是他不论躺多久也是热的,而那些人在逐渐变得冰冷。 冷萧目光移动到酒馆门口,有酒客发现了异状,加入了争抢之中,却有两道身影显得突兀。 牛马二人,各举一坛酒,对饮相依,朗笑离去。世事纷争,仿佛与他们无一丝瓜葛。 直到暮色降临,争斗才渐渐平息,地上也早已没了冷萧踪影。世人皆传言,角兵落在了一个蓝衣公子手中。 只是三天后,却有樵夫在山上发现了这个蓝衣公子,手脚经脉尽数被挑断,干脆利落。即便能够接回,实力也定然大不如前。 又隔了一天,角兵在相距万里之外的地方现世,同样引来一番争夺。最终结果,亦是如此。最终夺得角兵离去之人,同样被挑断了经脉,丢在了山上。只是此人没有蓝衣公子那般幸运,被一群豺狼给啃吃了干净。倘若不是一身碎衣还容易辨认,恐怕此人便再无迹可寻。 再隔几日,这角兵又是在万里之外的城中现世。历经几次波折,争夺之人非但不少,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最终,却是落在了一个狠人手中,据说此人曾与元婴修士交手,百招不败,引为佳话。 可结果,这狠人还是被丢在了山上,虽然被人发现,却在半道上被仇家所杀。 神兵自有传奇,锋刃自当饮血。 后来争夺者,不乏一些大宗门、家族出来的元婴老怪,且不再单独行动,势必要将角兵夺到手。 有一家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夺得角兵,三大元婴同行退去,十余金丹相护,一连三日无恙,那家主人不由大为嚣张,直道是神兵择主,他是天命之主。 谁知此言一出,隔天那家主人便被挑断了手脚经脉丢在了大街上,供路人瞻仰。那家主人已过百岁,却晚节不保,一时羞愤,险些自寻短见。可让他说出凶手模样,却和前几人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一来,角兵之名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实则,冷萧不过是潜入那家族之中,用了些江湖常见的蒙汗药。但凡那老儿有半分警惕,冷萧也不至于轻易得手。 那老儿自以为家中定然安全,却不知,安全二字很多时候与所在位置无关,重要的,是警惕之心。 西域佛门,一座金光普照的巨大佛寺之中,有一尊大佛,尊容可比天地。一小僧在他脚下恭敬道:“苦正大师,角兵现身中域。” 那尊大佛缓缓睁开了眼睛,并未张口,犹如天地发声。有一声音在人心中荡漾而起:“有人想要引些大鱼顺着他的脚步走。老衲也是其中一条。苦海不正,老衲同游,便随了他的意。” 言罢,这尊大佛忽然碎落成一片金星,如同下雪一般飘落在地,缓缓隐去。一个金色的身影凝聚,变成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同那小僧相比,还要矮上半寸,可在人眼里,他却正是如方才那大佛一个高大而伟岸。 蛊族所在,有一黑袍之人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狰狞笑容,目中散发出猩红的色彩,微微低头间,又隐没在了帽檐。 “有趣,果然有人将角兵带了出来。也罢,本座就来凑凑热闹。” 黑袍人忽然仰头,原本还算饱满的面容一霎变得皮包骨头,粗壮的经脉不断跳动,显得分外狰狞。一双眼睛极大,却只剩下惨白,瞳孔不知隐在了何处。 “昏鸦!”他嘶吼一身,身上顿时传出一声凄厉声响,从他天灵之上飞出一只漆黑如墨的乌鸦,一双眼睛,却又白得彻骨。 黑袍人兀自笑着,笑声诡异无比,一排整齐的牙齿似乎也随着这笑声逐渐变得尖锐与歪斜。 如此重重,五域之中已是常事。如此神兵,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把兵器,而是能够振兴一个势力、世代传承的象征。 青剑真人传音问询之时,冷萧未在隐瞒,告知了真相。他一次性,利用了五域所有的强者,包括青剑真人。 青剑真人非但不恼,反是大笑:“本座当年听你小子的事迹听得耳朵都要起了茧子,件件难以置信,未曾想如今却可亲眼见上一见!” 第二百七十二章 角兵归属朱朱侠 任地上江湖人如何厮杀,刀刃饮血,或是粗茶淡饭,欢乐一生。无人注意,这灰蒙蒙的夜色之中,云团里,有一点星芒在缓缓移动。 夜风冰冷刺骨,星芒上,细看下,原是一青年人御剑而行,身着单衣,衣袖灌风,将宽松的衣襟称得鼓胀。这青年人也不觉寒冷,神色自若。 青年人所御之剑,通体靛青,造型简单,不显花哨,平添一丝返璞归真之感。一方剑格,乃是环状,恰能容人单足。若御剑之人退后半步,非要绊倒不可。 这青年人,正是冷萧。 江湖风雨已足,再不必他去做这雷公。只是引出大鱼出海,他这条小鲤恐怕掀不起什么风浪。 翌日,冷萧蓬头垢面的进了一间茶馆。这些时日,饮了太多的酒,还是饮些清茶,润润喉咙。 如今他的样貌已是流传出去,倘若头戴帷帽,反是引人注意,倒不如装个邋遢男子。在外人眼里,冷萧不过只是一个不得志的中年人。 茶杯轻摇晃,一缕茶叶随着浅黄的茶水旋转飘荡,在冷萧唇间碰触又落下。片刻后,他放下茶杯,出了茶馆。 茶馆之人,纵是清晨,人也不少。彼此间议论纷纷,谈论的尽是角兵之威。一把神兵,替代了原本茶客们口中的所有谈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之间,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每次角兵都会被不同的人夺走,却都是同一个人带着出现。有见证数次者,说那带剑之人或清秀、或邋遢,身形却相差无几,断言乃是同一人伪装。 有人猜测,这带剑之人便是剑的锻造者或是守护者,为角兵寻一有缘人。 但凡手法卓绝的炼器大师,必定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标记或是手法,能被世人认出且传扬。可有曾经入手角兵之人道出,这角兵之上并无标记。 人际渐罕,冷萧以粗布在长剑之上缓缓擦拭着,长剑敛锋,即便在阳光之下,也不闪一道锋芒。所谓标记,这剑身上若隐若现的细密龙鳞,就是长剑最好的标记。 指尖抚过,指肚仿佛落于丝绸,剑身光滑如镜,倘若不是肉眼看见,单凭手指触摸,定是难以想象这精致却又显粗犷的纹路。 角宿之兵,其象征不止是青龙,而是一片星宿。青龙的作为,只不过是将这因星宿而生的灵宝据为己有而已。 冷萧脚下,是折腰的草,身边,是笔挺的树。耳边满在静谧的虫鸣声。他止步说道:“没这胆魄,又何故跟着冷某一路?” 他霍然回头,百丈外一棵树后有一点亮光一闪而过。他知晓,那是一个人的眼睛。自他从茶馆出来开始,就有人始终跟着他的脚步。 他不疾不徐的走着,直走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此人动手。冷萧终究是失却了几分耐心。每一个角兵出现之处,都在将世人的目光渐渐朝着一个方向引导。可时至今日,跟在他身后的却还是此等无胆鼠辈。 话虽然说,此人能够发现冷萧,也算有些能耐,总好过一些自吹自擂之人,角兵与自己擦肩而过也不自知。 长剑随意掀出一道剑气,那二人合抱之木斜斜滑落,切口平整,光滑可鉴。树后有一人,身子微弓,瞪大了一双眼睛,眉间有一道浅浅的血口。 他抬手一摸,顿时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腾地跪下,痛哭流涕,直哭喊家中九九老母卧病在床、三月小儿嗷嗷待哺。 “大侠饶命啊,小人就是做个情报生意,对大人绝无歹心!” 他话音落下,一抬头,哭喊声戛然而止,瞳孔收缩,身子下意识颤了一颤。他眼都未眨,冷萧却好似凭空就出现在了他身前,一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之上。 冷萧并未用力,此人却觉得肩上压了一块巨大的冰坨,重,且冷。他面上只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想去看冷萧,却又不敢抬眼。 冷萧说道:“说说,你是如何认出冷某的?” 此人硬挤着笑了两声,说道:“大侠虽然每次出现衣裳都有更换,鞋子却始终不曾换过。小的就是吃这口饭的,眼睛难免比常人更尖些。” “原来如此,”冷萧微微点头,不过随口一问,不论得到怎样的答案,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又问,“两个时辰,消息卖了几人?” “大侠说笑,小人岂敢……” 此人话才说到一半,忽然一口咬在自己嘴皮之上,直溢出血丝也不敢哼出一声。冷萧面容平淡,此人的一条手臂已齐肩滚落在了地上,鲜血汩汩而出。 “说实话。” “是、是。回大侠的话,消息卖出去七家,应该、应该快到了。”他嘴皮子哆嗦了一下,调整好气息,唯恐吐字含糊又惹冷萧不快。 “什么修为?” 此人立即脱口而出道:“马家与大鞭宗几个强者都是虚婴修士,还有、还有万宝殿和妙丹殿殿主。” 此地已然临近魔火窟,此人通知这二殿殿主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二殿殿主都是林九霄麾下,不可能为冷萧利用。至于那所谓的马家与大鞭宗,太弱了。 数个虚婴修士,对付冷萧已是足矣,可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冷萧,而是林九霄。 冷萧淡淡说了一句:“想活命吗?” 此人点头如捣蒜,令人生怕他这一颗脑袋会从脖子上掉下来。 “传消息出去,角兵被万宝殿殿主所得。” 此人抬头,微微愕然,正要说什么,才是恍惚回神,冷萧早已没了踪影。他顿时苦笑一声:“朱殿主才从我这儿买了消息,稍后便至,见不到角兵不说,反是被泼一身脏水。” “这太阳,有些寒了人心。” 此人盘坐在树旁,直等了半个时辰,远处有数道劲风袭来,却并未伤他,只在他身旁落下,现出一二三四足五道身影。 这五人年岁都已不小,最嫩之人也过而立之年,还不知是驻颜有术还是真是面貌。不等那情报小郎出言,五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这断木之上,两眼放光,如狼似虎。 有老者心中急切,两步走到断木之前,抬手一摸,这断口表面,光滑如镜。 “镔铁木坚硬如铁,内有花纹,即便是老夫,也不敢说能一剑斩出这样的缺口来。” 他转头望向情报小郎,才是发现此人身上一身鲜血,伤痕累累,一条手臂甚至齐肩滑落。 情报小郎惨笑一声,说道:“小人挣这几文辛苦钱,许是传音生了波动,还是叫那煞星察觉。”冷萧只斩断他一臂,他这狼狈姿态,自是自己为之。 不等五人发问,他急促说道:“若非万宝殿朱殿主及时赶到,小人恐怕已经丧命于那煞星剑下,”他语气轻蔑少许,“那人修为羸弱,倘若不是仰仗一柄利剑,小人也未必惧了他!” 看情报小郎这双拳紧握的样子,那中年人立即询问:“那人往何处去了?” 情报小郎淡淡笑了一下,说道:“诸位前辈来晚一步,不必问询了。角兵已经被落于朱殿主手中。” “这朱朱侠,来得倒是快!”中年人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句,“万宝殿距此地足有五个时辰路程,你这厮,可是诓骗了马某!” 情报小郎连忙说道:“小人岂敢!朱殿主擅炼器,对神兵利器最是喜爱,正因如此,人离此地并不远,才能赶先一步。” 眼看这中年人面色不善,隐有赖账的意思,情报小郎又是讪笑着嘟哝道:“小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断了一臂,险些丧命。可怜家中还有九九老母、三月小儿,已足七日粒米未进,只怕是……” 中年人一掌拍在这情报小郎脸上,将他半张脸孔都打得陷进泥土之中。只怒喝道:“放屁!你这厮百家口中争粮苟活至今,何来老母?滚刀肉一条,女人也无,何来小儿?信不信马某将你另一条手臂也卸了去!” 这情报小郎心知中年人语气虽厉,却不敢真的伤了他。他身份微不足道,可背后所属的情报势力却不容忽视。得罪这样一个势力,无异于戳瞎自己在江湖上的一双眼睛。 五人如同吃了苍蝇般晦气,满脸不爽。有二人似是为首者,从怀中各*出一个钱袋,直往情报小郎脸上砸去。 灵石结结实实的砸下,不比被石头砸着好受多少,情报小郎却始终带着笑意。 这五人,代表着两方势力。又半个时辰之后,接连来去了三个势力。 他坐起身,收好钱囊,面上的笑意缓缓敛去。脸色稍显苍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心中忐忑。 每来一方人物,他都说角兵已被万宝殿殿主夺走。可待朱朱侠本尊赶到之时,他又该如何叙说? 试想二人见面,他张口便道:“朱殿主,多谢救命之恩,恭喜朱殿主夺得角兵,笑傲江湖,指日可待!” 朱朱侠势必两眼瞪得溜圆,鼻孔直冒热气:“本座怎不知自己做过这些?” 随后,恐怕就是新手取了他的性命。他身后虽无牵挂,却也不想如此早夭。人生苦短,还未来得及行乐。 冷萧走在山路之上,道路崎岖且险,他闲庭信步,却是如履平地。随意寻了一块大些的石头,便坐了下来。原本便是蓬头垢面,此刻衣衫褴褛,满身血水,更显狼狈不堪。 他拄着长剑急促的喘着粗气,忽然眼神一厉,目光宛若实质之箭,朝着右侧一片树影间射了过去。 树影间走出一人,穿金戴银,莫管是衣着还是体型,尽显富态。一笑之时,两颗门牙还是白玉镶嵌,柔光湛湛。 冷萧一见此人,顿时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朝着反方向跑去。这衣衫华丽的肥胖中年人,动作却是丝毫不慢,纵身飞扑,如狸猫猎豹般袭来,一爪落在冷萧肩膀之上。 冷萧双肩一震,脱身离开。肩膀上已是留下了数道血口,深刻露骨,狰狞无比。他两眼瞪得溜圆,目中盈出一片浓郁恨意,咬牙切齿。 眼看这肥胖中年人又是大笑一声扑了上来,冷萧手中长剑刹那间绽放出一片寒芒青影,五指一松,将长剑朝着远侧悬崖掷了下去,自身则朝着另一侧逃去。 冷萧厉喝一声:“胖贼,冷某得不到之物,你也休想得到!” 他跑出数里之地才止步,说来不过片刻。那肥胖中年人却并未追赶上来。他一改方才的不济姿态,嘴角显出一抹冷笑。一霎冲上高空,居高临下望着悬崖。纵然那胖子体型硕大,此刻在冷萧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豆大黑斑。 “万宝殿殿主,朱朱侠。” 朱朱侠冷眼望着角兵落下,眼睛眯起,淡淡一笑:“天下灵宝归朱某,看来还真是天命所归。” 一点金色光影在他指尖闪现,散出一张金色大网。网眼细密,多如繁星,网线纤细如发,一霎朝着悬崖下方撒了下去。 朱朱侠站在悬崖边上,负手而立,如同一个闲来垂钓的老翁,钓的不是鱼,而是心,愿者上钩。 金色丝线在他指尖流转,牵扯归来之时,大网之中困着一柄靛青长剑。他面上不由闪过一抹激动之色,手腕一颤,剑刃竟划破了大网,又沉了下去。 他非但不恼,喜色更甚,金色丝线在角兵剑柄之上缠绕数圈,一把拉了上来。他一提丝线,将角兵执于手中,心神仿佛也跟着这剑刃颤抖了起来。 “好剑,好剑!”朱朱侠连赞两声,声声发自肺腑。 他随意持剑,不动灵气,于树干岩石之上轻斩,但凡长剑所过之处,剑痕交错,平滑如镜。 还是原先那处断木之处,情报小郎等待许久,面色难看,为了保持伤口新鲜,他并未上药,只是用灵气止住了鲜血。 左等右等,终于是将朱朱侠等了来。情报小郎在此前空档准备了数套说辞,却是一句都未曾用上。 朱朱侠眉头微皱,望着情报小郎说道:“早知你吃了这许多亏,本座便直截了当替你报了仇。” 情报小郎一双眼睛只落在朱朱侠手上,敬佩道:“朱殿主神勇,小人佩服!” 最终,朱朱侠心情舒畅,随手赏赐,已让情报小郎受益无穷。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千寿被困魔火窟 魔火窟,乃是一座活火山,时刻喷出道道火龙,熔浆四溅,方圆几里之内,无一生灵。几里之内,地面干涸,裂痕如龟纹,被橙红的熔浆勾勒出一副瑰丽的画面。 土地虽然贫瘠,掩体却并不少。层层熔浆覆盖之下,已是叫这地面上小丘几多,有高者可比十层高阁。 冷萧静躺于一处小丘之上,无视这地面上传来的炽热温度,眯着眼睛,算着时间。朱朱侠不过只是实婴之境,与谢云磊堪当。趁着角兵在手,还是多欣赏一会儿吧,时间每过一息,他所能够欣赏的时间就要少一息。 以他的修为,想要独自护住角兵,简直是痴人说梦。素闻他与妙丹殿殿主妃菲私交甚笃,可即便是加上一个妃菲,也还是不够。 等待多时,冷萧忽然身子一歪,从小丘之上翻了下来,隐匿了起来。 魔火窟之中,骤然飞出数道人影,细看之下,足有六人。通天十殿,朱朱侠与妃菲在外,此刻又退去六人。此刻魔火窟之中,极有可能只剩下一人。 冷萧依旧无动于衷,即便是一人,也绝非他能够抗衡。更何况,他心中担忧的是,林九霄极有可能在魔火窟之中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心知,外界定然会有一场好戏,好在他向来不爱看热闹。他只需在此地等待,等着林九霄离去便可。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魔火窟之中再次飞出一个女子,行色匆匆,柳眉倒竖,一身修为才是虚婴。匆忙从天上飞过,也并未察觉到冷萧所在。 冷萧眯着眼睛,通天十殿,除却林九霄之外,其余殿主尽是实婴修为。原本还有一个桃红,而现今桃红也已步入了实婴之境。这虚婴女子,极有可能是葬花殿殿主——接任萧绛花之位。 一念至此,冷萧突然神色一顿,呢喃道:“桃红……” 方才人影闪过之时,他竟并未见到桃红身影!除却林九霄,九人已现,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人并非通天圣地之人。 冷萧心中微沉,实婴修士,已是顶尖强者,在何处都不多见。通天十殿,一殿一实婴。 “莫非,是东域异人?” 依照两个月前的情况看来,林九霄极有可能与东域异人有所牵扯。 冷萧手指收紧少许,又缓缓松开,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耐心不可失。” 短短数个时辰,魔火窟之中接连离开八人,可见朱朱侠的情况并不乐观,并且将情况告知了林九霄。林九霄倾尽人手,可见对此灵宝也极为上心。 超越五品灵宝,他飞升在即,正缺一件趁手的兵器。 冷萧默默等待数个时辰,只等日暮山远,黄昏黯淡,他本想寻求青剑真人相助,可又不愿欠下如此人情。若青剑真人只是来争夺角兵,那只是为了宗门着想,若是营救白彤,性质便又是不同。 若他只是青痕宗弟子,自然不必多想,寻求宗主帮助,天经地义。且青痕宗、灵雀谷同为南域正道,自当同气连枝,共御外敌。可惜,他不仅仅只是青痕宗弟子。 且他心中又有疑虑,林九霄只留下魔火窟三字,却并未说过白彤就在这魔火窟之中。再者,林九霄的目标极有可能不止冷萧,这魔火窟,也定然不好闯。 斜阳西沉,天色朦胧而黯淡。 冷萧向着魔火窟走去,越是临近,脚底传来的热量便愈发炽热。即便运转灵气,也已然汗出如浆。 魔火窟周边千丈之内,左右各立着大片炼器台和炼丹炉,看来万宝殿和妙丹殿是将这魔火窟当成了自家之地。 直走到魔火窟边缘,绕上一圈,也不见入口。冷萧微微抬头,唯一的入口,应当便是火山口。 他脚步连点,几步上了魔火窟半腰。他衣裳早已漆黑不堪,此刻倒是与山体融为了一体。 冷萧心中警惕,可直到火山口上也并未遇上什么麻烦,畅通无阻。 火山口此刻正在喷吐着小簇熔浆,天上几里之内尽是灰色烟雾。烟雾流转之间,如同下雨一般撒着石子。 冷萧俯身一望,恰巧有一团熔浆喷射了出来。他抬手一拍,却又急忙后退。熔浆被拍散成两道,却并未消散,温度奇高,一旦触之,怕是要走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运转灵气,在体表形成防护。以他的修为,要抵挡这地火冲击,还算游刃有余。 此刻熔浆不歇,冷萧不再等待,一头朝着下方冲了下去。迎面便是一道熔浆冲击而来。冷萧一头没了进去,周身瞬间被熔浆吞没,黏稠迟缓,宛如深陷泥沼一般。 抬眼望去,非但不暗,反是一片橙红。看不清前路,冷萧只是一味向下,身子尽量贴着火山边缘。 忽然身子一空,便是往一处空洞跌了进去。两眼一清,眼前竟是一个洞穴。洞穴之大,足以让一人直立行走。地面上有大片残渣,乃是炼药残留。 才走片刻,已是到头。洞穴并不深,内部也并无奇异之处。然而此刻,冷萧手臂居然悸动起来,微微颤抖。 冷萧左手抓住右臂,可颤抖依旧。他干脆松开了手指,右臂之上竟传来一阵对此地的排斥之意。这排斥之中,竟带着一丝浅浅的恐惧。 眼前熔浆停歇,画面一清。放眼望去,山壁之上密密麻麻尽是空洞。火山下方,如同一池火泉,翻滚着猩红的色彩。 冷萧再度向下飞去,忽然抬头望向远处。对面一个洞穴边缘,赫然坐着一个美貌女子。 女子虽美,却让冷萧一霎心凉。 “小男人,到姐姐这儿来。”女子朝着冷萧轻轻勾了勾手指,眨了一下眼睛。唇角的一颗美人痣更显风韵。 “懿宫主,别来无恙。”冷萧淡淡说了一句。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懿宫主目光落在冷萧右臂之上,忽然掩嘴娇笑道:“哟,姐姐有那么可怕吗?”她努嘴嗔了一声。 冷萧一把按在手臂之上,可手臂的颤抖却依旧剧烈。这一抹浅浅的畏惧,来自于他手臂血肉之中的赤魂印。 萧绛花的赤魂印。炼制赤魂印的第一步,便是地火锤炼千日,日日承受蚀魂之痛。 懿宫主轻轻招手,温婉柔和。手指每动一下,冷萧脖子上便难受一分。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或许是痒,或者是疼。并不强烈,却让人恨不得将血肉撕扯下来的难受。 冷萧双拳紧握,极力克制着自己,右臂颤抖更是剧烈。这些年来,赤魂印首次绽放出这样强烈的波动。 而赤魂印所排斥之地,正是熔浆最深处。 “小男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姐姐给你揉一揉?”懿宫主说着,缓步朝着冷萧走来,一步一涟漪,走在半空,犹如走在水面之上。 冷萧已无退路,仿佛认命一般朝着懿宫主走上两步,也踏上了虚空。懿宫主正发笑之时,冷萧却骤然朝着熔浆之中冲了下去,不过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甚至未能泛起一个水泡。 懿宫主顿时面色一寒,也朝着熔浆之中冲了下去。 熔浆之人,如同水底,晶莹剔透,仿佛透明一般。只是抬眼望去,伸手难见,无论看向何处都只有一片橙红之色。 冷萧抬起右臂,顺着赤魂印指引。赤魂印越是排斥畏惧之处,冷萧便越是靠近,直到最后,赤魂印险些要离体而去。 行进片刻,冷萧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赤魂印一霎停止了挣扎,非是冷静,而是畏惧到了极致。 冷萧手中灵气荡漾,将熔浆一点点撑了开去。眼前所见,却是一个巨大丹炉。此丹炉浑圆,造型奇特,纹路复杂,不知是何意义。 丹炉之上,有一圆盘。圆盘占据丹炉之半,中间一片空白。冷萧将灵气灌入,圆盘之上显现出一个盘坐之人,此人赫然正是千寿! 画面中,千寿面色狰狞,皮肤萎缩,摇摇欲坠。此刻他身体,胸口之下已是不在,只有一片缓缓飘荡的淡金色液体。 冷萧眼神波动了一下,骤然抬起拳头轰在丹炉之上。这丹炉轻轻震动了一下,罗盘之上,千寿却并未有一丝波动。 冷萧将丹炉上下扫视一圈,此炉并无盖子也无出入口,完全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既然能进,就一定能出。” 他手中灵气涌动,周遭熔浆一霎倒卷,尽数轰在丹炉之上。丹炉震动更加剧烈,却也仅仅只是震动而已。丹炉内部,却始终稳如泰山,无一丝动荡。 他身后的熔浆缓缓散开,一道倩影静静站在那里,双手抱胸,面上带着一丝嗤笑。 懿宫主轻笑一声:“自不量力。此炉乃五品灵宝,就连本宫都无法破开,遑论是你。” 她话音一转,啧嘴说道:“丹炉之内,乃是一株灵根,若能炼化成丹,服之修为大进,益寿延年。” “林圣主可是答应本宫,成丹之后,有本宫一枚。小男人,你可羡慕?” 冷萧眼帘低垂,问了一句:“白彤姑娘在何处?” “你恐怕要失望了,她不在这里。” 看到冷萧的神情,懿宫主顿时大笑起来,极为开心,甚至捧腹大笑。 第二百七十四章 白彤迷失伤冷萧 笑声在冷萧耳边轻轻回荡,冷萧的心神也逐渐变得恍惚起来。他微微低头,忽然笑了。 冷萧笑声很冷,很淡,一字一顿道:“懿宫主好雅致,与冷某在此废话。你在拖延时间,而且没信心独立拿下冷某。” 懿宫主面容滞了一下,旋即笑声更加强烈,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声刹那间停止,漠然望着冷萧,说道:“不错,秘术虽好,也不可肆无忌惮的施展,后遗症也很强。直到现在,姐姐还有些虚弱呢。” 她可怜兮兮的道了一句:“怎么,弟弟还要趁机欺负姐姐不成?” “正是。” 冷萧面无表情,身子一霎掠了出去,抬起二指朝着懿宫主猛然落下。懿宫主指甲伸长,宛如十柄利剑,碰撞在冷萧手指之上。 懿宫主才是冷笑,却又连忙后退一步,指甲之上的光芒黯淡了几分,缓缓卷曲了起来,显得有些无力,仿佛只是几条面粉团。 冷萧手指之上亦散发出些许黑气,难以驱除。 眼看指甲愈发无力,懿宫主当机立断,将指甲斩去。她望向冷萧,媚眼如丝,娇声笑着:“小弟弟,你好像受伤了,姐姐看了好心疼。” “无妨,虱子多了不怕痒。” 冷萧缓缓收紧了手指,身子一霎化作一道青色剑影,刺破虚空。懿宫主面色不变,双掌一拍,身前荡漾起一片尖刺,朝着冷萧落去。 冷萧不禁面色微沉,倘若护体灵气被破,熔浆涌入,必然在顷刻间化作飞灰。即便懿宫主自认虚弱,修为却依然在他之上。 “冷某再问一句,白彤姑娘当真不在此处?” “姐姐说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听抬起手指在眼角轻轻抹了一下,我见犹怜。 可待她再次抬眼之后,却又是一愣,顿时跺了跺脚,嗔道:“何必急着走!” 冷萧一头冲入熔浆,不多时便冲了出来。他一步不停,朝着此前懿宫主所在的洞穴冲去。 洞穴最深处,一个女子静静躺在地上,正是白彤。 冷萧来不及查看白彤状况,一把将她抱起,往外冲去。洞穴虽然不深,可这一来一回却也要用去几息时间。他到洞口之时,懿宫主已在外面静静等着了。 “小男人,你还是信不过本宫。”她将目光落在白彤身上,哼道,“难道在你眼里,本宫还比不上这个小女人不成?本宫可会伺候男人了,你可要尝试一番?” 懿宫主一双红唇,荡漾出动人的弧度。冷萧却骤然纵身一跃,竟是破开山壁硬闯了出去。 懿宫主静静望着冷萧背影,却不紧不慢,摇头轻叹一声:“还真是不解风情。” 火山口,冷萧抱着白彤,鼻尖传来一阵刺鼻的灰尘气息,还有一阵淡淡的——桃花香。 当年,冷萧还曾穿过白彤的衣裙。尽管,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心知,也绝不会是这个气息。 他一掌朝着白彤胸口按了下去,白彤霍然睁开双眼,抬手死死握住冷萧手腕,浅浅笑了一下,说道:“女人的胸,可不能随便摸。冷公子还真是轻薄。” 冷萧托在白彤背后的左手一霎松开,按在白彤右手之上。白彤又松开左手,按在冷萧左手之上。二人这般交替数次,各对一掌。 退后之时,冷萧周身一霎绽放出几片桃花,在他身前后背留下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只见白彤伸手在脸上揭下一道脸皮来,灵气一震,将一身白裙震碎,露出下方的一身桃花衣。 “桃红。” 懿宫主两步落在火山口上,见状不由大笑道:“小弟弟,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爱。” 桃红面上并无几分笑意,反倒是有些感慨,缓缓说道:“冷萧,萧。怪不得,当年看你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为了一个女子,连角兵都舍弃了,你的魄力,还真是叫人钦佩。” “相识多年,桃某又岂能让你白来一趟,白彤……在你身后呢!” 冷萧顿觉后心遭受重击,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此时,他手指上、脖子上的黑气剧烈波动,让他体内灵气愈发不稳,朝着熔浆之中坠落了下去。 他抬眼望去,火山口上,走上第三个人,正是白彤。白彤神色淡漠,望向冷萧之时,如同在望着一个陌生人。 白彤面容微微狰狞,显得有些不稳定,失了目标之后,忽然又朝距离最近的桃红冲了过去。桃红却只嬉笑一声,犹如猫戏老鼠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只让白彤自己脚步不稳,步了冷萧后尘。 “还真是令人遗憾,”懿宫主望着冷萧身影,眸中显露出一丝可惜,“多好的一个年轻人,样貌英俊,资质不凡,修为不低。” 她舔舐了一下嘴唇,桃红冷冷一笑,说道:“倘若不是桃某有些洁癖,说不定便可满足了你。” 懿宫主挑眉轻笑,神色渐冷,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冷萧不断调动体内灵气,却始终有几分滞塞,所能运转的些许灵气根本无法支撑他飞行,更莫说灵气护体。恐怕在他落入熔浆的刹那起,便要化作飞灰。 他望着白彤,白彤的眼神之中没有将死的恐惧,只有野兽一般的狰狞。这样的神情,他明白。 “通天圣地,唤心崖。” 白彤身上荡漾起一圈紫色的涟漪,连带着冷萧体内也随之生了一抹悸动。他轻轻唤了一声:“白彤!” 可印在他眼里的,始终只有那一张迷失了心志的狰狞面容。她本该绝美,不该是这般模样。冷萧望之,升起一丝愧疚之意,觉得白彤落得如此下场,有他的责任。 “剑、来!” 冷萧仰天嘶吼一声,叫天地为之震荡,惨惨淡淡,却直入人心。 千百里之外,朱朱侠脸上的笑意早已不再,一身的金银璀璨变得破破烂烂,两颗白玉门牙也被血水染成了红色。 他身旁之人,各个浴血,若非林九霄一力支撑,他又如何能够撑到此刻? 原本,此剑既然被林九霄知晓,横竖都是要落在林九霄手中,他本想将角兵交给林九霄,林九霄却是不接。他手持长剑,便可成掣肘,替林九霄分担一些压力。而相对的,他就要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朱朱侠忽然觉得脖子一痒,如同拍蚊子一般拍了一下,还真拍死了什么东西。抬手一看,指间黏着一滩黑色之物,状若蚊虫,却又要大上几倍。 这团黑色之物,忽然如雾涌起,凝聚成一只漆黑乌鸦。乌鸦如浓墨,唯有眼昏白,一口朝着朱朱侠的脖子啄了过去。 朱朱侠顿时心中大骇,抬起长剑一斩,将这乌鸦斩成了两半。可这乌鸦非但不散,反倒是变成了两只,大小与一开始完全一样,没有一丝减小。 他长剑连斩,角兵之上青光爆闪,将这漆黑乌鸦斩得七零八落。可一息之后,所有的漆黑碎片又各自凝聚成了一只漆黑乌鸦。 “哇——哇——” 朱朱侠只觉耳边尽是这样的叫声,神情狠辣,面色却已是苍白。正当他恍惚之间,角兵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他五指一紧,却未能抓住,角兵已是脱手而出。 “圣主!”朱朱侠下意识大吼一声,仿佛痛心无比,心中却反倒有些欣喜与放松。痛失灵宝,也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他眼神有些恍惚,作为炼器大师,炼器术,五域顶尖,剑阁也未必比得上他万宝殿。只可惜,他纵然终其一生,也锻造不出角兵这样的神兵利器。 漫天乌鸦在他身边干扰一阵,对他就不理不睬了。其中一只乌鸦忽然散成一片雾气,继而变化成人形。 此人浑身裹在黑袍之上,一把抓住一道青色流光。一柄靛青长剑在他手中剧烈震动,却如何也无法逃脱。 林九霄顿时面色难看,角兵落在此人手中,想要再夺回可就难了。 “蛊族族长,昏鸦!” 黑袍人轻轻挥舞了一下长剑,天地仿佛为之停顿了一下。他嘴角显露出一抹诡谲笑意,说道:“都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了,本座要走,尔等拦不住。” 一个容颜苍老的和尚站在远处,合十欠身道:“此剑杀气太重,施主,还是将它交给老衲吧。” “苦正,多年不见,你幽默了不少。” 昏鸦骤然手腕一动,手中长剑挥出一道剑气,苦正只抬起袖袍轻轻一掸,这剑气便随之散去了。 可他放下衣袖之时,袖口之上却破开了一道口子。 “好剑,却认错了主。” 言罢,昏鸦抬起二指,猛然按在剑格之上,顺着剑身缓缓朝着剑尖移去。 苦正手指掐诀,朝着前方接连按出,一个个金色字符朝着昏鸦落去。 魔火窟内,冷萧凄厉嘶吼,除却桃红与懿宫主的嗤笑之外,没有希望。他舍弃了佩剑,佩剑也舍弃了他。 因果循环,或许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昏鸦动作一顿,往前点出二指,指间飞出成片乌鸦,争相吞吃着金色字符。纵有被撑裂者,也迅速分裂成了几只,乌鸦数目只会越来越多。 这刻,昏鸦一霎转身,掌刀横斜。身侧蓦然闪过一道青色剑芒。他浑身一震,掌缘处滴沥着鲜血。 他身形一阵之下,角兵的波动更加剧烈,一霎脱手而出。正待他欲阻拦之时,迎接他的不止一道剑芒。 “青剑,堂堂正道魁首,怎也行这等小人行径偷袭于某?” 他抬起帽檐,露出一双苍白的眼睛。 “你激怒我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诵经一夜邪念清 魔火窟之中,冷萧神色凝重,不断尝试着调动灵气,可断断续续散逸而出的灵气却远远无法让他保持飞行。 原本只是在体表静静飘荡的黑气,顺着经脉流入,堵住了每一寸经脉,在冷萧体内生了根,任他如何驱逐也无济于事。 在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心口竟然隐隐作痛,一口鲜血卡在喉咙,好似要将五脏六腑一并吐出,难受之极。 他心知,这是有人在抹除他和角兵之间的联系。不过这难受之感才刚刚泛起,就很快消了下去,不复存在。 冷萧急促的穿着粗气,原本卡在咽喉的鲜血从嘴角淌了出来。他微微有些失神,一瞬间眼前如走马灯一般划过许多面容。 他微微摇头,视线清晰之后,他眼前只有白彤一人是真,其他臆想出来的面容一息消散。后背传来的热气,仿佛将他的皮肤给直接撕开一般,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浑不在意。 人活越久,总是会越怕死。因为活的越久,就越发觉得遗憾,总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变成心中的样子。他无惧,却也不想死在这里。 冷萧目光从白彤身后穿过,落在远处天边,心神在此荡漾起一丝悸动,缓缓抬起右手,五指松弛的张开着。 火山口之上,桃红神色一动,顺着冷萧眼神望去,一眼落在了天边那道青色流光之上。脚步顿地,纵身而起,一把朝着这流光抓了过去。 手掌所过之处,朵朵桃花绽放又凋零,而他手掌之上的气势却愈发强烈,仿佛能够直上云霄摘拿星辰。 便是这样的一掌稳稳抓在青色流光之上,却如同是抓住了一条泥鳅,真真切切的将之握在手中,却无论如何也留之不住。 青色流光一霎朝着熔浆之中掠了过去,桃红右手微微发颤,如同按在针毡之上摩擦过一般,鲜血淋漓。 熔浆之上,冷萧嘴角缓缓绽放出一丝笑意,心中升起的求生欲强烈到了一个顶点。那青色流光之中,乃是他性命相修的佩剑! 冷萧骤然嘶吼一声,浑身经脉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抓住用力撕扯一般,传来一阵彻骨之痛。而随之便是,经脉被缓缓撑大,原本被黑气所堵塞的经脉,此刻流出了一个方寸之地,容他灵气运转。 长剑未至,而他却已经坠落在熔浆边缘,身子蜻蜓点水般猛然在熔浆之上一触,灵气涌动,飞了起来。鞋底已被熔浆吞噬了一层,所留下的,尚不如纸薄。倘若他身子再往下低一分,所消失就不止他是鞋底,还有他的脚。 角兵随后掠至,沉在他脚下,给了他一片立足之地。冷萧身形一动,将白彤接住,却只是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火山口之上,桃红与懿宫主二人的神色颇显意味深长,更多却是平静。火山口很大,却也不大。数百丈方圆,对于元婴修士而言,不过一步之遥。 更何况如今冷萧灵气受制,如何也无法突出重围。 冷萧闭着嘴唇,喉咙滚动了一下,将一口鲜血吞咽了回去。角兵来得晚了一些,方才他能够绝处逢生,靠的不是角兵,而是他自身的意志。 一个人倘若总是往坏的一面去想,将自己陷入绝望的境地,那这个人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当人面临险境之时,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摒弃杂念,给自己一线亮光。 人先天经脉粗细各有不同,却绝不会有太大差异。强行将经脉撑大的下场,就会使得经脉变得极为薄弱、脆弱,有如蝉翼,只怕稍有劲风,便要被吹得残破不堪。 冷萧微微仰着头。他只是站着,整个身心就已经被疲惫所盈满。希望的亮光,在何处?雾气太浓,看不清背后的太阳。 桃红目中满含嗤笑,柔声说道:“懿宫主,阎王爷不收你家的小男人,你可要上前一叙?” 懿宫主侧目嗔了桃红一眼,冷哼道:“臭男人,就知道欺负女人。” 言罢,她柔媚的双眼之中霎时绽放出一道森冷色彩,朝着冷萧落去。她一袭红袖猛然伸长,可蔽天地,缠绕成卷,叫冷萧成了困兽。 一道猩红色彩从他指间流淌而出,鲜艳的指甲骤然激射了出去,化作暗器利箭,封锁了冷萧每一个空门。 冷萧一动未动,在这鲜红指甲临身一霎,只见青芒一闪,他的身影缓缓散去。被懿宫主所击中的,只是一道残影。 她所缠绕卷起的红袖,被撕裂出一道狭长的豁口。冷萧便站在这豁口之中,静静望着懿宫主。他双眼之中,没有绝望,眼睛里反倒展现出灿若繁星的光芒。 所谓的希望之光,又何需往别处去寻?这缕星光,从一开始,就在人的眼睛里。当你需要它、想到它的时候,它就会出现。 希望从一开始,就静立在人的眼睛之中,等待着人的召唤。 当着懿宫主之面,冷萧身子剧烈颤抖着,鲜血狂喷,可眼睛里所展现的光芒,依旧那样炽热,即便在这熔浆之上,也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温度。 懿宫主望着冷萧,将冷萧目中所有的光芒都收入眼底,怜惜的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姐姐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叫姐姐如何下得去手?” 她抬手拭泪,仿佛心中正无比痛苦。莲步轻移,走向冷萧。那楚楚可怜的神采,让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下一刻便会对眼前的男子落下屠刀。 她抬手时,指间不再射出指甲,而是荡漾起一片血色的涟漪。随着她手指轻轻摆动,这一层血色涟漪也荡漾起不同的波澜。似是要掩盖这一方橙红的天地,换一片新天。 冷萧手持角兵,立于半空,身形稍显不稳。另一手紧紧搂着白彤。他的呼吸粗重,带起白彤的发丝上下流转。炯炯有神的眼睛之中,显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光是站着,就已经很累了。 离开,似乎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手持角兵,倘若是全盛之时,无论如何他也要深入熔浆,去会一会那巨大丹炉。可如今,只怕还未走到丹炉近前,就要被熔浆吞噬。 天上,忽然传来桃红的厉喝声:“懿宫主,速战速决!”只留他一句话音在火山之中不断回响,他的身形却从火山口飞了出去。 耳边,隐有打斗声回荡。不论是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对此刻的冷萧而言,是一件好事。 懿宫主的神色愈发柔媚,直欲融入冷萧怀中。只可惜,冷萧怀中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而冷萧怀中之人,忽然轻微挣扎了一下。冷萧低头,白彤望着冷萧,忽然笑了。分明与她对视,冷萧却不知道,白彤所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他。 他霍然抬头,懿宫主方才所构建出来的红色涟漪不断收拢,仿佛整片天地朝着他崩塌而来,发出一阵沉闷声响,隆隆回荡。 冷萧咬紧牙关,长剑画出一朵娇花,闪烁着青色光芒,朝着红色涟漪落了下去。剑气犹如落于水中,在涟漪之上又荡漾起一丝涟漪,却没能阻止这红色涟漪丝毫。 懿宫主面上的笑意不改,莫说手指,整个身子也如同水蛇一般扭动起来,流淌出诡异莫测的波动。 冷萧唇齿微张,不知发出一声什么音节,角兵之上刹那间绽放出湛湛寒光,似白似蓝,又青翠如松。可这光芒才亮起一霎,就立刻消匿了下去。 冷萧手臂微微颤抖,低头间,白彤柔柔笑着,嘴角的弧度有些淡漠,有些狰狞,手掌按在冷萧胸口,光芒一现。 冷萧骤然喷出一口血雾,沾染了白彤满脸。她似无所觉,手掌在此抬起落下。冷萧一把抓住她手腕,角兵在身旁悬浮着。 可他却如同与山峰角力,用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一股强烈的疼痛感袭上冷萧脑际,叫他险些昏厥。他强忍着,紧紧抓着白彤手腕。 这时,冷萧忽然觉得浑身一凉,如今浸泡在水中一般。回神时,眼前只剩下一片红色。 冷萧叫声凄厉,他不过是肉体凡胎,也会痛,不想再忍耐。白彤随着他一起尖叫,身子挣扎得愈发强烈,对冷萧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这刻,他眼前的红色忽然如冰雪消融一般快速消散,最终归于虚无。远处,是一团朦胧的金色光芒。 “女施主,你杀气太重,终有一天要步入歧途。听老衲一句劝,放下屠刀。” 一道苍老的身形从远处走近,站在懿宫主背后,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又将目光投在冷萧身上,眸中永远的那一抹慈和的笑意。 “施主,老衲与你有缘。” 冷萧忽然笑了,笑得很淡。他说道:“缘分不浅。” “晚辈冷萧,多谢苍大师救命之恩。”冷萧怀抱白彤,一霎朝着火山口冲去。那替他化解了危机之人,赫然便是苍耳。 懿宫主手中的血色光芒,被苍耳身上的的金光只一照,就快速消散,身形一震,倒飞了出去。 苍耳不愿伤害于她,可她想要突破苍耳的阻挡,也是痴人说梦。 冷萧带着白彤上了火山口,桃红不知去向了何处。此刻对于冷萧而言,天高海阔,鸟飞鱼跃,无人阻之。 他飞出万里之外,天色已暗。他以长剑掘出一个不深的洞穴,带着白彤躲藏了进去,将洞口封上。 还不等他喘息一口,白彤又是尖叫一声,朝他攻来。冷萧紧紧盯着白彤,眉间绽放出一抹金色光芒。 他唇齿翕动,从齿缝间流淌出道道音节。白彤的动作顿时止住,灵气散去。原本暴戾而疯狂的眼神之中,爬上一丝茫然。 冷萧心中稍定,不论是唤心崖还是邪祟,都是由人自身的邪念所生。这经文克制邪念,对白彤同样有用。 白彤皱眉,眼睛紧闭,神色痛苦,紧咬下唇,嘤咛一声,额上汗水密布,朝着侧面倒了下去,形同昏迷。 冷萧并未停止诵经,白彤睫毛轻颤,不知过去多久,骤然尖叫一声,身上荡漾起一层灵气,冷萧一霎被击飞,撞在墙上,落在地上。洞口被震开,一缕金色阳光射入。他已是为白彤诵经一夜。 白彤睁开双眼,望着冷萧,一言不发,眼角滑落两道泪痕。冷萧抬指在眉心一点,一抹金光投入白彤眉心。 白彤坐起,端正姿态,口中背诵着冷萧诵了一夜的经文。冷萧却倒了下去。 再醒来,冷萧神色一厉,却又缓缓舒展。眼前之人,正是白彤。他问道:“白彤姑娘可还好些?” 白彤扶起冷萧,说道:“冷公子安心,妾身安好。” “好。”冷萧闭起眼睛,声音微弱。 忽觉唇间传来一丝冰凉,冷萧下意识张口,一枚丹药落入口中。清凉之意传遍全身,一身疲态扫去七八。 他感受到颈上传来一丝温热,睁眼之际,白彤轻轻拉开了冷萧衣襟。白彤眼中闪过一抹惊色,说道:尸毒!” “如此强烈的尸毒,三日内再不化解,便要危及性命。”白彤说着。 “如何解毒?” 白彤说道:“此毒妾身可解,只是所有灵药都在灵雀谷内。” 她并未再说下去。冷萧长长吐出一口气,三日内回灵雀谷,即便是分神修士也难以做到。 此地,乃是中域。 冷萧轻抚手中长剑,平静说道:“白彤姑娘,你且回去,无人会再来为难你。” 白彤深深望着冷萧,轻轻点头,没有一丝抗拒。她伸手从怀中、袖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塞进冷萧手中,告知药性。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去。她走得很快,起初不快,只是在冷萧视线之中已经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之后,她疯狂的奔跑着。 冷萧袖子一挥,将所有瓶瓶罐罐收起,抬眼望向洞口。洞外,一只犬类灵兽正冷眼望着冷萧,嘴角耷拉下一条猩红的舌头,往下滴落着涎水。 “呜——” 这灵兽忽然发出如狼嗥如犬吠的叫声。这叫声才刚起,便戛然而止。冷萧站在这灵兽身侧,有鲜血顺着剑身滴落。 “可惜你是个畜生。冷某眼中,没有什么众生平等。” 第二百七十六章 雷霆巨龙阚人熊 一道身影从远处走近,对地上躺着的灵兽尸体不闻不问,眼神也并未落在冷萧之上,只垂落在地,不知在看向何物,或许是碎石,或许是落叶,或许是泥土,或许是鲜血。 他语气冰冷的说着:“年轻人,你会给它陪葬的。” 犬类灵兽边上,立着一个体态佝偻的人影。高七尺,倘若能挺直腰杆,应有八尺。此人蓬头垢面,装若乞丐,衣衫陈旧,边角处打了一圈补丁。胡子拉碴,睡眼惺忪,语气冷冷淡淡,却并未流露出一丝威慑之意,仿佛只是一个得了癔症的乞儿胡言乱语。 此人冷萧昨日见过,万兽殿殿主,洪太郎。 他抬手指着冷萧手中的剑,说着:“交出角兵,给你一个痛快。” 冷萧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见。洪太郎也不催促,足有半晌,冷萧望着洪太郎,张口说道:“为何不敢看冷某,冷某的样貌,可与家父年轻之时有几分相似?” 洪太郎无动于衷,却是抬起眼帘落在冷萧面上,似在仔细打量,许久,才淡淡说道:“不像。” 话音落后,他又垂下眼帘,望着地面。 “很好,你活出了一个弱者该有的样子。”冷萧说着。 洪太郎一霎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投射出一道狠厉神光。蓬乱的长发轻轻摆动,林间草叶窸窣,探出一片黑影。 豺狼虎豹,鸟兽鱼虫,皆围绕着冷萧,虎视眈眈。 “弱者……你该好好见识一下,弱者。” 他站在原地,再度垂下了眼帘目中的神光尽数收起,方才的狠厉,仿佛都是冷萧错觉。 所有灵兽同时朝着冷萧奔袭而来,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色彩。这些不是妖,只是灵兽而已。 可这些灵兽之中,元婴足有十几,已能够让所有元婴修士胆寒。洪太郎,除却白骨教有同样优势者,分神之下,何人能与他相抗? 一片青色的竹叶缓缓飘落,眼神恍惚之间,它就好像是一把青色的利剑。竹叶飘落在冷萧眼前,冷萧消失在了原地。 远处,一只虎类灵兽身子一歪,抬爪一扫,身子依着惯性朝着前方冲出数丈,落地时,却再无动静。 冷萧站在这虎类灵兽初时奔袭的地方,长剑之上一滴鲜血滑落,不染纤毫。这灵兽,修为已至元婴,被一剑封喉,一道橙色元婴又朝冷萧扑了上来,角兵之上再度闪过一道青芒。 “很弱。” 冷萧语气很冷,张口之时,悄然往口中塞了一枚丹药。药力化开,将他体内的黑气疏通少许,经脉也坚韧了几分。 竹叶飘摇,土石倒卷。洪太郎始终站在原地,未动一步,未看冷萧一眼。每一秒都有灵兽死在冷萧剑下,他却始终平静。 冷萧一剑在一头狮子灵兽的腹部斩出一道长长豁口,这灵兽还未落地,内脏便掉了出来,四足颤动两下,便没了动静。 一道元婴从尸体之上冲了出来,冷萧将元婴斩灭,却也被撞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山岩之上。 他倚着长剑,又往口中塞了两枚丹药,手腕无意识的颤抖着,如何也控制不住。 洪太郎始终不曾看冷萧一眼,此刻却忽然笑了。他语气冰冷,缓缓说着:“弱者。弱者的实力,可还耐看?” 冷萧一言不发,见洪太郎转头望来,才轻轻摇了摇头。 才是一左一右,脖子还未摆正,鼻尖传来一阵腥风,眼前闪过一个黑影。冷萧长剑一抬,洪太郎一掌拍在剑身之上,一双手如同虎豹之爪,指甲尖锐而诡异。 二人僵持一霎,剑身上绽放出一片火星。洪太郎双掌一按,冷萧被击飞出去,再度撞在山岩之上,气血翻涌,震落一片竹叶。 冷萧却只是笑着,指着第一只被他杀死的犬类灵兽。他漠然说着:“你在林九霄心中的地位,与它是一样的。还是洪殿主认为,它是强者?” 洪太郎一掌停在了冷萧额前,掌风将冷萧一头长发吹散,胡乱飞舞。他手掌停顿了一霎,继续落在了冷萧额头。 冷萧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了洪太郎满襟。洪太郎浑不在意,他这一身衣衫,也早已脏无可脏。 冷萧长剑一转,将洪太郎的手掌抹了开去,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掠出,洪太郎抬手一按,却未能按住。 步步鲜血,一追一逃。空气愈发炽热,冷萧所往之地,正是魔火窟。 魔火窟上空,争斗不休。角兵不在,也不知这些人还在争些什么。强者几多,青剑真人与苍耳却被孤立,满身伤痕。不知他二人,又是如何撑过这一夜。 冷萧的身影很快被发现,数道目光落来,却只是在冷萧身上停顿了一下,又移回了青剑真人身上。 冷萧此时才心中酸涩,他与白彤,不过是林九霄手中捏着的两枚棋子,至于他手中的角兵,只是一个令人更为亢奋的彩头。 林九霄一身森罗殿灵诀,诡异莫测,万象森罗,憧憧身形,影影绰绰。青剑真人步步下风,二人修为本相当,可他所要面对的,却不止一人。 冷萧骤然厉喝一声:“宗主,接剑!” 角兵化作青芒,朝着青剑真人飞去。青剑真人手中青谣剑一转,插在角兵剑格之上。手腕晃动之间,角兵极速旋转,化作一轮青色圆盘,来回一荡,便将这道道鬼影震碎消散。 青剑真人将角兵握住,神色却不善,厉喝道:“你还回来作甚,还不速速离去!” 冷萧站在远处,只开口说道:“弟子来向林圣主讨一枚解药。” 洪太郎才追至,一掌朝着冷萧袭了过去,林九霄却袖子一挥,阻住了洪太郎。 只有一缕微风从冷萧鬓角拂过,他的神情也未曾有一丝波动,只淡淡望着林九霄。 远处,不论哪一方修士,说得上名字的或是说不上名字的,都停下了动作。林九霄上下打量了冷萧几眼,带着一抹嗤笑,缓缓说道:“你长得很像你父亲,眼睛和眉毛随你母亲,很漂亮。只是,有些可惜。” 冷萧平静的说着:“只是,此刻还不到可惜的时候。” 他身上的尸斑,甚至已经爬上了脸颊,显得狰狞而诡异。林九霄朝着身侧轻轻伸手,懿宫主不禁愣了一下。只听林九霄淡漠的说了一句:“解药。” 冷萧一把接住那一枚犹如利箭一般射来的解药,摊开五指之时,掌心冒出一缕烟气,鲜血淋漓。他却丝毫不顾这鲜血,也不管是否有毒,一口吞了下去。 不得不说,这对症之药效果不俗,只几息时间,黑气已然散去,堵塞的经脉也变得通畅,尸斑也淡了少许。要想完全散去,或许还要一段时间。 林九霄将丹药交给冷萧,恐怕除却这二人之外,无人可悟透其中含义。或者九殿殿主,还可稍稍悟透几分。冷萧在人群中看见了桃红,回到通天圣地,更是如鱼得水。 冷萧终于知晓,为何林九霄会对桃红的妖修身份无动于衷,原来千寿,也是妖修。 昏鸦悄然无声间到了冷萧身后,林九霄撇开了青剑真人,走到冷萧身前。二人隔着一个冷萧,彼此对望。 昏鸦一手轻轻按在冷萧肩头,呵出一口冰冷气息,缓缓说道:“本座对这个年轻人的兴趣,忽然间超过了角兵。” 林九霄一手按在冷萧另一肩膀,回应道:“他是本座故人之子,怕是不能让阁下如愿。” 二人一言一语,冷萧忽然眼睛一突,又骤然眯起,面目微微狰狞,汗出如浆。肩上的衣服已上被这二人震碎,肩上皮肉如被凌迟,满是细密交错的伤痕。 眼看冷萧已是支持不住,二人同时收手。冷萧急促喘息着,往口中塞了一枚丹药,神色恢复平淡,只静静站在那里。 他抬眼望着前方,五域分神,来了九成。即便是神羽门宗主宇文金拓,也从破关而出,幻想着能够带回角兵。也就只有沐柳颜一人,不将角兵放在心上。 云离道人、葵水道人、天枯老人、北陌、沐寻礼、应笑、鬼头陀,都是老朋友了。 鬼头陀与应笑二人站在最外围,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退去的距离,显然在大片人族修士面前,也不敢再放肆。 昏鸦指着林九霄,笑道:“林圣主最初的目标,应该只是这个年轻人,或许还要带上青剑真人。只是没想到,这条小鱼却还带了刺儿,牵扯出一片水草。” “青剑真人有飞升之秘,而这年轻人,是冷夜凌后人。素闻通天圣地森罗殿灵诀多诡异,会不会有一种……” 他靠近了些许,小声对林九霄说着:“能够通过嫡亲之人,而寻到亲人的秘术呢?”他骤然大笑起来。 林九霄笑容不改,眼神却很阴沉。从角兵的信息传出之时起,他心中就早有了心理准备。眼前这些人,都是些人老成精之辈,只要有一丝蛛丝马迹,就足以让他们抽丝剥茧,窥探到真相。 原计划,为了对付青剑真人,他所合作之人自然不会只有懿宫主,还有一个东域分神修士。此人颇为面生,只是名字却如雷贯耳。 雷霆巨龙,阚人熊。 第二百七十七章 针锋相对救千寿 阚人熊,乃是冬雨散修,见过其样貌之人不多,可听过他名头之人却不少。此人生性残暴,一旦招惹了他,能够从他手中活下来之人没有几个,且很多时候想死都没有那么容易。 相传,阚人熊早年猎杀了一头雷霆蜥蜴,取了雷霆蜥蜴脊骨指骨移植自身,又融合了雷霆蜥蜴内丹,拥有了部分雷霆蜥蜴的能力,可操控雷霆,呼风唤雨。自称雷霆巨龙,称霸一时。 原本这阚人熊创立过一个宗门,奈何自身不是有野心之人,捆不住心,自在惯了。又是性格残暴,仇人众多,宗门创立不足半年,就被人给屠了。 冷萧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貌若巨熊的壮汉身上,阚人熊之名,绝非浪得虚名。单是这身形,比师狂还要粗壮高大几分。 他脚尖点在地上,地面顿时随之而震动,碎石细沙都被震起几寸之高。 此人眼神赤红,面容淡漠,两道浓眉威慑力甚强,一霎朝着昏鸦冲了过去。一拳落下,单单只是拳风,便叫天地皆震。 冷萧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在江溪城附近遇见过一个号称一拳开山的马贼头子,与阚人熊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昏鸦与阚人熊对上一拳,被击飞出去数十丈才止住,轻轻甩了一下拳头,摆脱了手上传来的麻痹感。 林九霄借此机会将冷萧提在了手中。冷萧并不反抗,只叫他提在手里。 青剑真人眼神扫过众人,忽然高声说道:“好,本座可以将飞升之秘告知诸位,只是有言在先,不可伤了本座宗门弟子!” 眼看邪道修士目光闪烁,不置可否,青剑真人将目光望向了云离道人和葵水道人,继续说道:“此类血缘回溯之法,必是极为残忍,诸位扪心自问,如此见死不救,是否有违道心?” 葵水道人望了冷萧一眼,张口说道:“通天圣地此等作为令天下人所不齿,贫道定不会袖手旁观。” 见葵水道人表态,云离道人自也不会有异议。他话语才落,反倒是昏鸦答应的极为爽快,只要青剑真人告知隐秘,定不会伤害冷萧,还可出力施救。 他心中早有计较,即便林九霄果真有办法通过冷萧而寻到冷夜凌,那主动也是掌握在林九霄手中。还要帮助林九霄保下冷萧。既然如此,倒不如站在青剑真人一方,不仅可轻易获知隐秘,林九霄还什么也得不到。 此事本是由林九霄起头,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倘若最后反倒是林九霄竹篮打水……如此之事,想想便觉得大快人心。 昏鸦冷冷笑了两声。沐寻礼、鬼头陀、应笑答应的更快。沐寻礼是过街老鼠,应笑和鬼头陀乃是妖修,本就不占优势,能够平白得个隐秘岂不快哉? 昏鸦忽然将目光落在天枯老人和北陌身上,淡淡说道:“二位意下如何?” 天枯老人舔舐了一下嘴唇,与北陌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至于佛门修士,已是不需多问,苍耳原本便与青剑真人一道,苦正自然是相助青剑真人。 只剩下一个宇文金拓和几个分神散修无人理会。昏鸦看了这几人一眼,淡淡说道:“太弱了,可有可无。” 宇文金拓伤势未愈,修为跌落,无话可说。这几个散修,修为之上或许比不得这些宗门大能,可每个人都是在江湖上留下过一片传说的人物,又岂能容许昏鸦这般羞辱? 当下便有人面色难看,隐有大打出手的意思。林九霄连忙大笑一声,向几人示好,这几人便借坡下驴,加入了林九霄一方。 眼看所有人都有了归属,宇文金拓犹豫了一下,却也并不接受林九霄的邀请,而是转身欲走。同为南域修士青剑真人倒是并未难为宇文金拓,让他加入己方。 宇文金拓笑容满面,眼眸深处却氤氲着一抹令人胆寒的阴狠之色。他堂堂一宗之主,分神修士,如今却好似跟在青剑真人身后的一条狗一般,摇尾乞怜。 他双拳紧握,多想转身离去,只是这块白得的骨头,却又不甘心舍弃。林九霄劣势,败局已定,他加入不过是徒劳而已,这才明哲保身而走。此时青剑真人相邀,他就没了离开的道理。 林九霄一手按着冷萧肩膀,面色不变,可任谁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凝重之意。他身后除了阚人熊之外,修为明显差了许多。同为分神修士,却也是天壤之别。 冷萧站在林九霄身边,轻声说道:“林圣主放了千寿,冷某便任由林圣主处置。” 他话语平淡,却并未却看林九霄,反是将目光落在阚人熊身上。在他话语落下之后林九霄尚未说话,反倒是阚人熊显得颇为激动,对冷萧怒目而视,恨不得一口吞吃了冷萧。 冷萧面色平静,心中已有了计较。看来林九霄买通阚人熊的方法与买通懿宫主的方法相同,都是以千寿炼制而成的丹药作为交换。 阚人熊融合了雷霆蜥蜴骨骼和内丹,可他毕竟还是人,纵然强行融合,终究还是会有排斥。而一株实婴之境的灵根炼制成丹,对他的好处不可估量。 林九霄淡漠道:“如今你就落在本座手中,没有与本座谈条件的权利。” 他声音很轻,冷萧却骤然高喊一声:“火山熔浆之下困锁一人,速救之!” 冷萧急促一语,立刻被林九霄封住了嘴唇。这话没头没尾,目的却清晰。看林九霄这般作态,青剑真人反应最快,一霎朝着火山飞去。 而其他人,则朝着林九霄冲了过来。阚人熊一见青剑真人所去的方向,就如同疯魔了一般嘶吼着追去。天上熔浆喷射而形成的浓雾之上,骤然响起几声落雷,大雨滂沱。有粗壮如柱的雷霆顺着雨丝朝着青剑真人落去。 雷霆才落下,青剑真人不管不顾,他头顶忽然出现一个水人,被雷霆轻易劈碎,却也挡住了雷霆。一个水人破碎,又生出数十数百的水人。葵水道人在其中一个水人之上现出身形,细看后那却又只是寻常的水人,葵水道人又在另一个水人之上现身。 青剑真人赞叹一声:“好一个五品灵宝水灵神,大雨之下,如鱼得水。” 阚人熊晃了晃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止住了雨势。眼前这二人,他至多拖住一人。他看向林九霄所在,林九霄以及那几个分神散修步步下风,根本无力相助于他。 他顿时双拳捏得直打响,手指之间电弧闪烁,如同野兽一般四足落地,一跃到了火山口上,燃烧了元婴以一敌二,才勉强挡住二人。 冷萧见之,不由微微摇头。阚人熊即便燃烧了元婴,又能坚持多久?将千寿炼制成丹,可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他已经失了方寸。 苦正、苍耳、昏鸦、云离道人以及北陌、天枯老人六人将林九霄围在中间,那些分神散修根本靠不住,也并未尽力,和沐寻礼等人彼此间打太极一般,衣不乱,发不伤。 林九霄几次要退,退无可退。懿宫主离去,无人阻拦,他要离去,可没那么轻易。他捏着冷萧脖子,将冷萧一把提起,神色冰冷:“大不了鱼死网破。本座得不到,诸位也别想得到。” 昏鸦不禁面色阴沉,要从林九霄手中救下冷萧,绝非易事。 林九霄拂袖朝着身旁虚无之处随手掸出一掌,掸出一片漆黑乌鸦,消散在半空。 “再有下次,他会死。” 林九霄话音冷淡,一字一顿道:“人多,未必可是优势。此时回头还来得及,不如一同出手,将青剑和两个贼秃拿下。” 昏鸦只是漠然一笑,有些话,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即便他转而相助林九霄,所要面对的也绝不仅仅只是三人,云离道人和葵水道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或是改助林九霄。 冷萧面色涨红,脖子上捏着的那只手很紧。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见鬼头陀对桃红步步紧逼,欲置其于死地,可见对桃红的恨意也是不浅。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初鬼头陀能够将桃红收入麾下,极有可能将回眸仙露交给了桃红。 冷萧眼神示意,这六大分神修士却恍若未闻。 火山口之上,岩石中几息之间钻出大片白骨,飞蛾扑火一般朝着阚人熊冲了上去。阚人熊顿时被牵制。身侧忽然又涌出一片黑云,原是大片乌鸦。 青剑真人动手牵制,葵水道人身子如水滑落,再现身,已是在熔浆之上,一探头便冲了进去。 分水而入,在最深处发现一个丹炉,抬手在丹炉之上重重一拍,丹炉不由震动起来。圆盘之上,千寿的神色也生了一抹波动。 葵水道人一连拍出七七四十九掌,丹炉无人操控,灵气被震散,忽然旋转了起来,犹如机关匣一般发出细碎声响,开启之时如花开,分七瓣,显露出了正中的千寿身形。 千寿一霎睁眼,两眼之中绽放出灿灿金光。张口无声,却叫周围的熔浆尽数翻滚。 第二百七十八章 九殿殿主命堪忧 有灵气浪潮席卷,将这熔浆之下撑开一隅之地。二人对视,千寿一眼落在葵水道人的道袍之上,目中杀意渐渐退去,换上几分内敛。 他低垂了头颅,身下乃是一片淡金色液体。他神色未有一丝波动,至少,活着。不论如何,这淡金色液体也是极好的药物,不容舍弃。 这刻,千寿“站”起了身子,胸口以下的衣衫干瘪飘摇,空空荡荡。丹炉之中漂浮的淡金色液体化作一道水流顺着他袖口涌入,被吸收的干干净净,不舍分毫。 他目光落在葵水道人面上,正要道谢,却发现葵水道人并未看他,一双眼睛在金色丹炉之上游移。不可否认,这样的丹炉即便是灵雀谷或是妙丹殿也不曾拥有,倘若擅炼丹之人获得,不说丹药品质能够得以提升,炼制许多熟练的丹药也会更加信手拈来。 葵水道人伸手按在金色丹炉之上,掌心指肚间灵气流淌,一丝一缕翻滚在丹炉边角,似要流经丹炉之上的每一个角落。 丹炉的七瓣叶体随着葵水道人灵气的涌入而轻轻摇摆着,仿佛一朵娇花在微风里扭动着身躯,微风正好,暖阳不燥。他想收服这灵宝丹炉。 倘若这丹炉之主乃是正道中人,或许他就只能望而叹息。可这丹炉之主,却是林九霄。林九霄亦正亦邪,所谓亦正亦邪,便是不正,所谓不正,便是邪人。 邪人之物,葵水道人便有理由说服自己,却掠夺收服。道家清静无为,可终究是人,而非圣贤,总有七情,总有六欲。纵心怀天下,也免不了一寸私心。 在他眼里,这五品丹炉落在林九霄手中,等同为虎作伥,便是邪宝,也如今取之,也是助这丹炉回归正途。 千寿面色变化,现出一抹凝重,形同鬼魅一般从丹炉之中飞出,落在百丈之外,口中不忘告诫一句:“道长小心,此炉名唤七叶,与这魔火窟乃是一体。收服七叶丹炉,等同收服整个魔火窟。” 正是他身形飞出的刹那,七叶丹炉波动一霎,分开的七瓣叶体迅速收拢,回归成最初的浑圆模样,不存一隙。 七叶丹炉之上,燃烧起熊熊烈火,周遭熔浆,掀起惊涛骇浪。葵水道人面色变化,手掌却犹如黏在丹炉之上,无法自拔。 他口中念诀,道出一个“离”字,整个右手翻起浅蓝色水光,自掌跟开始,存存分离。 周遭熔浆携万钧之力冲击而来,将他展开的灵气防御冲散。千寿无手,肩膀之上只有一截不足三寸的臂膀,此刻却抬起一道手臂虚影,犹如持扇扇风。 手掌挥舞三下五下,这熔浆愈发赤红,愈发刺目,却不能接近,反倒如虾子一般向后掠去。 葵水道人一声低喝,脸颊鬓角滑落一滴汗珠,面色还算平静,目中免不了显出一抹可惜。 “这七叶丹炉,与贫道无缘” 他收服不了这丹炉,林九霄或许修为在他之上,却也一样不能。只是魔火窟归属通天圣地,这七叶丹炉,自也等同于林九霄所有。 葵水道人朝着千寿微微点头。千寿手段虽简,却未必轻易。此刻面色苍白,皆因他而起。葵水道人面上闪过一丝愧意,大袖一甩,将千寿卷起。 而七叶丹炉如同猛兽受了挑衅一般,正赤着双眼,流露着凶光,有烈焰熔浆朝着二人席卷而去。这熔浆自四面八方而来,葵水道人周身环水,如排海而出,面前自由一真空通道容其通过。 这熔浆分水,在他面前也不禁露了怯。七叶丹炉的波动愈发强烈与炽热,回到火山口,脚踏实地,才发觉这地面都在剧烈震动,似有一巨人在捶胸顿足,歇斯底里的咆哮。 有熔浆火柱从火山口中喷涌而出,青剑真人连忙退去,阚人熊凄厉嘶吼着,一拳将身侧骚扰的乌鸦白骨击碎,望向葵水道人时,似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燃烧的分神却也熄灭了下去,若再消耗,必然伤及根本。千寿精通药理,对医道也颇有些钻研,望闻问切,不过基础。 只一眼,便看出阚人熊症结所在。他本体灵根千寿,乃是一味良药,炼制成丹,助阚人熊融合雷霆蜥蜴骨骼、内丹,不过轻而易举。 他收在袖口的淡金色液体,同样有此效用。阚人熊此症结,并非什么疑难,可千寿却并未想过相助。至少如今二人,所站的乃是对立面。 青剑真人与葵水道人见状,虽然不知冷萧为何说要救千寿,心中却也猜了个七八。救出千寿,林九霄没了收买阚人熊之物,阚人熊便也不再为林九霄所用。 如此一来,林九霄身旁则再无堪用之人。 其实,冷萧心中所想极为简单,只是想救出千寿而已。一个阚人熊在五域分神修士面前,还无法扭转战局。 林九霄面无表情,眼帘低垂,犹如雄狮假寐,饿虎待兔,平和之中,隐藏着森冷杀意。 “诸位朋友,考虑的如何?”他一语出,有心中游移不定者,彼此对视,却无一人率先出言。 林九霄话语虽厉,却也不舍将冷萧杀死。冷萧一死,他便失去了寻找冷夜凌之法。 此时,他神色一动,左脚微微移开半步,脚底显现出一道狭长的裂缝,裂缝之中,闪烁着红色的斑点。 他目光一厉,骤然望向远处,退出百丈。五域修士不敢上、不敢撤,则跟出百丈。 只见方才林九霄所踏足之处,龟裂如同蛛网,从狭小缝隙在十息之内裂成数道沟壑。沟壑之中,熔浆翻滚,一霎喷出。 林九霄抬手掩面,熔浆如雨落下,在他袖袍之上半寸处消匿,锤点出道道涟漪。他嘶声道:“阚人熊这废物。” 此刻,众人目光从冷萧身上移开,纷纷落在远处。一座火山分明而立,乌云盖顶,红霞满天。而这红霞,流淌之余又一霎倾泻,如天公端水倾倒,倒出的尽是熔浆。 魔火窟千里万里,宛如涨潮一般,不断被熔浆吞噬,即便是分神修士,失了灵气也不过肉体凡胎,绝不敢小视之。 林九霄抽了一个空档,欲要冲天而走,天上飞来二人,正堵住他去路。此二人正是青剑真人与葵水道人。 他目光再转,阚人熊在远处虎视眈眈,目中盈仇,却也不动,可见也是有心无力,不愿再蹚这浑水。 他一把捏着冷萧后颈,将冷萧提了起来,这是他如今唯一一个筹码。熔浆汹涌而来,将众人吞噬。升落之间,众人身上皆亮起灵气光罩,无恙而立。 冷萧望着千寿,微微点头。千寿的凄惨模样,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反是千寿,沉稳的表象不再,多了几分震怒。 他如今才明白,为何会有一道人无端出现来救他,原此一切还是因冷萧而起。 二人对视间,千寿眉头一皱,却是轻叹一声。除了阚人熊之外,无人注意这个只剩下半截的老者悄然离去。阚人熊掠来欲阻,却又被青剑真人拦住。 依阚人熊目中所流露出的神采,看来是想要将千寿直接生吃了。不得不说,此举虽然药效比不得炼制成丹,却也足够他平息体内排斥。只不过如今他终究只能望洋兴叹。 林九霄察觉到阚人熊异动,同样眼睁睁看着千寿离去。五指如铁箍,猛然刺进了冷萧血肉之中。鲜血淌出,冷萧却无动于衷。他嘴角有浅笑,千寿离去的方向,乃是飘雪殿。 他心中升起一抹悸动,忽然有了轻松之意。水遇石而分流,遇堤而止。人遇人而分走,定数因果,冷萧从来不信,口中却也喜念之一二,显几分高深。 不论他是生是死,也该了却五分遗憾。 人生总归有憾事,余五分难填,尽化作微笑罢。 二方人无一出手,只两相对视,冷萧便是稳定两方的一枚称坨,无人能打破这一平衡,只能虎视眈眈,求着对方失误。 冷萧灵气化梭,往口中一钻,勉力破开了封印,淡笑道:“十殿殿主皆在此,诸位前辈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偌大一个中域,除却林九霄之外,便再无一个分神修士。不是修为不够,乃是被林九霄打压,无法突破。修为顶尖之人,不过是九殿殿主。九殿殿主一死,中域将沦为又一个南域。 昏鸦和天枯老人的目光最先扫过九殿殿主,朱朱侠一身肥肉轻颤,面容稍显狰狞,灵气翻滚,尖声道:“诸位怕是不知我通天圣地为何能在中域站稳脚跟,屹立数百年。” 他抬指在眉间一划,鲜血流淌,气息节节攀升,一息踏入分神之境。余下七人亦然,唯有一虚婴境界的女子面色苍白,稍显无助,应是新任葬花殿殿主。 云离道人一语道破天机,淡漠道:“舍弃前途换来这片刻分神,几位当真好魄力。” 八殿殿主自身修为已是元婴顶峰,稍有机缘便可突破,又怎会修习此等不顾前途的秘法,不必说,定是林九霄迫使。如此想来,懿宫主所使的秘法也是相同。 或许修习之初心中不愿,此刻他们和林九霄却是同舟之人,自是不可能大倒苦水,只得梗着脖子显几分硬气。 有一老者,一身星辰衣,一根枯木杖。此刻一手持杖,一手连点,忽的七孔流血,脸皮颤抖。包括林九霄也望向此人,目显疑问。只因,此人乃是星罗殿殿主,最擅占星推演之术。 他厉声道:“生门隐,凶门开,杀星大亮,九死一生!” 他身侧蓦然出现一团黑影,如同草木灰烬洒落,凝聚成一只乌鸦。乌鸦无瞳,目中皆白,望着他嘶叫一声,变化成一个黑袍人影来。 “你这老儿,算得倒是挺准。这才白日,你这老眼也能看得见星辰?” 星罗殿殿主身侧之人,赫然正是昏鸦!而昏鸦原先所在的位置,则爆散出一团雾气,留一只乌鸦在扑棱着翅膀。 昏鸦手掌轻轻按在星罗殿殿主身上,这身穿星辰衣的老者腮帮一股,似要喷出鲜血,却是从嘴角溢出一缕黑气,化作一片片乌鸦羽毛飘落。不过两息之间,星罗殿殿主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九霄手指再紧,冷萧面色已是酱紫,嘴角却隐有笑意,从牙缝间挤出二字:“继续。” 昏鸦抬头瞧了冷萧一眼,帽檐的阴影下淌出两点光芒,笑声冰冷:“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他抬起右手,凭空虚握,右手所向,赫然是葬花殿殿主。那女子不过虚婴,在昏鸦之前如何能有反抗之力? 余下七人自是不能坐视不理,顿时同气连枝,朝着昏鸦冲了过去。刀不像刀,剑不像剑,这七人所使,尽是些奇门兵器。 七人攻击落下,昏鸦不躲不闪,碎成一片灰烬。另一边,葬花殿殿主闷哼一声,被昏鸦随手捏断了脖子,七孔皆有黑气穿梭,乌鸦飞舞,啖其血肉。 昏鸦轻叹一声:“可惜了一个美人。” 余下七人一言不发,随机而变,却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各施手段,朝着不同方向逃去。脚底尽是熔浆,将人脸映照得通红。 昏鸦松手,手中女子落在熔浆之中,只冒出一缕灰烟。冷萧冷眼望着这一幕,他能够感受到林九霄手指微颤。林九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只是怕因此而影响到他的地位。 第二个动手之人,乃是北陌。有白骨从熔浆之中走出,拦在妃菲之前。妃菲接连出手,将白骨体表的灵气震散,白骨轻易就被熔浆吞噬。 北陌站在妃菲面前,淡漠道:“本座一向惜美人。” 妃菲俏脸寒霜,冷笑道:“美人自当配英雄,阁下的作为,可算不得英雄!” 北陌眼睛稍稍上扬,似在思考,轻声道:“是吗。本座一向不喜强人所难。” 手中八尺白骨杖飘浮在熔浆半寸之上,缓缓旋转。这熔浆忽然冷却,凝聚出千军万马。 朱朱侠惨然大叫:“妃菲!” 他一身肥肉抖了三抖,衣袖间抖落大片灵宝。外界难寻的灵宝,在他手里却似路旁顽石,信手抛出。 北陌只轻叹一声:“这也叫分神修士吗?太弱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飘雪弟子获自由 雪积三尺,心寒三分。殿堂覆雪,不见青墙。 漫山尽是人影席地而坐,一身单衣,身材干瘦。面上却始终平淡,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活着。 南风巽抬头,望向远处。碧空如洗,他心中却无端生出一抹悸动。身旁,姜泰微诧,顺着他眼神望去,才嘟哝一声,蓝白色天幕之上忽然出现一个黑点。 黑点由远及近,二人一人愕然一人喜。看清来人,姜泰喜形于色,一把捏在南风巽肩头,说道:“此人可是千圣卫?” 南风巽点头道:“正是。”他轻叹一声,望见了千寿平静面容之下那空荡荡的身子。 千寿临近之后,所有飘雪殿弟子都抬头相望,眸中不知是何神色,唯独喜色恹恹。放眼望去,这厚厚一层积雪,不知掩埋了多少尸骨。 有修为稍弱者,撑过了一个冬,撑不过又一个冬,埋骨于这风雪中。南风巽、姜泰只能闭目含泪,再不能做更多。 千寿老泪纵横,面色激动不已。等这一天,他等了二十多年,终究等到了今日。 他高声道:“飘雪殿弟子,今日,还诸位一个逍遥!” 南风巽抿着嘴唇,姜泰忍不住问道:“千圣卫,你这身子……” 千寿只道无碍,大笑三声,自脚底燃起一片山火,消融了雪水,也露出了积雪之中的一具具枯骨。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今日。 这枯骨,在烈火中,化作灰烬,与此山融为了一体。 火焰爬上石柱,爬上将众人困锁的灵气锁链,锁链消融,如雪化水。纵是获救,这些人却只是坐在那里,稍显呆滞。二十多年,他们早已忘记了站立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魔火窟,林九霄忽然身躯一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下一霎,云离道人与枯骨老人各出一掌,按在了他双肩之上。 冷萧瘫软落下,被青剑真人接住。 林九霄双眸紧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颇显无奈。自千寿离去之时,此一幕他便早有准备,却无论如何对冷萧也下不了杀手。他还要依靠冷萧来寻得通天令。 他淡漠出声:“诸位都是有宗门羁绊之人,莫要将林某逼上绝路。” 他淡淡扫了冷萧一眼,十指交错,转身离去。救得冷萧,此些人无一阻拦,只任他离去。 十殿殿主,已只剩下他一人。余下九人,早已融入了火红熔浆之中。他行走间,随意拈起了一枚从天上飘落的桃花瓣,无人听见他低语一声:“你倒是命大。” 昏鸦大笑两声,无人在意林九霄去留,只都两眼直勾勾望着青剑真人,搓手道:“北冥兄,可该兑现承诺了?” 青剑真人说道:“还需同去一地,一看便知。” 他稍有犹豫,冷萧却无礼打断道:“宗主且去罢!”青剑真人才是点头。 此些人共同离开,林九霄自是不可能视若无睹,必定尾随而去。便是阚人熊、懿宫主以及那些相助林九霄却并未出几分力的分神修士,也都厚着脸皮尾随而去。 昏鸦停下脚步,笑了两声:“要不然改日?” 冷萧说道:“承诺在乎信誉,岂能拖延,宗主以为如何?” 青剑真人点头道:“正是,即刻去罢。” 昏鸦歪了一下脖子,发出一声脆响,喉中挤出一丝诡异笑声,说道:“多讨人喜的年轻人,有趣。” 他话音落下,身子化作一只呆愣的乌鸦,在原地嘶叫着。而他身形,已是出现在一个分神修士身侧,一掌朝着那人腋下掀去。 那人反应不慢,身子一缩,另一手拍向昏鸦手腕。却只从昏鸦手腕上拍落两根黑色羽毛,腋下衣襟被撕扯得稀碎,鲜血淋漓。 “自己离去,还是本座清场,尔等自行选择。” 懿宫主修为最弱,自是不会再自讨没趣。她能活到如今,全仗这些分神修士不屑于对她出手罢了。一如人在地上看见一只蚂蚁,踩或不踩,全凭心情罢了。莫说残忍与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人,也没有人能将纯真本性保存一辈子。这世界,向来带着恶念。 尾随之人陆续离去,昏鸦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知晓,定还有一人在。这个人,不是在几里之外窥视的阚人熊,也不是那些心存侥幸并未走远的散修。 他身上的气势一霎收敛,淡淡说道:“走吧。” 天枯老人顿时大笑道:“阁下懒惰,老夫代劳。” 只见他衣袍鼓动翻飞,神识之力如同潮水一般扩散出去,将淹没过的每一粒沙子都收入眼底。 忽的,他神识之力瞬息退去,身子如遭雷噬,冷笑间牙齿上沾染着血迹。他说道:“找到你了,老鼠。” 他一步走出三百丈,乃是含怒出手,一掌叫草木化作碎屑,虚按之下大地下陷三分。他身前凭空出现一道身影,与他对上了这一掌。 林九霄并未去看天枯老人,只是将目光落在冷萧身上,忽的笑了:“你想拖住本座,很好,你会成功的,”他目光又扫过众人,微嗤道,“诸位性子贱,喜欢被一个小辈利用,还真是有趣的紧。” 昏鸦缓步朝着林九霄走去,冷冷笑道:“林圣主既然不走,哪还有脸讥笑我等。本座正是骨贱皮痒,你可要来给本座挠挠痒?” 他眼睛里散出森冷的杀意,北陌同时一笑:“纵观五域就只有这么几个老朋友,死了还是挺叫人不舍的,”骨杖在他手中不断旋转,“可惜,再心爱的玩物,也该有厌弃的一日。” 林九霄笑着,笑得格外肆无忌惮:“想杀本座,尔等还做不到。” 飘雪殿内,千寿、南风巽、姜泰三人跪倒在萧绛花冰棺之前,眼眶泛红,心中酸涩有之、喜色有之。 三人协力,将冰棺一道抬出了飘雪殿。只是一旦离了飘雪殿,这玄冰所铸的冰棺,也会慢慢化去,必须要再寻一个极寒之地才可。 重获自由,姜泰望着千寿,说道:“千圣卫,我等要往何处去?” 南风巽看着千寿目中都迷茫,忽的笑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只是不论去何处,这飘雪殿,也再不是他们的飘雪殿了。 天边落下一道人影,千寿认得此人,道了声谢,唤了一声:“青剑真人。” 南风巽、姜泰同唤一声,得知青剑真人乃是冷萧所处宗门宗主,又救了千寿,态度更是和善。 青剑真人话不多,只微微点头,袖中抛出一枚玉简。做完此举,他身形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乃是一道身外化身。 千寿灵气一探,说道:“蛮域,倒也是一处安静之地。” 飘雪殿弟子,二十多年过去,如今只余不足十万人。这十万人性格皆变得内敛,不苟言笑。纵然当年话多健谈之人,如今也已变了模样。岁月与经历,夺走了一些东西,也总会留下一些东西。 魔火窟不远,青剑真人目光一闪,对着冷萧微微点头。冷萧躬身致谢,面色郑重。青剑真人本是随意之人,此举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拍了拍冷萧肩膀,轻笑两声,便将目光落在了远处。 林九霄修为深厚,术法诡异,且战且退,并不正面迎击,想要击杀极为困难。可即便今日弃了,改日再去,林九霄也定会始终盯着青剑真人,终究是难以摆脱。 昏鸦冷笑一声:“这癞皮狗,不打得它疼了,便不长记性,”他对着云离道人与葵水道人说道,“兀那两个牛鼻子,还愣着作甚?又要秘密,又不愿脏手,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云离道人与葵水道人眉头一皱,彼此对视一眼,也朝着林九霄迎了上去,将之后路封死。 林九霄面色不变,分化出千万分身,言行举止一般无二,如同站在了无数镜子之前,虚虚实实,难以辨别。 他原本所站之处,被天枯老人一掌拍散,却只是一道虚影而已。 众人神识散开,一辨真伪。只在神识散开的一霎,这千万虚影尽数崩碎,如同利箭一般钉在了众人神识之上。 “本座持瓮,尔等便乖乖入了,让人说什么好呢。” 林九霄冷笑一声,出其不意,猛然朝着冷萧掠去,还是贼心不死。只可惜青剑真人始终护在冷萧身侧,并未让他得逞。 他暗叹一声可惜,面上却是如同老友谈笑一般,平静说道:“诸位何必再浪费时间,要去何处,彼此同去便是。” 昏鸦说道:“无妨,到了如此修为,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 青剑真人随之大笑道:“既然如此为难,不若此事便到此为止,幸苦诸位解救本座门下弟子,本座在此谢过!” 说着,他转身欲走,昏鸦嘴角一抽,发出一声喑哑喉音。一字门两个道人不言不语,逆来顺受,北陌却是一言不发,站在了青剑真人身前,淡淡说道:“这个笑话,可不好笑。” 他们之所以选择相助青剑真人,只是因为林九霄为人阴险,眼中只有利益,做出出尔反尔之事也不令人意外,无法让人信任。而青剑真人不同,毕竟是正道修士,该要的颜面还得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第二百八十章 九星连珠渡劫时 南域边陲之地,有一片相对原始之地,是为蛮域。蛮域各部族之间,烧杀抢掠,无一日顿止,比外界更要赤露。 飘雪殿十万弟子,共赴蛮域,途中也无遇上不开眼之人。能撑到今日之人,无一不是性格坚忍之辈。受这二十多年摧残,不论是谁,心中定也要添上一抹疯狂。他们还巴不得有不开眼之人上来,好叫他们有个动手的理由。 只是一见这十万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但凡经过之人,皆远远躲避开去,生怕惹祸上身。 依玉简之中冷萧所给出的路线,两个月后,一路从飘雪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蛮域,可说是日夜兼程,唯恐林九霄追来屠戮。 一旦林九霄动手,他们之中无有可抵挡一二者。只是如今看来,他们在林九霄心中并无几斤分量,远远比不上青剑真人口中的飞升之秘。 蛮域十万山,山中连着山,山连着山连着山连着山,一眼望去,尽是山。 群山之巅,薄雾缭绕,确是一派好景象,令众人心戾气皆消去不少。 千寿当先走去,遇到一只披了一张兽皮的蛮族男子追着一只野兔走来。一见千寿,目中顿时闪现出一抹警惕,龇牙恐吓,同时掷出手中粗陋长矛,将野兔钉在地上。 此人快速拾起野兔,心却不小,眼珠子滴溜一转,打起了千寿的主意。且千寿下半身空荡,只有一个肩头却性命无恙,也着实让他惊奇。 见千寿不过是一老儿,而他年轻力壮,一手提着野兔,一手提着长矛,两步上前,却忽然又止住脚步。 常年在密林间行走,感知自是超出常人,眼睛猛然朝着千寿身后看去,才是发现,林木间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影,一时吓傻,他此生也未曾见过如此多的人。 姜泰鼻孔里喷出两道热气,眼珠子一瞪。千寿淡淡说道:“如非必要,不必招惹事端。” “算你小子命大!”姜泰低喝一声。 这蛮族男子终是回过神来,亡魂皆冒,哇哇大叫着跑了。只是逃跑之时,也不忘紧握手中野兔。 唤南风巽与姜泰停在原地,千寿一人前往苍鸾族。 苍鸾族之外,有族人四处奔波打猎,维持,进出者甚多。千寿来时,极为突兀。不说面貌与蛮族相差甚远,单是这空荡的衣襟,便足以让人多看几眼。 顿时有人目露警惕,举着兵器上前。似乎是察觉到千寿不好对付,后颈苍鸾图腾亮起,气息飙升,足提升到了筑基境界。 见千寿一动不动,神色和善,他只当是自己震住了千寿,一时洋洋得意。千寿苦恼,彼此语言不通,不知如何解释。而苍珏却是通人族语言,所以只需见到苍珏便可。 此人倒也不坏,只是乱叫着挥舞石斧,欲叫千寿远离,并不打算出手。千寿反是主动出手,袖中鼓起,伸出一条虚幻的臂膀,信手一挥间将此人掀飞出去足有数十丈。 此人跌落在地又迅速爬起,已是被千寿这一手给怔住,腿肚子直打颤,千寿所展现出的实力,他只在苍珏身上见过。 一股凉意袭上周遭之人心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生怕激怒了千寿。千寿顿时苦笑,再度拂袖,将此人直接掸进了苍鸾族内部。 只见此人一下子来了胆气,也不管边上族人神色愕然,立时大叫着远去,似乎是在叫族人戒备。 愈多人在部族边缘借着掩体窥伺,却无一人敢现身。说来可笑,这掩体不过只是树干、柴堆之物,却能让这些人心中大定,提起勇气窥伺。 不多时,苍珏迅速现身,立于千寿之前。他当年见过千寿,自是认得,如今再见,不禁感叹:“千兄,多年未见,怎么落得这般模样!” 千寿笑道:“无妨,断了些血肉,过些时日便能慢慢长出。”他虽然并未直言,可苍珏也是从他话语之下听出了他妖修身份。 是人是妖,于苍珏而言并未忌讳,自也不会计较。千寿将一玉简交给苍珏。苍珏阅后,立即点头应诺:“千兄但住无妨,蛮域之大,容下十万人有如海中投石。今后诸位的安危,便交与老夫!” 千寿连忙谢过,话虽如此,倘若不是分神修士来袭,他自也不会麻烦苍珏。 苍珏将苍鸾族不远的一片山峰交给了千寿,此地仍是苍鸾族领地,更为安全,彼此往来也更为方便。 他用力拍着千寿肩膀,笑道:“如此一来,冷小友也可时常来苍鸾族坐坐。” 而另一边,青剑真人等人一路远去,林九霄一路追赶,导致速度很慢。除却林九霄之外,阚人熊以及那些分神散修,同样如闻了腥的猫儿,不舍离去。 紧赶慢赶,谁也拿不下彼此,青剑真人笑道:“争斗两月,诸位也该饥乏,不若千万寒舍稍作休憩?” 宇文金拓轻声道了一句:“这已是到了青痕宗境内。” 他一路而来都无甚存在感,此时却一句话说进了所有人心里。昏鸦神色不善,冷然道:“北冥兄,这是何意?” “明知故问。”青剑真人斜睨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放才还神色不善的昏鸦,此刻却突然笑出了声,满脸嗤笑的望着林九霄,身子蓦然化作一片黑羽。 莫说是他,便是宇文金拓也笑了一下,化作了一片白色翎羽,缓缓飘落。林九霄又朝余下之人望去,竟全是身外化身,真正本体在此的,若不算冷萧,只青剑真人一人而已。 林九霄顿时面色难看,时至此刻,为时已晚,却是不知这些人何时遁走。 “北冥兄好手段!既然如此,本座便不叨扰了!” “林圣主自便。” 青剑真人带着冷萧远去,阚人熊猛然接近,将林九霄拦住,欲叫林九霄兑现承诺。千寿已逃,还要林九霄如何兑现?本就心情不畅,自是对其不加理会。 阚人熊怒道:“林九霄,阚某赤脚不惧穿鞋的,信不信阚某屠戮了你通天圣地!” 林九霄如同打发一只苍蝇般稍显不耐的摆手道:“且去、且去!”通天圣地弟子的死活,他从来不在乎。 阚人熊面色难看,论修为,他尚不如林九霄,论威胁,林九霄也不惧。如此,他着实已拿林九霄再无办法,有气无处撒。 倘若他上通天圣地滥杀无辜,莫说林九霄,便是佛门、道门的几个爱多管闲事的老儿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虽不惧,却也不愿招惹这无妄之事。 青剑真人走后,林九霄犹是不甘,假意离去,足等了三天,直等青剑真人不疾不徐回了宗,才是离去。 青痕宗内,青剑真人正是与本不该在此的诸多分神修士饮茶相叙,能叫这些个正邪两道的人物齐聚一堂,相安无事,也实属罕见。 昏鸦笑道:“这厮可算是离去,还真是有耐心。” 天枯老人同笑:“青剑,你这承诺也该兑现了。” 便是云离道人也拱手道:“有劳北冥兄。” “无妨,既然答应了诸位,自当做到。” 一行人直往断头山而去,一路敛息,除非同修为者,断然不会发觉。断头山上,苍耳已了无兴致,这一线天他早已见过。 待青剑真人将机关打开,众人这时倒是谦让起来,也不争不抢,依次进入。各自停留不过几息,只抬头一望,便是轻叹一声,眼神之中生了些许变化。 “这所谓飞升之秘,说到底不过本心。终究还是自身顾虑太多,反倒大事难成。”云离道人皱眉轻叹。话虽如此,可若叫他不顾一切去突破,着实有些难。但凡他生了什么意外,一字门与白骨教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一字门定要陷入险境。 而其他人,大多也都是这般心态。他们都不是孤家寡人,身后都有抛不开的牵绊。即便是散修,也未必能有此等魄力。 所以林九霄闭关十多年,还是未能突破。他心中只想着还有捷径可走,寻到通天令再渡劫。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昏鸦桀然一笑。 一线天之上,那一线之地,足有九星散落。 青剑真人负手而立,说道:“九星连珠之时,天降祥瑞,正是渡劫最好之时。” 心宽之人愿信,疑心重者,即便到了九星连珠之时,也将信将疑,怀疑这所谓祥瑞只是世人谣传。 说来道去,终究还是一个本心罢了。 药山之上,隔着老远便能听见仇雁笙的呼喝之声。走进些看,颇有些小人得志之感。 一见冷萧,仇雁笙轻叹一声可惜,不能再对这小姑娘呼来喝去了。 冷萧离开之时,时灵曦口中时刻念着待冷萧回来如何如何,可冷萧真的回来了,她却如同不知,只自顾修炼。 仇雁笙拍着冷萧肩膀,说道:“冷师兄放心,有仇某时刻看着,你这乖徒儿未能走出过药山一步。” 冷萧哭笑不得:“我叫你教她修炼,又不是让你将她囚禁,”他一想到仇雁笙话中的“时刻”二字,不由问道,“这三月来,你住在何处?” 仇雁笙笑而不语。 第二百八十一章 无事殷勤有图谋 望着小屋之内的情况,冷萧稍显哭笑不得。他自身乃是一个整洁之人,仇雁笙恰恰相反。这三月占了冷萧居所,也不知晓客气,将屋内摆设弄得一团乱。 冷萧将被子提起,轻微抖了两下,空气中便弥散出一蓬灰尘。冷萧微微皱眉,将被子丢在了仇雁笙头上说道:“洗净再拿回来。” 仇雁笙只兀自发笑,抱着被子,一言不发。 片刻后,冷萧与时灵曦过了几招,剑法精进不少,可见这些时日倒也并未懈怠。这才天黑,仇雁笙才是离去。屋中虽无被子,也不觉寒冷,只是冷萧全无困意。 小屋二三百丈之处,隐约传来一丝动静。这窸窣之声混在入袂草摇曳声音当中,若不细听,也断然不会发觉。只是这山顶之上,常年只有冷萧一人,但凡有异动,绝不能逃脱他的双耳。 这药山之上,除冷萧之外,便只有谢云磊与时灵曦二人。谢云磊自不会如此鬼祟,来者何人不问自知。所谓做贼心虚,心中越是惧怕,却越要去亲眼看一看,殊不知,反是这疑心多此一举,暴露了自身。 冷萧故作不知,此刻也早已吹灭了灯,闭着眼睛养神。 时灵曦伏着身子,直走到百多丈之外,静静停留了足半个时辰,不敢再靠近一分,也不离去。 她两耳犹如兔子一般竖起,直到将极细的呼吸声收入耳中之后,嘴角才泛起一丝喜色。这呼吸声均匀,可见冷萧早已睡熟。 待时灵曦慢慢离去之后,冷萧张开双眼,轻声叹道:“冷某这个做师傅的,还真是失败。才第一日回来,弟子又想着偷鸡摸狗之事。” 药山除却存放灵药的几座楼阁殿堂之外,其余之处并无封印,来去轻易。只因药山位于青痕宗群山偏中心位置,不虞担心有外人闯入,所以便未设护山阵法,也算节省些灵石。 此夜,时灵曦片刻出了药山,似乎生怕被人认出一般,面上缚了一块纱巾。换了一身夜行衣,潜伏在墨色之中。 今夜月明,道路清晰。再次站在禁地之外,时灵曦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脚步稍顿了些许。 她快步上前,才走在谷口,正要一步踏入之时,身子却骤然僵住。一只大手轻飘飘按在她肩上,却叫她提不起一丝反抗之力。即便是她下意识的挣扎,也是凡人一般无力。 不知是天寒夜凉还是如何,她身子轻轻哆嗦着,如何也抑制不住。 不待她转身,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擅闯禁地,一次也就罢了,接二连三,逐出师门事小,若惹得宗主震怒,为师也寻不出理由来护你。” 时灵曦感到肩上的大移开,灵气才恢复平稳。换装掩面,在冷萧面前却依旧无所遁形。她此刻才是意识到,此前她在冷萧居所前的一举一动,冷萧早便知晓,只是故作不住,引她出丑。 她转过身,话语很淡:“师傅早些休息,弟子告退。” 微风,拂去了她面上纱巾,她再度隐没在夜色中,只不过一者是来,一者是去。 冷萧微微摇头,他能够感受到时灵曦对他的排斥与冷漠。或许,时灵曦所排斥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冷萧”之名。至少在她知晓冷萧姓名之前,对冷萧还是尊敬有加。 “冷某之名,难不成便这般讨人厌?”他摇头,面上不知是笑还是平静。在楚天阔不懈努力之下,总有人对他不喜。 他从前向来不在乎这些,只是如今感受到时灵曦的情绪,他却忽然有些失落。一念至此,冷萧将杂念摒弃,他不再是时灵曦的萧大叔了。 回到药山,时灵曦埋头进被窝,盖住了脸面,身子却露在了外面。隔着被子,也能听见被子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她将被子掀开,手持长剑,剑芒流转,好好一张木桌,就成了一地碎屑。她将长剑轻轻放在身侧,双手拖着脸颊,愤怒之意收敛,眼睛里流淌出些许迷茫。 “萧大叔,灵曦想你了。” 从小,她的生命中就只有三个人的影子。除却她的父王母后之外,只有萧大叔对她最好。如今,秋雨如成了活死之人,时耀性情大变,她心中唯一所念,只有萧。可惜,她心中的萧大叔,已经故去多年。 她一手紧紧握着山河心,两行泪水滑过脸颊,迷茫之意却更浓了。 “他杀了萧大叔,我应该替萧大叔报仇。可他救过我,还是我的师傅。”时灵曦想起她这两次失败的擅闯禁地,冷萧分明知道她目的不纯,也并未点破,佯作不知。 “父王,我该怎么做……” 从前,她总是希望走出入袂山谷,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后来,她想回去从前那被她厌烦的日子,却已回不去。 世事,从来不因人如何想而改变,倘若不早些做好心理准备,它到来之时难免叫人束手无策。 翌日,时灵曦早已开始修炼剑法,长剑流转在漫天入袂之间,却不伤入袂草一丝绒毛。她全神贯注,对数百丈之外的冷萧也不闻不问。不知是未曾察觉,还是无颜面对。 她越是逃避,冷萧反倒是向着她走去。冷萧脚步越近,她的剑法便越乱了方寸,一道剑气,不知伤了多少入袂,迫使她收起了长剑,自责不已。 时灵曦语气不善,面向冷萧,眼神却投在地上,只淡漠道:“师傅。” 冷萧同样没有看她,望着那些残缺的入袂,他心中也觉得空落落的。他说:“灵曦,你觉得仇师弟如何?” “很好。”她话不多,知淡淡点头。 冷萧笑了一下,无人能够感受到他笑容之中的苦意。他平静说道:“今后,你就跟着仇师弟如何?” 时灵曦抬头看着冷萧,神色严肃,直直相望。仇雁笙所住仍是弟子居所,并不幽静,人来人往,来去间难免被人看见。 “好。”她唇齿微张,淡漠的吐出一个字,转身离去。 长剑相依,发丝轻舞,这小丫头,已有几分英气。长大了。 冷萧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发现右手始终按着心口,稍显不自然的收了手。 “何苦耐心对厌人。仇师弟很好,你便跟他罢。”他心中有些发涩,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微张着唇。天气有些闷。 时灵曦快速离去,目光平静,嘴角溢出一丝干涩的笑,又很快收敛——着实太过不自然。 “罢了,事情败露,这药山留与不留,也无意义。” 小半个时辰之后,时灵曦站在仇雁笙居所之前,推开院门而入。房门紧闭,她才抬手,却又自动打开了。 仇雁笙诧异道:“时师侄,你可有事?” 时灵曦躬身道:“弟子时灵曦,拜见师傅。” 原本嬉笑的仇雁笙,面容一瞬间严厉,避开了时灵曦这一拜,说道:“你这姑娘,师傅岂能乱拜!” “师傅说,今后让我跟着你。” 仇雁笙顿时摆手道:“跟着就跟着便是,你师傅事务繁忙,你仇师叔乃是个闲人,抽空带带你也是无妨。只是今后,可莫要再行此愚蠢之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能儿戏?” “是。”时灵曦并不反驳,点头应声。有一句话她并未说出口,她心中觉得,她方才所说的话,正是冷萧的意思。是啊,要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的弟子做什么?更何况,还是谢云磊强加给他的弟子,也并未问过他的意愿。 “这三月来,你剑法颇有小成。修行之事,欲速则不达,看你心境不平,若不想开,修行事倍功半。今日便好好休息,且放松一下心情。”仇雁笙摆手,如是说着。 时灵曦点头,轻声说道:“师叔,今后我可否住在此处?” 仇雁笙闻言,险些跳了起来,连忙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他用力搔着头发,“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不可!” 他这居所虽不僻静,位置倒也不小,厢房众多,莫说一人,便是住下十人、二十人也不显拥挤。仇雁笙却因时灵曦这一句话,而乱了阵脚。 “你我辈分有别,男女不论,有何不可?” 仇雁笙顿时板起了脸,肃然道:“不可就是不可,你是冷师兄弟子,常住仇某居所,成何体统?莫要再说了,你且离去罢!” 时灵曦见状,未再坚持,默默离去。脚步极缓,生怕遇见冷萧。好在,并未遇见。 仇雁笙目送时灵曦离去,重新闭上门,却已无心修炼,喃喃道:“修行罔岁月,清苦了一生。只想想,便觉恐怖。只有榆木疙瘩,才是这般念头,可不是仇某风格。” 他神情严肃,颇显大义凛然,摇头叹道:“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仇某便向你这老儿低低头又能如何?” 这般想着,仇雁笙几步掠出了院子,形迹鬼祟,生怕叫人看见。个把时辰之后,他来到青剑真人居所之前,脚步徘徊。 不等他做出决定,脚下忽然生出一股怪不得风,将他卷向了院内,一把甩在地上。 他出门前刻意妆扮的英武造型,被这一摔,立刻七零八落,他脑海之中立刻回想起那些鼻青脸肿的日子,只“刺激”二字可解。 他翻身站起,肃然道:“宗主修为高深,实力通天,弟子思来想去诸多日子,终于鼓起勇气,欲拜宗主为师!” 青剑真人忽然张开双眼,站起身子,围着仇雁笙转了两圈,啧然道:“你这小子,今日怎的开了窍?莫不是冷萧劝你来的?” 仇雁笙顿时嗤之以鼻:“拜师何等要事,自是弟子自己所愿,哪容得他人劝说?” “好、好!”青剑真人大笑三声,连诸多俗礼都是免了。寻常宗门行拜师礼时还要叩拜祖师,而他本身便是祖师,又是随性之人,一句话便算成了师徒。 饶是如此,仇雁笙依然磕了三个响头,叫青剑真人老怀大慰,直欲立刻将压箱底的剑法以及毕生所学都交给仇雁笙。 “你这猴崽子,今日这般乖巧,属实不合常理,莫非是有求于本座?” 青剑真人原本只是心喜之余随口一说,不料仇雁笙还真点头讪笑道:“师傅英明!弟子却有一件小事求师傅相助……” 闻言,青剑真人立刻脸黑如锅底,拂袖喝道:“滚,本座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拜师礼都不曾行过,算哪门子师徒,赶紧滚!” 仇雁笙一把抱住青剑真人大腿,边摸便蹭,面上还带着一丝荡漾的笑容。结果可想而知,正是又赐了他一副青紫猪头相。 他嘟哝着一张厚唇,含糊不清的说道:“师傅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师徒名分已定,你此刻耍赖也来不及了!” 青剑真人冷笑道:“逆徒,竟敢威胁本座,今日本座便将你逐出师门!” 仇雁笙一激动,被打得有些歪的鼻子里一下喷出两道鼻血,尽数染在了青剑真人衣服上。青剑真人老脸一抖,大感嫌弃。仇雁笙犹不自知,继续说道:“弟子可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宗门的未来着想。” “哦?本座便暂且听听,究竟是如何一个宗门未来。” 仇雁笙精神一振,话到嘴边,却又腼腆了起来,笑了两声:“师傅以为百花宗实力如何?” 青剑真人顿时一巴掌扇在仇雁笙头上,骂道:“有屁就放!” 仇雁笙赔笑两声,继续说道:“倘若能将百花宗绑下在身边,同气连枝,青痕宗的影响力岂非能够更大?” 他此言一出,青剑真人立刻瞪大了双眼,怒其不争:“你这孽畜,贼眼又是盯上了百花宗哪一个漂亮姑娘了?” “师傅英明,什么都瞒不过师傅,”仇雁笙奉承两句,才是吐出三个字,“张翠花。” 百花宗弟子各有风韵,美貌倾城。青剑真人本还在想,仇雁笙看上了哪一人。听姓名从仇雁笙口中吐出之时,一口气忽然噎在了喉咙里,剧烈咳嗽了两声。 他神色严肃,用力拍着仇雁笙肩膀,大声说道:“好!不愧是本座弟子,好眼力!今后出门,别说是我徒弟……此事包在为师身上,你且去罢!” 第二百八十二章 澹台阴阳无常鬼 一个月后,灵雀谷。 此次冷萧只凭灵雀佩进入,已无人阻拦。灵雀谷不少弟子见过冷萧,多数弟子也都听说过冷萧。此事口耳相传,早已如风一般扩散了开去。 冷萧才是进入,白彤正站在面前,反是叫冷萧一愣。白彤目光有些发怔,冷萧笑道:“白彤姑娘。”他伸手在白彤面前晃晃。 白彤低头,面上浮上两抹浅浅粉意,说道:“冷公子无恙便好。” “冷某无恙,有劳白姑娘挂心。冷某今日来,是来看望一下林谷主,还有白姑娘与烟儿,也是报个平安。” 白彤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点头,说道:“姑姑情况不妙,冷公子随我来。” 她脚步不快,眼神有些恍惚。途经冷烟阁,冷萧自是先与烟儿交谈了几句。白彤站在百丈之外,怔怔望着冷萧背影,呢喃道:“冷萧,你我相识十五年,可是觉得‘白姑娘’这称呼太生疏了?” 可冷萧走来时,她又是微微欠身,唤了一声“冷公子”。 烟儿跟在二人身后,蹦跳着跟随,冷萧说道:“烟儿比起之前,开朗多了。” 白彤说道:“嗯。” 原本白薇所住的薇安居已被拆除,在原地重新建了一座更大的楼阁。随白彤进入之后,林熙躺在床上,面色乌黑,浑身僵直。 见状,冷萧稍稍色变,说道:“中毒?” “正是。”白彤点头,愁眉不展。堂堂医道名家灵雀谷,谷主却中毒不醒,若流传出去,定要叫世人耻笑。 “可有解毒之法?” 白彤说道:“此毒乃是出自东域。东域异人旁门左道无数,防不胜防。此毒乃是由数百重毒虫毒草所炼制,若不知确切配方,难以研制出解药。” 冷萧疑问道:“当日来人只有林九霄一人,这毒药配方,又该往何处去寻?” 说到此处,白彤柳眉倒竖,恨声道:“若非林九霄以毒药偷袭,有护宗大阵相倚,他绝不会是姑姑对手。” 旋即,她有颇显无助:“妾身医术浅薄,如今只能分辨出其中一百种毒虫毒草,若要全部分辨出来,恐怕要数年。以宗主的状态,撑不到那时。且这毒深入分神,舍弃肉身也无用。” “而且,东域有许多毒虫毒草都是特有之物,妾身也未必听说过。” 白彤目中有些自责,林九霄只为抓她,林熙自是因她而受了牵连。冷萧心中愧意更甚,归根结底,林九霄还是为了他。 他说道:“白姑娘不必太过心忧,能够炼制出此等毒药之人,屈指可数。” 白彤初婴之境的修为轻轻荡漾,她笑着,笑得有些苦:“能够炼制此等v毒药之人,东域有三,毒蟾蜍孟新宇;养花郎方浪;无常鬼澹台阴阳。毒蟾蜍孟新宇性格古怪孤僻,从不与人合作,养花郎方浪退隐江湖多年。” 她住了口,冷萧接口道:“无常鬼澹台阴阳。” 白彤笑着,笑容有些苦涩:“你我,又能如何?” 冷萧轻轻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说道:“总要试过,才知深厚。” 他半开玩笑的收回了手,说道:“冷某轻薄,还望白姑娘恕罪。” 白彤却真的神色严肃的说道:“无妨,冷公子不必介怀。” 烟儿站在二人身后,无法明白二人话语之中的含义,只是直勾勾望着林熙,似乎是觉得林熙的样子有些可怖,下意识将身子缩了缩。 得知原因,冷萧并未再停留。临走前他遇到谭丽,说是自从他上次走后,烟儿的性格开朗了许多,如今对谭丽也不再排斥。灵雀谷弟子有空之时,也会来寻这个可怜的姑娘说说话。 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有许多年的时间,活成了一个无人注意的影子。 谭丽笑说,白彤整日待在林熙居所之中,却总会抽出一个时辰站在谷口整理思绪。今日冷萧来时,也算凑了巧。 离开灵雀谷之后,冷萧心道一声歉意,又往蛮域赶去。林熙之事容不得一丝耽搁,可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蛮族助他已经够多,可他没当有难以解决之事,最先想起的,不是师傅谢云磊,不是宗主青剑真人,反倒是蛮族。 施恩图报,还真是可耻行径。 冷萧笑着,脚步却并未有一丝停顿。这一去,又是一个多月。他御剑飞行,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可说风尘仆仆。 入蛮域,初见的蛮族之人乃是两个部族争斗,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人,他们在流血牺牲,落在冷萧眼中,却如同孩童嬉闹一般稚嫩。人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景色自然也大不相同了。 这两个部族之人见到冷萧这个不速之客,反是停战,同气连枝来对付冷萧这个外族人,倒是令冷萧刮目相看。 他身子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也不在乎这两个部族会不会以为看花了眼。 来到苍鸾族,抬眼望去,便可见到不远处一片山峰有新立建筑,与蛮族风格颇有差异,不必说,定是飘雪殿弟子。 他并未先去寻千寿,而是来到苍鸾族之外。不曾想,这一晃十多年,竟还有人能依稀认得冷萧。 这些粗犷男子彼此间说着冷萧听不懂的语言,神色激动。不消说,已有人快速离去通报。 苍珏衣衫猎猎作响,几息赶至,一步落在地上,直将地面踏出两个深达数寸的坑洞,一双脚都陷了进去。 他一步跳了出来,神色激动,大笑着。适逢赤游也在苍鸾族,一同跟了出来。冷萧自知这三人要吗不聚,要吗三人同聚。此时紫啸天不在,便只有两个可能。 或是病重不便行走,或是的确不在苍鸾族。而后者,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询问了一句,苍珏轻叹一声,说道:“紫兄寿数将近,游历天下去了。或许此生还能再见,或许一去便是永别。” 冷萧沉默,一时却又求不出口了。比之苍珏,赤游心思更重。冷萧在他二人之前戒心不重,神色被赤游收入眼中,不由笑问:“冷小友可是遇上了麻烦事?” 冷萧摇头而叹:“说来惭愧,十年不曾前来拜会,此次一来便是有求而来。” 十年间,样貌难免大变,这些苍鸾族族人却还能够依稀分辨出他的身份,可见他们时时将他放在心中,心存感恩。而他,又何曾将这些淳朴简单是蛮族人放在心中过? 苍珏与赤游自是不会介意,他不必矫情,直言不讳道:“灵雀谷谷主身中剧毒,此毒炼制者乃是东域异人澹台阴阳,号称无常鬼。一手毒术不说,单凭修为,也不是晚辈能够对付。” 苍珏还未说话,反是赤游先笑道:“此人老夫听说过,冷小友不必担忧,老夫陪你同去便是。” “我赤豚族图腾,正是有避毒化毒之能。或许难解他人之毒,护得自己三分还是轻易。” 二人知晓冷萧心焦,也不假意客套,并不挽留。冷萧拜别二人之后,立即往飘雪殿弟子所在山脉飞去。 他刻意飞行上天,速度不快,下方有人定能很快察觉。他才出现不久,千寿立刻带着两道人影飞了上来。 “少主!”千寿唤了一声。 “在下飘雪殿大长老南风巽,参见少主!” “老夫飘雪殿二长老姜泰,参见少主!” 冷萧连忙将二人托起,算是见过。下方十万飘雪殿弟子抬眼望向他,不必多说,也能猜出他的身份。 这一片山峰之中,也并未有什么极寒之地。山中多阴冷,勉强寻了深山偏寒之处放置冰棺,却也并非长久之计。再过一年半载,即便是玄冰,也要开始融化。 还未走近这冰棺,便有一股寒气袭来,直刺人骨。也正是因这玄冰,才能将萧绛花的肉身保存至今。 见到萧绛花,冷萧心中有些激动,却又显得极为平静。眼前这美貌妇人,他记事后乃是初见,却仿佛生活了无数年那样熟悉。 冷萧一指点在右手手臂之上,将赤魂印逼出。赤魂印稍稍悸动,于半空幽幽飘荡。千寿走上前,探出一只虚幻手掌,将赤魂印揽在手中。 他说道:“老奴潜伏多年来,将森罗殿秘典尽数翻阅了一遍,赤魂印炼制之法已了若指掌。而魂魄回溯之法,相较于炼制,又难上数倍,稍有不慎,魂飞魄散,肉身彻底沦为一具无用的躯壳。” 边说,千寿一边将手中红光打入萧绛花体内。他打出几个手印,连棺盖也并未开启,赤魂印可穿透冰棺落了进去。 “老奴只能暂时先将赤魂印打入圣妃体内,回溯融合之事,还需等老奴身体恢复之后。”千寿说道。 冷萧问道:“需要多久?” 虽然千寿话语平静,冷萧却还是不禁问了一句。千寿笑道:“少主但且放心,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老奴定将圣妃安然无恙的救回!” “千爷爷,有劳。” 末了,冷萧随南风巽走出,见了见飘雪殿弟子,点燃了众人被冰封了二十多年的热血。他从这些飘雪殿弟子的目光之中,看到的不止尊敬,还有仇恨。 这仇恨,不止是对林九霄,也对他。 第二百八十三章 洗心潭中小阁楼 东域,一间茶馆之中。 东域纷乱,成气候的城市没有几座,这小茶馆也只是突兀的立在路边,供来往之人解解渴。便是这样一个普通茶馆,掌柜也足有金丹修为。 虽然并不多高,却也足够震慑一些鼠辈。有震慑不了的人,也不会打这小小茶馆的主意。 掌柜乃是一个老农装束之人,颇有些独到眼力。一见冷萧与赤游二人,便看出二人不凡。 二人一路而来,足耗去两月光景,算上归程,留给二人的时间绝不多。一身黄沙尘土,冷萧与赤游在大事面前,也都不拘小节。掌柜见二人疲惫,连忙端上一壶温茶,由他请上一壶,不收钱财。 他为人谨慎,生怕得罪了冷萧和赤游,可二人也非贪小便宜之人,无功不受禄,自是不会短了掌柜茶钱,原本在这样的地方做点买卖也不容易。 纵是角兵风波过去许久,谈论此事的人却也不在少数。即便是二人饮茶之时,耳边也能听见三两桌茶客在议论此剑。 而整个茶馆的茶桌也不过两手之数,且空了近半,仍有这三两桌茶客议论角兵之事,可见这超越五品灵宝的神兵利器,究竟掀起了多大一层波澜。 而作为角兵之主的冷萧,则显得平静不已。 掌柜望着茶钱,连连摆手,怎么都不肯收,冷萧便是笑道:“掌柜客气,既然如此,这灵石便算是打探消息的钱。冷某且问你一事。” 掌柜见冷萧二人豪爽,深知再拒绝反倒惹得二人不快,连忙将灵石收起。大小不过一壶清茶,此地也非是茶水短缺的清苦之地,左右不过两枚灵石而已。 “客官但问无妨,老汉知无不言!” “敢问掌柜,可知无常鬼澹台阴阳前辈的下落?”冷萧问道。 掌柜闻言,神色却稍稍滞了一滞。无常鬼澹台阴阳之名,东域何人不知?一手毒术不知吞了多少性命,叫他不得不谨慎小心。 且看眼前这二人,一人看似和善,听口音并非东域之人。音色柔和圆润,应当是来自南域。另一人身形肥胖黝黑,举止间又显出几分精悍之意,一看便不是好相与之人,偏生又生了一张笑佛脸。 “这……客官这是为难了老汉,无常鬼前辈神出鬼没,老汉怎能知晓他的下落?”掌柜赔笑,将手中灵石又推了出来。 冷萧又将两枚灵石塞进掌柜手中,说道:“掌柜再好好想想。” 掌柜五指收拢,目光一闪。倘若冷萧往他手中再塞进一枚灵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向冷萧吐露分毫。 看冷萧二人模样,不是缺银短两之人,却只是出了两枚灵石的茶钱而已。这多少让掌柜心定。 饶是如此,他依旧小心翼翼,目光朝着四方望了两眼,见无人注意,他才是轻声说道:“不瞒二位客官,这无常鬼前辈的下落老汉的确不知,只是市井传闻,无常鬼前辈最爱莲花,此地往东,约莫九万里之地,有一莲花池,唤作洗心潭。” 他话语没头没尾,戛然而止,一把将两枚灵石扫入袖中,转身离去。 冷萧与赤游对视一眼,饮尽最后一口茶水,转而出了茶馆。二人离去之后,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一双目光冷冷望来。 “这老儿,认得无常鬼。且无常鬼也一定会出现在那洗心潭。”走出几步,赤游眯着眼睛,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刻板。 他话语平静,却极为肯定。 方才那茶馆掌柜,性格谨慎,断然不会为了两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而平白冒这个风险。自古风险与收益都是相等的,他此刻给冷萧二人提供澹台阴阳的位置,下一刻也同样可以向别人提供冷萧二人的信息。 直走出数百里,二人入了一间小客栈。小二点头哈腰而来,笑问二人是住店还是打尖。 二人点了几个酒菜,原本言谈杂乱的酒客,七转八转间,又将谈论之事转到了角兵之上。 冷萧转动着手中光洁杯盏,周围几桌酒客的鬼祟神色尽数被他收入眼底。赤游望着冷萧,笑道:“这角兵,可是冷小友佩剑?” “正是。看来晚辈的样貌,也是被世人所传扬了。”冷萧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小二将酒菜上齐之后,又被冷萧拉住,问询了一些洗心潭的事情。小二闻言,顿时向往道:“那洗心潭,传说是一处神仙道场,任何人只看一眼其中景象,不论心中有几分恶念,也都会洗心革面。” 说到此处,他又是笑着,显然连自己都是不信,却也并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冷萧抿了一口酒。倘若这洗心潭当真有传说中这般神妙,那澹台阴阳也就不会是无常鬼了。 才喝上两杯,有人拉过了那小二,低声问了一句什么。小二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隐秘,无甚防备之心,话语虽轻,却也足够被冷萧和赤游收入耳中。 那人问了什么二人并未听见,只听见小二回了一句:“那白面客官许是南域人氏。” 询问之人一听小二这话,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光,又迅速敛去。徘徊许久,走到冷萧二人桌前,坐下。 还不等他出言,赤游已是带着一丝淡淡笑意,道了一句:“滚开。” 此人尚在犹豫如何搭话,却是被赤游这一句话给噎住,一时无言,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冷萧二人神色自若,仿佛根本未曾将他放在眼里。小二见势不妙,生怕两方人动手牵连了客栈,连忙对着那人赔笑着给他寻台阶下。 他笑得卖力,那人却并不领情,许是仗着自己元婴修为,自认足可横行无忌,猛然一拍桌子,将一桌酒菜都震起半寸高。菜虽未洒,汤汁却溅出不少。 这汤汁尚未落下,赤游信手一挥。几滴寻常汤汁便化作利箭,朝着这人激射了过去。 这人反应也快,灵气一护,可惜只一霎就被砸出几点空洞,将他身子射了个通透。好在这汤汁点滴很小,只叫他流几滴血,伤不了根本。 此人脚步飞快,同一瞬间往后退去,虽是退往客栈内部,却倚在了窗边。鲜血足淌了一地,酒客、小二都是瞠目结舌。赤游饶过此人一命,此人不知庆幸感恩,反倒是厉声道:“那小子就是手持角兵之人!他身边那胖子,肯定就是事后取回角兵之人!” 一人丢,一人取。再看方才赤游所展露的实力,如此判断,倒也合情合理。 此人纵身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连酒菜钱都想逃了,却在落下之后就再没了动静。有人探头去看,只见此人静静倒在地上,丹田处有一拳头大小的空洞,直接将他的元婴也给震碎了。 盏茶工夫之后,赤游拍拍肚皮,打了一个饱嗝,眯眼说道:“哎呀,酒足饭饱,好生舒坦,就是手脚好久不活动,有些痒痒。” 见他眼神移来,众多酒客连忙低俯身,不敢与之对视。角兵虽好,也要有命用才是。 此去二人心中对这洗心潭算是有了几分初步了解。简而言之,此潭乃是无常鬼澹台阴阳常去之地,外人勿进。 九万里之地,对于冷萧和赤游而言,不过是骐骥一跃,不多久便赶至。二人尚在半空,远远将洗心潭收入眼中,满池莲花摇曳清涟,浅浅粉红如稚*子,着实令人心中安详,确是一处好所在。 洗心潭占地不小,一眼望去,不见边际。水面风平浪静,波澜不兴,青色的莲叶一动不动。 冷萧二人落下后,站在洗心潭之前。洗心潭周遭无甚人影,敢于靠近之人,想必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澹台阴阳终究不可能时刻守在此地,难免还是会有诸多风言风语传扬出去。 冷萧望着这潭水,说道:“看来,无常鬼喜欢莲花,也都是谣传而已。” 清澈的潭水之上,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烟气,如同一根根纤细且短的绒毛。看在眼中,渗人无比。 莲花被这白色烟气所侵染,顿时变得有些妖艳,初看不觉,可看了第一眼之后,便如何也移不开目光,仿佛望见了赤身露体的绝世美人一般。 “他在以这满池莲花,炼制毒莲。”赤游低语一声。 同时,他探出一根手指按在这白色烟气之上,指肚立刻变得发黑,直等他收回手指,黑色才渐渐褪去。 他指甲稍稍一挤,从指肚中心挤出一滴黑色汁液。这滴汁液坠落在泥土上,顿时发出一声“嗤”响,且冒出白烟。 赤游望之,不禁色变,低语道:“好毒。” 顺着洗心潭望去,被大片莲花包围之处,隐约可见一简陋小阁。二人脚尖接连点在莲叶之上,莲叶看似轻薄,耐上二人重量,连颤都不曾一颤。 数十莲叶彼此簇拥交叠,成一片空旷平地。这一小阁正是借助了此些莲叶,立在了其上。小阁脚下不扎根,似乎伸手一推就能将之推下潭水中。 小阁虽简陋,五脏也全,一扇两开门样式也颇为精致。冷萧轻轻打开门,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好奇心太重的人,可不长命。”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连中毒术险自伤 回头望,有一花苞从潭水中升起,粉白而娇嫩。花苞下方两片嫩绿叶片从根茎上脱落,飘摇入水,却如薄霜消融般沉没无影。 花苞绽放,裂开无数,粗看之下,何止上千,乃是一株千瓣莲。而方才那声音,正是从这莲花之上传出。 赤游站在冷萧身边,眯眼环胸。他越是这般悠闲姿态,就越是危险。 可这莲花自绽放后便再无动静,叫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幻听。门只打开一道缝隙,屋内漆黑,看不见丝毫。冷萧已是转身,将十指放在了门框之上。赤游始终盯着那千瓣莲。 冷萧双臂一展,门户已开。房间内部空无一物,这水上小阁,竟只是一个空壳。正是冷萧打开门的刹那,那朵千瓣莲忽然转动起来,连着根茎之下的水面也沉沉浮浮好似有东西在涌动。 莲花跟着上升了半丈,竟有一男子从水中显出了身形,露出了半身。潭水分明清澈,可在这男子出水之前,肉眼所及根本没有不妥之处。即便是此刻,透过水面也望不见男子的下半身所在,仿佛这男子就是一个半身残躯。 男子嘴唇轻微发颤,细微犹如蚊虫振翅,并未发出声音。而这男子面色惨白,颈项亦然。手臂胸腹被衣衫阻挡,想来也是如此。此人,是个死人。 这男子惨白的肤色与赤游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白一黑。而这男子,瞪着一双死鱼眼睛,正是直勾勾望着赤游。 忽然,男子脸上显出一抹笑容。嘴巴一张,探出一根舌头。舌苔发紫,味蕾犹如倒刺,根根斜里刺出,诡异莫名。毫不怀疑,倘若落在人身上,定要剐下一层皮肉来。 冷萧忽然皱眉,收回目光,微微低头。洗心潭边稍显泥泞,他鞋底不免也沾染了些泥土。他脚下一道长长泥印,似是他双脚落地被向后拖了半步距离。 只这一霎,他身子一轻,脚底泥印迅速被拉长,直至消失,这是泥泞被剐干净的缘故。 赤游稳住身形,才探手,却只将冷萧衣角撕下一块。方才二人目光被这水中男子所吸引,身后小阁却生了变故。 冷萧被一股大力,直接吸扯进小阁之中,门户瞬息关闭。吸力消失,赤游才一步走到门边,伸手一拉,不禁面色一变。这两开门,竟是与墙面一体,根本无法打开。 赤游抬手便是一拳,落在木门之上。这木门看似薄弱,被他一拳之下纹丝不动,仿佛只受了一缕微风吹拂。 他后颈图腾亮起,并未再攻击木门,一霎转身,双臂交错一挡。 那原本在潭水之中的苍白男子,此刻正在他身后一寸处,脚尖点在莲叶上,看似摇摇欲坠,却稳如磐石。这男子一掌按在赤游手臂,看似如莲花一般轻飘柔和,赤游却脸色再变,眼睛直眯成一线。 他收回手,朝外的左手小臂中部有一块手掌大小的淤血,皮肤上满是针孔一般的小点,粗看一眼,何止数十? 淤血处红得发紫,隐有些黑色,赤游不管不顾,一双眼睛始终落在这男紫身上。男子显然不是一个半身残躯,可身上也无半分气息,如凡人,且还是个死人。 那朵千瓣莲依旧被他顶在头上。此时,他忽然伸手将莲花从头顶摘下,连着根茎。而他天灵盖上便多出一个空洞,往下淌着乌黑液体,一阵腥臭气味扑鼻而来。 男子将莲花揉碎,捏作团状。饶是如此,也有两个拳头大小。他一把将莲花团塞入口中,腮帮子被撑得极大。赤游并未给他太多时间,手中摸出两把短刺,朝此人心口落去。 两声短促闷响,短刺轻而易举刺入皮肉中,齐根而入。赤游能感受到苍白男子身体透过薄薄衣衫穿来的冰冷,宛若一个手掌接触着一块冰坨。 赤游抽出短刺,男子才将莲花团吞咽至吼,似是被卡住,上下两难。原本还算细弱的脖子,此刻被撑大了足一倍,更是令人汗毛倒竖。 短刺在男子胸腹接连留下数道伤口,几乎将他贯穿。或许他正是一个死人,所以才感受不到一丝痛处。 伤口虽大,流出的鲜血却不多,且还有些发黑。苍白男子见腹部有一大洞,抬手将喉咙捏碎,直接把莲花团取了出来。莲花团被染成乌黑之色,又被他塞入腹中。 苍白男子嘴巴动了几下,似乎在说话,只是喉咙漏风,张口无声。他一手在腹中搅动几下,浑身气息节节攀升。 赤游不敢小视之,身后升起一道赤豚虚影,翻滚逐浪。他手中短刺红芒一闪,从男子头顶猛然划落,欲将之一分为二。 男子只轻飘飘抬手,将短刺握住。手腕有些发颤,看似艰难,却反是让赤游难进半分。而这苍白男子的气息,已是停留在了分神。 赤游进退不得,当机立断,松开了手中短刺。蛮域并无甚炼器大师,他手中所持,也不过是信手打磨的寻常实质兵器罢了,无可留恋之处。 他左手一甩,将另一短刺朝着身后掷出,直直刺入木门格子之间,却好似撞到了磐石金铁一般,被弹了回来,落在地上。 苍白男子一手捂着喉咙,勉强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好奇心太重的人,可不长命!” 他桀桀笑着,一动不动,身后潭水忽然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继而如同沸腾了一般,原本盛开的莲花刹那凋零,从水面钻出成片娇嫩的花苞,先后绽放。 这还未完,未出赤游所料,花苞绽放之后,从莲花之下立起大片人影,男女老幼不一而足,甚至有半岁小儿,身上只围了一个红肚兜。 赤游心中揣测,这莫不是从前死在洗心潭之人? 他抬手用力拍门,如狮吼龙啸一般喝道:“冷小友,可听得到老夫说话?” 声音过去三息,并未传来回应。赤游面上已有焦急之色,他信誓旦旦随冷萧前来,可莫到头来寻不到解药还将冷萧性命搭了进去! 只这一息间,那身着肚兜的小儿已是出现在他身侧,一拳轰了出来。这拳头还不及赤游两根手指宽,却将赤游一拳击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小阁墙上,气血翻涌。 赤游眼帘缓缓打开,肋骨好似被打断了一般,捎有动弹便传来一阵刺痛。他梗着脖子站起,行动难免受制。 紧接着,男男女女缩地成寸,皆是一步出现在他身侧,出手简单粗暴,不过是一拳一脚落下,却能将赤游打得灵气溃散,难以抗衡。 花苞初绽,随风摇曳,冷萧只觉身子仿佛被人拉住,猛然向后拖去,直撞在木门之上。只觉头疼欲裂,稳住身形低头望去,地上的两道泥印有并不均匀的停顿,显然是他自己一步步往后退去。 再看赤游,神色警惕,左右腾挪,忽而一拳一脚往自己身上落去。倘若不知亲眼所见,难以相信这胖老儿能将腿踢成一条直线,直将腿踢在脑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口鼻溢出鲜血。 眼看赤游将一根短刺丢出,恰落在一片莲叶之上。他又抬手一摄,将短刺摄入手中,猛然往喉间落去。 冷萧见状,脚步一错,探手在赤游之前,一把将那短刺握住。短刺堪堪停顿在赤游喉咙之上,刺破了皮,溢出一点猩红。 赤游骤然嘶吼一声,双手用力刺向自己,双目满是血丝。冷萧修为不及,眼看那短刺一丝一丝往赤游喉咙落去,他运足灵气,在赤游耳边低喝一声,如惊雷乍起,隆隆作响。 被这一喝之下,赤游神色一阵恍惚,手上力道一松。冷萧身子依着惯性,将短刺也夺了出去。 他才转身,赤游忽然大叫一声,一掌按在了冷萧右肩。冷萧只觉这整条手臂都要被卸去一般,疼痛无比。 他身子腾空,险些落入潭水中,赤游一掌将他击飞,却又惊呼一声,在他落在莲叶边缘时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该死,竟被这狗贼戏弄于股掌!”赤游面色难看,此时反应过来,中了澹台阴阳的毒术。 再抬起手臂一看,那一块淤血却是实实在在,满是小孔。他抬手在手臂上一抹,在小孔上挤出一片漆黑血珠。拂袖一擦,将那淤血抹去。 赤游隔空一掌,将那千瓣莲拍成了碎片。却是莲花旁的一颗莲蓬伤了他,射出一片毒针雨。 木门只被打开一道小小缝隙,看不清其中景象。赤游赶在冷萧之前,将木门朝两侧拉开。 其内,有一人影席地端坐。说是席地,不过是直接坐在了莲叶之上。小阁内有少说有三间房间,当门处,只一桌案,再无他物。桌案之上,有一香炉,冒着青烟,丝丝缕缕,隐有草木香气缭绕鼻尖。 此人转身,原是一俊俏公子,看年岁,比之冷萧不大多少。面容平淡和善,并不叫人排斥。他忽然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二位还是不听劝告,打开了此门。” 他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衣襟,叹道:“在下向来不喜欢杀人。” 说着,他一步步向外走去,越过了冷萧与赤游。二人站在门口左右,一如门神般守着,任他离去。这青年人也不对二人出手,似乎正应了他那句话:不喜杀人。 他往潭水中走去,四周莲叶仿佛主动凑近一般,为他提供了一条坦途。冷萧二人非是不拦,只是身子犹如被点了定身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赤游还好些,勉强能动一动手指。他嘶声道:“香炉!” 冷萧忽然将目光落在赤游手臂之上,方才只觉一阵恶臭,恶臭传来之处,却是赤游手臂,正是他此前淤血、满是小孔之处。 赤游抬起手臂,整条手臂迅速变得漆黑。他本就肤色黝黑,能够在他手臂上分明显现出漆黑之意,毒素之强,可见一斑。 他背后升起赤豚虚影,红芒闪过,赤豚虚影与之融为一体,手臂上毒素也不再扩散。再看冷萧,嘴唇最先发黑,面色也愈发黯淡。 冷萧扳指上灵气一闪,指间夹着一枚丹药,却难以送入口中。心念一动,驱使角兵托起丹药,才是服下。 他神色凝重,丹药入腹,身体虽然泛起一丝暖意,却并未解开毒素。且那毒香还有两寸长,二人时刻摄入毒香,始终动弹不得。 如此下去,必死无疑。 赤游神色一凝,口中忽然喷出一道血箭,直直落在冷萧面上。冷萧被这鲜血淋了满脸,只觉鼻孔一塞,几欲作呕,身子却松弛了下来。 他一把将赤游拉起,踏波而行,快速回到了岸边。离了毒香之后,赤游剧烈咳嗽两声。那一口鲜血,对他来说似乎消耗不小,此刻跌坐在地,神色不善。 冷萧拭去面上血迹,身上的状态却并未改善,毒素仍在蔓延。他忽然想起林熙浑身漆黑的样子,顿时面色一变,告知了赤游。 赤游忽然眯起眼睛,眼角淌出两行血泪,漆黑腥臭。这血泪足流了半晌,他才睁眼,毒素竟被他轻易化解。 他猛然站起,冲那莲叶之上的小阁喝道:“如此不入流的小毒,也敢拿来老夫这里丢人现眼?” 顺木门望去,那年轻人,分明依旧盘坐在地,根本不曾移动半步。此刻,才是霍然睁开眼睛,神色淡漠的瞧了赤游一眼:“大言不惭!” 他只轻飘道了一句,依旧不动。他能耐得住性子,赤游却无心与他空耗,眼看冷萧已是坚持不了多久。 赤游顿时蜻蜓点水而去,又踏上了那莲叶,却闭塞了毛孔,屏住了呼吸。 他抬手间,一道赤豚虚影便携带着万钧之势朝着小阁轰然而落。小阁吱呀作响,眼看摇摇欲坠。青年人忽然抬起一掌,手掌竟是青色,却又通透无比,如同青玉。 一掌按在赤豚虚影之上,赤豚虚影由红变青,凭空消散。 冷萧目光游移,顺着门口望去,肉眼所及之处,皆空空荡荡。有两种可能,其一,澹台阴阳将解药贴身放置。其二,他根本就不曾炼制过解药。 第二百八十五章 浅瞳公子名苏容 澹台阴阳端坐在莲叶之上,屋内昏暗,他面上阴影斑驳,笑意诡谲,一字一顿道:“老先生,你又怎知,此刻已经摆脱了毒术?可莫要一出手,反是拍碎了自己头颅。” 赤游不为所动,一掌依旧落在澹台阴阳额角。澹台阴阳丝毫没有躲避之意,在相触之时,赤游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终究是收回了五成力道。 澹台阴阳脖子一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是大笑起来,眼角已是笑出了泪花。他讥讽道:“在下已经给过老先生机会,奈何老先生自己把握不住。” 他信手一拍,拍在赤游手背之上。赤游顿时闷哼一声,右手掌骨、指骨尽数被拍得稀碎。 饶是如此,他不退反进,左手实打实的朝着澹台阴阳落去,口中低喝一声“疯子”。只是这次,澹台阴阳却并未再给他机会。 澹台阴阳出手轻柔,只袖袍一摆,袖口中便散出一片分不清黄白的烟雾。赤游顺手一掸,却并未掸散,反倒是被黏附在了手上,如同遭受火烧一般发出渗人轻响,经久不息。 他怒吼一声,手掌没有停留,借此时机一掌按在澹台阴阳右肩,往下一抓,在澹台阴阳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同时将整个袖管撕扯了下来。 澹台阴阳身子猛然往后平移,紧贴在了墙面,深深看了赤游一眼,说道:“在下说过,不喜杀人。这袖管之中有解药,你给那后生服下便是。” 他面上有些疲惫与无趣之色,不似作假。赤游伸手一摸,从袖管内袋之中摸出几个小瓶。小瓶不论大小样式都一般无二,他将小瓶临空排开,澹台阴阳指着顺数第三个,微微点头。 赤游袖子一甩,将所有小瓶收起,手中唯独留下了这个瓶子。冷萧已走到他身边,此刻冷萧单看肤色,比赤游黑了何止一筹?且黑中夹带着几分不健康的青紫之意。 冷萧淡笑道:“此毒少说用了数百种毒虫毒草炼制,澹台前辈好手段。” 澹台阴阳闻言,首次正眼看了冷萧一眼,有垂下了眼帘,脸上展现出一抹莫名笑意,说道:“不必试探,这的确是千叠散的解药。千叠散,取五百毒虫、五百毒草炼制,看来,连医道名满天下的灵雀谷也被在下难住了。” 他嘴角,似有傲然之色,却又很快归于平淡。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幽远与无奈。 冷萧无言,从赤游手中取过小瓶。赤游尚还有些怀疑,冷萧已是从中取出一枚丹药,张口吞了下去。 药效发挥极快,冷萧的肤色不足三息就变回正常颜色,知觉腹中翻涌,三两步走到一边呕出几口乌黑鲜血。口中腥臭苦涩,身子却轻松如意。 冷萧拱手道:“多谢澹台前辈赐药。” 澹台阴阳只是平淡说道:“林九霄那厮不守信诺,在下只好为自己所做之事稍作弥补。即便你今日一人前来,在下同样会将解药奉上。” 他话语顿了一下,又道:“你也莫将在下当成什么好人,倘若你一人前来,手中佩剑怕是要改姓澹台。” 冷萧二人离去之后,澹台阴阳望着朵朵莲花,眼神中流淌着柔和的波动,嘴角却溢出一抹鲜血,剧烈咳嗽起来。 “容儿,原谅为兄不来见你。” 未曾想如此轻易便将解药得到手。冷萧回想澹台阴阳所说之话,看来是林九霄许诺了什么,才从澹台阴阳手中换得了千叠散。只是最终,却并未兑现承诺。 赤游眯着眼睛,手臂那密密麻麻的针眼却是实打实的,心中对澹台阴阳尚有些怨念,显然对其话语也只信了三分,阴阳怪气道:“不喜杀人的毒修,说出来定要惹人捧腹。” 冷萧笑道:“管他人如何,解药到手便好。此行还要多谢赤游前辈相助,前辈受苦,改日晚辈再陪前辈满饮几杯!” 赤游当即大笑,连道“好说、好说”。此间事了,赤游说道:“难得出来一趟,老夫游玩几日再走,也给族中的小子带些稀奇玩意儿回去。” “无妨,晚辈一人归去便是。” 赤游仍是叮嘱了几声,又放眼张望这新奇天地,高兴不已,挺着大肚腩,摇摇晃晃的离去。 冷萧笑而摇头,赤游硬是撕下一片衣襟给他蒙面,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更惹人注意?转头,冷萧又揭下了这布条,兀自离去。 依旧是最初那间小茶馆,寒风凛冽,将半掩的房门吹开,卷进一片尘沙。掌柜顿时捶胸顿足、大叫一声:“诶哟,客官,风沙颇大,赶紧进来,闭上门。” 他走到冷萧进前,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却是愣住。直等冷萧绕过他,还是走回了角落的茶桌,他才是下意识闭上门。 今日客满,却又极巧,唯独角落那桌只有一人。冷萧走近,这男子仿似不知,分明饮得是茶,却平白生了一抹酒醉微醺之感,两眼迷离。 冷萧坐下,他抬头看了冷萧一眼,冷萧才是发现,他的瞳色较之旁人稍浅,也叫他平添了几分奇特魅力。 对于冷萧坐下,他只看了一眼,便又自饮,不加理会。掌柜上前,佯作不认得冷萧,只平常那套问询。冷萧也并无他意,只叫了一壶凉茶。 温茶不解渴,反是凉茶自在,大口饮,下巴漏水染衣襟,才彻心扉。 掌柜匆忙提了一壶凉茶上来,放下便要走,却在转身之时被叫住。他本就心中忐忑,生怕冷萧唤他。眼看冷萧二人离去一人归来,衣裳虽然铺满沙尘,却也难掩一丝淡淡血腥味,显然途中并不顺利。 颤巍巍转身才是发现,冷萧正眯着眼睛倚在墙角,大口饮着茶水,唤他之人,乃是那浅瞳公子。 掌柜心中稍安,只求快些打发了此人,好尽快逃离。他挤出一丝笑容:“客官,何事相询?” 那浅瞳公子抬眼望着掌柜,微微张口:“掌柜,你可知无常鬼澹台阴阳现在何处?” 掌柜本是极力避讳此事,这浅瞳公子却反倒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掌柜一霎脸庞一抖,连忙退去,边走边道“不知”,连浅瞳公子拍在桌上的一枚灵玉也视若无睹。 这一枚灵玉,可要他赚数年才能赚得。只是灵玉再好,也比不得身家性命重要。 他才走出几步,冷萧嘴角忽然显出一抹冰冷笑意,将他叫住:“掌柜上一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掌柜不得不转身,背对冷萧时,神色定然极度难看,待转身后,已换上一张笑脸,又稍显诧异,故作不明白。 冷萧将茶杯信手丢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一声闷响犹如震在掌柜心里,他连忙细细望着冷萧看了几眼,才作恍然状,苦笑道:“客官这可是冤枉老汉了,老汉只知那无常鬼前辈时常前去洗心潭,却是不知其行踪所在。”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老汉此等卑贱之人,如何能知晓无常鬼前辈行踪?”说着,他连忙侧身离去,如螃蟹横走。 浅瞳公子一手端茶,一手撑脸,也是将二人对话听在耳中,自语道:“他不在那里。” 冷萧看了他一眼,这浅瞳虽然生得俊俏,却只是一介凡人。冷萧见他单纯,不禁问上一句:“不知兄台为何要寻澹台前辈?” 浅瞳公子抬头看了冷萧一眼,说道:“你与他们不同。” “他们唤澹台阴阳‘前辈’,只是心中惧怕。你不怕他。”他并未回答冷萧疑问,说完又是低头饮茶,将茶水中他的倒影一口饮尽。 冷萧沉默少许,此人言语间对澹台阴阳并不客气,似乎极为熟悉。或许,还真是澹台阴阳的朋友也说不准。情谊之事,向来不是由修为、地位来定论。 身居高位,狗眼看人低的人,殊不知,自己才是那坐井观天的可怜人。 冷萧说道:“他在。” 浅瞳公子起先并未留意,几息之后却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冷萧的意思,看向冷萧,皱眉道:“他不在。” 冷萧低下头去,平静说道:“他若想见你,他就在。” 浅瞳公子忽然落下泪来,清澈泪珠碰撞在粗糙茶桌上,摔得稀碎。 倘若他在多问一句求证,信不过冷萧,冷萧自不会再多言,也便失却了最后一分闲来无事的耐心。他却站起身,对冷萧行了一礼:“多谢,在下苏容。” “冷萧。” 苏容点头,结了茶钱匆忙离去。他留下了那一枚灵玉。苏容身形纤瘦,虽是凡人,却比身侧的修士更显脱俗,与这尘世显得格格不入。或许,这正是俗人与雅人之别。 修为再高,若不修身,终究还是个粗鄙之人。 “苏容。”冷萧轻轻念了一句这个名字,一个能与分神修士做朋友的凡人。 他淡淡说道:“掌柜可觉得烫手?” 掌柜握着灵玉的手顿时颤了一下,连忙将灵玉放下。 “可是要冷某替你分忧?” 终究,冷萧留下两枚灵石茶钱,并未染指这灵玉。眼看冷萧离去多时,掌柜瞪着一双眼睛,咬着牙齿,手指顿在半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第二百八十六章 时灵曦再闯禁地 再回灵雀谷,谷中弟子显然是知晓了冷萧身份,态度大改,非但没了敌视,反而对冷萧投来或好奇、或柔媚的眼神,秋波暗送者不少,冷萧只得故作不知。 白彤得知冷萧归来,匆忙出了房门,却险些与冷萧撞了个满怀,冷萧已是走到了林熙居所之外。 白彤神色稍稍忐忑,不等她发问,冷萧笑而点头,取出一个小瓶。白彤将小瓶打开,倒出一枚丹药端详片刻,非是信不过冷萧,只是下意识而为之。 她神色激动,顾不得冷萧,便转身走进房间,或许是已将冷萧看得亲近,一些虚礼也可免了。冷萧自跟随进入,白彤将丹药塞进林熙口中,露水送服。 林熙喉咙滚动了一下,忽然咳嗽几声,一下从床上坐起,腮帮一股,一看眼前之人是白彤,又连忙将头一偏,将口中腥臭毒血吐了冷萧一身。 冷萧不由苦笑:“林谷主不舍吐脏白姑娘,晚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他虽这般笑着,却也递上一杯茶水。 林熙漱口后,难得笑道:“谁晓得这与地板一般颜色的影子,原来是个生人。” 她顿了一顿,说道:“听说你唤白薇为姑姑,今后也唤本座为姑姑吧,不必如此客套与生分。” 见冷萧愣了一下,林熙冷笑道:“该不是妹妹喊惯了,喊姑姑喊不出口吧?” 冷萧苦笑,连忙说道:“姑姑莫要取笑晚辈了。” 身旁,白彤望着冷萧与林熙间的熟络模样,嘴唇不禁轻轻启了一霎。 “冷萧……” 她话语还未说出口,冷萧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传音符,闪烁了两下后,面有笑意,说道:“门中师弟大婚,女方是百花宗沐宗主亲传弟子,三月后大宴天下,届时姑姑与白姑娘可要赏脸。” 他又将目光投向白彤,问道:“对了,白姑娘方才可是有话要说?” 白彤微微张口,低下头去,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冷公子听岔了。” 出了房门之后,冷萧面上的笑意敛去,轻叹一声。此时,他脑海之中却无端浮现出时灵曦的样子,这个时刻想着潜入禁地的徒儿。 三月时间,足以叫五域修士赶到青痕宗。此中,自是不包括修为寻常的修士,不然青痕宗也宴请不过来。 大宴天下,同时也是在昭告天下,青痕宗与百花宗之间的关系将更进一步。 此消息对于冷萧而言,可说突然,但却不觉得突兀,仔细想想,其中早有些痕迹可寻。 回到药山,时灵曦依旧住在药山,冷萧并未多言,小姑娘脸皮薄,免得令她伤心。时灵曦只自顾修炼,对冷萧视若无睹。说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也无需冷萧去过多操心。 看来,他离开的时日时灵曦还算守规矩,否则也不会还安然在此处。 入夜,冷萧意识模糊,昏昏沉沉而睡去。不知是几更天,远处,忽然有一道灵气波动传来。冷萧顿时睁开双眼,心中升起一抹不详预感。 微微感知一番,灵气波动所传来的方向,正是禁地所在。冷萧心中一跳,世间之事,向来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朝着禁地而去,须臾工夫便是抵达,只是,有人比他更快。时灵曦已被七八个刑堂弟子团团围住,看不清是何神情。 吃一堑,长一智。她此次并未去探冷萧的风声,所以冷萧并未发现她离去,却还是穿了一身夜行衣,纱巾掩面。 冷萧苦笑,叹息一声。他身形一动,猛然在那七八个刑堂弟子颈上一点,这七八人便瘫软了下去。 很快,有不少长老赶来,当先之人,自是刑堂堂主罗嘉。罗嘉见刑堂弟子瘫软在地,连忙伸手一探,才是心中稍松。这七八人只是昏迷,并未大碍。 罗嘉以灵气疏导,这几人便悠悠醒转。一见罗嘉,几人眼中的茫然之意退去,换上一抹焦急,急切道:“堂主,方才有蒙面之人擅闯禁地。我等本以将之控住,忽然颈上一疼,就昏迷了过去。” 罗嘉眉头微皱,自语道:“这禁地一片荒芜,有甚可闯?” 一弟子说道:“莫非是为了回眸井而来?” “回眸仙露早已取尽,回眸井水较之寻常之水也不过更甘甜几分,有何可闯?”罗嘉这般想着,自是想到了回眸井心。回眸井心若被取走,回眸井便会瞬间跌落凡尘,沦为凡井。 回眸井对于青痕宗来说,虽然说不上多重要,却也是一个象征,且回眸仙露也是极为稀罕的灵药,自是不容歹人妄为。 他对着一个弟子沉声问道:“可见到歹人样貌?” 那弟子顿时幽怨道:“堂主恕罪,歹人掩面,弟子未能看清。” 罗嘉话语一噎,本想再问一句“是何人袭击汝等”,却知问了也是白问。这般看来,那歹人少说有两人。蒙面人修为至多不过金丹,才会被刑堂弟子制住。而另一人修为少说在元婴之上,才能一瞬制住六七个刑堂弟子。 有一刑堂弟子犹豫片刻,说道:“堂主,几月前,冷长老弟子擅闯禁地被我等抓住。此次,弟子有感,八成也是她。” 罗嘉闻言,自语一声:“那丫头原是擅闯了禁地,”旋即,又神色严厉,“此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却也不可诬人清白。” 那弟子连忙辩解:“堂主,弟子绝非妄言,而是这蒙面人与冷长老弟子身上都有一种淡淡香气……” “荒谬!”罗嘉顿时厉声呵斥,“身为刑堂弟子,怎能说出从等恬不知耻的话来?无真凭实据,非亲眼所见,即是谬论!” 这弟子一时脸色煞白,不敢有一句反驳,连连点头,躬身退去。而罗嘉话虽如此,却将此事都压在了心间。那蒙面人与袭击刑堂弟子之人,单论修为,恰巧与冷萧师徒对上。且时灵曦几月前也曾擅闯过禁地,又有那弟子所说的香气。虽然荒谬,却也未必是妄言。 一想到或许是冷萧师徒所为,罗嘉心中又是稍安、又是徘徊。而此两种心情,皆因他信任冷萧为人。不论冷萧是何缘由,想必不会做出对青痕宗不利的事情来。 “想必?”罗嘉笑了一下,眉头却拧在一起,不知是嗤笑还是苦笑。涉及宗门安危,岂能儿戏?信任归信任,职责所在,不可渎职。 罗嘉转身往药山而去,却是避开了旁人视线,以免落人口实。冷萧的负面传闻已是不少,能免则免。 他算是擅闯药山,未得允许,偷摸着上去。可他身为刑堂堂主,却也有这一分调查之权。 药山空荡,他并不知时灵曦具体住在哪一间房,只得先去寻冷萧。其实,他正与时灵曦擦肩而过却不自知。 山顶,冷萧居所之前。罗嘉站在小屋之外,还未出声,屋内已是传来冷萧声音:“罗长老请进。” 话音落时,门已自行打开。冷萧盘坐在床上,在罗嘉走来之时,睁开双眼,下床相迎,给罗嘉倒了一杯茶水。 罗嘉摆手道:“冷长老客气。” 他顿了一顿,看着手中杯盏,问道:“冷长老半夜未眠,茶水滚烫,这是在等人?” “冷某所等之人,已经等到。”冷萧说道。 罗嘉笑了一下,也不觉烫嘴,抿了一口茶水,说道:“冷长老知晓老夫会来?” 冷萧淡笑道:“有人擅闯禁地,不明身份。小徒有案底在前,罗长老思维缜密,一丝不苟,自是不会不怀疑。” 罗嘉笑道:“冷长老怎知擅闯禁地之人并未归案,难不成也去看了?” “去了。” 冷萧直言不讳,他身为青痕宗长老,宗门出了此等之事,他前去察看,也并无不妥之处。 罗嘉又问:“冷长老既然去了,可曾见到歹人,又为何不将刑堂弟子救醒?” 冷萧说道:“正因见到了擅闯禁地之人,才未能去救醒这些弟子。” 罗嘉闻言,稍稍沉默了一下,再度抿了一口茶水。若依冷萧所言,许是追着歹人而去,才来不及救醒刑堂弟子。看此情形,是未能追上歹人,返回禁地也无意义,想必是料到会有人施救,所以直接回了药山。 也一连将茶水饮尽,不等冷萧动手,已是自己倒上了一杯,赞了一句:“好茶。” 只是再细想来,自禁地传来波动到他赶到,前后不过半盏茶工夫,而冷萧还要在他之前,且未让他看见背影来去,则至少快他十息往上。 在他救醒刑堂弟子又往药山之时,大体耽搁也不足半盏茶。且冷萧必定是在他到达药山之前回到药山。还能沏一壶茶,茶水滚烫,应是才沏。冷萧衣衫整洁,显然并未与歹人交手。 能够带着一个累赘在不足一盏茶时间里甩脱冷萧,此人至少也是实婴修为。 罗嘉深深叹息一声,侧目望向冷萧,将茶水饮尽,未再饮第三杯。他起身道:“多有打扰,无礼之处,还望冷长老见谅,老夫告辞。” “罗长老心系宗门,冷某怎会怪罪,慢走不送。罗长老且放心,青痕宗,也是冷某的家。”冷萧平静说道。 罗嘉转而离去,背影随月拉长,再次经过时灵曦居所,相遇不知。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东域异人归海客 天边未翻鱼肚白,仍是长夜苦且漫。 冷萧踏步前行,手中提着一壶茶水。好茶才将泡起,还未细品,若浪费之,有愧苍天,有愧大地。 片刻后,待到他走到时灵曦居所之前时,紧闭的房门自动打开。冷萧未出一言,缓步而入。 进入后,他将茶壶放在桌上,时灵曦早已换下夜行衣,换上了弟子装束。炉子旁有一堆灰烬,还未来得及清理,才有烟气袅袅,肉眼难辨,却能闻到这刺鼻气味。灰烬之上还有几粒火星,闪烁了几下之后彻底归于平静。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夜行衣,替主人做了片刻伪装之后,终究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 时灵曦原本坐在床上,自冷萧进入之后,腾地跪下,低头认罪:“弟子知错。” 冷萧将两个茶杯翻正,倒上茶水。茶水兀自冒着热气,抿之一口,尚有些烫嘴,却又颇为自在闲适。他将一个茶杯递到时灵曦身前,时灵曦稍有犹豫,不知该不该接下。最终,还是将那茶杯捧在了手心,直等冷萧道了一个“喝”字,才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她这般心不在焉,便只能感受到茶水浸润在味蕾之时所带来的苦涩,而感受不到茶水淌入喉中所带来的回味。 冷萧手掌虚抬,时灵曦身子便被一股柔力托起,双膝尚有些屈着,却是跪不下去。冷萧淡淡问道:“错在何处?” 时灵曦咬唇不答,却又不敢不答。冷萧在她眼中虽不得喜,却还是有个严师的身份。她说道:“弟子不该擅闯禁地,”她顿了顿,又道,“家母病重,弟子想取一滴回眸仙露,深知仙露贵重,若循序渐进,不知要等到何时,才出此下策。” 时耀身为妖王,自是不会不知晓回眸井中有无仙露,时灵曦所言,不过是以退为进的妄言。冷萧心中几乎能够断定,时灵曦进入青痕宗,正是为了回眸井心而来。 许是涉世未深,不懂隐藏,她眼神之中的苦楚,尽数从惨淡月光里流淌进冷萧心底。时灵曦所言,真假皆有,莫非,这回眸井心能够治好秋雨如的病症? 冷萧负手而立,饮尽茶水,才道:“你也知是下策?” 他话语平淡,时灵曦身子却颤了一下,神色复杂,畏惧有之,恨意有之,还有一些朦胧不清的情绪,或许是登天梯上蒙冷萧搭救,多种情绪掺杂,连她自己也是不知,冷萧在她心中究竟是如何一种形象。 冷萧继续说道:“禁地有阵法封印,若无令牌,元婴修士也难入。还是你自忖修为能与宗主相当?” 他犹豫许久,终究并未说出井中已无回眸仙露之事,只是淡淡道:“你仇师叔不久便要大婚,你可莫要再犯浑。这茶壶赠与你,闲来多品一品茶,行事别再这般莽撞。” 离去之时,冷萧在桌上落下一罐茶叶。时灵曦拿起一看,盖子已经有些褪色,显得很光滑,茶叶也很陈,却很满。他喜这茶叶,也不舍这茶叶,却将整罐,都送给了这个不争气的徒弟。 时灵曦手指愈紧,神色有些迷茫。冷萧两次护她,却未说一句重话。她只道是冷萧表面君子,对自己徒儿,却也存了私心来。 木制罐子被她砸在墙上,碎成几瓣,茶叶散落一地。时灵曦还觉不够,走上前踩了两脚,恨声道:“谁人不知你是个酒鬼,何必故作姿态!别以为如此我便会感激你,早晚有一天,你哪只手杀了萧大叔,我便砍下你哪只手!” 她端起茶杯,此中茶水只被她抿去一口,便再未动过。她手指有些发颤,静静望着茶水,不觉间眼眶却泛了红。她抬手,倾斜杯口,将茶水一口饮尽,将两个茶杯覆回了原来的位置。 茶水,还温。她心,却冰凉。未品过时不知,原来她也心喜这一份苦涩。 自打传出婚讯起,仇雁笙便没了踪影,不知去向了何处,有兀自揣测者,说是仇雁笙去了百花宗,整日与娇妻热炕头了。 这日,冷萧被青剑真人唤去,才是知晓仇雁笙蒙受了多大冤屈。冷萧再次见到仇雁笙之时,险些未能认出此人来。 仇雁笙虽衣衫褴褛、浑身污秽,整个人却犹如一柄凌厉的剑。原是沐柳颜曾办过比武招亲,所以给张翠花举办的婚礼也是这一形式。 “翠花修为不低,倘若败了,仇某这一世英名,可就是要付诸东流了。” 他猛然掀起一柄利剑,斜里轻抬,于空中随意书写,便在远处山壁上凿下了几行大字,也不知是哪一本经文之中的哪一段。字体遒劲,横竖分明。 青剑真人唤冷萧前来,有一要事,颇为紧急。只听青剑真人说道:“通天圣地万兽殿,座下灵兽尽数叛逃,有修为高者,不少化形为妖。” 冷萧问道:“宗主何意?” 青剑真人看了冷萧一眼,说道:“万兽殿灵兽灵智不足,才能受制,突然化妖,实属诡异,此中必定有妖族的手脚。” 冷萧又问:“与我等何干?” 闻言,青剑真人大笑:“此话虽是无情,却也不假。任它万兽殿如何手忙脚乱,我等也不过时茶桌前的看客。” 有一句话,他不曾说。妖族,又岂是生来就该被奴役?或许,人族的确得苍天独后,随年岁上涨,灵智自开。灵兽化妖之前,大多只有本能,而植物,则更为不济。能够得以修行,分明比人族付出了更多,却反倒被人族看不起,视为不伦。 待青剑真人笑毕,又听他说道:“你可知,岚晖派禁地之下封印了一个妖修?” 冷萧眼神波动了一下,稍作思索,却不是忘却了此妖,而是想起了夏鸢、白晓等人。这一别,十多年不见了。 见冷萧沉默,青剑真人还当他不知,说道:“那妖修乃是一条小蛟,岚晖派稍显不敌,你且去处理一番。” 他话音才落,仇雁笙顿时大叫道:“师傅,别呀!三日后弟子便要大婚,此时将冷师兄支走,如何能赶上弟子婚礼?” 青剑真人顿时冷哼一声:“宗门可用之人只那几人,大长老负责外事,罗长老维持秩序,为师要坐镇宗门,以防小人作祟。你且说,还有何人能除那小妖?” 仇雁笙话语一噎,嗫喏道:“多派几人便是……” 他话未说完,冷萧打断,说道:“便由弟子前去。仇师弟,提前恭贺,师弟大婚恕师兄无法参加了。” “师兄高义,你且去,仇某私事如何能与一宗性命相提并论。”仇雁笙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三日后,冷萧尚在赶往岚晖派途中,风尘仆仆,而青痕宗,却已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人群中,道士和尚皆有,彼此间说笑有礼,相处融洽。青痕宗弟子不断在人群中穿梭,端茶送水,对百花宗大师姐充满好奇。 可即便不识张翠花之人,对这名字也颇有些腹诽,显得有些土气。有相识之人,大赞仇雁笙勇气,不识者心中更是惊奇,百花宗宗主沐柳颜亲传弟子,难不成修为奇高? 而如今仇雁笙,乃是青剑真人弟子,与张翠花也算登对。 比武台上,张翠花头戴红盖头,叫外人看不清面容。仇雁笙面上的笑意如何也收敛不住,两步上了比武台。比武招亲,胜了张翠花便可迎娶娇妻,他又如何能叫别人当先? 有弟子看着张翠花,诧异道:“这张师姐的身材看样也不出色。” 张翠花一身嫁衣稍显宽松,却也盖不住她稍显臃肿的身材。此弟子乃是新弟子,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而他身边之人,却已修行十余载,才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这师弟见师兄显然是要说些什么,好奇心起,如何也抑制不住,连声发问。而这师兄始终摇头,微笑不语。此举,无疑使得这师弟对张翠花的容颜更为好奇。 不说张翠花,单看随沐柳颜一同前来的几个弟子,也都是极美的人儿,不似人间有,仿似画中来。而沐柳颜,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可胆敢与她对视之人,不过两掌之数,多数人,连瞧也不敢瞧上一眼。 这师弟又隐约指了指沐柳颜身边的男子,问道:“百花宗不收男子,在沐宗主身边的又是何人?” 这一问,却将那师兄也问住了,他偷偷看了颜陈一眼,一时语塞,却又不好道是自己无知,又是故作深沉,微笑摇头。 那弟子不知师兄胸中空虚,便懵懂点头。放眼,看每个人都觉得新奇与高深,唯独自己初入此道,显得这般浅薄。 随着各自宗门长辈高声说上几句之后,比武便算开始。张翠花一身嫁衣,而仇雁笙虽然名义上是张翠花未婚夫,在胜过张翠花之前,还没有穿婚服的资格。 微风拂面,张翠花头上的红盖头轻轻飘荡,轻轻扬起之时,露出一张勾魂摄魄的红唇。单是想想,已叫人心中犯痒。 仇雁笙抬手,示意张翠花先请。女子才走出一步,下方宾客间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二位且慢!” 此言一出,莫说比武台上的二人,莫说青痕宗、百花宗两宗长辈,单是来者宾客,也觉得无礼,心中又想,难不成是那说话之人有宝献上? 循声而去,道士和尚之间有一劲装男子,样貌也算英俊,生得孔武有力,此刻,有后方之人目光被遮挡,还看不见此人。此人却是纵身一跃,直接跃上了比武台,站在仇雁笙不远。 “异人?”有人低语。 五域修士,风俗各有不同,穿着之上也有差异,东域异人当属最好辨认者。青痕宗大宴天下,除非名声在外的大奸大恶之辈,想要进入婚宴实属轻易,有异人到场,也不显奇怪。 青剑真人抚着胡须,视若无睹。沐柳颜眼神同样轻描淡写的扫了此人两眼,嘴角却泛起一抹笑意,说道:“有趣。” 小辈之事,自是交给小辈去解决。仇雁笙一看这异人,顿时眉头微皱,脚步未动,只偏头看去,仍保持着应有的风度,说道:“兄台这是何意?” 此人转而朝着仇雁笙与张翠花各行了一礼,笑道:“在下归海客,东域生人。张姑娘美貌,在下也是心向往之,还望仇兄恕罪,莫怪在下急切。” 仇雁笙闻言,神色顿时冷了一些,却还要顾及宗门颜面,不好直接发作,只是眯眼说道:“原来是归海兄。即便归海兄有此心,是否也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归海客顿时笑道:“仇兄此言差矣,你我身为男儿,岂能行车轮之战消耗张姑娘?不若你我先比上一场,胜者再与张姑娘比斗。” 他此语,言语间便是说仇雁笙必败无疑,仇雁笙冷笑三声,手中蓦然横起一柄长剑,只说道:“归海兄,请!” 见状,归海客面上笑意盎然,说道:“还请张姑娘从旁稍候。” 张翠花便下了比武台,站在边上举目而望。 “仇兄,请。” 归海客这话音落下,仇雁笙身形一霎消失在了原地,如他姓名,似雁南归,手中长剑画出一个月白圆弧,落在归海客身边。 “刀剑无眼,归海兄小心了!” “多谢仇兄提醒,仇兄自顾便可。” 这一招剑招叫不少弟子惊艳,归海客只手臂一摆,如同抓住了燕子尾羽一般,拈在了剑格之上。仇雁笙长剑一震,归海客顺势也松了手。 顺势,他另一手如游鱼般摇摆出一层波浪,隔着空气一拍,发出几声爆响,仇雁笙抬剑一格,前方分明空荡,剑身上仍是传来碰撞之声,叫仇雁笙身形一顿。 此时,他一圈衣袖被震碎,散落了一地。归海客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双掌一合一放,掌心间有海浪声响彻两耳,整个比武台随之成了一片茫茫大海。 有老者赞叹:“此子在水之大道上的造诣竟有如此程度,后生可畏!” 大道三千,无有强弱,修到极致,自可登天。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一朝落败徒神伤 浪声涛涛,仇雁笙剑上青芒闪烁,犹如海上飘摇的一叶扁舟,显得渺小无比。 归海客身形精壮,看似是极为直接威猛之人,举止却十分优雅,如书生墨客一般做着姿态,手掌轻抬,海浪化作长龙,猛然朝着仇雁笙落去。 长龙张口,如咆如哮,游龙穿梭间,风云俱净。只斜里刺来一道青光,剑气一闪,这水龙便就此定格,顿在原地,再难前进。继而,自水龙眉心间绽放出一抹光芒,被一分为二,重新化作水,从半空倾斜而下,成一水幕。 水幕遮挡了视线,自水幕中,又有水龙钻出,仇雁笙抬剑相迎,身后又蓦然凝聚出一条水龙,呼啸间灵气涌动,大地震颤。 仇雁笙于这风雨之中,不动如山,面容沉静,一招一式间仪态自生,不似杀人招式,如舞者舞剑,便是这翩然间,接连斩灭水龙,显得轻松自如。 一条隐去,自有另一条相生。同时,在仇雁笙周边形成一道又一道水幕,如千层水镜,蒙蔽了他所有视线与感知。归海客这是将此处比武台化作了自身领域,占尽地利。 仇雁笙始终平静,原本银白色的长剑仿佛变成了青色,光晕流转间,在一道又一道水龙水幕间游走。他脚步微错,索性闭上双眼,全凭两耳听声。 少顷,他睁开双眼,人剑合一,只化作一道青色剑影,穿越三层水幕。剑刃寒芒乍起,于这三层水幕之后,终于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归海客抬手,蓦然在身前探出二指,收住了那一抹青意。仇雁笙暗道一句“狂妄”,手中力道更甚,长剑又向前推进几分,一霎落在归海客眉间。 青光散去,所有水幕刹那间倾倒而落,大郎归于平静。水面上,两道人影,神色各有凌厉,又各有平静。仇雁笙抬剑,剑尖刺入归海客眉间几分,一道鲜血顺着他鼻梁,落至鼻尖,最终坠落在水面,洇红一片。 有青痕宗弟子欢呼,傲然之意甚浓。方才归海客做出的声势,可谓令人心神震撼,可便是这样一个强者,依旧败在了仇雁笙剑下。 有弟子下意识往青剑真人看去,却见,不论是青剑真人还是沐柳颜,皆神情微妙,却唯独没有笑意。 再看台上,仇雁笙忽然两腿一软,后仰倒在了水中,溅起一片水花。原本看来深不可测的大海汪洋,此刻却只到仇雁笙半身,才没过脚。 长剑黯淡,被归海客两指夹在指尖。他嘴角有笑意,手指一松,长剑落入水中,再无去向。他淡淡说道:“仇兄,承让了。” 仇雁笙喉音沙哑,半撑而立,面色苍白,显得无比艰难,脸上有豆大水珠滑落,不知是清水还是汗水。落入唇间,看她神情,这水珠滋味定是苦涩。 “用毒,卑鄙!”他几乎从牙缝间挤出这一句话。 归海客闻言,笑意更甚,忽而以手掩面,显得格外自在,看向仇雁笙,说道:“仇兄,你大意了。” 青痕宗弟子见了此状,顿时面色难看。有为人师弟者,出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分明是仇师兄胜了,这异人耍诈!” 有为人师兄者,连忙喝止,胜败自当坦荡,耍赖才是小人行径,为人不齿。顺口解释道:“这水中有毒,仇师兄只顾接招出招,却将脚下之水忽略,不觉间被毒素侵蚀,已无胜算。” 师弟多是才入宗门者,正是年轻气盛,更何况归海客的手段并不多光彩,用毒,向来被正道修士所不齿。 只是大道三千,毒道又何尝不是一道?存在即有理,无人可推翻此局。 仇雁笙紧咬着牙齿,偏头看了青剑真人一眼,青剑真人却将眼帘垂了下去,置之不理。再远望,千千万万双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此刻,他当真恨不得寻一地洞钻进去,比以猪头相现身还叫他觉得羞耻。 他勉力从水中摸出长剑,心中已有滔天杀意,恨不得一剑将归海客斩成八十一段。却仍收剑抱拳,低低说着:“仇某输了。” 短短四字,落在何人耳中都觉压抑,却也有不少青痕宗弟子彼此对视,浅笑:“祸兮福所倚,仇师兄败北,也未尝不是逃过一劫。”但凡出此言者,皆把仇雁笙当成了宗门交好间的牺牲品,却不知他是真心喜欢。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斗量海水的痴人少有,以貌取人的俗人满世皆是。 长剑,轻摆,不知是剑颤,还是手腕在颤。归海客又看了仇雁笙一眼,诧异道:“仇兄既然认输,为何还不下去?” 仇雁笙一言不发,转身,一跃而下,将比武台留给了归海客一人。青剑真人打开眼帘,轻声道了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妙哉。本座只当这小子浮躁,不曾想也有这般坚忍的一面。” “为师都做好了替你收拾擦腚的准备,你反倒是能忍了。”他又笑了一声。 身旁,沐柳颜闻言,顿时冷哼一声,说道:“窝囊。” 对此,青剑真人只是苦笑,并不反驳。与一女人,尤其是蛮不讲理的女人去争辩,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沐柳颜身后如随从一般抱剑而立之人,亦随之道了一句:“身为男子,属实窝囊了一些。” 青剑真人眼神扫过此人,此人修为深厚,比之他也不遑多让,却甘愿站在沐柳颜身后,作随从状。且看沐柳颜神色还颇有不耐,世间之事,古怪者多,说不清、说不清! 倘若有这样一个强者能够跟在身后,青剑真人做梦都能笑醒。奈何,自打修行之日起,也不知多少岁月未曾做过梦了。 而沐柳颜反是怒道:“颜陈,你且说清楚,你这句话是何意?难不成看不起我等女流之辈?” 被唤作颜陈之人,亦是苦笑。张口欲欲之时,又连忙闭住,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也是深谙此道,知晓不能与沐柳颜争辩。 沐柳颜声音不加掩饰,身旁百花宗弟子,有脸皮薄者,低垂着头颅,脸颊绯红,仿佛跟在自家宗主身后乃是一件极为丢脸之事。比武台上的两位正主与一位半路杀出之人,反倒是短暂的被人遗忘了。 归海客朗笑一声,将众人视线都吸引了回来。他问道:“不知可还有人要与在下比试?” 要迎娶张翠花,自然限制在年轻一辈,见了方才归海客所显露的威势,不论是义愤填膺还是只作惊叹之人,哪有敢上台者? 即便有能与他斗上一斗之人,却也并不觊觎张翠花,不愿蹚这浑水。若胜,毫无意义,若败,岂非如仇雁笙这般颜面尽失?如此不说,还要落个好色的名声,徒叫天下人耻笑。 三声后,无人应声,张翠花脚尖点地,飘然落在台上。归海客转身,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大笑道:“在下可断言,张姑娘定是个丰腴美人。比起那些瘦骨嶙峋之人,反是张姑娘这般的女子更令人欢喜。” “你敢断言?”张翠花忽然嗤笑一声,有冰冷,有讥讽,意味莫名,争锋相对。 这东域异人,属实不招人喜欢,饶是下方宾客,对他也并无善意,只冷冷淡淡。 归海客轻笑,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折扇,于胸前轻摇,抬手道:“张姑娘先请。” 台下,即便盘坐于角落,难免还是惹来一片目光。仇雁笙吞下一枚丹药,默默调息,手指死死按在双膝,指尖已捏得发白。 张翠花自是不会与归海客假客气,一言不发,迎身而上。双手倒也白皙,显出丰腴美感,莹白如玉。手指挥舞间,比武台上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霎时,这一方天地异香缭绕。 归海客顿时抬扇一遮,敛住呼吸,仿佛这幽幽香气乃是蛇蝎一般。张翠花冷冷说道:“老娘可不像你这般阴险!” 自古越艳丽者越险,这花朵虽艳虽香,却无伤人之毒。 她一声自称,反是叫归海客为之一愣。世间女子,哪个不是左一句“妾身”、右一句“奴家”,矜持不已,哪一个如这般泼辣? 失神间,张翠花已袭至身侧,他顿觉一阵香风扑鼻而来,五官一松,连着折扇也垂下几分。又在垂下之后以更快的速度抬起,挡住一根碧绿柳条。 柳条落在折扇之上,缠绕两圈,猛然收紧,便将这折扇碎成两段。这折扇不过凡物,又是归海客仓促抬起,哪能挡住柳条一击? 此时,归海客笑道:“姑娘这性格,倒是颇对在下胃口,今日,便随在下同去东域,共享逍遥罢!” 言语间,他已是抬手一招,青砖实木的比武台上顿时又掀起惊涛骇浪,且比之此前更为猛烈。只任其在台上大浪滔天,却并不淌出分毫,尽显其精妙绝伦的掌控力。 他分明在张翠花身前一丈处,水幕起时,张翠花手中柳条穿透水幕,直探出数丈,来回绞杀,却只触碰到一片空荡。 柳条刹那千百丈,方圆一动,由周身荡漾而起,将所有水幕都碎灭一空。目光尽处,皆是空荡。 第二百八十九章 盖头之下非美人 唯见浪涛净,人踪无处寻。 张翠花抬眼一望,只有风平浪静,顿时震怒,柳条落处尽花开,将一片海水域界变成了繁花之地。 万千花朵,刹那间下沉,有龙啸声,才起就被这花朵压下,只从缝隙之间钻出几缕水花,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抬脚时,脚上覆盖着娇嫩花朵,将所有水渍抵挡在外,不为毒素所侵。花海几息之间代替了浪潮,盖在比武台上。而归海客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她余光一瞥,隐约见到下方宾客有面色变化者,立时转身,手腕旋转,柳条顿时如同漩涡一般绞杀而去。 柳条所及之处,恰是归海客所在。归海客仿似凭空出现,无声无息。手中原本不知持着何物,被柳条击中之后散落成一片水花。 归海客一手虚抬,嘴角掀起一抹浅笑,说道:“张姑娘好功夫。” 本是抬起的手掌又顺势往下一按,身下花海在一霎间被冲散,于簇簇花丛间钻出九条水龙,成困锁之势将张翠花锁在其中。 张翠花丝毫不让,身形轻转,漫漫繁花便随着她一同起舞,形成一片繁花漩涡。有浪潮随着花朵一同飞起,又被花朵所摒弃。 繁花一霎收敛,将张翠花敛在其中,九条水龙轰然落在花罩之上。花罩严丝合缝,又瞬息舒展,直将水龙撑开,震碎成一片水花坠落。与此同时,归海客脚下又绽放出大片花朵,如藤蔓般顺着他的双腿蔓延而上,只一息便覆盖了他半身。 他才要挣扎,张翠花已然冲了上来,周身花罩打开,流转间隐要将他困住。他顿时手臂挥舞,水浪左右来袭。 张翠花只高声一喝,柳条夹带着繁花攀上归海客,将归海客压制得更紧。天幕一霎昏暗,变得斑驳无比。且连那斑驳阴影,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归海客面上的笑意收敛,像是才开始认真一般,脸上显现出蛛网一般的血丝,似红似紫。他猛然低喝一声,手臂肌肉壮了何止一倍?要一粗蛮之人去装作翩翩公子,如何都不像,他此时模样,反倒叫人觉得自然。 他用力一撑之下,身上层层花朵顿时碎落,花瓣飘扬,倒是显得极美。 台下,仇雁笙变了脸色,一手猛然按在了地上,将白石地面按出一个深深的手印来。 台上,归海客突然暴起,原本落于下风,却在这一瞬间潮水翻涌,凝结成冰,制住了张翠花脚步,他手中捏着一根冰锥,轻轻抵在张翠花颈间,温柔说道:“张姑娘,在下胜了。” 张翠花猛然抬手,将这冰锥一掌拍成了碎屑。归海客仍旧这般抬手,笑意不减。眼看张翠花有爆发之兆,却忽然又平静了下去,显出几分忐忑的小女儿姿态。 便是沐柳颜见此,也极为诧异,她原本还打算在张翠花不敌时补上两掌呢!所谓比武招亲,不过是图个乐子,真跳出来不识趣之人,抬手收拾了便是。 她这个人,向来爱讲道理,也很爱动手。 归海客见张翠花安静站在原地,不禁欣喜,心中颇为紧张。原本是来看场热闹,未料还能抱得美人归,属实自在。下方已有不嫌事大之人唤他揭开盖头,他反是故作姿态,不紧不慢,磨得人心焦。 眼看他抬手,仇雁笙霍然站起,吸引了一片目光。而更多目光,依然是在台上。正在他手指将要触碰到红盖头之时,张翠花忽然抬手,自己揭去了。 仇雁笙心中稍感安慰,只是一双拳头却如何也松不开。 盖头掀开,仇雁笙目中只有悔恨与惋惜,还有深深的爱慕。而下方宾客却截然相反。归海客面上的神情,正是将大多数宾客的神色表现到了极致。 他猛然退后三步,熟料手却被张翠花一把拉住。他想甩脱,浑身的力气仿似在这刻被抽光,如何也使不出力气来。眼看张翠花的脸缓缓临近,归海客惨嚎一声:“仇雁笙,你卑鄙!” 眼前女子,哪里是什么丰腴美人,分明乃是一个肥胖丑女,连“样貌寻常”这词汇都不敢安在她头上。便是在下方宾客间随便寻一女子,与之相比也貌若天仙了。 归海客此时只觉上了仇雁笙的恶当,仇雁笙落败时的惨然姿态,在他心中一瞬间尽数化作讥嘲。此刻,他只恨不该出这威风、凑这热闹! 台下传来一片诸如“吻她”、“抱她”的声音,起初零零落落,后来便如浪潮一般起起伏伏,只高涨而不落下。 他修为不俗,生得俊俏,在东域也是小有名气之人,不知多少美貌女子对他芳心暗许,此刻,叫他如何能面对张翠花的尊容! 即便闭上眼睛,这副丑陋容颜也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一把将张翠花甩脱,接连退后,直靠在比武台边缘的护栏上,险些将护栏撞断。 此前询问张翠花容貌的那师弟,此刻终于知道为何师兄会欲言又止。当时即便师兄对他说张翠花容颜丑陋,他也无法相信。此刻,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并不比归海客好多少。 所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在归海客心中,已是在一瞬间归于绝望。他只恨自己为何要胜。此刻在诸多强者眼皮底下,他能逃到哪里去,难不成,今日要舍身饲这女子? 张翠花神色诡异的娇笑一声,缓步走近,叫他觉得是不是张翠花故意输给了他。女子走到近前,他已退无可退。双肩被女子按住,身体如同面对上古凶兽一般,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却依旧干涩,挤出一抹难看笑意,说道:“张姑娘……” 张翠花媚眼如丝,娇嗔道:“还叫‘张姑娘’?” 她这一句话,仿佛将悬在归海客颈上的一把屠刀彻底挥落。归海客立时崩溃,神色激动,想要推开张翠花,抬手却又不愿触碰张翠花的身子,只向后倒去,将那实木护栏给撞得稀碎。 同时,他张口欲吐出一些粗鄙之语,又连忙吞了回去。素闻百花宗宗主沐柳颜蛮不讲理,倘若落在她手里,断然没有好下场。归海客只得稍显含蓄的说道:“在下惭愧,其实服用了增长实力的丹药,这才突然爆发,击败了张姑娘。其实,在下应当是败了才是。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后退去。宾客间有嬉笑者,却不敢出声,也生怕惹怒了沐柳颜。 张翠花步步紧随,说道:“归海公子此言差矣,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胜之不武也是胜了,丹药也是个人实力的一部分。” 归海客原本还想伪装成药力退去时的苍白与虚弱,此时却无需伪装,他面上正是这般神色。还不等他再说推脱之语,却陡然间感受到一股冰冷杀意从身后袭来。 转身间,便是看到仇雁笙对他怒目而视,长剑之上锋芒毕露,厉喝道:“归海客,胜也胜了,你风头也出了,事到临头,还想耍赖不成!再敢侮辱翠花,仇某宰了你!” 远处,颜陈轻笑道:“忍了这般久,可算是忍不住了。” 归海客闻言,比他还要激动,徒手抓住长剑,任由锋刃割入手心血肉之中,血水顺着剑刃与掌缘淌下。 只听他咆哮道:“仇雁笙,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某家险些信了你的邪!来来来,你我再打一场,以示公平,在下不用毒也不用丹药!” 仇雁笙并无动用长剑,只一拳抡去。归海客不知出于何等心态,竟是不躲。直被一拳打得半边脸肿起,他反是笑着说道:“仇兄好功夫,在下输了,在下告辞!” 仇雁笙面色愈发难看,一脚将归海客踹翻在地,冷然道:“归海客,你侮辱仇某无碍,却不准你侮辱翠花!你既胜之,今日这堂,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原本被仇雁笙一脚踢得半死不活的归海客,听得此言,又翻身而起,怒道:“仇雁笙,此时你才算是道出了心里话。你是早就挖好了这坑来等某去跳!” 二人剑拔弩张,宾客间无一阻拦,反倒是喜闻乐见。这水火一触,自是不融,霎时拔剑相向。才过两招,归海客就惨然落败,似是被打晕了过去,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弹。 他越是如此,仇雁笙越觉得羞耻。握着长剑的手,分明已将手指捏得发白,可却持不住手中长剑。 “翠花,对不起,我败了。”他转身,没有笑,一步一摇,朝远处走去。 张翠花唤了两声,却未能唤住他。 沐柳颜顿时柳眉一竖,说道:“老娘大老远赶来,可不是为了这般结果!” 只见她抬手间,水袖探出数百丈,轻易将仇雁笙捆住,一把丢在比武台上。她说道:“归海客以左道取胜,为人不齿,故取消其资格,如今,可有人愿与仇雁笙一战?” 三声后,无人应。沐柳颜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即刻举办婚礼!” 台上本该高兴者神情惨淡,台下本该悔恨者面有喜色,做蠕虫状悄然走远。 第二百九十章 喜庆之日有人亡 原本,沐柳颜将仇雁笙抓回,只需拜堂成亲,好事便也成了。却又有不开眼之人疑惑道,既是比武招亲,自是要比过才能迎娶。归海客被取消取消资格,仇雁笙依旧要与张翠花斗上一斗才可。 那人话才出口,也知惹了祸事,连忙缩了脖子,不敢露面,却是个小辈,口无遮拦,也不好追究。凡事,在坐者心照不宣,不戳破也罢,可一旦戳破,便不好再糊弄了事,难免要认真些对待。仇雁笙与张翠花这一场比试,自难免去。 而归海客,不复来时张狂,缩着身子往人群边缘鬼祟着离去。只是他风头太劲,只要动上一动,便招人瞩目。 有底蕴寻常的宗门者,不由对此人生出了拉拢之心。此人虽是狂傲,也可理解为年轻气盛,倘若能够拉拢,宗门之中便能再添一位强者。外域无妨,东域异人多是散修,心中必无归属。 如今,归海客心中只想着悄然离去,哪里听得见这些拉拢之言?纵然橄榄枝再嫩绿,也被他挥手推开。 有青痕宗弟子上前引路,伴他离去。只目送他背影几许,后便无人再多看,又将目光落在比武台上。 初时意气风发之人,此刻却显得无精打采。持剑之手,在女子之前微微颤抖,对视良久,他忽然笑了,无人听见他说了什么,只入一人耳中。 “翠花,仇某今日已无颜面迎娶于你,或许缘分未到。终有一日,仇某必将直面天下豪杰而不惧,败敌三千,以傲然姿态来迎娶你。届时,昭告天下,你张翠花,是我仇雁笙的妻。”有粼粼波光,在他眸中闪烁。收起手中剑,转而离去。 台下,沐柳颜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才要发作,又缓缓坐了下去。张翠花抬手阻止,她心中怒意便消了八分。欢欢喜喜,皆是人家二人之是。她可牵线,却不能过多干涉。 青剑真人面色平静,轻笑道:“沐宗主不必气恼,好事多磨,这正是上天在考验这两个后辈。关于你我二宗增进往来之事,小辈成亲与否,也并不影响。” 见沐柳颜面有冷笑,颇有些不善,青剑真人又笑道:“今日台子也搭了,宾客也请了,不若顺势指婚,再成好事如何?” 他一双眼睛,在沐柳颜身后那些百花宗弟子身上来回游走,老而不尊,沐柳颜当即袖子一甩,击在青剑真人鼻梁之上,冷然道:“你这老儿,别想再打歪主意!” 青剑真人丝毫不怒,端起椅子坐得更近几分,直待颜陈投来杀气凛然的目光,才是憾然停下。他对这那些百花宗弟子笑道:“诸位姑娘,我青痕宗英俊后生任凭挑选,选中便带走,即刻成婚……” 婚姻本是大事,青剑真人却说出这般轻浮的话来。倘若是他人,这些姑娘定要呵斥回去,可在青剑真人面前,只好红着脸低下头去。 沐柳颜自是不会坐视随行弟子吃这般隐亏,起身而低喝:“老儿,你这般口无遮拦,可是要与老娘打上一架?” 她话音落下,颜陈踏出一步,挡在她身前,淡漠吐出二字:“我来。” 青剑真人顿时讪讪,有地位相同者,也好言相劝,三言两语化解了此事。 张翠花嫁衣未解,一人走在风中,静静走到沐柳颜身后,不言不语。周遭,有不知天高地厚者,难免风言风语,只道是仇雁笙受了青剑真人诓骗来成亲,终究看不上张翠花,才寻了个原由逃离。她只静立,对此一切置若罔闻。 自古良善者只遭恶人愈发变本加厉,沐柳颜已忍无可忍,肩膀却始终被张翠花按住。四目相对,她终究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有道门长辈提议道:“比武台已搭建,不若物尽其用,正好借此机会,好叫彼此后生间切磋比试一二,见一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眼看婚礼无法继续,道人此举,无非是叫此事有个相对好些的收场。青剑真人自是没有异议。道人最先提议,则由他指派一个后辈,来抛砖引玉。 道人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女子,纵是一身道袍,难掩其折人风采。莲步轻移间,上了比武高台。 衣袂翻飞,胜过繁花。此间情景,自有人将她与张翠花相比,一时将张翠花贬低得一无是处,将此女夸赞得天上少有、人间难得。 若能顾全大局,她便不再是沐柳颜了。彼时,沐柳颜已大怒如烈火燎原,挣开张翠花的手掌,扫视一众宾客,直道是:“若再有诋毁老娘弟子者,老娘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议论者,多为年轻后生,却也有粗俗长辈跟着附和,即便不曾言明,心中难免也有点头之意。沐柳颜此话,叫此些人心中也颇为不快。碍于颜面,更碍于修为,又不好言说。 只这一句,台上台下,仿佛骤然凛冬,寒意袭骨。有佛门高僧,出言道:“沐施主息怒,今日本是喜庆日子,结果如何,都是缘法。” 沐柳颜瞪了一眼这和尚,张翠花却已一人走开。她本想唤住,见张翠花所去方向,乃是仇雁笙所在,心中升起一抹疲惫,将所有怒火都冲散了。 身后再喧嚷,天地唯一人。仇雁笙独自站在远处,凭栏而立,手中捧着一块大红布帕,是张翠花的红盖头。 有风过,将布帕吹起。他想紧握,手指却不听使唤,任这布帕被吹远,成了天边一个不起眼的小点,除他之外,还有谁在意? 身后,有人走来,他知晓是谁。有风,带来一缕香气,一缕他心间的香气,真实的缭绕在他鼻尖。他闭了眼。 肩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叫他身子一个踉跄,险些往下方云雾湖水中跌落。耳边,声音传来:“你想死吗,将老娘一人丢下,被千万人指指点点!” 此言,无疑如利箭一般刺进他心间,两眼红了一片,如着魔一般,紧紧搂着张翠花。张翠花扬起的眉毛舒缓,唇角显出一抹笑容。若只看她这一张红唇,倒也叫人羡煞。 比武台上。女子声音飘渺,如云间传来,悠悠荡荡:“贫道北域一字门居士墨湘,请诸位道友指教。” “原来是墨湘居士!”有人迷茫、有人恍然。 有自诩才俊者,不禁蠢蠢欲动,成败不论,但求与墨湘过上几招,近距离赏一赏佳人容颜风采。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从天边落下,不报姓名,只红着双眼,怒扫宾客。这人倒也生的英俊,不必再做介绍,众人也已知晓。只因今日,此人本该是主角,却无端成了过客。 墨湘望着他,轻声道:“仇师兄,请指教。” 随她话音落,仇雁笙却并未理会她,身如利剑,直视下方宾客,喝道:“此前有侮辱张姑娘之人,且上来与某一战!” 青剑真人掩面轻叹,忽而起身喝道:“胡闹!你这般作为,置墨湘姑娘于何地?还不下去!” 仇雁笙的双脚似钉在地上,说道:“在下青痕宗长老仇雁笙,应战!” 墨湘微笑着,只道:“定。” 一字真言出,仇雁笙手腕一顿,长剑难举。他目中闪过怒火,说道:“居士蒙眼应战,莫不是看不上仇某?” 墨湘歉意道:“仇师兄误会,贫道生来眼盲,不见天地,难辨花红。给师兄造成困扰之处,请师兄见谅。” 本是如发怒雄狮一般的仇雁笙,眼神柔和几分,手臂一挣,恢复了行动,斜指向地面。 “方才仇某冲动,多有无礼,居士莫怪。” 墨湘只是微笑,仇雁笙又道一声“小心”,身如疾风闪电,向着墨湘冲了过去。墨湘只道一个“定”字,他便有如撞上泥潭暗沼。墨湘又道一个“慢”字,他一身速度便慢上三分。墨湘再道一个“止”字,他一身剑意弱去七分。墨湘最后道一个“散”字,临近身后,长剑之上剑气溃散,仇雁笙所持,仿似凡铁朽木。 落在墨湘身侧,只叫墨湘袖口一舞,便轻易化了去。仇雁笙进攻之意甚浓,一剑扬起三叠浪,等同于无借力时扭转身形,自墨湘袖口游上,一霎立在墨湘身前。 墨湘始终平静,微笑着:“贫道输了。”言罢,她灵气一散,走下台去。 说来,这招式相对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台下有眼力不足者,尚未看清变化,比武便已结束。 仇雁笙高声又唤:“出声者天知地知,可是敢做不敢当?” 年轻者,何其气盛,顿时有难过本心之人横眉怒目飞身上台。仇雁笙修为摆在那里,胆敢上台者,自不会是泛泛之辈。 此人衣着如甲胄板锃亮,互通姓名时,口音并非南域人氏。此人看似直来直往之人,所精通的却是变化之道,分身之术。 出手间身化万千,道道身影动作各异,控制精妙,招式不俗。仇雁笙只出一剑,青芒如柳,流转缓慢,那万千分身却犹如站在原地被他斩灭一般,几息间散作薄雾。 剑出如歌,清音成谣。正是青痕宗绝顶剑法,青谣剑法。有心思活跃之人,心中微跳。青谣剑法配合青谣剑一同施展威力更甚,而青谣剑乃是青痕宗传承之宝,看来是将仇雁笙当做下一任宗主来培养了。 人群间,有一男子。无人知他身份。他神色阴冷,这刻,将仇雁笙对他的威胁放到了冷萧之上。 仇雁笙傲世群雄,目光湛湛,似独狼环伺。饶是如此,因尊严之故,亦有人上台应战,正应是那一句“敢说敢当”。 如此,陆续有人败于他手,心中障念,才得以舒缓。他转身,只有一个女子背影,静静望着天边,身后一切,仿佛与她无关。 他嘴角不经意间散出一抹笑容。台上,忽然走上一个身影,影子被斜阳拉扯得很长,直覆了他脚背。他往侧面走了两步,淡淡说道:“楚师兄。” 那人负手而立,目光深沉,如长辈般姿态高深,手持一柄银亮长剑,身为正道,剑身上却有三道血槽,杀气森森。 “师弟剑法精妙,师兄一时技痒,还望师弟莫怪。”他笑着,气势骤显,锋芒毕露。 四下,犹如刮起一阵狂风,沙尘骤起,脏了杯中茶水。有人道:“此人是谁,看修为比仇雁笙还要强上几分,青痕宗还有此等人物?”此人衣着,正是青痕宗弟子装束。 “阁下眼拙了,此人正是青痕宗大师兄楚天阔,名声在为早有十数载。” 仇雁笙霍然抬起长剑,指在楚天阔鼻尖,淡漠道:“师兄,请!” “请”字一落,二人身形几乎同时消失在原地,不知去向,彼此间隔二百丈,正是在百丈之处传来铮然声响,长剑相交,火花迸射。 一触一散,剑吟响彻云霄。二人各退一步,又是定住,化作更大的力道往前一冲。分明是同门师兄弟,来去却不留丝毫情面。 剑起如叶生叶落,纷纷扬扬,正似一张朦胧画卷。二人剑法相当,自知彼此招式破绽,交错间,剑刃抵在彼此颈上。 楚天阔眼帘低垂,气势冰冷,难以接受这般结局。除冷萧之外,他不该败于第二人之手,平手也不允。 “师弟,你留手了。有一套剑法,你未曾施展。” “师兄,接招。” 楚天阔手腕一转,长剑猛然朝着仇雁笙咽喉割去。仇雁笙微微后仰,发丝随风。剑芒流转。 楚天阔五指一松,长剑脱手,手腕上多出一道血痕,鲜血迸射。他双目怒睁,流淌出一缕寒芒。仇雁笙面色平静,天地间不见二人,只见青芒流转。风烟俱净后,只有楚天阔一人立于原地,衣衫破碎,狼狈不堪。 仇雁笙早已走远,只淡淡留下一句:“看来楚师兄这十年懈怠了。” 青剑真人淡淡望着楚天阔,心情大感舒畅。忽然,刑堂弟子行色匆匆,走到青剑真人身旁,耳语道:“宗主,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方才张三师弟陪同那东域异人归海客一道离去,久久未归,弟子前去接应,发现张师弟死在半途。” 第二百九十一章 假死还生指妖修 清幽小径,一人倒在地上,形同醉酒。一身青痕宗弟子服饰,被鲜血染红了半身。 罗嘉走到此人身前,将此人翻过身,露出一张苍白而惊恐的面容。青剑真人走到他身旁,只看了一眼,淡淡道了一句:“封锁宗门。” 眼看青剑真人离去片刻,又平静归来,宾客间无甚在意者,也不知青痕宗悄然间封锁了宗门。 比武台上,如今已换了两人,有来有往。威势虽然不如此前争斗,却也颇为精彩。这场婚礼,彻底变成宗门后辈间的切磋比试。 林间野地,冷萧举目暗叹,此刻青痕宗定是极为热闹,他却与此无缘了。他本是孤僻之人,可错过好友婚礼,倒也有些可惜。 行走间,冷萧眼神轻飘落在一处树丛,缓步而去。拨开树叶却见,树丛间有一残破衣襟,满是鲜血,散发出淡淡妖气。 这在往常,自是极为古怪之事,可现如今,妖族出动频繁,妖气一敛,与人族无异,混在人群中,又有何人知? 他松了手,还有要事在身,旁人琐事,他也不愿再去多管了。 青痕宗,小径之上的尸体与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血腥味并不浓重,不多久便散去。 罗嘉抬指探在张三喉间,张三正是被碎了喉咙,一击毙命。这伤口很大,且粗糙,绝非刀剑之物,应当是粗钝兵器。张三面有惊恐,至少有一息反应时间,所以歹人的出招的速度并不快。 或者,乃是歹人故意被看清,好叫张三带着恐惧死去。张三全身只喉咙上一处伤口,多余连淤青也无。 罗嘉以手对比,伤口之上恰与手指相合,正是以食指与中指弯曲一夹,捏碎了喉咙,且还带下一块皮肉来。 “手段如此残忍,绝非正道中人所为!”罗嘉于心不忍,以白布盖上了张三面容。 刑堂弟子早已往小径周边散布出去,搜寻归海客踪迹。张三正是与归海客一同离去,如今被杀,归海客却没了踪影,自是被列为第一疑犯。 他摸出传音符,传信于清辉城内的弟子留意下山之人,但凡归海客离宗下山,断然不可能避过青痕宗耳目。 直等一个时辰过去,清辉城内依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无一下山者。中途离席,实属无礼,若无要事,自不会有人离宗。 而往小径四周探寻者,也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他只怕歹人已离宗,只暂时潜伏在青痕山上,所以宗门内搜寻不到,清辉城也不见有人下山。 又半个时辰之后,罗嘉手中传音符一闪,顿时身形腾挪起落。片刻,来到小径西面一里之外,依旧林木茂盛。有一弟子恭敬而立,无需他指点,罗嘉目光凌厉,有如鹰眼,一霎落在某石缝间。 拨开石头,显露出一滴殷红血迹。血迹已然干涸,呈现溅射状,有细小液滴散开,正是在高处滴落,恰巧落在石缝间。 罗嘉眼神微山,四下扫掠。此地只此一滴,再无血迹。极有可能是歹人垂手间无意滴落。 “不对!”他目光一闪,呢喃一声。 倘若是歹人所留,行出一里之地,寒风凛冽,即便指尖沾染了血迹,也早应该干涸。且这血迹溅出的沫点均匀,乃是直线坠落。若是在行进之间,血迹溅射定有方向可寻。 此血迹遗留之人,即便并未停留,行动速度也绝对不快,可说不紧不慢。 如此,罗嘉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想法,忽然说道:“召集弟子,将此地方圆五百丈之内,细细搜寻!” 那恭敬站立的弟子一愕,说道:“堂主,弟子已搜寻过……弟子领命!”他才说了一句一半,见罗嘉眼神凌厉,不敢违逆,连忙应诺。 罗嘉长长出一口气,眉头紧皱。陆续有刑堂弟子赶来,在草木间翻找起来。动作细致,几乎将草根间每一处角落都寻了个遍,只求再寻出一滴血迹来。罗嘉还嫌不够,他心中所想,可不是为了再寻一滴血。 众弟子正全神贯注间,耳边骤然传来一声低喝,吓得心神一震。正是罗嘉所喊:“掘地三尺!” 此言一出,方才被搜寻过之处,便分出几个弟子以剑翻土。百丈之地,不多时便成一片狼藉。眼看距离越来越远,范围越来越大。地面已是寻遍,再无痕迹,不知罗嘉所寻何物。 又半个时辰之后,忽有弟子高声激动道:“堂主,此处!” 他话音未落,罗嘉身形一动,已是出现在他身边。果真依他所言,掘地三尺,不多不少,二尺九分。有泥土缝隙间,显露出一片衣襟。 罗嘉拂袖一挥,将泥土拂去,显露出下方之人。周边刑堂弟子皆面色一变,有人脱口而出道:“归海客!” 罗嘉神色平静,早有预料。此前,歹人出手凌厉,张三被一击毙命,却来得及露出惊惧之色,极有可能是歹人先向归海客出手,一击不成。归海客逃遁,歹人才杀死了张三,往归海客追击而去。 至于那石缝间的血迹,应当是归海客的鲜血。歹人行凶之后,悠然离去,心情松弛之时,无意间留下一滴血迹。 归海客喉咙之上,有一小点。罗嘉将他翻起,后颈相对之处同样有一小点。前小后大,应当是被针状之物从后颈穿透了咽喉。 有弟子见状,连忙去远处搜寻。亦有人诧异:“怎的连他也死了?” 原本,他们还当归海客是凶手,此刻,这第一嫌犯却摇身一变成了被害者。 罗嘉说道:“归海客衣衫完整,并无破损,可见二人并未有过激烈交手。此人能将归海客一击毙命,且叫归海客不敢正面相搏,修为至少比归海客高一个境界。” “足追赶数里之地才将归海客杀死,此人速度并不比归海客强上多少。应当是虚婴修为。” 此话,足以叫所有弟子胆寒。如此修为,青痕宗能够与之交手之人,不出一手之数。如今宾客云集,不乏强者,倒也好些,只怕这歹人不止一人,且狗急跳墙之下,伤了后辈。 远处,有一刑堂弟子快步归来,手中捧着一枚褐色针状物。罗嘉接过,轻轻弯曲了一下。此物并不坚硬,极为柔韧。针尖纤细若丝,肉眼难辨。 他以此针在一石头上轻轻一划,顿时在石头上留下一道由浅渐深足有半寸的划痕。 罗嘉将此针在鼻尖轻嗅,此针滴血不沾,却有淡淡腥臊之气,并非鲜血气息,乃是野兽的腥气。 “野兽刚毛。”若此针乃是取自野兽,他到不惧,只怕……此行凶之人,乃是妖修! 一念至此,罗嘉取出一枚传音符,正要传信于青剑真人。有弟子忽然惊呼一声,瞪大了双眼。罗嘉喝问:“一惊一乍,所为何事?” 那弟子顿时抬起手指,指着归海客哆嗦道:“堂主,他、他方才眼皮子动了一下!” 罗嘉闻言,连忙探出二指,按在归海客颈间动脉,只几息,他微微皱眉,指尖如触碰着一块顽石,冰冷而平静。他随即又将手指探向归海客心脏,几息后,缓缓摇头。 才收回手指,身后弟子却蓦然瞪大了双眼。罗嘉下意识看去,悚然一惊。归海客两眼怒睁,如死鱼一般,死死盯着他不放。喉咙上那血点,溢出一丝血珠。 罗嘉离开再探归海客心跳,指尖所传来的波动初时轻微,在几息之间变得强而有力。 “莫要出声!” 罗嘉以灵气替归海客封住伤口,转身说道:“速将廖长老唤来!” 廖绵生性孤僻,此类节目最是不喜,正在丹堂内钻研丹道。刑堂弟子赶至,见廖绵专注,不敢打搅,又生怕延误了救治之机,一时前后两难。 “何事?”廖绵动作不顿,淡淡出声。 若换了旁人前来,廖绵早已恶语驱逐。见是刑堂弟子,必定有要事,才耐着性子。 此刑堂弟子身子一震,连忙禀报了此事。廖绵霍然抬头,一双眼睛之中所显出的冷芒直叫这弟子连退三步。 她动作一止,丹炉中发出一声闷响,有黑烟冒出,灵药尽毁,毁去一炉丹药。那刑堂弟子心中更怕,廖绵却已走到他身侧,喝道:“凡事轻重缓急,人命关天之事,岂容耽搁,还不带路!” 这弟子连忙应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回赶,廖绵依旧不紧不慢。 罗嘉遥遥迎上,廖绵对他不理不睬,绕过他便朝着归海客走去。只看了一眼,便道:“所幸伤口细小。此子还能保住性命,实属命大。” 廖绵摸出一枚丹药,碾碎成末,敷在归海客喉间与后颈。以灵气疏导,只片刻后,伤口愈合,归海客已勉强能够说话。 他声音沙哑,却不需罗嘉过问,立刻咬牙说道:“前辈,袭击晚辈之人乃是一肥胖白嫩之人,他是……妖修!” 听归海客语气,罗嘉问道:“他并未显露妖气?” 归海客沉默几息,苦涩道:“正是。不过,晚辈可断定此人是妖修,许是什么刺猬妖之类的畜生,满身腥臭。” “该死的,倘若不是晚辈有假死闭气法门,便要命断今日!” 第二百九十二章 昔日困兽闻人鱼 生怕罗嘉不信,归海客手舞足蹈比划着。罗嘉只淡淡点头道:“我信。” 罗嘉叹息道:“此人并未显露妖气,可说谨慎,却并未拾回刚毛。此人有恃无恐,只怕不是孤身一人。” 此事紧急,他立刻传信于青剑真人,同时往比武台前去。归海客本是着急离去,得知宗门被封锁,禁止外出之后,当即腆颜跟在罗嘉身后。 若非他喉咙受伤,嗓音嘶哑含糊,定要多恭维几句,好叫罗嘉护着他。若非廖绵救他,他还担忧得罪了青痕宗与百花宗而性命堪忧。 比武台上,一白嫩胖子笑面和蔼,只是笑得太欢,又让人觉得有些阴险。此人高声道:“在下中域小白宗弟子,王小黑。名不见经传之人,还望诸位同道、前辈多多提携!” 他对面之人,乃是一干瘦男子。身型虽瘦,看来却有一股庞大的爆发力,个子奇高,足比这胖子高了一个半头。此瘦高之人神色桀骜,对这卑躬屈膝的白嫩胖子颇有不屑,说道:“原来是王兄,可否开始比试?” 王小黑连连点头,笑道:“可以、可以,耽搁了时间,兄台见谅。” 这高瘦之人,即便心中不屑,倒也报了名讳,比试开始。待这王小黑抬手间,此瘦高之人惊鸿一瞥,忽然两眼一眯。王小黑两手粗糙,与之白嫩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他当即后退,果不其然,这王小黑手上功夫极为了得,只隔空一拍,便将空气撕裂,发出音爆之声。若叫这一掌拍中,势必骨碎肉泥。 高瘦男子往侧面一躲,面上只是冷笑。他金丹境界早已圆满,而这王小黑所展露出的修为,不过初至金丹,比他弱了太多。 正是轻易躲开王小黑一掌之后,高瘦男子忽然皱眉,只见王小黑面上笑意更甚,忽然张口,从口中喷出一根褐色刚毛。 刚毛速度不快,偏生是以高瘦男子无法躲闪的速度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刚毛临身,奈何为了躲避王小黑一掌,男子去势用老,避无可避。 台下,有一老者厉喝一声:“小辈,住手!” 此人乃是元婴修士,自是有些眼力。奈何,眼力虽有,却无力阻拦。青剑真人猛然抬手,挥出一道灵气。那刚毛原本速度不快,这刻速度一霎提升,避开了青剑真人这一道灵气,落在瘦高男子喉咙之上。 此男子并无归海客那般运气,喉咙被一霎穿透,一滴鲜血自后颈掀出,两眼一黯,瘫倒在地便没了动静。 那老者顿时惨呼一声,看其模样,宗门之中为了培养出这样一个杰出后辈,定也费了一番心力。却在今日平白殒命于此,叫他如何不痛心。 莫说老者,便是青剑真人也怒极,这王小黑方才一霎所展现出的修为,哪里是金丹之境,分明是元婴修为! 宾客被当着他的面击杀,倘若误杀便也罢了,毕竟切磋之事,刀剑无眼。可这王小黑隐藏修为,分明是早有预谋,心怀不轨。 他踏出一步,由忽然顿住,手中传音符灵气一闪,传来罗嘉严肃的声音。身旁,沐柳颜问询,青剑真人只道:“方才刑堂堂主罗嘉传信而来,宗门混入妖修,乃是一白嫩胖子。” 顺着他话语,沐柳颜抬眼望去,面色冰冷。那比武台上的王小黑,不正符合这白嫩胖子的形容吗? 有一言青剑真人并未吐露,这白嫩胖子,还是杀死青痕宗弟子的凶手。 许是知晓在诸多分神强者面前无路可退,王小黑也不逃,只仿佛做错事一般,手足无措的站在比武台上。除修为高深之辈,许多弟子皆信以为真,有心中幸灾乐祸者,表面也都故作惋惜。 血染的江湖,死一个人,简直太过稀松平常。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唯有佛门高僧,走出几步,手持一三环锡杖,面容大悲,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有道人看出端倪,怒道:“妖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下正道的面前造此杀孽!” 王小黑犹如被吓破了胆,两腿已是发软,站立不稳,险些跌到。他大声喊冤道:“诸位前辈恕罪,晚辈绝非有意,属实手脚无眼,误伤了师兄啊!” “妖孽,还敢妄言!” 此道人,赫然正是云离道人,一手流云尺向前一挥,赶在青剑真人之前出手。流云尺之上散出一片如云似雾的灵气波动,涌动间,天上的云雾也如同要压下来一般沉沉漾漾。 在他面前,王小黑无处闪躲,面上惊惧之色褪去,陡然换上一抹笑意,似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待这流云尺一击落在王小黑身上之后,这白嫩胖子顿时被击碎,从天上飘摇而落几根刚毛。有淡淡妖气从中散出,可见云离道人所言非虚。 方才被蒙蔽之人,心中姐存羞耻,对其更是愤恨不已。有激进者,厉声喝道:“这妖孽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等岂能容他撒野!” 此人不过金丹修为,此刻叫唤的欢快,却做不了甚么实际行动。苍耳大师手持锡杖,说道:“北冥施主,这妖修如此高调,此中定有蹊跷,可莫要中了妖修的声东击西之计!” 令有和尚,围在高瘦男子尸体旁,替他诵经超度。至于那老者,更是扑在尸体上,已成了泪人。原来这高瘦男子,乃是他独子,叫他如何能不痛心。 青剑真人负手而立,另一手捏着一个陶土茶杯,不断旋转着,迟疑道:“宗门藏宝阁,若无令牌,分神难入。藏书阁,都是些寻常典籍,不值当让妖修冒此些风险。难不成,只是为了给我人族一个下马威?” 天边,罗嘉与廖绵才赶到,身后跟着一队刑堂弟子和归海客。廖绵快步走到高瘦男子身侧,只可惜已然死透。 罗嘉与青剑真人互通有无之后,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冷长老徒儿人在何处?” 周边之人皆是一愣,自是无人回应。他往青痕宗弟子方向草草一扫,并未见人,又立刻说道:“前去禁地!” 青剑真人诧异:“禁地不过是一片荒地,还有甚么值得觊觎之处?” “宗主莫要忘了,回眸井心同样是至宝!” 罗嘉将话语一抛,立刻风风火火离去,再不管旁人。青剑真人深知罗嘉绝不会无的放矢,当即跟上。旁人见青剑真人离去,也跟着迈出了脚步。 众多强者,离去近半,余下之人则留下保护后辈周全。若叫妖修借机屠戮了人族后辈,人族必定一蹶不振。 片刻后,赶到禁地。遥遥便见禁地封印被破,其内寒风凛冽,黄沙倒卷,看着便不是甚么善地。 能够破此封印者,修为必然也至分神。而那王小黑,修为至多不过虚婴,换而言之,妖修之中,至少还有一个分神修士。 罗嘉怡然不惧,一马当先往禁地中冲去。青剑真人生怕其有所损伤,宗门高层缺乏,紧随其后。 旁人尚且举目四望,仔细观察黄沙之中可有古怪之处,罗嘉却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般,直往禁地深处而去。 直走到回眸井前,黄沙笼罩下影影绰绰可见三五人走动,不等罗嘉走进,便有一猛虎冲出。朦胧间,森森大口一张,朝着罗嘉一口咬去。 罗嘉背后骤然浮现出一道元婴虚影,同他一齐向着前方按出一掌。这猛虎眼中闪过一丝嗤笑,大口之中,散发出幽深光芒,一霎化作吞天大口,欲将罗嘉整个人吞下。 罗嘉这一掌之威,竟被这猛虎轻易消融。若非青剑真人大袖一挥,将猛虎震飞了出去,此刻罗嘉危矣。 有中域人氏,此刻大惊:“此乃中域万兽殿护殿灵兽,无人可控制,平日里只伏在殿内沉睡,怎的逃了出来?” 在他话语间,猛虎已变作俊逸男子,并不多似本体那般魁梧,却也极为健壮。这男子一身蓝白条纹道袍,显得飘逸却又诡异,十指交错,平静站在众人之前。 “在下闻人鱼。被困万兽殿百载岁月,还能被人记得,真好。” 他一双碧色眸子,缓缓转到那人身上,轻声笑道:“为了感激你,做在下的口粮吧。” 闻人鱼作势一扑,身形虚实相济,自有一猛虎影子显现,一霎出现在那人身前。那人不过只是元婴修士,如何能够挡的住此啖人猛兽? “孽畜,还敢伤人?” 不知云离道人因何这般厌弃妖修,此刻更是一力当先,勉力相阻,口中不知吐出多少“定”字,伴着流云尺光芒闪动,竟真叫闻人鱼定在了原地。 那人一身冷汗,当即逃窜。后方有云离道人、苍耳大师守着,青剑真人当先朝回眸井奔去。看清眼前景象,足有三人围绕井边。井底,有一人潜入,共四人。 三人之中,正有那王小黑。此刻,他低声骂道:“好没道理,这帮蠢货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话音才落,青剑真人长剑一扬,便叫此人头颅离了颈项,高高飞起,鲜血如泉水般喷涌。 第二百九十三章 终叫灵蛟重归水 青谣剑饮血后,更添几分耀眼红芒,稍显朦胧。余下二人,亦不过是元婴修为,如何敢与青剑真人过招,连忙退避。 灭其二人纵然只是信手可为,青剑真人也不愿再耽搁时间,一步踏入井中。井底之人修为比地面上之人稍强,却也极为有限。只是本体乃是游鱼,水中更为灵敏,才由他入井。 此刻,莫管他动作如何灵敏,在青剑真人面前,岂有幸理?这鱼妖唯有以回眸井心相要挟,只要青剑真人有所妄动,他立刻就毁去回眸井心。 可惜,青剑真人偏生不吃这一套。原本,回眸井在青剑真人心中的地位也不多重,同样将此鱼妖一剑枭首。结果,此妖非但未能毁去回眸井心,还殒命当场。 鲜血涌出,将井水染成一片血红之色。有一圆珠从鱼妖体内飞出,速度极快,向外逃遁。此圆珠乃鱼妖内丹,被青剑真人一把抓住。鱼妖逃跑未果,自内丹之中又钻出一道元婴,二次逃遁。 青剑真人神色淡漠,指尖迸射出一道剑气,直接将那元婴绽得粉碎,散落在井水之中。 回到地面上,余下二人被一片修士围攻,早已死绝。最先死的那白嫩胖子,尸体妖气已经散尽,被归海客胡乱一说给蒙中,还真是一只刺猬妖。 见手下人尽数遇难,闻人鱼挣脱云离道人远去。修为到了此等境界,想要留下一人,太难了。 此场杀人闹剧就此结束,众人心中却很是压抑。在多数人看来,妖修已是蠢蠢欲动,才恢复平静的江湖,又要开始动荡。 见井水污秽,廖绵神色难看。回眸井水属她取的最多,基本用做炼丹。如今井水被鲜血污秽,且青剑真人根本未带出尸体,这还如何取水? 她顿时灵气一卷,直接将井水抽了个空,泼在了一边,又灵气化水,将回眸井里里外外洗了三次,才算洗去几分血腥味。可这样一来,想要再凝结出回眸仙露,便要数倍的时间去等待。或许一甲子,两甲子,或许更久。 要等待这般漫长的岁月,可说这回眸井已用处。 将那刺猬妖的尸体带回,给瘦高男子的父亲,也算给他一个交代。这老者面对一个刺猬尸体,有怒无处泄,只得一人抽泣,哭得撕心裂肺。垂垂老矣,在天下人面前,已不顾颜面。旁事于他而言,早已没了意义。 此事毕竟发生在青痕宗,实属青痕宗管理不严,只能补偿些灵石。死者已矣,无力回天。封锁撤除,归海客当先离去,心情舒畅不已。 此后,便是各自宗门长辈间的一些客套话。罗嘉不屑于听,已是往药山飞去。山顶上,时灵曦正盘坐修炼,听闻有人声,睁眼而望。 她起身行礼道:“弟子时灵曦,见过罗堂主。” 罗嘉轻飘飘说了一句:“你今日一直在此地修炼?” 时灵曦立刻恭敬道:“正是。师傅不在,弟子也不敢懈怠,唯有笨鸟先飞,勤加修炼。” 罗嘉并未再多问,眼睛有意无意从时灵曦脚下扫过。时灵曦这双鞋并非新鞋,有泥土污秽。表面却还算干净。倘若去过禁地,脚底不会有泥土,只会有黄沙尘土,且鞋面也绝不会如此干净。 他转身离去,不再追究。只将禁地之事当做巧合,心中却难免还是有所怀疑。 时灵曦重新比起双眼,继续修炼,格外认真。 扰了性质,宴席潦草结束。宾客陆续离去,青痕宗重新归于平静。有各堂堂主禀报,堂中之物皆少去了一些,便是藏书阁之中的寻常书籍也少了几本,且还是弟子受罚时所抄的手抄本。 这些遗失之物合在一起也无多少价值。妖修不可能这般费劲之外取些毫无价值之物,定是有宾客趁着青剑真人处理妖修之时行了偷盗之事。 青剑真人微微摇头,世人表面君子者众,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曾见时,你永远不知他人心有多黑。 张翠花离去,徒留仇雁笙一人,显得落寞无比。今日原本是他的大喜之日,非但未能成亲,反倒是死了人。此刻他心中不禁庆幸冷萧离去,不必见到他此刻的窘态。 大半月后,冷萧才至岚晖派。远远望见岚晖派山门,有漆黑狼烟起,看来有些狰狞。 青痕宗原本有常驻岚晖派的长老,好吃好喝供奉着,后来南域变故,死的死、伤的伤,也都离去了。如今岚晖派,可说无依无靠。 岚晖派禁地深潭,那灵蛟王乃是一中年男子,身着黑衣,露出的手臂、颈项、脸颊之上,皆有漆黑纹路,同蠕虫一般游走着,鲜活无比。 他手上捏着一名女子,冷漠笑道:“这江湖没有本王,当真无趣的很。” 女子面色苍白,神色却极为平静,罔顾了生死。重水潭外,方云跌在地上,气息萎靡,见此情景,除叹息之外,再无他法。 灵蛟王五指收拢,天边霍然斩来一道剑气,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血痕,指尖力道顿时散去。 女子抬眼,见天边之人,身子一颤,眼眸深处流淌着一抹怀恋,不觉间笑了。 冷萧神色稍显凝重,灵蛟王双脚有一道灵气锁链,始终不松,一直延伸到潭底封印之处。封印未破,他已可发挥出虚婴修为,若是完全挣脱封印,冷萧绝不是他对手。 灵蛟王上下打量了冷萧几眼,忽的笑了笑:“年轻人,本座认得你。” 他话语柔和,杀气不显,动作却丝毫不慢,直欲取冷萧性命。冷萧手中角兵一现,青龙之威,顿时叫灵蛟王身形一顿,目中爆发出炽热光芒。 “好剑!” “过奖。” 蛟龙同源,角兵对于灵蛟王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他欲向前走动,奈何被灵气锁链死死困住,无法前进。倘若不是如此,料想方云等人也无法撑到今日。 不知将灵蛟王封印的究竟是何等人物,冷萧想来,灵蛟王全盛之时,修为定要与青剑真人相当,远非寻常分神可比。 此刻封印还未完全破除,且他被困多年,修为羸弱,此刻不除,日后再想要出去,便是难上加难! 冷萧身躯一震,将灵蛟王身上荡漾而来的灵气震碎。一剑向着灵蛟王眉心点去。灵蛟王骤然探出一指,指尖抵在角兵剑尖之前,指肚被刺得凹陷几分,却未能破去。 灵蛟王看似云淡风轻,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凶狠光芒,双脚开合几分,隐有稳固下盘之意。 冷萧右手持剑,左手在右手掌缘一按,全身一力尽数落在剑尖一点,身躯轻飘如落叶。 原本气息萎靡跌落在旁的方云,此刻丹田一热,身后元婴虚影升腾而起,有如置身烈火一般通红而炽热,一霎冲到冷萧身后,掌心按在冷萧后心。 “老夫助你!” 有灵气涌出,磅礴似海,浪声涛涛。冷萧身躯再挺直几分,一力破障,以点击面。长剑本气势平缓,如湖面静止,这刻如湖水倾覆,刹那锋芒可较日月。 “藏锋剑气!” 冷萧以手一带,莫说刺破指肚,直接将灵蛟王一截手指削了下来。鲜血流淌间,显出诡异一幕。 灵蛟王非但不怒,嘴角反是掀起诡异笑容。从断指所流出的鲜血,不滴落一丝一毫,尽数附着在角兵剑身之上。青色长剑,此刻掩上一抹红芒,忽的脱手而出,被灵蛟王把玩于手。 断指之上肉丝流转交织,一息间恢复如初。灵蛟王抬指抚遍角兵上下,灵气灌入。剑身之上,那依稀可见却平滑无比的龙鳞,忽然如倒刺一般立起,将长剑变作一锥状,杀气森然。 他冷然笑道:“年轻人,此剑留在你手里,可真是蒙尘了,”他蓦然高举长剑,神色间有些疯狂之色,“此剑,可说为本王而锻造,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枉本王被困这数百年!” 他忽然将眼神落在冷萧身上,语气一霎平缓起来,问道:“此剑,何名?” “角兵。” 冷萧神色始终平淡,从口中吐出这二字。他后心那双手,在他吐出这二字之时猛然颤抖了一下,有些松懈与逃避。 “角兵?”灵蛟王咀嚼一声,缓缓摇头,说道:“此名无锋,配不上它。今后,此剑名为蛟翼。” 方云在冷萧身后,眼神示意夏鸢离去,夏鸢只站在原地,怔怔望着。 冷萧淡漠道:“‘角’之一字,已是锋芒极致,蛟翼?可笑。” 他蓦然抬手,染了一层红晕的角兵忽然从灵蛟王手中挣脱,斜里直刺向灵蛟王胸口。灵蛟王眼神变化,抬手一握。角兵若泥鳅一般钻入,满身龙鳞将他掌心划得一片血肉模糊。 他令一手又握上,满手绽放出泥甲般的暗褐色,与角兵争锋之时,发出铮然声响。方云见状,两眼大睁,赶忙又将手掌按在冷萧后心,灵气不要命的涌入。 冷萧二指向天,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此剑,乃是冷某的佩剑。” 长剑之上骤然散逸出一片青芒,将血色阴翳震得支离破碎。灵蛟王当机立断,两手向身侧一支,将长剑挥了出去。身形一动,化作蛟龙原形,瞬息补足了与冷萧之间的距离,一口落在冷萧胸膛。 冷萧两手一握,将灵蛟王上下利齿各握住一枚,死死将他嘴巴撑开。这利齿看似寒光湛湛,有如白玉,入手却粗糙不已,可堪握住。 角兵自远处飞来,剑气肆意斩落。灵蛟王身上鳞片一立一收,如同抓住几条小鱼一般,将剑气夹在鳞片中间,碾成了碎屑。 冷萧脚下地面陷入三分,存存龟裂作尘。身侧,忽然亮起一道剑芒,有银白长剑落在灵蛟王牙缝间。 灵蛟王眼珠一转,落在夏鸢之上,根本不加理会。眼神之中所显露的光芒,似是嗤笑。 “方宗主,下潭底,破祭台!” 冷萧此言一出,灵蛟王眼珠一霎转正,阴冷的望着他与方云。方云没有半分犹豫,当即闯入重水潭。 灵蛟王嘶吼一声,蛟龙首剧烈摆动。冷萧双脚仿似生根一般,一动不动。角兵猛然落在灵蛟王天灵。天灵盖上,龙角之间,只有一缕秃毛,无甚防护。 饶是如此,以角兵锋芒,竟难以破开灵蛟王防御。非是角兵锋锐不足,而是冷萧发挥不出它的锋芒。此刻,也只能厉喝一声,竭尽全力,剑气扯碎了秃毛,在灵蛟王厚皮之上破开一道细小豁口。 万事开头难,这豁口一出,鲜血迸现,刹那间刺入半寸。灵蛟王口中蓦然喷出一股寒气,冷萧低吼一声,身前剑气肆虐,有如万剑席卷,将寒意驱散。 灵蛟王忽然瞳孔收缩,冷萧神色微微恍惚,猛然晃头,头脑一清。而此刻,夏鸢已是走到灵蛟王嘴边。灵蛟王犹如冷笑,只张着嘴,等着猎物入口。 纵然冷萧死死撑着灵蛟王大口,倘若夏鸢兀自爬进灵蛟王咽喉,他亦无可奈何。 “夏鸢姑娘!”冷萧骤然厉喝一声。 夏鸢似能听见,脚步一顿,微微仰头,眼角滑落两道泪痕,继而一步踏上灵蛟王嘴唇,走了进去。 冷萧眼神一厉,两手上下一推,纵身一跃在夏鸢身边,将她推了出去。灵蛟王两口一合。 夏鸢跌落在地,迷茫的望着眼前一幕,面上显露出痛苦之色,嘴唇颤动,仿似呢喃,却骤然变作一声尖叫:“冷萧!” “无事。” 一声平静话语从灵蛟王口中传来,角兵竖在灵蛟王口中,替冷萧撑起了一方天地。冷萧缓而退去。有蛇信般的混物从黑暗中探出,直要卷起冷萧。 冷萧信手一抓,将这信子紧握于手。退出之后,抬手一招,长剑入手,灵蛟王两排利齿一合,难免伤了信子。见他有所防备,信子未伤几分,冷萧又补上一剑,直将这信子斩断,血水如何也止之不住。 冷萧将半截信子丢弃,眼神间有些厌弃,灵气化水,勉强洗净手上污秽。灵蛟王发出阵阵嘶吼,奈何无力回天,身形蓦然被拉扯回重水潭。冷萧知晓,方云已将祭台击碎。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中域修士频憨傻 重水潭底,水面浮空而不沉,当年修为微弱,见之只觉奇异。时隔十余年,如今再见,又是另一番心态。有敬佩,有平静,只如小舟面对汪洋,迎向朝霞日暮。 潭底封印处,有碎石零落在地。此石通身血色,满是腥气,自是以生人血肉所制。碎石边缘,有二人倒地身死。这二人一男一女,皆是冷萧旧识。 男者白晓,女者秦鸽。 方云不顾颜面,跪倒在地,神色悲戚。却观这二人,白晓神色坚毅,秦鸽稍有露怯。二人十指紧扣,命绝而不松。白晓腰间,有一香囊,所有鸳鸯,正欢愉戏水。奈何染了殷红,平添了几分妖魇。 夏鸢泣泪无声,只有泪珠坠地轻响,显得分外沉重。一时静默,许久,冷萧出言:“方宗主,灵蛟王不会无故脱困,其中必有缘由。” 冷萧话语,客气之中又带了不容置疑之意,方云沉默少许,说道:“一个月前,有三五和尚前来化缘,我岚晖派身为正道,如今道教、佛教盛行,自是不会辱了他们,便好菜奉上。” “当时老夫便心有疑惑,这三五和尚虽僧衣削发,行走间龙骧虎步,不似佛修恬淡。可若说乃是武僧入道,也不无不可,如此,老夫留意了此些人三日。” 闻言,冷萧打断道:“来路不明之人,方宗主也敢留宿?” 方云苦笑道:“常言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些个和尚许是跋涉而来,衣衫破旧而污秽,便留了他们三日。这三日,此些人也都分外老实,平日里替门中弟子诵经祈福,答疑解惑,颇有些大师风范,弟子也受益良多。毕竟,同样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意义也绝然不同。” 他叹息一声:“原本便以为就此相安无事,谁知这第三日傍晚,此些和尚用斋之后便没了去向。老夫只当此些人已经离去,不曾想是潜入了禁地。” 冷萧默然。既是禁地,常人难入,人迹罕至,反倒给这帮假和尚破除封印的时机。方云既然看出这些和尚有些身手还放入宗门,可见这些和尚真实修为绝不会太高。所以,只破除了一半封印,并不能将灵蛟王完全释放。 而这破解封印之法,应当就是白晓与秦鸽。方云继续说着,与冷萧所猜测无异。正是此二人失踪多日,遍寻不得。最后在禁地附近发现了血迹,才寻到二人。当时适逢灵蛟王现身,直至此刻,才来得及收拾遗体。 冷萧目光落在墙壁之上,墙上有溅射血点,墙角亦有血迹。而白晓二人面色波动不大,应当是被灵蛟王惑了心神,鲜血不会喷射出这般距离。 “看来这些假和尚费心费力,也并未讨得好处。” 墙角血迹,以及禁地附近所遗留的血迹,显然是属于那些假和尚。此些人为救灵蛟王而来,最后反被灵蛟王所伤。 救人不救彻底,封印只破一半,也难怪灵蛟王恼羞成怒。 将二人安葬,时辰已晚,宗门之中有些阴郁,即便灵蛟王双足受制,一招一式也足以扫平整个岚晖派。若非方云借护宗大阵之威抵挡,整个岚晖派恐怕早已覆灭。 这便是江湖,时刻有人生,有人死,有宗门凭空而起,也有宗门一朝成空。 凡人向往修士,心心念念着得道成仙,可又人多少修士渴望凡人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世间,又有多少修士乏了江湖事,做了山林隐士。 冷萧心有所忧,看来妖族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显露爪牙了。万兽殿灵兽逃离,无疑给妖族平添了一股新生力量。再收拢散落在五域的妖修,妖族的实力,已然不容小觑。 而人族,分于五域,合而难顾项背,分而捉襟见肘。世间有人,有欲,有树,便有风。风不止,树安能静也? 方云设宴欲留冷萧,冷萧只摇头离去。一日下来未见胡海,方云也未提起,他就不再多问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无非相离相见再相离。 山门外,只有夏鸢一人送行。原本以冷萧之意,是想悄然离去,可夏鸢,早已在山门外等待。 她对着冷萧背影,染了墨色,已看不清。原本她不想出声,冷萧也不想止步,只当未看见彼此。她却终究问道:“冷萧……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冷萧并未转身,只轻声说道:“夏鸢姑娘,夜深了,早些歇息。” 天将暗,原本夜不深,此刻,深了。 二人背道而行,再无话可说。直等三五步之后,夏鸢终究还是转身,静静望着冷萧最后的背影。纵然他日再相见,不过是冷公子与夏姑娘耳。 黑暗深处,方云缓步而出,只叹道:“老夫有愧于他,此时,也莫敢再多言。儿女情长,自家人知自家事。” 夏鸢一言不发,只兀自走着。方云与之同行,又轻声叹道:“鸯失其鸳,另寻良配罢。” “人世间,再无良配。” 冷萧思忖。时耀深知以灵蛟王的修为不会为他所用,或要成他祸患,破坏封印之举,不过是声东击西,以求吸引目光。如今五域强者多有在青痕宗聚首,可门内依旧会留人守护。 “中域。” 又半月后,回到青痕宗。冷萧亦听说妖修进犯之事。同罗嘉一样,一提到禁地,他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时灵曦。 对于仇雁笙婚礼未成之事,冷萧只是无言。而仇雁笙也不需他劝慰,已是陷入苦修之中。 近日,谢云磊愈发忙碌,纵是冷萧不闻窗外事,也难免有些猜测。这天,宗门召集长老,集议共商。中域多个宗门被妖族屠戮,流血漂杵。尤其是曾经已驭兽法门闻名天下的万兽殿,弟子死伤无数,殿内典籍被尽数焚毁,彻底断了传承。通天十殿,飘雪殿离,万兽殿灭,已只剩下八殿。 纵然林九霄修为通天,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妖族一沾即离,他也无力解救,只下达诛妖令,凡妖修者,杀无赦。 青剑真人位于首座,目光扫视殿内众人,沉声道:“妖修深知如今中域薄弱,欲以中域为根基,席卷五域。其心昭昭,路人皆知。” 当年,中域通天圣地何其威风,乃是五域之中唯一一个独占一域的宗门,如今,却沦为妖族眼中的软柿子。 单是如此,还远远不足以让青剑真人这般凝重。只听他继续说道:“近日,中域憨症蔓延,但凡染上憨症之人,有自以为家禽犬马者,也有自以为草木鱼虫者,灵智尚且不如一岁小儿。先是妖族作祟,立刻又生了此事,此事绝不简单。” 言罢,他望向廖绵:“廖长老,你丹道不凡,医术高超,可知其因果?” 廖绵受人瞩目,神色淡漠,想都未想便摇头说道:“能置人痴傻的方法多如牛毛,无法对症,老身如何决断?” 青剑真人招手,便有弟子抬着一男一女二人上来。这男女二人皆被缚了手脚,男子尚在挣扎,女子显得颇为平静,一动不动。 “此二人乃是中域一个小宗弟子,那小宗被妖族灭门,幸存者无几,本座在废墟之中发现他二人,却已染了憨症。” 有长老下意识身子后仰,避之不及,出声道:“这憨症传播如此迅速,可有传染之忧?” 此言无疑激起三层浪来,方才那几个带人上殿的弟子更是被吓得脸色一白,可在诸多宗门长辈之前,又不敢妄动妄言。 少有淡漠不惧之人,廖绵乃是其中佼佼,两步上前,信手一划,二人身上的麻绳便散落在地。 看二人气息不俗,足有筑基,却被两根寻常麻绳给轻易缚住。女子一脱困就缩成一团,蹲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而迷茫。男子则四足而立,龇牙咧嘴,对着廖绵纵身一跃。 廖绵抬指点在男子眉心,男子立刻瘫软了下去。身虽疲软,眼神却依旧凶狠,忽而发出狼嗥,悠长清朗。 她又走到女子身前,抬手在女子身上微微晃动。女子眼神随着廖绵手指摆动,忽然一吐舌头,欲舔舐廖绵手指。 女子温顺,便从女子身上寻找病因。可寻来探去,廖绵原本平静是眉头缓缓聚拢,直至彻底拧在一起。诸多长老瞩目而待,直半个时辰之后,廖绵五官一松,张口就道:“这女子一切安好,身体健康,可活二百岁而寿终。” 众人正瞠目时,她又开始察看男子情况,此次轻车熟路,只片刻,就得出了与方才同样的结论。 诸多长老本就心有疑问,此刻更是按捺不住。有素来与廖绵作对的刘耀长老立刻讥讽道:“廖长老怕是医术不精,这才张口胡言。” “哪里来的疯狗,比地上这一条还要疯。” 廖绵淡漠话语,彻底将刘耀激怒。刘耀顿时拍案而起,震得案上杯盏侧翻,茶水反倒淌在了他自己衣襟上。 不等他反唇相讥,廖绵又道:“好不懂规矩的疯狗,大殿之上,岂是便溺之处?” 刘耀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才张口,青剑真人忽然不耐摆手,将二人的气焰都按下。他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已没了说话机会,心中屈辱,可想而知。又不敢忤逆青剑真人,只得坐下。 第二百九十五章 野地荒村断一指 制止二人争吵之后,青剑真人又问:“廖长老想必还有话要说?” 廖绵走到男女二人之前,抬指在二人眉心一探,随口说道:“二人脑部严重萎缩,只剩下婴儿拳头般大小。此为导致二人痴傻的根本原因,这所谓憨症,无药可医。” 刘耀见廖绵束手无策,立刻便要讥讽,可余光瞥见青剑真人面上的冷意之时,又舔舐了一下嘴唇,讪讪将已到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 “可会传染?”青剑真人问道。 “宗主大可放心,此症显然是人为作祟。莫说靠近,便是与她共享鱼水之欢也不会有恙——你说是也不是,刘长老?” 刘耀心中本就憋屈,又无端被廖绵牵扯到,两眼之中仿佛有火燃烧而起,怎一怒字了得,他已两鬓斑白,岂容人侮辱清白? 他正要张口,青剑真人已是摆手道:“好了,多大的人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青剑真人已发话,刘耀还有何话可说?只能再次压下怒火,忍了这一份屈辱。 半日后,不少年轻一辈被派往中域历练。许是真的不再年轻了,冷萧虽然同行,却是以长辈的身份,前去照应一二。 同行者之中,楚天阔,寒月,仇雁笙,红绡,南宫君婉等人尽数到场。除却仇雁笙并未收徒之外,其余几人都收了弟子。单是楚天阔一人,弟子便有三十余人,修为也都是拔尖之辈。 初到中域,看来一切如常,并无多少纷乱。青痕宗一行人足有五百人,一起行动属实太过招眼,于是楚天阔提议,门中长老分头行动,各自跟随人数由弟子自行选择。 不出意料,这五百人之中接近三分之一选择跟随楚天阔,不说他造势的本事,单论他个人修为,也是极高。 其次,便是仇雁笙。此前比武台上,楚天阔败于仇雁笙之手,可谓万众瞩目。加之他登天梯之上的猪头形象,显得比较容易相处。 寒月大师姐的名头所在,追随之人同样不少,至于红绡和南宫君婉,容颜倾世,修为深厚,追随者也绝对不缺。 反是几人当中修为最高的冷萧,追随者寥寥。有人意欲追随,隐约间便能感受到楚天阔与其弟子的目光,又退而选择他人。 即便门中几个老掉牙的长老,身后也跟着不少人。年纪大至少还显得老成持重。 冷萧平淡的笑了笑,对时灵曦说道:“跟着你仇师叔吧,为师也可清静一些。” 时灵曦一言不发,却又一动不动。冷萧看向她时,她也在抬头看向冷萧。 冷萧自顾转身离去,再不理会他人。仇雁笙看来心情恢复了一些,带着笑脸走到冷萧身边,说道:“师兄,不如与师弟同行如何?” 冷萧只摇头摆手,头也不回。不远处,楚天阔苦笑着摇头离去,仿似是对冷萧这位师弟操碎了心,颇为无奈。一群弟子浩浩荡荡跟上。余下之人,也向着不同方向离去。 有弟子走到仇雁笙身边,迟疑不定,说道:“弟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 “弟子不吐不快……” 终究,这弟子还是道出了心里话:“仇师兄,为何要与冷长老为伍?” 仇雁笙止步,目光落在此人身上,骤然冷了几分。他说道:“有何不可?” 这弟子张口欲言,可又不知该如何描述。心中只对冷萧有个恶人印象,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又哑口无言。 “你记住,我这条命,是冷萧师兄给的。还有,以后叫我长老。” 仇雁笙身后分明跟了数十人,身影却显得阑珊而孤独。唯有那弟子噤若寒蝉,走在人群最后。 残影复难留,落日尽余晖。 羊肠小道,最是合人心意,幽静而不空洞。冷萧望着身侧紧紧跟随的女子,说道:“为何还要跟来?” 她回答得很快,很利索,仿佛脱口而出:“弟子不跟着师傅,还能跟谁?” 冷萧耳边,唯有树叶沙沙声,心中似始终回响这一阵清音,叫他足以罔顾外界任何事物。 “师傅,我们换一个方向可好?”许久,时灵曦说道。 “你想换哪一个方向?” 随后,时灵曦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同时说着:“这个方向离楚师叔有些近,弟子不喜欢楚师叔。” 冷萧没有深究,只随她意,换了一个方向。近与不近,都是相对而言,从所有人分头行动之后,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越离越远。 二人皆不言,直到日暮西沉,遇一小村。这小村之中,有一客栈,客栈极小,只有十间客房。也不知这偏僻之地何处来的客人,二人赶到之时,早已客满。 用饭之时,小二倒是极为热心,告知二人可以寻民居借住,还特意指点了几家稍宽敞些的屋子。 冷萧吃得极缓慢,独自饮酒,也不怕饮醉,一杯接着一杯,一壶接着一壶。直等天色尽暗,客栈打烊,二人才不得已被请出了客栈。 时灵曦许是觉得颇为丢脸,口中轻声道了一句:“酒鬼。” 冷萧只当不曾听到。街道不宽,十分简陋,夜半行走间还有些阴气森森。他照着小二指点,寻了一处看来舒适些的民居。 恰逢这屋子里还亮着灯,二人便上前叨扰。轻敲房门,其内应了一声,几息后门户便大开,对入夜来访的不速之客毫无戒备之心。 来开门之人,乃是一打扮朴素的妇人。这妇人抬眼打量了二人几眼,手中捏着一块脏帕,眼神中显出一抹慌乱。 二人虽只是寻常装束,可对于这妇人而言已是不可想象的奢侈衣裳。且二人衣冠楚楚,风度不凡,更是叫她有些自惭形秽,不敢怠慢,连声道:“二位请进吧,喝杯茶解解渴。” 她也不管二人因何而来,立刻转身前去准备茶水。这般拘谨模样,仿佛她才是客人。听见动静,里间走出一男子,许是妇人的丈夫。 这男子见到二人,目光有些警惕,沉声问道:“二位可有事?” 冷萧起身接过茶水,妇人面有朴实笑意,在衣角擦了擦手,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直等冷萧道了声“坐”,她才是做坐到一边。 冷萧道明来意,男子尚还有些由于,妇人已是直接点头,说道:“二人尽管住下。” 这妇人有一子,外出未归,不知要几日,家里正好空出一间房。房间不大,但十分整洁。妇人生怕怠慢了二人,还抱出两床新被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只有一间房。冷萧只道是将床让给时灵曦,他在旁坐上一晚便可。相比于他,其他长老带着太多弟子,极有可能餐风露宿。 时灵曦坐在床沿,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静望着冷萧,缓缓说道:“师傅,你睡床吧,弟子坐一晚便可。” 她垂首走到冷萧身侧,冷萧望着她的双眼,让出了唯一一条椅子,并未多言,直爬上了床。 人心总是矛盾,见冷萧径直上床去,时灵曦又有些不满与气恼。直等冷萧又起身走来,她抬眼望去,冷萧正怀抱了一床被子走来。 “天凉,盖上吧。” 尽管以二人的修为,哪怕赤身露体在雪地里翻滚,也不会受凉。 冷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时灵曦固执让出床,而他轻易接受了,只是为了弥补时灵曦心中的一丝矛盾与亏欠。 夜深,有怡人清香钻入鼻尖,眼皮一瞬间变得很沉、很沉。 漆黑的房间里亮起灯盏,朴实的农家男子、妇人推门而入,见冷萧安然躺在床上,男子顿时大怒:“这狗贼,竟敢叫殿下睡椅子!” 时灵曦低着头,十指拧在一起。见男子手中举起长剑便朝着冷萧颈项斩去,她眼神中显露出一丝迷茫,一丝慌乱,下意识便上前阻止。 男子惊呼一声,长剑正落在时灵曦手心,锋利的剑刃在时灵曦手心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线。倘若不是他急忙收力,只怕时灵曦半只手掌已是不在。 妇人面色一变,一脚踢在男子腿上,怒斥一声。男子当即跪倒,说道:“属下该死,伤了殿下!” 时灵曦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缓缓收拢五指。妇人已走上前替她上药,她便任由其摆弄。一双眼睛,只怔怔望着冷萧。 忽的,她呢喃道:“他杀了萧大叔,害得母后如今还昏迷不醒。他该死。” 男子执剑附和:“殿下英明,属下这便杀了他!” 他长剑画圆,手腕一转,剑刃又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冷萧落去。剑气已划破冷萧胸前衣衫,时灵曦却又惊叫道:“住手!” 男子顿时身躯一颤,剑刃堪堪在冷萧颈间止住。他忽然笑道:“正是、正是,理应由殿下亲自动手诛杀此贼!” 他双手将佩剑呈上,时灵曦接过长剑,走到床边。伸手从被窝里拉出冷萧左手。男子、妇人看得愕然,她长剑落下,带起一丝血迹,斩断了冷萧的无名指。 她丢了长剑,有些彷徨,比受害之人还要心慌。 第二百九十六章 离村途中遭伏击 昏黄灯火飘摇不定,男子眉头微皱,面上浮现出一丝不解与冰冷。他说道:“殿下这是何意?” 一根手指,与性命相比,微不足道。 时灵曦侧过脸,不去看冷萧。冷萧神色始终平静,已经睡死了过去。她将长剑交还与男子,说道:“他不能死。” 男子神色冷冽,踏前一步。长剑之上又有冰冷锋芒闪烁,衬着他齿缝间挤出的冰冷字眼:“殿下心善,属下可以给他一个痛快。妖王有令,将此贼碎尸万段。” 时灵曦面色变化,呵斥道:“荒谬,父王怎会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语?” 男子单膝跪地,抱剑而告:“殿下!此贼害得妖后落到如此地步,莫非殿下还要护着他?” 他字字泣血,道进时灵曦心里,叫她身躯轻轻颤抖,难以辩驳。她终究只是淡漠道:“在得到回眸井心之前,他不能死。本宫是他名义上的徒儿,有他相护,能安全些。” 二人交谈,妇人站立一边,面有焦色,似乎觉得二人所说都有其道理,不知该向着谁。最后,终究是男子拂袖而去,摇头怒叹。妇人见状,连忙也跟上。临出门前,男子厉声道:“此次便依殿下,若有下次,他想死都没那么容易,才能偿此苟活之债!” 直等日上三竿,冷萧才幽幽醒转。眼前画面如此清晰,低矮的房梁,似乎触手可及。说到手,他抬起左手,无名指齐根而断,伤口已经结痂。 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在他睁眼之前,丝毫感受不到这痛意,他的确是昏睡了过去。他本可以保持清醒,却甘愿将性命交到她手中。 见冷萧坐起,时灵曦连忙上前搀扶,慌乱与复杂之中,掺杂着几分迷茫。她急声说道:“昨夜妖修作怪,弟子护迟,害师傅断去一指,弟子有错。” “何错之有?倘若不是你,为师就不止断去一指这般简单了。”冷萧神色平静,仿佛在此借宿这一夜并未发生任何事。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不愿拆穿时灵曦。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或许,的确是认同了这个徒弟。 “师傅,你莫看了……”被冷萧端详许久,时灵曦眼里闪烁过一抹慌乱,直等冷萧移开目光,才松一口气。 她望着冷萧侧脸,心中纠结万分。她多想一剑了结了冷萧,替母后与萧大叔报仇。可冷萧却在登天梯上救过她。有仇必报,有恩,自然也要报。 “你为何要救我?” 她眼神恍惚了一霎,冷萧二指已贴在她额头。感受到冷萧指背上传来的一丝凉意,她连忙后退一步,冷萧只诧异道:“莫不是睡傻了,不是为师救了你,而是你救了为师。” 时灵曦眼神闪烁,轻声说道:“弟子惭愧,不管是在登天梯上,还是弟子犯错时,师傅救了弟子太多次。” 冷萧只笑了一下:“胡想什么,登天梯上,为师身为青痕宗长老,正道修士,解救你乃是理所应当。你犯错时,为师身为人师,救你更是理所应当。你若感念为师恩情,就好生修炼。” “是,师傅,”她应着,又抬头望向冷萧,说道,“师傅和他们说得不一样。” “师傅不会是坏人。” “师傅也不是好人。”冷萧注视着时灵曦双眼,如是说着。诚然,他救过的人不少,可手上所沾染的鲜血的只会更多。 冷萧在桌角拾起一团被踩碎的肉末,看了一眼,又丢弃在地上。他向外走去,时灵曦当即跟上。他不问,她也不多说。尽管,这一指断得蹊跷。尽管,这借口寻得蹩脚。 这民居早已人去楼空,男子、妇人不知归于何处。屋后有一小院,院中有一地窖。冷萧如心中早有目的一般,径直走去。打开地窖,立刻便有一阵腐烂臭味袭来。 他面色不变,只是抬指掩鼻。时灵曦后退一步,纵然以袖子死死将口鼻捂住,也觉得恶臭无比,这气味仿似无孔不入。 冷萧侧目,依稀可见时灵曦身子有些颤抖。待冷萧走到地窖边缘时,她下意识呼唤了一声,冷萧并未止步。 地窖不大,有瓶瓶罐罐几多,亦有酒坛大缸,不知其内腌制着什么。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已经烂了近半,肉身之上有蛆虫在蠕动,面貌已看不清。 冷萧大袖一挥,卷起二人尸体回到地面。时灵曦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又立刻顿住。一双眼睛直直望着冷萧放下的尸体。 这二人,才是此处民居真正的主人,偕老白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简朴日子,最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莫道苍天不仁,人心更甚。 时灵曦双目泛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冷萧只摇头叹息,一言不发。他手持角兵,欲将二人掩埋,也算是入土为安。 院外,忽然走来一人。冷萧长剑顿住。此人见到地上那两具尸体,泪水一霎涌出,哭号一声。两股战战,并未再前进,而是往远处奔逃而去。 时灵曦起身欲追,冷萧只是摆手。将这男女二人掩埋,转身离去。方才那突然出现的青年人,应当便是两个死者的儿子。时也命也,一时离家,痛失双亲,可也因此而逃得一命。 走出片刻,时灵曦不禁问道:“他们只是凡人,妖修为何要将他们杀死?”她目中有所不忍,有些悔意。 冷萧面色平淡,只说道:“你在落脚之时踩死一只虫蚁,可会在意?” “会。” 她神色坚定,反是让冷萧住了嘴,无法再说教。他不会滥杀无辜,可若只是踩死一只虫蚁,却不会有任何神色波动。或许,这个比喻本就不妥,虫蚁之命也不能与人命相较。众生在众生眼中,从来不平等。高高在上者高高在上,微不足道者微不足道。 村中客栈,冷萧当先走进。客栈内客人寥寥,只有二人分了两桌,自顾吃着酒菜。小二见有客来,自是喜得不得了,连连吆喝招呼。 冷萧望着小二,说道:“昨日不是你。” 小二一愣,才是笑道:“客官说笑,小店闭店三日,掌柜与厨子去外镇购置了些杂货,今日才刚开的店。” 冷萧点头,只随意吃了几口,买了一坛酒,招摇而去。时灵曦问道:“师傅知道那昨日那小二有古怪?” 直等一坛酒下肚,冷萧将酒坛子摔碎在地上,才是说道:“何止昨日那小二。” 他酒坛子摔碎之处,有残留酒液迸射出去,点在虚空。前前后后凭空落下七八人来,有掩腹者,有掩额者,显然没想到冷萧有这一手。 七八人中,正是有方才那小二,还有昨日那小二以及民居那男女。冷萧轻叹一声。昨夜小二给他指点了多处民居,他随意选择了一处。如今看来,另外几处的百姓怕是也与这世界告了别。 其中修为最强之人,还要属一个方脸大汉。此大汉身材魁梧,高有九尺,手握狼牙锤,修为绝不比冷萧要差。 冷萧只是平静说道:“尔等拦不住我。” 倘若这七八人都有这般修为,他必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余下之人,修为惨淡,还有二人堪金丹者,有凑数之嫌。 方脸大汉身材虽粗,性子却不似粗犷之人,神色同样平静无比,说道:“阁下太过自信了一些。有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可是要葬送了性命的。” 言语之时,他猛然将手中狼牙锤砸落在地,犹如毛笔点墨于宣纸,留下一点墨迹。地面上顿时闪烁出灵气光芒,眨眼间勾勒出一张大网,而冷萧二人立时成了这网中之鱼。 “擅阵法之人,还真是占尽了先机。”冷萧轻谈一声,深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时灵曦与昨夜民居内那一男一女眼神交错,只得来二人苦笑摇头。男子看了方脸大汉一眼,有些敬畏,又有些惧怕。 阵法一起,方脸大汉举起狼牙锤,平淡如水的眸子里闪动着嗜血与疯狂的色彩。 冷萧看了此人一眼,淡漠道:“看来阁下被万兽殿修士折磨得不轻。” 他这话,似是触及了方脸大汉心中的禁忌,怒火被彻底点燃,嘶吼一声冲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锤落下。 此一锤夹带万钧之力而来,与之相对,如同面对巍峨高山,令人心生渺小无力。冷萧鬓发轻舞,衣袂翻飞,只轻声说道:“站在为师身后。” 他抬手,一掌按在狼牙锤之上。锤上尖刺,只停留在冷萧掌心,难以刺入一分。角兵绕着冷萧手臂不断旋转,青芒大盛,轰然落在狼牙锤上。 方脸大汉退后半步,胸膛起伏,抬起狼牙锤一看,上方尖刺斜里断去七根,显得有些滑稽。这狼牙锤,可是四品灵宝。 能将四品灵宝轻易斩断的长剑,必定是非凡之物。方脸大汉望向角兵之时,却并几分觊觎,在他眼里,冷萧的性命更有吸引力。 或许,他是觉得这细弱长剑配不上他的体型。 他口中发出一声厉喝,狼牙锤猛然变大了百倍,真正成了山岳一般,轰然而落。冷萧不敢硬接,拉着时灵曦向侧面退出数十丈。狼牙锤落在地面,却轻飘无力,继而以更快的速度朝冷萧飞去。 冷萧一招青痕闪,身形如电,即便带着时灵曦,速度丝毫不慢。他并不理会方脸大汉,反是向着余下几人冲去。当先之人,便是昨夜民居那男女。 此二人修为亦有元婴,奈何空有修为,少了变化,远非冷萧对手。长剑斜里直来,在二人前后留下简单几道伤口。 二人顿时瘫倒在地,手脚经脉被切断。女子彷徨,男子目中有恨意,似乎在悔恨自己昨夜为何不将冷萧杀死。旋即,他又释然。在他眼里,冷萧断然活不过今日。 方脸大汉招式简单直接,虽然力大,却难以伤及冷萧。这时,灵气大网不断缩小,眼看已然只有一个不大的空间,容下方脸大汉手中的一方狼牙锤还嫌小。 锤子再落来,冷萧唯有举剑硬挡。长剑挥出道道剑气,将狼牙锤劈砍得灵气黯淡,只是未能止住来势。 他蓦然抬起一指,点在锤头之上。狼牙锤万钧之力,相触时却有如豆腐,一片绵软。 方脸大汉顿时变了脸色,手中狼牙锤如同沙砾堆砌之物一般,寸寸消散。此般诡异景象,叫他立刻松了手。 他深知想轻易拿下冷萧不易,灵气大网再次收拢,却将他自己析出,只留下冷萧与时灵曦。再缩小后,忽然将时灵曦也析出,只留得冷萧一人。 冷萧下意识伸手一抓,却未能抓住。时灵曦仿似被人拖拽一般,退得极快,被方脸大汉一把按在手中。 “欺负女人,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冷萧眼帘低垂。 方脸大汉冷笑道:“做大丈夫有甚么好的,不如做小人来得自在。某只问你,倘若你二人只能留一人性命,你作何选择?” 冷萧淡淡说道:“与小人谈选择,恐怕不智。” “你别无选择。” “放她走。”冷萧五指一松,角兵也被灵气大网析出。 有灵气丝线将冷萧紧紧缠绕成一团,形同蚕茧,一动不能动。即便灵气如刀,也难破这柔力。 时灵曦檀口微张,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方脸大汉见冷萧受制,不禁大笑三声,讥讽道:“好一个大丈夫,可惜不长命。” 他随手松开时灵曦,丝毫不怕时灵曦逃走。嗤笑道:“你让她走,你可知她是谁?她是……啊!” 方脸大汉话音未落,忽然惨叫一声。这惨叫一起,余下几人也不禁身子一颤,脸皮一抖。时灵曦面色微白,手中长剑有鲜血滑落。方脸大汉侧过脸,右臂齐肘而断。 “你!” 他厉声一喝,冷萧淡笑接口道:“她是冷某徒儿。” 时灵曦原本手臂就有些颤抖,听闻此话,身躯一颤,紧紧握着手中长剑。 方脸大汉情绪稳定少许,一把捏住时灵曦喉咙,冷然道:“堂堂元婴修士,被一个筑基修士废去一臂,还真是笑话。” 他五指一紧,时灵曦嘴角顿时溢出一丝鲜血。 余下之人皆色变,倘若方脸大汉杀死了时灵曦,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有惊无险命无忧 青年人惊恐奔逃,涕泪横流。正面撞上大片人影,吓得肝胆欲裂。那为首之人却爽朗一笑,面相颇善,让他稍有心安。 听闻眼前之人乃是南域而来的高人,青年人顿时跪下,大哭不止。楚天阔心中暗爽,连忙将之扶起,关切道:“小兄弟可是有难,尽管说来,但凡力所能及之处,楚某当仁不让!” “多谢大人!”青年人止住泪水,带着哭腔说道,“小人今日回家,隔着老远便闻到一股腐烂气味,走近一看,原是二老双双惨死,气味正是来自二老遗体!” 说到此处,青年人又是哽咽。忽的拉住我楚天阔衣衫,将他拉起便走,口中连声道:“还请大人替小人报仇,那两个贼人定未走远!” 青年人手上满是污秽,涕泪沾染。楚天阔不着痕迹的抽出衣袖,心中不快,面上带着一分高深莫测,一分大义凛然,跟在青年人身侧。 他身后,百多弟子紧紧跟随。 遥遥传来一股灵气波动,楚天阔神色微变,甩脱了青年人,当先而去。那些弟子后生,多少也有练气、筑基修为,高者已有金丹。此刻紧随,尽管被楚天阔逐渐甩远,依稀还能瞧见其背影。 再看那青年人,神色一愕,心中对此生出一抹向往,却又抓耳挠腮,连忙追上。口中连连高喊“等等小人”之语,奈何无人理会。 方脸大汉捏着时灵曦颈项,冷萧忽然说道:“阁下不妨看看身后。” 大汉嘴角掀起一抹嗤笑,喝道:“某岂能信了你这狗屁之言!” 他话音才落,却不由自主朝身后看去。只因远处有灵气波动传来,依稀修为不弱。正是这刹那间,方脸大汉肩膀上青芒一闪,时灵曦立刻脱身,来到冷萧身边。 方脸大汉惨呼一声,左臂被冷萧齐肩斩断。眼看角兵在半空划过一道剑影,落在冷萧身前,他一时勃然大怒,也不管天边来人是谁,猛然跃起,如巨石盖顶。 时灵曦起身一挡,未能挡住刹那。冷萧喝道:“走!” 她却不逃,只兀自站在冷萧前方,鲜血染红衣襟,眉宇坚毅如初。冷萧被捆得溜圆,脚下似有锁链将他栓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厉喝一声,长发狂舞,角兵掀起大片剑气,朝着方脸大汉落去。方脸大汉身上荡漾起一片褐色光晕,与剑气相触,只有铮然声响,丝毫不伤。 时灵曦被方脸大汉撞飞出去,直跌在冷萧胸口。冷萧与她只相隔一寸,却扶不住她。角兵散发着柔和光芒,托住时灵曦腰身。她一双修长的睫毛轻微颤动着,眸子里流淌出的尽是迷茫。 远处,楚天阔已然临近,心中却是暗骂,早知是冷萧遇难,他故作不知便可,何必要来行此恶心自己之事? 百多弟子随后到来,他又岂能眼看同门有难而见死不救? “罢了,凡事利弊相依,今日冷萧狼狈如斯,我若救他,日后在弟子间的声望必定更高。而他,不过是一只有些运气的丧家之犬!” 有宽厚长剑浮于他手,所显光芒何止湛湛,凌空向着方脸大汉斩落。 眼看方脸大汉怒目圆睁,余下几个妖修无法再冷眼旁观,连忙迎上。元婴修为者,挡下楚天阔。金丹修为者,则勉力与青痕宗百多弟子交手。说是交手,双拳难敌四手,更多只是自保而已。 楚天阔顿时被拖住,高声厉喝,面色不善,心中反倒是有几分喜色,暗暗给方脸大汉加油鼓劲,若能叫冷萧于众目睽睽之下殒命于此,自是最好不过。他既能落一个高义名头,又能除去心中祸患,岂不快哉? 方脸大汉嘴角露出狞笑,目光犹如凶兽,已不知是疯是狂,忽而肆意发笑,又隐有悲意,一身灵气涌动肆虐,向着冷萧冲了过去。 时灵曦神色平静,高举长剑。此时,还听方脸大汉厉喝一声“滚开”,只是未能奏效。他或许真是疯了,去势不减。 冷萧嘶吼一声,挣断了脚下枷锁,纵身跃起,挡在了时灵曦身前。一时只觉胸闷,险些喘不上气来。喉头一甜,前襟便红润了一片。 时灵曦本就摇摇欲坠,即便只受了些余波,也跌坐在地。 不远,有妖修惨叫声传来,青痕宗百多弟子群情激奋,将几个妖修打得节节败退,有人支撑不住,死于乱剑之下,血肉模糊。 冷萧身形臃肿,倒地后就再难站起。这一层灵气捆缚,虽叫他行动受制,可也将方脸大汉这一撞之力挡下几分。 大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几步跨到冷萧身侧,右腿高抬,猛然落下。楚天阔看得激动,面上却更是愤懑。此一脚落在冷萧胸膛,冷萧脖子一伸,又是呕出一口鲜血,显得有气无力。 角兵飞至,落在这灵气蚕茧之上,仿佛刺入棉花,几番交错,反是险些被一并缠住。 时灵曦目光从冷萧惨淡的面容上滑过。仇人将死,她不必亲自动手,方才拼死守护,也算了还了冷萧恩情。她抬起手,在眼角抚过,指间沾染了一滴泪水。 妖族,人族,师傅。 为何,一丝也高兴不起。 她闭上了眼睛,不愿看到冷萧将死的惨状。 “娘,萧大叔,你们可会开心一些?” 方脸大汉一脚又一脚落在冷萧身上,伴着肆意的狂笑。这灵气蚕茧此刻有如宝甲,将所承受的力道传递到全身,使他不至于被几脚踩死,却浑身形同散架,只觉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冷萧目光平淡,轻飘落在方脸大汉身上,缓缓说道:“即便杀了冷某又如何,你今后,还是一个废人。” “住口!” 大汉一脚踢在冷萧脸颊,将他提出三丈远。身躯残破,即便重塑,毕竟有缺,对将来修为的精进也有不小阻碍。 趁着彼此间隔,冷萧召来角兵,向着自己脖子刺了下去。 方脸大汉嘴上羞辱:“莫不是不堪受辱,想要自尽当场?”可心中自是不信,已快步上前。 角兵只刺入半分,青色的剑身缓缓变成血色。冷萧面色愈发苍白,神色只是平静。在方脸大汉临身一霎,角兵猛然飞起,刺破虚空。 大汉抬起一脚,角兵形迹一闪,自大汉涌泉穴贯入。方脸大汉一时躲闪不及,此刻下意识蹬着左腿窜出数丈之外,右腿已是被角兵贯穿。 角兵从方脸大汉臀部钻出,带起一大蓬鲜血。入时纤细,出时龙鳞张开,叫方脸大汉一条右腿只剩下空壳。 大汉凄厉嘶吼,已难直立。冷萧目光冰冷,却并未趁胜追击。长剑飞回身侧,剑气肆虐,叫这灵气蚕茧不断剥落。 方脸大汉狰狞着脸,满地打滚。一身四肢,只有一条左腿尚且健全,显得凄惨无比。 余下几个妖修抵挡本就极为艰难,眼看方脸大汉落败,立刻四散奔逃,毫无义气可言。有修为稍弱之人,被斩于当场,一行七八,只逃了三人。 楚天阔衣衫不乱,滴血不沾,身形飘逸,与冷萧的狼狈显现出鲜明对比。他先是走到方脸大汉身边,犹如审判一般,挥剑斩落。 方脸大汉停止挣扎,一颗硕大头颅翻滚出数丈,缓缓停顿。一双牛眼依旧怒张,死不瞑目。 百多弟子无一伤亡,欢呼不止。年轻,好事。 楚天阔走到冷萧身侧,居高临下,嘴角笑意柔和,无人看见他眼角散逸出一抹杀意。冷萧只静静说道:“楚师兄是否帮师弟一把?”他心知,楚天阔绝不会在众多弟子之前对他动手。 果然,楚天阔朗声一笑,颇为仗义,直拍胸脯,抬剑接连斩落,只是收效甚微。二人合力,足用了盏茶工夫,才破开此灵气蚕茧。 楚天阔面色稍显讪讪,连破除一个小小阵法都这般费力,煞是影响他在弟子心中的英明形象。冷萧心中微沉,倘若妖族以此阵对付人族修士,其中厉害,他已尝过。 冷萧走到时灵曦身前,伸手。时灵曦有些出神,冷萧从她眼里看到了一抹失望。 可惜,为师命大。 有弟子见冷萧师徒二人惨状,一时冷嘲热讽。自恃有楚天阔担着,有恃无恐。冷萧不喜与此些人计较,最终只能是让他们更为变本加厉。 冷萧转身告辞离去,腰杆始终笔直。时灵曦缩着身子紧跟,冷萧说道:“跟着为师,很丢人吗?”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冷。 冷萧抬起左手,望着断去的无名指,只是淡淡笑着。不错,为师的确是一个无能的人,遇事第一个念头,永远都是逃避。所谓心宽,不过软弱。 “慢着!” 一声厉喝从二人身后传来。见冷萧并未止步,那人又急急唤了两声。转而望去,原是那民居幸存之人。 此青年人一指冷萧二人,向着楚天阔说道:“大人,正是他二人害死了小人双亲,还望大人做主!” 他才是哭喊,哭声却又戛然而止,瞪大了双眼,在冷萧与楚天阔之间来回打量。二人衣衫虽然有所不同,可花纹大致相仿,眼看原是一路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 浅蓝蝴蝶吸脑髓 青年人原本高声哭诉,此刻一时傻眼,心中生出一抹悔意,连忙补救道:“大人恕罪,小人胡言,误会,都是误会……” 楚天阔饶有兴致的望着这一幕,眼眸中显出一抹鼓励之色,说道:“别怕,照如实说。倘若楚某师弟果真做了丧尽天良之事,楚某断然不会偏袒。” 话虽如此,青年人心中依旧忐忑。楚天阔的眼神仿佛给了他莫大胆魄,顿时咬牙一指冷萧,说道:“小人亲眼所见此二人站在小人双亲尸体身边,那男子还手持长剑!” “冷师弟,这位小兄弟言之凿凿,你或许应该给个交代。”楚天阔眯眼笑着,身后弟子,尽是看热闹的神态。冷萧修为远超于他们,能见冷萧窘境,无疑让他们心中舒泰。 冷萧只淡漠道:“不是。” 言罢,他便要转身离去。青年人不知该不该说话,一时缄默。楚天阔立即上前,抬手按住冷萧肩膀,说道:“师弟何必急着离去,师兄自是信你,可你也该对小兄弟稍作解释,意证清白。” “清白?”冷萧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倘若真依他所言,此刻他应该与双亲躺在一起。” 他话语平淡,缓而转身。楚天阔面上神色僵住,那青年人浑身发寒,亦不敢言语。有弟子恨声道:“冷长老身为正道修士,怎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楚天阔立即呵斥道:“住口!身为弟子,辱骂长老,此刻你才是大逆不道!” 那弟子顿时噤若寒蝉,不敢言语。楚天阔又对着冷萧笑道:“弟子虽然无礼,所言亦有些道理。师弟方才言论,属实有些不妥。” 他面上的笑容缓缓散去,化作一抹恨意与冰冷。而冷萧,自始至终也不曾理会过他,直兀自往远处走去。 看着楚天阔面上的不善神色,青年人浑身打颤。楚天阔喝问道:“小兄弟,你且如实相告,楚某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这般义正言辞,青年人一时反倒是不敢多言。见楚天阔眼神越来越冷,他才嘴皮一颤,说道:“或许、或许真是误会……” “小人一进只看见那位大人拿剑,并未见他伤人。而且尸体腐烂严重,臭味传出老远,应该死去多时了。或许那二位大人只是碰巧撞见,小人一时愤怒,悲从中来,才昏了头脑,误认了。” 青年人一口气说完,心中只觉舒服许多。忽然觉得浑身一冷,仿若隆冬。抬头时,楚天阔已走出百丈。 青年人心中稍稍松懈,不论如何,自己无恙便好。有弟子缀在最后,脱离了队伍,追上青年人。 不等青年人多说半句,这弟子立时抬手而落,将青年人四肢打断,形同死狗一般瘫软在地。尽管并未伤他性命,可在这荒郊野地,最终也只能落得一个饿死的凄惨下场。 “胆敢戏弄师傅,简直不知‘死’字何解。”此弟子又悄然回到队伍,依旧缀在最后。 冷萧心道,他与楚天阔分别从不同方向而去,却在同一地点相遇,显然此时双方所去之处乃是同一个地方。 一切起始,通天圣地,万兽殿。 原本冷萧出于谨慎,并不打算去万兽殿。后来时灵曦指了这个方向,恰是去万兽殿必经之路。也罢,既然来了,就去探上一探。 楚天阔故意走得慢,心中便是存了叫冷萧打头阵的念头。先叫冷萧闯了龙潭虎穴,他再行动就轻松如意了。 途中,有遇见三两修士,各自胡乱动作,如兽类凶狠,如灵智未开的幼童。冷萧只走过,此些人依廖绵所言,无药可治。 五日后,万兽殿。 远望,万兽殿便如一尊巨兽盘桓,伏在两座大山之间。山门犹如兽口,只看着便心中激荡,颇为震撼。 冷萧观望许久,并无半点动静,才与时灵曦上前。直进了山门,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抬眼,已能望见七零八落的尸体。 这些尸体早已死去多时,腐烂大半,面容早已看不清。若不是此些人都穿着万兽殿弟子装束,还无法断定身份。 直用去半日,将万兽殿粗粗搜寻一番,无一生者,即便是痴傻之人也无,不知多少人惨死。他日之因,今日之果。万兽殿奴役灵兽,最终还是毁在了灵兽之上。 冷萧忽然想起闻人鱼。能将如此强者束缚在万兽殿之人,又是何等修为? 万兽殿有一环殿长河,此刻已是被染成了血色,此殿也成了一片森罗地狱。直等冷萧以为要白来一趟之时,忽然停住。 环殿长河当中兽形雕像,似乎能够转动。雕像有三,中间那只方向并未摆正,有一丝偏移。 他飞身而起,以手一按、一转,此雕像果真能够转动,直转半圈之后,雕像下的石台上打开一道小门,直通地下。 待冷萧二人进入之后,小门立刻关闭,雕像也恢复了正常位置。 正是冷萧二人下去不久,楚天阔带着一众弟子前来。他观察许久,只见冷萧进,不见冷萧出,终于按捺不住。 进入万兽殿,浓郁的气息叫人有些呼吸不畅。他只大袖一挥,将腐臭与血腥气一同拂去。 与冷萧一般,直将万兽殿翻了一个底朝天,也不见有任何可疑之处。楚天阔眼睛微微闪烁,高声说道:“万兽殿定然有密室、地道之类的地方,大家分头去找!” 他亲眼看见冷萧进来,且此后也不曾看见冷萧二人,可见冷萧二人必定是寻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事实正是如此。地道之中,墙边满是夜明珠,将昏暗的走道映衬得分外明朗。走道曲折蜿蜒,不到头永远不知其中有何物。 直一炷香之后,二人走到尽头。眼前,乃是一堵实墙。冷萧抬指一敲,墙后绝无蹊跷。 若这地道只有这般,便显得太过荒谬与可笑了。冷萧抬剑在两侧墙面上接连点着,又往回走去。 片刻后,冷萧忽然顿住脚步,长剑直往前一刺,画了个圆,便是在墙上削下一个圆形石壳来。 墙壁背后,又是另一方天地。 此地下世界,未必要比地上的万兽殿要小。其内山林原野,亭台楼榭,简直是一处世外之地。 二人才将闯入,立刻有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来人之中,有男有女,却多为年轻者,资质不俗。应当是万兽殿为了保存香火的做法。 只是此些年轻人,看来情况并不乐观。 有最先赶至之人,只对着冷萧傻笑,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此人天灵停着一只浅蓝蝴蝶。蝴蝶足有巴掌大小,乖巧的停在此人天灵,轻轻摆动着翅膀。纵然冷萧探手恐吓,也不逃离。 细看之下,竟有白色纯粹之物从此人天灵流入蝴蝶翅膀之中,流经翅膀之上的每一条脉络。 此蝶,竟吸人脑髓! 再看那后来迎上之人,粗看何止万余,每一人天灵之上都停着一只这样的蝴蝶。看似美丽,却是极危险之物。 正是此时,远处林间忽然飞出一片蝴蝶,争先恐后朝着冷萧二人飞来。这般架势,便似飞蛾扑火一般。 冷萧心中升起不详预感,剑气纵横,不敢叫这蝴蝶再靠近。他心中有几分想法,或许这蝴蝶正是导致诸多修士痴傻的罪魁祸首。 这蝴蝶虽是疯狂,却极为弱小。只长剑一扫,便可斩灭一片。时灵曦忽然抬手按着冷萧手腕。冷萧诧异,顺着她目光朝远处望去,只见本是绿色的山野林木,缓缓变成浅蓝色。 冷萧一时面色大变,拉起时灵曦就走。这所谓世外之地,竟已成了这诡异蝴蝶的培育之地。刹那间,整片天空尽是这浅蓝蝴蝶。 二人几步钻出了墙面,冷萧抱起那之前削下的石壳,迅速堵在了墙上。只觉手上传来一股冲击力,接二连三,源源不断。 冷萧死死按住,约莫半盏茶工夫,水上的冲击力消失。他附耳在墙面,依稀传来那些年轻人来回走动以及傻笑的声音。 又过了许久,冷萧才将石壳打开一丝缝隙来探察情况。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浅蓝*静静停在半空,正是在等着他打开石壳呢。 立刻有蝴蝶向着缝隙冲来,冷萧将墙面一合,少说也将数十只蝴蝶卡死在了缝隙间。 有一蝴蝶微弱的摆动着翅膀,半边身子被卡在石缝里,只来得及钻出半边身子。可说幸运,可说不幸。至少,它是唯一一只钻出了石缝的蝴蝶。 冷萧走近,趁机观察起来。这蝴蝶一双翅膀有些透明,隐约能够穿过翅膀看到后面的墙壁。翅膀上的纹路如水般流淌,仿似活物,显得灵动而诡异。 此刻,冷萧才是发现,这蝴蝶竟没有眼睛,一条肥硕的身躯之前,莫说眼睛,连头部也无,只有一条如同蚊虫一般的口器。口器之上,有两条短而粗的触角,或许便是用作辨别方向。 他正要看仔细一些,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小心”,他立刻退后几步。这蝴蝶半寸口器居然一霎伸长,足达半尺,三倍于身长。 第二百九十九章 捕得蝴蝶拂袖去 随着他身后低喝起,冷萧只觉眼前一花,蝴蝶口器伸长数倍,直探到冷萧眉心。有凉意袭来,口器之中淌出几滴液体,悬在冷萧眉间,黏稠无比,流淌缓慢。 冷萧连忙后退,时灵曦拉着他手臂,二人直退到墙边,紧紧贴着墙壁,才算停下。探指一摸,自蝴蝶口器中淌出的液体,莹白如玉,绵软如膏,不必细嗅,也有浓郁幽香扑鼻而来。 香气缭绕间,冷萧紧缩的眉头随之舒缓,神色怡然,仿似午后椅栏观云舒,轻松如意。心中警惕与戒备之心,早不知飘落在了何处。 眼前,昏暗通道不存,朦胧似雾的夜明珠光芒也消失不见。放眼,绿地青山,瀑布长河,正是梦中场景。目光尽出,漫天入袂飞舞。有一朵洁白绒毛,于冷萧眼前流转,仿佛喜极了他。 他伸手,这洁白绒毛遂落于他掌心,轻轻舒展着翅膀。正是翅膀。 冷萧蓦然惊醒,双目睁大几分。入袂草洁白绒,何来翅膀?停在他掌心之物,哪里是什么入袂,分明正是那只被夹在墙壁石缝间的浅蓝*。 他移过目光,石缝间仍留有蝴蝶的半截身子,此刻停在他手中的,只是一只蝴蝶残躯。它右翅断去大半,身体少了一截,叫人无端心生怜意。 浅蓝蝴蝶踉跄爬到冷萧指尖,口器落在那一点莹白液体之上。这液体正是它吐出,如今宁可挣断身子,也要吞吃回去。 冷萧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幕。直等蝴蝶将液体舔舐干净,他才是再次惊醒。他只当神志清晰,原来始终都在这蝴蝶的掌控之中。 这时,一个黑点在他眼前骤然放大,正是蝴蝶一霎伸长了口器,向他眉间而来。冷萧将手一抖,蝴蝶双翅一振,身形虽晃,却稳在了半空。口器依旧落在冷萧眉间。 眉间冰凉,感官细腻,犹如少女以舌轻抚,叫冷萧才运转而起的灵气一散,呼吸急促了几分,似置身于火炉烘烤一般炽热。 他骤然厉喝一声,摒弃杂念。蝴蝶已将他眉心残留的液体舔净,细长口器正如灵蛇一般向着他天灵游走而去。 冷萧二指一抬,身前顿时闪烁过一道剑芒,轻易将此蝴蝶斩得零落。原本如风而来的细长口器,此刻绵软垂落。至死,这浅蓝蝴蝶也不曾显露过一霎狰狞,始终恬淡。 冷萧定神,回头看。身侧,时灵曦眼神恍惚,身躯轻颤,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忽而张口呢喃道:“娘,萧大叔,父王……” “灵曦!”冷萧张口唤了一声。 时灵曦顿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打了一个哆嗦,呼吸由急促恢复平缓,不闻不问,一言不发。 直待冷萧唤了三声,她才转过目光,回应了一声“师傅”。 冷萧俯身将蝴蝶残躯拾起,翅膀之中有莹白液体渗出。随着这液体渗出,翅膀之上梦幻般的纹路也随之隐去,变得稀松平常。 满手馨香,冷萧二人先后屏住呼吸,不敢再嗅,生怕又如方才一般置身于梦魇。此蝴蝶看似羸弱,可这幻术之强,匪夷所思。这蝴蝶更是始终不食烟火,令人生不起戒备心来,却在无声无息食人脑髓。 “灵曦,你可知这是何物?” 时灵曦心中一跳,回道:“弟子不知。” 她抬头看向冷萧侧脸,如此前荒村一夜,冷萧断指,她不仅在两个元婴妖修之下毫发无损,还护住了冷萧。此刻冷萧又询问她这等妖族秘事。 “师傅,你可是已经怀疑徒儿了?”时灵曦低下头,沉默不语。 冷萧不知时灵曦心中这般复杂,只再次走到对面墙边,附耳过去,半晌没有动静。他不敢有放松,掌心有灵气涌动,吸附在石壳上。 他气息一急,猛然将石壳打开一丝缝隙,又迅速关闭。 冷萧神色松了几分,只方才一霎之间,透过缝隙望去,只有零星徘徊在附近的修士,已不见蝴蝶。 二人再次打开石壳进入,此番再不耽搁,直奔一女子冲去。这女子距离入口最近,才两个纵跃,冷萧便来到此女子身前。 女子望着冷萧傻笑,两眼无神,分明望着冷萧,却好像落在空处,好像并未睁眼一般。来不及细看,远处,林木间又飞出大片蝴蝶,仿佛海面轻起波澜,向着二人靠近。 此次,还不等蝴蝶群临近,二人已经离开,并再次堵住了入口。 冷萧手中女子,单论容貌,可说绝美。面容恬淡,给人感觉如那蝴蝶一般,优雅美丽。任凭冷萧摆弄,女子没有半分抗拒,如同提线木偶。 她头顶的蝴蝶,与女子一般安详,仿佛感受不到冷萧存在,也不怕冷萧将它斩成碎片。 口器晶莹,依稀可见有流淌痕迹。冷萧抬指点在女子眉心,灵气探入。收指之后,抬手抓向蝴蝶翅膀。 女子脑部已经极度萎缩,此刻大小不及一拳。且表面呈光滑状,与常人沟回交错大有分别。 冷萧手指将蝴蝶双翅捏起,蝴蝶并不躲避,只任凭冷萧施为。冷萧将蝴蝶捏起,蝴蝶口器便随之伸长,始终连接着女子天灵。 直等冷萧拉开一尺有余,蝴蝶口器似乎延展到了极限,再不伸长。随之,女子便向着冷萧走了几步,始终叫口器保持着足以触及天灵的程度。 冷萧原本有些谨慎,怕伤了女子。可若再叫蝴蝶吸摄下去,只怕女子脑部萎缩要更为严重。他随之蛮力将蝴蝶口器扯出,将女子头顶秀发掀开少许,露出头皮,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伤口破损。 蝴蝶口器被扯出之后,迅速缩短,直恢复到半寸,如睡熟一般蜷缩在冷萧指尖。 女子眨了两下眼睛,忽然看向冷萧,眼神之中有些慌乱,退后数步,才断续问道:“你……是谁?” 冷萧走上前,女子靠在墙边,无路可退。她想要往通道深处逃去,才刚转身,却发现冷萧已经出现是它身前。女子神色惊骇,跌坐在地。 “你叫什么?”冷萧话语平淡,却有一股安抚人心之力。 女子神色平缓了几分,脱口而出道:“倪凤。” 她神色微诧,似乎有些奇怪冷萧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忽然低头,口中将这二字念了三五遍,呢喃一声:“我是谁……” 除了名字之外,女子再记不得其他。语言组织能力尚且成熟,却时常怔怔出神。若非冷萧搭救,她最后必然是落得一个彻底痴傻的下场。 石壁背后,还有万余人正受此折磨。冷萧平淡转身,说道:“走吧。” 他将蝴蝶放入一玉瓶之中,兀自走去。时灵曦跟在冷萧身侧,倪凤有些不知所措,也连忙跟了上去。见倪凤跟来,冷萧便也未对她加以约束。 走出地道,入口处有一烛台。转动烛台,随即传来一阵隆隆声响,石门开启。走出之后,才见远处正有百多人集结,赫然正是楚天阔等人。 楚天阔带人遍寻不得,终究耐不住性子,准备离去。他本是急功近利之人,如何能有耐心耗费在此处?眼看寻不到冷萧,只当是冷萧早已离去。 此刻,他正走到山门外,听到动静,霍然转身,向着冷萧所在望去。楚天阔神色一动,并未看向冷萧,目光落在倪凤身上。 身未近,便有朗笑传入冷萧耳中。楚天阔自天边飞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恼恨。 “师弟好手段,竟赶在师兄前头发现了端倪——此人是谁?” 楚天阔面色看似和善,倪凤却极为敏感,仿似对他有些惧怕,躲在了时灵曦身后。楚天阔见状,眉头微皱,目中的感兴趣之色淡去,只将倪凤当成了那些染了憨症之人。 冷萧说道:“殿内自有机关,何来手段之说,冷某不过是借力而为罢了。” 他微微摇头,石壁之后万余修士,单凭他和时灵曦二人来去,效率太低。楚天阔好大喜功,冷萧遂将此事告知于他。 “师弟此言当真?”楚天阔目光一闪,并不太信。 冷萧不再多言,只兀自告诫了几句蝴蝶的诡异之处,也不管楚天阔有没有听进去,直绕过他,径直离去。 楚天阔面有犹豫,两眼之中却满是亮色。他不知冷萧所言真假,万一是冷萧设了套让他钻,岂非死得冤枉?可消息入耳,要他就此放弃,也断然不可能。 他望着冷萧背影,冰冷说道:“真与假,看过自知。你冷萧能够衣衫不乱的走出,楚某又岂会惧之!” 楚天阔转而走到雕像之前,转动雕像,打开了入口。他心中亦有几分警惕,身后这些弟子,对他而言尽是累赘。见众人要跟上,他只义正言辞道:“众弟子止步,先待楚某去探探虚实。” 有人目露感动之色,高声道:“楚师兄大义,宁可只身犯险入虎穴,弟子敬佩。” 楚天阔正神色严肃,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有不开眼之人轻声说道:“应该不至如此,方才冷萧长老不正是安然无恙的出来了吗?” 楚天阔神色不喜,自然不可能与弟子计较许多,显得自己小气。只冷哼一声,一头钻进了入口。方才那质疑之人,此刻讷讷道:“那我等进还是不进?” 最先出言之人骂道:“自是不进!你莫不是没长耳朵?” 那人被言语侮辱,一时面红耳赤,反唇相讥:“在下不过直言,总比你这只会溜须拍马之人要强上几分。” “此话你可敢到楚师兄面前复述一次?” 那质疑之人顿时噤声,咽下了这口气。倘若他真的在楚天阔面前说出此话,届时楚天阔对他而言就不是楚师兄,而是楚长老了。 称呼之别有亲疏远近,若得罪了楚天阔,他今后日子可想而知,此刻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罢。 至此,他忽然有些敬佩起冷萧来。自他入门起,便听人风言风语冷萧的恶事,直叫冷萧落得一个人人唾弃的下场。可再仔细想来,冷萧仿似从未生过怒,始终都是云淡风轻的姿态。 “修行修身修心,我的境界还是太低,便当此事是一场磨练。” 那善于溜须拍马之人,见方才质疑者忽然怒意减退,反是笑了。他?道一声“有病”,也不再多言。 通道之中,楚天阔快步而去。方才冷萧叙说之时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头。他心有焦急,走到冷萧所说位置,一眼便看见了那被划开的石壁。 他揭开石壳,放眼过望去,果真如冷萧所说不差。 楚天阔将石壳盖上,摸出传音符,立即给传信于青剑真人。方才冷萧才是发现离去,应当还未传过信息才是。 与青剑真人寥寥几句,冷萧果然不曾传信。此等功劳,便落在了他楚天阔的身上。他也首次得到了青剑真人赞赏。 “宗主谬赞,弟子自应当为宗门扬声威、替苍生开太平而尽一份力。”楚天阔谦卑道。 “事不宜迟,速速带蝴蝶回来给廖长老研究!罢了,还是本座亲自来取!”青剑真人话语急切,不得不说,即便他来去一趟,也比楚天阔竭力归程要快。 楚天阔点头应是,心中有些暗喜。再次将石壳打开,快步闯入。有冷萧告诫在先,他自是不敢耽搁,向着最近一人赶去,一手抓住那人肩膀。 只是他并无冷萧这般运气,此人乃是一身材魁梧之中,脾性有些暴躁,这刻一掌掀在他手腕,险些将他骨头打断。 楚天阔闷哼一声,眼神一厉。他低喝道:“憨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被他一掌之下,将这魁梧青年人拍得头昏脑涨、脚步不稳。只这一耽搁,远处林木间已是飞来大片浅蓝蝴蝶。 画面虽美,他却不敢欣赏。只快步将这魁梧青年带出。 盖上石壳,楚天阔心中稍松。目光落在青年头上,抬手抓向蝴蝶。他才伸手,身侧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只见青年随手一拳,将这石壁轰成了渣滓…… “憨贼,你该死!” 楚天阔一掌将这魁梧青年拍落两颗牙齿,心中战战。大片浅蓝蝴蝶,在他身前数丈处静静飞舞。 第三百章 灵雀之幸惘心液 离开万兽殿之后,冷萧直奔灵雀谷而去,欲向林熙请教此事。万兽殿所生之事,想必楚天阔早已禀报宗门,他也不必再多此一举。功劳与否,他从未在意过。 两个月后。 直等遥遥望见灵雀谷,时灵曦才有些犹豫的说道:“师傅可是要去灵雀谷?” “林谷主见多识广,精通此道。倘若这憨症全天下还有一人值得请教,林谷主绝对是不二人选。”冷萧说道。 时灵曦沉默不语,似乎有些抗拒,却只是跟在冷萧身后。 有灵雀佩在身,灵雀谷来去自如。有弟子穿行而过,见到冷萧,善意点头。原本匆忙离去者,也不禁驻足,两眼直直望着冷萧,直将冷萧当成了稀罕之物。 说来,在这避世不出的灵雀谷当真,冷萧这一男子,还真可算是稀罕之物。他来时,林熙早有所觉,迎面而来。 冷萧唤了一声“姑姑”,行了一礼。时灵曦跟着行礼,而倪凤则显得有些茫然失措,直愣在原地。 林熙微微点头,目光从冷萧身上移开。方才不敬的倪凤并未引起她的注意,林熙反是将目光落在时灵曦身上。 面对林熙,时灵曦看来有些拘谨,半边身子藏在冷萧身后。冷萧只笑道:“这是晚辈弟子,时灵曦。这位则是万兽殿幸存之人,名唤倪凤。” 林熙微微点头。倪凤的来历让她稍稍侧目,却又将目光落在时灵曦身上,不加掩饰。直等冷萧取出玉瓶,放出浅蓝蝴蝶,林熙才移开目光。 时灵曦,唇齿微张,呼吸缓而轻,有些不畅,却极力保持着平静。只是方才几息时间,她后辈已浸湿一片。假借上前观摩学习之意,她走上两步,借着冷萧背脊遮挡,抬袖拭去了额角冷汗。 “惘心蝶?”林熙脱口而出,却又带着些许不确定,将蝴蝶接过,仔细端详着。 冷萧追问:“何为惘心蝶?” “惘心蝶乃是妖族圣物,本宫也从未见过。只是早年在古籍之中有所涉猎,因其逆天之处,记忆犹新。” 林熙这般解释,面色稍显凝重。她继续说道:“惘心蝶以生人灵智为食,被它吞吃了灵智之人,行为尚且不如三岁小儿,等同废人。之所以称之为妖族圣物,只因它所吞吃的灵智还可吐出,助灵兽化妖。” 话语间,林熙抬手轻轻抚弄着惘心蝶腹部,惘心蝶将有些蜷曲的口器伸直,双翅舒展,纹路间水波流淌。 惘心蝶振挥舞翅膀间,口器之中喷吐出几滴莹白液体,一滴接着一滴。冷萧不禁愕然,难不成这带有异香的莹白液体就是所谓灵智? 灵智本是虚无缥缈之物,怎会有此等变化? 幽香袭来,林熙美眸之中闪过激动之色,直几息之后,才恢复平静,只是眼中的亮色如何也掩饰不住。 “苍天怜我灵雀谷,赐下这惘心蝶。” 冷萧正不解之时林熙忽然抬手一招,便有一只白兔被她提在手中。双耳被提住,这白兔也不挣扎,只眯缝着眼。体型肥硕,可见日子逍遥。 林熙手中莹白液体汇聚一团,若分之,约为十滴。她抬指一点,十滴液体落在白兔天灵之上,竟没有半分阻挡的没入进去。 霎时,白兔身上光芒大盛,引来一片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四手大小的白兔渐渐变化成一个美貌女子。此女身披薄纱,有兔绒绸带环绕身侧,曼妙身材仍是若隐若现。 冷萧初时便已开户目光,非礼勿视,并不知晓后来变化。却也已是明白林熙为何这般喜悦。 有惘心蝶此等圣物,灵雀谷数十万被退化了灵智的弟子长老便可回归,灵雀谷总体实力又可推上一个新的巅峰。 吐出这十滴莹白液体之后,惘心蝶腹部干瘪,双翅暗淡,显得有些无力。一条口器来回摆动着,似在寻找着目标以求果腹。 在旁,倪凤始终一言不发,比起惘心蝶和那白兔的变化,她似乎被此地风景所吸引,睁大了双眼,来回扫动,嘴角有轻松的笑意。 白兔女子向着林熙恭敬道:“谷主。” “你该感谢这位姑娘。”林熙转而望向倪凤。 似乎感受到了林熙目光,倪凤又变得拘谨起来,低头含胸。 时灵曦从一开始就对林熙有些畏惧,始终低头,最好无人注意。白兔女子化形,冷萧碍于男女有别,遂低头。此时倪凤又低下头去,林熙不禁笑道:“你三人这般姿态,认错而来不成?” 冷萧只得抬头,全神贯注在林熙手心的惘心蝶之上。余光依稀还能望见白兔女子身影,只是模糊不清,也算无碍。他总不能将目光偏向别处,更显无礼。 林熙挥手让白兔女子退下,冷萧这才松一口气。 “看来这惘心蝶,本宫要争上一争了。” 冷萧说道:“一人痴傻换来一人化形,等同于要数十万人去死,是否太过残忍了一些?” 林熙望向冷萧,看了倪凤一眼,说道:“这姑娘也算无辜,如今灵智却已转嫁给谷中弟子,依你之见,可要救她?” “自然要救。”冷萧不假思索。 “如何救?”林熙紧追而问。 冷萧张口,却又无话可说。即便是从万兽殿或是妖修手中再次获取惘心液,也总有其来历,归本溯源,总还有一个无辜之人。 见冷萧为难,林熙轻声叹道:“不必为难,被惘心蝶所伤之人,药石无医,此生便是如此了。” 冷萧面色变化,林熙又道:“惘心蝶吞食灵智,除去凝练成惘心液之外,也会消化掉一部分。又因其强行摄取,伤者脑部极度萎缩,除非能够寻得对应仙根——” 她叹息摇头,不再多说。每个人心中都是知晓,仙根有多珍贵。再者,仙根本就钟天地之灵秀,夺天地之造化,极易通灵化妖,能够被人采摘炼化者,更是寥寥可数。 “这孩子日后便留在灵雀谷吧。” 倪凤被一灵雀谷弟子带走,许是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并不抗拒,极为乖巧。 “你在此地稍候。” 冷萧对时灵曦招呼一声,就随林熙离去了。时灵曦望着二人背影,虽然被一人晾在此处,心中却轻松不少。有灵雀谷弟子见她一人,便上前与她攀谈,一是替她解乏,二是自己也可听些新奇之事,长长见识。 冷萧二人并未走出多远,林熙抬手一招,从一药田之中拔出一株灵药。此灵药状若西瓜,斑纹如豹。被林熙提在手中,轻轻摇晃,仿似要夺路而逃。 “灵根?”冷萧微诧。莫说仙根,即便灵根也是极为难得之物。 “你左手无名指残缺,对日后修行恐有影响。以此乌斑果果肉修复,即便比不得天生,也比有缺要好。” 冷萧抬手,望着断指,微微点头。 以林熙医术,此举不过信手拈来,片刻便已修复冷萧断指。新生手指有些发白,显出几分玉色。 末了,她又张口说道:“你可知晓你那徒儿的身份?” “谢姑姑告诫,晚辈知晓。灵曦心思单纯,并无坏心。”冷萧轻轻抚摸着新生的手指,行礼告退。 随后,他顺道又去看望了一番烟儿和白彤。如今,烟儿已不认生,身旁的朋友也已不少。冷萧心中忽然生出一抹冲动,惘心液对烟儿是否同样有效? 才从中域离开,看来还要再去一趟才是。 回到谷口处,时灵曦被数十灵雀谷弟子包围,莺莺燕燕你一言,我一语,不显喧嚷,反是如悦耳歌声。 见冷萧来,此些弟子连忙散去。尽管觉得冷萧此人极好相处,修为之差,心中还是有些畏惧。 离开灵雀谷之后,时灵曦不时打量冷萧侧脸,冷萧问道:“为师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没有。” 冷萧一笑,不再多言。时灵曦忽然又抬起头,久久注视着冷萧,轻声道:“弟子心中有答案了。” “那为何还要跟着冷某?” “你是我师傅。” 时隔两个月,冷萧取出传音符联系青剑真人,询问关于万兽殿以及惘心蝶之事。听青剑真人语气,似乎并不乐观。冷萧问及因何,只听他说道:“百余弟子被惘心蝶吞食了灵智,逃脱者不及半。” 冷萧闻言,不禁愕然。他早已告诫过楚天阔,怎会有如此大的折损?还不等他发问,青剑真人已是沉声问道:“冷萧,你可是在楚天阔之前带走了一名万兽殿弟子?” “是。” “是否也带走了一只浅蓝蝴蝶?” “是。” 几句话后,青剑真人皱眉道:“本座当时只当是楚天阔先发现的隐秘,你既然对此熟悉,为何不亲自指点?” “该告诫之事,弟子早已尽数告知楚师兄。”冷萧平静说道。 听得冷萧语气,青剑真人似乎有些不满:“百多同门,你如何能够这般淡漠,如何对得起正道之心?” “此蝶名唤惘心蝶,乃妖族圣物。所吐惘心液,可使灵兽化妖。而被惘心蝶吞吃了灵智之人,药石无医。” 面对青剑真人斥问,冷萧只驴唇不对马嘴的说着。青剑真人愤而断去联系,不再与冷萧多言。 第三百零一章 再返中域万兽殿 青剑真人身旁,廖绵眉头紧紧皱起,端详着手中浅蓝蝴蝶,叹息道:“宗主恕罪,老身孤陋寡闻,此物生平仅见,实在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座已知晓。”青剑真人冷冷道了一句。 待冷萧再回中域万兽殿,又是两个月后。青剑真人只将百余弟子带回,同时也带回等量惘心蝶。余下数之不尽的惘心蝶,依旧还在万兽殿。 只是此番,他想轻易取得惘心蝶,只怕是做不到了。林九霄显然发现了万兽殿密道之事,已将万兽殿掌控。 除却少数惘心蝶逃出,不知去向,九成以上的惘心蝶依旧在万兽殿内徘徊。 林九霄遥遥望向冷萧,顿时笑了:“冷萧贤侄,别来无恙。” “有劳林圣主惦记,小子甚感惶恐。”冷萧平静与之对望。 “是吗,可本座却未从你的眼中看到惶恐。”林九霄嗤笑一声,缓步走近。 他才是走出一步,身子却已然出现在冷萧身前,一手向着冷萧喉咙来。相隔尚有三寸,谁知竟被一纤纤玉手所挡住。玉手娇小,才及他之半,却叫他难近分毫。 冷萧淡淡说道:“倘若是小子一人前来,定会惶恐。” 他绕过林九霄,旁若无人的向着万兽殿而去。林九霄目眦欲裂,神色冰冷,杀气如刀。奈何林熙只静静站在那里,便叫他难以闯过。 有林熙阻挡林九霄,冷萧和时灵曦只管进入万兽殿捕捉惘心蝶便可。惘心蝶不知躲闪,显得呆傻,攻击性也不强,只要少加谨慎,不被它惑了心神,捕捉之事可说轻而易举。 一入万兽殿山门,便有数百惘心蝶散落在各个角落慢悠悠飞舞着,天大地大也不知去闯荡,只乖巧的停留在原点。 此些惘心蝶太过分散,挨个捕捉定要疲于奔命,效率低下。时灵曦修为不足,此些惘心蝶交与她正好,不必担心她安危。 冷萧则快步进入密道之中,才一步踏入,他立刻隐于墙角,收敛气息。一眼望去,这通道之内密密麻麻尽是惘心蝶,可说被惘心蝶充斥了每一寸角落。 饶是他反应迅速,还是被临近的惘心蝶发现。有一只飞舞而来,周边惘心蝶定也闻风而动,成群紧随。 冷萧顿时大袖一挥,眼前浮现出成片玉瓶,可说拼凑成一堵墙来。惘心蝶不管不顾,只呆头呆脑的往里冲,将玉瓶塞得满满当当,也不停止。 冷萧抬手在玉瓶背后一拍,灵气激荡而出,将临近的惘心蝶尽数震飞了出去。随后,他迅速封上瓶口,惘心蝶三五一瓶,一次少说捕捉了上千。 为了此事,他特意备了十万玉瓶,几乎将扳指内的空间塞满。一次次故技重施,此些惘心蝶只吃亏,不长智,一次又一次往里冲。 直等三个时辰之后,冷萧依旧不紧不慢。他尚未收到林熙传信,可见林熙依旧游刃有余。若说林熙是被林九霄压制得连使用传音符的机会也无,冷萧还尚且不信。 一直走到地下界被他削开的洞口处,他才知道原因所在。那一层被他削下的石壳,已是成了一地碎屑。即便惘心蝶不堪一击,可若是数万、数十万涌出,单凭楚天阔一人,又如何能够护住接近两百个弟子? 地下界之中,万余修士还在来回徘徊着,在灵气耗尽之前,他们即便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不会身死,只是肉身以及精神的虚弱与疲累,会让他们的体质越来越差,最后骨瘦如柴。 此刻,在他们身上还看不出这些变化,数月时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见冷萧来,此些人又如两月前一般,纷纷围拢上来。而此些人头顶的惘心蝶,才是冷萧真正目标所在。 那些游荡的惘心蝶,体内大多并未惘心液存在。 方才于过道中已是被冷萧捕捉了十万惘心蝶,尽管此刻又有惘心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初时也不算密集。 借此机会,冷萧迅速靠近一个男子。这男子半笑半阴冷,双手作爪状,猛然朝着冷萧落下。冷萧轻易闪开,随手从此人天灵抓下了惘心蝶。 男子失了惘心蝶之后,仅存的一些灵智难免恢复了些许本性,怔怔望着冷萧背影,呢喃着。 只是不足几息,他就被新的惘心蝶寄宿于身。 冷萧撑起灵气光罩,屏住呼吸,将惘心蝶尽数抵挡在外。成群的惘心蝶所带来的幻术,即便有所防备,依旧让他有些心神恍惚。 他迅速在人群中穿梭,接连点捕获惘心蝶。 如此,又是两个时辰。冷萧忽然回头,望向地下界破损入口处,时灵曦正赶来,往内走来。 冷萧连忙喝止:“速速离去,去外面等待,此地为师一人足矣!” 万千惘心蝶涌来,即便是冷萧也尚且心中恍惚,遑论时灵曦? 她才是踏入,就已经被惘心蝶团团围住。时灵曦面色不变,眼神之中却流淌出一抹凝重。她依冷萧之言,往外退去。奈何这惘心蝶紧追她不放,退与不退,已无分别。 冷萧再度喝道:“过来!” 时灵曦身子轻颤,相比外界,此时无疑是待在冷萧身边更为安全。她紧咬下唇,依旧倔强的往外退去,不愿再欠冷萧。 冷萧面色阴沉,薄怒氤氲,高喝一声:“守住心神,往为师身边靠!” 此喝声起,直叫天地一震,时灵曦却依旧往外跑去,仿佛已经慌不择路。冷萧沉声道:“灵曦,你可莫要忘了,我是你师傅!” 时灵曦长剑挥舞,水袖卷起的玉瓶有不少掉落在地,已无心去拾捡。 长剑所掀起的剑气轻柔,只将此些惘心蝶掀飞出去,并不伤它。可随着惘心蝶数量增多,她的脚步也越来越虚浮。冷萧呼唤之时,她下意识抬眼望去,落在冷萧左手无名指上。那一根断指,已经长出。不知为何,她心中反是好受许多。 她忽而笑了,静静望着远处那向她奔来的狼狈身影。她呢喃着:“萧大叔……” 眼前,是入袂山谷。父王、母后,对坐饮茶。碧空如洗,丝缕闲云随风走。她心中所有忧虑与负累也随之放下。萧大叔,你为何还在奔跑?跑累了,就歇歇吧。灵曦想你了。 “灵曦!” 冷萧嘶声厉喝着,他心中从未如此刻这般抽痛过。曾几何时,他只觉得这世间再无值得他留恋之事,再无人能够让他这般撕心裂肺。 有惘心蝶探出口器,往时灵曦天灵落去。时灵曦只站在原地,长剑轻抬,翩然起舞,宛如一只雪白的灵蝶。 傻丫头,你怎不知躲闪? “去!” 冷萧咆哮着,抬指一点,角兵一瞬间绽放出可叫天地黯然失色的光芒,将那最先放肆的惘心蝶绞碎成了渣滓,叫那紧随其后的惘心蝶也一同步了它的后尘。 长剑流转,如游鱼戏水。不觉间,他身边的惘心蝶越来越多。抬望眼,时灵曦开心笑着,捧着他相赠的吊坠在阳光下自在奔跑。 不觉间,他的长剑慢了。 漫天入袂轻轻飘荡,有一棵,飘摇着向时灵曦落去。它看来那样普通,可迎着阳光与时灵曦的笑容之后,它又那样不普通。 冷萧心脏猛然抽痛,眼底闪过挣扎。有殷红鲜血从嘴角溢出,牙缝间,早已被鲜血染红。 他双眼赤红,怒目而望,乍然厉喝一声:“角兵!” 入袂零落似飘雪,眸复明时已惘然。那棵向着时灵曦靠近的入袂,分明是一只惘心蝶。 在它口器将要触碰到时灵曦长发之时,角兵闪过,之接将它的口器斩成了两段。它顿在了原地,仿佛无尽迷茫。在角兵的锋芒下,它很快结束了这一段迷茫。 有前者死,有后者争先恐后涌上。冷萧高高跃起,右手轻抬,角兵入手。他高举长剑,一剑落下时,不知让多少惘心蝶草草了却此生。 他挡在了时灵曦身前,怔怔望着这个姑娘。时灵曦也收剑,抬头望他,轻声说着:“萧大叔,你送给灵曦的吊坠,灵曦一直都保存的很好呢。” 她的话语很轻,很柔。与她一样轻,一样柔。 她如同徜徉在一片碧蓝色的海洋里,周遭海水涌来,欲将她淹没。冷萧大睁着双眼,唯恐闭上眼就睡去了。他不停挥舞长剑,替她将涌来的海水驱散。 时灵曦忽然看向冷萧身后,笑着说道:“萧大叔,它们很喜欢你呢。” 在她眼中,冷萧身后有一大片入袂草围绕飞舞,每一个摆动,都能摆进人心中。 冷萧蓦然回身,长剑横扫,将一片惘心蝶斩灭。 他忽然垂下了眼帘,持剑的手软塌塌的垂落下去,却依然紧握长剑而不松。前方,漫天惘心蝶不再理会他,只绕过他,向着时灵曦飞去。 他只觉天灵之上传来一丝凉意,令人瑟瑟,又极为舒爽。所有的情绪,只剩下慵懒,一动也不想动弹。 惘心蝶总爱先吞吃最美味的一部分,正是人最珍贵的一段记忆。此时,冷萧本该迷惘,本该木然。 可他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过。 他将所有意图靠近时灵曦的惘心蝶斩灭,那一只惘心蝶依旧停在他头顶,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始终找寻不到。 第三百零二章 领罪禁地关十年 胸口,有灵气波动荡漾而起,如丝如缕。是林熙传信而来。她大半的人生都浸淫在炼丹之中,与人手脚相较终究弱了一筹。 冷萧怀抱着时灵曦,怀中女子仿佛谁去,双眼紧闭,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角始终荡漾着一抹清甜笑意,不知是否梦见了蜜糖。 脚下,惘心蝶的尸体铸就了一片浅蓝色的地毯,容他一步一步走远。身侧,有角兵相护,依旧有惘心蝶前仆后继而来,如雪一般坠落。 离开地下界,他快速关闭了密道入口,将所有惘心蝶都关在了其中。万兽殿内,原本零星飞舞的惘心蝶已不在,纵然睡去,她依旧紧握着那些瓶瓶罐罐。 远处,林熙与林九霄之间传来的灵气波动已更为剧烈,即便以冷萧修为,也不敢贸然靠近,沾之即死。 他只与林熙对视一眼,便快速离去。纵然并未回头,却也感受得到林九霄的攻势骤然减缓了,林熙自是不可能再主动出手,紧随冷萧之后离去。 林九霄只望着二人背影,眼睛眯起,胸膛起伏不定。他并不追击,有林熙在旁相护,即便他追去,也难有结果。 他身形一动,打开密道。通道中,拥堵的惘心蝶已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只,他全然不顾,在惘心蝶之间轻易穿梭。再回到地下界,才是唇角绽放出笑意。 “便叫尔等夺走一批惘心蝶又能如何,五根之水,早晚要覆灭。” 林九霄笑容很冷,即便冷萧带走了不下十万只惘心蝶,地下界中依旧还有数十万,满天遍地,不可细数。 途中,林熙抬指在时灵曦眉间一探,说道:“此子无碍,只不过是受幻术影响,精神疲惫,熟睡了过去。一觉之后,自然醒来。” 冷萧许久不语,相比时灵曦,他的双眸之中反是显出几分迷茫。林熙几次看他,可冷萧言行俱佳,也不似被惘心蝶所害,不知因何出神。 许久,冷萧才是说道:“晚辈不辱使命,带回惘心蝶十万余。只是不知姑姑该如何搜集惘心液?” 见冷萧回神,林熙与他并肩而行,说道:“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天下之道,正邪有分。取邪修之灵智来换回我灵雀谷弟子,看似大义凛然,终究还是有些残忍。只是,本宫不悔。” “晚辈愿助一臂之力。”冷萧怔怔望着远处,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不悔,好一个不悔。”他心中这般呢喃,思绪却早已不知飘飞到了何处。 直等离万兽殿不知几万里之外,他才是有些迟疑的开口说道:“姑姑,晚辈此前被惘心蝶蜇了。” 林熙顿时一惊,探知向冷萧落去。几息后,她心下微松,说道:“你脑部无恙,意识清醒,逻辑清晰,倘若只是被惘心蝶栖身片刻,应当无碍,至多只是遗失一些记忆。” 冷萧忽然笑了,笑声有些讥讽。他说:“晚辈确实遗忘了一些东西。” 有句话他并未说起,他所遗忘的,正是他最为珍贵的记忆。惘心蝶栖身之后,却找寻不到下口之处。因为他存放那段记忆的角落,早就空虚,因为他的那段记忆,早已遗失。 他记得素未谋面的冷夜凌,记得誓死守着飘雪殿的萧绛花,记得忠心耿耿的千寿,记得飘雪殿十万弟子,记得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到底……忘记了什么? 他并未向林熙吐露,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许多事,自己承受就好了。笑容灿烂的人,不是他心中有多快乐,只是不想让别人再经历他曾经历过的那种痛苦。 林熙犹在劝慰:“莫要多想了,想得太多,恐成心魔。人生在世,自当豁达一些。” “原来姑姑也是一个逍遥人。”冷萧淡笑。 有林熙照拂,归程快了许多,不足一个月,便回到了灵雀谷。 谷中弟子早就翘首以盼,尽管知晓林熙去去就回,可林熙不在,灵雀谷便如兔子一般柔弱,若遇强敌,毫无还手之力。 正是外事长老谭丽迎上,见时灵曦狼狈样子,便从冷萧手中接过,安排弟子带她下去休息。 冷萧始终沉浸在思索之中,他与林熙关系虽密,来往却不多,索性不问,摇头不再多想。 林熙只当他被惘心蝶吞吃了一段记忆,却不知冷萧所迷惘的,乃是他早就遗忘的,正是她所知晓的。 二人走到一处空旷之地,冷萧抬手一挥,地面上便多了数万玉瓶。玉瓶通透,依稀可见其中有黑影在动。这黑影显得慵懒也不挣扎,若非振翅,直叫人以为是死物。 玉瓶被冷萧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之中有惘心液,另一部分则没有。 灵雀谷早有弟子遵林熙之命将成群兔子捉来,其中有一黄、一灰,格外显眼。在冷萧看来,这或许是修为有差的缘故。此二兔当年,应是两名长老。 白兔化形,冷萧不便逗留,遂离去。 回到冷烟阁,烟儿正无所事事的坐在那里,手中捏着一根草。见冷萧来,她立刻将手中草丢弃,跳跃着迎上。 冷萧取出一个玉瓶,其中有他留存的十滴惘心液。烟儿一动不动,冷萧将惘心液倒在她天灵之上,莹白液体便自行没了进去。 烟儿笑意散去,怔在原地。冷萧双目之中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直等许久,烟儿忽然歪头看他,眼神之中似乎有些奇怪。 冷萧心中一跳,轻叹一声。烟儿忽然笑了,抬指一点冷萧额头,说道:“为何那样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冷萧一愕,轻松一笑。他知晓,当年的烟儿回来了。 末了,烟儿眼中又有些感伤,替冷萧整理了一下稍显狼狈的衣襟,说道:“冷萧弟弟修为都这么高了,姐姐荒废了太多年。” “姐姐何故叹息,十年长且短,不过弹指间,人生路,何其漫漫。” 他说着,忽然回头。时灵曦已经醒来,在远处望着他。见他望来,又撇开目光。 冷萧与烟儿道了声别,便离去了。见时灵曦依旧垂着脸,他说道:“足睡了一个月,怎还这般无精打采?” 时灵曦沉默着,许久,才缓缓说道:“师傅,弟子做了一个梦。” 冷萧不以为意,说道:“人总会做梦的,闭眼是梦,睁眼是梦。萧条一生,不过大梦一场。” 见冷萧说教,时灵曦撇嘴不言,微微有些失神。再清醒时,呢喃一声:“多想就活在梦里,不再醒来。” 冷萧本想奔蛮域,询问千寿一些事情,可还未前往,便收到楚天阔传信,唤他尽快回宗。 他问及何事,楚天阔只道了二字:“领罪。” 回宗之后,还不等他脚步有所停歇,以罗嘉为首,便有大片刑堂弟子围拢而来。此些弟子不过作势,于冷萧而言,并无几分威慑力。 罗嘉身侧,诸多长老一同前来,又有楚天阔与青剑真人同行,可说汇集了青痕宗所有高层。 冷萧身侧,时灵曦面对这气场,不禁有些瑟瑟,茫茫天地,显得孤立无援。不论如何,她都只是一个筑基修士罢了。冷萧唤她到谢云磊身边去,她便乖乖去了。直走到谢云磊身边,这压力才散去。 而这压力,尽是奔着冷萧而去,她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冷萧面对万众,始终平静。有楚天阔在旁冷笑,昂首挺立。冷萧心中已有了猜测。 果然,听罗嘉说道:“冷萧长老罔顾弟子性命,离开万兽殿,致一百二十人染上憨症,此生尽毁。此事楚天阔长老亦有责任,保护门下弟子不利。经众长老商议,此事本可避免,皆因冷萧长老而起,遂判冷萧九成之罪。楚天阔长老亦有大意之过,占之一成。但念在楚天阔长老尽力守护弟子,使得同行弟子不至覆灭,功过相抵。罚冷萧长老禁地思过十年。” 有弟子观望者,议论纷纷,对冷萧更为唾弃。罗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他忍不住又问道:“冷萧长老对此可有异议?” “无异议。”冷萧只平静的说了一句。 此事虽说太过偏颇,亦有强词夺理之嫌,显然有楚天阔从中作梗。且不说他辩驳是否能够奏效,此事有一点属实如判决所言,倘若他并未离去,此事或可避免。 他或许该愧疚,可他无比平静。他只是认了罪。 楚天阔顿时痛心疾首,上前一步,说道:“宗主,罗长老。楚某有罪,甘愿领罚!守护弟子,本就是楚某应尽之事,岂能仰仗为功而抵之?” 他话语铮铮,直令观望者肃然起敬。有长老评头论足,直道冷萧空有修为增进,却无与修为相匹配之德。至于此中有几分嫉妒心理作祟,就无人可知了。 罗嘉望着楚天阔,神色严肃,点头说道:“楚长老高义,既然如此,便罚楚长老前往藏书阁抄书一年,以正视听。” “谢罗长老成全!” 楚天阔说完,便退到一边,任由刑堂弟子将他带走。正因有了对比,冷萧在众多弟子眼中便更为不堪。有当初在登天梯上被冷萧搭救之人,犹豫出生辩驳,只是这声音渺小,还未显露就已被淹没。 “宗主、诸位长老三思,冷长老绝不是这样的人!” 寒月从人群中走出,声音很淡,却很坚定。 有人皱眉,却也并不做出头之人。以寒月资质,将来或可冲击实婴乃至分神之境,任他们也不敢倚老卖老。 楚天阔叹道:“老夫的徒儿,老夫最是清楚,怎会将弟子置于险境而不顾?” 青剑真人亦道:“冷长老,你且直言,倘若有人诬告了你,本座定不饶他!”他这般说,显然是信不过楚天阔。原本,他心中对于楚天阔的感观也是极差。 “无异议。” 有青剑真人这一句话,只要冷萧喊一声冤枉,断然可以免去这十年禁闭,可他口中却终究只是淡淡吐出这三字。 他走到刑堂弟子面前,伸出双手,任由带上镣铐。 时灵曦突然从楚天阔身边跑了出来,挡在冷萧身前,沉声说道:“师门枉断,弟子有异议!” 冷萧将她按住,只缓缓摇头。时灵曦张口难言,又肃然道:“师傅行事之时,弟子一直都在身旁,知事理而不劝慰,愿受同等责罚!” 楚天阔顿时斥道:“添乱!有你师傅在,岂容你胡乱揽罪?回去修炼!”他抬手一招,时灵曦便不受控制的朝着他飞了过去。 人群中,仇雁笙只静静望着冷萧,始终不曾言语,冷萧被带走时,他也转身离去。 禁地荒凉,倒也清静。药山、禁地,有何不同?不过是从一个清静之地换到了另一个清静之地。倒也,自在。 冷萧走到河边,俯身捧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只觉意识清醒不少。灵气化水,终究与这先天之水无法比较。 看来前往蛮域之事只能搁置,他心中思绪万千,他所丢失的记忆,究竟是什么?人有七情六欲,他处事不争,不已外物而喜悲,莫非,是出在这“情”字之上? “情”之一字,大致可三分。无非亲情,友情,爱情。那么,究竟又是何种情,对他这般重要?这其中,或许本就不该有主次之分,都是人不能割舍的感情。 冷萧转身,有人前来。来者清淡,长裙拖地,风华绝代。他眼神波动了一下,望着来人,无端想起了“爱情”二字。 寒月走到冷萧身前,第一句话便是:“我知道你定是受了冤枉。” “师姐多虑,这是师弟应有的惩罚。” 冷萧平静的说着,寒月陡然颤抖了一下,始终望着冷萧,点头道:“好。” 二人这般静默,互相望着彼此,竟无话可说。许久之后,她转身离去。没有了上一次告白时的大胆,以冰冷的姿态,将自己柔软的内心紧紧包裹起来。可在他面前,还是受了伤害。 冷萧叹息一声,盘坐在地。 不多时,他抬起眼帘,原是仇雁笙。与寒月的不同,他手脚之上,与冷萧一样带了镣铐。 他嬉笑道:“仇某殴打同门,被罚禁地思过三个月,还望师兄多多关照。” 第三百零三章 夜半来犯者蛊修 一连数日,冷萧不是修炼就得与仇雁笙切磋比试,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仇雁笙忍不住出口相询:“冷萧,你当真要在此地思过十年?”他直呼其名,便不是以同门相待,而是以好友身份问询。 冷萧缓缓抬头,说道:“不会太久的。” 闻言,仇雁笙顿时大笑,一拍冷萧肩膀,说道:“好,你若哪日待够了,要越狱,尽管知会我。” “冷某不会做违背门规之事。” 仇雁笙顿时说道:“若不逃离,还想让宗主主动放了你不成?即便他有此心意,也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冷萧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叹息道:“妖族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实力,不会再等待了。” “正是,中域已有多个宗门被屠戮,属实凄惨。” 冷萧摇头说道:“中域再薄弱,妖族而言,也是无根之水。即便打下了江山,也难以守住。妖族真正觊觎的,还是南域大地。” 三日后,寒月又来了一次,给冷萧二人带了些吃食,同时告知二人,五域修士正在集结,欲前往中域,诛杀妖修。且不说妖修,沐寻礼、鬼头陀之流也曾在中域现身,不可不礼。 “这江湖,还真是不肯有一刻安宁。”冷萧嘲笑一声,取了一块糕点,小口吃着。 仇雁笙只管大口往里塞去,含糊不清的说道:“仇某可算是沾了师兄的光,话说回来,寒月师姐对师兄的感情可说不一般。” 他意味莫名的笑着,冷萧只淡淡说道:“不可胡言,损人清白。” 他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仇师弟,你可知对冷某最为重要的记忆是什么?” 仇雁笙动作一顿,一块糕点才塞进口中,匆忙吞下,才是说道:“这我怎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嗤笑一声,话语不善,又继续塞着糕点。 见仇雁笙吃来吃去,始终不曾动中间的一盘糕点,冷萧不由相问。仇雁笙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师兄当真不知这是何物?” 冷萧摇头。 仇雁笙才是叹道:“此糕点名为红豆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师兄,莫要负了寒月师姐一番心意。” 冷萧正尝着这红豆酥味道不错,只诧异仇雁笙为何不动。这时,他动作也为之一顿。奈何,手中红豆酥已过半入腹,他将余下半个放了回去。 药山,时灵曦手握传音符,耳边传来时耀冰冷的声音:“回眸井心还没取到手吗?” 时灵曦低头说道:“父王,请再给女儿一些时间。” 时耀仿佛并未因此有任何情绪波动,依旧淡漠道:“不必了,你且回来吧,莫要再受此风险了。” 放下传音符,时灵曦轻叹一声。数月时间,走此一遭。如今,终是到了归时了吗?她敏锐的从时耀话语之中捕捉到了一些东西。回眸井心关乎到秋雨如的安危,时耀必定不会放弃。 偷窃不成,只有明抢了。 入夜,时灵曦离开药山,直走到山门外,迎面飞来一人,恰巧望见她。她连忙恭敬道:“师祖!” 那飞来之人,正是谢云磊。谢云磊行色匆匆,不知有何急事,见时灵曦出了山门,顿时说道:“宗门有规定,不得私自下山,你趁夜离去,所为何事?” 时灵曦张了张嘴,只吐出二字:“回家。” 谢云磊闻言轻叹,说道:“思念家人者常有,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夫准了,你且去吧。” 时灵曦点头不语,往黑暗中离去。 禁地之中,冷萧蓦然睁眼。天上,无星无月,显得分外昏暗。他忽然转头望向远处,藏书阁方向,有明火燃烧。夜半看不清晰,倘若是白天,必定已经浓烟滚滚。 仇雁笙同样惊醒,说道:“咦,藏书阁怎的突然失火,莫不是楚天阔师兄抄书犯困打翻了烛台?” 他半开玩笑的说着,对藏书阁失火并不在意。 冷萧缓缓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倘若寻常失火,任意一个长老前来,翻手可灭,怎会任由其燃烧?” 半个时辰之后,这火还在燃烧。外界忽然传来喊打喊杀之声,仇雁笙终于坐不住,猛然站起,向外走去。 “不行,我等不能坐视不理!” 冷萧轻轻抬了抬手,说道:“等着吧。”手上镣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带着一分沉重,一分冰冷。 并未让二人等多久,一个刑堂弟子匆忙而来,神色肃然,身形稍显狼狈,衣衫之上满是鲜血。 面对冷萧,他神色可说平静,无有鄙夷,只快速替冷萧二人除去了镣铐,恭敬道:“外敌来犯,特赦二位长老,还望二位长老速速前去御敌!” 他话音才落,早已不见二人踪影。仇雁笙大笑道:“师兄料事如神,这才几日,便特赦了?” “时局变化太快,十年?早已桑田沧海。” 藏书阁,火焰之高,直上云霄。有弟子提水浇去,可惜收效甚微,除却一声嗤响、一缕烟气,再无反应。 有来犯者与弟子交战一起,难解难分。地上有尸体,不知几何,多数都是青痕宗弟子,来犯之人死者寥寥。 冷萧一步踏在一个来犯之人身前,一手按住了那人天灵。那人只看了一眼冷萧,心中大骇,如认得冷萧一般,直欲退后。 冷萧手指一动,此人七孔流血,发出骨裂之声,却并未因此而死去。他五指一松,此人便瘫软了下去。仇雁笙跟在冷萧身侧,此时补上一掌,随口说道:“你可看仔细些,这还没死呢!” “蛊修。” 冷萧轻声说着。西域蛊修,衣着打扮异于常人,一眼可认。 天边有隆隆之声传来,冷萧沉声说道:“你留下解弟子之围,我上去瞧瞧。” 天边早已被烈火燃起的浓雾所笼罩,看不清虚实。仇雁笙随手出去几个蛊修,站到藏书阁之前,两手灵气涌动,凝聚成水龙,冲击在火焰之上。只是他在水之一道上的造诣浅薄无比,水龙如同泥牛入海,翻不起一朵浪花。 “倘若归海客那厮在此,不知能否灭了这火!” 他神色凝重,此火焰水浇不灭,显然不是凡火。他举目四望,拉着一个弟子问询:“宗门生事,为何不见宗主、长老?” 此弟子面色苍白,方才若非仇雁笙搭救,早已死在蛊修手中,这时说道:“弟子不知,只是从一开始就不曾见到宗主长老,只见到楚长老一人,此刻正与蛊修强者交手。” 浓雾之中,冷萧抬眼便见影影绰绰,遂飞身迎上。抬眼一望,楚天阔正被五人围在中央,节节败退,身上伤痕累累,凄惨无比。 眼看不支,他一见冷萧前来,首次不觉排斥,反倒看冷萧何其亲切,高声喊道:“冷师弟助我!” 冷萧并未出声,却是以行动回应了。他猛然闯入五人中央,与楚天阔并肩而立。楚天阔心中稍松,生怕冷萧弃他不顾。冷萧望着其中一人,此人仿似是五人之首。且此人,他见过。 此人身子裹在黑袍之中,一双眼睛如同毒蛇一般盯着冷萧,冷漠的笑了一声:“你我,见过。” 冷萧心中微动,莫说二人见时已是十几年前之事,且他当时是以“萧”的身份,面容不同,却依旧被此人一眼认出。 此人,赫然便是冷萧当年和师狂在剑阁旧址之中所遇见的那些蛊修为首之人。 “青痕宗长老,冷萧。” 黑袍人狞笑一声:“蛊族,苗一清。” 冷萧蓦然手指一动,在浓雾之中一摸,手中紧紧捏着一条油绿小蛇。绿蛇被冷萧捏住了嘴巴,身子一转,将冷萧手腕死死缠住。同时,周遭如同下饺子一般或坠落或游动,袭来大片绿蛇。 冷萧将此绿蛇震碎,有血肉四溅。角兵飞舞,轻易将周边袭来的绿蛇绞碎。他缓缓说道:“出手偷袭,总是遭人唾弃。” 苗一清冷笑道:“又有何妨,苗某素来又何需世人赞颂。” 绿蛇如同凭空而起,有临近者,大口一张,张开足有冷萧一人大小,冷萧只长剑一斩,如同撕扯开一块破布,将之斩成了两半。绿蛇死前,有毒液飞出,尽数被冷萧掀飞了出去。 身后,楚天阔忽然闷哼一声,动静不大,可却显得极为艰难,强忍疼痛。回头望,他一条左臂之上爬满漆黑虫豸,衣袖早已破碎,血肉模糊。 他灵气震荡,竟未将之抹去。几息之后,楚天阔再忍不住,嘶吼一声,危难之时,口中所唤的竟是冷萧的名字。 冷萧立即点出一指,轻飘飘落下,直叫那些肆虐的虫豸止住了动作,成片从楚天阔手臂坠落。楚天阔亦不闲着,灵气搅动,将此些虫豸掀了个干净。 他一条左臂干瘪,鲜血淋漓,且坑坑洼洼,狰狞无比。即便外人看去,也只觉有些毛骨悚然,更莫说楚天阔自身。 他心中直涌起一股要将手臂斩断的冲动,神色可说呆滞。 冷萧再度点出一指,时间回溯,叫他手臂饱满了几分,虽然依旧凄惨,却也不至太过骇人。 第三百零四章 火势不减火虫生 从一开始,冷萧心中便是思忖,宗门轻易被蛊修闯入,连同青剑真人在内,所有强者不知去向。倘若不是冷萧三人因故被罚,恐怕青痕宗无有能够抵挡蛊修之人。 且蛊修之中,这五人除却苗一清修为稍强之外,其余四人修为寻常。看来,这是捏准了青痕宗内部空虚? 蛊修定然是凭借什么手段支开了青痕宗强者,却并未料到还有冷萧三人这个变故。而能够叫青剑真人不顾后方的将所有长老带走,也绝不会是等闲之事。 冷萧神色微微凝重,楚天阔坚持已久,早已疲乏,实力大减。即便二人此刻能够抵挡,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这般拖延下去,必死无疑。 那漆黑虫豸,隐藏在浓雾之中,不时飞出,可说如鱼得水,令人防不胜防。 冷萧与楚天阔对视一眼,楚天阔面有诧异,不明所以。冷萧也不管他,猛然朝着一个修为最弱之人冲了过去,刹那间爆发出的灵气直将一片浓雾震散。 感受到冷萧身上涌出的灵气,楚天阔先是一震,随后明了,将嫉恨之心搁置,燃烧了元婴,挡下余下四人。 殊不知,此些蛊修也都是极为果断之人,五人一并燃烧了元婴,那四人联手,直叫楚天阔身躯大震,鲜血狂喷。有蛊虫抓住时机,纷纷扑在他身上。 楚天阔灵气胡乱涌动,将大片蛊虫击飞,却无济于事。 冷萧抬起一剑,那被他盯上之人全力抵挡。一击不成,他无力再追击,楚天阔一人挡住四人,显然不可能。 他长剑抬起,在楚天阔面上、身上滑过,只将细若灰尘的虫豸斩灭,不伤楚天阔一丝。楚天阔浑身满是细小伤口,凄惨无比。被蛊虫啃食之下,衣不蔽体,下身不忍直视。 冷萧摸出一件衣裳,他连接过,即便性命堪忧,也还要顾及颜面。 下方忽然又飞来一人,正是仇雁笙。仇雁笙一见冷萧,便喊道:“地面蛊修尽诛!” 苗一清面色难看,咬牙切齿道:“怎会还有一个元婴修士?” 他身旁,有人道:“绝无可能,青痕宗所有强者分明都已经离开宗门!” 苗一清舔舐了一下舌头,忽然阴森笑道:“很好,已有三人。不知尔等可还能变出第四、第五人?” 三人尚且不明其意,他身边有两个蛊修忽然向着下方闯了过去。冷萧顿时面色一变,低喝道:“不好!” 苗一清倏然挡在冷萧身前,缓缓说道:“冷兄,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他两手一抬,做展翅状,身后蓦然钻出成片绿蛇,叫他看起来如同大片蚯蚓缠绕一般恶心。 另外二人分别挡住了楚天阔和仇雁笙,显得漫不经心。地上,已是传来弟子惨叫,一时不死,惨叫不绝,令人心底发寒。 仇雁笙背后升起元婴本相,疯狂燃烧元婴,气势暴涨。他猛然将身前之人击退,飞身挡在苗一清之前,对冷萧喝道:“速去搭救弟子!” 冷萧立即抽身。那被仇雁笙击退之人,本是焦急,忽的悚然一惊,原来冷萧根本没有向下方而走,反是朝他冲了上去! 再看那仇雁笙,根本不与苗一清交手,同样回身冲向了他。 独独楚天阔后知后觉,却也竭力挥出两道剑气,封住了此人退路。 此人当机立断,准备硬挡楚天阔剑气,重伤无妨,如此便可得些缓冲之机。奈何冷萧并未给他机会,一剑点在此人眉心。刺入时是一条血线,龙鳞舒展,再拔出,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此人眼神一黯,从天上坠落,目中带着不甘,没了神采。眼看此人以退为进,镇定不逃,仇雁笙一剑将此人斩成了两截,将此人元婴从体内逼了出来。 此人凄厉大喊:“苗长老救我!” 苗一清猛然朝着此人迎上,脚步却忽然顿了一下,帽檐上扬,眼神之中绽放出一道狰狞色彩。只见,冷萧赫然已经站在了楚天阔对面,正在另一蛊修是身后处。 此刻,苗一清便落入两难境地,这两个蛊修,他终究之人相救一人。 “苗某生平最恨受制于人。” 他调转方向,猛然朝着楚天阔冲了上去。如此一来,冷萧和楚天阔夹击了第三个蛊修,苗一清与第三个蛊修也同样夹击了楚天阔。 楚天阔面上浮现出迟疑之色,不敢力敌,立刻遁走。而此时,那出窍的元婴也早已被仇雁笙斩灭。 “现在,三对二。”仇雁笙低低道了一句。 地上,有弟子一身血肉机会被蛊虫啖尽,堪凭灵气吊着性命不死,却已奄奄一息。身旁蛊修大笑道:“莫要再等了,那三人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伴随他话音落下,天上坠落下两道身影。仔细看去,这两道身影原来都是同一人,只是断成了两截。 那青痕宗弟子眼睛之中回光返照般的生出几分亮色,以嘶哑的喉咙笑着,只笑了两声,便没了声息。那从天上坠落的残躯,赫然正是一个蛊修。 方才讥笑的那蛊修此刻瞪大了双眼,这青痕宗弟子死与不死,他并未放在心上,只觉有些羞耻罢了。 他口中低骂了一声“废物”,并不打算上去相助,只是以更快的速度屠杀着青痕宗弟子。 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浓雾中,冷萧三人再次联手,诛杀一人。此人被楚天阔斩成了十几片,更为凄惨。相比之下,苗一清修为稍强,一时难以拿下,只留冷萧阻拦,仇雁笙、楚天阔二人立刻回到地上。 眼看地上大片尸体,二人心中俱震。仇雁笙厉喝一声,便是朝着一个蛊修冲了上去。楚天阔为求杀人,并未露面,直等那蛊修被仇雁笙所吸引,他才陡然现身,一剑刺入那人心脏。 那蛊修两眼大睁,至死也想不到正道修士竟也出手偷袭。 他元婴才是遁出,就被仇雁笙成了两半,碎成了星点。 余下一个蛊修,面对二人狰狞面孔,一时心惊,不敢妄进。不管主人是否身死,蛊虫依旧肆虐。有弟子被蛊虫啃噬得不成样子,二人连忙施救,奈何力有未逮,只救回十之二三。 那蛊修贼心不死,又开始不断对弟子出手。仇雁笙顿时迎上,楚天阔则继续救助弟子。 有弟子见楚天阔前来,直以为自己能够获救,神色激动,可惜直等他被蛊虫啃得不成人形,楚天阔也只将他身上的蛊虫驱散大半。 有心无力,莫过于此。 楚天阔心中大怒,咆哮一声,已不顾这弟子尸体,剑气横扫,几息将此大片虫豸斩灭。同时,那弟子尸体也被斩成了零碎。 远处,藏书阁火势滔天,已蔓延出去几座山头,放眼望去,尽是火海。山上弟子,四散奔逃。 苗一清神色一动,忽然甩开了冷萧,桀然一笑:“再战无益,苗某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拜会!” 他笑声森然,猛然远去。冷萧自是不会追赶,向下落去。最后一个蛊修望见苗一清背影,一时惊呼道:“苗长老助我!” 苗一清听见此人呼唤,头也不回,只轻轻挥手,以示告别。此人心中泛起一抹凉意,已是知晓今日断无幸理。他嘶吼道:“苗匹夫,你不得好死!” 可惜,不论苗一清将来是否会有这一天,他注定看不到了。 楚天阔争着将此人斩杀,三人心中却并未有半分松懈。 此刻耳边已经听不见弟子哀嚎,只因原本在哀嚎的弟子早已死去。 环顾一周,蛊修所来之人不过千余,青痕宗弟子死伤何止数万! 冷萧提着长剑,上前一步,将一死去蛊修的尸体拨开,尸体之下,有一簇火苗在跳动。在冷萧望去之时,他忽然有种感觉,仿佛这火苗也在望向他。 正是此刻,这火苗忽然窜起,直奔冷萧而去。角兵画出一道剑芒,落在这火苗之上。火苗熄灭,露出其中一只通红的虫豸。 此虫豸装若芝麻,呈橙红色,并无爪牙眼口,却无端令人毛骨悚然。捱了冷萧一剑,它只被击飞出去,却并未死去。 落地时,它再度燃烧起火焰,向着冷萧扑来。 楚天阔顿时怒骂一声:“什么鬼东西!”他长剑一晃,剑气纵横,比之冷萧气势更甚。 冷萧顿时低喝道:“住手!” 奈何此时,这火苗虫豸已是在楚天阔剑下成了一片碎屑,瞬息黯淡了下去。它虽黯淡,远处却骤然亮起大片火苗。一点一点,看来灿烂夺目,仿若星光。 冷萧猛然抬脚,脚下竟传来灼痛之感,鞋底不知被烫出几个洞。三人几乎同时飞起,此刻,下方已无落脚之处。 “他们说想要青痕宗寸草不生!”冷萧面色凝重。此火难灭,随风蔓延,直等到天明,整个青痕宗恐怕都要成为一片火海。 楚天阔面色惨白,手中凝聚出水柱向着火焰冲击而去,却并无大用。他眼神空洞,倘若青痕宗都毁了,他日后即便成了宗主,又有何意义? 冷萧立刻说道:“莫管火势,立刻疏散弟子!” 不必多说,弟子早如潮水般向远处退去。 第三百零五章 青痕一夜成废墟 藏书阁之中藏书何止千万,诸多真迹孤本不说,这些年弟子所抄录的书籍更是不计其数。这夜,便要尽数焚毁于此。 冷萧三人本欲强闯,看看能否救回一些书本。奈何这火比之魔火窟更为诡异,令人寸步难行。 即便三人有元婴修为,此刻也不得不像其他弟子一般,转身而逃。那披火虫豸铺天盖地而来,通体炽热,却令人心中发寒。 冷萧早已试图联系过青剑真人和谢云磊,奈何始终无人回应。楚天阔同样联系了一些长老,得到的都是相同结果。 “为今之计,唯有开启护宗大阵,尽力拖延时间!” 尽管楚天阔心中不喜冷萧,此刻却也要以大局为重。护宗大阵开启之后,三人勠力同心,使得火势蔓延速度大大减缓。童书,阵法之上传来一丝不堪重负的轻响,三人所承受的压力亦是极大。 远处,正观望的数十万青痕宗弟子,此刻见状,顿时各出其力,积小流而成江海,令冷萧三人压力骤减。 不久,藏书阁上再生变故,原本橙红色的火焰,如同遭遇狂风一般剧烈飘摇起来,一明一灭,仿佛要被吹散,却又极为顽强的跳动燃烧着。 随冷萧目光望去,仇雁笙、楚天阔二人面色一变,手上动作也不禁一滞。只见那橙红色火焰焰心处,忽然泛起一抹紫色。 这紫色来得极快,将原本的艳丽所替代,换上一抹幽深。紫色之上,又泛起青蓝之色,将原本暖色火焰,换上了一副冰冷色彩。 随着这火焰颜色变化,周遭温度骤减,眨眼间盛夏隆冬,令人不禁浑身一颤。 地面上,那密密麻麻的披火虫豸背上如同结了一层冰霜,原本灵动的火苗变得僵硬而呆板。虫豸脸上,忽然绽开两道缝隙,原来这刻,才是睁开眼睛! “冷萧,这!” 仇雁笙双目大睁,有些难以置信。在藏书阁屋顶上,有一堪比马驹的披火虫豸爬出,它身上所燃烧的,并非橙红色火苗,而是一片冰冷之色,如同它依稀所显露出的眼神一般冰冷。 这虫豸骤然嘶吼一声,冷萧只觉振聋发聩,又无比刺耳。一摸两耳,竟有鲜血溢出。再看仇雁笙和楚天阔,比之他还显狼狈。 有清脆声响传入耳中,护宗大阵之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冷萧连忙打入灵气,草草将之修补。有火苗钻出一簇,被夹断之后就消散于无形了。 “青痕宗弟子听令,结五行阵法,相克相生,全力维持护宗大阵!” 楚天阔高声厉喝,号召力可谓极强,一众弟子对其言听计从。立刻有相熟之人各自结阵,释放出五色灵气,循环相生。落在护宗大阵之上,光晕流转,被火焰冲击侵蚀之下,直将力道不断卸去,压力骤减。 藏书阁之上那巨大披火虫豸,分明无嘴,却无端发出一声尖啸。余下小虫,听得这尖啸之声,顿时狂躁不已,猛然向着冷萧三人冲来。游走碰撞之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响。 “蛊母不除,此火难熄。”冷萧只看了一眼,如是说着。 此话说来轻易,若要付诸行动,何其之难?楚天阔沉声望向冷萧:“冷师弟,那我们就放手一搏,除去这蛊母!断然不能叫它毁去了宗门。” 冷萧微诧,仔细看了楚天阔两眼,继而叹息一声,只道出一字:“难。” 有披火虫豸撞击在护宗大阵之上,距离冷萧不过一寸。冷萧能够清晰见到不知多少虫豸将身躯撞击得血肉模糊,却只能叫它们更为疯狂。 蛊母所发出的声音正时刻刺激着成蛊。冷萧神色一冷,不回头,也能感受到楚天阔一双眼睛始终停留他身上。不可否认,此刻他修为最高,此事便当仁不让了。楚天阔面上焦急万分,又不愿以身涉险。 冷萧一步迈入阵中,有披火虫豸骤然席卷而来。他心中早有准备,身形不顿,角兵已是化作万千剑芒,将临近的虫豸绞碎。 与那蛊母对视,冷萧无端心中发慌,仿佛不是在望着一只蛊虫,而是一个睿智之人。此前苗一清匆忙逃离,可见并不能控制这蛊虫。这巨大虫豸实则早已生了灵智,如何能够坐以待毙? 蛊母猛然身子一沉,将整个藏书阁压成了一滩薄饼,回声隆隆。其内藏书,此刻更无幸理。 冷萧剑意袭人,一招青痕闪,身形化作长剑而去,飞至蛊母身前。无数披火虫豸被他斩灭,火苗熄了一簇又一簇。长剑落时,蛊母只瞪着一双绿豆眼睛望向冷萧,冰冷之中带着一抹嗤笑。 长剑才触及火焰,便如同落入江河泥沼,仿似劈砍软木棉花,处处受制。待落在蛊母头顶之时,蛊母根本未曾躲闪,硬接了冷萧这一剑。 此一剑落下,只在蛊母甲壳之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火焰燃烧一霎,便连这白痕也随之隐去,再无痕迹。 蛊母两眼之中顿时幽芒一闪,冷萧立即移开目光,依旧隐约从中看到了一丝疯狂与狰狞。火焰一霎将他吞噬,皮肤如同被太阳曝晒蜕皮一般,开始变得褶皱。 冷萧运转灵气,凝聚成水,与火焰接触之时,冒出大片水汽。 远处,仇雁笙大喝道:“冷萧,莫要逞强,如若不敌,回来便的,我等再想其他办法!” 冷萧呼吸稍显急促,手脚似乎都已失去知觉。他非是不愿退去,奈何身陷囹圄,易进难退! 这刻,自护宗大阵之上有灵气汹涌而来,灌入冷萧体内。他只觉浑身力气用之不竭,撑得难受,期待着发泄。 角兵围绕着他旋转,躁动不已。冷萧两眼之中光芒一敛,气势一收,蓦然抬指一点。天地仿佛为之静止了一霎,蛊母那一双绿豆眼睛之中,首次显露出清晰的惊意。旋即,又化作更为猛烈的冲击。 中了冷萧一指,蛊母原本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衰竭了几分,身上的火焰同样暗淡不少。可只是如此,却远远不够。 自始至终,蛊母都不曾显露出什么特别的能力来,只是操控成蛊攻击冷萧。此刻,尽管目光恨意滔天,疯狂不已,动手时依旧是这般伎俩。 冷萧立时抬剑横扫,蛊母光滑的面部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显露出一抹小人得志般的笑意。冷萧心中一惊,他心知蛊母突然露出嘴巴,必定不是为了嘲笑于他! 有巨大吸力从蛊母口中传来,冷萧连忙稳住下盘,不动如山。几息之后,他神色微诧,这吸力对他而言,还是显得太弱,连晃都不曾让他晃动一下。 他耳边又传来仇雁笙厉喝:“小心,速退!” 只见蛊母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将无计其数的披火虫豸吸入口中,背上燃烧而起的火焰颜色愈发深邃。冷萧只觉手臂一疼,皮肤忽然爆开,鲜血还未来得及淌出,便已然干涸。 见此情形,冷萧再不敢停留,以一身灵气护体,在披火虫豸之间横冲直撞。蛊母嘶叫一声,蓦然抬头,吸力停止,又有黑色物质从它口中喷出,直落在冷萧后心,击碎了冷萧护体灵力,将他击飞数十丈。 冷萧口鼻溢血,猛然跌落在地。仇雁笙管不得这许多,再忍耐不住,同样踏入阵法之中。才是踏入,脚下便似要不烧熟,根本无处落脚。他脚尖点地,提起冷萧就走。 始终不曾动弹的蛊母忽然一跃而起,向着二人冲去。冷萧后心受创,二人被击飞出了阵法。而蛊母则轰然撞在阵法之上,护宗大阵突然出现一片裂痕,在三人咫尺之间分崩离析。 楚天阔顾不得二人,此刻早已远远退开。冷萧指尖灵气一闪,抬手猛然朝着远处一甩,隐有莹亮之物在火焰之中反射这光芒。蛊母见冷萧抛出之物,立刻放弃追赶冷萧,朝着那莹亮之物追去。 冷萧方才所抛出的,正是惘心液。 清辉城中,纵是夜深,来往者亦有几多。有人忽然抬头差异道:“那青痕宗之内,为何传来火光?” 有青痕宗弟子逃窜,倘若一人,借着夜色,必定无人察觉。可数万、数十万人一起,想不引人注意也并不容易。 又有另一人站起,惊道:“难不成是青痕宗出了什么变故?” 有胆小之人低声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看来这清辉城也不可久留了。亦有笑他淡笑者,高谈阔论,此起彼伏。” “走!” 走出烈火之后,冷萧浑身显得凄惨无比,已是看不出人形。他来不及上药,便要离去。 楚天阔忽然大叫道:“不可!此次离去之后,青痕宗必定只剩下一片废墟,如何还有颜面面对宗主、面对弟子长老!” 仇雁笙顿时冷哼一声,讥道:“楚师兄既然有这般忠义之心,那你就留下罢,我等不奉陪!” 楚天阔面色难看,冷萧尚且无力,他又如何能拦住蛊母? 见冷萧二人离去,楚天阔嘴上说的硬气,脚步却也丝毫不慢,紧紧跟上。 蛊母眼神之中显露出几分贪婪,一口将那惘心液吞下。直到嘴边,惘心液忽然爆碎,分散在周遭烈火之中,了无痕迹。蛊母顿时躁动不安,在原地来回翻找,盛怒之时,直将地面踏出一个大坑。 冷萧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缓缓说道:“修为再高,灵智不高,终究只能任人戏耍。” 蛊母始终在原地躁动,仿佛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消失的惘心液寻回。 “为今之计,只有等。”冷萧叹息一声。 冷萧才挣脱仇雁笙搀扶,远处又有一队刑堂弟子飞来,前后簇拥将冷萧搀扶住,生怕冷萧走路都会摔跤似得。 有人望着冷萧身上的烧伤,简直触目惊心。片刻后,寻了一处安静之地,冷萧立刻取出丹药服下,同时又在伤口上涂满外敷膏药。 楚天阔微微有些失神,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藏书阁,火势每蔓延一分,他心中多一分刺痛。 “楚师兄何必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楚天阔下意识张口要说什么,又强忍住,只冷哼一声。冷萧却已经知晓他想要说什么。他苦心经营多年,所求不过为了这宗主之位。没了山门的宗门,不过是一个累赘,要之何用? 火势一夜不停,直等翌日清晨,偌大一个青痕宗,完全成了一片废墟。弟子间,有来不及取出贵重物品者,心有戚戚,可比之横尸当场之人,已算是幸运。 有一个时辰,天大亮。天边终于依稀有人归来。青剑真人一马当先,目光落在山门上,脸皮直哆嗦。他一眼便是望见那蛊母,怒发冲冠,挥舞青谣剑。蛊母故技重施,再次任由劈砍。只是此次却没有这般好运,被青剑真人一剑斩成两截。 蛊母一死,披火虫豸顿时变得迷茫,胡乱奔走。诸多长老纷纷出力。 青剑真人将冷萧三人召来,问询昨夜事宜。三人样子都颇为凄惨,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楚天阔遂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冷萧不禁问询青痕宗真人昨夜究竟为何离去,青剑真人只叹息抬头。 见弟子眉眼之间都心有戚戚,青剑真人高声道:“当年本座创立青痕宗之时,条件尚且不如今日。既然当年能够一步步走到如今,现在这小小挫折,又何足惧之!即日起重建做门!” 在诸多长老带领安排之下,重建事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宗门殿宇不过身外物,青剑真人并未太过在意,他心中真正所内疚的,是数万弟子的性命。 此次,若非冷萧三人适逢其会,阻拦了蛊修诡计,恐怕青痕宗折损更要惨重。因此,便算三人功过相抵,免去了处罚。至于功哒奖赏,也不过是灵石、丹药之类,以三人身份,也断然不会缺。 冷萧目光找寻许久,不见时灵曦踪影。说来,从昨夜起,就始终不曾见过。问询了谢云磊才是得知,时灵曦思念家人,下山去了。 “回家。” 冷萧淡淡笑了一下。此番离去,只怕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剑阁山门战蛊修 青痕宗被人暗算而宗门被烧成废墟之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到处飞去,成了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这其中并未有几分玩笑之意,反手多有忧虑。 青痕宗身为正道之首尚且如此,如他们这般的修为单薄之辈,又如何能够在这滔滔江水之中安定下来? 宗门被毁,青剑真人勃然大怒,亲自出山,留下谢云磊坐镇宗门,率诸多长老直剑阁旧址。 自从十多年前剑阁避世之后,剑阁山门空置,有能力占据之人并不觊觎,而心存觊觎之人无人敢占据。倒是吸引了无数修士前往寻宝,还真有人不少人带出价值不菲的灵宝。 对此,蛊修并未阻拦,刻意低调行事,逐渐被人淡忘。 剑阁山门,依旧是那一副倾颓之态,四处尽是断壁残垣。偌大一个宗门,几乎被前来寻宝之人掘地三尺,翻得更是狼藉。 青剑真人身子猛然提高九丈,神识之力如潮水般涌出,疯狂的向着四面八方弥漫出去。 仇雁笙鬼祟走到冷萧身边,悄声说道:“师兄,你可知昨夜宗主及长老为何尽数离去?” “不知。” 听冷萧吐出这二字,仇雁笙顿时神秘兮兮的说道:“昨夜青剑真遥望正南方向有异象,遂召集诸多长老同去。只是跋涉一夜,也并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冷萧心中思索,天有异象,能够叫青剑真人真拿兴师动众的异象,究竟又代表着什么呢?以青剑真人的性格,能让他格外在意之事,已然不多。 青剑真人走走停停,神识之力一路蔓延出去。半个时辰之后,他顿时神色一厉,大手一张,袖口间陡然激射出一道剑影,向着数百丈之外一片空地之上落去。 这地面仿似只是一层空壳,被剑气一扫,便是裂开一道巨大缝隙。裂缝之中,忽然爬出大片漆黑虫豸。饶是相隔数百丈,依旧叫人头皮发麻。 青剑真人冷哼一声,青谣剑光芒大盛,刹那斩出千百剑,将大片虫豸斩成了碎屑。可这虫豸如同斩之不尽一般,不论他落下多少剑,依旧有虫豸如潮水般涌出。 他索性几步踏了上去,手持青谣剑,直画出一轮圆月,骤然向着那缝隙之上落下。那缝隙之中,无端伸出一只手掌,死死握住剑刃。 地面分开,缓缓浮上一个黑袍人影来。 “昏鸦。”青剑真人淡漠的唤了一句。 昏鸦睡眼惺忪的扫了冷萧众人一眼,冷笑道:“北冥宗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不分青红便扰人清梦,可非君子所为。” 青谣剑之上有光芒一闪而过,昏鸦遂松手,掌心之上有两道剑痕,往下滴沥着血水。 “以君子之道待君子,以小人之道待小人,是为本座所行之道。” 青剑真人长剑不收,直指昏鸦,昏鸦桀然一笑:“看来在北冥宗主眼中,本座应当是第二种人。” “还算你有几分自知之明。” 昏鸦顿时大笑道:“北冥宗主所言极是。正所谓知人者智,自知之明,不外如是。” 他阴测测的瞧了青剑真人一眼,青剑真人心中只觉不妙,蓦然回头。身后,地面瞬间裂开一道沟壑,沟壑成环状,将冷萧一行人围在了中央。沟壑之中,有各种虫豸钻出,样貌各有不同,皆煞气凛然。 众人目光尚落在沟壑之上,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凄厉嘶吼起来,一霎将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此人乃是一老者,资质平庸,修为一般,可说是居于末流。 老者五官扭曲,一双眼睛斜上、斜下分立,看来诡异无比。他嘴唇不住颤抖,身躯抽搐。廖绵已是快步走到老者身前,才将一枚丹药放在他嘴边,老者忽然停止了抽搐,嘴角一松,钻出一条碧色蜈蚣来。 此蜈蚣现身之时慵懒,身子钻出十之六七,便猛然向着廖绵扑了上去,只被廖绵一掌拍飞。 而此老者已然直挺挺倒了下去,有与之交好之人欲抬手搀扶,登时被廖绵制止。只见老者倒地之后,莫说七孔,便是皮肉也随之绽开,钻出蜈蚣、毛虫、细蛇等皆有之,原本便粗糙黯淡的皮肤,成了酱紫色。 廖绵以她难听的嗓音稍显淡漠的说道:“周长老连同元婴一并被毒杀,神仙难救。” 昏鸦始终望着这一幕,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冷,很淡,也很平静。青剑真人两条浓眉竖起,长剑直指地下一个方向,一字一顿道:“希望阁下稍后不会后悔。” “北冥宗主,可是在威胁本座?”昏鸦歪头看了青剑真人一眼,他身后忽然又升起一道矮胖人影来。 蛊族长老,卜滇。 卜滇抬眼往人群中望去,啧然道:“好一群稚嫩的羊羔,北冥宗主这是给本座的蛊虫送吃食来了?” 青剑真人面色稍显阴沉,昏鸦的实力便不弱于他,若再加上一个卜滇,他断然没有胜算。自保有余,可若想护住门下长老的安危,便有些艰难了。 正是他思索之时,人群中陡然又传来一声惨叫。惨叫之人,赫然乃是刘耀。刘耀修为同样居于末次,不觉间便着了道。他与廖绵素有嫌隙,平日里时常反唇相讥,此刻眼神中不免流露出一抹惊恐之色,哪还顾及什么颜面,只连声呼唤着廖绵名字。他喉音忽然有些含糊,不知是不是正有蛊虫在其中游走。 不消说,廖绵已是来到刘耀身前,将手中丹药一把拍进了他嘴里,同时抬指在刘耀各个穴位接连点落。 丹药才入腹,刘耀便两腮一股,猛然吐了出来。吐出之物,乌黑而腥臭,其中还有活物在扭动身躯。他只觉头皮发麻,恶寒不已,一脚将此些蛊虫踩碎,直踩得汁水四溅。 他才要道一声谢,廖绵已经走开,皱眉厌弃道:“你该庆幸未弄脏老身衣裳,不然你依旧活不过今日。” 此次,刘耀出奇的没有反驳,反倒是轻松如意的笑着。 远处,昏鸦和卜滇只当看了一场好戏,津津有味。昏鸦尚且平静,卜滇有些可惜的笑了一声,粗壮的手指来回点动,骤然落在一个男子之上,他说道:“真是扫了本座兴致,下一个!” 那男子被卜滇选中,顿时神色一惊,眼神之中闪过惊骇与恐惧之色。他看也不看青剑真人,只将一双希冀目光落在廖绵身上。 “廖长老,救我!可还有丹药,快给我一枚!”男子哀求道。 廖绵面硬心软,手中捏着一枚丹药正要递出。男子面色一喜,冷萧忽然一把夺过丹药。男子遂变了脸色,目光狰狞的望向冷萧:“冷长老,你这是何意?” 冷萧趁一人还未反应过来,随手一拍,已是将丹药拍入此人口中。见男子一副要吃人的神色,冷萧只平静说道:“灵丹妙药,毕竟不是市井糖豆,还是留给有需要之人为好。” 男子厉声骂道:“冷萧!你此话便是说吴某不配服用此丹药、不配活命不成?” 那方才被冷萧拍入丹药之人,尚且茫然,不知该不该言语。男子的丹药毕竟叫他吞了,心中也有些愧意,不免埋怨起冷萧来。 这时,他忽然胃里翻腾,喉咙有异物上涌,张口一吐,吐出来之物,正是刘耀一般无二。刺此人脸色煞白,心中后怕不已,对冷萧投去感激目光。 原先那男子被冷萧夺了丹药,此刻正高喊着“难受”、“命不久矣”之类的话语,哀求廖绵再赐一枚丹药。 廖绵细看一眼,顿时不耐拂袖道:“你身体无恙,要何丹药?” 冷萧淡漠说道:“敌人的话,如何能够随意轻信?” 眼看卜滇作势又要指定一人,青剑真人顿时冷哼一声,张口喝了一声“看剑”,青谣剑便向着卜滇粗短的手指落去。 卜滇嬉笑着收起,眼睛一眯。青剑真人神色一动,猛然向后方退出三丈,长剑顺势一斩,剑下有成片透明蛊虫被他斩落。 与此同时,沟壑之中蛊虫漫天飞起,细小若尘埃,可说无孔不入。一时灵气肆虐,有大片蛊虫坠落,失了声息。 有年老长老忽然惊叫道:“不好,此些蛊修是要将此剑阁山门作为养蛊之地!” 蛊虫若瘟疫,一旦肆虐蔓延,除却修为高者,何人能够抵挡,南域修士岂非任由蛊修宰割? 青剑真人蓦然冲天而起,一剑斩落,天青地白,掩去了旭日半分颜色。昏鸦帽檐低垂,看不清神色,仿似淡漠如水,只抬手一招,一如初时那般,将这一剑执于手中。 剑气闪过,将他一席黑袍撕裂过半,他只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二人交手,卜滇遂朝着冷萧等人走去,眼神之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诸位远道而来,卜某今日便尽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诸位。” 他缓步向着众人而去,分神修为展露无疑。而青痕宗门下,除却冷萧乃是虚婴之境外,同行者至高不过初婴。 卜滇十指交错,笑意盎然。才至众人身前十丈处,忽然停下脚步。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第三百零七章 大殿之下尸体现 蛊修下蛊,多是趁人不备。而此等显于人前的蛊虫,不过是送人屠戮,难有成效。卜滇正手中啖魂蛊游走,面带笑容,又阴冷如冬。 他正欲出手,又忽然顿住脚步。天边飞来一人,手持三环锡杖,背后金光灿灿,笑容柔和,似能融化人心。他站在众人之前,众人心便定了,彻底安然。 “苍耳大师的鼻子,还真是比狗都要灵光!”卜滇嘴角一掀,讥讽一句。 冷萧并不理会二人叙旧,与青剑真人对视一眼,目光落在地上一点。蛊虫依旧在胡乱飞舞,当众人都在不断躲避之时,冷萧反是向着沟壑处跳了下去。多数人各管各事,总还有几人注意到冷萧。 沟壑之中一片昏暗,方向朦胧,若非冷萧早先记住方位,定要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有蝎蛊、蠕虫蛊、蛇蛊以及一些他唤不上名字的偏门蛊虫。冷萧一出现,此些蛊虫便如久饥的猫儿见了鱼腥,忍不住探出了爪牙。 冷萧周身灵气严密防护,一手持剑,只几步边走到沟壑土壁处,长剑挥砍,轻易掘出一条通道来的。 身后,有动静传来,冷萧不必转身,便已猜到了来人。仇雁笙,寒月,楚天阔,红绡,南宫君婉。老一辈明哲保身,年轻一辈难免心大一些,甚么龙潭虎穴,也敢闯一闯。 一行六人,便算以冷萧为首。仇雁笙不禁问道:“冷师兄,我们此刻要往何处去?” “地下。”冷萧淡淡回应一句。 仇雁笙顿时不满的哼了一声,不再多问。前途几何,冷萧自己尚且不知,哪里能答得上来仇雁笙的问题? 手中动作虽快,冷萧心中警惕不减。即便昏鸦、卜滇无法脱身,地下也未必就安全。先不说这诡异蛊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便是昨夜照面的那苗一清,也不是他能够拿下的。 所谓交手定高下易,剑下收人命难,正是如此。若非实力远超对手,又如何能够轻易拿下对方性命?二者交手,有不敌之人,早便逃遁了,哪里还会有固执痴傻不计生死之人? 不知这土质是坚硬还是松软,反正在冷萧剑下都是一般下场。只片刻后,冷萧记着脚下所走过的距离,约莫已是到了地方。前方依旧是土壁,看不出有何稀奇之处。冷萧自是不会怀疑青剑真人指点,登时长剑有灵气席卷而出,将前方土壁斩出一个巨大空洞。眼看足抵得上一间小民舍了,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只有屁股后头大片的蛊虫穷追不舍。 冷萧神色一动,忽然望向脚下,抬脚轻轻踏了踏。声音沉闷而悠长,下方还有空间,且并不远。 他立时将长剑往地下一刺,再向上一掀。泥土根基不问,脚下顿时塌陷了下去。六人无有惊慌者,只谨慎的四下张望。 烟尘散尽,下方空间同样简陋,看来挖洞方式并不比冷萧高明许多。只是房间正中有一酒坛一般的东西,却要大上数十倍,说它是缸,都说小了。 仇雁笙几步上前,说道:“定然又是蛊修的害人物什,仇某到要啊看看,究竟是何物!” “不要莽撞。” 他才抬手,被冷萧按住。这大缸之中,若是些寻常蛊虫倒也罢了,倘若放出了什么了不得之物,反倒是给自己添麻烦。 “仇师兄好生粗莽,可要多和冷师兄学学。这稍有不慎,遭殃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红绡娇笑一声走上前,抬指在冷萧手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冷萧当即从仇雁笙手臂上收回手掌,红绡指尖又顺势落在仇雁笙皮肤之上。 仇雁笙顿时一个激灵,后退三步,肃然道:“红绡师妹自重!男女授受不亲可明白?”他又默默添上一句,“大庭广众之下,多不好。日后,寻个幽深人静之处。”仇雁笙嘴角抿着一抹腼腆笑意。 红绡顿时掩嘴娇笑,胸前山峦起伏不止。若非她穿了一身宽松衣裳,恐要蹦跳了出来。 寒月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们有什么私事回去再说,莫要在此地打诨。” 几人说话之时,冷萧已是走到那大缸之前,附耳倾听。见他这般,仇雁笙、红绡也极为新奇的附耳过去,余下三人则淡漠站在一边。且看楚天阔神色,似是想直接掀开泥封,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足十息,并未听见有任何动静。冷萧再抬指点了两下,发出两声轻响。再听,依旧没有动静。 方才他手指点动之时,声音清脆且均匀。倘若其内有大量蛊虫,必然不会这般乖巧安静,所以这缸内,或是死物,或只有一个活物。若是活物,则或昏迷,或正屏息等着他打开泥封。 “先四下再搜寻一番。” 冷萧平静道了一句,终究还是有些谨慎,不敢胡乱揭开泥封。不说这偌大空间只有一个大缸,单是此地空无一人,也说不过去。在他看来,不论下来之后看见什么,总是少不了大片蛊修,少不了一战。 六人分立一方,长剑挥舞,在墙上、地上试探着。泥土翻飞,可不论是墙上还是地上,都是实心,并未有任何特异之处。 楚天阔走上前,皱眉说道:“依我之见,不如直接将这大缸毁去,不论其中存有何物,定也一并毁去了。” 他目光扫过几人,却发现几人都有意无意的等待着冷萧发话。在冷萧做出决定之前,他楚天阔的提议,毫无意义。楚天阔眼帘低垂了几分,十指藏在袖中,紧握成拳。并未显露出不济的姿态,依旧彬彬有礼。 冷萧说道:“楚师兄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此事恐有蹊跷,还是不宜妄动。” “那依师弟之见,应当如何?” 冷萧走到大缸之前,抬手一招,大缸便消失在了原地。他说道:“带走便可,还是交给宗主来决断吧。” 楚天阔舔舐了一下嘴唇,眼神从冷萧手上的扳指之上划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看来冷师弟闲钱不少。” 冷萧抬头一看,并未向原路返回,反是冲天而起,长剑一探,直接将上方泥土破开,冲了出去。 青剑真人与昏鸦交手并不激烈,如同凡人老儿打着太极一般。即便交手,也奈何不了彼此,只是在寻着对方的破绽。 冷萧甫一现身,眼神一扫,他所处之地正是方才青剑真人所指之地。他对着青剑真人微微点头。 青痕宗死去数万弟子,山门被毁,自是不可能这般轻易离去。 青剑真人淡淡说道:“今日全仰仗苍耳大师相助,我等不可在大师面前造下杀孽。可新仇旧恨,不可不算。” 他遥指三里之外一处大殿,冷萧点头,立刻远去。卜滇似有面色变化,奈何无力脱身。二人若修为相仿,除非彼此间都放弃争斗,否则谁也别想将另一人甩脱。更何况,他一身修为还要远逊于苍耳。 冷萧前往,余下五人一并跟随。远处,那些尚在和沟壑内蛊虫做斗争之人,看了六人一眼,有自作自事者,也有紧随而来者。如廖绵这般,放心不下自己徒儿,自然跟上。 三里之地,不过片刻。这大殿看来也早已被外来修士洗劫过多次,门槛都被踏低了几分,路上满是凌乱痕迹。 入内,殿内空空荡荡,莫说宝物,便是些连桌椅也没剩下。不知何人,将殿内的几扇门窗也都卸了去,当真是大宗之内捡块石头都是好的。 殿内通道几多,冷萧只站在殿中,长剑一向着地下落去。这地砖倒也颇坚,冷萧一剑之下并未将之斩断,再补上一剑,才是掀起了一块地砖。 地砖之下,则是碎石。抬眼细望,碎石之中有零星蛊虫爬动,并不显眼,若不细看,定要忽略。这时,正有一蛊虫顺着角兵剑身爬上,冷萧只剑气一荡,便将之碾碎。 他举剑时,余下之人也上前相助。拆除一物之时,永远要比搭建时更为轻易。共十几人联手之下,轻易掘出一个三人并肩宽的大洞来,一人张开双臂恰可按住两侧土壁。 冷萧在前,才挖下不过半人深,长剑如同刺破血肉之躯一般,有裂帛声响起。他动作遂轻了几分,长剑不朝下挖,只朝侧面掀。谁料,方才冷萧所触及之物,竟真是一具尸体。 尸体已看不清面容,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衣衫只余几片不足巴掌大小的污秽布片,皮肉则被啃食了大半,露出森森白骨。甚至有种口生利齿的蛊虫,正闲适的趴在尸体骨头之上,在骨头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细小口子。 冷萧将尸体掀出,丢弃在了不远处。至于尸体上的蛊虫,自是尽数除了。依青剑真人之命,不得造下杀孽,既然如此,便只能将蛊修所倚仗的蛊虫毁去。 人命是命,蛊虫之命又何尝不是命呢?即便斩妖除魔,又何尝不是杀孽? 冷萧长剑落下之时随意了许多,才挖下不足十丈,从正下或是侧面已翻出不下十具尸体。或许,这整个大殿底下都被埋遍了尸体,若不然,又怎会恰巧被他发现。 第三百零八章 大殿之下千百缸 或褐色或黑紫的泥土被不断翻开,随意掀飞在边上,将丢在远处的尸体掩去了几分。 再一剑落下时,忽然传来铮然声响,似有硬物接触,一时受阻。冷萧手腕一转,剑气一绞,将一抔黄土掀飞了出去。下方,剑身所触及,赫然同样是一柄长剑。 此长剑通体银白,造型简洁,却又锋芒毕露,堪与角兵相接且不落下风。而剑柄之上,有一手所持。此手呈酱紫之色,不似常人。皮肤上,隐有虫豸咬痕。 冷萧只当是有被掩埋之人紧握佩剑而不放。长剑一时向着旁侧而落,欲将之掘出。只寥寥几剑,有泥土翻飞。上方之人,以灵气为引,立刻将泥土接出,以免拥堵洞口。 露出头颅,乃是一短发中年人。一头短发浓黑且卷曲,即便蒙上一层黄土,也难掩其狂傲之意。 只几息,挖至他腰身。冷萧神色一动,目光不转,余光却落在了此人垂落的手臂之上。他几乎不曾犹豫,立即抽身退去。角兵向着身侧一横,有银白光影一霎落来,撞击在角兵之上,灵气激荡,叫二人皆黑发摇摆,衣袂翻飞。 上方之人发现异常,奈何空间狭窄,无力相助,传来几声急促呼唤。 冷萧长剑一震,剑刃之上寒芒肆虐。两剑才交织而起,他只觉有一丝冰冷自剑刃传来,直刺入掌心。 抬手时,掌心有一红点,如点了朱砂,鲜红更甚女子红唇。细看之下,只红点起,并无伤痕,可却有细微刺痛从掌心传来。 体内灵气涌动,直灌掌心经脉,向那红点落去。卷发中年人一剑再度刺来,如何肯给冷萧反应时间? 冷萧已无抽身之机,情急之下,左手持剑迎击此人。此人嘴角泛起冰冷笑意,冷萧已是从掌心逼出一只浅色蛊虫。灵气一冲,红点鼓胀,便有一浅蓝色虫豸被逼出。而此时,他左手长剑再度传来一丝寒意,冷萧心中警兆顿生,一时松手。 有同样蛊虫从剑柄之上飞出,倘若冷萧再慢上半分,这蛊虫便要刺入他掌心之中。 卷发中年人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笑意,一剑将冷萧长剑格开,直落在角落。他冰冷说道:“剑客失其长剑,便叫某瞧瞧你还有几分能耐。” 冷萧将那浅蓝蛊虫绞碎,顺势抬起二指将迎面而来的银白长剑夹住,有挣扎之力自剑身传来,冷萧又是松手,身子一偏。 长剑之上并未传来多少力,却有大片蛊虫袭来。冷萧拂袖而去,直将这大片蛊虫碾碎成了齑粉。 此刻成片,冷萧才是发现,蛊虫死亡之处,有浅蓝色雾气一丝一缕飘荡。以灵气驱赶,收效甚微,此雾气依旧如猛兽一般向着冷萧扑来,只一霎便没入冷萧体内。 上方立刻传来几声呼喊,诸如仇雁笙、寒月以及几个长老的声音交织。 雾气入体之时,冷萧身躯顿时冰冷了几分,如置身于冰窖,寒气直入骨髓,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卷发中年人如何能够放弃此机会,立时眼睛一亮,长剑直往冷萧胸口落去,步步紧逼。冷萧抬指作剑,与之相较。两根肉指泛起莹白光泽,如玉如石,与长剑相较,一时不落下风。 冷萧体内寒气爆发,动作一时滞塞。前方,卷发中年人长剑一扬,直往冷萧咽喉而来。耳边传来寒月惊叫,却被仇雁笙的嘶吼声掩盖了过去。旁人惊怒之时,当事之人反倒淡然。 那银白长剑堪堪顿在冷萧喉前一寸,轻微颤抖了一下,向着地上坠落而去。长剑主人,双目怒睁,有惊怒之色。只见,有一靛青长剑,直将他胸口刺了一个对穿。 上方长老心中稍松,冷萧反是厉喝一声“小心”。眼看土壁之上,早已被蛊虫游走得坑坑洼洼,松散无比,只怕轻易便可破去。一如这卷发之人,半身埋入土中,却可轻易脱困而出。 果不其然,自冷萧呼喝之后,坚硬石板被掀飞而起,从中钻出数十人影,向着地上之人攻击而去。有人袖中探出一股黑云,向着下方洞中碾压而来,全然不顾那卷发之人安危。 此卷发之人能与冷萧相较,修为自是不弱。纵然身中一剑,也未必会身死。可两眼一触及那黑云之后,眸中一时显露出无比惊惧之意,难以掩饰。卷发人厉喝一声:“张老儿,你这是何意!” 那放出黑云之人,乃是一秃顶老者。秃顶老者两只眼珠显得诡异,瞳孔极小,且无精打采,如同两只虫豸在蠕动。他扫视卷发人一眼,一言不发,只嘴角所显露而出的狰狞与残忍,将他心中所有想法展露无疑。 卷发人两臂一展,顾不得冷萧,便想逃走。角兵之上顿时有剑气激荡而起,所成血洞一时血流如注。 此人行动顿时手受制,冷萧一步上前,只伸手一探,从他怀中摸出一个铜质铃铛。铃铛小孔之中有一对眼睛直直望着冷萧,散发出嗜血与冰冷之意。 冷萧当即将这铃铛掰开,其内蛊母依旧静静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冷萧强忍心中作呕之意,顾不得这许多,将之碾碎,塞进一枚丹药之中,囫囵吞了下去。 丹药一霎化作暖流散开,连带着那蛊母尸体,流淌进冷萧四肢百骸。一时有暖意袭来,将此前寒意尽数驱散。毒物附近多有解药,而这蛊虫之毒,便要蛊母肉身可解。倘若无数人身中此毒,最终也只有一人能活。 若要蛊修亲自操控蛊母,引出蛊虫,无异于凡人赤脚上青天。 寒意才散,那黑雾已是落在卷发之人头顶。才被触及,此人一头卷发立即枯萎,如同败絮,腐朽脱落。随着黑雾向下而动,连带着卷发之人半张脸都落了下来,露出森森白骨。 冷萧心中寒毛乍起,蓦然拔出长剑,直往身侧而去。身侧才挖出一具尸体,正有一坑洞。而此坑洞周边土质也极为松散,几欲坍塌,挖掘起来,不过轻易如抬指拨眉。 泥土飞扬,直将那瘫软了下去的卷发之人掩埋了半身。即便不看,也已知晓了那人下场。 那黑雾一霎袭来,无声无息。黑暗中,冷萧看不见事物,却死有所感,心中直跳。他猛然向上一冲,上方泥土更为松散,切石板已除,不知被何人掀飞了去。 脚底正有黑雾紧随其后,而那秃顶老者,则狞笑着站在他身前,神色意味深长。 “冷小友,老夫还应该多谢你,选了一个好地点挖掘。” 言语之时,他一掌向着冷萧拍落,手掌之上同样带着一股黑雾,有腥臭味道夹杂其中,不知是血腥味还是腐烂气味。 冷萧神色一凝,身形在半空之中调转了方向,往右侧一冲。右侧有人围堵,见来人不过初婴之境,冷萧蓦然燃烧元婴,神色并未有一丝波动,长剑一扬,初时无锋,落时威势滔天。那人不及躲闪,手中长剑被冷萧斩断,连同一条手臂也断了去。 才是一声惨嚎,楚天阔眼神一闪,顿时抛却眼下对手,一剑直刺这人后心。 结果成或不成,冷萧已来不及多看,后方黑雾已沾染至鞋底。他双腿一收,灵气一伞,直将鞋底卸了去,稳稳落在十丈之外。 落地之时,冷萧蓦然向前点出一指,隐有指影落向黑雾,那秃顶之人初时不屑,二者触及一霎,蓦然一口鲜血喷出,眼中有骇色闪动。连忙大袖一挥,将黑雾收起,又连着喷出几口鲜血。 再抬眼时,冷萧已然站在了他身前,剑尖向着地面,手腕一扬,蓦然间闪现出一道剑芒,从下至上。秃顶之人护体灵气被破,身体正中出现一道血线,一霎绽开,肉身便斜斜朝着两侧落去。 而楚天阔,也正死死追击那方才被冷萧斩去一臂之人。冷萧只淡漠提醒了一句:“莫造杀孽。” 此话落在青痕宗长老耳中,心中皆有怒火,可知晓此话并未冷萧所说,而是自青剑真人口中吐出,无法驳斥。有蛊修听见,下手更为肆无忌惮,如不要命一般,青痕宗长老本就人数劣势,又畏首畏尾,一时步入下风,频添伤势。 冷萧身形一动,长剑接连落下,将一蛊修四肢斩断,只剩一躯干坠落在地。那蛊修发出凄厉惨叫,有痛苦,更多则是不甘与恐惧。这一份恐惧,并非来自冷萧,而是来自于其他蛊修。 倘若他成了废人,最终下场不过是沦为其他蛊修饲养蛊虫时的养分罢了。 冷萧只淡漠道了一句:“诸位长老切记,莫要取人性命。” 仇雁笙顿时大笑出声,解气道:“正是,吾辈正道修士,又岂是嗜杀之人?” 言语间,他手中长剑已然落在一蛊修肩头。那蛊修不过金丹修为,如何能够抵挡?最终又是落得一个人棍下场。 青痕宗所来修士,再不济者也是元婴修为,蛊修人数虽多,绝大数之人不过只是金丹,而青痕宗修士也多寻软柿子下手,至叫蛊修肝胆欲裂。 有蛊修修为高深之人,片刻不停屠杀,只是手中所染的鲜血,并非青痕宗长老所流,而是来自于那些瘫倒在地失了四肢的蛊修。手段残忍,还美其名曰:与其活成一个废物,不如死成一个英雄。 所谓英雄,如此屈辱死去,世上又有何人铭记?世间人情淡薄,人人自顾生存且不易,何人来铭记你这无名之辈! 有人面对同族强者屠刀,惊恐万状道:“长老这般杀戮,殊不知正是随了他们的意,还请长老助手!” 屠刀落下,寒光湛湛,面临生死危机,此人双眼反倒是怒睁,将一切收入眼底。终究,那屠刀剐去了他一层寒毛,还是蓦然止住。 “言之有理。” 捡回一命,此人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也不管周遭灵气肆虐,哀嚎四起,心中升起劫后余生之感,闭眼睡去。 凡冷萧所过之处,金丹者四肢尽断,元婴者肉身被毁,元婴逃遁。蛊修能与他抗衡者,不过其二,卷发之人已死,秃顶老儿逃窜,此刻如入无人之境。 他不管战局,只放眼疮痍地面,长剑一抬,轰然落下。剑芒不断变大,直宛如天上弯月,触碰在地面之上,留下一道深深沟壑。 泥土本就松散,被这一件之下,顿时倾塌,激起一片尘土。有被卸去四肢者,被泥土所掩埋,有尚且健全的金丹蛊修,则一同坠落了下去。而青痕宗长老,只大袖一挥,将烟尘拂去。 眼前,大殿之下,有一大坑,深不知几何,直往黑暗之处。看肉眼能及处泥土斜面,少说也有百丈。 此刻这百丈大坑,如万人乱葬之墓,除却坠落其中的蛊修之外,原本尸体亦有之。不知多少蛊虫来回肆虐,凡坠入其中之人,即便是蛊修,也手忙脚乱。 正是众多金丹蛊修往外冲出之时,冷萧反是向下而去。灵气闪烁,照亮了一方天地。最深处,侧面赫然还有通道,冷萧一头钻入其中。 他原本只是谨慎从事,亲自来探,未料当真还有古怪。 此前,蛊修潜伏不出,最后从地下出现。蛊修又不能未卜先知,自然不可能提前埋伏,定然是下方有异。此些尸体所培养的蛊虫,多是凡品,并未大用。蛊修大费周章,显然不会这般简单。 如他心中所想,入地下应当另有入口。只是四处寻找,远不及这般直接,节省时间。此通道极为粗糙,处处都有新鲜挖掘的痕迹。 冷萧一刻不停,片刻之后,只觉眼前一亮。此间天地大小堪比地上那大殿,四周墙壁镶嵌着夜明珠,粗看何止数百。夜明珠并不甚亮,昏昏暗暗,形同鬼火。 大殿正中,如冷萧此前大缸一般之物,成百上千,井然有序。于首位之处,有一空缺。而那空缺,正是在他扳指之中。 冷萧大手一招,灵气闪动,将所有大缸尽数收起。有人自洞口冲了出来,赫然正是仇雁笙。 他面上显出一抹诧异,两眼一瞪,来回扫视,说道:“这般艰难闯入,怎是一片空荡?” 第三百零九章 剑阁地下名剑冢 洞口传来一阵响动,有一蛊修紧随仇雁笙而来,手中长剑锃亮,一看便非凡物,想必也是出自剑阁之手。 那蛊修一见此情景,不禁脱口而出:“五行蛊呢?” 他眼神霍然移到冷萧手上,将那扳指收入眼底,两眼直欲喷火,厉喝道:“小贼,好胆!” 此人厉喝一声,当机立断,欲原路而逃。此人不过只初婴之境,如何也不是冷萧对手。 正是他走到洞口之时,身子蓦然向侧面一避,躲开了自黑暗中刺出的一剑。那从洞口走出之人,赫然乃是楚天阔。 楚天阔同样张目四望,与仇雁笙反应一般无二。他只当土壁地下又有古怪,接连挥出剑气,有隆隆响声回荡,经久不息。 随后,青痕宗长老禁术聚齐,将此蛊修团团围住。这蛊修额头立刻渗出冷汗,龇牙咧嘴,心中战战。忽然一指众人身后,张口就道:“小心!” 众人果真应他话语后望,只因那洞口中又不断有蛊修钻出,正向着众人攻击而来。此人出言提醒自然不是好心,而是趁此机会往薄弱处闯了出去。 两方人数不差相仿,唯独对了冷萧这一变数。冷萧身形一动,先发制人,角兵之上寒芒一闪,临近一蛊修立刻两手一按,掌心如喷泉一般用出蛊虫,可惜只被冷萧一剑斩灭。 一同坠落的,还有他的一双手。 此人闷哼一声,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喘,连连后退。而此刻,楚天阔又是冲了上去,断其后路。 楚天阔性喜争功,又在诸多长老之前,自是要好好表现。 此人挡住楚天阔一剑,才发现双脚也斜斜断了去。他只能以两条腿骨行走,此中疼痛,更与何人说! 楚天阔得势不饶人,长剑直塞进此人腋下。此人一霎燃烧了元婴,灵气疯狂涌动而出,又是将楚天阔这一剑挡住。楚天阔被震退,气血翻滚,鼻孔淌出两行血水。 而冷萧正是趁着此时,将他两条腿齐腰斩断。看此人尖利一叫,两眼瞪直,便没了动静,倒在地上,缓慢翻滚着。脸庞如死尸一般僵住,乃是痛到了极致,一口牙齿险些咬碎。 此人乃是男子,冷萧这一剑落下之时位置偏高。 说时迟,那时快,一众蛊修见冷萧出手,三五人欲制住冷萧。冷萧修为虽高,也并非无敌,对上三五人,也难有作为。 可冷萧一人拖住这三五人之后,那余下蛊修便要一人面对二人余,片刻不敌,惨叫此起彼伏。楚天阔依旧不饶那被冷萧斩断半身之人,又将此人双臂斩断才作罢。 眼看此人一声闷哼昏死过去,鲜血不断涌出。他生怕此人失血而死,又摸出一罐药膏,敷在此人伤口处。此人痛醒,见状不禁破口大骂,已不管性命,宁可去死。奈何他骂声愈烈,楚天阔给他上药的动作便愈是利索。 只片刻,又有两个蛊修倒下,那三五缠住冷萧之人,神色皆惊,对视一眼。纵然不敌,并非要将命留下。他们若要逃,冷萧也只能死追一人,便看谁时运不济罢! 心念一起,三五人连忙往洞口冲去。与青痕宗长老交手者见状,也紧紧跟随。只有那几个倒在地上之人,惨惨淡淡,了无生趣。 谁知,变故陡生。此些逃遁之人撞在洞口,竟如同撞上了硬物一般,一时大惊。 而除却此些人之外,青痕宗长老之间目光交错,见多人望来,冷萧缓缓摇头。这封锁了洞口之人,不是蛊修,不是青痕宗之人,那又是何人?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鼓掌之声。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在整个四方天地之间回荡。不论是蛊修还是青痕宗修士,一时缄默,只余那掌声缓慢且突兀的响起。 这地下,除却在场两方之外,一直有第三方,隔岸观火,此刻坐收渔利。 还是那漆黑洞口,有一道影子正在被缓缓拉长,显露出半身,显露出膝盖,直到,显露出一双人脚。 “沐寻礼!” 那人走出,众人皆惊,赫然正是剑阁阁主沐寻礼! 有青痕宗长老惊呼道:“你怎会在此?”怪不得他这般困惑,才传回消息沐寻礼在中域出没,谁知竟在此地现身? 沐寻礼讥嘲道:“此地乃是本座的地盘,本座不出现此地,还能出现在哪里?” 有蛊修惊疑道:“你是何时归来,如何能够避过昏鸦大人、卜滇大人感知?” 沐寻礼又是一笑,不吝赐教:“从未离开过,谈何归来?”似乎是看见有人面上的疑惑,他耐心道,“只是一个消息罢了,又有何人亲眼见本座出现在中域过?” 莫管青痕宗修士还是蛊修,此刻皆面色一变,通体发寒。沐寻礼这般耐心,知无不言,断然不会留下活口。反是倒在地上的那几个蛊修面露快意,死则死矣,何足惜哉! 见无人再问,沐寻礼反是主动说道:“剑阁分作地上地下,地上所在,是为剑阁,地下所在,谓之剑冢。” “所谓剑冢,埋剑之地,又是埋葬剑客之地。” 随着他话音落下,分明是由夜明珠所点亮的光芒,一时竟也如同烛火一般飘摇不定,令人心神与之一般飘摇。 沐寻礼望向此些蛊修,轻叹一声,显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轻声说道:“原还指望尔等能有所作为,熟料全是一帮废物。大费周章,才烧了青痕宗山门,简直无关痛痒。” 他抬手一招,将落在地上的几柄长剑召来,手掌一按,尽数落于地面,刺了进去。 “此些都是我剑阁前辈所持之剑,死后归于剑冢而栖,尔等不该妄动。” 沐寻礼目光冷淡而平静,却让此些蛊修心脏急促跳动。他们手中,正也握着从地下挖出的长剑。而那些与长剑同葬的尸体,不知过去多少岁月,依旧不腐,成了他们培养蛊虫的佳品。 此些蛊修虽是元婴修士,受万人敬仰,这刻只面对沐寻礼一个眼神,却心神震颤,五指不稳,想要将长剑丢出。 有反应过来之人,心中升起羞愤,反是将长剑握得更紧。 自那洞口,又走出几道身影。鬼头陀、应笑皆在其中。三大分神修士,难怪无所畏惧。 鬼头陀自黑袍之下显露出一张丑陋面容,只觉眼神平淡,五官却又显狰狞。他一双眼睛直勾勾落在冷萧身上,直看得冷萧心中发毛。 冷萧同他对视,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他悄然移开目光,将注意力落在应笑身上。在他印象之中,应笑该是一个张扬之人,此刻却显得分外低调,一言不发。看其站位,隐在鬼头陀后半步处。 再将三人一并收入眼底,看似以沐寻礼为首,实则,他早已被孤立。据冷萧所知,鬼头陀与应笑素无来往,且还有些嫌隙,彼此不合。看来与沐寻礼相比,在二人眼中还是同族之人更为可靠。 似乎是察觉到冷萧目光,沐寻礼缓缓将眼神移来,张口就道:“冷小友倒是镇定,不如,本座第一个就拿你试剑如何?” 他轻轻舔舐了一下嘴唇,眼眶之中一时爆发出强烈恨意,说道:“当年拜你所赐,本座突破不成修为反降,始成心魔,直至今日,修为也难有进境。今日本座剑斩心魔,重回巅峰指日可待!” 沐寻礼蓦然一声大笑,如猫戏老鼠一般,也不用剑,只抬手向冷萧落去。冷萧不过虚婴之境,在他面前,哪里有反抗之力? 冷萧只平静抬眼,忽然笑了,说道:“只怕有人舍不下冷某这条命。” 沐寻礼闻之,手掌离冷萧还有三丈,脚步一错,不再前进。有冷意从他后心袭来,反手一掸,正见一串念珠落下,拍在他手背之上。 手背本就嫩弱,这一招之下,立刻有骨裂声传出。沐寻礼一时惊怒:“鬼头陀,你要与本座为敌?” 应笑亦是惊道:“鬼兄,你这是作甚!外地当前,岂能窝里反了?” 鬼头陀不禁嗤笑一声,淡漠道:“沐阁主分明时刻提防着鬼某,由何必说得这般痛心?既然无法彼此信任,不如……到此为止!” 他蓦然咧嘴一笑,笑得分外狰狞:“当年鬼某分身在妖灵境内陨落,沐阁主手下可不曾留情。需知,世间之事有因果,他日之因,今日之果。施主,贫僧来讨碗酒吃!” 鬼头陀念了一句不伦不类的佛号,嗤笑着。沐寻礼正将全部注意放在鬼头陀身上,只分留一丝注意盯住了冷萧,未曾发现,应笑已是出现在他身侧。 眼看应笑屈指成爪,不知朱无道所修的朱家鹰爪功与之相比,到底孰强孰弱。 直待他一爪落下,灵气肆虐之时,沐寻礼才做出反应,长剑一格,却依旧慢上一步,被应笑一爪抓下一块血肉来。 腰间肉本是柔弱之处,此一下只叫沐寻礼面色发白,冷汗涔涔。修为再高,亦不过肉体凡胎,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他一双眼眸,几欲喷火,直厉喝道:“应笑!本座待你不薄,你何故这般对待本座!” 第三百一十章 剑阁阁主一朝亡 自沐寻礼、鬼头陀、应笑三人现身之时,众人心中已是绝望。莫说青剑真人与苍耳被缠住,无法脱身,即便能够脱身,以二人之力也未必能阻住这三人。 谁知,才三言两语之后,情势竟转变到了一个令他们看不清的地步。 沐寻礼两眼几欲喷火,怒不可遏。他知晓应笑与鬼头陀之间不合,若要和解,必要有率先低头赔笑之人。而不论是鬼头陀还是应笑,显然都不可能做出这般有损颜面之事。 正因如此,沐寻礼虽然提防鬼头陀,可还对应笑保留了几分信任,心中也存了将之收为己用的想法。天下之大,单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够坐稳? 应笑所有神色皆化作一丝平静,缓缓说道:“人妖殊途,留着沐阁主迟早都是祸患,今日正是时候!” 他说话之时,鬼头陀并未闲着,直化作原形,手中鬼语念珠一散,颗颗落入眼睛之中,一时威势大涨。身形一抬,腹部鬼面显露出一抹和善笑容,如春风拂面,令人生不起排斥之意。 而这笑容所带来的,却是凛然杀机! 沐寻礼长剑一出,藏锋剑气一现,直斩落在鬼头陀腹部鬼面之处。原本笑容满面的鬼面之上多出一道狰狞血口,喷洒出绿色鲜血。 鬼头陀张口一吐,有毒液,有蛛丝,八腿如刀如剪,同时落下。 在旁,应笑十指之上绽放出乌黑光芒,只一缕爪风,便叫地面裂开一片细小缝隙。他一爪轰然向着沐寻礼身侧伤口处落去。 沐寻礼不断嘶吼,有如困兽。现身之时狂傲,此刻宛如丧家犬,他此前所展现的高高在上,顷刻间成了笑话。 “楚长老,现在该如何行事?”有信任楚天阔之人,将目光落在楚天阔身上。 亦有几人看向冷萧,毕竟此前所有行事,都隐以冷萧为主。 此时,楚天阔眼神跳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知冷师弟可有良策?” 冷萧只淡漠吐出一字:“等。” 此话一出,除却寒月之外,即便是仇雁笙,也目露差异,不敢置信。可只一息,便恢复了平静。他只道是,不论自己能否明白冷萧话中之意,冷萧断然不会害他便是。 可楚天阔自是不会这般想,只当冷萧失了办法,才故作深沉,立时冷笑道:“等?拿什么去等!等什么,等死不成?” “正是。”冷萧依旧淡漠说着。 “你!不可理喻。” 楚天阔拂袖。他亦能看出冷萧眼中所显露的一丝敷衍与不耐。他只道,或许冷萧并不想等死,却也无力回天,他这二字,正是道出了冷萧心中想法。 “既然师弟有此死志,我等自然不会同师弟这般软弱。诸位长老,且随楚某闯上一闯!” 几人彼此交流之间,话语虽各有激昂,声音其实并不重,也并未叫沐寻礼、鬼头陀、应笑三人注意。 应了楚天阔话语之后,除却寒月、仇雁笙以及红绡之外,余下之人尽数向着洞口冲去,面上大义凛然,行动却有些争先恐后之意。 冷萧微微侧目,寒月与仇雁笙留下,在他意料之中。可红绡不动声色,反是在让他有些诧异。眼眸之中,只倒映出红绡一抹娇媚笑容,以及一双烈焰红唇。 他收回目光。 有一老者,冲在了楚天阔之前,落在洞口之处,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封印未破,反倒如此前蛊修一般跌了回来。随后,诸多元婴修士一同出手,结局亦然。 有蛊修对之嗤笑不止,笑意之中又有些悲哀。破不开封印,最终的下场可想而知,一念至此,蛊修面上便笑意全无。 楚天阔面色铁青,低喝一声:“斩!” 他一剑厚重如山,轰在封印之上。一时连地面也随之震动不已,可那封印依旧不动如山。 闹出这般动静,料想沐寻礼三人早该发觉,可三人之中却无一人投以目光,始终对其视若无睹。 楚天阔一时大感羞辱,对方这是笃定他们难以破除此封印。他喊了一声:“诸位长老,一同施力!” 十几人点头对视之间,立刻出手。剑芒闪动,剑气纵横。落在同一点之上,依旧似泥牛入海,只叫这封印颤了一颤。 众人脸色一白,这一剑,每个人都使了十成力,倘若如此也破不开封印,今日岂非要命绝于此? 于是,众人又燃烧了元婴,再度尝试了一次,最终所得,不过是相同的结局。 有一长老脸皮哆嗦了一下,猛然望向冷萧,眼中有怒意闪动。只这怒意在见到冷萧之后,很快收敛,语气和善试探道:“冷长老,此地便属你修为为最,还未到最后一刻,何不共同一试?” 冷萧的回应简洁无比,只淡淡道了一字:“来。”他顿时燃烧了元婴,浑身散发出磅礴气势,剑意袭来,直叫人心中震颤。 有此一力相助,众多长老看向冷萧的目光好了许多,冷萧所表现出的气势越抢答器,他们心中便越振奋。 只可惜这振奋很快就化为乌有,不少人面如死灰,手脚冰凉,心中瑟瑟。只见那洞口封印,依旧牢固不已。 楚天阔已来不及嫉妒冷萧的修为,双目大睁,显露出一丝焦急,忽然望向那些蛊修。他立刻说道:“诸位,危难当前,此时不若先放下成见,共同一试?” 众多蛊修虽然面露不屑与嗤笑,动作却极为实诚,一个个燃烧了元婴,气势骤显。 此次,可谓凝聚了能够动用的所有力量,即便是鬼头陀也抬眼看了一眼。只一息之后,他收回目光,嘴角的嗤笑更甚。 洞口封印,依旧稳固。 一连数次之后,有蛊修恼羞成怒,心中已死,放弃了挣扎,直朝楚天阔等人攻击而去。两方顿时再起较量,灵气肆虐。 冷萧面色平静,可说是在场除寒月外最为镇定之人,始终在等待着一个结局。他并不知晓,寒月正看着他出神,心中并没有所表现的这般坚强与平静。 冷萧忽然睁大了双眼,呼吸急促了几分。鬼头陀眼珠一瞪,自眼中散出十二个梵文字符。有第十三个字符从他腹部鬼面之上显出。 十三个字符,一时彼此交错旋转,金光灿灿,直叫人睁不开双眼。沐寻礼平静直视,伸出二指在剑刃上一摸,长剑饮血,锋芒更甚。他身上鲜血淋漓,不知多少伤口,却依旧中气十足,气势不减。 冷萧此前留意到应笑作为,只因此人出手并不众,或许心中尚且有些徘徊不定,不知是否该真的与沐寻礼撕破脸皮。 沐寻礼此刻犯了一个错误,或许与冷萧有了同样的念头,所以对应笑的防备又少了几分,将更多注意集中在鬼头陀身上。 冷萧之所以愕然,正是应笑一爪探入沐寻礼腰身,直将整只手都伸了进去,将一条肠子给扯了出来。 肠流满地,一时不死。沐寻礼双目怒睁,一剑向应笑斩去,却只从应笑袖口扯下一块布片,再无成事。 他拖着一地肠子,直往洞口而去。殊不知鬼头陀早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倏然堵在洞口之前,缓缓说道:“沐阁主,这是要往何处去?” 言罢,他身形移动间变回人形,拇指上悬着鬼语念珠,一掌按在沐寻礼眉心。沐寻礼受此一掌,五孔流血,便这般轻易倒了下去。 沐寻礼于十多年前,曾被沐寻安毁去肉身。而今,在鬼头陀一掌之下,又落得一个肉身殒命的下场。 他分神本相蓦然从体内钻出,一言不发,直化作一缕烟气,用鬼头陀身侧绕过,朝着洞口封印冲去。 鬼头陀也不阻拦,只嘴角噙着一抹嗤笑。沐寻礼被阻回之后,更是怒道:“鬼兄好手段!” 鬼头陀只淡笑道:“沐兄谬赞,今日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 沐寻礼立在洞口之前,身子如筛糠一般战栗,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双眼之中显露出一丝追忆与迷惘。 “师傅,弟子终究还是未能突破至三劫之境,未能带领剑阁独霸天下。”沐寻礼眼帘低垂,面上再无神情,平静得如同一汪亘古不变的死水。 鬼头陀一粒一粒数着念珠,忽然笑了一声:“或许沐兄还想活命,简单,饮下此毒。” 沐寻礼望着鬼头陀手中碧绿毒液,纵然肉身已毁,可鬼面蛛毒,足以侵入神魂。 “好死不如赖活着。” 沐寻礼接过毒液,神色恍惚,他已记不清究竟是他还是鬼头陀说得这一句话。不过,早已不重要。 他蓦然将毒液朝着鬼头陀洒了过去,面目狰狞,一手提着长剑朝鬼头陀猛然落下。 鬼头陀猝不及防,被毒液洒中,纵然乃是自己之毒,也叫他面上发出腐蚀般的轻响。他抬手一抓,直将古朴长剑抓在手里,鲜血淋漓也不管不故,另一手霍然拍出,将沐寻礼拍成了碎片。 他五指一松,长剑失了约束,便坠落在地。他掌心血肉模糊,有鲜血不断滴落,也浑不在意。 冷萧心中不知是何感受,沐寻礼若要细较,可说是他敌人。可一个分神修士,就这般死了。还是曾经冲击过三劫境,入过散仙的绝顶强者。 第三百十一章 剑冢之中尽服毒 剑冢。 相比于地上剑阁那一番富丽堂皇恢宏磅礴的仙家景象,此剑冢便有如地狱一般,显得阴沉无比,常有森森寒意拂过脸颊,直叫人一身血肉紧绷。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墓冢,正如沐寻礼所说,剑冢乃是埋葬剑阁先辈以及剑阁先辈佩剑之所,或许,本该是如此一番场景。 而在南域修士以为打散后潜伏在南域各个角落的剑阁弟子,原来自始至终都躲藏在剑冢之中。偶尔在南域出现或是在外域出现的剑阁弟子,只是剑阁用以迷惑外人的手段罢了。 “好久不见,冷兄。” 有白衣青年,对冷萧微微拱手,面带微笑,谦谦君子。即便是刻薄孤僻如廖绵,倘若初见,恐怕也无法在如此青年面前恶语相向。 有风吹过,冷萧自认已经稍稍习惯了这一份冷意,可这时,难免还是脊背发凉。他心中依旧平静,只说道:“乔兄,别来无恙。” 在他面前,微笑相迎、衣袂翻飞之人,正是沐寻礼亲传弟子,乔止谊。 冷萧默然,身后传来轻微且嘶哑的低吟,莫论是青痕宗弟子还是蛊修,此刻都躺在地上,捂着咽喉,面容惨淡且狰狞,仿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很幸运,不必承受这一番痛苦。”鬼头陀丑陋的面容因笑而扭曲,显得更为丑陋。冷萧却并未有一丝波动,或许是见惯了这种丑陋,抑或是因为任何的情绪都显得毫无意义。 相比其他人,寒月的反应稍显平淡一些,或许是性格使然。而在她身旁,楚天阔早已不顾颜面而嘶吼,反正嘶吼之人并非他一个,也不必担心强忍痛苦。如蛊修,嘶吼之时,旁若无人,声音高亢而嘹亮。 仿佛是因在爱慕之人面前丢了脸,又或是看不惯冷萧这副淡漠姿态,楚天阔指着冷萧咬牙怒斥道:“冷师弟,为何我等皆要服毒,唯独你不必如此?你与鬼头陀之间究竟有何见不得人的关系,恐怕你要给我等一个解释!” 莫说其他青痕宗长老,便是寒月与仇雁笙,也微微聚神。或许仇雁笙只是好奇心重,并不在意接下来会从冷萧口中吐出的话语。而寒月应当是在意的。 从她眼中所展现出的点点星光,在这阴暗之中显得分外刺眼。鬼头陀心存野心,欲夺天下,便要有足够多的可用之人。而此地,不论是青痕宗长老或是蛊修,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又怎能轻易放过?于是,他挨个给所有人递上毒药。但凡喝下毒药之人,便能活命。鬼头陀并未多说,可一旦服下毒药,下场可想而知。 而不愿服毒之人,下场已不必想,正倒在地上。相比服毒之人数十,倒地之人不过三人,青痕宗一人,蛊修二人。那青痕宗长老年岁颇大,即便此刻不死,也活不长久,于是选择了壮烈,保存了晚节。 而余下之人,不论平日里如何大义凛然,生死存亡之时,依旧选择了妥协。无人愿意奴颜婢膝的活着,可活着总好过死亡。 当所有人服毒倒地忍受痛苦之时,鬼头陀似乎遗忘了冷萧,始终没有递上毒药,难免要遭人猜忌。更何况,冷萧在宗门之中风评本就不佳,此刻正有不少青痕宗长老对他怒目而视,狰狞是面容不知是因为对他的恨意还是毒药的痛苦。 冷萧并未说话,鬼头陀却大笑着替他做出了回答,如同老友一般轻轻拍着冷萧肩膀,缓缓说道:“年轻人,你莫要不服气,冷小友所中之毒,远甚于尔等。” “尔等所服,不过是本座在东域求来的毒药,而冷小友所中的毒,可是鬼面蛛毒。” 鬼头陀显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尔等日后听命于本座,断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待本座称王称帝之后,尔等便是一方尊者诸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有长老面上闪过不屑之色,似乎对他的承诺嗤之以鼻。他只淡漠道:“既然接过了毒药,便不要在本座面前故作清高。” 自始至终,不论是乔止谊还是剑阁其他长老,面色始终平静,因为眼前这些人正在经历的,他们都曾经历过。 乔止谊擦拭着手中古朴长剑,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似乎对此剑爱不释手。金甲游龙剑丢失之后,便以此剑暂代剑阁阁主信物。沐寻礼死后,他便堂而皇之的坐上了这阁主之位。 冷萧眼神轻轻划过应笑的面容,忽然说道:“应笑前辈的处境恐怕也不太妙。” 应笑双眼一霎如钉子一般钉在了冷萧身上,冰冷道:“小辈,小心祸从口出。” 而鬼头陀只是在旁平静望着这一幕,难掩面上笑意。 只片刻之后,众人从剑冢之中离开,安然无恙的回到地面那大殿之上。原本剑拔弩张之人,此刻却相安无事。而如此结果,只因鬼头陀一句“不许”。 离开剑冢之前,鬼头陀的话语还在众人耳边幽幽回荡:“今日之后,本座自号鬼王。日后,莫要叫错了。” 他自称鬼王而非鬼妖王,便是他所仰仗的手下已经不局限于妖族。妖族数量再多,也难及人族十之一二,有夺天下之心,就要先有包容天下之心。 离开大殿,楚天阔将解药一口吞下,冰冷扫视了冷萧一眼。有诸多长老亦然,却无人出言讥讽。五十步笑百步,才显愚蠢。 剑冢之中,乔止谊上前对鬼头陀说道:“鬼王,冷萧此人与灵雀谷交好,恐怕有解毒之法。” 鬼头陀只淡漠道:“即便是林熙亲自出手,想要解开此毒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要每隔三年更改一次配方便可。本王随意动一动手指,她前头做的所有努力,就都成了无用之功。” “鬼王英明。”乔止谊躬身奉承了一句,不过显然,鬼头陀并非爱听人溜须拍马之人,目露不耐。 有长老看向廖绵,期盼道:“廖长老,你可有解毒之法?” 廖绵自服毒之刻起,便一言不发,始终皱眉。此刻听人问询,不由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稍有恍惚。 冷萧只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便知不会有何结果。果不其然,只听廖绵说道:“老身无能为力。” 那长老顿时激动起来,面色涨红:“难不成我等便任由此等妖物摆布不成?受此屈辱,不若一死!” 他咬牙切齿,为自己此前服毒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可听廖绵无能为力之后,也不见他自尽于此。 寒月沉默许久,看了廖绵一眼,说道:“可否寻求灵雀谷相助?” 廖绵又是摇头:“鬼头陀既然这般胸有成竹,想要解毒必然不会这般容易。此毒乃东域之毒,诡异莫测。此中变化,除非炼制毒药之人,想要解去,难上加难。” 楚天阔忽然话锋一转,望向冷萧说道:“冷师弟早就身中鬼面蛛毒,这些年不动声色,谁知道暗地里做出过多少危害宗门之事,枉费宗主与大长老对你一番信任!” 他此言一出,立刻有数人对冷萧怒目而视,余下之人亦目光复杂。便是仇雁笙,看他神色,恐怕也想要问个所以然来。 冷萧只平静说道:“既然楚师兄但去宗主面前告发无妨,师弟绝不阻拦,也不会说出诸位服毒一事。” 楚天阔面色稍显难看,并不信任冷萧,只冷哼一声,将此话当成了威胁,语气反是柔和了几分,说道:“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既服之,则安之。依我之见,我等服毒之事不宜泄露,只要不做出危害宗门之事,有此一环,反倒成了我等潜伏在鬼头陀身边的倚仗。” 有长老附和道:“正是,鬼头陀野心勃勃,总要有人作出牺牲。” 有人担忧道:“那蛊修口风不严又该如何?” “李长老不必担心,此些蛊修连死都怕,又怎会泄密?一旦泄密,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在生不如死。” 地面之上,总算不似剑冢之中那般阴冷。 再回去之时,青剑真人等人还在交手。看神态,也并不轻松。今日前来,只为给死去的青痕宗弟子一个交代,见冷萧等人归来,此战便算终了。 冷萧注意到,原本云淡风轻的苍耳,自寒月归来之后,目光便始终似有若无的落在寒月身上,一双眉毛揪成一团。 途中,青剑真人问道:“你们可已将蛊虫除去?” 冷萧说道:“禀宗主,我等并未动手,只将蛊缸带回,全凭宗主定夺。” 一路人,无人言语,一面缄默。便是青剑真人也察觉到一丝不自然来,皱眉扫过众人,目光自仇雁笙面上扫过出言问询。仇雁笙只道是有长老死在自己面前却无力搭救,心存愧疚。 旁人不论,他可是青剑真人弟子。一时,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仇雁笙,又彼此交织。 回宗之后,于青痕宗空地之中将千百大缸取出。待所有弟子退避之后,青剑真人打开了第一个大缸,正是冷萧最先发现的大缸。 众人严阵以待之时,此缸却始终平静。一看才知,缸内原是空空如也。冷萧心中有个猜测。 青剑真人只拂袖,轻易将此缸碾成了齑粉。又打开第二个大缸,缸内忽然传来心跳般的声响,沉稳而有力。从缸口之上探出一只泥爪,继而从中缓慢爬出一只大泥蛋子。 此蛊虫样子与当时伏在藏书阁屋顶的披火蛊母相仿,身上却是包裹了一大片泥土。 冷萧忽然说道:“此前听蛊修无意提起过,此蛊虫似是叫作‘五行蛊虫’。” 青剑真人一连揭开数十泥封,钻出虫豸有披火者,有披水者,有披土者,有披木者,有披金者,一时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奈何,还不等此些蛊虫有所作为,就被青剑真人几剑斩灭。即便叫冷萧来面对,也奈何不了此些蛊虫,可在青剑真人手里,不过信手可灭。 青剑真人神色凝重,说道:“此等异蛊一旦祸乱世间,必是生灵涂炭,好在及时发现,才不至于造成此等祸端!” 便是青剑真人,也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将这千百大缸尽数毁去。 冷萧驻足,寒月飞来,落在他身前一丈之处。寒月冷若冰霜的面容上,生了一丝波动,她问道:“冷萧,你是何时中的毒?” “十多年前。” 寒月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咬唇说道:“那你可曾……出卖过宗门?” 她抬眼,紧紧盯着冷萧双眼,一瞬不瞬。 信任之人,不会多问。不信之人,也不必多问。 冷萧只绕过她远去,一言不发。寒月仿佛万分渴求这一答案,在他身后呼唤着。冷萧背对着她,平静道了一句:“不曾。” 寒月笑着看冷萧消失在视线之中,只觉心中一片安宁。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将她喜悦的心情打破。 “寒月师妹!” 楚天阔带着笑意走来,见寒月面色冷淡,立刻说道:“师妹放心,师兄定会找出解毒之法!” “但愿如此。”寒月只淡漠道了一句,便转身离去,只留楚天阔一人站在原地。 夜风很冷,冷得像冰,只是较之剑冢之中的寒意,已是如夏日般燥热。 楚天阔从怀中摸出一个极少使用的传音符,探入灵气。对面立刻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天阔。” 楚天阔恭敬说道:“师傅,弟子有要事禀报。” 他将在剑冢之中所生之事细细相告,无有隐瞒。对方先是沉默,才慨叹道:“此事决不能让青剑知晓,便不能够光明正大寻求灵雀谷相助。且廖绵乃是出身灵雀谷,既然她也束手无策,林熙也未必能有解毒之法。” “既然鬼头陀只安排你潜伏在青痕宗,那就潜伏便是。天阔,你且放心,为师定会替你寻来解药。既然此毒出自东域,为师便去一趟东域。” 楚天阔连忙说道:“是,师傅!” 直将传音符收起,他呼吸急促,双拳紧握,显得分外暴躁。许久,才自我安慰道:“罢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宗主之位,早晚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第三百十二章 三人坦言剑冢事 入夜,青痕宗依旧灯火通明,有弟子带着疲倦沉沉睡去,也有弟子正在忙碌。这般夜以继日,正是为了早日重建宗门。 宗主大殿已毁,当前只有一个简易居所。反正无人来,清幽之地,所居环境简陋或是华丽,不过都是毫无意义的外象。 青剑真人正盘膝而坐,忽然睁开双眼,道了一句:“进来。” 有人影在月光之中快步而入,腾地跪倒在地,低头认罪道:“宗主,弟子有罪!” 青剑真人抿了一口茶水,望着眼前女子,说道:“起来说话。” 眼前女子,正是寒月。 寒月固执道:“弟子有罪,自当跪罚。” “你何罪之有?”青剑真人忽然笑了,不等寒月说话,便继续说道,“你虽是中毒,可并未做出过危害宗门之事。今夜毅然前来告知本座,可见你对宗门之心。你非但无罪,还有功。” 他手掌虚抬,寒月便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正心中犹疑,不知青剑真人为何会知道这些。才抬头时,忽然睁大了双眼,落在茶桌一侧。 冷萧坐在阴暗处,捧着茶水,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寒月师姐,坐。” 他指着茶桌另一侧。寒月便依言走去,坐下。见二人都不说话,只兀自饮茶,寒月犹豫片刻,才微微张口,冷萧忽然说道:“师姐,将泡的好茶,你且尝尝。” 他端起一个茶杯,给寒月倒上了一杯。寒月接过茶杯,才发现,在她对面,还有一个位置。 一张茶桌四张椅,无人坐时,椅子不是被拉的很远便是被塞到桌子底下,才不占地方。而不论是她所坐的这条还是她对面那条,都早已放好,仿佛等着来客一般。 忽然,青剑真人放下茶杯,淡笑一声:“这混小子,这么晚才来,看本座如何收拾他!” 他站起,直堵在了门口。 仇雁笙本就忐忑而来,夜色浓重,看不分明,青剑真人又刻意隐藏。他一时不察,直等走近之时,才悚然一惊。对上青剑真人一双牛眼,仇雁笙猛然一退三五丈,险些说不出话来。 “师、师傅,夜半乘风吗?好雅兴……” 青剑真人嘴角一抽,二话不说一掌落在仇雁笙脑门,直将他拍得半个身子陷进地里,才是冷哼一声:“夜半乘风?在你眼里,为师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仇雁笙舔舐了一下嘴唇,讪笑一声。 “反倒是你,夜半鬼祟而来,所为何事?” 面对问询,仇雁笙稍作迟疑。他本是前来告知剑冢中毒一事,可一见青剑真人这般暴躁姿态,将挤到嘴边的话语又一口吞了回去。 足笑了十息,已颇显尴尬之时,他才是说道:“弟子酒足饭饱,出来散散步,消化消化。” 他话语不重,难免还是传入屋内。寒月面色平静,只凝望着冷萧。冷萧苦笑,不知是在苦笑谁。 青剑真人眼珠瞪得更大,说道:“当真没有别的事?” 仇雁笙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脚步连退,边退边说道:“无事、无事,弟子先行告退,师傅早些休息。年纪大了,多保重身体……” 黑夜里忽然传来青剑真人肆意的笑声,直叫仇雁笙浑身发毛。他连忙退去,足跑出几里地,才停下脚步,心中稍松。 只定神时,仇雁笙忽然如同见鬼一般,神色大骇。 “急匆匆的,往哪里去。” 青剑真人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将他提起便走。仇雁笙如同一只小鸡一般被青剑真人提在手里,还不敢有丝毫反抗。 “师傅饶命,弟子错了!” “错在何处?” “弟子妄言,师傅岂会行夜半乘风此等愚蠢之举,定是另有深意!” “还有呢?” 仇雁笙连忙说道:“还有,师傅不老……不,师傅年纪虽大,但是老当益壮!” “弟子的意思是,师傅体格胜过二八小伙!”他接连改口,只觉如何说都不妥。眼看青剑真人并未追究,才心中暗松。 青剑真人看也并未看他一眼,冷哼道:“还有呢?” “还有?”仇雁笙面色一苦,哀求道,“弟子愚钝,还望师傅明示!” “你深夜来此,只道饱腹散步,你是将自己当傻子还是将为师当傻子?”青剑真人斜睨了仇雁笙一眼。 仇雁笙顿时一愣,叹道:“师傅不愧是师傅,慧眼如炬,弟子拜服!”青剑真人心中才升起一丝自得之意,便听仇雁笙继续说道,“宗门被焚毁,连茅房也无。弟子正是吃坏了肚子,不知该前往何处方便,这才心中迷茫,一时不察,惊扰了师傅。” 闻言,青剑真人忽然笑了,极为和善的笑容。 冷萧始终平静饮茶,品味着茶水之中的苦涩与甘甜。鬼面蛛毒,除却鬼头陀自身之外,除非稀世灵药才可解。而此类灵药,天地难寻。即便是千寿本体,也无法解开此毒。 只听屋外传来一阵惨叫,便见青剑真人提着鼻青脸肿的仇雁笙走了进来。冷萧自来时便猜测,除他之外,只有二人会来坦诚。而这二人,并未令他失望。 仇雁笙一见冷萧和寒月,顿时睁大了双眼,才是知晓为何青剑真人会站在门口等他,才是知晓青剑真人为何咄咄逼人。 他心中大骂,早知如此,直接坦诚不就得了,何必白受这般皮肉之苦? 他坐在寒月对面,屁股才放下,嘴角便拉扯得极长,似乎忍受着极大痛苦。 青剑真人难得严肃,半张面孔隐在黑暗之中。屋内并不点灯,月光也投射不进,只勉强能看清几人神情。 “剑冢之事,本座已知晓。沐寻礼那厮杀了骆海,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只可惜不是死在本座手中。”他抬眼看了三人一眼,眼神之中有欣慰,有平静。 寒月忍不住说道:“宗主,弟子师傅她之所以选择隐瞒,并非要对宗门不利,只是不愿宗主为此劳心!” 青剑真人抬手一按,寒月声音便弱了下去。他说道:“你不必多言,本座心中自有计较。” “此事,你们便当做今夜不曾来过。你们体内所中之毒,本座自会想办法。至于缄默之人,本座也只当不知。” 青剑真人话语之中有些冰冷,忽然又望向冷萧,说道:“鬼面蛛毒,属实难办。鬼头陀既然没有取你性命之意,便先虚与委蛇罢。” 四人饮尽杯中茶,分道离去。 药山,如今也早已空有其名。山内灵药,早已被焚烧殆尽。因此,谢云磊可谓整天唉声叹气,不知多少痛心。 冷萧心知,青剑真人之所以封锁此事,便是不愿引起宗门弟子的恐慌。尤其是新弟子,原本只当是盛世,满怀期望而来,谁知等来的却是苦难。便是谢云磊与罗嘉,也要隐瞒。以此二人的性格,即便表面不声张,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稍有异动,必然会被察觉。 中毒之人,本就都是些人老成精的人物,更莫说,大长老谢云磊和刑堂堂主罗嘉,都是他们主要提防的对象。 冷萧飞过禁地之时,不知为何心生悸动。人在面对许多事之前,心中总会无端有些感应。人的第六感,许多时候,远比五感要灵敏。 自青痕宗被披火虫豸焚毁之后,禁地封印也被破坏,此刻便是凡人,也可轻易来去。 他直往回眸井飞去,整个禁地空空荡荡,也唯有这回眸井,还能遭人觊觎。横贯禁地的河流,也已干涸,只剩下一条僵硬的躯干。 月光下,回眸井依旧安详,不似曾遭受磨难。冷萧走近几步,俯身望去。井中一片漆黑,看不分明。可在他探头之时,却能够感受到井中有所波动。 倘若井中有人,他看不见井中之人,可那井中之人却能够凭借月光而看到他。 “出来吧,灵曦。” 一时静默,足片刻后,井中传来动静,冷萧退开两步,从井中爬出一人,正是时灵曦。 冷萧苦笑,他只是出声一诈,也并不确定井中何人。只是不论时灵曦是否主动现身,也无法逃出冷萧手掌,主动现身,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时灵曦望着冷萧,神色比冷萧还要平静几分。仿佛已经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冷萧缓缓转身,说道:“探亲回来了,就回药山。” 望着冷萧背影,时灵曦默然跟了上去,低头不语。黛眉轻蹙,目光之中,不知闪烁着什么神采。 冷萧只当时灵曦不会再回来了,或许是如今青痕宗遭遇火灾,才使她改变了主意。 直临近药山,时灵曦忽然抬头,望着冷萧的眼神之中有几分憎恨之意。 “师傅,你早就知道弟子的身份对吗?你为何要几次三番容忍我,是你们正道修士所谓的大义,还是你对我的愧疚?” “你杀了萧大叔,伤了母后。他们都是极好的人。你应该愧疚的。” “我不会感激你。” 整座药山都是光秃一片,只有几块谢云磊才重新栽种的药田。所有楼阁院落也被焚毁,只她曾经居住的那处小屋,依旧立在那里。 “早些休息。” 第三百十三章 钉上可拜九天听 未过几天,南域有一宗门被满门屠杀。这宗门不大不小,在强者眼里,自然上不得台面,可在寻常修士眼中,也可说是了不得的宗门。 有人亲眼所见无数白衣剑客出入那宗门,直将一身白衣染成了血衣才作罢。而等这些白衣剑客离去之后,有胆大之人前往,顿时骇然。这宗门上下十万修士,侥幸生还者不足两手之数。宗门财富,被掠夺一空。 有生还者指认道,那些白衣剑客,正是剑阁修士。 此刻,生还者有三人,怀着灭门仇恨前来青痕宗,恳求青痕宗相助。只是一见青痕宗这断壁残垣的惨状,心中不禁也凉了几分。 青痕宗被大火焚尽之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当时只当是江湖传闻,不可信,可今日见,看来并非虚言。距传言至今已有数月,跋涉前来青痕宗,没想到却见了这般一番景象。 连青痕宗也这般狼狈,遑论他等小宗? 青痕宗闻言,信誓旦旦道:“三位但可在青痕宗住下,剑阁逞凶,本座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叹息,只将青剑真人此言当成了敷衍,婉言拒绝了青剑真人提议,颓然离去。 青剑真人风风火火,召集众长老集议。道明此事,显得怒不可遏。众多长老神色各异,半数之人心怀鬼胎,尽数落在青剑真人眼中。 此次集议,安排了数位长老前去调查剑阁下落,有并未中毒者,也有中毒者。但凡中毒之人,心中皆悔,早知如此,当日何必同冷萧一道前去,留在原地灭杀沟壑之中的蛊虫多好? 离开长老殿时,楚天阔面色不善,同样被安排下去调查此事。或许有人卖力有人作势,注定不会有结果。 而剑阁弟子藏匿之地,青剑真人同样知晓,却不知该如何诛杀。若长久耽搁下去,整个南域的宗门恐怕要被鬼头陀灭尽。 他控制了十余青痕宗长老,又控制了十余蛊修,只叫众人安然离去,并不下达任何命令。实则,他行事之时两方人的不作为,已是给了他极大帮助。 谢云磊与罗嘉一同面见青剑真人,议论此事,可见面上忧色,挥之不去。 无甚势力的宗门,鬼头陀必定不会去扫除,可但凡对他有一丝威胁的宗门,他必定不会放过。只有如此,江山才能坐得稳。 青剑真人皱眉,摆手叹道:“二位莫慌,如今莫说外域,便是妖族也虎视眈眈,剑阁不会有太大的动静,否则空叫他人坐收渔利。” 谢云磊说道:“宗主,十万条人命,一昔之间如草芥去了,如此之事,难道还算是小动静?” 罗嘉点头道:“谢长老此言甚至,我等断然不可再不作为,宗主三思!” 青剑真人说道:“依你们之见,又该如何?倘若在各大宗门安排弟子,即便及时传来了消息,也来不及阻拦。若说布置传送阵法,如今江湖上也没有精通空间大道之人。” 二人哑口无言,所谓光脚不怕穿鞋,剑阁沾之便走,总不能叫各大宗门弃宗离去。谢云磊迟疑道:“当今江湖,若说精通空间大道之人,灵雀谷前谷主,白薇;离梦教前教主,陈乔予安。” 罗嘉看了他一眼,说道:“白薇谷主多年不出,杳无音讯,相传是闭死关,否则也不会由林熙谷主来担任谷主之位。而陈教主,则在十多年前便死了。此事,恐怕无果。” 三人叹息,如今世人只顾修为精进,三千大道,还有何人愿潜心钻研? 青剑真人一旦离开宗门,必然会被有心人察觉。只得指派冷萧悄然离宗。 冷萧离去之时,带上了仇雁笙。二人乔装前往灵雀谷,一路无事。 初入灵雀谷,仇雁笙两眼放光,如饿狼入了羊群,险些口水横流。可待有女弟子上前好奇打量之时,他又面容严肃,如出家人一般,不近女色。 他趴在冷萧耳边急促道:“师兄快走,再不走师弟恐怕只能对不起翠花了!” 冷萧一笑,直接拉起仇雁笙飞了出去。众多女弟子唯有抬头而望,幽怨散去。 林熙居所之中,冷萧平静候立。直等半个时辰之后,她缓缓说道:“此毒每三年爆发一次,三年时间,本宫未必能够解开此毒。且毒素复杂,寻常的解毒丹也无法压制。” 冷萧只默然点头,并未再问什么“难道别无他法”之类的鬼话,倘若当真有办法,林熙断然不会隐瞒。 林熙说道:“除了下毒之人,别无他法。” 此番结果,不过是在冷萧预料之中,并无多少沮丧。说白了,不过是抱着尝试的态度,纵然希望再渺茫,总好过没有希望。 离开灵雀谷后,冷萧忽然想到,此毒即便是林熙也未必能在三年内解开,能够炼制出此等毒药之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毒蟾蜍孟新宇,养花郎方浪,无常鬼澹台阴阳。” “你在念叨什么?”仇雁笙看了冷萧一眼。 冷萧说道:“东域毒修,以这三人为最。无人知晓三人具体修为,因为见过这三人的人,都死了。” 闻言,仇雁笙不由大笑道:“说得厉害,不过虚名尔。倘若真是如此,江湖上又如何能够流传出这三人的名头?” “说来也是。正如那无常鬼澹台阴阳,正是分神修为。” “你怎知晓?”仇雁笙随口一问。 “我见过。” 冷萧传信于青剑真人之后,青剑真人并未有几分神色波动,虽然可惜,应当也是早有预料。 他心道,澹台阴阳上回相助林九霄,只因林九霄许诺其以千寿所炼之丹,而鬼头陀显然无法给出这样的报酬。如此一来,澹台阴阳便可排除。余下二人,便是毒蟾蜍孟新宇、养花郎方浪。 这二人一人孤僻、一人退隐江湖,且都不是好相与之辈。莫说劝其相助,便是寻找到二人住处,都是一件极难之事。 “有隐秘隐者,就有江湖百晓生。” 冷萧目光一闪,中域星罗殿,妖域檀涂阁,都是鬼头陀无法接近与利用之地。南域、西域、北域,则并无这样的地方或是人物。传闻北域道人有擅长推演卜卦者,必然也不会相助于鬼头陀。 如此,便只有东域。东域异人,鱼龙混杂。便是凡人,也多为江湖草莽,少有善类。向东域之人打听东域之人,想必会简单的多。 一念至此,冷萧二人并未回宗,反是一路朝东域而去。而青痕宗诸多长老弟子,则联合多个宗门,四处搜寻剑阁踪迹。剑阁弟子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得,也并未再次伤人,仿佛只是现身昭告天下,剑阁依然笑傲。 如此,更是令得南域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有不少修士纷纷离宗,只因剑阁所屠杀都是宗门,倘若成了散修,想必便会安全一些。 一连数月,日夜兼程,抵达东域。东域本是荒凉之地,比之南域差了许多,才有这异人横行,左道盛行。冷萧见识过一次,表现自是平淡,而仇雁笙则一路赞叹,仿佛并未在意过结果,只当是游历。 无名茶馆之中,依旧是那老者,打开门时,依旧有风沙卷入,依旧有茶客皱眉不喜,那掌柜老者依旧“诶呦”一声拦阻,直唤二人快些进入。 才闭上门,掌柜显然认出了冷萧,眼神有些变化。做一行,专一行,精一行。开茶馆,做情报生意,认人识人记人这点眼力还是要有。 他快速给二人擦了一张桌子,见冷萧只点了一壶白茶,又免费添了两碟小菜。末了,还不忘问冷萧还有无吩咐。熟料,这一问,还真被冷萧唤住。 掌柜面色苦闷,早知如此便不多嘴了,直接退去便是。可旋即,他面上又添了一抹笑容。不论大消息、小消息、好消息、坏消息,只要是消息,就有其价值。既然有生意送上门,哪有不接的道理? 他说道:“不知客官有何事相询?” 冷萧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可知,东域有何人能称得上江湖百晓生?” 当着一个情报贩子打听另一个情报贩子,无一是对偏弱之人的一种蔑视。而这掌柜老者似乎也知晓自己有几斤几两,并未显露出不喜,闻言不假思索便说道:“堪当江湖百晓生之人,细数东域,唯有一人耳!” 见掌柜神色,冷萧便知掌柜出口必定有料。不论如何,这也是一个能让掌柜心服口服之人。他遂从怀中摸出两枚灵晶,摆在掌柜面前。 消息有价,只取标价,多之不贪。掌柜笑着将其中一枚灵晶推回,说道:“此人在江湖上不难打听,正是小老儿的老大,人称九天听的法不闻。” “何处寻?” 掌柜不语,冷萧又添了两枚灵晶,他依旧不语。直添了五枚之时,他才揽起六枚灵晶,说道:“东南花红柳绿处,有棵百丈不老槐。槐树底下三寸钉,钉上可拜九天听。” 第三百十四章 倘若强闯阎罗殿 东南花红柳绿处,有棵百丈不老槐。槐树底下三寸钉,钉上拜九天听。 行至这所谓不老槐之前,天色已晚。这槐树粗壮,虽不知可有百丈,却也极高,直耸入云端,于此地也显得突兀非凡,不知是天生话是人为。不论如何,也断然扎根于此地无数岁月了。 而除这槐树之外,所谓花红柳绿处,也算名副其实。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槐树底下,拨开野草,正见一三寸长钉,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此钉上粗下细,有如短锥,直静躺在地上。 拾起此钉,槐树之上有一小孔,将此钉安在小孔之上,恰恰吻合。说来蹊跷,只将这三寸钉钉上槐树,此钉顿时如同活了一般,直散逸出一道灵气神光。 冷萧二人退后三丈,这神光直在二人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人影。此人看似书生,一身长衫,文质彬彬,折扇轻摇,站在二人身前。一身淡雅饰物清晰可见,唯独看不清面容。粗看面善,仿佛下一刻便能脱口唤出人名来,待细看,又只是惘然。 “拜得九天听,九天事可闻。二位,请说。”此人折扇一收,将目光落在冷萧身上。 冷萧张口便道:“此前,可有人来买三大毒修的消息?” “有。”九天听当即回答,不假思索。 冷萧才是意识到,此问题太过笼统。三大毒修名声在外,不论是寻仇还是寻助,探听这三人消息之人,必不会少。 他再问道:“其中可有南域妖修鬼头陀?” 九天听折扇一开,掩在唇前,轻咳一声,缓缓说道:“今日初见,第一个消息,便算本座送你。这第二个消息,五枚灵晶。” 仇雁笙也早已听出其中门道,在旁说道:“九天听前辈可不厚道,第一个问题显然本不值钱,当是仇某兄弟口误而问。” 面对小辈质疑,九天听丝毫不恼,只以万古不化的平静声音说道:“出口则无悔,世事误不得。” 见仇雁笙犹要争辩几句,冷萧已是将五枚灵晶挥出。九天听分明只是一道虚影,只大袖一挥,便将四枚灵晶收入袖中,留一枚于手中把玩。而此刻,在他手上所显露的那一枚灵晶,竟也变得虚幻无比。 收了灵晶,九天听轻轻吐出一个字:“有。” 在旁,仇雁笙不禁咂嘴道:“前辈真可谓一字千金。” “惜字之人,一字千金。亦有旁人,弃如敝屐。”九天听说道。 冷萧又问:“敢问前辈,当日鬼头陀买了哪一个毒修的消息?” 他话音落下,只惹来九天听一声轻笑。足等了几息,九天听才是说道:“小友此言,可是看不起我九天听?九天听前来访客,进水容易泼水难。此一问涉及客人隐私,不可说、不可说。” 冷萧顿时告罪一声,当即换了一个问法:“晚辈这位朋友身中剧毒,敢问三大毒修,何人能解?” “一枚灵玉。” 冷萧遂将灵玉奉上。 九天听收起灵玉,张口道出六字:“毒蟾蜍,孟新宇。” 他道出这六字后,冷萧立刻追问道:“何处寻?” 想必前一问,这毒蟾蜍孟新宇的落脚所在并不值钱,只收取了三枚灵晶。当然,这也只是与前几个消息相比。而对于寻常之人来说,三枚灵晶,或许便是他们数年、数十年乃是一辈子的积蓄。 告知毒蟾蜍下落之后,仿佛知道冷萧心中已清、再无疑问一般,九天听身影便随之散去,而那三寸钉,便从树干小孔之中落了下来,落回了原处。 这九天听,与占星、卜卦等玄术又有不同,全凭手下人千万双眼睛、千万双耳朵。前者探过去,知现在,而后者通心算,晓未来。 仇雁笙忽然说道:“师兄,他既然能知晓我所中之毒,会不会同样知晓解药?” “不会。” 萧询问鬼头陀之事,又道出仇雁笙中毒,以九天听心思敏捷,必能一霎洞悉其中因果。正是鬼头陀将得自毒蟾蜍的毒药下在了仇雁笙身上。 原以为,毒蟾蜍生性孤僻怪异,自当是在某一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若非九天听亲口所说,冷萧断然不信毒蟾蜍竟是隐居在喧嚷市井之中。 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能够忍市井喧嚷,享市井繁华之人,断然有其过人之处。 毒蟾蜍之名,只听这称号,在人联想来,必定是如鬼头陀一般容颜丑陋、孩童望之彻夜难眠之人,然而却恰恰相反。 小城名为秋丰,寓意秋日丰隆。秋丰城中,有一私塾,乃城中一善人所立,但凡适龄孩童,皆可入学,且不收学费。而私塾之中请教书先生的钱,也是由这位善人所出。 而毒蟾蜍孟新宇,正是这私塾之中唯一一个先生。 见有人来,路过少年问道:“二位先生何处来,有何事?” 此少年年岁虽小,却彬彬有礼,在此等市井小地之中,当属不易,而教书先生孟新宇,也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二人被此少年挡在私塾之外,冷萧遂开口说道:“我二人来寻孟先生,还望小友传告一二。” 少年闻言,顿时稍显诧异的看了二人一眼,又问道:“敢问二位先生寻孟先生所为何事?” “此些自是我等私事,你这小娃,既学礼,怎不知他人隐私莫问?”仇雁笙当即回了一句。 少年面颊一红,似乎有些羞赧,连忙解释道:“二位先生莫要误会,晚辈并无他意。只是孟先生是远近闻名的臭脾气,旁人避之不及,少有人来拜访。上一次有人来拜访还是一年多前,只那一次,孟先生险些将学堂都给拆了,晚辈这才多此一问。” 话虽如此,三言两语之后,少年还是前去替二人传告,却并未直接带二人引荐,看来心中对孟新宇属实有几分畏惧。想来倘若此些少年知晓他们心中本就惧怕不已的孟先生与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蟾蜍乃是同一人,这私塾断然不会再有学生了。 二人正在一小亭之中品茗,远处楼阁内有呼喝声传来,声音高亢而中气十足,直将那少年训得狗血淋头。 足盏茶工夫,那少年才是苦笑一声走来,对二人说道:“二位先生勿怪,孟先生不见客。” 说完,少年便垂头丧气离去。冷萧放下茶杯,杯中茶水还有过半。浪费虽可耻,可海喝牛饮,同样可耻。 冷萧二人收敛了气息,直往那声音传来之处寻去。学堂各处,都有学生来回走动,或交谈,或捧书。唯有那处楼阁方圆百丈之内,无有靠近之人。 二人才踏足这一区域,还不等走出第二步,其中顿时传来一个冷漠声音:“若为孟先生而来,则请进,别时可得一腹经纶;若为毒蟾蜍而来,则请回。” 话语传来之时,冷萧只觉浑身血流不畅,五脏六腑皆有麻痹之感,步履维艰。他依旧踏出了第二步。耳边,又有声音传来:“倘若强闯阎罗殿,端是来得去不得。” 仇雁笙使出浑身力气,猛然将冷萧拉住,压着嗓子急急说了一句:“师兄,莫要涉可免之险。只待回宗,托宗主前来,万事可解。” “万事可解?口气不小。” 不等冷萧回应,二人耳边再度回响起孟新宇话语。再定睛时,此刻竟已身处楼阁之中。 房间不大,一桌案,三张椅,四面书架。西侧两开门,东侧卧棂窗。冷萧二人并排而坐,对面之人,正是毒蟾蜍孟新宇。 孟新宇一身寻常书生打扮,容貌正不惑之年,脸上有些粗短胡茬,稍显邋遢。一双眼睛如老者般浑浊,可淡淡瞥来之时,又叫人遍体生寒,莫敢小视。 他将手中所持书籍放下,摊开,随意翻了几页,淡淡说道:“年轻人,可知‘死’字何解?” 冷萧立刻拱手赔罪:“先生勿怪,晚辈朋友口无遮拦,得罪之处,还望前辈只当童言无忌。” 孟新宇顿时发出几声怪异笑声,蓦然将书本一合,说道:“趁孟某还有些闲心,说吧,何事前来?” 仇雁笙当即面上一松,便要直言。冷萧目光从孟新宇面上划过,只觉一身血肉要爆碎一般,分外不详,连忙将手一抬,阻了仇雁笙。 他抢先说道:“晚辈二人途径此地,素闻先生学富五车,还有些诗词歌赋不明之处要向先生请教。” 孟新宇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赞叹道:“难得,世人浮躁,你们还有如此闲情。” 二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一个时辰后,才悄然离去。直站在私塾之外,冷萧依旧觉得脊背发凉,似有一双冰冷目光始终落在他背上。 仇雁笙看了冷萧一眼,唇齿微张。他忽然嬉笑了一下,说道:“倘若方才我说明了来意,你我是否便要永远留下了?” “若为孟先生而来,则请进,别时可得一腹经纶;若为毒蟾蜍而来,则请回。倘若强闯阎罗殿,端是来得去不得。” 第三百十五章 天涯酒客共消愁 从秋丰城离开,已是前日之事。当时虽确信鬼头陀所用之毒正是出自孟新宇之手,二人却无法有所作为。在孟新宇手上,能够活着回来已属不易。 有人者,是为江湖,讲道义,存道心。不论世人对其毒术如何畏惧,他能够在此小城私塾之中担当教书先生,已可看出此人心性。修行先修身,此话不假。 冷萧正端着杯盏沉思,此番他身处之地并非茶馆,而是酒馆。酒浆粗糙,滚滚入喉,如刀子淌过,端的是浑身皮肉连着骨头,无一处不为之震颤。 他心中思忖,孟新宇或是为了修心,或是有其他缘由,这才隐居于秋丰城中。既然隐居,便不再理会江湖事,否则也不会单凭一时想法,轻易放过了他与仇雁笙。 可,若他当真不再理会江湖事,又为何会相助于鬼头陀?鬼头陀定是开出了令孟新宇无法拒绝的价码。 号称毒蟾蜍,既是毒修,此生最为在意之事,除却修为之外,恐怕莫过于毒术。而鬼头陀所独有的鬼面蛛毒,正是天下奇毒之一,莫非,二者正是以毒易毒,做了交换? 鬼面蛛毒虽然毒性极强,可不论凝练成毒液还是炼制解药,对鬼头陀本身都会造成一定损耗。而当下毒人数众多之时,他便选择了其他毒药。 此刻冷萧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悲,至少身上所中之毒比其他人要高一个层次,可想要解开,也更为艰难。 见冷萧沉思,仇雁笙本是一个人喝闷酒,又点一桌硬菜,飞禽走兽、清蒸红烧,应有尽有。若说这一桌子酒菜钱,不过是些俗世口腹之物,所值还不及二人片刻修炼所耗。 杯中酒饮尽,冷萧正端起酒壶之时,忽然神色一动,望向隔桌。左手侧第二张酒桌之上,正端坐着一翩翩佳公子。旁人饮酒呼号,眼迷离、腮通红之时,他却只端着一个空杯,怔怔望着眼前酒菜。 眼神落处,有一碟素菜,一碗醒酒茶。素菜一箸为动,反是醒酒茶去了半碗。滴酒未沾,不知因何而醉。 冷萧起身,仇雁笙恍若惘闻,只自顾往口中塞着牛肉,酱料沾得满嘴都是。人生长且短,倘若不尽兴,那所过一生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白来一遭。 几步绕过邻桌,行至那公子之前。冷萧自作主张替那公子斟满手中杯,唇角淡笑只叫那公子哭笑中满饮杯中酒。 “苏公子,看来当日的烦心事,今日还不得解。”此翩翩公子,正是上回来寻无常鬼澹台阴阳所遇见的那位公子,名为苏容。 苏容轻敛衣袖,端起酒壶斟还一杯,将冷萧手中空杯亦斟满,面上泛起一丝柔和笑容,说道:“同是天涯酒客,共饮一腹愁肠。冷公子何必取笑在下。” “饮酒自为消愁来,何故是“饮一腹愁肠”而非“消一腹愁肠”?”冷萧说道。 苏容面上的笑意又浓郁几分,只是笑容之中,总有一种如秋叶飘落板的静美,只可轻赏,却不能同笑。一杯快刀滚入腹,他两腮之上也肉眼可见的泛起一片晕红,缓缓说道:“饮酒之人当知,借酒消愁愁更愁。若非冷公子劝酒,在下端是不敢轻沾。” 冷萧起身告罪一声:“如此说来,倒是冷某不是,冷某罪过。” 苏容连忙扶住冷萧,语速快了几分,说道:“冷兄切莫如此,折煞了在下。反是我要多谢冷兄赐下勇气,才能满饮此杯。” 他收回手时,冷萧才见他一双白手纤若无骨,柔若貂绒,叫冷萧这一介武夫为之叹服。舞刀弄剑之人,不过是江湖上飘荡的一缕孤魂,常感悲哀耳。 待苏容坐正,冷萧才是询问道:“苏公子当日远赴洗心潭,可是未曾见到想见之人?” 苏容仿佛醉了,一双浅瞳却始终清醒而平静。他望着冷萧,说道:“冷公子看来对在下颇为关心。” 正是二人闲谈之时,边上忽然走来一人,突兀说道:“公子如此倾世容颜,怕是所过之处直要惹得男子侧目、女子倾慕。便是仇某初见,也不禁升起一分与公子引为断袖的心思来。” 出声之人,正是醉醺而来的仇雁笙。此时他唇角不净,衣襟也沾染了酒渍,还腆颜凑上前去细瞧苏容。 苏容被他一闹,顿时乱了方寸,身子向后倒去,若非冷萧将仇雁笙拉回,他恐怕便要倒在了地上。姣柔面容如净空红霞起,不施粉黛反胜之。 他回了神,正了身,轻声咳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仇雁笙随手拉过一张椅子,直坐在侧面,拭了拭嘴角说道:“在下免尊姓仇,名为雁笙。方才仇某轻薄,一时醉酒,若有惹得公子不快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苏容浅笑道:“哪里,善言快语耳,仇公子不必介怀。在下苏容,见过仇公子。” 仇雁笙忽然看了冷萧一眼,说道:“方才听苏公子与仇某师兄相谈甚欢,不知在说些什么,可否算上仇某?一人饮酒,真可谓无聊透顶。” 有清风,卷黄沙。有枯叶,伴清风。有行人,直古道。有瘦马,渡行人。白日苍凉笑,夜来冷黄昏。世事不过眼,埋头酒三杯。 窗格糊纸为风而破,有狡黠细沙从残破之处悄声而入,直叫人双眼微敛。冷萧忽然说道:“苏公子可想见一见那人。” “见何人?”苏容放下酒杯,望向冷萧。 “愁肠所结何人,冷某便带你去见何人。” 他忽然笑了一下,起身将衣裳轻轻抚平,拱手作揖道:“多谢冷公子好意。愁肠解时终将解,此时何必做强求?” 苏容转身离去,整个酒馆仿佛都是暗色,而他便笼罩在这样的暗色中。开门,不过是黄沙古道,冷风瑟瑟。醒酒茶依旧静静躺在那里,酒前半碗走,酒后反不沾。 仇雁笙忽然俯身于酒桌之上,端起那醒酒茶,在碗口轻轻嗅着。冷萧皱眉问询一句,他只嬉笑道:“师兄何不嗅上一嗅,这碗口,可有股清香,”他补上一句,“与那苏公子身上,一般无二的清香。” 苏容直离去之后,桌上小菜还未举箸,仇雁笙直喊免费吃食不吃白不吃。待一碟小菜几口将尽之时,才恍然惊醒,怒道:“那人根本未曾结账!” 转头而望,正见掌柜堆着一脸褶子显出十分笑意对视而来。 古道品西风,黄沙直入颈。仇雁笙一边抖着身上黄沙,一边悄声问道:“方才酒桌师兄与那苏容神神秘秘所指何人?”只是他这举动终究徒劳,纵花十分力气,也不过越抖越盈沙。 冷萧说道:“东域毒修,无常鬼澹台阴阳。” 仇雁笙霍然止住动作,回头望向冷萧,说道:“师兄的意思是苏容与澹台阴阳相识?” 冷萧轻轻点头。仇雁笙啧然道:“方才所见,那苏容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会与澹台阴阳有所牵扯?” 冷萧又摇头。世间万事有因果,若事事都要探寻,岂非太累? 他之所以询问苏容,不过是想要借苏容来寻求澹台阴阳相助。三大毒修同负盛名,各有千秋,若说修为,单论一手算显露,孟新宇恐怕还要比澹台阴阳差上一筹。正因此,兴许孟新宇多炼之毒,澹台阴阳可有解毒之法。 澹台阴阳所求,无非是千寿本源,倘若取之,千寿必定有损。冷萧叹息,世间无有双全法,空叫庸人徒心忧。 “也罢,你我二人,便先回去罢。” 仇雁笙眯眼而笑,倒也不甚在意,说道:“无妨,三年短且长,时日尚早!”旋即,他揽向冷萧肩头,说道,“反是师兄,鬼面蛛如何办?” “三年短且长,顺其自然罢。” 松散沙地时有坚毅植被生长,或低矮,或高耸,或成簇,或独株。也算为这荒凉景象,添了几分色彩。 冷萧忽然驻足,抬剑在地上轻轻撩拨着,掀起几缕黄沙。黄沙丛中,有一丝殷红,如混在烈火之中的梅花一般灿烂。 抬眼细望,有纤细血珠一路滴沥而去,不知有多远。然而,再远之路,不过对凡人而言,以冷萧、仇雁笙二人脚力,不过几息可至。 有白衣公子无声而奔走,脚步踉跄而无力。身后,有粗犷大汉如猫戏老鼠一般时而挥出一刀,不伤根本,只在那奔逃之人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细小豁口。 “苏公子可是有难?” 苏容咬唇奔逃,目中不知是何意味,无恐惧,无悲哀,只有几分对尘世的淡淡留恋。他一身气力,便如身形所显般纤弱。才几步遥,便后力难支。 听闻耳边传来熟悉声音,抬头望,正见冷萧与仇雁笙二人在他身前一丈处静静望着他。 他分明记得,几息之前眼前尚且无人,不过眨眼工夫,便多出两人来。 苏容面容冷淡,如天边流霞,看似美好,又显得不近人情。他口中只轻轻吐出二字:“无难。” 他身后,那粗犷大汉亦止步。正面而望,才见这大汉不似背影那般狂放,五官生得反是有几分清秀,双眸之中显露出几分睿智之意。 只抬眼望着冷萧二人,抬指斥道:“二位公子何人,若可,还望莫要扰了蒋某行事!” 第三百十六章 再访洗心潭中客 许是黄沙迷人眼,这粗犷大汉一生也可谓阅人无数,旁的不说,眼力当是有些。只要见人,心中便能掂量出对方几斤几两。 这时,身前那二位青年,分明气势不显,身形还不及他之半,可只静静站在那里,便叫他如同瘦兔面对雄狮一般,瑟瑟发颤。 有枯叶携草卷起,黄沙带石而扬,正似他心境一般纷乱,不知何所以。他唯有怒目而视,强撑气场,稳住下盘,才不至被吓退。 仇雁笙瞧了苏容一眼,笑道:“既然无难,师兄,你我也早些赶路吧。” 冷萧转身,侧目而视,正瞥见苏容垂下的头颅,洁白的颈项,以及修长的且微微颤抖的睫毛。他缓缓说道:“冷某最后问一次,苏公子可是有难?” “无难。” 苏容几无迟滞,从口中吐出这淡漠话语,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愿欠冷萧人情。冷萧遂吐出一个“好”字,直道离去。 粗犷大汉见冷萧二人离开,心中稍松,不自禁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憋了多久,足呼了十息有余。他嘴角忽而勾起一丝冷笑,暴露出一枚如狼似犬的尖利牙齿,淡淡道:“年轻人,你可知道,正几息之前,你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 “对或错,兄台说了不算。”苏容站直了身子,一身血衣,看来颇为凄惨,容颜苍白,目光却只有平静。 有孤雁起,哀鸣而过。入尘烟中,何时能渡。 方才在冷萧二人面前,且不说面上如何,心中露怯,这粗犷大汉已是羞耻。此刻连这凡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属实叫他心中恼恨。他手中大刀一横,直落在苏容颈间,嗓音低沉如闷鼓,震耳道:“小子,蒋某不愿取你性命,只要你交出解药,蒋某转头便走!” 苏容淡淡看了此人一眼,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你只是怕了。” 大汉一双浓眉顿时拧起,怒目圆睁,被细沙染成灰黄的头发之上似要燃烧起火来。他低喝道:“怕?蒋某行走江湖数十载,从生来起,便不知‘怕’之一字如何书写!” 这白衣成了血衣的年轻人在他摧枯拉朽的气势之下,更显摇摇欲坠,却只垂首望足,闭口不言。眼神之中所显露的平淡,正是对他最大的蔑视。 他大刀一伸,在苏容颈上留下一道血线,顿了一顿,依然收回。只抬手一摄,捏住苏容脖颈,大刀朝下一抖,直磨入地下三寸。 任其手在袖中摸索,苏容只能发出闷哼,而无力拦阻。粗犷大汉神色愈躁,从苏容两袖之中摸出几本薄书,几个丹瓶,几个纸包。只看一眼,面上一喜:“法大人所言非虚,你身上果真有蒋某所求之物!” 然,他取了此些物什,却只是粗看之后,便丢弃在地。直将苏容两袖摸了个空,也也不见有用之物。旋即,又将粗糙手掌落向苏容胸口。 苏容始终平静的面容之上,终究显露出几分淡淡恐惧,极力挣扎着。那怀中,不知有何物让他如此在意。 大汉愈发肯定心中猜测,只道是解药定在苏容怀中贴身而放。手掌猛然落下之时,苏容原本剧烈挣扎的身子忽然僵直,紧紧闭上了双眼。 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眉宇稍蹙,彰显心中难平之绪。可那手掌,分明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曾落下。他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平静而清澈,如溪水潺潺,朦胧如乐声,令人心中安宁。 那声音道:“苏公子只要点一点头,冷某便可助你。只是不瞒苏公子,冷某还有一事相求。因此,冷某此举非仗义,而是交易。” 苏容两眼打开一丝浅浅缝隙,望见了冷萧淡漠的侧脸。冷萧站在二人中央,眼神却并未落在任何一人身上。仿佛地上那辨不清已他的黄沙,比眼前两个活人更有吸引力。 他艰难的点了点头。只这动作将起,便觉施加在颈上的大力被卸了去,剧烈咳嗽着,咳出几丝殷红鲜血,贝齿染成了朱砂。 那大汉,手腕被冷萧风轻云淡的拿捏在手里,已是面色狰狞,说不出话来。额角有冷汗涔涔而下,如浆如瀑,艰难从牙缝间挤出一语:“少侠饶命!” 冷萧松开手,此人顿时后退三步,右手手腕如遭烙铁印过一般,鲜红得仿似被剥了皮的嫩鱼。五指颤抖着,身子颤抖着,眼神颤抖着,一颗肥硕的心脏,也随之颤抖着。 他唯有将两排牙齿紧紧贴合在一起,才能保证不发出因牙齿碰撞而产生的清脆声音来——那让他觉得比死亡更羞耻。 他此刻才是记起,从一开始,眼前这看似淡薄的青年,便不曾看过他一眼。而与他一同而来的那青年,并未回头同来,或许,正悠闲的等在不远处,嗤笑着望着此一幕画面。 他眉头忽然一颤,紧紧咬合的牙齿缓缓张开了。恍惚间,手掌不知何时已握在了刀柄上。很紧。 有光芒在他眼中浮现,很亮。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来自他内心。这粗犷大汉,蓦然手腕一转,将锋刃向前,疾奔三步,一记拖刀斩直向冷萧后心而去。 招式起时,还不忘低喝一声:“接我一刀!” 那青年便似未曾听见一般,直等大刀落下之时,大汉手腕颤抖了一下,大刀发出一声发闷的轻响。 冷萧止步。那大刀落在他后心,堪碎金裂石的锋刃,却难进半分。他转过身,大刀便指在了他心口,有长发从刀刃拂过,将锋刃之上的寒芒染成了点点斑驳。 “你要取某性命,可大刀落下时,却又收了九成力,落下后,又勉力添回六成力。看你一口钢牙直要咬成碎谷,何苦优柔寡断?”冷萧淡淡说着。 大汉嘴角掀起一丝嗤笑,显得悲戚。手臂软了下去,大刀无力的落在地上,依着惯性划出一道浅痕,又迅速被风沙所掩埋。 “蒋某惭愧,豪迹一生,今日行强盗手段便也罢了,又接连行了偷袭的卑劣手段。可,蒋某不悔,任杀任剐,小兄弟请便!”大汉将脖子一扬,两眼直视火红太阳,敛成了一条缝隙。 冷萧目光从此人足尖移到头顶,此人一身宽袍,袍内轻飘无物,孑然一身。黄沙垢土覆面,也不知几日不曾梳洗。 “你走吧。” 他引颈受戮,却只从冷萧口中得来这平静的三字,纵头抬得再高,眼角依旧挤出两颗硕大滚珠。他蓦然低下头去,长发蓬乱掩面,跪倒在地,磕头求道:“二位公子,蒋某发妻身中剧毒,卧病在床,有郎中曾言,最多只能再活半月。” “蒋某倾尽家财,拜了九天听,得知这位公子身上有在下所需之物。还请公子务必成全,在下甘愿此生当牛做马,以偿此恩情!” 有人膝下无金,有人视尊严如命。这大汉,当是第二种,却偏生毅然决然跪了下去。 苏容止住脚步,自怀中取出一方纤薄木盒,又从盒中取出一枚米粒大小的丹药。丹药莹白如玉,并不浑圆,却香气四溢,直叫人沉醉。 大汉分明不识此丹,可只是嗅着这香气,便连连叩首:“多谢公子成全!” 苏容手中紧了紧,旋即,又松得如同两瓣枯萎凋零的花瓣,将丹药重新放回木盒之中,抛给了大汉。 “此丹名为百清珠,可解百毒,寻常之毒不在话下。” 大汉慌忙接过,如获至宝。立刻磕头如捣蒜,硬是在这粗软沙地里将额头碰撞得血肉模糊才甘心,口中说道:“公子仁心,在下羞愧!待发妻病愈之时,再来报效公子恩情!” 他立刻起身离去,奔走如蹦跳,看来是一息也不愿耽搁。 冷萧只说道:“倘若你一早将此丹药交给他,便可免去这一番周折了。” 苏容摇头道:“万事皆有定,当生之事自当生,免不去的。”他眼帘低垂,有怅然之意。 许久,才稍显冷淡的说道:“冷公子想必也是求药而来?” “正是。” “毒药解药?” “解药。” 他面上显出几分笑意,落在云端,伴云而舞。轻声说着:“我本不愿这般狼狈的去见他。” 冷萧道:“苏公子可先行沐浴,不急于一时。” 他只摇头:“一样的。” 终究,苏容还是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纵是再寻常不过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出尘。 冷萧与仇雁笙一左一右如同护法一般,将他护在了中间,彼此相隔不足半臂。可给人感觉,却如同天涯与海角般遥远。或许有些人生来孤独,而两个孤独之人,便因此有了几句话语可相互诉说。 冷萧大袖一挥,有云雾自双脚而生,将仇雁笙与苏容一并托起,向洗心潭而去。黄沙涌动如江河淘淘,直上九万里云天,遮天蔽日。 苏容一介凡人,高立于云端,依旧是那般脚踏实地的平静。直数个时辰之后,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轻声道:“到了。” 是的,到了。 清涟翠叶漾青莲,千叠百转莲上仙。洗心潭,叶上居,居中人,人望来。 第三百十七章 满头银丝归天涯 洗心潭外,冷萧与仇雁笙二人拱手恭敬唤了一声,直等半晌,也未见有人回应。 初时只当澹台阴阳不愿相见,苏容哀婉一笑,说道:“二位放心,在下既然应诺,必会兑现。” 他微微低了头,走在洗心潭边缘,踟蹰了两步。冷萧顿时袖袍一卷,足点涟漪,只几息便到了潭心处。 苏容先行一步,轻轻敲门,张口唤道:“澹台兄,为弟已行至门外,莫非你还要闭门不见?”等待许久,亦无人答,他又道,“你既不愿见,为弟绝不勉强。只为弟承人救命之恩,还望兄长能够代为报还!” 他转过身去,站在门边,面对莲花莲叶,神情黯淡。 又片刻,依旧没有等来答复。冷萧与仇雁笙二人尚且平静,苏容霍然转身,眸中闪过担忧之色,忽而极为果断的拉开房门。 有一男子便静坐在蒲团之上,安详闭目。苏容快步走到男子身前,抬指一探,忽然惊慌道:“冷公子务必助我,他已没了鼻息!” 冷萧闻言,亦神色一慌。上前一探脉搏,如一潭死水,再无任何声息。见苏容眼神担忧,说道:“肉身已无生命迹象,可尚有余温,血管发紫,嘴唇乌红,中毒所致。” 言语之时,冷萧心中亦是感叹,堂堂名震天下的毒修,竟为毒所伤,倘若流传出去,定要名声不保。 苏容立即在桌子、柜子间来回翻找,直摸出数枚丹药,也不管药效如何,尽数塞进澹台阴阳口中。 也不见他喉咙滚动,药力自行散开,蔓延了出去。澹台阴阳身上忽然微微泛起红光。冷萧正伸手欲探,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厉芒一闪,抬手一掌便落在冷萧身上。 冷萧猝不及防,直在墙上留下一个大洞,险些跌入潭中,被仇雁笙搀扶而起。冷萧却直将他推开,一指苏容。 只见澹台阴阳眼神缓缓落在苏容身上,鼻息粗重,两眼通红,发出阵阵喉音,如同猫犬低吟。 “走火入魔!”仇雁笙惊呼一声,当下便朝苏容而去欲将苏容拉回。 冷萧尚能撑上几掌,苏容不过凡人,倘若吃上一掌,今日必要葬身于这洗心潭中。他顿时向内一冲,与仇雁笙一左一右将苏容护在了中间。 澹台阴阳神色似有痛苦,蓦然嘶吼一声。苏容立时上前,按住他双肩,唤道:“兄长!” 此一声悲呼,并未叫澹台阴阳回心转意,反是惹得他心烦意乱,低吼一声,直抬掌而落。冷萧二人合力相迎,皆被一击震飞出去,五脏六腑仿似移位,鲜血狂吐不止。 此一掌只剩下几缕掌风,都叫苏容摇摇欲坠,口鼻溢血,险些毙命于此。 冷萧顿时低喝道:“苏公子,澹台前辈神志不清,我等不敌,不宜久留!” 他说完,也不管苏容是否应声,卷起他便走。倘若苏容拒绝,他也断然不能弃之不顾。 才逃出百步遥,便觉浑身麻木无力,灵气运转艰难。他尚且如此,仇雁笙更为不堪,已是一头向潭水中栽倒了下去。冷萧脚步一止,伸手一捞,还未将仇雁笙捞起,连带着自己也坠了下去。 只三声落水声,三人尽数湿透。苏容并不会水,只在冷萧相助下才探出水面。远处,澹台阴阳依旧坐在那里,额头青筋微微跳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三人。 冷萧只道一声“快走”,向着岸边快速游去。潭水冰凉,苏容的手却要比这潭水更凉上几分,按在冷萧手腕上,轻声问道:“他可还有救?” 似是被潭水迷了眼睛,两眼通红,眉头紧皱。 “不好断言。” 纵是此刻应当安慰,冷萧也无法将安慰之语说出口,只实言相告。苏容立时挣脱冷萧手掌,险些沉了下去。冷萧连忙将他揽起,说道:“还望苏公子能够冷静三分,此刻冲动也于事无补!” 苏容闻言,终是止住了动作。有水珠从眼角滑过脸颊,才是叫人能够确信,这正是泪水。 “师兄救我,实在喝不下了!” 仇雁笙低呼一声,冷萧转头才见,他正在水面一沉一浮,呼吸粗重且急促,不知吞了多少口水。 冷萧正要相助,手脚忽然不听使唤,只维持着揽着苏容的动作,宛如雕塑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只勉力从掌心激出一道灵气,渡水而去,自仇雁笙涌泉穴灌入。仇雁笙顿时浮出水面,轻飘如鹅毛,又借此吐出满腹潭水。 只几息,便又沉了下去。 澹台阴阳忽然站起,踏水而来。恍惚之间,冷萧才依稀见到,原来这洗心潭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 他一掌将仇雁笙排进潭水中,潭水立时洇红一片,只泛起几个水泡,便没了动静。冷萧心中一跳,呼喊道:“师弟!” 一掌落下后,澹台阴阳又抬起一掌,直往冷萧而落。苏容始终一言不发,只直直望着他,泪水滚滚而落。 一掌之威,顷刻将二人吞噬。却在落下一霎,苏容轻声说道:“兄长,如今,你竟连为弟也要杀吗?” 他喷出一丝薄薄鲜血,发丝舞动。这一掌,却只是在他二人面前便顿了下来。澹台阴阳目中闪过一丝茫然,一丝挣扎,嘶哑的喉咙之中发出两个晦涩的音调。 “阿容……” 他面容顿时狰狞起来,仰天嘶吼一声,直叫莲花莲叶尽散,薄雾潭水尽驱。随即一掌落在自己眉心,嘴巴一张,呕出一口乌黑血水,两眼一闭,往水中沉了下去。 苏容呼喊着,望向冷萧。奈何冷萧自顾不暇,只几息后,同样沉入水底。苏容本是依托于冷萧,冷萧沉入之后,他自力难支,纵仰着脖子,也难逃下沉的命运。 他嘴角轻轻掀起,发出一声惨然笑声:“二位,在下有愧……” 不知多久后,冷萧只觉头痛欲裂,眼睛更是如炸开一般,眼皮不住颤抖,也睁不开丝毫。而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醒了?” 此声音响起,冷萧心中不禁一跳,浑身痛苦尽数被遗忘,只剩下无端的悚然与不适。这声音淡漠、嘶哑且狰狞,不似人声。许久后,他才回过神来,这正是澹台阴阳的声音。 一时缄默,又足盏茶之后,他才睁开双眼,朦胧望去。澹台阴阳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中,微微低着头,连眼睛也不显露。若非凭借着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冷萧断然不敢认。 他神色一动,有一缕银丝从帽檐钻出,澹台阴阳伸手重新掖了回去,平静无比。冷萧眼神波动了一霎,这只手,竟如暮年老者一般苍老。 冷萧忽然转身,身旁有苏容、仇雁笙静躺在那里,看仇雁笙胸膛起伏平缓,当是无碍。 “他的毒已解。你的毒,本座解不了。”他如是说着,平静无比。 “多谢前辈相助。”冷萧起身拱手。 澹台阴阳只淡漠道:“无需言谢,凡事,总要先有付出,才有回报。” 他静静站在那里,一袭宽大的袍子将身形笼罩得臃肿无比,不似本人。又缓缓说道:“你想要更多解药。” 他仿似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冷萧点头,他继续说道:“本座只要你做一件事,可给你百份解药。” “前辈请说。” 澹台阴阳始终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冷萧却似有所感,能够感受到他将目光移到了苏容身上。 “等他醒来后,告诉他,本座死了。” 冷萧顿时面上一惊,说道:“前辈何故如此?避而不见,终究解决不了任何事。” 澹台阴阳出奇的没有怪罪冷萧无礼顶撞,只轻轻说道:“人死了,就解决了。”他掀开袍子,露出一张苍老且狰狞的面容,如同一根生命走到尽头的枯木。 只两息,他重新掩去面容,冷萧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不愿叫苏容担忧。冷萧说道:“若说前辈身死,苏公子必定不顾一切闯入潭中看个究竟,不若,边说前辈已经离去罢,如此,晚辈也不算扯谎。” 澹台阴阳一言不发,抬手一扬,自怀中挥出四个丹瓶,转身便离去。 足一个时辰之后,仇雁笙才是醒转。将醒便如杀猪般惨嚎出声,头顶的伤口才结痂,险些又被他扯裂。 “秃……秃了,师兄,我秃了!”他向着冷萧惨然一笑,眼角如真事一般挤出两颗泪珠。 直第二日清晨,苏容才醒来,精神状态颇为不堪。本是凡人,恢复能力必是比不得冷萧二人。 醒时第一眼便四望,未寻到要见之人,他再度闭上眼,幽幽叹息一声。不等冷萧出言,他默默道:“他走了,是吗?” “不会回来了。” 足半晌,苏容起身,先问解毒之事,听得毒素已解,便稍显落魄的离去了。冷萧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愧疚,如做了错事一般。可倘若他不前来,澹台阴阳恐怕便要殒命于此。 他如今终是知晓,澹台阴阳为何会与林九霄合作,正是身中剧毒,才觊觎千寿本体药力。 百毒不侵之时,身子也在无形之中被摧残得伤痕累累。 第三百十八章 蛮域寻得通天塔 解药由仇雁笙带回宗门,中毒之人不过十余,解药却有百多份。即便如此,依旧会有人得不到解药。人总是喜欢瞻前顾后。 用去数月时间,来不及品味沿途山水,或许是没了闲心,即便停留,也显得毫无意义。蛮域,鸟腾兽跃,鱼涌虫鸣。分明嘈杂且令人厌烦,又有谁人能知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宁静? 纵然冷萧并未惊扰苍珏,想要瞒过苍珏,几无可能。苍鸾族所在与飘雪殿弟子所在,相隔太近,如一只手掌之上的两根手指。 于是,冷萧先行拜会了苍珏,并未耽搁太久,只饮尽一杯茶。如今飘雪殿弟子所在的山峰,被命名为飘雪峰。 见之冷萧,千寿立刻带冷萧前去引荐,无需传唤。飘雪峰尽处,凄清之地,草木渐浓。一宫装妇人端坐在石上,面云天,背青山。这刻,缓缓睁眼。 冷萧心中霎时有千种愁绪,万种思恋,却转化不成只言片语。千寿早行告退之礼,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二人。 萧绛花望着冷萧,不知是何神色,有复杂,有欣慰,有淡漠,有忧愁。最终,直化作一缕叹息,轻轻飘散在天地。 “萧儿。”她轻轻唤了一声。 “娘!”冷萧回应一句,一时竟手足无措。若行礼,显生疏,若直前去,先唐突。 他望着眼前妇人,心底涌起一抹亲近与熟悉。萧绛花站起身来,只隔了十步之遥望着冷萧,冷萧从她目中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疑惑。 他忽然轻笑,同自己母亲,为何要这般拘谨?他上前抱住萧绛花,能轻易感受到萧绛花身子轻轻颤抖,而后用更大的力气将他搂住。 沉默良久,萧绛花忽然推开冷萧,目光落在冷萧颈间,神色有些不愉,语气很冷淡:“山河心呢?” “十几年前,赠与她人。” “那是你父亲留给你唯一的东西。”萧绛花如是说。 冷萧淡笑道:“不是遗物。以后可以有更多。” 萧绛花沉默少许,忽然笑了,笑容很浅,很柔和。她说道:“女子?” 冷萧点头。 看见萧绛花面上的神色,冷萧顿时苦笑,可稍作解释之后,心中又无端升起一抹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千寿早在外恭候,如今他已幻化出了下半身,只是为了替萧绛花疗伤,修为跌落两个境界,如今恐怕连冷萧也不是对手。当年圣卫,终究迟暮。 他神色中始终有些淡淡的悲戚之色,如今飘雪殿可说重获新生,可却不能重出江湖。倘若自立门户,根本挡不住强敌唯有缩在这一隅之地,苟延残喘。 说好听些,便是休养生息。 有弟子见冷萧走过,纷纷行礼,仿佛早已受够了这种生活,想要回到江湖之中去品尝热血。江湖这囚笼,其内之人想要逃出来,而逃出之人却想要再回去。 因为只要进入过这个囚笼的人,都被做了记号,终有一日,仍要回到那条路上,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可惜,冷萧并未做出回应。 长老之中,属南风巽与姜泰为最,而姜泰素来无甚主见,事情多由南风巽做主。南风巽只是摇头,目光随着冷萧背影而走远。冷萧无命令,他便不会妄动。 才与苍珏见过面,苍珏居然匆忙来了飘雪峰。飘雪殿弟子皆认得苍珏,自是无人阻拦。他满面红光,一来便直拉起冷萧手臂,急促说道:“冷小友且随老夫来,有一物想必小友定会感兴趣。” 如此,冷萧便随着苍珏一道,往苍鸾族而去。说来不过片刻,有苍鸾族人在空旷场地之中聚集,议论纷纷,不绝于耳。多数人眼神惊奇,直往一腐朽铁器望去。 见苍珏前来,人群自动散开,叫冷萧轻易便走进了视线最佳之处。这腐朽铁器状若圆盘,足四指厚,乃是一铁块。早已不成样子。边缘有缺口分叉,只一眼,冷萧便是心中一怔。 旁人或许不识,冷萧却一眼便认出,此铁块正是通天圣地的标志。他抬手落在铁块边缘,向一缺口处一按,铁块之中顿时传来机关碰撞的声响。 表层铁锈缓缓剥落,其内依旧橙黄斑驳,只是显得干净许多。这铁块如被分割成细小的碎块,又迅速组合。说来不过几息之间,变成一个长不过一臂的塔形物件。 通天塔,除却是通天圣地象征之外,便只是星罗殿用以推算之术的寻常器物,并不稀罕。眼前这通天塔,或许机关精巧,也并非灵宝,只是凡物,否则断然不会腐朽。 冷萧研究片刻,说道:“苍珏前辈带晚辈前来,想必不单单只是为了此通天塔。” 苍珏顿时收敛了笑意,神色稍肃,缓缓说道:“冷小友可知这通天塔来自何处?” “请前辈指教。” “云蛮地。” 只三字从苍珏口中吐出,便似有寒意袭来,叫冷萧不自禁缩了缩身子。天下有吉祥地,有妙地,同样有阴森之地,有死地。南域无栖之地,便是死地之一。 云蛮地,传说乃是蛮族之人死后归处,如灵雀谷魂葬之地。二者相较,便如小巫见大巫,无可较量。凡入云蛮地之生灵,踏入半步便半死,踏入一步便死透,绝无生还可能。 正是冷萧皱眉之时,苍珏指着一名样貌憨厚的苍鸾族人说道:“正是这小子猎虎不成反被追着屁股撵,慌乱之中踏入了云蛮地。他自己曾言,踏入初时便似灵魂被抽离、绞碎一般,浑身冰冷,他只当必死无疑,远处忽然散出一道七彩虹光,如雨初现,将他身上的死气尽数驱散,他才能逃得一命。” “于是,这小子循着虹光而去,足深入近十里,直待心中发慌之时,才看见此通天塔,并将之带回。” 苍珏吐出一口浊气,皱眉道:“莫说小友不信,便是老夫也难以置信。此通天塔分明只是凡物,只是这小子素来性直,理当不会扯谎才是。” 看着苍珏神色,冷萧默然。说委婉些是性直、憨厚,说直白一些,便是有些傻。 冷萧心中平静,便是对他说眼前之物乃是绝世灵宝,也难叫他有所波动。只是细想来,林九霄从未踏足过蛮域,更莫说进入云蛮地,那将此通天塔留下的,又是何人? 他眼神波动了一下,苍珏淡笑一声,显然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 “莫非家父失踪二十余载,乃是入了云蛮地?”冷萧出声道。 苍珏说道:“此事早已无可考究,此物自老夫见时,便是腐朽不堪之态,全无宝气。所有一切,也都是族中后生一面之词。” 见冷萧目中光芒,苍珏继续说道:“云蛮地便是老夫也不敢擅入,年幼时曾气盛闯过一次,可只走到边缘,便失却了勇气。冷小友万万不可冲动。” “多谢前辈告诫,晚辈自有分寸。” 辗转又回飘雪峰,只手中多了一物。 若说最为了解冷夜凌之人,萧绛花无疑为最。通天塔早已收拢,冷萧便对着萧绛花之面,将通天塔展开。 萧绛花望之第一眼起,便身形俱震,眼睛大睁,直说道:“萧儿,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冷萧张口时,迟滞了一霎,并未答复,反问道:“娘知晓此物来历?”他可按捺住心中冲动,只怕萧绛花不顾一切。 闻言,萧绛花平缓了心情,轻叹道:“此物正是你父亲当年离开之时亲手做制。凡铁通天塔,一塔九九八十一层,共九座塔。” 冷萧思索之时,她静静望着冷萧,说道:“此物来自云蛮地?” 冷萧霍然抬头看她,直苦笑一声:“正是。” 他只当萧绛花知晓一些隐秘,才能得知此物来历。萧绛花笑着,说道:“你匆匆忙忙而来,此物出世必定不久。蛮域之中,能够让你不敢多言之地,唯有云蛮地。傻孩子,娘不会前去送死。” 至此,冷萧心中才是放松少许。忽而心中又是一跳,九座通天塔,五域死地小的不论,大凶之地正足九之数! 如此,便有多种可能,其一,冷夜凌曾入云蛮地,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放置了九座通天塔。其二,冷夜凌在九大死地各放置了一座通天塔。 他手指握着通天塔表面,缓缓收紧了少许,心中忽然一跳。凡物,当真是凡物吗?机关张开,正座通天塔看来纤薄,只手可捏扁。然而他缓缓施力,足十成力后,也不见此塔有半分变形。 萧绛花忽然说道:“人们只道你父亲一手建立了通天圣地,实则,通天圣地早便存在,你父亲只是将它重新发扬光大。” 冷萧隐约从中捕捉到了一些东西,看向萧绛花,说道:“林九霄知道此事?” 萧绛花只轻轻摇头道:“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不过,通天令正是此中关键。” 通天令唯一用处,便是如剑阁的金甲游龙剑一般,象征一宗之主。其次,便是打开宝库的钥匙。以林九霄修为,完全可以强行破开宝库,如此觊觎通天令,定是早已知晓背后隐秘。 “通天令的背后,飞升之秘。” 第三百十九章 细脚虫豸展死气 蛮域深处,有一死地,名唤云蛮地。无数岁月里,不知吞了多少生灵,葬了多少尸骨。 一座白石祭坛,巍然屹立,祭坛成阶梯状,三尺为一级,足九尺。祭坛之上,则是一片斑驳血迹,经年累月遭受雨水冲刷,如今并不分明,只有些浅浅暗色。 这祭坛,并无甚神秘之处,乃是无数年前蛮域三大部族合力而建,以求心灵安慰,并时常以兽类活躯献祭,安抚神灵之余,又求风调雨顺,久而久之,便成了蛮族心中的一大象征与信仰。 而祭坛之后,则有一座高大石质牌楼,上有烫金大字,只因年代久远,字形早已模糊,唯有零星金色斑点残留。 牌楼前,进一步为云蛮地,退一步为外界,以此区分。 冷萧虽不会罔顾自身性命,可叫他置若罔闻,也绝无可能。适才拜别萧绛花之后,便立即向云蛮地而来。云蛮地相距苍鸾族,亦不过数十里地,对寻常族人而言,或许十数日往返,可对于冷萧而言,不过几步之遥。 一路而来,确有凌乱痕迹,有人类脚印,亦有兽类脚印,纵横交错,并不分明,勉强倒也能够辨认,可见那苍鸾族人所言非虚。不论那通天塔来历如何,他是否进入过云蛮地,至少有人在近期走过这条路,绝不假。 倘若时日一长,道路上所留痕迹,必定被风雨外物所抹平,不会存在太久。 冷萧手持通天塔,虽说不合常理,c心中对于那苍鸾族人早是相信了九成以上。毕竟,他与苍鸾族乃是至交,彼此间自不会有所欺瞒。 这无名祭坛作为蛮族象征之物,冷萧自不会无礼践踏,多走了几步,绕了过去。楼牌之下,恰有一只猛虎伏在地上,如同假寐,身子却黯淡不已,仿似被抹上了一层灰。 猛虎所处位置,离牌楼并不远,只数丈之隔,想来是一跃而入,或许在进入一霎,或许在落地时,反正落地后便再未起身过,生命了结于此。 臀部下有一道短促拖痕,正是落地后依着惯性冲出所致。 纵是在这云蛮地之外,通天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仍是那般腐朽之态。将之打开之后,亦然。 冷萧遂取了一根细绳,系在通天塔上,使了一个巧力,将之丢了进去。足翻滚四五圈后,碰撞在猛虎腹部。 足片刻后,也不见有任何变化,正当冷萧将通天塔拉回数寸之后,猛虎腹部忽然微微起伏了一下,宛如呼吸一般。起伏微小,倘若不是冷萧注意始终集中在此,也未必能够发现。 他又止住动作,凝神观察。从猛虎身下忽然钻出一只黑色甲虫,形状并不规整,如被啃了一圈的烙饼。无头无尾,只十一条长足从周身探出,足一圈。看来细脚伶仃,颇为骇人。 说来古怪,这细脚虫豸钻出之时,冷萧便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待这虫豸靠近通天塔几分之后,立刻如同见到克星一般,仓皇钻回了猛虎身下。 冷萧将通天塔拉回,两指一掀,射出一道灵气,正落在那猛虎身下,将之掀了起来。猛虎便顺势翻了个身,仰倒在地。四足依旧蜷缩,并不伸展,看来早已僵硬。 一双虎目被啃了个干净,只露出两个幽深空洞,令人心中不安。头部尚好,腹部血迹斑斑,被啃出一个巨大空洞,体内仿佛被掏空。正是这翻身之时,有数十只细脚虫豸从体内落了出来。单落出之虫,便有数十,更莫说依旧在虎尸体内穿梭者。 一只细脚虫豸足拇指大小,十一长足伸展,可有一掌大小,此些虫豸,想必已将虎尸塞了个满当,再无空隙。 冷萧举措,似乎将这些细脚虫豸激怒,有三五成群者猛然冲上,移动时没有一丝声音,如鬼魅幽灵一般。冷萧下意识便要后退,却见这细脚虫豸落在牌楼之下,便似遇了屏障一般,徘徊不定,不愿退去,也无法走出。 见状,冷萧取了一根树枝,往内一探,每探入一分,便如燃成灰烬一般散落一分,而处在楼牌之外的一截树枝,则依旧完好。 他直接将树枝高高扬起,抛了进去,也不见这细脚虫豸有何举动,树枝便腐朽成渣。 冷萧忽然神色一动,树枝扬起刹那,在细脚虫豸腹下有雾气散出,如人口呵气一般,冷天明显,热天则难以分辨。这虫豸所喷吐的雾气,正是极难分辨,集数十虫豸之力,才叫冷萧看出了一分。 而树枝正是沾染了这雾气,才一霎腐朽。 这牌楼仿佛是隔绝阴阳的屏障,纵然相隔只几丈,冷萧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五感只有肉眼能够回馈来一些画面。 树枝毕竟是死物,冷萧很快捕捉了一只野兔,看来人畜无害,被冷萧提在手里不断挣扎。它本无过错,落在冷萧手中,是它的不幸。 只一道弧线,此野兔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同样被抛了进去。与那树枝不同,此野兔才出现,所有细脚虫豸的注意便从冷萧身上移开,落在野兔之上。 野兔只接触到那雾气一霎,便没了动静,此时它甚至还未落下。细脚虫豸分明无翼,弹跳力却极强,一跃而起,轻飘如羽,宛若灵鸟滑翔一般,争先恐后扑在野兔之上。 这野兔虽是肥硕,可与猛虎相比,便是极小。直等落地时,便只剩下几块残骸,有牙齿,有头骨碎片,余下部分,则被吞吃了个干净。 冷萧心中升腾起一股寒意,这哪是什么魂葬之地,哪是亡者该栖息之地?分明是此古怪虫豸作祟! 他灵机一动,细绳系了一个小圈,抬手一抛,精准落在一细脚虫豸之上。正待将之扯回,细绳忽然腐朽,成了一地碎屑。 “通天塔?” 冷萧呢喃一声。他先后两次将细绳抛入,第一次完好无损,第二次却步了树枝与野兔的后尘。其中不同之处,便是通天塔。 他以剩下的半根细绳,再度系在通天塔上之后抛入,细绳果然无恙。运足目力而望,便见通天塔所过之处,如分金断水一般,直将雾气驱于两侧。 冷萧强行按捺下亲身入内一探的念头,手腕一晃,借此栓住了一只虫豸。莫说行动受制之虫,便是其余虫豸见了,立刻疯魔一般冲上,挥爪如镰,劈在细绳之上。 有顺势落在地面者,留下道道划痕,锋利无比。可细绳始终不损丝毫,这寻常凡物,此刻便如稀世灵宝一般,令此些虫豸束手无策。 只几息,冷萧便将一虫豸扯回。这细脚虫豸样貌古怪,一出牌楼,便有浓郁寒意袭来。抑或并非寒意,而是死气。便是以冷萧修为,面对这虫豸之时,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之感。 他将细绳一收,细脚虫豸没了束缚,便如挣脱了枷锁的恶鬼一般,猛然向着冷萧扑来。 此虫豸极端畏惧牌楼,无法走出,原本冷萧以为将它带出之时,它定然奄奄一息,萎靡不振,甚至直接死亡。可此时,这虫豸非但一丝不适也无,甚至有些欢呼雀跃。 仿佛,借冷萧之后,而挣脱了云蛮地之限! 冷萧身形一闪,细脚虫豸便顺着他胸口滑了过去,直落在身后祭坛之上。有五条长足与祭坛相接触,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刺入。 见状,冷萧立即抬起细绳,席卷而上。这细脚虫豸反应极快,在祭坛之上向天一扑,足上百丈之高,化作一细小黑点。若非冷萧目力超凡,恐要因此而失了它的踪迹。 正是它缓缓落下之时,身处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冷萧细绳挥去,再无法躲闪,被冷萧再次捆缚。 方才,此虫豸之上并未有半分灵气波动,看样,竟如一只凡虫一般。可它所展露出的实力,便是等闲元婴修士,也觉不敢轻视。 冷萧将胸口衣衫扯开几分,只方才被这虫豸散逸出的雾气触碰到一丝,胸口便有二指长的血肉成了死肉。 他抬起手指轻轻一戳,直留下一个凹坑,一时竟无法回归原状。 冷萧面不改色,霍然抬手将这死肉削了下来,敷上膏药,便算了事。说来不过皮肉之伤,倒也无惧。 这刻,他忽然神色一变,此前苍珏召见那苍鸾族人之时,他便觉那人左脚轻浮。当时只当他崴了脚,此刻细想来,莫不是着了此细脚虫豸的道? 苍鸾族外,冷萧尚在半空之中,正巧见苍珏飞来。二人相对而立,见苍珏神色,他便心知已无需多说。世事不如人意,人越是担忧,事态便越要往此方向发展。 苍珏抬手,五指微曲,掌心以灵气拘着一只细脚虫豸。冷萧同样取出一只细脚虫豸,苍珏眉头一动,说道:“看来冷小友已去探过云蛮地。” 冷萧轻叹一声,说道:“看来晚辈来迟一步。” 于半空向下望去,苍鸾族空地中,正有十几具尸体胡乱摆在地上,才有人开始收殓。其中一具最为凄惨,眉眼模糊,身子如同生满烂疮,正是被细脚虫豸啃了个空。 此人,正是将通天塔带回之人。深入云蛮地不死,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此劫。 第三百二十章 此虫名唤阴阳鬼 再至苍鸾族时,有激进之人,虽不敢有何作为,依旧对冷萧怒目而视,有不善之意显露。原本万事皆安,正是冷萧将通天塔带走之后,才陡然生了变故,使人措手不及。若非苍珏及时出手,恐怕这偌大一个部族,便要毁在一只小小虫豸之上。 此虫豸看似太脚可灭,羸弱不堪,又不含丝毫灵气,可行动间,便能勾动天地之力化作己用,一时堪叫元婴修士走一遭黄泉路。 只是其力有尽时,在苍珏手中,依旧如玩物般弱小。不知通天塔与之有何渊源,只将通天塔置于其项背,这细脚虫豸便只能安然受困,不敢动弹丝毫。若手持通天塔逐步逼近,这细脚虫豸便会四处逃窜,不敢有任何反抗之心。 而自始至终,通天塔之上都不曾有任何力量显露。 苍珏手中微微收拢,通天塔便发出一阵不堪重负之声,似要被捏扁一般。而看着通天塔发出哀鸣,这两只细脚虫豸竟隐约显露出欣喜、雀跃的神色。当苍珏收手,通天塔安然无恙,虫豸又变得烦躁莫名。 苍珏道:“老夫活了数百载岁月,见过无数奇珍异兽,却从未听闻过此虫。纵然期间蛮族时时前往云蛮地祭坛祭天,也从未生过异状。” 冷萧颇感愧疚道:“晚辈不察,致苍鸾族人死伤,前辈恕罪,晚辈深感愧疚。”多说已无意,死者已矣。说出来稍显虚伪,可倘若憋着不说,又显得压抑。 一只手掌轻轻按在冷萧肩膀,将之飘动的灵魂抚平安定下来。只听苍珏平淡说道:“冷小友不必介怀,此事老夫也同样脱不了干系。” 二人同往飘雪峰,相会萧绛花、千寿、南风巽、姜泰诸人。 逐一问来,无有所知者,尽皆摇头。却又彼此皱眉,仿似分明熟悉,只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正如忽然遇见一曾经见过之人,只觉面善,可又想不起具体。 停留数日,冷萧离开蛮域。两只细脚虫豸,其一留在苍鸾族,另一只则被他带走。他心中忽有所感,无端将之与惘心蝶所联系起来。二者几乎先后现于世间,存在形式相似,无怪他会这般联想。 于是,便又倾力敢往灵雀谷。 期间,仇雁笙几番传信而来,解药带到后,正如冷萧所料,青剑真人只将解药赐给了寒月,便连廖绵及个别因性格优柔寡断而选择闭口不言之人也并未赐下。看来,青剑真人虽表面不怪,心中依旧恼怒。堂堂正道魁首,却如此受人摆布,属实耻辱。 至灵雀谷后,冷萧并无多言,直接取出了细脚虫豸,递于林熙面前。林熙只一眼,便面有异色,显然有所认知。 只唤冷萧稍等片刻,便见林熙蓦然向数里外一处楼阁飞去,正门也免了,直从窗户掠了进去。不足十息,便又从窗口匆忙飞出,手中多了一本书状物。 临近后,看得分明,林熙手中所持,正是一古朴典籍,足五指厚,两掌宽。典籍封皮早已陈旧不堪,陈黯淡浅色,有些发灰,不知曾今书写何字。 外表如何早已不甚重要,其内所藏才是关键。林熙几无停顿,将典籍向桌案之上一丢,玉指请捻,如清风翻书,柔而有致,迅速滑过。几息之后,忽然停顿,而那书页之上有墨点详细绘制,纵已有些模糊,可分明与这细脚虫豸一般无二。 冷萧立即定睛望去,堪见画上行书飘写三字:阴阳鬼。 细脚阴阳鬼,腹下定阴阳。 遇之若不避,除非手眼通天之辈,否则便只能散尽阳气,只身往阴间。 只听林熙沉吟道:“相传天地有神异生灵,因其妙法天成,可称先天灵异。此阴阳鬼,正是先天灵异之一,身比金铁坚,刀剑不可摧。腹下生阴气,沾之成阴鬼。” 冷萧心下一惊,适逢此时苍珏传信而来,神色凝重,只道是族中有鬼物出没,他亲手擒之,足十七,正是被阴阳鬼所杀之人。 他便向苍珏道明此事,对阴阳鬼慎之又慎。苍珏神色迟疑,说道:“冷小友,无神志者称鬼物,神志清者谓鬼修。那十七后生,虽只余神魂,可神志清晰,只一时心中惧怕,才时隔数十日后现身。你且替老夫请教林谷主,他们可还有救?” 冷萧便趁势相询,林熙说道:“你且告诉苍珏族长,只要那些年轻人依旧一心向善,便与生前一样。” “生前。”冷萧心中咀嚼了一番此二字。肉身灭,便算死,那这生,便只代表了肉身的存亡。可鬼修,又如何称得上死?不过是以另一种形态继续存在着。 或许生或死,早已不重要。 许是见冷萧有些松懈,林熙又道:“被阴阳鬼所拘成鬼修,身带浓郁死气,不可重塑肉身,必为正道所不容。初时或许能秉持善心,其后时日茫茫,无人可知。” “天地寂寞,除正道外,左道旁门皆寂寞。” 如此一想,冷萧只觉心中发寒。当年鬼修肆虐一时,依稀在目。只势单力孤,无奈与阴山内苟延残喘。倘若阴阳鬼出世,鬼修必定重现江湖,祸乱人间。 典籍前一页,所绘之物正是惘心蝶。 冷萧心中一动,妖域之中,有一死地,正在东海中央,谓之海心涯。凡入海心涯者,唯有迷失自我一个下场,最终溺亡于海中。 相传,海心涯上正是天地钟灵之地,有世间一切美好。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有何物,不论心中有如何忧愁恼恨,入得海心涯,唯喜乐而已。只是,谣传终究是谣传,从未听说有何人真正走出海心涯过。 “海心涯,惘心蝶。” 冷萧神色微微波动。倘若真如他所料,时耀手中必然同样持有一通天塔,并将惘心蝶带到世间。 他迅速翻阅此书。此书不知是何人所著,字迹潦草,却并不难看,反有几分清秀与痴狂,外物不存于心,正是如此。除惘心蝶、阴阳鬼外,奇珍异兽记载足有数百,直往回翻,第一页却叫冷萧十指一颤。 林熙神色微动,一双美眸飘落在冷萧身上。 冷萧面有凝重之色,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之上,所绘之物如灯笼一般,身形方圆,身下触手无数,令人毛骨悚然。又有黑雾弥漫周身,如林间暗瘴。 “葵丑,肉身不沾,噬人神魂。” “你见过此兽?” 冷萧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点头,说道:“无栖之地,有羊肠小道,通阳心古寺,寺中有古朴大钟,钟下所镇,正是葵丑!” 当年他虽未见葵丑面貌,可如今见书中寥寥叙述,亦可断定。尤其是,那古钟之下所镇压之兽,同样出自于一死地。 如此,冷萧几可断定,其他几处死地之中,定然也有如此异兽,共极九之数。 他当即拜别林熙,步入归程。如此想来,当年苍耳借古钟之力,都未能将葵丑完全镇压,依旧难挡其威。此兽之力,绝不弱于当年无面,必是可力敌数位分神修士之辈。不知以古钟将此镇压的,又是何人。纵观五域,不见有如此能者。 难怪历来有强者、幸者,自无栖之地中走出者可以数计,原来只是其中做凶之物早被镇压,这才造福了后者。 至青痕宗前,还未近,便见有灵气涌动,虹芒闪烁,锋锐交错,无有留守。才新建起的楼阁殿堂,倾覆者两手可计。有呼喝声,有哀嚎声。 冷萧当即加快脚步,直云天之上眺望,青痕宗悬崖绝壁边缘,有六人相依为命,面目可憎,浑身浴血,手中长剑,早已卷刃,浸满殷红。 有青痕宗弟子,横尸于四下,血流遍地。 只一眼,冷萧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了过八及九。这六人,赫然正是那十余中毒之人其中六人。 余下之人不在其中,不知是已经伏诛还是逃遁,又或是没能鼓足勇气与宗门对抗。 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解药已得,要瞒住此些位高权重之人呵气之难,更莫说是令此些人神经紧绷之事。中有数人,平日里大义凛然,实则胆小如鼠,惜命如金,脑生反骨,叛离宗门自服毒之日起便已注定。只是冷萧不曾想到,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此些人,还真是欠缺耐性。 见冷萧来,有弟子三五涌上。冷萧于半空落下,弟子数人连忙行礼道:“冷长老!” 此些弟子喜形于色,不加做作。冷萧名声素来不济,如此景象,倒是头一遭。他眼神一掠,忽然脱口质问道:“宗主、大长老何在?” 有刑堂弟子连忙应声:“回冷长老,宗主、大长老正于昨日离宗。罗堂主独木难支,力有不逮,还望冷长老施以援手!” “不需多讲!” 毕竟往日同门,又是宗门长辈,彼此间不知共历多少岁月,闹到如今地步,可谓令人心凉。正是借青剑真人与谢云磊不在宗门,此些人才敢发难,欲夺解药。 一长髯老者,面容狰狞,将仇雁笙挟于腋下,以臂相箍,森然咆哮道:“小辈,解药所在何处,还不如实招来!” 仇雁笙两颊肿起,张嘴便有鲜血涌出,依旧嬉笑道:“老狗莫要白费力气,解药早已交付于宗主,你便死了这条心!”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细脚虫豸显神威 将仇雁笙挟住之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此刻灵气一放,竟已逼近虚婴,难怪仇雁笙不敌。 冷萧神色一动,只隔空抬手,便有一黑影从袖中飞出。那黑影,正是阴阳鬼。 阴阳鬼并不为冷萧所用,只灵智不开,唯有本能而已。接近那长髯老者之时,十一条细脚尽数舒张,猛然向着那长髯老者袖中钻了进去。 此人名唤焦丙,一双眼睛如狼蛇鼠蚁般令人发怵。阴阳鬼临近之时,焦丙两眼一横,从仇雁笙身上挪了开去,落在冷萧身上。 冷萧虽然少有抛头露面,一身修为毕竟摆在那里,使他不得不防。登时腾出一手,两指如夹核桃般直将阴阳鬼夹在掌心。 此虫无灵气显露,看似不过寻常虫豸,在他眼里,还比不得蛊修随意甩出一只蛊虫。冷萧既然抛出此虫,想来必然有些玄机。焦丙轻蔑之余,亦不乏几分警惕。真正自大之人,此道走不出三步远,便要留下一腔血。 轻易将阴阳鬼夹在指间,焦丙不喜反惊,只道冷萧出手必然有诈。他心中呢喃一声:“莫非是攻心之计?” 立时便要丢弃阴阳鬼,捏劳仇雁笙。谁料这一抬指,阴阳鬼细脚一合,直挂在他指间,如何也甩之不脱。 指间忽然传来剧烈刺痛,阴阳鬼口中啖肉,咀嚼声刺耳,直将他一截手指啃了下来。 “何方鬼物!” 焦丙手臂晃动之间,有灵气汹涌而出,直往指间冲去。仇雁笙借此机会,向后按出一掌,正落在他腿根。 江湖混迹数十载,亦非白混。焦丙反应不可谓不快,腿根处亦有灵气成盾,挡敌一掌,同时直箍仇雁笙咽喉。 身后衣衫一寒,如靠冰棱。脊背发凉,骨骼尽僵。耳边有同道长老呼喝警醒之声传来,他才是目光斜向垂落,两眼一瞪,冷萧竟在无声无息间没了踪影! 他心中惊怒,只道身后之人必是冷萧。奈何,已无时间令他作为。终是将阴阳鬼甩脱,冷萧一掌正也落在他后心。 此还不止,见焦丙一口鲜血喷出,冷萧掌心浮现一柄靛青长剑,竖直向下一落,直将焦丙衣衫左右分成两半,袒腰露腚,印满殷红。剑气更往腚沟深入,叫他一阵哀嚎。 一剑后,接第二剑,落在他肩头,仇雁笙一个挣扎,便脱离了束缚。有长老愈上前相助,奈何被罗嘉及一干长老挡住,无可作为。 见状,不由尽皆心凉,被困崖边,插翅难逃。纵有飞天之术,也难离这天地囚笼。 “青痕宗长老焦丙,反叛宗门,伤宗门弟子,挟宗门长老,罗堂主,此该当何罪?”冷萧声音冰冷。 罗嘉正是心神畅快舒松之时,闻言立刻话音一正,肃然道:“此罪当诛!或打入水牢,封禁此生。” 莫说焦丙,余下五人闻言面色皆是一白,倘若果真打入水牢,生不如死。焦丙神色一厉,不顾旁人,便要强闯离去。 纵得不到解药,早投鬼头陀手下,也可保住性命。此时,什么正道邪道,人族妖族,早已被他抛诸脑后。又有何事,能够比得身家性命来得重要? “焦长老!” 有人惊叫一声,一时也失了战意,便要随他离去。 旁人自有旁人阻,冷萧只盯紧了这焦丙,蓦然掀起一剑,落往焦丙左肋。焦丙冷哼一声,同样挥舞长剑,剑术丝毫不让。 两见相交,他虽受些轻伤,身形反倒往远处而去。 见冷萧忽然收手,无再动手之意,焦丙不免心中疑惑,心思转动,忽然四下一扫,正见有一蜘蛛般的虫豸极速掠来。 此前被冷萧打出,他尚且不以为意,此刻再看,这虫豸分明没有灵气波动,竟能飞行?眼看阴阳鬼一力穷尽,往下坠去。他心中稍松,原来不过是弹跳力惊人罢了。 冷萧只平静向天望,只见焦丙眼帘微合,嘴角嗤笑,便在阴阳鬼坠落之后,他也随着坠落而下。 直一息后,他才是霍然惊醒,现惊恐状,还不等他有所作为,已是身体僵直,坠落在地,震起一片烟尘。 坠地后,足半晌不见站起,头上忽然钻出一只漆黑虫豸,细脚伶仃,一口将焦丙两颗眼珠给吞了去。 叛者五人,尽皆胆寒,言语凄厉,蓦然吼道:“冷萧,你好胆,下手竟如此狠毒!” 遑论叛者,便是罗嘉亦皱眉沉声道:“耍蛊弄虫,乃西域蛊修手段,冷长老怎也搬弄起此等歪门邪道来?” 冷萧始终不语,只平静望着焦丙肉身。阴阳鬼一骨碌从焦丙眼眶里钻了进去,只见皮肉鼓动,只听尖锐咀嚼。他忽然抬手一摄,便有一虚幻烟丝入手,化作焦丙面容。 焦丙肉身已毁,更是不敌冷萧,被冷萧擒在手中,逃脱不得。冷萧只将其以灵气相缚,丢给了罗嘉。 “此叛逆,便交由罗长老处置。” 罗嘉皱眉接过,目光却落在焦丙肉身之上。阴阳鬼每鼓动一下,都能叫他眉头一颤,似乎对之甚是不喜。 焦丙不知阴阳鬼为何物,对阴阳鬼释放的死气并无几分防备,否则不至于如此不济。而余下五人,见焦丙惨状,对阴阳鬼认知朦胧之下,心中更恐。萌生退意,可有无路可逃。见冷萧望来,五人几乎齐声喊道:“冷长老,李某有罪,甘愿领罚!” “王某降耳!” “朱某愿任凭罗堂主处置!” …… 出时声声疾,落时声声慢,留人心中声声叹。最是此六人弟子,面上羞愧,心中恼恨,恐日后再难抬头见人。 原本便是初入修行的新人后辈,心中所敬仰的师傅前辈又忽然成了叛逆,袭杀门下弟子,无疑会对他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世事总残酷,早品总比晚尝强。 有罗嘉厉喝传来,正是一长老趁人不备,一剑在罗嘉肩上留下长长剑痕,仓皇逃窜。所往之路,正避开冷萧,只两息,便没了踪影。 有叛逆欲效仿,直被盛怒之下的罗嘉几掌拍回,这才安稳人命。 罗嘉快步走来,两眉紧紧拧起,分明看出刚才冷萧并未尽力,若不然定能拦住此人。 当即上前质问,冷萧只淡淡说道:“失了青痕宗这一靠山,再以令通缉,便是过街老鼠。罗堂主以为,他还能去向何方?” 罗嘉怒意收敛,沉吟道:“冷长老的意思是……” “还要麻烦罗堂主,通知各大宗门暗捕王长老。” 罗嘉顿时眉头一松,说道:“冷长老是想借王长老之手,将鬼头陀藏身之处公诸于众?” “正是。” 罗嘉顿时匆忙离去,有王长老替罪,便是冷萧或是仇雁笙、寒月等人或是余下叛逆直接将鬼头陀藏身之处摊明,鬼头陀也无证可较。若王长老前往投奔,此罪责便会落在他头上。 即便王长老能想到此一层,毒性发作时,必然要赶到剑冢。一去路途遥远,又不可光明正大的走大路,免不了要提前数月赶往。 人既行之,总是要留下脚印。不管他是否曾泄露,此罪难逃。届时能不能活,便要看鬼头陀心情。 冷萧眼帘微敛,真到了那时,不知王长老会是何等卑微姿态,摇尾乞怜。 仇雁笙忽然凑上,轻声问道:“师兄,那虫子究竟是何来头,怎可轻易拿下元婴修士?” 冷萧遂道:“此虫名唤阴阳鬼,天赋异禀,可泯人肉身,堵生人成鬼物,若一朝不慎,便会如惘心蝶一般,为祸天下苍生。” 听冷萧寥寥数语,仇雁笙便是啧啧称叹,两眼直往焦丙肉身望去。又轻声说道:“看来师兄有掌控之法,此虫若能运用的好,岂非可借此霸绝天下?” 冷萧只淡淡笑道:“见有两刃,掌控不力反伤己。再者,霸绝天下之事,只有野心勃勃之人才趋之若鹜。我等自当收心,一心修行才是正途。” “师兄高论,师弟受教!”仇雁笙半开玩笑的道了一句,便也退去了。 有刑堂弟子对焦丙肉身进退两难,不知如何处置。冷萧顿时挥出通天塔,落在肉身之上,阴阳鬼便立刻破开皮肉钻了出来,如遇大恐怖。 见冷萧以一铁坨,轻易将此异虫镇伏,多数弟子眼中所显露并非敬佩与尊敬,而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在此些人心中,对冷萧诸多子虚乌有的看法早已根深蒂固,这刻又见冷萧邪门手段,更是对冷萧敬而远之。 对此,冷萧早已见怪不怪,片刻后,落于药山。 大火才灭,黑土仍焦,遍野入袂竟又新开了一片,潇洒飞扬。 “师傅。”时灵曦从入袂丛中站起,对冷萧行了一礼。 待冷萧离去后,她才心中稍松,庆幸自己并未趁乱盗取回眸井心。 少顷,与谢云磊传信之后,冷萧才知,如今惘心蝶已肆虐至南域,而他与青剑真人二人正疲于奔命,解救大小宗门、凡人苍狗于水火之中。除却谢云磊与青剑真人之外,亦有不少大宗长辈同赴。 有振翅声轻轻,有清香气幽幽。冷萧霍然心静,侧目一望,目光落处——惘心蝶。 第三百二十二章 愿舍一命随君子 春风不得意,灵蝶起翩跹。 正是惘心蝶飞舞之际,有二指探来,将此蝶拈于指间。 惘心蝶并不挣扎,只探出长长口器,欲摄冷萧灵智。只奈何口器长不及冷萧一臂,任其如何作为,也断然无法触及冷萧眉心乃至天灵。 冷萧心中忽然一惊,药山所在正是青痕宗中央之地,倘若惘心蝶已肆虐至此,其余山峰岂能幸免? 便在此刻,有高呼传来。冷萧身形一动,跨过半山。眼前,时灵曦堪堪止住脚步,身边所立乃是三名刑堂弟子。 只眼前一花,便见冷萧。此三名刑堂弟子先是一愣,旋即欣喜道:“冷长老!” “我已知晓。” 能叫寻常弟子见他而喜形于色,已可预见情势不妙。 一只惘心蝶,难成大事,只要稍稍谨慎,莫要被惘心蝶近了身,便是凡人,也可一刀一剑、一枪一棍之间将此蝶灭杀。 奈何浓雪纷纷至,如有惊雷戏怒涛。惘心蝶来去成群,但凡出没之处,少有形单影只者。 天边红日印成蓝,有千万惘心蝶直往冷萧冲来,许是直追那三名刑堂弟子而来。 此蝶外形美丽,莫说女弟子,便是男弟子亦不舍轻易伤之,初时无人在意,只惊奇嬉笑,待听闻此蝶乃是憨傻之症罪魁祸首之时,还有何人能泰然处之? 冷萧如云乘风去,浪荡飘渺袖轻摇,只向天一百,灵气涌动。这惘心蝶冲进灵气之中,便似游鱼入水一般,怡然自乐,分毫不伤。 此非冷萧不济,正是冷萧不愿伤之。他手上扳指一闪,灵气喷吐,便有成片玉瓶飞出,塞子自启,瓶口正对蝶群。 一招请君入瓮,轻而易举便将成片惘心蝶收入其中。蝶群并非不见底,如此轮得五七回,空中已无一只惘心蝶。 三名刑堂弟子才心中稍松之时,冷萧忽然身形一晃,从半空落了下来,神情恍惚,两耳不闻。三人见状,直怔在原地,一时无所作为。 时灵曦唇齿微张,目中不知是何神色,仿佛出神。双手却下意识往前一探,接住了冷萧。她回神之时,冷萧同样回过神来,脱离美人怀。 惘心蝶无甚杀招,只一招蝶粉幽香颇为难缠,灵气难阻。倘若铺天盖地而来,不知分神修士可能阻挡,便以冷萧自身来说,片刻难支。 有刑堂弟子急促说道:“冷长老,宗门危矣,堂主独木难支,还望冷长老速速驰援!” 然而冷萧恍若不闻,只平静立在原地,皱眉沉声道:“敌人有备而来。” 他并未往正峰而去,极目远眺。刑堂弟子三人齐声呼唤,冷萧只道:“正峰有诸多长老协力,一时不至倾颓。旁峰惘心蝶分布稀疏,弟子间同心协力,亦可相抗。既踏足此道,艰难险阻,忠要自己去克服。宗门长辈护得了你们一时,护不了你们一世。” “灵曦,你留下,随三位师兄去旁峰相助,”他顿了一顿,“不必捕之,直接灭杀。” 言罢,冷萧便冲天而起,往远处去。三名刑堂弟子正不知所措,有反应快者,立即抽身往一座旁峰而去。时灵曦双眼怔怔落在冷萧去向,有一人向她呼唤,遵冷萧之命,唤她同去旁峰。她只置若罔闻,待那人唤了三五声后,蓦然向着冷萧所去方向追逐而去,脚步轻灵,翩然若舞。 那出言相唤之人,神色一愕,面色微沉,不知是尴尬还是不喜。另一人抬手按向他肩膀,出言道:“这位师妹还真与她那师傅一个德行!”言语间,不知何处来的怨气。 那人将他手掌放下,沉声道:“师弟莫要胡言,长老岂是我等能妄加议论?撇开辈分暂且不论,我辈修士,自要已君子之行而修身。妄议旁人,实属不该!” 一者欲辩驳一二,一者不等回话便匆匆向旁峰而去,前者便只能将涌到嘴边的话语吞咽了回去。 少顷,冷萧立于禁地之外,放眼而望。此地原本便少有人至,此刻漫天蝶舞,更不会有人往来。只是,此地分明无人来,却无端有成群惘心蝶飞舞,不似灵蝶兀自乘风来,反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有一人影自烟尘之中走来,两眼望向冷萧之时,无轻蔑,无挑衅,唯有深深的淡漠。一身妖气纵横扬,如入无人之境。举足轻落,待脚跟落地后,鼻尖已险些与冷萧相触。 直这时,这身披蓝白条纹衣裳的蓝瞳之人,才轻轻开口:“年轻人,你不是本座对手。” 他一只手掌不知何时抬起,待冷萧反应过来之时,手掌已落在胸口,唯有一腔热血灌喉来,任由肆意从齿落。 身形飞起三丈高,翻转落于九丈外。冷萧勉力站定,浑身骨头如同裂开一般,难受至极。只一掌,便叫他无丝毫反手之力,这蓝瞳之人,赫然乃是分神妖修,闻人鱼。 他面上始终未曾有几分波动,缓步向着冷萧走进,淡淡道:“可惜了,妖王要你死,本座纵不屑出手,也留不得你性命苟存。” 大手化作虎掌印,直扑脸面而来,冷萧心如蚍蜉望之山岳一般,深感己身渺小,喟然叹敌强大。他蓦然抬手,有剑影自掌心旋转而起,先隐后绽,再已时间之力附于剑气之上,以己之全力,抵挡敌之信手。 大地轰然而震,方圆数里之内,修为弱者无不身形踉跄。有山石簌簌滚落,黄土纷扬,障人双目。 此一掌,在冷萧剪下,竟自掌心散出一道豁口,继而被一分为二。闻人鱼蓦然抬手掩面,长发随风而舞,将残余之力挡去。手指有皱纹起,如一霎沧桑。他手指轻捻,仿似捻落一片细沙,手上皱纹便被他轻易捻去。 闻人鱼口中轻飘吐出二字:“有趣。” 他身形一晃,再度逼近冷萧。大口一张,做虎啸状。才张口,便又连忙闭合,两手如拍蚊蝇一般于身前交错拂过,却依旧未能拦下那黑影。 仓促闭口间,两排牙齿之上有大力传来,直要被震裂。立时有刺痛之感传于牙龈,仿佛遭人针刺。 闻人鱼立刻抬手捂于口,手中握了一物,又有刺痛自脸上传来,狠下心意猛一用力,只觉口中、脸上尽是麻木,手中所握,乃是一细脚虫豸,如蜘蛛,又不似。 他见之,忽然神色一变,竟认得此物。灵气一裹,强行将此虫困住。冷萧若非借助通天塔,难困此虫,可对于分神修士而言,不过抬手之事。 闻人鱼眉头一挑,眸中才显露出厉色,忽然又换上了一抹惊意。他嘴唇轻轻颤抖了两下,竟是无法动弹,更莫说吐出言语来。一时不察,遭死气侵蚀,纵然修为再高,亦不过肉体凡胎,难挡奇招。 口不能言,闻人鱼便以行动表明。冷萧才退出百丈,便被闻人鱼后来居上,有虎爪从天而落,他抬剑抵挡,剑上灵气一霎被震碎,身形又向着地面坠落而去,如风雨中颠簸之舟,似猎箭下茫然之雁。 闻人鱼站在冷萧身前,目光冰冷,一指点向冷萧咽喉。忽有剑影自远方来,落在闻人鱼后心,直叫他身形一个踉跄,手中力道减了三分。 饶是如此,冷萧以及喷出一口浓血,两眼一突,喉咙宛若被捏碎了一般,脖子更是僵直。 “师弟!” 有娇声落下,冷萧只望着那女子,两腮一股,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艰难挤出一字:“走!”一字落下,又是喷出一口鲜血,气息萎靡。 女子面若冰霜,便似并未听见冷萧言语一般,不退反进。 闻人鱼一指点在咽喉,发出不似人声的震动声,勉强说道:“你当真不怕死?” 那女子对他置若罔闻,并不答应,只抬起手中如玄冰所铸的长剑,遥指他眉心。 “青痕宗长老寒月,请前辈赐教。” 闻人鱼顿时仰天大笑,笑声显出几分疯癫,几分讥嘲。一如起时般突兀,又戛然而止。 “要本座出手,便不止赐教这般简单了。小姑娘,你可做好准备?” “请前辈赐教!” 寒月神色坚毅,不为所动,话音才落时,远在数十丈之外的闻人鱼已至她身前,一掌直按在她颈间。 肩膀、咽喉、颈项皆受力,如要被折断一般,身形直跌飞数十丈,与闻人鱼之间的距离又恢复如初,只是相距冷萧,又远了数十丈。 闻人鱼目光冷冽,淡漠道:“看来,你并未准备好。可惜,本座失了耐性。” 他衣衫一落,健硕身形如化雾气,蓝白衣裳亦变得如绒毛一般,化作一身虎皮。刹那间,由一八尺男子变作八丈凶虎,扬腰一立,如高阁矗立。 他纵身一跃,寒月所见天地,便尽数被他所掩盖。大口难张,只挥爪而落。 冷萧遥遥所见,青筋暴起,猛然而跃。 远处,时灵曦正奔赴,脚步忽然一顿,便见如此一幕:山般凶虎挥爪落,娇柔女子剑难阻。斑驳白衣迎爪来,甘愿舍命爪下舞。 此一爪尚未落,地动山摇;落下时,人心晃荡。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旧日师徒今日枉 凶虎一爪,直刺入一素衣人影胸膛之中,向旁侧猛然一挥,迎着光,依稀见其胸口血肉模糊之中有一空洞,可见其身后远山白云。 身影坠落在地,鲜血洇红一片。寒月冰冷的容颜挂上两行泪珠,终究爬上一抹凄婉、哀伤,呼喊道:“师傅!” 顺素衣向上望去,一张苍老面容映入眼帘。廖绵嘴角轻轻抽动着,不知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未能吐出一字。有流萤星辉一般的物质混在她血液之中流出,是她破碎的元婴。 随廖绵之后,冷萧才有一线时机挡在闻人鱼之前。靛青长剑之上所显露的锋芒,庸人难近百丈内,可对于闻人鱼而言,不过春日伴白雨,轻点莲叶上,不痛不痒。 闻人鱼淡漠如初,无心再与冷萧多言,虎须轻轻颤动,再次抬起虎爪,向冷萧猛然落下。 寒月怔怔望着冷萧背影,呆坐在原地。只等那一爪降临之时,撑起最后一分力气,推在冷萧腰间。可冷萧便如磐石坚松一般屹立在原地,她未能推动,也失去了最后将冷萧从她面前推离的机会。 “冷萧。”她双眼迷离,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唤出口,还是说只是来自心中的呢喃,却在耳边久久回荡不去。 角兵之上荡漾起一片青色涟漪,直将整片天幕覆盖,有如回到鸿蒙伊始,再无外物。青天之下,唯有一蓝白凶虎特立独行,依旧肆虐,丝毫未将这苍天收入虎眼。 天空如宣纸蝉翼一般被撕裂、被折叠,刹那间变成一柄青色长剑,与天同高,与天同大,绵延不知几万里。然,落下时不过一只虎爪大小耳。 二者向触,虎爪竟有一霎停顿,有如流星陨落般生出绚丽光华。长剑亦然,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无数星点,辞世而别。 闻人鱼目光变化,不知是在称赞冷萧剑法超绝,还是不屑。他身形再度向前一挺,长剑立时崩碎,压抑尽散,还了天空一片晴朗。 冷萧面如金纸,咳血不断。虎爪依旧顺势落下,正此刻,天边异象再生,护宗大阵瞬息开启,有一银白剑影落下,大阵之内灵气涌动,蓦然朝着银白剑影灌注而去。 一剑之威,无声无息,山岳却短去一角,天幕却撕裂一寸,虎爪便被一分为二,崩碎成漫天蓝白光点。 闻人鱼变回人形,右手轻抬,手背之上有一道三寸血痕,有鲜血流出,将整只手掌染成了红色。 天边飞来一人,面容严肃,皱纹横亘。见远处廖绵尸首,神色悲痛。这刻,更厉喝道:“孽畜,休得放肆!” 罗嘉一来便燃烧了元婴,借助大阵之威能,才堪堪挡下闻人鱼一招。可即便竭尽全力,又能够再挡下几招? 远处,时灵曦怔在原地,停住了脚步。许是因灵气躁动,难以接近。美眸轻轻落在冷萧身上,眸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可惜。 她微微低头,一手不知何时已将山河心紧紧握住。皱眉呢喃道:“萧大叔,我该怎么做?” 她又能怎么做。不论是想冷萧死去也好,希望冷萧无恙也罢,她终究只能无力的等待一个他人给予的结果。 有一人影走近,双目呆睁,看不见天上罗嘉与闻人鱼之斗,看不见地上冷萧与寒月无力倒在地上,只一步一步向着廖绵走近。 罗嘉不敢分心,只喝道:“刘长老,带冷长老和寒长老离开!” 可刘耀便似不曾听见,继续行尸走肉般向着廖绵走去。寒月面上布满冷汗与血水,艰难喝道:“刘长老,你敢!” 刘耀与廖绵素来有嫌隙,平日里争锋相对。这年过半百之人,资质平庸,修为比不得廖绵不说,加上廖绵丹堂堂主身份,但凡有所交锋,从未有一次胜过。 他在廖绵手中吃瘪吃了数十年,直至今日,才踏着蹒跚的步伐,得以俯视着对方,得以俯视着这具温度还未散尽的尸首。 在外人看来,他定是心中积郁刹那释放,一时小人得志,恐怕还要仰天大笑几声来抒发心中喜意。 他确实笑了,蓦然跪倒在地,笑中亦带着泪花,忽然间便成了嚎啕大哭。寒月本厉声喝止,此刻也愣住,唇齿微张,不知该作何言语。 刘耀脱下宽大的外衣,覆在廖绵身上,见她刻薄、苍老的面容掩去,仿佛只有一块百步在灵气与狂风中猎猎作响。 直做完这些,他才霍然转身,狰狞着一张面孔,卷起冷萧与寒月二人疯狂向着远处离去。 冷萧眼前的画面随着刘耀身形起落间不断跳动,朦胧如涟漪之中的面孔。 罗嘉终究不敌闻人鱼,从天上坠落。同时,禁地之中传来剧烈波动,从黑暗中走出几个人影来。 冷萧双目一凝,那为首之人,正是妖王时耀。 时耀手中所持,乃是一白色圆盘,足脸盘大小,浑圆光滑,如玉石般柔润。冷萧心知,此刻那回眸井,必然成了一口枯井,再无任何奇异之力。 正是冷萧看向他之时,他也看见了冷萧。他缓步朝冷萧走来,分明离冷萧还有数百丈远,几步之后却走在了冷萧前头。 他负手而立,只风轻云淡的站在那里,就让刘耀膝盖一沉,险些跪倒。刘耀面上满是汗水,衣襟早已紧贴在身上。冷萧能够感受感受到刘耀的颤抖,除了肉体的颤抖之外,更有内心的战栗。 面对分神修士,他这初婴修为,显得那样无力,有如婴儿直面成年男子,莫说击败,自身尚且站立不稳。 便是他这胆小如鼠之人,不知从何处借了三个胆,对着时耀厉声喝道:“畜生,来!爷爷在此,只管动手!” 他竟挡在冷萧二人身前,手中长剑发出轻吟,可在时耀的威势下,反倒更像是悲鸣或是呜咽。 如预料般,时耀轻描淡写便将此枯瘦老者击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生死不知。数百丈外,风云仍在搅动,不时发出沉闷声响,一声紧接一声。 时耀站在冷萧身前,轻声说道:“可还记得当年本王说过什么?” “人生终有憾,此生早无悔。”冷萧淡淡笑着。 时耀补足了后半句,说道:“再见面时,本座定取你性命。” 冷萧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体内传来的心跳声,有冷意袭来,直入骨髓。他忽然说道:“冷某还是首次知晓,原来时妖王还是个说话算话之人。” 无需冷萧点明,时耀仿佛知道冷萧所指,淡漠道:“不过是晚了十几年,终究是死之一途。只可惜,你是冷萧。” 他蓦然抬手虚点,冷萧立即抵挡,身形依旧被震飞出去,双臂垂落在两侧,瘫软在那里。口中鲜血狂喷,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他仰着头,依稀能够看到远处时灵曦倒着的身影,他轻轻笑着。 妖域,海心涯,惘心蝶,不过是时耀所布置的一盘棋。将青剑真人引开,继而夺取回眸井心。偌大一个宗门,失了宗主庇佑,原来竟是这般薄弱。 时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并未理会寒月。于他而言,寒月不过只是一个小辈,杀与不杀,并无两样。他抬手一招,时灵曦便不由自主的向着他飞来。 “灵曦,杀了他。” 时灵曦身躯轻轻颤动着,忽然说道:“他是我师傅。” 她紧紧压低着头颅,四下人影寥寥,她却有种置身于万人之中受人唾弃般的羞愧,令她抬不起头来,仿佛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错事。 时耀深深望了时灵曦一眼,轻叹一声,如配合她一般,说道:“杀了他,本座让你活;不然,你便去黄泉路上给你这无用的师傅先探探路。” 他眸中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凌厉之色,叫时灵曦不敢直视。正当时灵曦不知所措之时,冷萧闭着眼睛,轻轻说着:“灵曦,动手。” “师傅!”时灵曦唤了一声。她心中竭力告诉自己,眼前之人正是杀害萧大叔的凶手,更害得秋雨如沉眠十余年,可依旧不争气的红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或许表明身份,便能多一分生存机会,可他已不愿再伤这少女的心,或许到头来,在她心中不过是再死一次的下场。便如此罢,有风拂面颊。 “当年敢断为师一指,今日难道不敢取为师一命吗?” 冷萧淡漠的声音,叫时灵曦身躯一颤,紧紧捏住了手中长剑,心中愧意,成了她举起长剑的勇气。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羞愧难当,只如野草一般在风中摇摆不定。 随冷萧一句“何必作态”,她手中长剑落了下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剑下留人”,让她动作为之一顿,眸中多了一抹希冀,可现实,总会让人失望。 抬眼便见,罗嘉被闻人鱼一掌拍进地里,碎石乱飞,混杂着血水。他早已自顾不暇,如何能管得冷萧? “灵曦!” 时耀猛然一喝,时灵曦身躯震颤,如遇大恐怖,对眼前男子,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恐惧。她长剑落在冷萧胸口,刺破了衣衫,划开了皮肤,有鲜血迸现。 她紧咬红唇,终究停了手。长剑之上忽然有大力加持而来,发出一声闷响,近半没入冷萧心口。 她耳边传来时耀轻微的话语:“玩够了,便早日回家。” 第三百二十四章 肉身陨而夺舍生 随鲜血流淌,生命一同逝去,肉身逐渐冰冷,变得灰白而死寂,所有色彩尽散,只留一抹空洞浮现眼底。 闭上双眼后,冷萧再次睁开双眼,以元婴之身,静静望着头顶不足半存的长剑。 透过长剑,有蓝天白云,有白鸟蓝蝶,有强敌环伺。剑柄上,有一双纤细手掌紧紧握着,时灵曦面上显露出艰难之色,身躯微微颤抖,不像在刺下长剑,反倒像是收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长剑依旧毫不停留的向着冷萧元婴而去,轰然刺入,深紫色元婴一霎从时灵曦眼前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空荡而冰冷的尸体。 没有破碎的星点,所有一切仿佛都被这凌厉剑气绞荡成比灰尘还要细碎的东西,细碎到肉眼难辨。 “逆子,还不住手!” 天边忽然传来厉啸,青剑真人的声音,她再清楚不过。时耀说道:“灵曦,该走了。” 时灵曦随之站起,望着冷萧,心中却不知为何,竟是如此难受,彷徨无助,有如置身于茫茫天地之间,肉眼能及之处,只有一片混沌。 “娘,萧大叔,灵曦为你们报仇了。”她蓦然闭上眼,唯有以这样的借口来蒙蔽自己。 回身,远处临近之人,除却青剑真人与谢云磊之外,更有佛门高僧苍耳,道教真人葵水,百花宗宗主沐柳颜以及常伴沐柳颜左右的江湖人颜陈。 一只手掌按在时灵曦身上,她能够清晰感受到手掌主人内心的焦虑与躁动。时耀一掌捏在时灵曦后颈,目光冰冷,淡漠道:“青剑,你有两个选择。一,让开,本王必不伤她。二,交手,她便会成为你我交手前的祭品。” 时灵曦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只觉无颜面对宗门长辈,说道:“宗主,师祖,弟子有罪,情愿一死!” 谢云磊重重叹息一声,似陷入两难境地,指着时灵曦说道:“逆子,你岂能行此弑师之事!”他眼含浊泪,“老夫当年便不该引你入峰,许能省却这万般错事!” 青剑真人眉头紧皱,低声说道:“此事已生,不论此子犯下何等过错,终究是我青痕门下,不可见死不救。而此些妖修,也断然不可轻易放走。” 望着地上青痕宗弟子尸体,苍耳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只轻声叹息。一双目光定定落在廖绵身上,又移动到寒月身上。 正是此刻,时耀忽然闷哼一声,手腕之上绽放出一道血痕,蓦然松了手。颜陈一手接住时灵曦,一手轻转,手中纤细长剑滴血不染,泛着莹润光泽。 他摇头轻声道:“诸位的废话太多了。” 时耀才要出手,身前浮现出一个水灵,继而变化成葵水道人模样,与时耀两掌相对,谁也未讨得好处。 他口中接连吐出三个“定”字,饶是以时耀之力,一时也难以逃脱,如陷入泥沼之中,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颜陈只将时灵曦放下,这场战斗便如与他无关一般,并不帮谁,静静站在远处。直等沐柳颜进入战圈,才身形一闪,随手将与时耀一同而来的几个元婴妖修斩于剑下。杀死几个元婴修士,于他而言,便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描淡写。 而这些人的死去,也并未给时耀带来半分神色波动。他和闻人鱼背对而立,直面五大分神修士,一者平静,一者疯狂。 谢云磊从天上落下,一时老泪纵横。脚步走过罗嘉,走过廖绵,走过冷萧,早已都没了气息。他两手提着刘耀与寒月,默默走远。其余山峰上,惘心蝶依旧在肆虐,不容他过多停留。 “师祖!”时灵曦高声唤了一句,蓦然跪倒在地。此刻她心中所浮现的,并非冷萧重伤秋雨如之事,也并非冷萧击杀萧护法之事,更非时耀灌输给她的冷萧的不堪为人。 不论如何,冷萧终究是在登天梯之上救了她,终究是不遗余力的教导她,终究是如亲人般关怀她,即便早就知晓她妖修身份,依旧善待她。 谢云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随老夫来。” 她立即跟上,随谢云磊一并前去清理惘心蝶,也算为自己所做之事做些弥补。 种种之事,尽收冷萧眼底。 便在时灵曦长剑落下之时,通天塔之下,如有一双眼睛冰冷望着他背脊。他不由自主便钻入了阴阳鬼体内,如预料之中,传来一阵强烈挣扎与抗拒。 直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阴阳鬼本身意志抹去,夺舍了这一具细脚伶仃的躯壳。阴阳鬼分明并无肉眼,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长满了眼睛,足以让他将每一寸角落看清。 若非有通天塔镇压,冷萧想要夺舍阴阳鬼,亦非这般轻易,能在短时间内夺舍,并逃得一死,可说是通天塔之功劳。而此刻,他依旧被镇压在通天塔之下,瑟瑟发抖。 占据阴阳鬼肉身之后,冷萧对于通天塔的感受更为直观。此通天塔分明毫无异常之处,却无端对阴阳鬼有一股克制之力。他此刻面对通天塔,便如同鱼儿缺了水,除了等死,再无所作为。 天边依旧在激战,不论谁胜谁负,谁流血,谁死亡,这是一场从开始就毫无意义的争斗。 无人在意地上杂草之中的一只渺小虫豸,也无人在意虫豸之中钻出的一道元婴。冷萧将通天塔抬起,阴阳鬼再不会四处逃窜,依旧静静伏了那里。他再次钻入这躯壳,一时轻松如意,摆脱了所有束缚。 主峰之上,罗嘉在时尚且无恙,罗嘉一死,弟子长老顿时便有些心余力绌。相比旁峰,主峰遭受到的攻击更甚。 不知多少弟子静静站在原地,形同昏睡,天灵之上有一只蓝*轻轻扇动着翅膀之中以狭长的口器吸吮出一滴又一滴晶莹剔透的物质。 十一条长足一霎用力,在地上留下十一道浅浅沟壑。他一跃而起,可与飞鸟相比高,穿梭在青痕宗弟子之间。每过一人,便有一惘心蝶支离破碎的落下。 有弟子并未被吞噬多少灵智,只是丧失了几分记忆,而更多弟子,则成了一副最悲哀的样子。有做鸟兽叫者,有自认天下无敌、对旁人大呼小叫者,或许此刻便成了他们梦中所向往的样子。 又有谁人知,成一飞鸟、成一走兽,不是一种更为安逸的人生? 只可惜,生灵万众,生来从无选择的权利;只是生后,可以选择活成一个怎样的自己。 有弟子惨叫,如被困火海一般,只是这足以焚尽他们灵智的火焰,是浅蓝色的。绝望之中,未必会迎来黎明,可说他们运气较好,正遇见冷萧赶来。 “这……这虫!” “这是冷长老的异虫!” 冷萧一入惘心蝶群之中,便如虎入羊群一般,只有杀戮,无有能够抵挡他者。惘心蝶所释放出的幽香,对他已产生不了半分作用,而惘心蝶对他这甲壳生物,显然也并无几分兴趣。 如此一来,便只成了单方面的杀戮,他每一次跃起,都会带走成片惘心蝶的性命,落下一地残躯。 青痕宗弟子三五七九人,在惘心蝶所释放的幽香之中逐渐失去理智,眼神变得恍惚,从刀俎而成了鱼肉,不知遭受多少惘心蝶的窥伺。冷萧不知疲倦的带走一只又一只惘心蝶的性命。他心中升起一抹厌恶与疲倦。 这总归是好事,至少得以证明,他还未变得麻木。 半个时辰之后,谢云磊与时灵曦赶来主峰,寒月和刘耀已经清醒。除谢云磊外,这三人挥舞手中长剑之时,皆有些疯狂,不知是在宣泄着什么。 寒月一剑斩灭数百惘心蝶,手指轻轻颤抖,忽然斜向一落,朝着时灵曦洁白颈项落去。时灵曦目中并未闪过惊慌,不知是已不在乎生死,还是以她微末的修为不足以抵挡。 “寒长老,住手!” 谢云磊所喊出的话语,并未让寒月停止动作。他欲阻拦,刘耀却忽然狰狞着面孔,挡住了他脚步。 长剑从时灵曦颈间划过,发出一声尖锐声响,迸出一抹灿烂星光。时灵曦受了巨力冲击,跌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希冀,不知是在希冀些什么。她只知道,此虫是冷萧之物。 冷萧已死,此虫又为何拼死来相护?时灵曦举目四望,仿佛想要找寻什么。可几息之后,只露出一丝自嘲。人海茫茫,无有她所寻之人。那冰冷尸体,想必还躺在原处,来不及收殓。 一剑不成,寒月再无出第二剑的机会。谢云磊神色冷厉,怒喝道:“宗门倾颓,弟子危难,寒月,你身为宗门长老,不思拯救弟子,竟还敢行此同门相残之事!” 他转头:“刘长老,你方才又是何故阻止老夫?” 面对他质问,寒月只平静应了一句“妾身知罪”,而刘耀直接便是一言不发。 时灵曦走到阴阳鬼之前,将之拾起,曾令不知多少人胆寒的细脚虫豸,只静静躺在她手里。 她忽然落下泪来,呢喃道:“师傅,弟子知错。”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几番酣战妖王遁 本是呆板的细脚虫豸之上忽然闪烁起一圈灵气光晕,迅速激荡而出,将周遭围拢而来的惘心蝶尽数震散,零落一地。 灵气起是,时灵曦一时怔住,却也并未将此虫丢出。待冷萧元婴自阴阳鬼之上升起时,她心中更惊,双眼大睁,还当身中惘心蝶之毒而神志不清矣。 冷萧目光四下一扫,沉声道:“师傅,寒长老,刘长老,此时不是内讧之时,助弟子脱困才是正道!” 说来轻易,可门下弟子数十万,便是冷萧几人手段通天,也难以救回所有人。 寒月猛然抬头,两眼通红,快步向冷萧走近。她两手前伸,欲抱住冷萧,却险些抱住时灵曦。此刻的冷萧,不过是一团并无实质的元婴罢了。 “冷萧……”寒月浅浅笑着,轻轻唤了一声。 楚天阔不知从何处冒出,略显狼狈,此刻突兀叫道:“诸位还不出手?”他话指惘心蝶,一双眼睛不论移向何处,总有一缕余光落在寒月身上。 见寒月与冷萧这般亲近,他心中更怒,自上次败于仇雁笙之手后,他本将仇雁笙放于心中第一大敌之位,此刻,他又将冷萧提了上来,暂且将仇雁笙放了下去。 他快步上前,才露出一抹笑容,不等他多说半字,寒月便转身离去,冲向惘心蝶群之中。冷萧亦钻回阴阳鬼当中,后方元婴虚影傲立,举手投足间带走成片惘心蝶的性命。 楚天阔嘴角轻轻抽动,只觉体内灵气躁动不堪,如要爆发一般。他心下悚然一惊,用力一晃头颅,只差扇自己几个耳光。望着寒月,心中暗道:“不过是个女子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妻,岂能被一女子所左右?冷萧此人不成大器,仇雁笙才是我坐上宗主之位的最大阻碍!” “该死,定是被惘心蝶扰了心智!”楚天阔深吸口气,将目光从寒月身上撇开,同时亦动身斩杀惘心蝶而去,颇为卖力。 将惘心蝶除尽之后,群山之上早已扑上一层又一层浅蓝色残躯,如秋日落叶一般,显出几分凄凉。只此一遭,葬身于此的惘心蝶何止千万? 伴着惘心蝶死去,足有近十万弟子被吞噬了灵智,草草了结了此生修行,今后只是一痴人。 冷萧自肉身之上取下扳指,将成片惘心液收入其中。谢云磊只顾掩面叹息,愧对弟子后辈,寒月与时灵曦只默默望着冷萧背影。除此外,便唯有楚天阔与刘耀与冷萧争夺惘心液。 说来,可悲。 即便被楚天阔、刘耀二人分走少数,足七成之上,依旧被落入冷萧手中。楚天阔与刘耀并无空间灵宝,前者将灵石尽数用在了修炼之上,后者则不舍购置此等奢侈之物。如此一来,即便将衣兜揣得再满,也终究比不得冷萧。 天边响声如雷,有人影坠落,烟尘四起。时灵曦身躯轻颤,那坠落之人,正是时耀。 面对五大分神修士,时耀与闻人鱼二人,终究难以力敌。闻人鱼变作一猛虎,此刻却如困兽斗,兜兜转转,逃不脱三寸天地。 时耀蓦然仰天大吼一声,燃烧了分神。双臂血肉模糊,下意识摸了一下胸口,不知其中有何宝贵之物。 葵水道人与青剑真人正向他俯冲而去,他并不迎击,忽然身形暴退,朝着刘耀冲了过去。 刘耀顿时面色惨白,两腿打颤,动作却不慢,有如移形换影般往侧面一闪,而谢云磊亦脚步连点,欲阻拦时耀一二。 他一指点出,顿时面色一变,低喝一声“不好”。一指灵气穿透时耀,直落在地上,时耀身影一霎被打散。 此身影散时,时灵曦身前蓦然浮现出时耀身影。他面色冷漠如铁,一掌轰然落下,威势涌动,仿佛能将千仞高山拍碎。 时灵曦修为羸弱,此刻迎风战战,一细脚虫豸出现在她身前,元婴虚婴透出,两掌一番,向前一拍,按在角兵之上。 角兵如受鼓舞,雀跃一声,光芒大盛,瞬息与时耀相碰撞。此一剑较之时耀,不堪一击。角兵被震飞在远处,时耀依旧面无表情的一掌按来,冷然道:“你倒是命大,本王便亲自送你一程!” 时灵曦嘴唇微张,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却对上时耀一双直欲择人而噬的双眸,心中一颤,顿住脚步。 寒月自后方冲来,两手一伸,挡在冷萧身前。楚天阔双目一瞪,喝道:“师妹!” 一语铮铮,颇有些吃味及怒其不争之意在内。他脚步却并未随寒月而去,反是不断后退。倒是刘耀,疯了似的冲来,挡在寒月身前,口中厉喝道:“妖孽,休得猖狂!” 如此一重挡着一重,时灵曦不过微风拂面,受些轻伤,刘耀则血流如注,进气多、出气少。瞪着一双牛眼,显出几分少见的威猛。 青剑真人高喝一声:“好!不愧为我青痕宗长老,好胆魄!”平日见刘耀胆小如鼠,自私自利,若非亲眼所见,他如何也不能相信刘耀能有此一面。 时灵曦轻咬嘴唇,低头踉跄的朝着时耀跌了几步。冷萧虚影一凝,将她拉住。她将头压得更低。 青剑真人袭来,时耀袖口拂在冷萧身上,将冷萧元婴虚影震散,一把捏住时灵曦喉咙,只往身前一递。 青谣剑威势一散,灵气乍敛,堪堪在时灵曦额前半寸止住。 时耀淡漠出言:“北冥宗主,又到你做选择的时候了。” 青剑真人双目怒睁,冷哼道:“妖王时耀,称霸一方,原来便只有这挟持小辈的卑劣手段!” “成王败寇,招无正邪,能制敌的招数,便是妙招。北冥宗主,你着相了。” 许久,青剑真人面色转淡,摆手道:“放下人,本座让你离去。” 时耀立时松手,便大摇大摆的往远处走去,青剑真人与葵水道人果真不再有半分阻拦。 时灵曦深深望着时耀背影,自始至终,时耀不曾有一霎回头。 见时耀离去,闻人鱼一时便是以一敌五,如此下去,必然要殒命于此。时耀傲立半空,眉头轻轻皱了皱,便做出了决断。 他大袖一挥,袖中甩出一道流光,往青剑真人落去。青剑真人抬手一接,正是回眸井心。 他神色冷淡,只将此物丢了回去,张口道:“时妖王欲以一灵物来换取一条人命,恐怕想得太过美妙。” 时耀将回眸井心收起,说道:“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我青痕宗之物,本座自会亲手夺回,容不得你这猴头在此卖弄!” 时耀忽然一笑,说道:“北冥宗主这可是猜错了。” 他笑着,一双眼眶之中忽然失去了瞳孔的颜色,变成一片苍白,继而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比之烈阳更要刺目三分。 众人把眼一眯,便连闻人鱼亦不禁收手,望向时耀。白光散去,有一入袂草在空中飘飘荡荡,摇摆不去。 三两息间,入袂草之上顿时飘散出无数白色绒毛,漫天皆是。看似朦胧如梦,恍然如幻,绒毛在刹那间变作利箭,铺天盖地的朝着众人落下。 一时众人各施手段,自成防护,阻挡此箭雨。旁人尚好,沐柳颜修为差上少许,灵气防护竟被震碎。 一双手出现在她身前,紧紧握起,将一片绒毛捏碎。颜陈目中显露出一丝煞气,呢喃道:“妖孽,你激怒本座了。” 青剑、苍耳、葵水三人纷纷侧目,只见浅浅粉色剑芒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忽转过目光,落在时耀之上。 天幕撕开一道裂缝,显露出颜陈身影。含羞剑分明还在头顶,一剑便已落在时耀顶上,直将时耀本体斩成了碎片。 青剑真人心神一震,脱口道:“世间竟还有空间大道如此超绝之人!” 叫他震惊之事还不只于此,天边所飘荡的每一根绒毛都在此刻变化成一道时耀身影,竟是分身之术。对此,颜陈神色并未有丝毫改变,神识之力如浪潮一般激荡开去,直将方圆数十里之地覆盖。 他眼神缓缓移动,长剑一掀,一道剑气便向着其中一道人影席卷而去。那人影双臂一展一合,将剑气夹在手中一按,轻易将剑气震碎。 与此同时,颜陈踏出一步,如同踏入水面,荡漾起一圈涟漪,再现身时,已是落在时耀身前。 旁侧,有千百个时耀身影冲击而来,各施手段,神色各有微妙变化,一时天地压抑,无人能分清其虚实。 颜陈只盯紧其一人,对旁人不管不顾,任由那震天动地的招式落在身上,却轻飘飘如春风,竟果真是幻象。 见招数已被识破,千百分身随之一散,只留下本尊。他目中尚存几分惊异,说道:“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人主修神识之力。此神识如海,当真是令本王敬佩。” “谬赞。” 颜陈淡淡道了一句,翩然而立。长剑再度轻轻抬起,身后却蓦然传来声响,闻人鱼借众人不察,施了一招金蝉脱壳之术突出了重围。 时耀忽然两手一合,掌心向外,有万千入袂草若洪流般飞出,颜陈长剑一抬,将入袂草挡住。 入袂草散尽之时,眼前已无时耀身影,而闻人鱼也早已在数百丈之外。 第三百二十六章 当年身份今日露 青剑真人三步走上前,皱眉问道:“颜兄何故不将他拦下?” 以颜陈所展露出的空间造诣,完全足以将时耀拦下。然而颜陈只是淡漠,甚至并未有理会青剑真人之意。直等足半晌,青剑真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之时,才昏昏欲睡般道了一句:“拦住了,又待如何?” 他话语冷淡,直言不讳道:“尔等既不肯全力以赴,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莫说旁人,即便青剑真人自身,也只是发挥出正常水准,并不可说全力以赴,而时耀和闻人鱼二人,则已是不要命的打法,才能以二人之力挡住五大分神修士——当然,颜陈并未尽心力,可不算。 最终虽落得一身伤势离去,却废了青痕宗十万弟子,更带走回眸井心,可说让这南域正道第一宗门颜面无存。 青剑真人哑口无言,真不顾性命、以死相搏,以此些人的身份地位,不落入绝境,极难有如此疯狂的时候。 颜陈一句话,可说将旁人讽尽,自是也包括沐柳颜。沐柳颜冷哼一声,并不言语。苍耳、葵水亦然。既生而为人,总是难免还要存了一分私心,一分对生的眷恋以及对死的畏惧。 葵水道人转开话题,赞叹道:“想不到颜道友在空间一道之上竟有如此造诣,实乃正道之幸、天下苍生之幸!” 颜陈心中一叹,顿感无奈。他少有展现实力之时,一是怕招式被人认出,二则是不愿替旁人出任何白力。他心中之念,仅仅只是以正道修士的身份,守在沐柳颜身边罢了。 天下修士都会知晓,某一年百花宗比武招亲之时,有一名为颜陈之人,击败了沐柳颜。他所求不多,向来不多。 倘若青痕宗宗主仍是北冥鲲,或是有其他南域强者在此,他绝不会施展空间之术,否则定要露了身份。 此时,他只淡淡说道:“此事已了,颜某告辞。” “颜道友留步!”葵水道人比青剑真人还急上几分。 青剑真人说道:“还请颜兄能够略施小术,在各大宗门之间布下空间阵法,互通一力,共御外敌!” “诸位高看颜某,恕颜某无能为力。”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好在几人素有涵养,不至于破口大骂。颜陈分明有足够能耐,只是不愿相助。 青剑真人又走到沐柳颜身边,腆颜说道:“亲家母,回去好好劝劝你男人……” “谁男人?再敢胡言,老娘撕了你的嘴!”沐柳颜双眼一瞪,不等青剑真人说完,便拂袖离去。至无人之地时,眼神中又泛起一丝迷茫。 此事了结,诸人散去之后,十万弟子该如何安置便成了青剑真人所苦恼之事。抛弃显不仁,留下又无人照料。最终,只能由其他弟子轮番训练,如训练牲畜一般,训练其耕地劳作,并定时发放食物。 有天资聪颖者,本是前途无量,可却沦落至如此下场。大道宽又阔,可又有几人能一路走到尽头。 面对千万弟子,一高大石台之上,时灵曦跪倒在地,而寒月与刘耀二人同跪倒在旁。 谢云磊站在一边,青剑真人决断道:“长老寒月,愈伤宗门弟子性命,枉为长老,念在弟子无恙,便削去长老身份,罚藏书阁抄书三年,以平心境!” 原藏书阁虽然被毁,可诸多重要典籍门中长老早已牢记,临时再行抄录便可。如今藏书虽比不得当年,也已有模有样。 “长老刘耀,阻拦大长老施救,助寒月为虐,罪责同样难逃,亦削去长老身份,罚藏书阁抄书一年!” 刘耀始终低着头,眼神放空,仿佛对判决结果浑不在意,直至被刑堂弟子架起,依旧如梦中一般。 场中只留下时灵曦一人,青剑真人横眉立目,可说怒极:“弟子时灵曦,为保自身性命,行弑师之事,罪大恶极,实难为正道所容!” 时灵曦身躯一颤,只低头不语。脸色苍白,一面听着青剑真人的判决,一面承受着台下弟子的闲言碎语。 冷萧自阴阳鬼中钻出,跪在青剑真人面前,沉声道:“教不严,师之惰。冷萧恳请宗主网开一面,愿替之受罚!” 青剑真人顿时一拍座椅,直将扶手拍得粉碎,喝道:“此逆徒欲取你性命,你还要替她求情?” 冷萧说道:“灵曦修行尚短,意志不坚,大敌当前,难免慌了神。且当时情况,正是时耀戏谑强逼,弟子相信,绝非灵曦本意!” 青剑真人瞪着一双牛眼,谢云磊便适时说道:“老夫看此女本性不坏,还望宗主三思。” “罢了!”青剑真人猛一挥手,“你二人一师、一师祖都如此说,本座还有何话说?”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将之废去修为,打入禁地二十载,以儆效尤!” 冷萧又道:“灵曦犯下此等过错,便将之逐出师门如何?” 最终,青剑真人也算是点头应允,免去了时灵曦二十载封禁之苦。 时灵曦可算勤修苦学,如今修为已至金丹边缘,资质同是不差,而今,便在刹那间付诸东流。废其修为之人,正是冷萧亲手。 时灵曦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反倒觉得轻松,浅浅笑着。 离了青痕宗,下了山,冷萧一路陪同。直走到清晖城不远,冷萧才止步。他如今只与神魂,恐遭人误认为鬼修,不便出没于人群之中。 他说道:“灵曦,你不必有任何心结,也付出了应有代价,此事便算了却。为师只废去你修为,并未废你资质,重头再来,如凤凰涅槃,当一路高歌。” 时灵曦忽然落下泪水,将冷萧虚幻的手掌拨开,快步走了几步,尖声叫道:“弟子是妖修,弟子就是妖王时耀的女儿!” 相隔数丈,她望着冷萧,扬起雪白的颈项,仿佛在等待着冷萧由温和转至震怒,继而向她递上一剑。 然而冷萧依旧平静站在那里,眉宇间反是有几分忧虑。他说道:“此话对为师说说便罢,莫要外传。今日起,你便不再是青痕宗弟子,可你要记得,你永远都是冷萧的徒儿。” “师傅!” 时灵曦蓦然跪倒在地,满面泪痕。她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傅当年可曾真的伤了弟子娘亲?” 冷萧迟疑了一霎,摇头不语。他问心无愧,可也不愿时灵曦因此而憎恨时耀。倘若她一时任性,无妖域为后盾,天下之大,她还能仰仗何人? 时灵曦却忽然笑了,似乎已得到了答案。她忽然说道:“师傅与父亲分明认得,那句再见面时,必取师傅性命是何意?父亲对娘亲爱得极深,可当时看师傅的目光,分明没有恨。师傅分明也早就知道弟子身份——或许,从一开始便知道。” 她神色恍惚了一霎,只要她犯下过错,冷萧定会处处维护。她呐喊道:“师傅,你们到底向弟子隐瞒了什么!” 冷萧无言,时灵曦缓缓站起,走近了冷萧,深深凝望着冷萧眼睛,红着眼眶说道:“师傅,你就是萧大叔对吗?” 冷萧目光闪动了一下,穿过时灵曦的侧脸,落在远远的黄土绿草之上。 “师傅,你不会骗人的。” “灵曦……” “好多年了,弟子已经记不清萧大叔的样子,可每次看见师傅之后,画面却又清晰了。十年再十年后,师傅应当与弟子记忆中的萧大叔是一个样子。” 回青痕宗后,青剑真人早迎风而立,此时叹息道:“冷萧,你莫怪为师心狠。你寄居此充躯壳,固然保住性命,可死气入体,若要重塑身躯,可谓千难万难!” 冷萧手指轻轻摇摆,指尖散逸出一丝一缕的晦暗烟丝。他目光平静,只说道:“性命得保,弟子知足。” 离去时,楚天阔擦肩而过。看楚天阔步履匆匆,眼神游移,想必是为解药而来。十余中毒长老,过半被打入水牢,廖绵身死,仇雁笙、寒月毒素已解,容不得他心中不忧。只是他此番求药,未必能有善果。 此些事,与冷萧无半分关系,只思绪一转,便兀自离去。纵肉身已死,鬼头陀之毒依旧在他神魂之中盘踞。 附身在阴阳鬼之中,伏于地上,望此山河天地也显得更为宏伟。 面对时灵曦质问,他无力反驳,也不必刻意却扮演一个恶人。自始至终,他心中无愧。时灵曦伏在他怀中啜泣之时,冷萧心中一片茫然,仿佛有一个声音正问自己,对自己而言最为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它已被遗忘,而那些还静静躺在他脑海里被他深深铭记的,一定不是那段最为珍贵的记忆。比之亲情,友情,师门情谊更为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凡人终有欲,难不成我冷萧,曾有过挚爱之人? 冷萧心中念起,忽有些迫不及待要往蛮域去向千寿问个明白。那些被他所遗忘的事情,若还有人记得,除千寿外,别无二人。 有弟子人来人往,无人注意有一细脚虫豸自身侧树梢穿梭而过。 青痕山脚下,时灵曦坐在树根,并未入城。冷萧离去之时,她分明没了修为,却忽有所感,急忙呼喊道:“萧大叔,别抛下灵曦!” 冷萧止了脚步,轻轻叹息。 第三百二十七章 空白记忆终得解 若天下,仍有一地方医术令人信服,除灵雀谷之外,无有二者。 林熙看毕,直言道:“你如今死气缠身,若要重塑肉身不难,只是肉身至多一年半载,便又会被死气侵蚀,腐烂。纵是倾尽谷中灵根,也难以维持几年。” 见冷萧神色平静,她微微摇头,继续说道:“事有利弊,福祸相依。死气虽叫你无法重塑肉身,却也压制了鬼面蛛毒。倘若死气一直如此增长下去,鬼面蛛毒便会被无限期压制。当然,到最后,你便会完全沦为鬼修。” 即便冷萧拒绝,林熙依旧替冷萧炼制了一具肉身,今后事,不得知,一年内,可无恙。 “若能寻得对症仙根,鬼面蛛毒可解,死气可化。” 说来不过区区二字,可要行来,何其之难?这世间有无仙根尚不得而知。灵雀谷虽正有两株仙根,却都是封存了千百年的残次,且不对症。 冷萧手指一转,玉瓶便铺了满地。林熙一看,神色一动,手指轻捻,说道:“惘心液?” 惘心液不足以叫她如此吃惊,可足数十万滴惘心液,便不得不叫她吃惊了。有人获得,便要有人失去。 这段时日,林熙时常在外,不遗余力收集惘心液,亦不知惩治了多少恶徒。算上冷萧送来的这些,灵雀谷便可走上一个新的巅峰了。 原不知这十万人份的惘心液该向何处寻,未想到最后,还是从青痕宗弟子身上而来。 离开灵雀谷后,才半日,冷萧忽然调转方向,朝一荒野而去。还相隔数百里,他便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死气波动,有如青烟之上天幕,无处逃藏。 被死气侵蚀后,令他对死气的感知也变得格外强烈。 他卷起时灵曦,迅速靠近。身旁树木以极快速度往后退去,模糊而重复。 片刻后,放眼望去。那死气源头,是一红发老者。洪成武。 洪成武手中提着一奄奄一息之人,那人面相三十上下,修行之人,具体年岁已不可计,也无人在意。只如此面相一人,样貌生得一般,此刻血肉模糊,显得惨淡不已。 一抹惊色在洪成武面上浮现,冷萧出现之时,他没有半分察觉。等察觉后,冷萧已经站在他身后。见是冷萧,他才提起的警惕又放下,心中无形之间已不将冷萧当做敌人——至少不是一出手便生死相逼的死敌。 他当着冷萧面,张口一摄,手中人便剧烈颤抖起来,潺潺精气从天灵溢出,被洪成武生生吞噬。只等那人两眼一翻,堪要死去之时,洪成武手指一松,将之丢弃。 “老夫口腹之欲起,逮只小妖尝尝鲜,冷小友不会也要插手吧?” 那人已难维持人形,无意识间变作一只鼠狼之物,样貌如鼠,大小如狼,一口牙齿尖利,被洪成武一脚踢碎了大半。 “前辈轻便。” 洪成武一掌将此妖修击毙,吞了最后一缕精气,忽然啧然道:“还真是稀奇,如此冷漠之语,竟从你口中说出。” “前辈说笑,冷某又并非圣人,可笑仁慈,也并非时时有之。” 洪成武摇头晃脑,忽然两眼一眯:“一只小妖耳,或生或死,不足为论。刀是冷小友,怎的也沦落到这般天地,莫不是月前青痕宗遭难,你恰巧成了那倒霉鬼之一?” 他肆意笑着,似乎忘却了修为尚不及冷萧,笑声疯狂之极。可从他口中,冷萧并未听出讥讽,嘲笑,反是有一丝淡淡的悲哀。 冷萧同样笑了一下,说道:“有何可笑,多少人身死,多少人神智泯灭,冷某尚能苟活,又有何可不知足。” 洪成武笑声戛然而止,尖锐的笑了两声:“正是,尚能苟活,还有何不知足?”他话锋一转,“冷小友一身死气,可比老夫更甚,待你鬼修之身不可逆之时,老夫可要好好瞧瞧你还能如何苟活!” 他转身离去,笑声传了一路,在林间回荡,久久不散。他离去时,有一句话传入冷萧耳中。 冷萧才知,当日时耀离开青痕宗之后,便遭人伏击,惨淡离去,生死不知,连回眸井心也被人夺了去。至于是何方神圣所为,怎么传的都有,哪个是真,便无人可知了。 “不必担忧,五大分神也未能将时妖王留下,普天之下,能叫他饮恨之人,难寻。” 时灵曦只是摇头,不知心中想法。那地上死去之人,则被人遗忘在角落,无人在意。或许自生来起,便是走向一个被世界所遗忘的命运。人总是竭力在世上留下些什么,可真正能留下痕迹之人,寥寥无几。 此是时灵曦首次前往蛮域,沉默间又有些新奇,不论是语言或是民风或是修炼体系,都与五域甚至妖域有本质的差异。 二人走得极快,途中有遇到蛮族之人,尚且来不及有所行动,便没了二人踪影,最后只余一副见鬼板的神情。 不得不说,这肉身虽是灵根所炼,可冷萧神魂死气太过浓郁,与肉身极为不契合,但凡稍有眼力之人,皆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本质。 或轻叹,或稍愕。行路难,道途险。既然无恙,也无人再刨根问底。 只见了时灵曦之后,苍珏神色有所变化,听是冷萧徒儿,顿时甚是亲切,如待亲孙女一般。 直离开时,苍珏一双目光落在时灵曦身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再不见冷萧背影后,苍珏才兀自轻叹一声:“奇哉、妙哉,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缓缓摇头,记忆中那一女子,十几年前便死了,连肉身也留在了踏仙桥之中。眼前女子与那人,大抵只是相像罢! 飘雪峰,听冷萧来,千寿忙现身相迎,一见时灵曦,顿时变了神色,身躯轻轻颤动。南风巽、姜泰皆奇怪,纷纷打量时灵曦,却未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千寿为人沉稳,少有如此失态之时,姜泰比冷萧还奇,忍不住脱口问道:“千兄何故如此,这女娃有何古怪不成?” 冷萧遂道:“这是晚辈弟子,时灵曦。” 时灵曦顿时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千寿收回目光,微微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冷萧心有疑问,与千寿二人往僻静处而去。他直言问道:“千爷爷,你可记得,有何事或是何人,对我来说极为重要,比命更重要。” 千寿才平和下来的心情,顿时又激荡了少许,看了冷萧一眼,试探的问道:“少主可还记得一个名字:姚心雨。” “姚心雨?”冷萧皱了皱眉,只觉这名字格外熟悉。他忽然记起,梧桐村后山山顶,那两个粗糙墓碑,其中一个,便是姚心雨。 “她……是何人?”冷萧嘴唇不觉间有些颤抖,千寿既然如此发问,姚心雨必定对他极为重要。可如今,他却只能问出这样一个显得冷漠的话语。 姚心雨,时灵曦。 千寿神色微微恍惚,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名字,所代表的两个少女,却在他眼前缓缓重叠,成为了一个人。 二人一者言,一者听。千寿说了很久,冷萧听了很久。二人都那样入神,几个时辰,道尽了冷萧在梧桐村的十年风雨。 末了,千寿不禁又问:“当年,少主分明将山河心送给了雨子,如今,为何会在灵曦身上?” 冷萧面色发窘,懊恼道:“冷某还真犯了一件错事,竟将一件物品转赠二人。可我……又为何会忘记这段记忆?” 他眼神迷茫,即便此刻听千寿详细提起,他亦只如一个听人说故事的旁观者一般,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 “原来,我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竟早在十多年前便死了。” 不得而知时,时刻思念,时刻苦恼。此时听闻所有往事,反倒心中空落落的,只觉有一空洞,此生再无法被弥补。 冷萧离去,留下一个萧瑟背影。千寿望着冷萧,眉头微皱。此中细节他无从得知,便连冷萧也说不上来。 “雨子死去之时到如今,已有十几个年头,正与灵曦一般大。”他眉宇舒展,摇头不再多想。冥冥之中,许多事,早有命数。人常言逆天改命,却又如何知晓,那所谓逆、所谓改,又不是在天命注定之中? 冷萧忽然得知桃红正是害死姚心雨的罪魁祸首,可大仇,已无法再报。他只当桃红早已死去,到如今,空余叹。 与千寿从白天谈至夜幕,他独自往云蛮地走去。除却询问记忆之事,他此行来蛮域另一事,便是打算再探云蛮地。 上回他人身而来,阳气浓重。如今成魂体,不知可能畅行无阻。 分明心中还有几分无措,神色却已恍惚。再回神时,自身已踏入云蛮地之中。回头看,肉身正停留在牌楼之外,踏入牌楼的,只有神魂。 他干脆又钻入阴阳鬼之中,以阴阳鬼只驱行动,又以一道灵气牵引着通天塔。前途不知,至少当前无恙。 那凶虎尸体依旧躺在那里,早已腐烂,只剩一层薄薄的皮,皮上满是空洞,不知是烂出来的还是被阴阳鬼所啃出来的。内部血肉,则早已被吞吃殆尽。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枚内丹开灵智 有零星几只阴阳鬼被冷萧所惊扰,而多数阴阳鬼,早已离开凶虎尸体,去向不知。 冷萧并未理会,一路而去。张目四望,前后左右与外界无异,树亦是树,草亦是草,花亦是花,石亦是石。甚至比之外界要更为葱笼,却并不显苍翠,反倒显得有些阴沉。 此刻正是傍晚,云蛮地之中静谧无声,莫说兽吼鸟叫,便是虫鸣声也无,不知是都已休憩还是根本不存在活物。 道途坎坷,坑洼遍地,冷萧游走间倒是轻快无比。其他暂且不论,至少这阴阳鬼之躯,论轻灵敏捷未必要逊色于他的人身。 偶尔听见一丝动静,冷萧便转道查探,便有阴阳鬼或从树梢窜出、或从石缝溜走,并非惧怕或是排斥于他,而是被他所携带的通天塔所惊动。 便是冷萧自身,也只敢将通天塔牵引在三丈之外,靠的越近,心中便会生出越浓重的压抑感,如鲠在喉,无法喘息。 他可魂体行走,偏生寄身于阴阳鬼躯壳之中,也算是出于谨慎。 一路走来,除却阴阳鬼之外,便不曾再见到其他活物,甚至便连阴阳鬼此等浑身沾满死气之物,也说不上究竟是生灵还是死灵。 然,此中自也无需深究,生灵为何族何形何状又有何不同,为善者便是圣贤,为恶者便是凶煞。 冷萧一路走出十里之地,早已走出那苍鸾族人寻得通天塔之处。他行走速度并不快,并未发现任何奇异。若说他行走路径与那苍鸾族人所行之路相悖,倒也不无可能。 人多行走处,道路自生。而这云蛮地,千百年少有人出没,莫说明确道路,便是生灵脚印也不存一个。冷萧亦正是在树丛石堆之间胡乱穿梭。 倒也并非漫无目的,冷萧每一次行动,皆向着有细微动静传来之处而去。而发出动静者,除阴阳鬼,别无二者。 冷萧顿下脚步眼神穿过细密枝叶。此时他正伏在树梢,三五片树叶便能将他整个身形完全遮盖。而三十步之外,有数十只阴阳鬼汇聚。阴阳鬼之下,乃是一头梅花鹿。 此鹿虽鲜血淋漓,看来有些凄惨,可皮毛光泽柔顺,颜色鲜亮,即便此刻正黄昏,也颇为显眼,必是将死不久。 “此地距离牌楼足有十余里,这梅花鹿又如何能够出现在此处?” 冷萧心中生疑,若说梅花鹿无意间闯入云蛮地,一路疾奔而来,至此才丧命,虽有些道理,可又显得牵强。以阴阳鬼之强,便连冷萧也不敢小视,更莫说这看来尚未成年之鹿? 一头梅花鹿,即便脚力再好,又如何能快过阴阳鬼? 冷萧身形一飒,三五树叶被他的利爪撕成了碎屑。他疾掠而去,而那数十阴阳鬼依旧无动于衷,似乎将冷萧当成了同类。 而通天塔则被冷萧暂且留在了数十步之外,即便有何异动,他也可在两息之内回到通天塔旁侧。 利爪一掀,撕下一块梅花鹿皮肉来,其内鲜血气味腥甜而甘,并无腐臭,死亡时间甚至在几日之内。 撕开梅花鹿丹田,其内竟有一内丹存在,便可知此鹿生前修为至少在金丹之上。 数十阴阳鬼有一口没一口的分食着梅花鹿血肉,不争不抢,颇为安稳,而对此鹿内丹,却置之不理,如待顽石。 见状,冷萧便将爪子探向了内丹。熟料,原本极为安稳的阴阳鬼,在冷萧做出此举之后立刻躁动起来,如遇火焰炙烤,纷纷将矛头对准冷萧。 冷萧后知后觉,才是霍然发现,这数十阴阳鬼虽偶有从内丹边缘爬过,却丝毫不敢触碰,从留有几丝余地。 冷萧收回了爪子,若无其事的爬过内丹,试图迷惑阴阳鬼,然而他的所为并未奏效,只刹那间便有十几只临近的阴阳鬼当先扑上,向着冷萧堆叠着压下。除此之外,还有数十只紧随其后。 对此,冷萧只往旁侧一闪,便避了开去,原本慵懒的阴阳鬼,此刻却骤然凌厉而敏捷,一霎将冷萧来路去路围堵的水泄不通。 冷萧心中稍显惊疑,阴阳鬼分明神智低下,却能做出如此训练有素的反应,属实不合常理。同时,他又属实不知为何只触碰了灵兽内丹便犯了忌讳。 敌不动,他不动。见他不动,其他阴阳鬼便更没了动手之意,便任由时间点滴流逝。说来,此等诡异状态持续亦不过片刻。 人有直觉,胜于五觉。冷萧此刻只觉不宜久留,无意再与其他阴阳鬼对峙。微微放松了气势,便猛然向着来路冲了过去。 即便见冷萧放松气势,那将冷萧挡住的几只阴阳鬼也并无放松之意,在冷萧跃起一霎,此些虫豸便立刻躁动,迎了上来。 正是此时,冷萧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更为尖锐的声音,若非他已无人身,此刻只怕要被震得七孔流血。 阴阳鬼之躯可环视四周,乃至天上腹下亦可收入眼底,便在那尖锐声响传来之时,只见林木间钻出一只漆黑如墨的阴阳鬼来,较之其他,体型更要大上一圈。 此虫一见冷萧,便显露出浓郁杀气,发出阵阵尖锐嘶吼,仿佛冷萧是它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其他阴阳鬼听得召唤,立刻附和臣服。 这尖锐声响落入冷萧耳中,冷萧顿时下意识生出一股臣服感来,似乎停下动作、伏下身子任由它处置才是理所应当之事。 冷萧一瞬间知晓此些阴阳鬼为何会忽然如此精诚团结,不过是服从命令罢了。而这内丹,便是那王虫的敏感神经所在。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有六七虫豸,张牙舞爪,即便是对抗“同类”,此些虫豸也下意识喷出死气。 只可惜,此些死气落在冷萧身上根本不痛不痒,掀不起丝毫风浪来。反观冷萧,利爪一掀,便有灵气激荡而出,将这六七虫豸击飞了出去。 灵气一显,那王虫更为恼怒,灵智之上应当比其他阴阳鬼更高,至少在其他阴阳鬼之上,冷萧感受不到如此清晰的情绪变化。 话虽如此,冷萧也并未显出几分惊异,如此现象,不过是化妖罢了,正是每一妖修都要走过的道路。 王虫速度比之其它阴阳鬼更快,自是要快过冷萧,一霎落在冷萧头顶,利爪挥舞而来,深深刺入冷萧甲壳之中。 本是一具并不契合的躯壳,即便受损,冷萧也感受不到几分痛苦,反是那王虫,忽然尖利嘶吼一声,从忙退去。 通天塔从它身旁擦过,直落在冷萧身上。来势凶猛,直将冷萧寄身的阴阳鬼躯壳给砸了个粉碎。 那王虫反倒摸不清形式,一时茫然无措。方才,他许是察觉到冷萧的灵智异于常虫,为保住自己地位,才怒下杀手。而内丹,或许是王虫赖以提升实力之物。 可此刻,被它视为对手之虫,还未叫它得手,便被从天而降的铁坨给夺了性命。 依它反应看来,对此铁坨显然不陌生,立刻往远处退去,直缩在数十阴阳鬼之后。林木草叶间有窸窣声响,正有更多阴阳鬼往此处集结而来。 铁坨之下,散出一缕烟雾,缓缓凝聚成了冷萧模样。 王虫一见冷萧,顿时张口嘶叫,发出狂吼怒吼或许刀剑碰撞一般的或沉闷或尖锐的声响。 阴阳鬼无眼无口,无头无尾,而这王虫,却实实在在张开了一条缝隙。或许这缝隙是口,或许不是。 自缝隙中,死气浓郁如实质,向着冷萧碾压而来,一霎之间铺天盖地,只它一虫可抵数百虫之威。 足片刻后,前方静谧,那王虫便派出数只阴阳鬼查探,见无异样后,才亲身而往。直将死气收拢三分,视野才清晰。冷萧方才落脚之处,早已无人,甚至连那铁坨也不知去向。 王虫顿觉不好,便尖叫一声欲往后退去。只可惜为时已晚,一座锈迹斑斑的铁塔当头落下,猛然砸在它身上。 原本还不可一世的王虫,此刻如遭冰封石化,被通天塔压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弹。王虫被困,其他阴阳鬼顿时变得散漫,四处游走了开去。见了冷萧,亦不攻击,没有肉身的冷萧似乎无法让它们提起半分兴趣。 冷萧便随手抓起一只阴阳鬼,这举动无疑将之激怒,可任其如何张牙舞爪,被冷萧死死捏住甲壳,也无可奈何。 取来梅花鹿内丹,冷萧将之放在内丹之上。才一触及,这阴阳鬼顿时停止躁动,变得有些急切,显露出渴求。 也不见它有所举动,内丹之中的灵气便主动散逸而出,流淌进它体内。 冷萧以灵气探查,同样并未见到它体内有半分灵气存在,只是它甲壳颜色正一丝一丝变黑,泛起油量光泽,同时面对冷萧时,它似乎涌起了一股别样的情绪。 “都说生灵出生时会将第一眼见到之人视作亲人,你灵智初开,无疑如获新生,莫不是认准了冷某?” 如回应冷萧一般,此虫前方姑且算做头部处,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发出几分亲切叫声。 这内丹很快暗淡,继而碎裂。此虫自冷萧手中落下,围绕着冷萧来回游走。忽然纵身一跃,似乎想爬上冷萧衣衫,却不知冷萧只是虚影,直接从冷萧身上穿了过去,茫然无措的跌落在地。 第三百二十九章 青翠原野鹿马跃 吞内丹而开灵智之虫,姑且唤作小王虫,而那被通天塔所镇压者,则姑且唤作大王虫。 这云蛮地之中,不知是否还存在其他开了灵智的阴阳鬼,或是其他隐于暗处的生物,至少当前来看,这大小王虫,已是可号令群雄之辈。 大王虫被通天塔所镇压之后,便失了所有能力,便给了小王虫机会。只见小王虫身上发出细碎声响,在冷萧听来颇为刺耳,却令周遭阴阳鬼立刻聚拢而来,众星拱月般将它拥住。 见状,那大王虫显然有些急躁,爪子不断颤动,却无法挣脱通天塔丝毫。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大小王虫之间,天然便带了浓郁的仇视,其中敌意,不弱于面对冷萧。 倘若堂堂正正,大王虫必然可轻易击败小王虫,可如今被通天塔所困,便无计可施。 小王虫在通天塔几丈之外游走徘徊,不舍离去,虎视眈眈,流露出几分渴求之意。 冷萧遂抬手一指,直接将大王虫击杀,再取走通天塔。 至此,小王虫再无忌惮,身若幽影般,窜至大王虫身边,十一条利爪,便如十一枚利齿般,轻易刺入大王虫体内。 冷萧似有所感,大王虫体内有一股力量正被小王虫所吸收,与此同时,小王虫自身气息亦在不断攀升。 这力量并非灵气,同样也并非五行之力、生气死气、空间时间、光暗佛道邪等等一切为冷萧所知的力量,乃是一种在冷萧理解范围之外的力量。 大道三千,道道通天,成一道者为天才,成两道者为贤才,成三道者为鬼才。这世间,天才少有,贤才无几,鬼才不出,莫说能通晓三千道,便是能听闻千百道途之人,也无有几人。 细想来,通天塔分明为凡铁,却可镇压阴阳鬼,可地域分神修士一握之力;而阴阳鬼,亦无灵气,却能一跃上云霄,一力敌万钧。又如惘心蝶,虽羸弱不堪,凡人可伤,却能吸摄生人灵智,神通骇人。 此中妙处,必是冷萧所不知,自有其可解之道。 大王虫死,便不再有大小王虫之分。此前还不可一世之虫,此刻甲壳碎落一地,成黄土灰尘。独一王虫,一霎掠来,对通天塔虽仍有畏惧,却耐不住心中喜悦,绕数丈成一圆,围着冷萧不断飞掠,直搅得烟尘四起,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沟壑。 冷萧正要出言制止,话到嘴边又顿住,被重新咽了下去。他注意已不在王虫之上,反落在脚下。 便是方才,脚下土地无端下陷了半分。莫说王虫所行路径只留下一小沟,便是掘了一大坑,对冷萧也不该有丝毫影响。 说来不过刹那间,冷萧脚底灵气一散,黄土翻飞,一脚踏落,成一深坑,一时不见其底,料想十丈有余。碎石落不闻回神,有轻响幽幽至无。 这一脚仿佛令大地崩碎的开端,正是王虫所画出之圆,足十余丈大小,直接坍塌。与此相比,方才冷萧所踏出的那小坑便微不足道了。 莫论小坑大坑,皆指明一点,这黄土地无比松软,并不严实,内部松松散散,一触即溃。圈外土地不知,这圈内土地正是如此。 冷萧本可越出,可见王虫之上传来一丝希冀,他便顺了王虫之意,落了下去。王虫见之,连忙跟着跃下。同时,足数百阴阳鬼,亦如护卫般紧随其后。 即便阴阳鬼并不能对冷萧造成威胁,冷萧依旧未将通天塔收入扳指,多一丝谨慎,总好过大意。 此坑洞属实极深,初时冷萧自由下坠,可奈何足片刻后,依旧不见底。再往后,冷萧便运起灵气,自主往下方冲去。 前后左右不得见,一双肉眼明如暗。至此已过千丈外,唯有虫鸣入耳畔。莫说王虫,便是寻常阴阳鬼,亦寸步不落,始终距冷萧三五丈开外。 初时不觉,直许久后,冷萧才霍然察觉到,地下死气与阴气分明较之地面更甚,已与阴阳鬼自主释放之死气不相上下。 倘若生人来此,即便分神修士,恐怕也免不了要殒命于此。可于冷萧而言,非但不惧,神魂反是有些雀跃,似乎极为享受。 此中感觉,非冷萧所能控制,完全由自主而生。 有阴气不断渗入冷萧神魂,死气亦然。便如一块干燥棉絮忽然被置入水中,自主便吸收水分,不达饱和不罢休。 冷萧悚然一惊,倘若不加制止,最终必然重塑肉身无望,落得与朱无道等人一般境地,为正道所不容。 在他自己看来,人也好,鬼也罢,妖又如何,以偏概全,本就不当,此种迂腐想法,早该改变。可于正道修士而言,此些道理想法从小有亲长传授,大多根深蒂固,若要改之,千难万难。 冷萧周身顿时有灵气荡漾而起,形成防护。死气阴气本属同根,越到深处,彼此间便似水*融,越难抵挡。 幸得冷萧修为不俗,倒也无恙,只下意识坠落速度慢上了少许。正这时,神魂忽然一寒,两眼一翻,如遇大享受,身子一个激灵。 冷萧瞬息回神,却是那王虫强行压制着对通天塔的恐惧,或许也是有对冷萧的亲近与信任在其中,才近了身,一口咬在冷萧灵气防护之上。 王虫并未将冷萧防护啃噬殆尽,只咬出一个坑洞。只这坑洞,便足以让阴气、死气涌入。 冷萧连忙修补防护,王虫则又将之咬碎。冷萧顿时喝止,王虫便极为听话的退去,可发出的叫声之中仍有此情绪在内,似乎是在叫冷萧不要抵挡。 冷萧自不会听从,赶忙将防护添了一层又一层,捂得严严实实。 他能感受到王虫善意,诚然,这死气与阴气融入神魂之后,他一身修为在逐渐充实,且鬼面蛛毒和盘踞多年的邪气都被死死压制。尤其是鬼面蛛毒,最终定会被碾碎驱散。 便是朱无道等人,倘若有机缘,寻得适宜灵根或是适宜的夺舍对象,都可重新做人。可冷萧若真接受了这股力量,此生想必便只有做鬼了。 了解了王虫意图,冷萧心中失望之余,又有些思索。王虫似乎对他言听计从,如奉为主。同理,惘心蝶忽然现世,且次次目标明确,莫不是有人入了海心涯之中,以类似方法控制了惘心蝶? 此些虫豸神通虽大,奈何大多灵智不开,只要能控制王虫,便能控制整个族群。一如西域蛊修一般,令蛊母便可令蛊虫大军。 既然已落得千丈余,再回头显然说不过去。又片刻后,终于脚踏实地。本以为这深处,必然是阴气逼人,死气可叫生人一息成孤魂野鬼,未聊,下方竟是温和舒适,全无异状。 冷萧灵气一散,神色微动。这脚下,静隐有空间之力传来。这空间之力说不得又多高明,冷萧亦见识过数次。只当今世上,精通空间大道之人,除离梦教教主陈乔予安和颜陈之外,他说不出第三人。他却是不知,陈乔予安和颜陈,本是同一人。 如此,便更显空间之力稀罕。冷萧心念一动,长剑横扫,掀去几层泥土,脚下便似点亮了灯盏一般,泛起濛濛清光。 这光亮一起,倒是让四周一清。可看出,包括王虫在内,对这光亮处皆有些向往,却不敢更进一步。这其中有通天塔的威慑在内,却也不尽然。 冷萧注意全在脚下,随着越多黄土被掀开,脚下光芒逐渐清晰,形成一片细密复杂的纹路。这其中门道冷萧不知,却也能看出,这分明是一座空间阵法。 按此复杂程度看来,显然比青痕宗或是妖王殿的传送阵法要更为精妙。而一阵法再精妙,使用方法也都一般简明。 探入灵气之后,传送阵法之上果然有灵气涌起,直将冷萧整个吞噬。数百阴阳鬼连忙后退,如遇大恐怖。 冷萧眼前一花,没了洞内景象,眼前所见,竟是一片碧绿原野,不知在何处,可想来不会远离蛮域,定也还是在这十万山之中。 此原野青草翠绿,繁花点缀,蜂蝶交织,鹿马成群,实乃一妙地。冷萧忽然知晓,那梅花鹿为何会出现在云蛮地深处。 他心有所感,眼前虽见外地,自身却依旧在云蛮地深洞中。这传送阵法精密之处,正是传送地点不再固定一点,如此一来,便绝了他人蹲守的可能。 偌大原野,一望不及边际,绵延何止千万里,他心有一念,只觉这千万里之地,随处可去得。 灵气闪过后,冷萧正式出现在原野之中。他并未画面伊始之处太远,还打算重新借此返回云蛮地。若那梅花鹿能够无意中闯入云蛮地,那原野显眼处必然还有回程阵法。 临传送时,冷萧随手一探,抓了三只阴阳鬼在手中。这阴阳鬼也不敢动弹,只能任由冷萧带出云蛮地。 冷萧一张手心,原本对阵法极度畏惧的虫豸,此刻变得雀跃不已,没了王虫号令,若非有通天塔威慑,这三只阴阳鬼只怕早已挣脱冷萧离去。 此情景冷萧并不陌生,一如上回他将阴阳鬼带出牌楼一般。 此虫似乎无法自己出入云蛮地,可若由他人带出,便可借此获得自由身。 第三百三十章 黄土之下有白骨 草丛深处,有一母鹿徘徊不定,声声哟鸣,凄凄惨惨。 这母鹿修为比不得那闯入云蛮地的梅花鹿,只练气修为,看来灵智也并不多高。见冷萧突然出现,便瞪大了一双眼睛,受惊蹦跳着离去。 见冷萧并未追赶,它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看。不止是在看着冷萧,还是在这绿野之中找寻着什么。 冷萧摇头叹息,他知晓,这母鹿所要找寻的,再也找不到了。 再看此处原野,因阵法之故,聚天地灵气而来,经年累月,便成了一宝地。修士若能在此修炼,必然一日千里,远胜他处。便是寻常鸟兽,常年受灵气滋养,也得了超脱。 眼看,有健硕之鹿,一跃可达三五丈,彼此嬉戏玩闹,好不快活。蛮域说大,足十万山,说小,不过数月可走上一来回。 当年剑阁试炼之时,冷萧便走遍九成地,更何况后来。可他记忆之中,却从未记得有这样一处地方。 但凡钟灵之地,必有部族驻扎生存,而此地,冷萧来回转上一圈,也并未发现有何人居住过的痕迹。 有野马疾奔而来,马鬃飞扬,一身肌肉精壮,浑身皮毛油亮,便是不识良驹之人,也能看出这绝对是一匹好马。 此马从冷萧身前跑过,于远处停顿,发出一声长长嘶鸣。冷萧目光忽然被其吸引,马尾之上,系着一条玉绦流苏,斑斓绚丽,随马尾摇摆之时,如水波流淌,摇曳出彩虹般的光泽。 如此饰物,显然不会是此马自己所佩戴。 冷萧走近,此马便对冷萧打了一个响鼻,扬着头,高傲无比。冷萧伸手欲抚摸它,它便往旁侧退上几步,斜睨着冷萧,马蹄在草地上轻踢踏着。 “此马颇通人性,且不惧生人,除却本身灵性十足之外,想必此地也时有人来。” 冷萧心中揣测。此地鹿马太过漂亮,少了一分野性,多了一分柔美,与蛮域的风格大相径庭。在冷萧猜测,此些鹿马亦或许是旁人所豢养。 “此地绝非蛮域。” 冷萧本想飞上天际,向远处张望,又恐引人注意,惹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来。在他看来,南域若有如此之地,必然早有宗门屹立,且不会名不见经传。西域,蛊修之地诡谲,佛修之地纯净。北域,白骨教之地阴森,一字门之地空灵。东域,则多是荒凉之地,却也不排除有这样一个地方。妖域、中域冷萧所未涉及之地亦不少,同样有可能。 佛门净地,道门妙地,妖域、东域、中域,都极有可能是冷萧此刻所在的位置。他微微摇头,转而回到原点,细细感受,果然察觉到空间波动。 阵法才使用不久,波动还未平息。 他长剑刺入土中,故技重施,挖掘出一个大坑来。此次并未让他挖掘千百丈,只掀开一层草皮,便露出一个复杂阵法。 灵气闪过之后,冷萧便消失在了原地。他并不知晓,在他离开之后被他所掀开的草皮又恢复如初,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正是冷萧离去之后不过片刻,便有几人快步赶来。为首者,乃是一长髯老者。老者身后,男女皆有,尽是年轻一辈。 长髯老者目光如鹰,凌厉非常,只一眼,便落在了传送阵法之上。抬指一探,空中便如流水一般有淡淡光彩流淌,竟是将还未散去的空间波动实质化所呈现。 他说道:“方才有人使用过此阵,波动还未散,那人离去不足片刻。” 老者身后一女子面色一变,说道:“若真如此,那人岂非要一命呜呼?” 有白发男子冷笑一声:“师妹与其担心那人性命,倒不如好好想想,究竟是何方宵小,胆敢擅长我留仙,即便将性命交代于此,也不过是自食其果。” “哥哥!”一娇弱女子呼唤了一声,一双美眸在鹿马之间跳跃审视,忽然惊呼道,“少了一头鹿!” 待几人细数之后,梅花鹿果然缺了其一。那白发男子微微皱眉,说道:“时有灵兽失足与阵法,依我之见,这通往阎罗殿的阵法,倒不如直接废去省事!” 长髯老者摇头淡笑道:“我留仙昌盛,有半数原因归结于此阵法,引天地灵气,聚于一地。倘若飞去,这留仙宝地,便也成了平庸之地。” 正言说间,长髯老者幽幽一叹,一双眼眸落在阵法之上,说道:“千百年来,我留仙不知多少前人进入此阵便再无消息,真是凶兽之口,吃人不吐骨头。” 他扫了白发男子一眼,说道:“如风,你天资绝伦,有傲气,有野心,此都是小事。你可将眼光放于万界,为何独独要盯着这一阵法?” 白发男子始终沉默,一张面庞,除却拧起的眉头之外,便再无一丝神情,如若顽石。他虽嘴上说着要毁去此阵,可真若有人主张毁去阵法,第一个阻拦之人,必定是他。 “非是我盯着此阵,而是此阵盯着我。” “命运若想将一个人吞噬,可从来不会留情。” 云蛮地中,灵气涌动一霎,冷萧直接传送在了地面。回头看时,不由惊奇,原本被掘出一个大坑的所在,此刻又平平坦坦,恢复如初。 他以长剑试探,脚下土地较之旁处的确松软几分,正是传送阵法所在无疑。 那三只阴阳鬼又被他放走,兀自离去,漫无目的的走向了三个方向,彼此互不为伍。 忽有破空声传来,抬眼便见一黑影,落在冷萧身前几步处,显得雀跃不已,正是王虫。 远处土地忽然间拱起一块,既然裂开缝隙,密密麻麻的阴阳鬼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紧随王虫之后。只此一片,何止千万,端的是壮观不已。 而这,不过只是一小部分罢了。脚下土地仿佛震动起来,冷萧心有所感,不是云蛮地造就了阴阳鬼,而是阴阳鬼造就了云蛮地。 他忽然快步跃过王虫,踏足黑色地毯之中,将边上的阴阳鬼拨开了一些。那些阴阳鬼便自主让了开去,收敛了所有锋芒。 地面之上,因阴阳鬼钻出而留下千疮百孔。正是其中一条缝隙之中,显露出一抹灰白色钝物。 死地之中,若有白骨,当属正常,若无白骨,才显诡异。只冷萧心中无端升起一抹悸动来,三五剑落下之后,轻易将此白骨样貌完全呈现。 此人手脚成抵御状,不知在施展着何种术法妙诀。想必死时只是一霎,才能在死后还保持着如此姿态。此人腰上只余剑鞘,佩剑不知落在何处。 冷萧将此人周身十丈处尽数掘开,并未寻得此人长剑,反是又挖出几具造型各异的白骨来。 “白骨坚硬莹亮,此人骨骸,更是呈玉状,倘若白骨教徒来此,必定要将嘴角笑歪。” 冷萧微微皱眉,灵气猛然肆虐,剑气纵横,直将地面黄土如同切豆腐一般削去一层又一层。 初时还用柔力,末了,冷萧便自如了许多。越多白骨出土,而多数质地皆坚硬,与剑气相触而不朽,可见其生前修为定然不俗,少说也有元婴之境。 只将方圆一里内随意掀去几层土,便挖出数十具白骨来,这云蛮地,还真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埋骨之地。有如此修为,即便有之,也绝不会都是蛮族之人。 人有两种,非胆小如鼠,便是胆大包天。不管江湖传言死地如何了得,仙人难入,亦有不怕死的人要将闯上一闯,最终,大多不过是埋骨藏名于凄凉之地。 “如此多高手葬身于此,若成鬼修,必然流传于江湖,为何从未听闻有关云蛮地的任何传言?” 冷萧微微摇头,不再多想。出土除白骨之外,也有灵宝蒙尘。宝剑长刀,金枪银钩,冷萧并不觊觎。最终依旧将此些灵宝收起,交付他人使用,总好过腐烂于此。其中有不少四品灵宝,可说神兵利器。 此举,对死者而言,无疑乃是大不敬,可即便是生人站在冷萧面前,他也未必存了几分敬意。人当谦和,敬苍生,敬万物。也当狂傲,不敬天地,不敬鬼神。 “从未听闻有人活着走出云蛮地,有不少人兵器缺失,除却本身便不使用并且的可能外,便是被自己所带走。” 成鬼魂之身,亦可用刀剑相争,本是正常之事。而除此之外,更多人则留下了兵器,长埋于此。 习武之人的兵器,便是他的半条命。能将自身兵器不加犹豫的舍弃之人,总归是少数。如此可见,有人离去时悠然,不紧不慢,而有人离去时匆忙,甚至来不及带走兵器。 成魂体,不惧阴阳鬼,不惧阴死气,这云蛮地之中,还有什么能令元婴修士仓皇逃窜的大恐怖? 许是听见冷萧疑惑,天地忽然生变。人心中末日之时,必如暴风雨来时般,草木倒卷,土石翻滚,声音杂乱,气势宏大。而此刻,天地皆静,草木土石如纸上之物,尽数凝滞在了原地。 冷萧心头大骇,有直觉涌起,倘若他再不逃遁,必然连魂体都将被绞成粉碎。可他也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同那草木一般,即便风来,连衣角都不会摆动一下。 有阴阳鬼往地下逃窜,王虫忽然厉啸一声,便有钻入土中者,又疯狂往外涌出,层层叠叠,将冷萧紧紧裹了一层又一层。 第三百三十一章 归故里轻抚旧碑 像柔柔清风拂过脸,像纤纤玉手抚过颊。清清冷冷,又令人陶醉。 眼周,除阴阳鬼腹部之外,便是一条条纤细长足,彼此交织,不分谁他,将所有缝隙尽数填满,被围其中,不由发闷。 初时有细碎声音不断响起,正是有阴阳鬼不断往上攀爬,堆积成小山。最后,便没了声响,只余静谧。 冷萧心存余悸,不知是否惊变已退去,不见阴阳鬼有动静,也不敢擅自妄动。他脚下,同是阴阳鬼甲壳,有如一松子,一核桃,硬壳在外,将他牢牢护住。 几步外,有虫豸爪子轻轻抽动,忽而直接翻了上来,四仰八叉倒在那里,不再动弹。整个甲壳,不复油亮,唯余一抹灰白,显得那般无力。 几只虫豸翻起,露出空隙,王虫自空隙之中钻出,围绕冷萧游走数圈,又静静伏在冷萧脚边。 冷萧遂抬手在阴阳鬼所成壁垒之上轻轻一推,这看似天地崩塌也牢不可破的甲壳便如流沙溃散般倒下,倾塌,落了一地,密密麻麻。 随意拾起两三只,甲壳轻如羽绒,薄如蝉翼,指尖尚未用力,甲壳便陷了进去,失了往日威风姿态。 于外围者,最为不堪,即便处于内圈者,幸存虫豸寥寥无几,奄奄一息,甲壳灰白而黯淡,眼看便要命不久矣。 总是欠之命,冷萧遂取丹药相试、灵气相佐,奈何无有用处。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遍地虫豸细足动弹越发轻微,继而不再动弹。 只一阵风来,便将数千阴阳鬼性命吞噬,留下一地残破躯壳。倘若不是王虫号令,此刻画面想必不至于如此凄惨。阴阳鬼毕竟常住于此,对此邪风有几分抗性,无所抵抗之力者,唯冷萧一人耳。 遍地白骨犹在,又添一层新壳。他忽然明白,为何从未听闻有鬼修强者纵横江湖、叱咤风云,原是还未走出云蛮地,便随这邪风,上了黄泉路。 有幸运之人,或许能提着兵器多走上几步,想来,也只是多走上几步。 脚下黄土,或许还掩埋着更多灵宝,每一件流传于世,都能引起一番腥风血雨。如此之物,他却没了丝毫挖掘的心思。 熟管它有用无用,今已失心情,便叫它归于黄土罢。 来时不慢,归时更快。云蛮地边界处,离上几里之地,便能听见有喧闹之声。只待临近,遥遥便见苍珏、萧绛花、千寿、南风巽、姜泰、时灵曦诸人皆在,又有不少蛮族之人及飘雪峰弟子相随。 说来不过刹那,冷萧便越过牌楼,站在众人之前。眼看地上铺了一块白布,冷萧肉身则被躺放于白布之上,原本正常张开的眼睛,也被合了上去。 见此,冷萧不由哭笑不得,反观旁人,却是睁大了眼睛,却是苍珏用力笑了三声,快步上前拍了拍冷萧肩膀,说道:“你小子,走时痛快,也不告知一声,我等还当你已葬身于云蛮地,便连你葬礼事宜、坟地何处也商量好了!” 萧绛花不出一言,依稀可见眼眶通红。犹有威风余韵,正是如此妇人,当年才能在冷夜凌失踪之后独自支撑着飘雪殿。 千寿长出一口气,直道无事便好。时灵曦快步冲到冷萧身边,却将目光落在冷萧身后。手持长剑,身子不禁微微颤抖。 “不必惊慌。”冷萧轻声道了一句。 只见,牌楼之中,本被禁锢于云蛮地之中的阴阳鬼群,此刻蜂拥而出,不计其数。即便方才死亡数千,此时汇聚,依旧浩荡。 王虫灵巧在冷萧指尖来回游走,显得格外温和。发号施令之时,才显威风八面。冷萧顺势大袖一挥,数万万虫豸便纵横队列相呈,井然有序,原地待命,看得众人目光直欲瞪出眼眶。 飘雪殿之人,见多世事,早已不怪。而苍鸾族人,除苍珏外,多性情朴实,修为不高,见此异状,下意识退后数步,张口结舌,难以自抑。即便虫群不动,只站在那里,气势便能令庸人胆怯。 “从今往后,这阴阳鬼,便为在下所用。” 没有豪言壮语,只淡淡一句,却比方才的邪风也丝毫不让。不论是苍鸾族人,或是飘雪峰弟子,皆目露恭敬之色。 苍珏赞叹道:“冷小友好手段,如此大军,便是老夫也难撄其锋!” 冷萧面上并无喜色,诚如苍珏所言,此阴阳鬼之威,世间少有。分神修士便已傲立世间,这小小虫豸,天生不凡,却被困于云蛮地。倒像是前人所落下的一枚棋子。那这落子之人,该是何等神圣? 后来苍珏解释,冷萧才知,方才邪风起时,蛮域皆惊,天地变色。而这源头,便是云蛮地。 众人遍寻他不在,便料冷萧已前往云蛮地,遂循,果真找到冷萧肉身。却只是空壳,还当冷萧神魂早已被这邪风吹散。 双方散去后,飘雪峰。 有弟子面见冷萧,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激动道:“少主,有此虫相助,我飘雪殿有如神助,必能将林九霄那狗贼一举灭杀!” 冷萧静静望着他,眉头紧锁。初时,他将虫群带出,不是没这想法,可随个把时辰过后,心情积淀,便冷静了下来。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遑论分神修士。此虫固然强大,终究只是外力,若林九霄临死反扑,除此虫外,我等还有何人能挡?” 那弟子眉宇方正,面相向善,却因仇恨而五官扭曲,紧咬牙齿。冷萧未曾经历当年之事,纵有少主身份,心中所感也不会那般强烈。 他按着此人肩膀,说道:“若此虫不可靠,届时又该靠谁?靠身为女子、修为跌落的圣妃,靠重伤不愈、病容恹恹的圣卫,靠雄心不再、锋刃已平的大长老,靠空有虎胆,却奈何迟暮的二长老,还是靠我这个身躯已毁、身中剧毒的少主,或是靠你?” 那弟子身如磐石,一动不动,却轻轻低下了头颅。他有雄心,有壮志,有旧恨,有长仇,却无一身能够与此些烦扰所相配的修为。 他初婴之境,面对通天圣地,面对林九霄,又能如何? 冷萧又道:“即便我等击杀林九霄,夺回通天圣地,五域风起云涌,要想护住,难上加难。出头之鸟,总遭猎人所狙。隐于暗处,积蓄实力,待时机成熟之时,再出最后一击。” “冷某且问你,你愿做那出头鸟,还是做那猎人?” “弟子愿做猎人,猎尽天下鸟兽!多谢少主教诲!”他蓦然跪地,抱拳凝眉,目中锋芒骤敛,如宝剑藏锋。 冷萧双手负于身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承蒙少主过问,弟子奚川!” “奚川。”冷萧轻轻念叨着这二字。飘雪殿变故生时,他才刚出世,方才在他面前恭恭敬敬之人,也过了而立之年,往不惑奔去。 岁月向来不饶人。 于一男子而言,或蹉跎一世,或傲世苍生。心中所求,一为情,二为江山,能抛开七情六欲之人,少有。即便佛道门徒,也难免有困惑,难免有私心杂念。 冷萧独自抬望眼,视远月。旧人已死,情已空,是否他也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江山之上?依稀记得,曾几何时,他亲口所说不慕江山,可为何方才对奚川说出那一席话时,他表面沉静,心中却起了波澜? 傲立云层上,一览天下山。 多好啊。 夜深,深似闭上眼,看不见天地,看不见内心。 翌日,他将数万万阴阳鬼重新遣回云蛮地,只唯独带走了王虫。诚然,外物终究存了太多变数,此等灵智不开之物,可说易控,可说难控。最为简单的方法,便是让王虫成长到一个令其他虫豸无力对抗的地步。 离开蛮域,乘云而去。时灵曦盘坐于云上,兀自修炼,因其勤勉,如今已入练气。 “灵曦,为师不以人妖殊途为借口,终究是要与令尊走到一个对立面。届时,莫要怪为师。若有朝一日,待落剑时,还请刺向为师。” 时灵曦睁开双眼,一言不发,只静静站在冷萧身边。远山朦胧,轻云薄雾,缥缈如幻梦。 “师傅,弟子想回到小时候,娘还会眨眼,爹还会微笑,你还是萧大叔。” “再过十年,为师就是萧大叔了。”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清澈,很轻松。 历经数月,时灵曦随冷萧赶往一小村,村中,皆是些平凡人,平凡事,无甚稀奇,却让她流连忘返。 后山山上,入袂随她一并起舞。她说:“这是弟子所爱的第三个地方。” 冷萧并未回应他,只是兀自走到一处墓碑前,轻轻坐在了那里。坟前所供的水果已经干瘪,失了水分,馒头冷硬得像是石头。 他抬手轻轻拂去几道蛛丝,搓了搓手,才发现也未带些吃食来。如风离去,留下几块凡间金银,又如风归来,供上些新鲜水果。 时灵曦来到他身边,望着墓碑上粗陋的字眼。 冷萧指尖轻轻从墓碑上划过,说道:“灵曦,来见过师娘。” 第三百三十二章 林中悟道遇逃杀 手掌在墓碑之上轻轻抚摩着,将粗糙的石碑摩擦出了玉质的光泽。 时灵曦静静望着冷萧侧脸,将那一抹浅浅笑容收入眼底。她随着冷萧一同笑,乖乖唤了一声师娘。心中却忽然泛起一丝别样的意味,似是酸涩,似是彷徨,反正空荡,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她身躯忽然颤了一下,冷萧手掌从墓碑之上移开,按在她肩上,又从她肩上离开。他说道:“也该走了。” 时灵曦起身,跟在冷萧身后半步,微微低着头。终是忍不住抬头问道:“师傅,师娘为什么……会死?” “为师是人,师娘是人,只要是是人,从生来,便注定是要死的。又有何惜,又有何叹。纵活千百载岁月,又有何意义。”冷萧轻轻笑了一下。 时灵曦忽然伸手拉住冷萧,几乎是下意识的举措。冷萧笑得更大声些了,说道:“怎么,莫不是担心为师随你师娘而去?这黄泉路,总有一日要走,可那一日,还早。” 见冷萧走远,时灵曦连忙快步跟上,忍不住又问:“师娘一定是个美人。” 她低着头,等待着冷萧回应。可许久,只是缄默。时灵曦以为说错了话,不禁抬头,望见冷萧紧紧皱眉的侧脸,听得冷萧平淡说道:“或许美,或许不美。早已记不得了。” 时灵曦脚步又顿了一下,直望着冷萧背影出神。 “这如何能忘记?” “是啊,这如何能忘记?”冷萧脚步亦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天空。天空很澄澈,很蓝。白云几缕,如美人玉体之上的一层薄纱。 村中有孩童嬉闹,有半大小子,有满月小娃,跌跌撞撞,满脸笑容,总是这般生机勃勃,令人心静。 有一体壮者一脸神秘,忽而从缝补了数次的衣兜之中摸出一金一银两块物什,每一块都足有巴掌大小。 这金银二物并非元宝模样,如两条游鱼,可两相拼凑。冷萧能从扳指之中摸出这凡间金银,也实属不易。 他一取出,便引来旁人一片羡煞之声。那孩童不禁两腮通红,仰着脖子,笑意遮掩不住,小心翼翼将此金银交给旁人欣赏。 末了,又微微担心道:“不知是谁的宝贝,放在我家桌子上。肯定不是我家的,我家没有这样的东西。” “那人定会担心。” “我这便回家,等那人来取。” 他笑着,只是终究是等不到了。 冷萧二人来去,并未惊动一人,如一阵微风,无人留意。 林间草木葱笼,阴凉清爽。每一处森林仿佛都是如此,可又有其独特。这片森林,名为夜魅森林。 “当年,正是在这片森林里,为师第一次见到死人。至于何时第一次杀的人,早已记不得了。或许,总是在潜意识里将自己当成一个好人,可自己从来不是。” 冷萧轻声叙说着,心中无端多了千百感慨。 时灵曦沉默不语,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她微微抬头,忽然一惊,只见冷萧身上散发出一片朦胧清光,又有灵气向他汇聚而去。 而冷萧自身,则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对此丝毫不知。 冷萧向来寡言,少有如此絮叨之时,仿佛暮年老者,失了所有冲劲与憧憬,也没有了未来,所能缅怀的,只有过去的点点滴滴。 数里之外,有黄衣老者眉头一皱,感知颇为敏锐。边上,有一方脸弟子正要汇报什么,老者抬手打断,压低身形,两耳微颤,嘴唇紧闭。 少顷,目光霍然落在冷萧所在方向,说道:“有灵气汇聚,莫非又是那妖修所使的把戏?” 那弟子一愣,顿时神色严肃,说道:“既然如此,我等速去瞧瞧!南域动荡,妖修频出,我辈修士,降妖伏魔便是天降之任!” “说得好,能有如此觉悟,何愁不成大器?” 老者一拍那弟子肩膀,当先而去,却未曾见到那弟子目中所显露而出的诡异光芒。 一行足数十人,往冷萧所处方向快速而去。老者修为尚可,健步如飞,却要考虑门下弟子,不由慢了少许。 饶是如此,不足片刻,一行人便已距离冷萧不足五百丈。树木林立,目力所视不过十数丈。而灵气流动愈发明显,如潺潺溪流,替这众人指引方向。 数十弟子猛然冲出,又急忙停顿。反应稍慢者,险些撞在树干上。 正是方才那方脸弟子问道:“宗主,为何不追了?” 只见,黄衣老者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眉头紧皱,又忽然舒展,冷笑三声,低喝道:“妖孽,还不速速现身?” 方脸弟子一愣,呢喃道:“灵气流动分明还要往前……宗主如此笃定,不会有错,难道是妖孽所使的诡计?” “好个妖孽,好生奸诈!”方脸弟子大喝一声,眼神火热,鼻息不禁也急促了几分。 老者说道:“莫要惊慌,看老夫生擒了她,兴许能问出些妖族情报来!” “宗主神威,生擒此小妖不过抬手可成。届时,审讯之事不若便交由弟子,不必劳宗主再费神。”方脸弟子说道。 “也好。” 黄衣老者并未深究,一身灵气微微荡漾,只在探寻周遭妖气。待片刻之后,他霍然抬头,一双目光停留在十丈之外一处树梢之上。 不待他有何举措,那树梢之上忽然窜出一道白影,初时,白影分明不足半臂长短,纵跃腾挪间却成了一个美貌女子。 白裙女子身上满是血污,与淡淡妖气混杂,终究没能逃过黄衣老者法眼。 眼看女子几步显要没了踪影,方脸弟子连忙叫道:“宗主,莫叫这妖孽逃了!” 黄衣老者负手而立,须发飘飘,衣衫猎猎,轻哼一声,说道:“多虑,小小妖孽,岂能逃得出老夫手心!” 叫白裙女子先逃三息,老者才是动身。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身形分明稍显臃肿,飞掠间却如鹰隼般迅猛,不动兵器,只抬手隔空一拍,白裙女子便身形一震,如遭雷噬,于半空跌落。 于树木枝干之上跌撞三两下,不等落地,女子又一个侧身,欲继续奔逃,可一抬头,便是看见一巨大手掌掩盖了天幕,直覆在她眼前。 说来不过十息间,老者便提着女子归来。女子兀自挣扎,奈何只是徒劳。口中仍往下垂落着血水,面容斑驳。 方脸弟子搓了搓手,说道:“宗主,此等体力活,不如交由弟子代劳?” 黄衣老者想也未想,便将女子丢给了这弟子,口中只道了一声“小心”。 方脸弟子连忙接住女子,面上大喜,又连忙掩饰了过去,换上一副严厉姿态,一双手却暗暗在女子腰间游走。 见宗主、弟子无有注意者,方脸弟子手掌缓缓移动,呼吸逐渐急促,再有数寸,便可攀上那对圣女峰。 细看这女子,眉目如画,红唇如朱砂,皮肤嫩滑如稀稠,莹白如美玉。他心中暗骂一句:“果是妖女,坏了小爷道心!” 女子本奄奄一息,在他恍惚之时却忽然面目狰狞,一张樱桃小口忽然露出四颗獠牙来,口中喷出一层雾气。 方脸弟子还未来得及呼喊,眼前画面一变,温香软玉在怀,旁侧侍女舞婢十数,皆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此刻只着一缕薄纱,如争宠般对他眉目传情。 他傻笑着,犹如得了天下万般美好,纵是即刻死去,也早已无憾矣。这一念刚起,他忽然几个巴掌落在自己脸上,目露惊恐之色:“妖孽幻术,妖孽幻术……” “还不速速破除!”他怒吼一声,一剑斩在怀中女子的洁白玉颈之上。 黄衣老者被这吼声惊动,回头一看,忽见方脸弟子面容扭曲,抬起长剑便落在自己颈上。木已成舟,即便他要拦也拦不住。 身子扑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方脸弟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至死,方脸弟子仍狞笑着,低语道:“孽畜,区区小术,也敢在小爷面前卖弄!” 待黄衣老者放下这弟子,女子早已没了影。 地上有一道血迹一路而去,淅淅沥沥。他嗅着这丝丝缕缕的腥味,咆哮一声:“孽畜,还敢伤人,老夫定要活剥了你的皮做件葬衣来!” 余下弟子望着方脸弟子尸体,只觉心中泛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黄衣老者如一阵风般掠去,又急忙追赶。 时灵曦从冷萧身上收回目光,神色微动,忽然冲到冷萧身前,猛地抽出长剑,直指前方。 有一白衣女子跌撞而来,莫看她如此不济,却只腰身一扭,便有一条白色狐尾掀来,轻易将时灵曦掀飞了出去。 时灵曦唇角滑落一丝鲜血,浑身骨头如散架一般,一时竟没能站起。 白裙女子走过冷萧之时,脚步忽然顿了一顿,仔细看了冷萧几眼,又再次动身,仓皇离去。 “伤了人,便想一走了之?” 冷萧神色尚且有些恍惚,终是回了神。一时有些充实,又有些怅然若失。 他只淡淡出声,白裙女子面色骤变,任她如何挣扎,仿佛被人从身后拉住一半,拖出两道长长痕迹,直至落入冷萧手中。 第三百三十三章 当年叱咤今落魄 灵气本如涓涓细流,徐徐流淌,这时缓缓散去,尽数没入一个年轻人体内。 这年轻人衣着寻常,看不出深浅,可能引动如此灵气,且轻易将此狐妖擒住之人,必非常人。 黄衣老者匆忙赶来,不料竟让旁人占了便宜,擒了狐妖。他微微皱眉,却硬挤出一抹笑容,对冷萧微微拱手,说道:“小兄弟好手段。只是此妖乃老夫所伤,不知小兄弟可否将她交于老夫处置?” 老者虽出言相询,商讨的意味却并不浓,反倒有些以势压人的威胁之意。冷萧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对这老者,他尚且有些印象。只有些无关紧要之事,记忆也早已淡了。 他并未理会黄衣老者,转而望向手中女子。白裙女子被冷萧一手扼住后颈,一身灵气如被封禁,丝毫动弹不得。见冷萧望来,她偏过头去,神色不善。 被冷萧无视,黄衣老者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几息之后,数十弟子赶来,他更不能落了下乘,否则在门下弟子之前颜面何存? 他蓦然一指冷萧,低喝道:“年轻人,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杯酒,冷某都没兴趣。” “你是何人,可知眼前何人?竟敢如此与宗主说话!” 有弟子义愤填膺,才努而出声,忽然又闭了嘴,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冷萧拂袖一挥,如秋风扫去落叶一般,将这老者连同数十弟子一并扫了出去。 冷萧缓步离去,黄衣老者莫敢有半刻阻拦,瞪着一双牛眼,嘴皮子直哆嗦。他不愿放过这狐妖,只是为了妖修内丹。而冷萧既然有如此修为,又怎会瞧得上这区区金丹内丹? 走出两步,冷萧忽然止步,问道:“如今风回城方圆百里之内,何人称雄,强宗几何?” 若是换作方才,黄衣老者非但不会理会,反倒要反唇相讥,甚至刀兵相向。而此刻,他慌忙答道:“风回城方圆百里内,属我大黄宗与大白宗为最——”他顿了一顿,“老夫正是大黄宗宗主,黄大山。” “若单论修为,当属野猫宗野苟子为最,一身修为远胜老夫。” “可听说过长松派?” 黄大山闻言,稍作愣神,才抿唇说道:“长松派……当年我大黄宗与大白宗未扬名之时,长松派也算是一方豪强,如今,长松派早已是个不入流的小宗门。” 待冷萧离去,数十弟子仍心有余悸,急促喘息几声。有人问道:“宗主,此人是谁,为何会打听长松派消息?” 黄大山沉吟道:“或是长松派之友,或是长松派之敌,不论如何,总有人要遭殃。”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当是如此,非但未能杀妖取丹、扬名江湖,反倒损失一名弟子。 走出许久,时灵曦才问道:“师傅莫非与长松派有何渊源?” “当年也算承过此宗一些恩惠。种了因果,若不了结,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成为日后突破修为的阻碍。” 冷萧这般说着,目光荡漾着悠远的光芒。他手指一松,白裙女子忽然一愣,却并未逃走。她深知,若冷萧不愿放她走,她走不了。 “你走吧。” 白裙女子深深凝望着冷萧,鼻子翕动两下,说道:“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但永远忘不了你的气息。” 时灵曦忽然抬头,望着这女子。 “你杀不了我。”冷萧轻声说着,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也未曾多看白裙女子一眼。 听得冷萧话语间的淡漠,时灵曦心中无端放松许多,赶忙紧跟冷萧脚步。 白裙女子忽然大叫道:“你休要得意,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替娘报仇!”有泪盈目,她收了声,苦涩呢喃着,“纵然你是第三次救我。” 树叶很翠,风很冷。 他觉得时灵曦会问询,可时灵曦反倒没有再问出口。他不再多言。 走过夜荞之墓,走过当年初遇夜梦时的那深坑。深坑早已被填平,巨石也没了去向。或许早已被哪一人哪一宗搬走修建了房舍。 二人走到当年长松派山门,草木倒还茂盛,郁郁葱葱,只是却没了人烟。他跃过此山,往更远处走去。 至黄大山所指地点,遇到一老者。老者一席青衫,打扮还算干爽,面容枯涩,总有些迟暮黯淡了之意。 见冷萧,此人微微点头,以表友善,继而绕了开去,给冷萧与时灵曦这两个小辈让了道。 他修为不及冷萧,感受不出冷萧修为,而时灵曦修为不过练气,他却下意识便让了开去。 冷萧忽然止步,悠悠说道:“胆小懦弱,可丝毫没有当年关长老的影子了。” 关新常浑身一震,仔细瞧了冷萧几眼,可如何也认不出眼前何人。登时便将身子压得极低,险些叠了上去。倘若冷萧再强势一些,或许他此刻已跪在了地上。 他忙道:“不知二位少侠为何而来,倘若老夫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勿怪。” 冷萧轻叹一声,眼神之中透出几分悲哀。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黄大白二总崛起已有十几年,可说长松派十几年前便没落了。 “可还记得,十多年前,夜魅森林,幻灵狐。” 被冷萧一点,关新常先是眼神迷茫,思索了一阵,忽而猛然抬头,细细端详着冷萧,算了算年头,张口结舌道:“少侠是当年那前辈身边之人?” 即便得知冷萧身份,关新常依旧小心翼翼的询问是否有得罪之处,见冷萧并无恶意,才欣然将二人迎回宗门。 所谓宗门,不过是窝在一个小山沟里,弟子寥寥千余人,房舍简陋,不过拾几块木头随意搭建。 有不少弟子带着伤势,或靠着房屋、树干,或躺到在地,叫嫩草拂过侧脸。见关新常归来,不由神色微诧。望向冷萧,有人问道:“宗主,这位可是郎中?” 他这一问,关新常神色顿时冷厉,斥责道:“住口,休得无礼!还不见过先生!” 长松派门下弟子,不知冷萧何等身份,可能够让关新常都这般恭敬,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唤了一声“先生”。 关新常搓着双手,讪笑一声:“门中简陋,招待不周之处,先生见谅。” 唤一声少侠,显得自己太过卑微,又生分,关新常便改了口,唤了先生。 他吩咐弟子端上桌椅瓜果,便在树荫之下置办了起来。 冷萧打断他忙碌,取出一些丹药,铺了一桌,说道:“疗伤药物,先给弟子上了药再论其他。” 方才林中相遇,或是为了买药,或是为了采药,想必关新常正是为了药物而离宗,却因冷萧而搁置。 自有弟子取过丹药,匆匆而去。身后忽而传来惊呼:“莫……莫涂!” 一弟子取了一抹膏状物,正要给伤者上药,伤者忽然惊叫道:“只轻嗅一口,便止了疼痛。如此妙药,莫浪费在某身上。皮肉之伤,忍几天便也愈了,先给众师弟上药。” 至来时起,便只见关新常一人。当年身为太上长老的雷文耀与宗主刘禾关,都不曾现身。不过雀巢之地,一眼望去,再无余处,已无需过问。 “长松派因何沦落至此?” 关新常一时缄默,忽然苦笑道:“先生有心,老夫多谢。能维持现状,老夫以心满意足,还请先生莫要再过问了。” 见关新常摇头,冷萧深知,这其中因果,必定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 刀剑江湖,由铁血染就。时刻有人生死,有宗门更迭,有国更替,不过是常有之事。可关新常的神色,显然非同寻常。 未几,山沟之外忽杂音传来,乃人交谈之声。此中话语交织,不屑有之,不耐有之,淡漠有之,只片刻,便已将出口堵住。 关新常沉声道了一句:“还请先生稍坐,老夫招待不周,先生见谅!” 言罢,便将他闪身向外走去,一手不觉间攀上了剑柄。 “修炼之事,莫要懈怠。逆水行舟,少息必争,不进则退。” 冷萧告诫一句,时灵曦遂盘坐在原地,闭目修炼起来,外界之事,不闻于耳。冷萧便随关新常而去,脚步轻缓,缀在几丈之外。 长松派落魄至此,旁人却还不愿放过。有身着褐色衣衫之人趾高气扬立在山沟外,睥睨着关新常。 有为首老者淡笑道:“关兄,当年你长松派欺压我野猫宗之时,可曾料到会有今日?” 关新常脸色铁青,语气已是外强中干。颇无可奈何的说道:“我长松派山门、底蕴已尽归你野猫你,你还待如何?世事必争,既已争到,何必赶尽杀绝?” 褐衣老者骤然仰天大笑,笑足半晌,又轻叹一声,说道:“关兄,你我两派,终究不过是小仇小怨,并非深仇大恨,野某又何必花这般力气来行此有违人道之事?” “只怪关兄惹了不该惹的人。仔细想想,近日可有得罪何人,时隔多年,那位竟再次现身,下令灭你满门。” 褐衣老者话音一落,蓦然欺身而上,拍出一掌。关新常当即两腿一迈,姿势稳健,却被褐衣老者击退十余掌,内息不稳,气血翻涌。 “时隔多年,关兄修为不进反退,着实令人失望。” 言语间,他从背后抽出一柄赤色长刀,威势不凡,竟是四品灵宝。 第三百三十四章 碧海潮生夜中来 随那褐衣老者一并前来之人,或双臂环胸,或身形懒散,丝毫未将长松派放在眼中。 只见褐衣老者长刀之上绽放出赤色刀芒,如有血色烟雾笼罩,开合之间草木尽受其威,有干枯或柔嫩者,纷纷被撕裂成了碎屑。 有长松派弟子惊道:“野猫缭乱杀一出,神鬼皆惊、妖魔皆乱,野苟子竟一出手便是此等杀招!”他手中紧紧捏着一个丹瓶,正是此前冷萧所赠之药。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关兄,可休怪老夫!”野苟子冷然道了一句,杀气迸射间,血刀已至关新常额前。 只听铮然一声脆响,关新常手持一柄长剑,横在血刀之前,纵是未与血肉相接,单是这灵气喷涌,便叫他脸上多了几道细小伤口。 他语气生硬,面容扭曲了几分,低沉道:“当年的野宗主,可断然不敢将老夫比作兔子!” “关兄,今时早已不比当年!” 血刀寸寸逼近,已在关新常眉心留下一道浅浅血线,有鲜血笔直滑落,直至坠落在地。 关新常剧烈嘶吼一声,双目怒睁,已至强弩之末。眼看胸闷气短,气血上涌,却忽然手上力道一松,依着惯性,险些跌倒。 正是这力道一松,一口鲜血未能忍住,直喷了野苟子满脸。野苟子顾不得擦拭,紧跟着喷出鲜血,面色一白,怒道:“老匹夫,你竟隐藏了修为,暗诈老夫!” 眼看血刀齐腰而断,坠落在地,断处平滑如镜。关新常望之心中亦颤,略有迟疑,竟有一瞬之间真当是自己所为。忽然神色一动,将目光转向冷萧。而冷萧始终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分明没有出手的迹象。 见野苟子伤势不轻,顿时有长老弟子涌上,将其护在中间。其中有一乱发老者,看来地位不俗,直指关新常:“此刀乃四品灵宝,更是与宗主性命相修,岂能轻易断去,老贼,你究竟使了什么邪门手段?” 关新常也不管是得了何人相助,忽然仰天大笑,神色显出些许疯癫,双目骇人,怒喝道:“老夫不涉江湖,只求宗门安生、弟子无恙,尔等,莫要再逼老夫!” 此吼声一出,如生实质声浪,但凡面朝他之人,皆长发乱舞,衣衫翻飞。土石草木皆翻滚,尘土高扬。 野猫宗主事者间眼神交替,野苟子挣开旁人搀扶,向着关新常冷哼一声:“关兄何必再说大话,依眼下情形,分明是无力再战,外强中干,真当老夫怕了你?” 他最后几字,亦是吼出,令人耳膜震颤。却又丝毫不顿,继续说道:“老夫是念在同为正道,且旧识一场,这才心生怜悯,饶你一命……回宗!” 野猫宗诸人,来时咄咄逼人,去时亦气势昂扬,如打了胜仗般。 “老东西,说得好听,不过是心中露了怯。” 一想信口胡诌几句,便叫野猫宗退走,关新常先是仰天大笑,忽又热泪盈眶,继而喷出一口鲜血,乱发披散,仰倒在地。 周遭弟子连忙搀扶喂药,他却强撑着跪倒在地,连向无人处叩拜。 冷萧说道:“关前辈请起。” 关新常果然止了动作,颤声道:“方才……果是先生出手相助?” “才退马前卒、潮中蟹,不足为喜。” 自野猫宗现身之时,冷萧便始终注意四周,未见有躲藏者。野猫宗背后之人并未同行,显然未将长松派放在眼里。胆敢这般狂傲之人,修为断然不会弱于冷萧。 “时至此刻,关前辈可有兴趣告知在下实情?” 关新常摇头叹息,面有愧色。一枚丹药入腹,伤势恢复了许多。缓缓说道:“承蒙先生一声‘前辈’,老儿惭愧,实不敢当。不瞒先生,此事因果,当因一物而起。” 他微微摆手,将弟子遣退,请冷萧往一小亭而去。无人打搅,坐正声清。 待冷萧稍坐,关新常只身前往一角落,俯身在地上刨挖一阵,取来一布囊,边走边层层解开,露出其中一圆盘状铁块。 冷萧不动声色,这铁坨,他再熟悉不过。他忽然说道:“十余年前,夜魅森林附近,潮生殿时隐时现,倒是惹得江湖上一阵骚动。最后,也未见掀去什么风浪,长松派莫非便是受害于其中?” 关新常目中光芒大盛,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先生妙算,正是如此!” 潮生殿,九大死地之一。此殿与其他死地不同,并非确切之地。不知多少年未曾现世,若非有长者信誓旦旦,后来人还当只是传闻。 但凡死地,必是要命之处。即便当年潮生殿现世,除却引来闲人几番议论之外,便再无风波。未料,长松派竟无声无息间牵扯其中。 听关新常细说,此祸端还是因他而起。当年他闲于林间,忽闻浪潮之声悠悠,悦耳清朗,不禁心生好奇,循声而去,近处一望,只见一碧色大殿,一望不及边际,通体如琉璃美玉,纵使一砖一瓦,必也是世间珍宝。 然此刻,关新常顾不得贪婪,心头不由大骇,一时亡魂皆冒,肝胆俱裂,头也不回便离去,不敢往内多看一眼。 潮生殿中,浪潮滚滚,有水鬼沉浮其中,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潮水进进退退,有紫色海螺时隐时现,依传言之说,便是此紫螺魅了人心,令人化身水鬼,沉沦潮生殿,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惊恐处,关新常话语微歇,只道当日之事,此生难忘。他看了冷萧一眼,叹息道:“此非要紧,只那殿中标公示除却水鬼紫螺之外,还出现一人影。此人约而立之年,一身白衣,金线龙纹,当时仿佛身受重伤,可即便如此,只一个眼神来,便险些将老夫性命留下。” “老夫只当未曾看见,亡命而逃。当时心中便有不详之感。不过数日,那人果真找上门来,后果,便如先生今日所见。” 说着,他微微一指通天塔,继续说道:“在他眼中,我长松派许如蝼蚁,这才能残喘至今。直至老夫偶然得到此物,野猫宗便频繁来袭,想必那人是因此而来。” 冷萧说道:“既然如此,关前辈为何不直接交出此物,还能免去一番祸端?” 关新常苦笑一声:“先生可知此物得自何处?正是那潮生殿。虽是死地,可若能窥其奥妙,必能得无上造化。此物能引来那神秘之人觊觎,必定非凡。宗门沦落至此,皆因老夫而起,老夫心中不甘啊!” 他微微舔舐了一下嘴唇,头低了少许,自嘲道:“如此言说,倒显得老夫自己如何高义。说来,亦有私心。不论那野猫宗还是大黄宗、大白宗,当年不过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后因机缘,修为突破,宗门才有今日成就。老夫亦妄想,借此而成一番造化,重拾长松派昔年荣光!” 冷萧抬指在通天塔之上一点,通天塔便分离重组成一宝塔状。关新常眼前一亮,叹道:“先生果真认得此物。” 他手掌轻翻,说道:“若先生能化解我长松派危机,此物便赠与先生。” 正值此事生时,一别多年的冷萧突然现身,关新常只当冷萧也是为了这通天塔而来。若非当年冷萧不过小儿,修为亦不高,关新常怕是要将冷萧当做那神秘之人。 冷萧亦不愿多作解释,并不推托。此通天塔,他心中确有几分觊觎之心。 遂抬手一拂,将通天塔收起。即便无通天塔,冷萧自也会相助,也算偿还当年一路送往灵雀谷之情。当日林中顿悟,悟的正是时间大道。 苍苍岁月,一去不返,点点滴滴,皆成心头感概。 足等半月,未将那所谓白衣金边龙纹之人等来,耳边忽有浪潮之声传来,如置身岸边,眼前碧海潮生。 关新常面色大变,忙从居所赶来,疾叩冷萧房门。 此时正是夜半三更,弟子长老多已睡熟,轻轻浪潮声非但并未将人惊醒,反倒叫人入梦更深。 处于礼数,关新常并未直接闯入,可连叩十余声,不见人回应,心中不安之意更浓,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床榻桌椅,一眼可览尽首尾。而那简陋床上,被褥整齐,空空荡荡,未见冷萧身影。 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关新常肩头。他身形一颤,霍然回头,两只眼珠险些瞪出眼眶。待看清来人,不由松懈,笑说道:“原是先生,可吓得老夫……” 他话音未落,耳边骤然传来一声低喝,眼前之人五指尖利,已落到他颈间。此时再定睛,此人哪是冷萧,竟是一披头散发、面容扭曲之人。一身衣衫湿透,水渍洇出一片。 冷萧探出一手,将此水鬼摄来,猛力往远处一丢,不知丢出几里地。 “关前辈可无恙?” 他问了一句,抬头而望。天边,有一蒙蒙大殿屹立,替代月亮而存于夜间。有恍恍惚惚之物荡漾而起,伴着微光,可见影影绰绰。 大殿正中,有一黑影,恰成一人形,傲立于天,冷冷注视着大地。 第三百三十五章 扇骨长剑点兵术 月下人影并不分明,关新常却骤然脸色一变,顾不得言谢,直惊呼道:“正是此人!” 他话语颤抖,不知是身颤还是心颤。 眼看潮水变作洪水,长松派弟子依旧熟睡,鼾声四起,睡得更沉。有水鬼沉浮于水面,神态迷茫,行动迟缓。有紫螺飘飘荡荡,看似漫无目的,却循鼾声直往每一人而去。 冷萧顿时飞上半空,双臂一张,凭空收摄了一方天地。灵气涌动间,自成屏障,将紫螺尽数阻挡在外。而那水鬼,经此灵气一惊,立时面目狰狞,一拥而上,直被冷萧猛然一震,掀飞上数十丈高空,又狠狠坠落。 如此杂声,终于将长松派弟子惊醒,个个脸色茫然,又匆忙开了房门,不知出何变故。时灵曦房间正在冷萧隔壁,此刻才提剑而出,便被一股柔力推了回去。 耳边只传来冷萧声音:“藏好。” 见冷萧力挽狂澜,关新常心中大定。这小山沟之中,莫说护宗大阵,便连任何能抵御外敌之物也无。他连忙疏散弟子,同时不断向天张望,唯恐冷萧有失。 那神秘之人傲立于天,身背冰冷月,肩负潮生殿,如何叫人不心中惊惶?便是冷萧,心中亦凝重几分。 “几日未见,小小长松派,倒是寻了个好帮手。” 月下之人呢喃一声,声音却清晰落入冷萧双耳。无数紫螺开口向天,或斜或侧,尽数对着冷萧。所发之声,便是那月下男子之声。这满潮紫螺,便成了那男子代言之口。 与此同时,水鬼不分男女老幼,皆如狂鲨怒鲸般游来,游动无声,速度飞快。冷萧以灵气阻挡,只觉挡了一座大山,力有未逮,顷刻间被震退数步。 得利不知庆贺,面容始终狰狞而死寂,也不管冷萧,便露着利齿,向其他长松派弟子而去。 关新常身形一颤,反应却丝毫不慢。立刻挺身而出,倚剑挡在诸多弟子之前。亦有修为不错的弟子,勉力挡着一些实力微弱的水鬼。而此,绝非长久之计。 抵御之力尚未成型,便被水鬼冲散。关新常惨呼一声,肉身尚未伤,心中已哀然。 冷萧目光一厉,不待他动身,那方才还在月下之人,已是出现在他面前。 一袭金线龙纹衣,一顶碧玉银绦冠。手持点墨轻罗扇,足踏碧海潮生殿。如水上行舟,地上行仙。一双眼眸,灿若星辰,不带情感。望之冷萧,如望草木山川。 “阁下顾人之前,还是先顾好自己。” 他将折扇一收,轻飘一点,便有一缕紫气飞出,落于冷萧眉间。便在冷萧眉骨之上开出一朵紫色鲜花,美丽异常。有一瞬间,冷萧心神恍惚。直等至死之境地,才霍然惊醒,厉喝一声。 有灵气直从眉骨冲出,将那紫气震散。如生孔洞,鲜血汩汩流出。他顾不得擦拭,顾不得自身,蓦然一抬指,往远处一点。 有水鬼向一年轻人扑去,那年轻人腹背受敌,一力难支。旁人欲助无心,关新常唯有悲戚。他只惨笑一声,咬紧牙关,不言不语。却见那周遭水鬼,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潮水起起落落间,便将几个水鬼如沙土般冲散。 顾旁人便顾不上自身,龙纹衣男子手指成三爪之印,直欲强取冷萧咽喉。冷萧身形艰难一晃,避了开去,肩膀却被啄出一大口,如缺一血肉。 不等他服用丹药,龙纹衣男子再度欺身而上,于这潮水中,仿佛只凭他一念,便可出现在任何一点。如此神通,除却精通空间大道的修士之外,冷萧只在葵水道人身上见过。 且葵水道人得以如此,还是仰仗了至宝水灵神之威。 只观那龙纹衣男子,一身修为比冷萧未必高上多少,也不见有空间波动,如何能行此神通?必是有至宝相助! 思绪飞转间,有靛青长剑飞舞,挡在身前,与龙纹衣男子碰撞在一起。 男子神色忽然变化,一双眼睛直勾勾落在角兵之上,如视绝世美人,片刻不能挪开目光。如从牙缝间挤出一语:“年轻人,此剑,从何而来?” “利器成于人,神兵成于天。如此至宝,自是天赐。” 他既然发问,冷萧便随口一答。未说实言,也算不得扯谎。却在言语间,剑气猛然爆发,直往男子腰间紫螺而去。 紫螺挂饰,如指节大小,莹润如玉。而男子每次闪现之时,此物必定流光溢彩,如星光闪烁。 剑气只堪要触及紫螺,男子身形忽然淡去。再现身时,已至冷萧前方不足三寸处。随剑气轰然落在潮水之中,他折扇一展,便成利刃。 抬手间,口中淡漠道:“好一个天赐神兵,甲某要了。” “只怕要令阁下失望。” 角兵与折扇两相碰撞,男子立时便要躲闪。有此优势,便不愿再浪费灵气。奈何这时,他身形一颤,却仍在原地。被冷萧一剑击落,低眼望时,一细脚虫豸正随冷萧牵引,夹着一紫螺朝冷萧而去。 男子稳住身形,并未落入水中。此刻目光却更为惊异,脱口道:“阴阳鬼……你究竟的何人?” 如此神色,堪称惊疑惧怒皆存,又在瞬息之间转变成暴躁,文雅姿态不存,束发之冠崩散,长发狂舞,有如狞魔。 “留仙门人,也敢搅我恒仙之事,莫非要撕毁九仙之约?” 折扇便在此刻,扇骨拆散重组,成一纤细骨剑。剑身有血槽纵横,羽绒摇曳,端的是诡异莫名。 冷萧神色不变,心中有疑窦生起,却并未回应。那男子忽然如得了答案一般,眼神骤然淡漠,冷厉道:“原是下界刁民,有趣、有趣!” 最后一声“有趣”,几从牙缝之中挤出。 阴阳鬼忽然一声凄惨厉啸,细足一松,那紫螺竟有自主灵性,挣脱了阴阳鬼往男子飞去。 冷萧一记春秋指点出,男子欲阻。才抬起扇骨长剑,便见冷萧人剑合一而来。不得已而应战,三两回合而后分,才接下紫螺。 只见紫螺灵性不再,黯淡无光,有如粗糙顽石。状不如指节娇小,变成足巴掌大,一如寻常紫螺大小。 此紫螺毁去之时,异象陡失。潮生殿忽然再度飞上夜空,仿佛欲与月亮比高。千百水鬼如有不甘,却不能再对旁人出手,如被无形丝线拽回,往潮生殿中落去。 如此情景,只几息之间便隐去,一切归于平静。徒留男子身躯轻颤,目有呆滞。足十息,才霍然回身,咬牙切齿道:“还真是一如当年般惹人厌恶。甲某要你死,你岂敢生?” 最后一字落时,如天雷滚滚,仿佛天劫。有修为稍弱之人,难以自持,身形不稳,鲜血狂喷。 冷萧身后骤然浮起本相虚影,始终不为所动。只淡漠道:“阁下所倚仗不过是潮生殿,现如今,你何以再口出狂言?” “甲某生平最厌之事,便是口出狂言。向来,不过只是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 待他神色平静之后,束发之冠自动束起,衣袂轻摆。忽而扇骨长剑一晃,并不饮血,只作法器使用。 有灵气流转,男子衣衫之上的金龙忽然动了一动,继而直接钻出,如活了一般。本是几笔金线,如今便成真龙,一鳞一爪,一须一发,皆如天生般灵动。 张口长啸之时,有如狂风席卷,便连冷萧也尚且难以自抑,遑论旁人? 有弟子被吹飞,落在杂草旁枝之间;简陋房舍,无一完整,尽数倾塌。 此不过余威耳,金龙所对正主,乃是冷萧。游龙摆尾,纵以角兵亦难开。眼开剑刃与金龙相触,男子眉头轻蹙,忍不住道了一句:“宝剑蒙羞。” 他扇骨长剑再舞,随手落在一断枝之上,那断枝便化作蟒蛇;落在杂草之上,杂草便化作草蜢;落在碎石之上,碎石便化作蜂群。 “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可成甲某之兵。此之谓,点兵术。” 冷萧面额间血水掺杂着汗水滚落,面色微白,目光凝重。那男子修为分明不比他强上多少,所施手段却神鬼莫测。 “有此手段,此时才使出,阁下还能坚持多久?” 冷萧长剑连斩,将金龙逼退、蟒蛇蜂群震散。而那男子只淡淡道了一句:“自作聪明。” 莫说金龙,在他剑下,即便是对方随手所成的草蜢蜂群亦无有损伤,再度扑上。他一身凌厉剑法,此时竟如孩童持枝而戏般可笑。 正如那男子淡漠所言,也根本不曾有后继无力之态。仿佛为了自证,扇骨长剑再起,频频落下,几欲将山沟之中每一粒尘埃都化作己用。 各类虫兽,直将冷萧堵得密不透风。只听得轰鸣阵阵,勉强可知冷萧未死。片刻后,声音骤止,一霎沉寂。时灵曦不禁惨然大喊一声:“师傅!” 男子本不将下方诸人放在眼中,此刻,不由转落了目光。淡漠一扫,嗤笑道:“如此不济,有辱此道,还敢收徒?” 再细看时灵曦,又道:“资质尚可,如此年纪,才至练气,果是庸师毁弟子。惘生二十年,不若去死。” 他扇骨长剑一点,首次作兵器使用,欲饮人温血。 于千虫万兽之中,蓦然传出一嘶哑厉吼,直将成团虫兽震散—— “尔敢!” 第三百三十六章 甲生再困潮生殿 鸟兽虫蛇尽数被震成齑粉,散落一地,早已分不清变化之前是木是石。金龙须鳞皆断,龙角成两血口,嘶吼一声,化作漫天金线,重新交织盘桓于男子衣衫之上。 那半空之上,未见冷萧身影,低头时,才见他已是出现在时灵曦身前。一头长发披散,鲜血淋漓。看样凄惨,气势非但不弱,反有攀升之势。 角兵与扇骨长剑触及,龙纹衣男子并未占到上风,倒退半步。冷萧一动未动。二人长剑相错,一触即分,相隔不过两寸余。 “拼命为之,倒是有几分火候。” 纵是见冷萧燃烧了元婴,龙纹已男子亦并无拼命之意,一来有损修为,二来并不将冷萧放在眼中。 时灵曦紧紧握起的长剑低垂了下去,呢喃了一声“师傅”。有此背影,便可将一切危难都阻挡在外。 “在下冷萧,阁下何人,纵使欲夺宝物,为何滥杀无辜?”燃烧元婴之际,毫厘时间对冷萧而言都是性命攸关,他却仍抽得空隙,问此一句。 如他所料,龙纹衣男子性情虽傲,却并未有隐瞒之意。是善是恶且不论,心中自有豪气生。名不更替姓不改,有人问之自道来。 “在下甲生。”随他念出名讳之时,衣上龙纹游走三分,龙首朝外,龙口大张,欲吞天摄地。除冷萧外,无有能直视者。 冷萧身形未动,自有灵气散出。身后高大虚影大袖一挥,无形压力骤散,修为低者皆出一声冷汗,才有喘息之机。 甲生神色淡漠,方才所生之威,如自然而然,并非刻意。冷萧口中轻轻吐出一语:“阁下是要赶尽杀绝?” 冷萧虽是问句,却用以肯定语气。而甲生并未叫他失望,口中淡淡吐出二字:“正是。” 话音落时,他人已在三十丈之外。扇骨长剑一点,故技重施,草木沙石皆成其兵。忽又大袖一抖,抖落几枚星点,似玉似珠,落地成方正大汉。 “此一招,为点将之术。” 万物成兵,珠玉成将。有将号令,兵卒三五成小阵,百十成大阵,万千可撼天。莽莽之威落下,冷萧身形战战。敌方还未攻来,他蓦然一口鲜血喷出,身后元婴虚影粉碎,再无踪迹。 纵面上再如何镇定,心中惊意,无可掩藏。这甲生信手施展之术,莫说元婴,便是分神修士,也未必能有如此精妙之神通。 然,心虽惊却并不慌乱,面平静亦并非勉强。冷萧指尖灵气一闪,出现一铁块,一息间成宝塔。 他尚且记得,甲生曾称此为仙盘。 冷萧自云蛮地所得仙盘晦暗无光,平庸之极,任由分神修士,也难以看出稀奇来。而这象征潮生殿的仙盘,却灵光湛湛,灿若星辰。 九层宝塔,有星罗棋布,点点玲珑,美丽不可方物。似抬手间,便可与夜幕融为一体。 正是此刻,月前有如画布生,画上一幕潮生殿。潮水滔滔来,紫螺遥遥现。 甲生冷淡面容之上终有惊怒显现,焦急万分,并不作假。此刻竟是当机立断,燃烧了元婴。百将万兵静立不动,大阵小阵皆凝力于他。 蓦然间,轻踏步,却有如碎裂虚空而来,一步落在冷萧头顶。这一脚,更大落在整个小山沟之上,有如天幕倾塌,无处可逃。 他一声低语,略有嘶哑,如天公震怒,倏然道:“交出仙盘,饶尔等不死!” 冷萧亦未曾停止动作,于潮生殿之中,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吸摄之力,尽数施加于甲生之上。不知这潮生殿与甲生有何瓜葛,吸力起时,他衣衫之上的龙纹便成紫色,如紫螺颜色一般无二。 身形被潮生殿吞去,甲生愈急,此一踏威势愈盛。冷萧状若疯魔,频频嘶吼。深处压力正心,险难抵挡。 远处忽有长松派弟子惨叫之声传来,一声起后,便是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此时,甲生以被牵扯至潮生殿外,急急大吼一声:“交出仙盘,饶尔等不死!” 冷萧手指紧了三分,指尖按得发白。却在千钧一发之间,蓦然将仙盘抛了出去,低喝一声:“拿去!” 月下,宝塔玲珑,旋转生姿,于星光夜幕下划过一道绚烂轨迹。甲生折扇一合,这一踏之威顷刻散去,如同从未降临过。 潮生殿如昙花一现,迅速隐去,将潮水、紫螺、仙盘、甲生一并带走。 时灵曦闷哼一声,唇角有鲜血溢出。 冷萧快步行至众人之前,接连探去,手指忽然一顿。近千长松派弟子,有修为低者,甚至不及时灵曦,堪称之凡人。如此威压之下,殒命三十有六。 关新常如苍老十岁,半截身子入了土。放眼长松派,若他撒手人寰,再不劳心,还有何人能护得宗门周全? 他蓦然跪倒在冷萧身前,有口难言,又快速开口道:“多谢先生搭救。老夫不敢再厚颜奢求先生庇护,只求先生能留三两术法于山门前,若有外敌来,也可御之一二。” 冷萧摇头道:“关前辈请起。并非在下不愿,实乃在下只修单剑,不擅阵法之道。” 见关新常颓丧,冷萧只道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便转身离去。 甲生被摄入潮生殿之中,何时会归来尚未可知,即便长松派举宗迁离,既走过,便留足迹。若有人追寻,天涯海角,无处可逃。只在甲生眼中,长松派诸人微不足道,未必能引他再费手脚。 反是冷萧,毁其紫螺,终有再会面之日。 “下界……” 冷萧眼帘低垂,细缝之间光芒湛湛。甲生言谈之间并未刻意隐瞒,或许初时并未打算留下活口,却事与愿违,受制于潮生殿。 “留仙,恒仙,莫不是宗门之名?” 纵观五域,小门小派多如牛毛,却从未听闻过如此宗门。 “难不成是隐世宗门?”人有隐者,宗有隐宗。避世不出,兀自修行,只攀仙道,不争高低。 天未亮,循着野猫宗离去之时所留痕迹,即便不知野猫宗山门所在,冷萧也轻易寻得。 野猫宗山门建于山峦之上,空气清新,灵气充沛。微风袭来,清清凉凉。说不上极妙之地,比之长松派所在山沟,可是天上比之地下。 冷萧可轻易将此山门夺下,赠与长松派。可他不过只是过客,长松派将来如何,终归要自凭手段前去争取。 他今夜所行之事,不过也是野猫宗该得之报应。 江湖无善者,死皆有余辜。冷萧亦非善人,亦不甘平添杀戮,堕入魔道,才立此生不杀人之誓言。 而得阴阳鬼王虫之后,冷萧心中无端升起喜意,便觉肉身陨而神魂尚存,则算不得身死,神志不泯,也依旧活着。 当时不觉有何错,此时站在野猫宗宗主大殿之外,才忽然惊醒,何时持剑伤人,已变得习以为常?变得成熟,何时等同变得冷漠? 他曾欲争天下,欲寻父欲问道,欲探九大死地之秘,欲知仙盘之秘,欲……正是抬剑时,才知自己原也有如此多欲念。 明白之时,一切忽然淡了,何事都变得不再重要。然,不过只是瞬间。 “冷某同是凡人,何必清高作圣。虚哉、伪哉!” 野苟子浑身颤抖,蜷缩在角落,无路可退,见冷萧抬剑又轻轻落下,久久未下杀手。他不知冷萧在念叨什么,只以为事有转机,试探道:“阁下想必便是白日出手之人,野某多有得罪,万望宽恕。不知有何野某能效劳补偿之处,但说无妨,野某绝不推辞!” 才细想,他将被人击退之语告知那神秘之人,那人必定亲自前往。如今冷萧安然无恙,身有淡淡血腥味,必已与那人交了手…… 野苟子眼神更惧,莫说惊呼求援,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他早将冷萧与甲生看作同等实力之人,即便唤来三五虾蟹相助,又如何能敌? 冷萧回了神,见野苟子谄媚。索性收了剑,轻叹道:“你且立誓,今后再不犯长松派分毫,此事便就此作罢。” 听得这般轻易,野苟子连忙信誓旦旦长篇大论,直说得倘若违背誓言自己及野猫宗将如何凄惨,可谓真诚无比。 而这般草率立誓之人,却并非诚信守誓之人。说得再多,不过是空口白话。看眼前老者谄媚笑容,冷萧只觉心中嫌厌。 所谓誓言,不及他一番威慑。 “还有一事。” 野苟子连连点头,边端上茶水边说道:“先生但且问之,老朽知无不言!” “你这一身修为,从何而来?” 修为之事,本该是修士隐秘,有所机缘,皆是自身忌讳。然野苟子并未迟疑,张口便道:“此事说来简单,这十几年来,潮生殿时有现世,或带走几个活人,或留下几番机缘。” “老朽当年时也运也,击落一水鬼,拾得一紫螺。将此紫螺炼化,便成就了元婴修为。” 他于床头木盒之中取出紫螺,交到冷萧面前。而这紫螺,早已无甚奇异,沦为凡物。 “那大白宗、大黄宗宗主同是如此,这才发展迅猛。” 此答案并不多重要,冷萧亦不过随口一问。他心中疑虑,亦并非在此之上。问罢,二人便离去,两杯热茶,未抿一丝。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此界之上有九天 人族妖族频有起战,日有死伤。冷萧师徒二人,如离此世间,不偏人族,不倚妖族,可谓随心。 原本五域皆有惘心蝶肆虐,其中南域尤为严重。即便不说,各人心中也早有所知,当是时耀所使的把戏。只自时耀夺取回眸井心逃离青痕宗之后,惘心蝶除一便少一,日渐敛去,不知何时起,已无所见闻。 而妖修也随之收敛,少有大张旗鼓、放肆妄为者。反是剑阁弟子时有出没,五域邪修也随着动荡时局而肆意作乱。 有传言称,当日时耀逃离青痕宗,伤势不轻,被鬼头陀所阻,最终虽逃得性命,回眸井心却被鬼头陀夺了去。费尽力气,最终替旁人做了嫁衣。 纵使时灵曦不言,此事忠也将成她心中之病。不论她对时耀有何怨言,终究乃是其父。而回眸井心非但是珍贵灵物,更是能医治秋雨如之宝物。 怀着满心思绪,随冷萧一同往东域而去。通晓天下事,东域九天听。他倒要问上一问,何为留仙,何为恒仙。 那夜,潮生殿所表仙盘所生的奇异变化,始终在冷萧心中挥之不去。而他自云蛮地之中所得的仙盘,则始终黯淡。 百丈不老槐,树底三寸钉。拜得一次,再来访时,已是轻车熟路。钉子蓦然飞起,落在槐树孔洞之中,最后现出虚影。 见此人,冷萧眼光多留一霎。上回见时,九天听尚是文人打扮,今日再见,竟是坦胸露怀,腕上佩铜环,肘上戴精钢,一副粗蛮彪悍之态。 然虽此人容颜模糊不显,看身形轮廓,辨声音细微,确是上回所见之人无疑。 仿佛见惯了旁人诧异,九天听见怪不怪。时隔好些秋,依旧能认得冷萧来。此时说道:“有何疑处,且叫法某应来。” “留仙,恒仙。” 冷萧言语含糊,只道出不清不楚四字。九天听神色微诧,并非因这四字乃是如何不得了的隐秘,反倒觉得从冷萧口中不该问出如此寡淡的问题来。 他只取灵晶一角,若折合,堪抵一枚灵石,再不多取,似乎觉得这问题并无价值。可既是交易,就无不取钱财的道理。 九天听双臂一环,身形似倚靠在高大之物上,娓娓道来:“阁下所问含糊,然此疑问无所忌讳处,法某今日便与你说上一说。” “若谓之人名,古往今来,胆敢取如此名讳者无几,名中带‘仙’,是为藐视仙道,若无成就,徒惹人耻笑。当今世上,名为留仙、恒仙者,唯五人耳。” 他顿了一顿,忽而淡淡一笑:“当然,若有凡人取此名讳,则不在法某推衍之列。此五人,三人唤作留仙,其一为南域飞虫宗宗主,金丹修为,位于青痕宗正西九万里;其二为东域散修,修为堪筑基,以此槐树为基点,西南三万里徘徊;其三为北域妖修,有虚婴修为,近日为一字门道人所伤,能否活命还未可知。” “唤作恒仙者有二,其一为西域蛊修,名虽狂,却不见经传,练气小辈耳。其二则是南域散修,乃是浪人,筑基修为,如今在青痕宗以北三千里之地山野落脚。” “有将此二名作宗门名讳者,五百年内未有,五百年前,有一小宗唤作留仙,立宗五十年后覆灭,史书无名。近六百年前,有一小宗,唤作恒仙,立宗三年覆灭于天灾,史书无名。” 足道片刻,九天听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杯热茶,抿之一口。同时有灵气一闪,茶水桌椅凭空出现在冷萧二人面前。 “看来此答案未能解阁下之惑。凡拜法某者,乱絮来,顺心去。阁下还有何疑问?” 诚如九天听所言,他所给出的答案,对冷萧而言毫无价值,不过是历史上或是江湖上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事。 “敢问法先生,当今世上,可有隐世宗门唤作留仙、恒仙?” “十枚灵玉。” 听得如此高价,冷萧非但不怪,反有所喜色,直将灵玉奉上。初回见,他只觉九天听能通晓天下事,不过是耳目众多,遍布江湖。如今见时,法不闻敢称九天听,自有一番推衍之术。 九天听手腕轻颤,如娇女抚琴,琴弦欲珠。茶水挥洒几滴,在他指尖轻轻跳动。隐约间,水珠之上似有无数文字与画面闪烁。 只一眼,便叫人深陷其中,如痴如醉,如闻天地奥秘,心中澎湃。 “醒来!” 九天听唇齿不张,却有雷声自冷萧双耳回响,他只觉头疼不已,眼神干涩。有黏湿之物自鼻尖滴落,信手一抹,指尖徒留殷红点点。 回身望去,时灵曦面色惨白,更为不堪,七孔流血,白裙落了红梅。待服得丹药之后,气息才畅,不敢再看那水珠。 冷萧心有所奇,几次抬头,都险些深陷其中。一滴可达地,十滴可通天,百滴作客阎罗殿,千滴强闯九重天。 眼看,一杯茶水尽,一壶茶水尽。冷萧与时灵曦桌前,两杯尚未饮过几口的茶水,此时忽而发颤,如有长龙吸水,直往天上去。 上不过三丈,消失无踪,于九天听身侧浮现。看虚影之内,如大雨滂沱,将九天听紧紧包围。冷萧早已偏过头,不敢再看。 足半个时辰,有嗡鸣声传来,如蜂蝇振翅,并不沉闷,更不尖锐,却夺了人十成耳力,再听不见丝毫声音。 冷萧转过目光,水珠爆碎,九天听浑身漉漉而湿,双眼更淌下两行血水,显得颇为凄惨。 “这笔买卖,法某可亏了。” 九天听淡然一笑,齿缝间尽是血丝。待冷萧耳力复原,才道:“这五域大地,隐世宗门大小足三百又一,无有唤作留仙、恒仙者。” 见冷萧神色怅然,他话语不歇,又道:“只不知阁下可曾知晓,这天有九重天,地有十重地。” “九重天,十重地?”冷萧眼帘一眯,眼神自脚下划过。世人皆传,人有转世,地有九幽黄泉,信者信之,不信者则不信。 只是信与不信,皆无伤大雅。 “所谓九重天,乃是无极天,所谓十重地,乃是无穷地。言外之意,天有无穷,地有无尽。而我等所处,不过是诸天万界其中之一。法某之所以有此一语,只因方才阁下四字所引,直上九重天。” 冷萧神色一动,立刻说道:“在下欲知九天之上事,需多少钱财?” 九天听笑看冷萧一眼,说道:“阁下可曾听过,知天命而折阳寿。只方才一眼,便吞去法某百年阳寿,钱财不可衡量。法某非求报,只是有言在先,这九天之上事,不会再看第二眼。” 收取三十枚灵玉之后,九天听抬手一点,便有无数画面碎片钻进冷萧眉心。冷萧首先所想之事,非是这画面,而是九天听所使手段。倘若对方非善,信手便可取了冷萧性命。 这画面驳杂,不等冷萧消化,桌椅虚影尽数散去,钉子重新落回树底。 自凌乱画面之中,冷萧忽然寻得其中一幕。此地山清水秀,鹿马竞跃,正是他通过云蛮地传送阵法所往之地。画面再转,看不清晰,只霍然停留在两个苍劲大字之上——留仙! 解开愈多迷惑,冷萧心中迷惑便愈多。只不说九天听已归去,他已囊中羞涩,无力再问。 时灵曦望着冷萧,出言道:“师傅,那甲生,莫非不是此界之人?” “诸天万界,此等玄妙之事,唯有空间大道高深者能够领会,看来这九天听的空间造诣,远比我所想要高。” 冷萧心中忽有紧迫感,此种紧迫,非由妖修或是邪修而生,而是因所谓天界之人而生。 九天之上的世界,姑且称之天界罢。当日,甲生言辞神色无尽轻蔑,言语间,直唤冷萧为下界之人,且与天界,曾有瓜葛。 他本以为,这仙盘应当是冷夜凌所造,可如今再看,又有别论。且听萧绛花所言,通天圣地并非冷夜凌所建,不过是于废墟之上捡了个现成。这其中,是否又有隐秘? 传音符闪烁,仇雁笙传信而来,剑阁弟子愈发猖獗,且修为长足提升,正道难阻矣。便连邪修亦深受其害,一时同仇敌忾。 冷萧心中一跳,不安之意更浓。连忙相问:“剑阁弟子出手之时,可有怪异行为?” 仇雁笙稍稍一愣,忽然急促道:“有。但凡我见者,皆频繁使用身体一处,或指力惊人,或臂力无匹,反倒不仰仗剑法。” “埋骨原,灵骨。” 听得冷萧低语,仇雁笙有些诧异,不知其所云。忽然咀嚼前三字,惊道:“九大死地之一,埋骨原?” 九大死地,本是世人并不关注之地,纵凶险,纵有奇。可现今,死地多有变故,仇雁笙一霎便联想其上。 冷萧又道:“与惘心蝶般,埋骨原内,孕育灵骨。灵骨自生微弱灵智,入埋骨原者,大多成其中骸骨之一。亦有非凡者,炼化灵骨为己用,修为大增。” “倘若少如二三人,仇某还信师兄所言,可人人如此,怎有可能?”仇雁笙大惊。 “世间之事,在人为之,哪有不可能行之事?”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东域中心流沙地 南域变化暗中生,剑阁弟子频作乱。以鬼头陀为首等强者,尚且未曾出现,只派出一些虾兵蟹将,便搅得南域不得安宁。 一来去间,数月奔走。此中之事,自有人处理,多冷萧一人不多少冷萧一人不少。 东域大地,多荒凉地,比之其他地域,看似惨淡,却又多生妙地,灵草灵物亦不少。林熙所炼的肉身,几番酣战之下,早已破败不堪,撑不过几月。 或找寻解毒之法,或找寻炼制肉身之法,总要做些什么,而东域,正是最佳之地。而更为关键之事,则是东域还有一死地,名唤流沙地。 东域流沙颇多,有大有小,经前人探索,早有标注。纵使凡人,借助一些奇门物件,也能如舟渡川,安然无恙。 可接近东域中心,本该是最为重要且繁华之地,只因有如此一处流沙地,莫说借助旁门左道,即便是元婴修士,若贸然踏入,也未有深陷流沙之中。 但凡陷入流沙者,只有入,无有出。无数年来,不知流沙地内埋了多少具枯骨,亦不知有多少财富及奇珍异宝,随同主人深埋地下。 埋入易,重拾难。但凡有打此主意者,最终不过都是成了这流沙地内的一个亡魂。有传言称,曾有分神修士为取一株灵根而踏入其中,有人等七天七夜,未等到人归来。此后,亦有好事者时而观望,再无动静,且江湖之上,亦再无那分神修士传闻。便如风吹沙,散于地。 话虽如此,却因这流沙地之其,流沙地外方圆百里内,反倒与日繁荣,各式建筑不断立起,有家族、宗门或是商人、散人常年盘桓,成一龙蛇混杂之地,后起名号,谓之流沙冢。 曾有人笑言,这不毛之地借流沙地之名,反是起了个比堂堂死地更为霸道的名字,徒惹人耻笑。只此人笑过之后,此生便不会再笑了,据说是喂了流沙。 正说到兴起时,小二忽然身子一个激灵,声音下意识小了几分,好意提醒道:“公子、姑娘,容小的再告诫一句,这流沙冢内,有三种人惹不得。第一种人,膀大腰圆,肥硕如豕者。此种人多为商贾,财力丰厚。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且商贾之流,多阴险狡诈。第二种人,衣着素净,腰间有各式腰牌者。此种人多为各大势力门人,实力雄厚,手段残忍。第三种人……” 飒飒流沙地,渺渺流沙冢。萧索酒肉居,茫茫过路人。 心有所向,冷萧二人一路而来。怀中短银少金,便寻了处看似破败小店,坐上了角落斜倚窗墙。 偏是此等破落处,来往者亦多为粗蛮之人,高声呼喝,饮酒至尽兴处,笑声震天。手臂挥舞时,桌椅险难受住其力。 小二抽空为冷萧二人叙说流沙冢传闻旧事,时不时掺上两句提醒忠告。话才说一半,邻桌醉酒壮汉,本与同行女伴吹嘘当年勇,兴起时,唤小二再上酒来,不等小二答,便捏了个蛮理嫌小二服饰不周,斜里一掌扫来。 放眼望,此桌四人,两男两女。衣着皆劲,有点苍鹰击之图绣于其上。腰牌呈盾形古铜色,镂雕二字:鹰翎。 此四人之中,最引人注目者,便是那出手之人。这壮汉虽懒坐,亦高旁人三寸余,若直立,少说有八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猪鼻象耳,手掌足有蒲扇大。小二身形恰似纤细竹,大腿不及人手腕粗,面盘不如人掌缘宽,若被大汉拍实,岂非直要了半条命? 然见此状,满室酒客有抬眼轻笑者,有自顾饮酒者,无一人拦阻,只当二犬相吠,活着可笑,死了下锅。 冷萧眉头微皱,流沙冢内,人人自顾,且手脚皆束。看此壮汉,满脸酡红,不知是醉酒神昏,还是深陷女人温柔眸中不可自拔。 不论缘由何起,出手已是定局。且不说这小二方才给他说了不少流沙冢及流沙地之事,眼看有人蛮横欺辱一无辜之人,又岂能坐视不理? 将来不知,反正今日,人心还不至淡薄如此。 才抬手相阻,冷萧手臂忽然一顿,收了回去。抬眼便迎上小二一脸谄笑。 便见小二,似随意探出两指,拿住壮汉掌心肉。二至一收,如铁钳钢刀一般,在壮汉手心剜下一块肉来。 壮汉两眼一突,如铃似钵,惨嚎声才起,又立刻收住,只发出轻微嘶声。掌心鲜血汩汩而出,如茶壶倾倒,流之不止。他面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冷汗涔涔。 突然跪地求饶道:“小人一时酒醉犯浑,睁眼不识人,大人且饶小的一命!且饶小的一命!” 小二连忙去扶大汉,一边焦急谄笑道:“诶哟,客官你这如何使得,叫小的如何受得起!罢罢罢,‘鹰翎’二字在小店倒也还有几分薄面,小事耳,客官莫挂心!” 说来也奇,正是这小二话音一毕,壮汉掌心伤口自愈,再不淌血。纵然如此,地面沟壑间也早已满溢了一层又一层。 壮汉连磕三响头,结了酒钱,与同行三人匆忙离去。自始至终,其余三人不曾有半分相助,纵是声援,反与之一并面色苍白,手足无措。 而见此状,本是放肆豪饮者,无一人耻笑,嘈杂小店,一时幽寂。 小二边打扫地上血水,边说道:“方才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谈何相助,在下这手可还未伸利落。”冷萧言语间,替小二也满上了一杯。 小二停了动作,不敢与冷萧同桌,莫说对饮。只缩在一边,饮尽之后,将酒杯置于桌角,不近主人餐盘。 “接前话,流沙冢内,有三种人招惹不得,这第三种人,便是打杂下人。越是小店小坊,越要留心。” 说话之时,小二始终卑躬屈膝,谄言媚语,不给自己留半点尊严。他们的尊严,无须自留,旁人自会给予。 “看来方才眼拙手滑之人,便是第二种人?”冷萧说道。 “流沙冢势力如星,大小无数。鹰翎在其中也算有些花架子。”小二轻笑一声,旧布搭肩,拎着水桶远去。 时灵曦菜肴未入口一箸,目露惊色,此时才低声道:“这小二好强的实力!” “虎踞龙盘之地,能悠然活着的人,又岂是易与之辈。” 笑谈声渐起,后复如初。结账离去后,冷萧二人挤进熙攘人群之中。街道两旁,有各类小摊小铺,摆着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见惯之人不屑投以一眼,初见之人则一望便挪不开眼,比如时灵曦。且不论经历几何,终是年轻女子。或许已见多杀戮,却不知晓,除杀戮与鲜血外,还有花花世界。 虽买不起贵重物什,可买些小玩意儿倒也无伤大雅。 若非与时灵曦同行,冷萧不会为此外物做半分停留。他轻轻叹了一声:“上回见你如此开心笑过,一晃几近二十年了。” “师傅。”时灵曦捏着手中布偶,脸上笑意敛了些。 冷萧心中自责一声,连忙住了口,不再提煞风景之事。 所谓三文钱难倒英雄汉,涉足江湖,身无钱财可办不成事。 听了小二告诫,二人行事谨慎几分,未犯一人。直弯弯绕绕几条街巷,道路渐宽,视野渐阔。尽头处,有一告示。 能引来鸟雀停驻徘徊之地,必有好食良谷。这告示板上所张贴之事,正是各家所留的任务,或杀人,或采草,有直接,有繁杂。只有一样相同,来钱快。 来钱最快的方法,无疑是杀人,手起刀落,金钱到手。且除却赏金之外,更可将死者财物据为己有。只是能被公然悬赏之人,又有几个好相与的? 告示板足可与寻常小城城墙大小相较,白纸、黄纸、红纸、花纸,贴得满满当当。更有公然悬赏三大毒修者,赏金皆为百万灵玉。且不说三大毒修少有人敌,单是这赏金便非寻常人能够出得起,不知是真有如此雄厚家底还是哗众取宠。 冷萧目光落在人群聚集处,并未走近,目光穿过人群空隙,勉强将一张新张贴的告示看了个完全。 此处本该是张贴告示之处,诸如各大势力招收弟子门人,或是合作、警告。如今,演变成了任务栏。而这告示,则将告诫与任务相合。 开头先书:近日流沙地沙子流速倍增,肉眼可辨,有血砂现,凡近十丈之内者,血空而亡,勿近! 末尾,又添上一句:若有取得血砂者,可前往鬼瞳殿外置换十枚灵玉。 如此财富,常人或许此生难齐,即便无甚修为者,也直往前凑,目光闪烁。 绕过人群,人不见稀少。流沙地外,早有无数人盘桓。彼此间,或冷漠,或敌视。又不时将目光投落在流沙之上。 冷萧二人并不显眼,游走在角落。换作平日,流沙地外千丈内少有人靠近,如今,十丈外都已站满人影。 有麻衣老者自恃修为,向前挪了半步。神色凝重,目光谨慎,只敢半步挪移。半步后,风平浪静。老者一时心大,又近半步,仍然无恙。 第三百三十九章 愿做渔叟拾鹬蚌 见麻衣老者迈出一步后安然无恙,有耐不住性子之人,连忙也挪动了脚步,一时间争先恐后。 越说年轻人越心急,不远处,有一青年人直一步接一步踏出,几步之后,便走在了麻衣老者前头。见状,麻衣老者原本也不自禁加快步伐,可脚尖却忽然陷入沙土中,霍然执住动作。 一时沉寂,冷萧目不转睛。似心有所念,再青年人又抬脚时,目光更为专注。方才几丈走出无恙,这一脚踏出,看似也并未有半分奇异,可脚尖才伸到最远处,尚未落地时,青年人便骤然睁大了双眼,没了声息。 待他脚步落下时,身子亦跟随倾倒,皮肤泛起红光。面上尚且带着惊恐之意,浑身血肉如蜡烛融化,成一滩粘稠血渍。 黄沙洇红一片,如有血脉相连,直将青年人血液连接在最近的一粒血砂之上。 流沙地内,平平无奇。只有零星红光闪烁不定,如天边之星。 每一点红光,便是一粒血砂。而最靠近青年人尸体的那一粒血砂,如吸血虫般将每一滴鲜血吞噬而尽,光芒更显梦幻。 有人目光落在青年人脚下,又移到那血砂之上,忽有震惊,彼此低声交谈,并未有人多嘴。 冷萧心中稍凝,那青年人最后落脚之点,距离那血砂,不多不少,正好十丈。 正如那告示之上所提醒,分毫不差。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有人死后,同批之人,再无人敢贪功冒进。可不时又有不明事态的后来之人,受贪念趋势,时有喂了血砂之人。 在流沙冢,没有善者。有人冒失,无人告诫。或许,每个人心中都盼着冒失之人再多一些,便能更好的摸清流沙地的规则。 血砂,既然直挺挺摆在那里,便不可能是无解之物。即便许多年前,也曾有人带出过血砂。 又是那麻衣老者,手臂一甩,有枯枝硬革般的东西被投出,落在一粒血砂之上,一卷一收,直将此血砂卷了出来。 无数人目光聚集在此一点。自始至终,鞭子长过十丈,不曾多近一分。而麻衣老者,并未有收于自己手中的意思。 周边临近之人,面色骤然一变。未料麻衣老者有此一手,又因老者修为甚高,一时躲闪不及。长鞭一松,将血砂往人堆里抛了过去。 “老儿,你找死!”有人声色俱厉,却不敢硬抗,对于血砂又是觊觎又是忌惮,在心中弄明白之前,避之唯恐不及。 有来不及逃遁者,身子微僵,似乎受了血砂影响,手中击出几道灵气,却被麻衣老者几鞭子抽散。 “老东西,我乃蛇蜕护法,你安敢如此!” 冷萧神色微动,稍稍投以目光。‘蛇蜕’二字吐出之时,听闻之人无不侧目,有修为稍低之人,眼中不乏恐惧。 然麻衣老者神色冰冷,似极为不耐。并不作为,只待那血砂近人十丈,方才叫嚣自己乃是蛇蜕护法之人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一双眼睛如欲瞪出眼眶,由黑白分明至灰暗无神,再到赤红,最后融化成两个黑洞。随后,身子亦化作一滩血水。 除他之外,遭殃之人两手难数,粗看不下二十人。一时血腥味浓重且刺鼻,朝着血砂汇聚而去。 无人斥责,无人逃遁。千百目光,尽数凝聚在血砂之上。血砂已被甩出了流沙地,却依旧轻易多走了不下二十条性命。其中之人,元婴者或有二三,一样无所作为便丧命。 随着血水不断涌入,血砂红得愈发深邃,气息愈发内敛,反倒没了惊人气势。有不少人目露精光,冷萧忽有所感,等这血砂气息敛尽之时,便是摘取果实之刻。 “收取一粒血砂,竟要数十条人命作为代价。” 冷萧呢喃一声。不可否认,方才他有能力出手相救,却并未这样做。只是一眼扫去,人心尽如贪狼,尖牙利齿,吐信垂涎,救人之心,还未起,便淡了。可要他以人命为代价去获取血砂,属实有些为难。 又想来,视若无睹,与亲手杀人,有何不同?没有人该死,也没有人无辜,何足惜哉! 冷萧心中仿佛一只凶兽在嘶吼,促使他展露出凶恶的目光、尖利的獠牙,促使他变得与旁人相同,心安理得的去获取血砂。 他感受到手心传来一丝颤抖,是时灵曦紧紧握着他的手。时灵曦神色担忧,眼神有些陌生,有些畏惧。她说:“师傅,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眼神。弟子求你……” “求我……求我什么?”冷萧开口,忽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尖锐,半点不像是从他口中所发出的声音。 拖得再久,总有人要先出手。一时混乱,争抢。一点红光在人群中忽上忽下,几番易手。 冷萧一动未动,如有天意策应,血砂竟直直朝他落来。他只需轻轻抬手,便能将血砂握在手中。他确实这般做了。 麻衣老者当先而来,或许从将这血砂卷出之时起,便将之当做了私有之物,此刻面色狰狞而凶狠,五官扭曲了八分。 冷萧心中一颤,并非畏惧。似有一个怯弱的声音在告诉他,方才他的面容就是这般模样。 “放心,师傅永远都会是你心中的样子。” 他忽然笑了,笑容很淡,神色很平静。 麻衣老者不知何等来头,灵气一闪,足有虚婴。冷萧目光自他腰间一扫,腰牌有二字:鹰翎。 “小辈,不知死活!” 他手心灵气凝聚成一苍鹰虚影,啼鸣一声,双翅一展,翎羽如箭,铺天盖地般落下。 时灵曦才至练气,如何能面对这般威势?冷萧向前一步,护在她身前。只摆手一扫,云淡风轻的将此一招化解。 同为虚婴之境,他不知麻衣老者用出几分实力,倘若对方技穷于此,于他而言,不堪一击。 没有讥讽,没有狂妄,依旧平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局外人。 “克心。”冷萧轻轻呢喃一声,意在告诫自己,克制自己的内心。 从何时起,他心中的欲望已经被放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控制。 “是邪气作祟,还是蛛毒攻心,又或是,我本心便是如此?” 冷萧眼神一阵恍惚,麻衣老者却并未抓住这时机进攻,反倒对着冷萧微微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血砂我鹰翎可出价十一枚灵玉,不知阁下可愿割爱?” “成交。” 灵玉入手,冷萧心中微动,有几双目光从暗中传来。他偏头一望,投来目光之人连忙缩了脑袋,混入人群,正是先前在酒馆之中遇到的那四个鹰翎门人。 壮汉气喘两声,骂道:“晦气!连护法都不是这小子对手,还好没有和他交锋。”他此刻忽然有些感谢店小二,若非小二快一步动手,那么他便要落在冷萧手中了。 “这血砂便是吸血的水蛭,看来要获取,还要先将它喂饱才行。” 麻衣老者低哑的笑着,但凡被他目光扫过之人,尽数色变,连忙后退。注意放在麻衣老者身上时,忽又遭了旁人暗算,不少人被扔进了流沙地中。 血砂分布稀疏,有离的稍远之人,一时不死,却深陷流沙不可自拔,只能等死,比瞬间化作血水之人,说不上是幸运还是更为凄惨。 一时人人自危,无规矩情谊可言,每个人心中的念头,便是保全自身,并将旁人推入流沙。 骚乱之人,有一块平静之地。冷萧所过之处,人群退散,无人敢试之锋芒、捋之虎须。 有三五人成群,朝着麻衣老者靠了过去,若是无怨,自不该自找麻烦。这些人腰牌之上,雕着‘蛇蜕’二字。 轰鸣声一霎传来,冷萧揽着时灵曦,丝毫不为所动,缓缓向前走去。时灵曦轻声道:“师傅,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平静,冷萧却能察觉到她眼底的一丝不忍。冷萧的声音更平静,纵然眼眸深处,也是一潭死水。 “做一回渔翁。” “统领,第二粒血砂成熟了!” 有人呼喊,被称作统领之人,心中火热,抬手一招。门徒数人替他争取时间。麻衣老者低喝道:“诸位何必纠缠老夫,替旁人做了嫁衣?” 蛇蜕门徒冷然道:“方才阁下杀我蛇蜕门人之时,可不是这般好说话!” 眼看血砂便要落入那统领手中,他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指尖灵气一散,血砂变了方向,慢悠悠穿过人群,落在冷萧掌心。 “你……你这……”那统领欲怒骂,脏字却都卡在牙缝间,不敢吐露丝毫。 听得旁人言语,那麻衣老者虚婴之境,也才是鹰翎护法。而这所谓统领,尚不及麻衣老者,看来不过是个小势力。 聚众人目光,冷萧淡淡道:“血砂在此,价高者得。” 麻衣老者大笑一声,说道:“阁下好手段,老夫佩服。有交易在先,这第二粒血砂,老夫依旧出价十一枚灵玉!” “十二枚!” 老者话音才落,蛇蜕门徒立刻抬价。 “十三枚!”又有人添上一枚。 冷萧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弧度,微微摇头。这般叫价,太慢。 “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枚灵玉。最终得标者,冷某可一路护送离开。” 有寻常势力眼前一亮,依他们修为,即便夺得血砂,也带不出流沙地,而今,冷萧却给了他们机会。 第三百四十章 流沙深处仙盘现 事不过三,占得两粒血砂之后,冷萧便借着护送的由头,随一小势力离去。倘若这些人同仇敌忾,也绝非冷萧能够应对。 有人望着冷萧背影,低语道:“统领,此人离去,若不然我等也做一回渔翁?” “看他乃是外来人,赤脚不怕穿鞋者。我等若同等作为,且不说日后如何立足,这些小势力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我等吃肉,总要给旁人留两口汤喝。” “吃肉?只怕你连汤也喝不到。” 一声娇笑,不轻不重,冷萧已走到边缘,忽又脚步一顿,回头忘去。 有一美貌妇人,体态丰腴,薄纱掩面,掩唇轻笑,亦有三五人对其怒视,剑拔弩张。 三俞会二十三枚灵玉拍得血砂,可谓花了大价。虽有冷萧护送,又怕行至人稀处,冷萧再行强盗之举,财物两失。 三俞会统领望向那妇人,有些谄媚的对冷萧说道:“未见真容亦可定倾城。尊驾若有心,哪个女人不欣喜若狂?” “你说她?”冷萧轻轻说了一句,眼神始终未起一丝波澜。在冷萧望去时,她似有所察觉,同样转头看来,媚眼如丝。 见身边男子面有痴色,冷萧轻轻按着他的肩膀,只淡淡道:“她是懿宫主。” 听闻懿宫主之名,三俞会统领顿时一个激灵,眼中哪还有半分欲念,脸色白了三分,连忙追上冷萧脚步,连声念叨着:“小人失言,小人失言……” “她会听到的。” 道路空旷,黄沙漫漫。懿宫主斜倚残垣,投来一汪水波媚眼。 三俞会门徒顿时两股战战,口不能言。微风将懿宫主纱巾掀起,露出一张令人心颤的红唇。一双美眸弯如细月,轻声细语道:“不错,本宫会听到的。只是,原不原谅,就不一定了。” 冷萧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三俞会统领厉声道:“尊驾说过要护我等周全,此刻欲食言而肥不成?” “三里已过,冷某何曾食言?此后尔等生死,便由天定。” 眼看冷萧走远,三俞会统领怒极,却又不敢招惹冷萧。若冷萧一怒之下取了他们性命,三五七人,何人能阻? 懿宫主呢喃一声:“一别数年,似又俊俏了几分。”话语柔媚,眼波流转间却显现出几分冰冷。 身旁除却黄沙,再无它物。道途朦胧,不见天下。时灵曦问道:“他们会死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冷萧声音淡漠,往回走去。除却血砂之外,他此行最想得到的,是流沙地之中的通天塔——若他所料不错的话。 能凭血砂置换一些灵玉,固然是好事,而仙盘,才是一切谜题的关键。 若要将整个流沙地团团围住,并非易事。空旷处,声虽静,想必人群密集处,探索较少,难免多些风险。 亦可见有外域之人来回走动,或行踪诡谲,或一身道袍。看来这血砂现世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上传开,几至人尽皆知的地步。 冷萧抬手在时灵曦肩膀上一按,时灵曦便静立在原地,不再跟随。他独自向前走去,何处是流沙地,并无几丈几尺处的细致划分,直等脚步深陷,无可自拔,便是入了流沙地了。 直走到一粒血砂正十丈远,冷萧止了脚步。他手指间灵气氤氲,凝聚成一小兽,如兔如狐,面目并不清晰。四足腾挪间,倒也敏捷。 灵气小兽瞬息走到那血砂之前,来回徘徊几步,并无任何异样,如履平地。冷萧两指一抬,灵气小兽捧起血砂便要走。自触碰血砂之时起,未曾走出一步,就被血砂吞噬了个干净。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嘲笑,赤衣男子扫了冷萧一眼,讥讽道:“若真如此简单,这流沙地内,哪还会有一粒血砂可剩?” 言语间,他已走到时灵曦身边,淡淡说着:“要取血砂,只能先喂饱了血砂。只有它吃不下了,才能轮到你吃了它。” 冷萧漠然望着此人,说道:“我奉劝你,别碰她。” 男子又是一声大笑,摇头道:“大话廖某听得多了,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不巧,冷某正是其中之一。” 不等男子再出言讥嘲,神色忽然一变,如遭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他顿时灵气涌动,两肩一扩,轻易挣了开去,眸中惊色未退,便笑道:“还当阁下有什么手段,胆敢如此狂言,原来不过银样蜡枪头耳。” 冷萧并未多言,只回身向他走去。男子顿时便要抬手将时灵曦擒住,心下一惊,两手竟不受控制。待冷萧走到他身边时,他也直挺挺倒了下来。 一只细脚虫豸自他身下钻出,快速攀上他胸口,两条利爪便刺了下去,饕餮食之。得冷萧命令后,才意犹未尽退了去。 不论修为如何,一身血液总归只有这些,并不能喂饱血砂。 男子神魂离题,目中茫然之意散去时,迅速退离。见流沙之中血水蔓延,才发现自身状况,一时惊怒道:“狗贼,你到底使了什么邪术?” “东域三千异术,各有千秋,连此小小手段也未曾听闻,也敢自称异人?” 男子尚在回忆之中,似在细想因果。时灵曦忽然紧紧抓住冷萧,冷萧大手一挥,将吸力拂散。 男子神魂自冷萧身侧轻飘飞过,尚未回过神来,只惨叫一声便落入了流沙地中。 血砂并未吞噬男子神魂,而是被扯散成一丝一缕,陷入了流沙之中。 冷萧心头冰凉,他与这肉身契合度不高,归根结底,可说同是魂体。若进入流沙地,岂非落得同等下场? 吸力不减,以冷萧修为竟有些难以抵挡之意。他脚步一错,远离了流沙地。遥遥一望,眼前似有错觉,无数血砂竟一明一灭的闪烁着。 抬眼望,有三两躲避不及之人被扯入流沙,惨叫声还未传出多远,就消散在黄沙里。 冷萧忽然低头,才见双脚已齐踝陷入流沙。时灵曦身形微微挣扎,冷萧低喝一声:“别动。”越说挣扎,死的越快。 他尚且如此,遑论旁人。但凡对血砂有觊觎之心者,皆深陷流沙之中。有人惨叫道:“身陷流沙,神仙难救!”眼看便放弃了抵抗。 亦有疯狂挣扎之人,黄沙已过了脖颈,可越是紧迫,挣扎便越说剧烈。 冷萧手掌一翻,将云蛮地仙盘取了出来,死马当作活马医。熟料,竟真有几分异象传来。远方黄沙迷蒙之处,有灿灿微光亮起,若黎明初霞,若傍晚斜阳。 “师傅,你发现了什么?”时灵曦问了一声。 冷萧神色一动,说道:“你看不到吗?” 他将仙盘交到时灵曦手中,所有异象果真从眼前隐去。看来这仙盘彼此之间应当有某些牵连,那微光亮起之处,或许便是流沙地仙盘所在。 “云蛮地仙盘可控阴阳鬼,潮生殿仙盘可控紫螺,若得流沙地仙盘,这千里流沙、万枚血砂,皆是信手可得。” 眼下不及多想,仙盘远在天边,他二人身陷流沙,自保尚且不易,如何再觊觎仙盘? 灵气聚于双足,猛然爆发,欲将脚底流沙震碎。此计果然得逞,直炸出一深坑来。可纵使如此,却也难飞起。脚底如被吸出,根本无法抬起。 冷萧轻声说道:“灵曦,可害怕?” “不怕。” “闭上眼。” 她依言。可闭眼之后,似又觉心慌,牵着冷萧衣袖才好些。 冷萧同样闭眼,神魂离体,直接没入阴阳鬼之中。方才他便发现,这世人畏惧的流沙地,阴阳鬼却如履平地。 神魂离体之时,险被吸入流沙之中。倘若王虫有半分抗拒,冷萧便来不及附体。他并未伤及王虫神魂,只暂借其躯壳一用。 视野放低,只觉天地唯余黄沙。细长爪子在流沙之上游走飞快,甚至可自由在黄沙之中穿梭。早知有如此妙招,他又何必以身犯险。 为防意外,但凡遇见血砂,他皆避了开去,左右腾挪如电,往记忆之处掠去。眼看深入十里有余,四周早已无人。血砂更是密集,红光点点,令人目眩神迷。 冷萧并无携带仙盘而来,只凭目力而望。不远处忽有灵气波动传来,方向正确,他循影而去。 “仙盘!” 九层宝塔,正是仙盘无疑。冷萧身形一低,骤然隐入流沙之中。透过黄沙缝隙而望,有一双冰冷目光投来,游移不定,又落回仙盘之上。 仙盘虽已寻到,可惜早已落入他人手中。不知此人在做些什么,盘坐流沙之上亦能无恙,手掌翻动,向仙盘打入道道灵气。 “此人莫非是天界之人?”冷萧心中犹疑,此人虽取得仙盘,却仿佛不擅使用。这仙盘便如云蛮地仙盘一般,黯淡无光。 “方才分明有所波动,为何又敛了去?” 那人呢喃一声,皱眉思索。冷萧心道,方才的波动或许因他而起。 “灵曦静心身轻,下沉速度缓慢,可撑一个时辰。除却来回,堪用时间不足片刻。” 冷萧心中凝重,自来时,他便可说孤注一掷。倘若不成,便只有舍却肉身,将时灵曦神魂也扯入王虫体内。 他静静望着远处那人,不论如何,总要一试。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三大毒修生死斗 潜伏不过几息,冷萧忽觉刺痛,王虫自身神魂亦躁动不已。才见,王虫坚硬的甲壳之上如抹了一层泡沫,不断鼓起又碎裂,凄惨无比。 “好强的毒性!” 这毒初时不痛不痒,发作极快。便连王虫肉身都是如此,若是人身,岂非早成了一滩烂肉? 安抚王虫后,死气与灵气凝而不散,在体表形成两道防护。那人神情专注,显然无法想到竟有人能闯入流沙地深处,且在他剧毒之下安然无恙。 冷萧埋头入黄沙之中,快速退去,往临近一粒血砂钻去。以死气试探,血砂之上虽然透出几分排斥之意,却并不吞噬。 冷萧精神一振,探头四望,便将周遭近处血砂位置记住。几个起落间,手中已有二三十粒血砂。 这占据仙盘之人,一身衣衫朴素,其貌不扬,若行走在人群中,保不齐便要将他当做耕农。 男子灵气一滞,霍然抬头。忽见天上如下雨一般落下数十粒血砂。 他目中闪过几分疑色,眼神飘忽,只抬手间,便将这数十血砂收于掌中。不等他松懈,血砂之上骤然间传来一阵庞大的吸摄之力,直要将他血肉生生吞噬。 他低头看去,身侧仙盘已变成一个沙墩,手指一触便碎落成粉。 “鼠辈,竟敢在方某头上动土!” 男子怒不可遏,却一时未能感知到冷萧下落。又受血砂影响,行动受制。 冷萧回头一望,只见男子双臂画太极,柔力一展,便如同浣衣一般将这数十粒血砂掀飞了出去,散落一地。 “分神修士。”冷萧神色不变,心中却闪过几分思索。 依他所想,那甲生层谈起云蛮地所属天界势力之时,隐有贬低之意,却也恰恰体现他心中忌惮。可见,此些势力彼此强弱应当差不了几分。 而这方姓男子足有分神修为,比甲生高了太多,且对仙盘并不熟悉。 “擅长毒术,方姓,莫非……” 回头之时,拼命奔逃,比来时更快几分。沿途,冷萧有遗留死气绒毛,正寸寸被绞碎,不论男子是否感知到他,至少方向无误。 王虫蓦然钻出黄沙,落在冷萧肩上。神魂一渡,睁眼时将仙盘执于手中。仙盘入手一霎,压力骤散,脚下一松。 时灵曦顿时睁开双眼,不及唤上一声“师傅”,便被冷萧带着快速离去。 远处沙尘朦胧间,不知多少人已至死亡边缘,再往前一步,便要踏上黄泉路。 眼看黄沙已至口鼻眉眼,稍强之人,也没过了腰身、胸口。冷萧轻叹一声:“也罢,救人一命,身造七级浮屠!” 每过一人,他便抬指一点。有仙盘之力引渡到他人身上。原本绝望之人,还未有所反应,忽然怔住,竟是得救。 或样貌粗犷、或清秀纤弱之人,有心者便对冷萧抱拳致谢,肃然沉声,无心者则仓皇逃离,暗自庆幸保住一命。 男子匆忙追赶,遇血砂亦横冲直撞,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初时见有人走动,心中尚且一喜,还以为逮住了那贼人。 见手中擒获之人不过金丹修为,不由一怒,直叫那人喂了血砂。抬头望向冷萧所离去的方向,神色渐寒。 “还有闲心救些不相干的人,真不把方某放在眼中。” 几个起落之间,落在一行三人之前,只单手一抬,便将三人制住。阴测测的笑道:“三位慢走,在下有一事请教。方才救三位的人,往何处去了?” 为首壮汉眼神上下打量男子一番,说道:“你是何人,寻他何事?” “朋友。”男子说着。 壮汉顿时松懈几分,笑道:“既如此,那人往西笔直去了。” 他话音才落,男子便没了去向。他面上的笑意顿时散去,成了一抹凝重,急促道:“速走!” 喝声才起,三人对视一眼,身子依旧僵在那里。 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说道:“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他并未给壮汉改口的机会,直接将他头颅卸了下来。又转而问另外两人:“方某耐心有限,最后问一次,那人往何处去了?” 再回公告牌之处,拥挤之人更甚,有死里逃生之人,更多则是看热闹之人,彼此间高谈阔论,或吹嘘或后怕。 “去先前那酒馆之中等为师。” 冷萧将王虫留在时灵曦身边,以防不测。自身则黄沙搓面,衣衫脏乱,融入人群中毫无出彩之处。逢人便小声道:“养花郎方浪重出江湖,为炼制新毒深入流沙地,才使得流沙地变故陡生,无端添了无数性命。” 声音嘈杂,凡冷萧所过之处,话音却总能清晰传入旁人两耳之中。逐渐,众人谈论之事由血砂如何、死者如何变成了方浪如何,更有甚者,直言亲眼所见方浪在流沙地内穿行,信誓旦旦。 所谓三人成虎,真假亦同。莫说本就是真,此刻即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仙盘已收入扳指之中,再无半分气息,方浪并未看到他面容,再想寻回仙盘,等若痴人说梦,此刻想必暴怒不已。 方浪身份,虽是冷萧心中猜测。可方姓、擅毒的分神修士,纵观五域,仅此一人而已。 酒馆内,还是原来的位置,一桌酒菜已上齐。小二看了冷萧一眼,叹道:“今日死的人可不少。” 冷萧淡笑道:“哪一日死的人又何尝少了?” 小二一怔,笑着摇头退去,前去侍奉旁桌酒客。 有醉酒之人一惊一乍的喊着:“要说那方浪,忒不是东西。引起流沙地惊变不说,我那兄弟好容易逃得一命,只因阻了他道路,便被他一脚踏得五脏俱碎,埋骨黄沙。” 言语间,他眼眶泛红,有湿润打转,看来与那死去的兄弟关系匪浅。对面之人连忙制止,慌张四望,也不管与旁人有无干系,皆投以歉意眼神。 又急忙说道:“豹子,切莫胡言,若叫方浪前辈听见,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邻桌有人怒笑道:“兄台何必慌乱,那方狗致无数人身死,牵了众怒。纵使他有通天手段,若我等同气连枝,他安敢再放肆!” 有轻笑传来:“块头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那人大怒,不等反驳,一只铁手忽然箍在了他颈间。不过两息,此人便浑身墨绿,眼眶发紫,绝了气息。 小二三步两颠的迎了上来,半惧半无奈的说道:“小店经营不易,客官胡乱杀人,还叫小的日后如何做生意?” 掌柜的也迎了上来,只对上此人一双冰冷眼神,便不敢再多出一句。 “同气连枝……倒是叫方某好好瞧瞧,尔等乌合之众所谓的同气连枝,能有多少作为!” “方浪。” 冷萧只瞧了他一眼,便转而埋头饮酒。方浪此时,显然怒意深重,那人偏偏撞到他头上,可谓找死。 便连此前控死兄弟惨死于方浪手中之人,也瑟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小二说此前的告诫并不全对,还有第四种不可招惹的人,便是如方浪这般修为绝顶之人。 “早闻方兄退隐江湖,还当修身养性去了,怎么还这般浮躁粗鲁?” 正此刻,竟有人胆敢出言调侃方浪,一霎便将众人目光吸引。原是毒蟾蜍孟新宇。再看孟新宇身后,澹台阴阳几乎前后脚走来。 三大毒修齐聚一堂,能在这破旧酒馆遇上,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显然,是后者。 孟新宇一髻胡须足倒腹部,此刻轻轻捋着,说道:“你要炼毒便好好炼,要血砂便好好取,偏生要搅得这一番腥风血雨。莫不是忘了二百年前的流沙地之变?” “整个流沙冢被吞没都算万幸,稍有不慎,东域异人日后便要流离失所、浪迹天涯了。” 方浪直冷笑道:“老蛤蟆,何必惺惺作态,装滥好人。死在你那一手毒术之下的人,还少吗?” 他顿了一顿,漠然道:“便是整个东域只剩下流沙,也影响不了方某。至于蝼蚁,生死何惜?” 不知这三大毒修之间有何恩怨,一时剑拔弩张。单是气势,便险些将屋顶给掀了去。澹台阴阳冷冷说了一句:“你我本无仇怨,旁人生死也与我无关。奈何毒素攻心,命不久矣,恰逢孟兄愿为民除害,顺道成人之美。若能将你一身毒术炼化,倒还能多活上几年。” “对不住了,方兄。” 澹台阴阳喉咙稍显沙哑,行走时颤颤巍巍,显要跌倒般。冷萧淡淡看着,目光自孟新宇身上多停留了一霎。 这杀人如麻的毒修,何时反倒做起了好人?亦或是过惯了平凡日子,厌倦了打打杀杀,不忍看着东域出现变故。 “小二,结账。” 才走出酒馆,便如他此前担心的一般,酒馆屋顶果然被生生掀飞了去,翻滚出数百丈,砸落在远处高阁之上。正是烟花场所,吓得姑娘们一震惊呼。 老鸨子则尖着嗓子,扭动着肥硕的身子,踩着猫步走来,叫唤着索要赔偿。可一见三大毒修,顿时多大的怨气都散了,多毒的话都吞了回去。 懿宫主慵懒得倚在墙上,欣赏着龙争虎斗,又有一高大壮硕之人在人群中探着头,格外醒目。 雷霆巨龙,阚人熊。 第三百四十二章 流沙深处又阵法 有人吸引目光,冷萧自不会再停留,徒找没趣。他原本也不是喜热闹、好看戏之人。 是战,终要分胜负;是战,终有人流血。 趁此刻不知多少人被此战所吸引,冷萧又返回流沙地。鲜血与尸体早已不在,所有凌乱的痕迹都已被吞噬。呈现在人眼前的,只有一如往昔的萧索。 星星点点的血砂变得更稀,不知是被人取走了,还是被黄沙所掩埋了。 他抬脚走进,有仙盘傍身,流沙地及血砂,再未对他造成一丝威胁。探手将一粒血砂摄于掌心,血砂便如被缚了爪牙的凶兽,一旦解开束缚,凶性不改。 他尝试将血砂收入扳指,血砂倒是安静了下来,并未对诸如衣物、丹药等造成半分损伤。 如此一来,冷萧心中便无所顾忌。免得被人看出破绽,这外围血砂,他并不打算获取。 将时灵曦安置于一处客栈之中,又在王虫腹部留下一道灵气封印。只要王虫释放死气,便会将封印撑碎。 “为师此去,短则几个时辰,长则几日,你且好生修炼,不要懈怠。” “是,师傅。” 冷萧吩咐一声,便往人稀处离去,再不回顾。 毒修出手,轻易可毒杀一城,若非三人不愿多起争端,未使广远毒术,外人莫说看戏,自身早已难保。 入流沙地之中,脚印都未曾留下一个,行走之间,轻飘若无物。 一去至深夜,直到流沙地正心处,才算停了脚步。流沙地比起潮生殿,自是大了数倍,可一地与一殿,无甚可比性。若流沙地与云蛮地乃至无栖之地相较,可说蚁穴。 世人所畏惧的死地,归根结底,不过是被流沙冢所围在中央的一块沙田,如豢养的牲畜一般。 旁人投喂二三十人,才可从中取得一粒血砂,冷萧只片刻,便取了百多,轻而易举,云淡风轻。 他指间捻着一粒血砂,灵气一与之交融。立刻便有一股力量从血砂之中渗透入体内,浑身气血不断充盈起来。 他双目之中,绽放出亮光,若说这身躯因与神魂相斥,与死气相悖,撑不过一年半载便要腐烂,若期间受伤,则大限更快。 只将此血砂吸收殆尽,肉身状态甚至好过将炼制之时,三五年内,绝无隐患。且即便不动用灵气,力量也强于往日。 “果真有效,不虚此行。” 如此一来,便可无需再为灵根、仙根所忧心,维持这一具身躯便可。流沙地内血砂多如星斗,莫说前路难测,即便他活上千年万年,又有何愁? “因果有轮回,万物有源头。我倒要瞧瞧,你究竟从何而来。” 纵使中心处血砂被冷萧扫掠一空,除却分神修士,旁人难进半分。即便是分神修士,无仙盘佐助,也断然无法持久,想必也无人有闲心深入流沙地。 流沙一寸寸将冷萧吞噬,直至没过眉眼,完全陷入其中。睁眼便有沙砾落入眼睛,便以灵气撑开少许位置。眼前一片黑暗,无甚奇异处。 双臂一展,胡乱一摸,便摸到两粒血砂。这流沙之中,血砂数量远胜于表面。冷萧并非贪心之人,扳指之中早有上千,他日若有需要,再取便是。 在云蛮地之时,他并不了解此中因果,未曾深究。如今他已知晓许多,若不探上一探,属实说不过去。 一路向下,越往深处,压力便越大,若非有仙盘在手,即便他虚婴修为,恐怕也早要被流沙及血砂分食了。 约潜入五百丈,眼前忽然泛起些许红光。此些红光来源,正是血砂。此前,冷萧也曾见过,不过都是贴近了脸面的零星几点。可现今,已是成团出现。 过千丈后,肉眼能及之处,沙子反而成了稀罕物,随手一抓,大把尽是血砂。眼前也并非黑暗,而成了一片猩红。 冷萧忽觉心悸,便如同无数眼睛直盯着他胸前项背,令他呼吸不畅,血流凝滞。下意识运转灵气,将周遭血砂推开一些。 正这刻,他所释放的灵气忽然少了一丝,而这缺失,并非偶然,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短短几息,冷萧体内灵气少了近半,而被推开一丈的血砂又往回挤了半丈,且仍在继续推进。 他连忙往口中塞了两枚丹药,一枚滚入喉中,一枚藏于舌底。 灵气再次充盈后,细看之下,才见血砂状若多口怪物,周身毛孔无不成口,打着滚将冷萧一起一丝丝吞噬。 这般疯狂姿态,若非仙盘压制,单一粒,便非冷萧所能敌。 “这血砂,原也有其生命。” 灵智低下,并不异味着弱小可欺。相反,越是懵懂的生命,对某一情绪的表达越强烈,也越疯狂。 比如,血砂对于鲜血的渴望。 仙盘、仙盘,死地的关键所在,便是仙盘。 冷萧立时往仙盘之中灌入灵气,仙盘化作九层宝塔之态,可外表依旧平庸,除灵气所显露的淡淡毫光,无甚奇异处。 “甲生到底对仙盘做了什么?” 往更深处,所见之貌几无异处,除却红光便是红光。冷萧淡笑一声,索性将灵气一显,直接将扳指塞了个满当。 不过抬指可为,何乐不为? 趁因血砂缺失而起空隙,冷萧赶忙深入。直更深之处,忽然有灵气波动传来。 能在血砂吞噬之下灵气不散,定有古怪。冷萧精神一振,速度更快。如排水入海般,一步数十丈。 距离地表,不知有几千丈。正是极深之处,冷萧曾几度细微变幻方位。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循灵气而动,真叫他寻得一个传送阵法。 阵法之上十丈内,自成一方空间,如有大力拖负,使得血砂不会坠落。 冷萧抬手从旁捻起一粒血砂,相比其他,这传送阵法周边的血砂极为黯淡,阵法非但能够不被血砂吞噬灵气,相反还可纳血砂灵气为己用。 只心念一动,冷萧将扳指之中的血砂倒出一部分,又将阵法周边的血砂清空。看似这些黯淡血砂不如那鲜艳血砂,却可给冷萧带来无穷财富。 即便分神修士,一边压制血砂吞噬之力一边炼化血砂也是极难,更莫说常人。唯一之法,便是先将血砂喂饱。 低头看去,这阵法纹路与云蛮地又大有不同,看来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亦或许,是有同一强者,布下了不同的阵法。 冷萧灵气探入一丝,若有诡变,立即切断联系。然而,阵法内里柔和,也是一处传送阵法。 “古怪,既然用处相同,如此复杂的阵法,若是同一人所布置,何须故意不同,或是为了炫耀其出色能力?” 冷萧轻笑一声。 眼前所见画面,与云蛮地之中所见一般,同是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山上山,水是水,花是花,树是树。凡人只道花花相似,树树相同。实则如人一般,每一个,皆独一无二。 传送可达,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深林野地,有鸟雀啁啾,走兽嘶鸣。 他细细望去,无法感知,并未发现传送阵法所在。即便有杂草遮掩,他也无法看出其中异处。 “云蛮地所属为留仙,潮生殿所属为恒仙,我倒要看看,流沙地所属为谁!” 抬手打入一道灵气,本就有浓郁灵气流淌的阵法一时光芒大盛,若非深入地下,有血砂阻隔,必然光柱冲天而起。 金色殿堂之中,一名老者霍然睁开双眼,似有不信般,再次感受,不禁身躯颤动,如逢生辰,险些大笑出声。 殿外,有二位弟子相守,老者突然冲出,毫无征兆,险些将此二人撞飞了出去。 “师傅,你不是闭关吗,为何……” 老者不待多言,随手拎起二位弟子便乘风而去。足下生出两道金光,如要登天而走。 灵气光晕一闪,冷萧两眼一花,只觉周遭灵气如潮水般袭来,浓郁之极,纵使下界风水宝地,也少有能及者。 视线才定,冷萧忽然一惊,只见眼前一老者、二童子,便直勾勾盯着冷萧,如看奇珍异兽。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左右二童子,衣裳一蓝一红。蓝衣童子率先抬手,一指冷萧。冷萧不由奇异,这童子眼看岁不过五,却也有元婴修为。 冷萧两眼一瞧,见识过甲生古怪,纵使这二位童子也不敢小视,更莫说老者。幸得扳指之中血砂无数,二话不说,抬手便扬起一片血砂。 血砂织成一片猩红光幕,将冷萧身影遮挡,朝这三人落了去。 二童子率先出手,灵气才出,便被血砂所吞噬,威力十不存一,更莫说血砂之中还有冷萧打出的灵气所蕴藏。 待老者拂袖间,才将血砂挡在,洒落了一地,铺上了两三层。若手指一插,少说能盖过一二节指骨。 尚不及捡拾血砂,老者抬眼一望,蓦然道:“平原一览无余,此人定往林中逃了去。”言罢,便是追去。 正如他所言,冷萧确是逃往林中。此刻已是燃烧了元婴,倾力而逃。上回甲生修为并不高他,却能将他死死压制,如今他尚且看不出那老者深浅,如何能够掉以轻心?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式仙术十年基 蓝衣红衣二位童子,一前一后站在血砂旁侧,却也不敢过于靠近。惊奇时,运足灵气才拾起一粒,看上几眼,又迅速掷回。 “只数息,便将我灵气吞噬得千疮百孔,那人到底是何来路,这千千血砂,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了。”蓝衣童子说道。 红衣童子摇头淡淡道:“这下界之修,想必是侥幸得了仙盘,又发现了阵法。这九鼎界,岂容他放肆!” “北风,将你纳戒之中的灵物都取了来,由我先行保管,你先将此些血砂收好再说。”蓝衣童子说道。 红衣童子点头,信手一扬,玉戒灵气一闪,便有灵宝、灵药、灵物等千般妙物自其中飞出,如虹桥霞道,蜿蜒落入了蓝衣童子手中玉质戒指当中。 如此之后,再运足灵气,将血砂收好。面上又有几分喜色,说道:“我极仙以攻杀之术见长,有此血砂修炼攻杀术,炼制杀伐宝,再事宜不过。那下界之修既然能随手抛出千粒万粒,手中定还有百倍千倍留存。” 二人索性盘膝于原地,等老者归来。原以为三两时辰必有结果,谁知这一等,便是三日。 二童子对视一眼,蓝衣童子率先说道:“林密地阔,熟料此人宛若泥鳅,师傅一人难顾四方,你速回门中召集些人手来,我先去一步。” “师兄且去,师弟随后!”言罢,二童子便背道而驰,再无回头。 冷萧藏身于密林之中,好在当机立断,燃烧了元婴,这才坚持至今。若不然,今日他性命在否还成问题。 “不知灵曦现今如何,也不知何时得回。” 他四下一望,如今境况,却叫他心中生出三分缅怀之意来。一如当年被南域正道追杀之时,夺路而逃,同是被困于山林之中,艰难逃得性命。 山林再大,较之天地,终究一隅。天高地阔,若不插翅而走,不论藏匿几日,终究是瓮中之鳖。 拖得越久,对冷萧便越不利。 说来也奇,本是胡冲乱窜,漫无目的,谁料竟叫冷萧寻到了归程阵法。然希望越大,失望亦然。这传送阵法,早已荒废不知几载,显出几分萧索。 此阵千盘万转,皆为一笔而落,一气呵成。灵气循环自生,其中妙法自成。而今,阵法之上千疮百孔,如断絮残织,已是废弃。 “此阵于对方而言定是极为要紧,荒废至今,想必是无力修复。”冷萧心中暗忖。 可如此一来,便等同断了他的生路。 “后路被堵,上天无异于自尽,唯有直往前去。” 不知前路几何,人若踟蹰不前,机会变回从指间溜走。至少如今,还有权利选择,等前路也被拦阻,便当真无路可退了。 奔走其中,才知密林地广。三日去,未见出路。其中野兽、灵兽遇到几多,有温顺食草者,见人惊走,也有凶猛食肉者,欲以冷萧之肉果腹。 善也好,恩也罢,冷萧未伤一兽,以免留下痕迹。只将灵气灌入兽类脑际,令之心惊,往东南西北各处奔走。一时间,林中平添了几分乱象。 一路并未直去,几番改道。冷萧上了树梢,又不敢过于冒头。只粗看地貌,有群山连绵。平地丘陵显然无法走,只可走穿山。 眼看可说要出了密林,入一方群山。山野更大,可与一方天地比广阔。入了此山,便可说游鱼入江海,龙王也难寻。 然在冷萧窜出密林一霎,忽有数十身影入宽刀利剑一般拦在他身前。一言不发,便已叫冷萧知晓,若要硬闯,终究不过落得一个皮削肉落的下场。 此些人之中,除却红衣童子之外,老者与蓝衣童子并未到场。即便如此,也绝非冷萧能够应对。 有一金冠剑纹男子走上前来,横扫冷萧两眼,皱眉道:“邢某还当是何方神圣,竟能穿破下界壁障闯入上界,可这三两眼打量来,倒是未见出彩之处。” 红衣童子道:“少宗抬举了此人,谈何破障,不过来借了仙盘之力,纵然得以一窥上界风采,终究只是客死下场。” 任旁人冷嘲热讽,冷萧神色始终平静,仿佛那陷入绝境的乃是旁人,而非他自身。这刻,他忽然笑道:“未必。” 被称作少宗之人不禁皱眉,颇感不耐:“在下界叱咤风云惯了,总喜欢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物。殊不知在上仙眼中,什么也不是。今日邢某便问你,所谓修行,常人修仙,道人修道,佛门修禅。某观你非佛非道,便是修仙。时至今日,又修了些什么?” 冷萧不语,邢植便自答道:“你所居下界,世称凡间界,人间万众,多为凡人凡物。有修行者,亦力难撼树,羸弱不堪。此界谓之九鼎界,与你凡间界最为本质的区别便是,此界无凡人。” “九鼎界,无凡人……”冷萧喃喃一声。 此人叙说之时,无傲意,无轻蔑,如在叙说一件平常之事,却偏生叫人心生自卑,不敢与之直视。 冷萧摇头淡笑一声,说道:“阁下侃侃而谈,较冷某而年长,却也未见修为多高。此界无凡人,可如阁下这般人,安敢称仙?” 听闻此言,那人非但不怒,目中反生怜悯,说道:“当真无知。此界少见凡间客,邢某才与你多言几句,却也非是你的教书先生。再者而言,将死之人,知道再多,也早已没了意义。” “你要杀我?” “此界可留天上人,唯独不留凡间客。你若不想死,不若让邢某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冷萧忽然想起九天听法不闻曾说过的一句话,天有九重天,地有十重地。九乃无极,十乃无尽。所谓天外有天,便是如此。 冷萧缓缓说道:“阁下人多势众,冷某自认不敌。初相见,无备礼。此肉身,便赠与诸位。” 言罢,他通身泛起灵气光泽,如玉石般通透明亮,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透过衣衫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惊怒道:“好手段,竟是空皮囊,元婴早载着神魂遁走他方。” 那被称作少宗之人,紧皱的眉头忽然松了几分,出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冷萧。” “在下九鼎界极仙少宗,邢植。纵使只留一缕魂丝维持肉身,所见所闻本体尽知。你曾疑,邢某年岁长于你,修为并不高你,有何可傲?你可知,清水和浓汤的分别,同等一碗,意义截然不同。” 邢植两脚缓缓离地,直升空十丈有余,才算停顿。居高临下望着冷萧,眼神一时淡漠如冰,吐出一番字句:“三五七旬通分神,一式仙术十年基。邢某有一式仙术,今日便现眼一回。” 他一身赤衣变白,身后凝聚出一道金色利箭,而赤纹,便盘在利箭之上,散发出无尽锋芒。 “此之为:仙术,庚金赤纹箭。” 随他话语落下,此金箭便向着冷萧当头落下。速度之快,几如破碎虚空而来。天幕恍惚,如隔火相望,地面则翻起层层波浪。尖锐声响,如天地哀鸣。 只对望,冷萧心中便升起阵阵无力之感,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箭落下。 待璀璨光芒遮掩了一切之时,冷萧猛然咬牙,手中灵气一闪,浮现大片血砂,如嚼谷物一般大口吞咽了下去。 轰鸣一霎,这山林便缺损了一块。几里之内,下沉五分,寸草不留。或许十载二十载后,山林又将草木葱茏,却也是十载二十载之后的事了。 红衣童子不禁说道:“叫一下界之修从我极仙数十人手中逃了去,传扬出去,还不成世人笑柄?” 邢植摇头,淡淡问道:“我极仙门下弟子几人?” “极仙各殿各府各山各堂,弟子何止万万!” “我极仙属地几许?” 红衣童子笑答:“怕是下界凡人,终其一生难走几处。” 邢植才缓缓说道:“现在邢某再问你,这下界之修,能逃往哪里去?哦,对了,他叫冷萧。” “可要弟子拟定通缉令?” “如此有碍我极仙颜面,此事不宜声张。归安师长自知分寸,你且听从师长吩咐便是。” 人散尽,月色浓。静夜冷,如深冬。 斑驳土石,翻起几寸。于极仙门人眼中,只当这下界之修羸弱肉身早已渣滓不剩,却不料,拨开几寸土,竟从地下爬出一个人影来。 冷萧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喘上几口,面上、身上尽是血污。 他目中寒光湛湛:“若非口服血砂,以毒攻毒、以力破力,只怕今日当真要葬送了一下这身躯。毕竟是灵根所炼,一时舍弃,倒还舍不得。” 言罢,他唇角带笑,两眼一黯,支撑着身躯言行的一缕魂丝便散了去。在一式仙术之下,魂丝至此才散,已属不易。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地外,地下同是钻出一道光影,光影呈深紫色,正是冷萧元婴。 元婴不过掌心大,内裹神魂,追风而去。片刻间,便落回肉身之中。 两眼再清明时,冷萧面上并无几分喜色。若真如邢植所言,他又能逃到哪里去?他千里奔逃,对方只消传令一声,自有人等候。不论往何方,都是阎罗阵。 第三百四十四章 山虎岭中遇山虎 流沙冢,客栈,客房,窗边。 放眼望去,透过层层屋檐街角,穿越人潮巷尾,正好能看见三大毒修争斗之处。原本,那酒馆也可住店,客房不少。那小二看来高深,将时灵曦留在那处,也能得几分帮衬,冷萧也可多几分安心。 奈何,陈旧酒馆成了三大毒修斗法的主场,冷萧只得将时灵曦安置于另一客栈之中。 这客栈同是极小,价格低廉,出入者也多为身无长物之人。而流沙冢内,越是此些不显眼之地,越是卧虎藏龙。 小二端着托盘,敲门呼唤两声,待时灵曦应声后,推门而入。又半掩了门,将饭菜放下,轻声笑说道:“姑娘且放心,这客栈之中,小的定会护得姑娘周全,即便不为了小店名声,也要对得起那位先生赐下的两枚灵玉。” 言罢,小二忽而偏头,半掩门旁,有一侧脸时而窥视,正被他瞧在眼中。见被发觉,那人便匆忙离去,留下几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足七日了,师傅,你何时归来?” 时灵曦紧了紧腰间佩剑,动了几口饭食,便再没了兴致,盘坐在窗边开始修炼。 “灵曦……”冷萧呢喃一声,眼前有一片树叶飘落,恍惚了目光,“为师只怕要失言了。” 临行前,他与时灵曦约定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日。如今一去,已过七日。而这七日,仅仅只是开始。 且与下界相通的传音符,也早已失去了效用,无法联络。 此刻于冷萧而言,可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纵观四野,不知该往何处去。他忽然心想,二十多年前冷夜凌一去杳无音信,是否也来到了九鼎界? 莫非,以冷夜凌修为都未能顺利离开九鼎界,那以他元婴修为,又能如何? 思索之时,忽有一小兽冲撞在他脚边,一头栽倒了下去,抽动两下,便再未醒来。 此小兽似兔似猪,比寻常野兔大些,身具灵气,原是一只灵兽。此兽肋间,有一刀痕,一掌之长,翻皮露肉,骨刺突出,应是致命伤势。 至于撞到冷萧那一下,可谓微不足道了。 不待冷萧有何反应,草木间忽然钻出一个女子,背负长弓,手持短匕,正对冷萧虎视眈眈。横眉立目道:“喂,这是我的猎物。” 冷萧一言不发,退开几步,抬手示意。女子动作敏捷,已是将小兽提在了手上,转身便走。 冷萧微微张口,想问些寻常问题。还未问出,女子反是忽然止步,回头看了他几眼,率先问道:“你可是遇上了金丹灵兽,为何如此狼狈?这林中凶险,即将入夜,你若有去处,便早些走,莫要久留。” “谢姑娘忠告,敢问姑娘,此地乃是何地?” 女子诧异的看了冷萧一眼,淡淡说道:“此地名唤山虎岭,因山中一头山虎灵兽而得名。不过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山虎早已开智,成妖修而游四海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冷萧笑道:“敢问若要前往留仙,该往何处走?” 极仙归程阵法破损,唯有留仙所属阵法,位置所在冷萧一清二楚,便将归途主意打在了留仙之上。 殊不知他此言一出,女子看他神色更怪,紧皱了眉头,漠然道:“你若要去留仙,直往后方去,借极仙传送阵法便可。” “若徒步去呢?” “痴人说梦。”女子嗤笑一声,转身离去,语气更为冷漠。 直走远时,才轻飘飘传来一句:“山虎岭距离留仙相隔十万山,十万海,即便是极仙门人,也不敢出此狂言徒步而去。” 她的话并未说尽,最后应还有一句讥讽的话语,却在出口前被她吞咽了回去。 终究,女子亦随手给冷萧指了一个方向。这方向正确与否,已不重要。女子所言,他已信七八,即便得了方向,难道要穷尽此生用在赶路之上? 他无所去处,便暗中随女子离去,且看是否有繁华之处。 女子可说谨慎非常,行走不留痕迹,时而凝神,将周遭每一丝风吹草动都收入耳中。奈何,以她筑基修为,于冷萧而言终究只是徒劳。 一去足两个时辰,天色昏黄,依旧不见有人际处。反是有十余人仓皇而来,正与女子相对而近。 其中一老者面色惨白,皱褶干瘪的脸上还带了几斑血迹。此刻连连挥手道:“荷儿,快走!” 女子连声道:“爷爷,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惊慌?” 老者羸弱,喊出一句,气都理不顺了,一男子将他扶住,代他回应道:“山虎,山虎出没,袭击了村子!” 不必再多问,女子已是明白。只因有一猛虎正缀在十余人身后而来。这猛虎五人高,三人宽,四足奔走如铁锤砸地,隆隆作响。呼吸间,有浓白气雾在鼻孔处流转,利齿之长,长过短匕。 那男子搀扶着老者,速度更慢了几分,落在后方。猛虎高高跃起,抬爪一挥,肉垫足比青石厚。 二人骇得瞳孔收缩如针眼,两口大张,直跌在了地上。女子抬匕上前,灵气涌动。匕首间几道翠色光芒流转,如游鱼,如藤蔓,缠绕在虎爪之上。 冷萧于远处,淡淡一扫。诚如邢植所说,此界无凡人。这十几人,修为都介于练气、筑基之间,尚不及那女子。 而这猛虎,乃是金丹灵兽。 “山虎。”冷萧念叨了一句,忽然想起了此地的名字,山虎岭。 他缓缓退了去。 女子将身后二人拨开,自己一同退去。虎爪挣脱了束缚,猛然拍在地上,土石飞溅。 青铜短匕,匕身弯曲,从中间断去,几无用处。 “快走!”女子惊叫一声。这猛虎修为远在她之上,又如何是她能够应付? 只是猛虎行动迅敏,只几步,便被其追了上来。 猛虎再度跃起,大口一张,口中聚起一团灵气光球,虎头一仰一落,便喷吐了出来。光球转动间,草木土石围绕其上,成了其中一道伤人暗器。 女子绝望间,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众人往远处逃去,却有一男子反是朝她跑来。一见来人,她只来得及怒喊一声:“危险,快走!” 那男子却如同聋了,神色无一丝波动,犹如死人。只临近时,眉头才淡淡扬了少许,手中浮现一把靛青长剑,向上一斩,直将光球一分为二。 不等光球落地,便在无声无息间化作了虚无。 冷萧急促喘息了几口,似是不易。若无必要,他并不打算暴露太多底细。 饶是如此,女子也早已愣住,怔怔望着冷萧。 一番争斗,冷萧只将猛虎惊走,彼此间并未有伤。 女子忽然自嘲一笑:“先前还笑你这般狼狈可是遇上了金丹灵兽,原来金丹灵兽也奈何你不得。”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话虽如此,村民依旧围拢上来,对冷萧感恩戴德。那老者乃是村长,天色已晚,直邀冷萧入村中歇息一晚。 冷萧自不拒绝,等到了村中,冷萧才是心中一动,原来村长是将他当成了护身符。 村中男男女女死了不少,面容胸腹、手脚后心,皆被啃食得稀碎。不像是单单由那猛虎所为,定还有其他灵兽成群而来。 夜深,一个村子人死过半,从各处逃回的村民见了亲眷或是关系要好之人,不由痛哭。 有人惊恐道:“山虎,山虎又回来了,这村子不能待了!” 村长摇头说道:“那不是山虎,或者说,并非传说中那头山虎。若真是那头山虎,今日我等早成了它盘中餐、腹中物。” 女子名唤金荷,此刻说道:“即便如此,也不是我们能够应对的,今日若非冷公子相助,我们同样逃不出虎口。” 村民话声杂乱,却都有意无意望向冷萧。冷萧心中暗笑,看来是抓牢了他。 不多久,村长搓手道:“公子修为出众,莫非是极仙弟子下山历练?” 冷萧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村长连忙一拍嘴巴,自语一声“多嘴”,而后笑道:“公子仁心,我村中尚有妇孺,此山不可再待,不知公子能否送上一程——至多不出半月。” “半月。” 修行之人,盘膝打坐,睁眼闭眼一年半载过去都是常有之事,半月时间,不长不短。 村长似也觉得惭愧,只无甚底气的说道:“村中没什么值钱物件,低劣灵宝想来公子瞧不上。大伙凑一凑,当也能凑出一二枚灵玉来。” 与性命相比,外物皆可抛弃,村民连忙附和,更有甚者已在往外掏着零碎财物。 见冷萧微愕,村长更觉没有底气。诚然,一二枚灵玉对冷萧而言微不足道。他所惊讶,并非嫌少,而是诧异,一个山野小村,却能拿出一二枚灵玉来。若换了下界小村,莫说灵玉,多数人或许尚且不知灵石为何物。 冷萧摆手道:“诸位不必如此,冷某既然遇上,自不会置之不理。” 见村民神色皆松,开了笑颜,冷萧才道:“冷某终年修炼,不知天下事。今日下山,忽有些摸不清东南西北,不知村长可有地图?” 村长闻言,更是对冷萧信心倍增。如此说来,冷萧极有可能是大门弟子、名师高徒。此刻连忙应道:“自是有的,公子且稍等,这左海右山,南漠北崖,早已烙印在了老朽脑中。”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刀法超绝骑虎人 待村长三两时辰绘制了地图之后,夜色已深。见冷萧屋内烛火尚摇,光透窗隙,便迫不及待奉上。 看过地图之后,冷萧不禁愕然。对上村长笑脸,剩下唯有苦笑了。图上标注可谓详尽,川流瀑布,虎狼居处,皆标注其上。 可这三尺黄图,所绘之处也不过方圆十里。十里之外,唯有潦草几笔,以明显地势或是势力做标,有几里之地,甚至不过几笔点线。过百里,便再无标注。 村长不过筑基,或许终生未走出山村多远,能制出这地图,也属不易。然而对于冷萧而言,此百里,最慢不过三两日工夫。 老人家满面皱褶皆拧成希冀之色,冷萧微微点头道:“夜深,村长且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启程。” 闻言,村长连忙应和着离去,仿佛有冷萧一句应承,便可散去所有忧虑。 地图虽陋,大体方向却十分严谨,许是从金荷处听来冷萧欲前往留仙,特意标出了留仙方位,有几处高山巨石做引,想来不会有错。 “此界无凡人……这山村老者,妇人,幼童,临危之时,执器而战的男子,又与下界有何不同?”冷萧卷起地图,呢喃一声,“所谓凡间界,九鼎界,不过等同一界两域,人皆是人,妖皆是妖,兽皆是兽,有何不同?” “仙术吗……” 天将明未明,村民大多还在睡梦之中,唯有年老者少眠梦浅,早早醒来。 初阳未升,冷萧尚在屋内打坐。村长蓦然推门而入,天色朦胧,依稀可见他面色惊惶。 冷萧二指一捻,点亮了灯盏。村长这般惊慌,直省却了叩门俗礼,定有要紧之事。而今,对其而言最为要紧之事,必然是举村迁移之事。 不待村长多言,冷萧提了灯盏便走出房门,尚未借烛火看清什么,已有兽吼声传入耳际。 吼声压抑,低沉,遍布各处,一时并未袭来,似在集结。 “速速将村民唤醒,空地集中!” 冷萧吩咐一声,村长连忙离去。 趁此时,冷萧收敛气息,隐住身形,快步往村口而去。豺狼虎豹,多不过练气筑基,如何也感觉不到冷萧所在。 其中倒是有嗅觉灵敏者,视线在冷萧藏身处来回扫掠,私有疑惑,却并未有所举动。 灵兽数十近百,村民且不过二三十人,当真是兽比人多。眼看灵兽眸中嗜血,灵智皆不高,剧集在此,背后必有号令者。 一念至此,冷萧不禁想起白日山虎。若将山虎除之,此些灵兽或许就会自行散去。 冷萧往周遭搜寻片刻,未见山虎踪影。正回头时,忽有所感,猛然抬头,只见一处高崖之上,一轮苍白圆盘不知是日是月,圆盘下,巍然屹立者,正是山虎。 冷萧双目一凝,目光缓缓落在山虎身边的人影之上。看不真切,只见大致身形,以及一双毒蛇般森冷的眼睛。 冷萧望去时,那人也投来目光,在林木间扫过,并未发现冷萧踪影。 “能收服山虎,实力至少数倍于山虎。” 村民点亮火炬,男子手持铁器,妇人手牵幼童。有老人惊慌失措道:“冷公子上何处去了,他为何不在?” “难道是丢下我等独自走了?” 借火光,见兽群逼近,村民一时慌乱不已。金荷欲言又止,面露焦急,忽然眉眼舒展,惊呼道:“冷公子在那里!” 未等旁人看清冷萧从何处而来,冷萧已经站在了众人面前。 见众人面上喜忧参半,冷萧淡淡说道:“灵兽虽近百,修为都不高,倒也不难对付。” 未等旁人喜笑颜开,他两眼冷冷从每个人面上滑过,直叫人打了一个寒噤,缓缓说道:“诸位近来可有拾得何物?” 那人既然能够号令兽群,便可轻易将村民屠尽。叫兽群环伺,不过是震慑,想必不多时,便会现身一见。 冷萧想来,能叫那人如此大费周章,定是有人上山时无意中拾得了什么。 众人两眼茫然,彼此目光交错,不明所以。因是冷萧所问,不敢怠慢,又细问冷萧具体为何物。 冷萧审视众人,见人神色不似作假,便不再多问。究竟是何物,稍后便会知晓。 看众人急不可耐,大有唆使冷萧主动出击的意思,白日有亲人死伤者,更是恨不得提起铁器冲上前去。对此,冷萧只淡淡吐出一个字:等。 此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天色早已大亮。除冷萧外,村民被堵在村中,情绪早已难控。 此刻,那驭兽之人终于出现。 此人一身衣衫有如碎布环绕,裹了一圈又一圈,只露出眼口,便连耳鼻也掩了去。骑在山虎之上,缓缓临近。 村民不由自主往冷萧身后靠去,此人便望向冷萧,忽而眉头一皱,打量了冷萧几眼:“你并非村中之人。” “阁下有何贵干不妨直言。”冷萧淡淡说道。 此人随口道:“很好。关某且问,十日之前,有人趁关某闭关时,窃了关某洞府之中三枚古玉。今日若交还,此事便作罢。若不还,关某便杀了尔等,亲自去找。” 这关姓之人骑虎而来,又得冷萧忌惮,村长早已心中战战,连忙高声问询:“是谁擅取古玉,还不速速奉还!” 然而,男男女女彼此间只相互对视几眼,皆卢茫然。 见状,此人忽而一笑,微微点头道:“很好,关某身无长物,唯时间甚多,可慢慢寻找。” 他五指间灵气氤氲,凝聚出一把五尺长刀。 “性命相修。”冷萧看了一眼,此刀竟是五品灵宝。 放在凡间界,唯有大宗豪强,才有五品灵宝傍身。而眼前这人,灵气显露时,不过金丹,却有如此灵宝。 闻灵宝之威,村长顿时便跪倒在地,一边哀求此人,一边怒极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要叫旁人同死不成?大人既然承诺不杀,且将古玉交出,自可事了。” 一时,更多人跪下,口中直呼冤枉。有人呼喊道:“大人如若不信,但可搜身搜屋,小人绝无行此偷窃之事!” 那人抬手淡淡一摆,长刀便直接插在地上,说道:“古玉百丈之内,关某自可察觉。这古玉,不在村中。” 村长顿时面露喜色,说道:“大人明鉴!” “所以,关某才要问询古玉下落。”他微微低头,瞧了村长一眼。 推托半晌,依旧无人承认,那关姓之人耐心已尽,从山虎身上落了下来,冷然道:“也罢,关某自寻便是。百丈百丈,这群山,又有几个百丈?” 他抬起长刀,直接走过了冷萧,抬手便朝一人落去。刀至一般,那人早已面无人色,险被冷萧二指捏住。 “关兄为何不怀疑在下?” 他刀身一震,冷萧只觉手指一麻,便脱了手。只听他淡漠道:“你若愿承担,关某也可先杀了你。” 见冷萧未再阻拦,那刀下男子身子一软,无措间忽然两眼一亮,指着金荷说道:“大人饶命!金荷那丫头常往山上跑,定是她取了古玉!” “是吗?”此人收了刀,将目光转向金荷。 村长连忙将金荷呼在身后,急道:“大人明鉴,荷儿上山只猎些小兽,断然不会偷窃大人宝物!李宝,荷儿上山猎来的野物,都给了孕妇补身子,你媳妇吃得莫非少了,心肠为何如此歹毒,言害荷儿?” 男子羞惭,众目睽睽下,又气急败坏的争辩道:“村长你莫要血口喷人,大人有言,若不交出古玉,所有人都得死,我不过给大人汇报一二,谈何歹毒?反是你,这般惊慌,莫非真有不可告人之事?” 他正洋洋自得,神色便就此凝固。一颗头颅,足飞出去十丈远,血如喷泉,沾染了数人。孩童恸哭不止,有妇人尖叫一声,仰头昏厥了过去。 那人只淡淡吐出二字:“聒噪。” 冷萧站在一旁,眼帘低垂。他对这男子虽然不屑,却也不至死。方才并非他不愿阻拦,而是根本来不及阻拦。 “好快的刀。” 金荷冷傲不再,颤声道:“禀……禀大人,小人真的未曾见过什么古玉……” 那人只轻轻点头,二话不说,便抬起了长刀。 方才冷萧不及阻拦,此时专注,抬手与长刀一碰,便将那人震退三步。 那人眼神一冷,忽又一凝,定睛于冷萧手中,低声道:“枯枝?” 冷萧不愿暴露角兵,唯有以枯枝当剑。此刻说道:“在下受人所托,既已应承,如何也不能食言而肥。” 那人转过身子,正对冷萧,垂刀说道:“不巧,关某也说过,若不得古玉,便杀光所有人。一言既出,如覆水难收。” 见情势不妙,二人便要交手,有一人欲言又止,终究将话语咽了回去。 而此骑虎人早已一刀向冷萧落去,简简单单,毫无花哨。 冷萧以枯枝作挡,灵气亦只露金丹,可说与此人不相上下。未曾想,枯枝在刀下,如麻杆般折了去。 “这刀法,莫非也是仙术?”冷萧心中一沉,方才此人一刀落来,他施加在枯枝之上的灵气便如被一双无形大手给拨了开去。 “此一招,名为抽刀断水。” 山虎咆哮,似在替主人欢呼。 第三百四十六章 御风一扇破虚行 做戏做全套,冷萧既然只显露金丹修为,便不曾有任何逾越。最终在此骑虎人手中,还是败下阵来。 骑虎人却冷哼一声,皱眉说道:“阁下如此境地还不尽全力,抬手落手间尽是此等拙劣剑法,莫非瞧不上关某?” 冷萧未尽全力是真,可一身技艺,除却这拙劣剑法之外,再无其他了。即便加上一式春秋指,也绝对无法逆转乾坤。 “倘若同等修为,我绝非此人敌手。”冷萧心中沉重,莫非这便是仙术之威?凡间界顶尖宗门弊髫自珍的剑法,在九鼎界修士眼中原是如此拙劣。 骑虎人刀法之中,暗含空间之力,每每冷萧出招之时,灵气被卸去十之七八,还如何能敌?凡间界术法虽然也蕴含五行或其他外力,便如冷萧亦可将时间之力施加于长剑之上。然二者,始终有质的区别。 有如将两式术法强硬揉搓,或能成一加一得二,威力上升,却远不比仙术。他将时间之力附着在长剑之上,有如以剑作指,施展春秋指,再佐以剑法之威。 而此骑虎人,一刀来,刀芒逼人,旁力自成,有内而生,起落随心,可谓妙极。 冷萧思索间,骑虎人冷冷一笑,将长刀落在金荷颈上,说道:“阁下若再不尽全力,便要再添一具无头尸。” 金荷不断颤抖着,眼眸之中溢出恐惧之色。面色苍白,却仍紧咬着红唇,未做辩驳,也未求饶一句。 或许她以是明白,只要她拿不出古玉,不论多说什么,都是无用。她怔怔望着冷萧,冷萧该是她如今唯一的寄托,可看来,所托非人。 不惹尘埃,明哲保身,也是常人之举,她又如何能怨愤? 冷萧故作高深的看了骑虎人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冷某无心与你多言,也绝不容你再杀一人。只问一句,你是走,还是留?” 说话之时,他灵气一显,修为飞涨,直突破了壁障,入了元婴之境。金丹元婴,一步之遥,又如天地之隔。 骑虎人舔舐着嘴唇,深深凝望了冷萧一眼,收了刀,转身离去。山虎似有不满,眼神凶狠,却只能跟着退去。 “在下关青。” “冷萧。” 末了,关青报上名讳,得冷萧回应之后,不由稍皱眉头,心中暗道:“江湖未闻此等人物,或是隐者,或是假名。看来,应是后者可能大些,连仙术也不敢显露,才出山历练还是执行任务?” “不论如何,古玉不可丢,必须寻回。” 强敌退走,村长夺步而上,对冷萧连连跪拜,感恩戴德。冷萧最受不得旁人如此,移步闪了开去。 他说道:“看来村子不必迁了。” “这是为何?” “既然兽群由人所控,若他不愿放过你们,就算天涯海角,也能找来。若他不再理会,迁与不迁,早无意义。” 村长面色焦急,连声道:“此等左道修士,驭兽祸人,视人性命如草芥,视兽逍遥如敝屐,大人不妨将之除去,为民除害!” 冷萧并未答复,只冷冰冰的望着他。直望得村长神情僵住,变得讪讪,才移开目光。 他忽然问其中一名男子,说道:“方才,你可是要说些什么?” 那人连忙摇头:“没……没有。” 自后,冷萧便离去了,再不停留,往留仙方向而去。他的时间,并不多。说不定前路,早有极仙门人等候着。 有妇人扑在地上的无头尸体之上,哭号着。村长摇头叹息道:“可怜他躲过了头一遭,未能躲过第二遭。” 妇人忽然止住了哭声,面目可憎,狰狞嘶吼道:“天杀的,他本可以救人,偏生不出手,白死、白死啊!” 有人嗤笑:“那人年纪轻轻,如此修为,这般人物,如何能够将我等山野小民放在眼里?若非村长替他画了一张图,恐怕我等死光了,他也只是冷眼。” 此一语,得了几声附和。纵是不满、憎恨,又当如何?不过是嘶吼几声,谩骂几句,生活照旧。 待得入夜,白日里被冷萧问话的那个男子溜出村子,趁无人注意,快步往山林里走去。 一路弯绕曲折,终于到了一大湖之前,湖水平静,印一弯冷月,漾起几丝清涟。 “李柱曾言于山间洞府取了三枚玉石,待再取出时,却黯淡无光,如路旁废石,最后沉了湖底,如今想来,原是至宝。” 男子目光火热,当时他还嘲笑李柱,才使得李柱一时激愤,以石头打了水漂,沉了湖底。 他叹息一声:“三块石头,害了多少条性命。若自此沉没于湖底,岂不白白浪费?” 言罢,他解了衣衫,便要下水。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低语:“言之有理。” 男子顿时大骇,转身一望。那出言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关青。还不等他有何反应,头颅已斜斜飞了出去,嘴皮子尚在颤动。 头颅落入水中,沉沉浮浮,血水便洇了出来。关青皱眉呢喃一声:“失策,境污了湖水。” 他闭目感知一番,湖水颇深,看来落入极深处,感知微弱,无法召回。终究叹息一声,不管血水,跃了下去。 村子如何,再与冷萧无关。承人之情,也早已奉还。 山林之间,时遇人迹。有极仙装束者,也有纷繁装束者。他都绕了个弯,避了开去,并未再与人照面。 一去万万里,不怪当日金荷讥笑,即便以他元婴修为奔走,若无一年半载,也难以抵达。 如今江湖事纷乱,瞬息万变,一年半载之后,又不知生了什么变化。如此一来,便只有借助传送阵法。 临近一城,三日至。城名古摇,大可容百万人。冷萧入其中,不过是露珠入海,无迹可寻。喧嚷市井,将冷萧心中的仙界都抹了去。 未入宗门时,只觉宗门便是仙门,仙来神往,灵兽奔走,仙鹤飞舞,祥云缭绕,梦幻如画。真见时,确有此貌,可内心感受却淡了。 一知天有九天,地有十地。只觉天上无边妙处,地下无边狰狞。今时上了天,这所谓九鼎界,市井山村,行人走兽,又与下界有何不同? 此界无凡人,可行的,却都是凡人事。 未褪凡心者,皆不成仙人。勾心斗角,浴血厮杀,修为再高,何以为仙? 原本冷萧以为,入城门必有人盘问检查,未料只交了几枚灵晶便轻易入了城。 初时还犹疑,是不是敌人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随即却又坦然。以极仙之力若要杀他,何必如此麻烦? 入了市井,如入花花世界。街道繁华处,烟花柳巷春深地,公子官人进出频。有女子探出窗格,对行人搔首弄姿;有含蓄之人,则以丝巾掩唇,媚眼如丝。 “于世界中,自有高低贵贱之别。凡间界也好,九鼎界也罢,谁人免俗?”他轻叹一声,绕了开去。 店面无数,冷萧本不愿停留。性命攸关,何以搁置?行路时,忽见道旁店门开,其内陈列灵宝无数。便心生一念,走了进去。 此店不大不小,有侍者对冷萧微笑以待,便无后续。店内来客数百,亦显空荡。他四下一扫,看准一个方向,便走了过去。 过一道门户,其内桌架柜阁所盛放,皆是空间灵宝。 造型再花哨,不过都是一般用途,且多是小件,做成饰品模样。也有刀枪剑戟等灵宝,施以空间之力,多了储物之用。 然而此等灵宝若毁,其内物品便永久尘封其中,想来少有人买。 “客官可是要买纳戒?” 有侍者来,抿唇相问。侍者貌美年轻,恭敬谦卑,确实令人更有购物欲。 “纳戒?”冷萧呢喃一声,目光落在眼前木柜之上的一排戒指上。 “芥子纳须弥,原是如此。” 他手上的扳指,倒也可说纳戒了,虽说要比之大上一倍。而纳戒价格,竟极为低廉,不过三万灵石。如此低价,若放在凡间界,定要遭人哄抢,在这里,却是无人问津。 “此界擅长空间大道之人多了,空间灵宝的价值便也衰减了。” 精挑细选了一枚纳戒之后,结账时,侍者轻笑恭维:“客官可是送与女子?真是好眼光。柳叶作身牡丹作心,丝丝点缀,巧夺天工。此戒可是出自南宫大师之手。” 冷萧淡笑,心中并未有多在意。出自大师之手,除却表面更精致一些,更易售出一些,价格也并未有所不同。 或许,此戒被他购得,便是与其他纳戒最大的不同。 正要离去之时,冷萧忽然转过目光,落在一处高台之上。支架之上,有一折扇,扇骨不知何物所制,晶莹剔透,呈银白色,流光溢彩。扇面澄净,空无一物。 此扇标价:三千灵玉。 临近细看,此扇名为御风扇,作穿梭虚空之用。冷萧眼前一亮,如此灵宝,岂不正等同于随身空间阵法? 即便是擅空间大道之人,也未必能轻易穿梭虚空,更莫说炼制出此等灵宝。三千灵玉,可说不贵。 那侍者见冷萧流连,连忙快步走来,笑意更浓,说道:“客官真是好眼光,此扇也是出自南宫大师之手!”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云夕城内走一遭 御风扇虽好,冷萧终究囊中羞涩,在侍者失望的眼神之下,转身便离去了。 纳戒无法放于纳戒之中,空间彼此排斥,若严重,则会导致两枚纳戒一并损毁,只能暂且收于怀中。 此城中,自有地图出售,售价低廉。冷萧步入店内时,店家见有生意来,原本笑脸相迎,听闻冷萧只买张地图,一时便冷了脸。 无怪他如此,详尽地图亦不过十枚灵石一张,尚且不及几顿酒钱。 地图得手之后,冷萧速度加快,不再停留。凡购买地图之人,必是外来人,正值如此关头,实在冒险。不过,若能将九鼎界地形摸清,倒也值得。 古摇城,城主府外。 冷萧鬼祟而来,眼看无人,三两步上了围墙,探目而望。府内来往守卫颇多,偶有下人婢女走过。 他翻身而入,落在绿植之中,收敛了气息,匆匆而过。府内看似严谨,实则松散不已,空档颇多,看来是盛名之下多有懈怠,自觉无人来犯。 两对守卫,交错而过,面容严肃,眼神之中却有几分倦怠,如瞌睡之人强自支撑,不过是无魂的行尸走肉。 如此,正合冷萧心意。 轻易走到传送阵法边缘,出于谨慎,冷萧先是灵气一探,细细感知,几息之后,才踏入其中。 阵法所在,乃是一处空地,周边有树木泉石点缀,亦提供了些许隐蔽。有一婢女,正在这时提着水壶而来,见冷萧面生,不由质问:“你是何人?” 冷萧早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倘若一身血衣,此婢女绝对不会再多问,早已呼救了。 被发现与否,冷萧并不关心,一旦传送阵法启动,极仙必然要做防备,他便无第二次使用的机会。 话虽如此,他依旧负手而立,冷眼对那婢女说道:“城主可有告诫过你,不该问的莫问。” 只此一句,模棱两可,倒是唬得婢女一愣。丫头涉世未深,竟还徘徊不定,不知是否该行礼,不知该如何称呼冷萧。 冷萧当即大袖一挥,将她拂了出去,跌在远处。虽无大碍,表面却因此而添了几道血口。 他再无多言,有此几道伤口再身,即便城主是个暴戾蛮横之人,想必也不会如何责罚。再多,冷萧也无心担忧了。 忧人不如先忧己。 他指间绽放出一道灵气,打入传送阵法之中。那婢女瑟缩在地上,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多看,生怕再做错了事,惹恼了冷萧。 冷萧手指一顿,忽然想起了他曾经的一个婢女。妖王殿,飞絮阁,蔷儿。天真多为恶人欺,为何不将眼底,添一分狡诈? 阵法传来的波动,很快将守卫惊动,三五对守卫自四面而来,足数十人,有人嘶吼,有人谩骂,有人沉默,奈何即便是能瞬间走到冷萧身边,也拦不住冷萧了。 随光芒闪烁过后,原地再无冷萧踪迹,徒留一惊慌失措的婢女。 其中首领之人,冷面瞧了婢女一眼,低喝道:“你这婢子,你既早到,为何不示警,为何不阻拦!” 身边有守卫于心不忍,遂劝解道:“大人莫怪她,小小婢子懂什么,且看她一身伤势,想必也做了努力,却不是对手。” 首领之人谩骂两句,不再追究,连忙差人前去禀报城主。 而此时,冷萧早已在千万里之外。 光芒渐褪,眼前景象渐渐明朗。正是云夕城。 冷萧忽然诧异,云夕城传送阵法所在,并非如古摇一般布置于空地,而是安在一间楼阁之中。 抬眼望,亭台楼榭,鸟兽鱼虫,倒有几分山间雅居的意境。而此刻,冷萧无心欣赏这些,只静静看着眼前二人。 一妇人,一少女,端坐于一石桌前,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原本正笑闹着,见冷萧来,一时噤声。 冷萧神色不变,对着二人稍稍拱手,幅度不大,不谦不卑,恰到好处。所对方向,可说是妇人,也可说是少女,模棱两可。正因不知二人身份,唯有如此下策。 他心中料想,这二人言谈亲近,手掌交叠,妇人眼神沉溺,少女神情自然,许是母女。然猜测终究是猜测,未得结论之前,不可断言。 拱手之后,冷萧不出一言,转身离去。借转身之势,将四下里建筑都收入眼底,倒是未见有佣人守卫,入眼之处尽是草木。 少女本是疑惑,正要朝冷萧走去,也显尊敬,却被妇人抬手拦住。妇人眼中显出几分警惕,出言问道:“公子可是有要紧事?老爷尚在忙碌,不若先坐下喝杯茶,妾身去唤老爷前来。” 冷萧脚步一顿,微微偏头,冷淡的面容上也展现出一丝淡笑,说道:“不必劳烦夫人,冷某自去便可。” 他脚步虽不疾不徐,看不出紧迫,走时却并不慢,快步沿着一条小径走去。 少女诧异道:“娘,他是何人,从前倒是从未见过。” “此人面生,此前也并未听闻有人要来,定有古怪。”妇人眼中警惕之色更浓,快步跟了上去。 诸如古摇、云夕城之中的传送阵法,闲人不可使用。冷萧无端而来,也未报上名讳,更未说明来意,若不引人怀疑,才算怪异。 冷萧对此心知肚明,借一片绿荫遮挡,脚步更快。身后传来妇人呼唤,便佯装不曾听见,一步不停。 “婷儿,速速联系古摇城主,询问其中缘由。倘若此人真有正当来历,我等也不便平白阻人。” 少女点头,从妇人手中接过一枚传音符,而妇人则浅笑着继续追赶冷萧而去,心下惊道:“此人脚步匆匆,若非有要紧之事,便是心中有鬼。” “婷衣!” 少女才催动传音符,其内便传来回应。她快速说道:“古叔,方才有人借传送阵而来……” 她话未说完,便被蛮横打断,对方急促道:“婷衣你先莫说,且先听好。方才若有人从传送阵法出来,速将此人拦下,此人擅闯古摇城传送阵法,十有是逃犯!” 冷萧心中忽生紧迫感,脚下正要发力,一只手掌忽然落在了他肩上。偏头一望,此手光滑纤细,回头看,果真是出自那妇人。 “原是夫人。在下自去便可,安敢劳夫人陪同?” 妇人轻笑一声,说道:“公子这般焦急,定有要紧之事。府内婢子佣人不少,难免阻滞,有妾身引路,反倒省事。” “言之有理,如此便有劳夫人。”冷萧拱手道。 “谈何有劳,本是主家,不过是待客之道罢了。” 随冷萧抬手一引,妇人便走在冷萧右侧,不快半步,不落半步,又如远领在前,令人可清晰跟着她走去。 途中所遇之人,莫论金甲银胄还是玄衣素裙,皆对二人行礼,一路畅通无阻。 眼看逐渐往府内深处去,冷萧心中微急,方才妇人只显一手,冷萧便知绝非易与之辈。如今,似乎无计可施。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瞬叶上露珠,回望身后方穿透叶绿花红缝隙间,正见少女赶来,面色不善。 “至多三息,少则两息。”冷萧心道一句。他的身份经不起推敲,此地决不可久留。 原本,若接连使用传送阵法,极易暴露行踪。若所去方向叫人猜出,才是真凶险。而如今,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身后脚步声亦步亦趋,妇人亦听闻不远有动静传来,笑道:“小女一惊一乍,丝毫不文雅,是该抽个时间好好说教说教。” 她偏头一看,霍然一惊。身后哪还有冷萧所在,所谓脚步声与影子,不过是三两片落叶拙劣成型罢了。 原本二人并排而走,还未回神,冷萧已走到她身后去了。怒而将落叶拂碎,有此作为,冷萧身份不言而喻。 冷萧指间一点,将面容快速苍老,成一耄耋老者,背脊佝偻。衣裳来不及换,只施以一丝灵气遮掩,如障眼法,只叫人云里雾里,看不清晰。 与少女相遇时,冷萧于路旁行礼,少女只瞧了冷萧面容一眼,果真未深究,便匆忙沿着小径奔走而去。 “下人几多,看来你这主子也认不全。” 冷萧不及庆贺,连忙往来路而去。 少女才过几个弯,便与妇人险撞在一起,急促道:“娘,那人有古怪!” 言罢,两眼四望,却并未将冷萧踪影。见妇人神色凝重,回想方才老者,莫非…… “婷衣,方才来路,可见何人踪迹?” “只见一老者,恭立于道旁,女儿还当是下人,未曾在意。”少女恼道。 二人连忙往来时路奔回,途中下人不由诧异,这来来去去,害得他们不得不停下手头上的活计,再次行礼。 二人尚在楼阁之下,便已遥遥望见冷萧站回阵法之中。 临近之城彼此间,皆有传送阵法相连,妇人自知阻拦不及,连忙吩咐道:“速速联络宫羽、安陵、缪烟三城,做好准备!” 她将古摇摒除在外,被冷萧这一闯,古摇的防卫早已不需她提醒。 若要前往留仙,安陵城所在可说笔直在路径之上。冷萧偏生选择了宫羽,心中尚且存了几分念想,先看情况是否有转机。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宫羽城外死尸林 光芒闪烁过后,眼前再次清晰。只不过所有画面,又改变了一次。 此次传送,并不如前一次那般友好,侍卫、下人、宾客皆惊,酒席足数十桌,高台之上,有一大腹便便之人正高谈阔论,面色红润,慷慨激昂,被冷萧这一闹,兴致顿失,也再无人看他。 此人顿时恼怒,一指冷萧:“你是何人,为何能借此传送阵法?” 冷萧心中已是知晓,此些阵法除却掌管者之外,使用之前彼此城间都会告知,以免生了误会。而冷萧如此擅闯,难免惹人怀疑。 眼看这满堂宾客,加上侍卫、下人,少说有千八百人,不由无言。莫不是如今流行将传送阵法布置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地方? “见到本座不参见还敢颐指气使之人,你倒是头一个。” 冷萧目光垂落在一处树梢,宾客、下人一时愣住,侍卫提了兵器又放下,不知该如何自处,纷纷看向那台上之人,等候差遣。 台上之人官服加身,与下方宾客有明显不同。宾客之中有同样服饰者,各自成桌,显然地位都不一般。此时也正彼此目光交织,得到的答案都是缓缓摇头。 如此结果,台上之人面色更僵,不知是笑是怒。眼神上下自冷萧身上扫掠一番,略有迟疑。 冷萧衣衫整洁,不似做过争斗。而不管是从何城而来,又岂是这般轻易可用传送阵法? “难不成还真是哪位大人?” 他心中疑惑才起忽然手指一顿,指间出现一枚传音符,才松一口气,自语道:“韩煜这老东西,大人到来才传信,险些害我冲撞了大人。” 他心中一松,冷萧反倒是心中一紧,忽然抬头望天,目露恭敬,又迅速低头,行礼道:“恭迎大人驾临!” 冷萧自称“本座”,尚且如此谦卑,能被冷萧如此对待之人,又该说何方神圣?见台上那人神情轻松,似有笑意,台下掌权者不疑有他,连忙恭敬行礼,尚且来不及看上一眼,也有唯恐惊扰尊驾之意。 见一方豪强尚且如此,那些身份寻常之人连忙陪同,侍卫、下人则更是战战兢兢。 便趁着此时,冷萧连忙穿越人群,往外跑去,好在各桌之前空隙不小,并不拥挤。 纵然如此失态,反倒令人将头压得更低,诸如下人,更是直接闭上了眼睛。 不足两息之后,台上之人由笑转怒,脸色铁青。冷萧行礼之时,他没忍住抬头一看,并未瞧出什么端倪来,却也不敢多瞧。 直等得了云夕城城主告知,才算明白,方才那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原是一私闯阵法之徒。 “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去追!” 听自家主子这般恼怒,侍卫彼此相视一懵,不明所以。 “尔等还要俯首至何时?且看天,那小子是个骗子!” 天空晴朗,几缕云飘,灵鸟啁啾…… 下人尚且无妨,越说身居高位之人,越说心中羞耻,不待多说,便一个个阴着脸冲了出去。 穿过几处庭院,借高阁遮挡,冷萧索性飞起,看清了城内格局,未曾前往城门,直接冲往一处城墙。 城门所在,只消城主一声令下,便有人阻拦。强闯能否闯过尚且不知,更有追兵几多,只要被阻上一阻,任意一个都不是他能够应对。 远处喧哗,人群分散各处追击,冷萧所在方向也并未被遗漏。尚且相隔甚远,冷萧从天上落下,以免暴露。 行至城墙边缘后,心道:“于修士而言,城墙真可谓摆设,何故多此一举?” 他并未触碰城墙,直接飞往高处去,一霎便越过了城墙。这刻,他忽然低头,腹部竟有一道光幕,如将他腰斩一般。 光幕从城墙之上射出,并未对冷萧造成任何损伤,只是城中有钟声响起,直将他所在方位暴露了出来。 一时间,只觉有无数双眼睛直勾勾落在他身上,有如野兔落入狼群,遭群狼环伺。 不及多想,也不再可以隐藏身形,冷萧直接燃烧了元婴,往远处林深木密处飞去。 “如若每遇到一人都这般逃窜,这怕要落得一个元婴损伤、修为跌落的下场。若有御风扇在手,想必事情便简单了。” 只可惜,冷萧手中值钱之物唯有血砂,可血砂目标明显,一旦出售,必然被极仙所发觉。 除此之外,便唯有角兵。角兵更是他性命相修之宝,重要程度,更在血砂之上。 “血砂?” 一念起,冷萧面上忽然露出一抹喜色,手掌一翻,便有一粒血砂入手,直接吞入腹中。身形便由飘浮疾掠而落在了地上,依靠双脚奔走。 初时是依靠灵气飞驰,如今则是依靠气血之力奔走,再辅以灵气。 远处追赶之人,并未燃烧元婴,速度自然慢上一筹。有擅长轻功之人,也是不慢,甚至一点一点接近冷萧。 这时,此中忽有人怒骂道:“该死,为何此人速度一霎提升了过半?” 有人不惜燃烧了元婴追赶,正是那此前台上之人,不必说,自说此城城主。 城名宫羽,这般雅致,冷萧还当城主乃是一优雅妇人,谁料原是个矮胖之人。 城主不惜损耗,宾客间除却两三人外,多生犹豫,未曾有这般果决。说白,他们不过是看客,共同追敌已算情分,并不想燃烧元婴。 追逐片刻,冷萧钻入深林之中,纵然还能看到冷萧尾际,那矮胖之人忽然收敛了气势,面色沉重的顿了下来。 身后有赶上之人,负手而立,冷笑三声:“还料此贼如此大胆有何三头六臂,原来不过是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入此死尸林,不成死尸不出林。看他年纪轻轻有这般修为,资质尚可,现如今,只怕一夕葬送。” 一时来人退散,宫羽城城主也并未在林子外安排人手。林子颇大,出路几多,更不知冷萧能否逃出,他也不可能日夜将林子包围起来。 极仙门内,有人相对而笑,老者率先出言道:“错不了,定是那小子无疑,他竟闯入了死尸林。死尸林内养死人,曾有入林而出的人,将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只看他有无此魄力了。” 邢植忽然说道:“师长莫忘了,那人肉身已毁,本就是神魂之身,可说鬼物。入此林,说不定还如鱼得水。” 老者神色一厉,点头道:“他本就无肉身,若说做出决断,转化自身成鬼修,也并非难以抉择之事。” 一入林中,冷萧便觉得古怪。林子里阴气森森,给人感觉,与云蛮地极为接近。且一入此林,追兵便尽数退去,可说古怪非常。 莫说来者元婴修士不少,更是身兼仙术之修,自身实力远在冷萧之上,却也如此忌惮,此林绝非善地。 “宫羽城外不足几里,便有如此邪地?” 冷萧苦笑一声,这也是他未曾想到的。他并未深入,原本想等人离去之后,再原路出去。 却没想到,外界分明只一步之隔,他一步踏出之后,非但没能出去,周遭景物反倒生了变化。 遥望四周,尽是林木,忽然给冷萧一种天旋地转、无所适从之感。 他挥出一剑,轻易将一棵树斩断,露出其内年轮。原本想凭借年轮找准方位,不曾想,这树桩之上,如豆腐一般花白,哪有半点年轮? 在他视线之下,花白之处几息间生出斑点,如人死后生出尸斑。 “好一个诡异之地。” “此地当然诡异。” 冷萧正感慨之时,身后忽然出来一声附和。声音离他极近,距离绝不出三步。而在此人说话之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冷萧顿时汗毛乍起,转身间后撤一步,同时抬起长剑。 眼前之人,乃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老者。白发白髯,长须几乎拖在了地上。 他抬起二指,微微虚抚,赞叹道:“好剑!” 说此话时,他目中竟生起亮光。眼神之中,看不出觊觎之色,仿佛只是对宝物的欣赏。 然而下一刻,冷萧便改变了想法。只因老者忽然说道:“年轻人,你这宝剑可能割爱?” “怕是要令前辈失望,此剑乃在下臂膀,断然不会出让。” 老者依旧不依不饶,腆颜道:“小辈,何必这般强硬,方才老夫可是救了你一命,以剑换命,如何也不吃亏。” 冷萧不禁稍稍皱眉,说道:“何出此言?” 老者当即大笑,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可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冷萧立时两眼一眯,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果真听老者继续说道:“老夫在林边设下了禁制,不论闯入林中者是善是恶,皆护其性命,并传送来此处。其一结个善缘,其二此地人气惨淡,老夫一人委实枯燥。” “便是等闲分神修士,也不敢擅闯此林,你且说,老夫是否救了你一命?” 看老者洋洋自得,冷萧心中无名火起,若非老者阻挠,他早已出了林子。他神魂之中,曾受死气与阴气影响,肉身更有血砂相护,于林中行走无碍,何须老者多此一举? 可方才老者曾言,等闲分神修士尚且不敢轻易入内,莫非这其貌不扬的老儿还是什么高人不成? 第三百四十九章 欲从老者窥仙术 冷萧只低沉说道:“晚辈不才,只是这小小死气,还奈何晚辈不得。” “好个小儿,便是宫羽城城主那厮也不敢口出狂言。” 老者两眼一瞪,倒是并无恶意,上下审视着冷萧,忽有所觉,手掌一翻。纳戒光芒闪烁之后,掌心便出现了一面小镜子。 此镜雕花,大小不及三寸,便是女儿家梳妆还嫌小气。对冷萧只轻轻一照,冷萧身上便泛起红光。 这红光上至天灵,下至涌泉,将他浑身气血都给调动起来。老者神色微讶,轻咦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倒是未曾说谎,还真有几分古怪!” “看你不像自主入林,乃是被人追赶。你这体内,有血砂的气息,难不成,是盗取了极仙血砂,才沦落至此?” 一语至此,老者眼神骤然凌厉三分,如刀子一般在冷萧脸上剐蹭着,若再锐利一丝,只怕要将冷萧脸上的胡须细绒都给剐了去。 冷萧两眼一垂,平静道:“前辈好意相救,在下自无不受之礼。承蒙大恩,无以为报。逃遁之时,囫囵吞枣,此三粒血砂,便赠与前辈,还望前辈务必收下。” 原本,冷萧心中尚有些忐忑,唯恐这老儿胃口大,瞧不上这三粒血砂。却又不敢暴露过多,人如虎狼,戒心不可无。 熟料,冷萧还未完全摊开手掌,三粒血砂便已被老者紧紧握在手中。老者干咳一声,皱眉昂首,高深莫测道:“老夫念你修行不易,诚心悔过,行窃之事,便不予追究。” 他轻轻拍了拍冷萧肩膀,说道:“极仙越界之阵早已损坏,与下界不通。血砂脉早已断绝,如今贮存绝对不多,且视作心头之肉。” 老者顿了一顿,捏了捏冷萧肩膀,继续说道:“以你这羸弱身材、拙劣修为,若非亲眼所见,便是将老夫胡须拔尽,也断然难以相信。” 遭人如此贬低,冷萧亦并无丝毫情绪波动。就事论事,他确实没有从极仙盗取血砂的实力。 本无帮上什么忙,且害得冷萧深入林中,反倒是得了三粒血砂孝敬,老者似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拍了拍冷萧肩膀,说道:“年轻人,你我也算有缘,老夫要在此林中停留半月,你可选择与老夫一同离去,也可选择提前离去。待你离去之前,老夫可护你周全。” 冷萧想也未想,抱拳道:“如此,便多谢前辈。晚辈冷萧,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眼神一霎深邃起来,身形缥缈若烟,幽幽说道:“人生人死,不过春花秋叶,黄土一抔,浊酒清梦。只道林中遇此人,何必执着凡俗名。” 老者虽未直言,冷萧心中却已经猜出七八分。 不论先前雕花小镜,还是指间纳戒,都镌刻着“南宫恪”的独有标记。他为时灵曦所准备的纳戒之中,也有此标记。 如此便要证明身份,太过牵强。可当老者转过身来、故作深沉之时,衣衫之上的那满背印记,就不得不令冷萧沉思了。 夜色降临,整个白日,冷萧一言不发,老者也出人意料的并未喋喋不休,手持一个罗盘,似在探寻着什么。 赠与老者血砂,不过是为了自保。如今老者杀心未起,冷萧心中却有几分迟疑。出死尸林,或许有极仙下属守株待兔;倘若留下,老者心思也未必单纯。他既然能够拿出三粒血砂,或许便能拿出更多,是也不是,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 这般纠结,无非是修为不济,又无仙术傍身……仙术? 冷萧说道:“前辈修为高深莫测,不知可否传授晚辈一招半式?若晚辈修为再做突破,改日再光顾极仙,也能轻易几分。” 冷萧之所以敢这般直白,只因老者言语间孤高自傲,并未对极仙存有几分敬畏。 老者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之前,眼神警惕,来回观望。正当冷萧也提起戒心之时,他又霍然捏住冷萧肩膀,鼻息粗重,瞪着一双牛眼,质问道:“你这小儿,还敢来老夫面前骗传承来,极仙辖下万万山,弟子门徒不可尽数,就凭你,也敢说再取血砂?” 冷萧淡淡一笑:“前辈不是已经看到结果了。” “凡事可一不可再。”老者咧嘴一笑。 冷萧反是收敛了笑意,不动声色。他知道,老者心动了。于炼器师而言,最为珍贵之物无非是好的炼器材料,以及稀世灵宝。 正因如此,初时才会对冷萧手中长剑心生觊觎。许是看出冷萧与此剑性命相修,并未抢夺,亦可看出此人性情并非大恶。 当然,人心隔肚皮,未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定论。 天色很暗,冷萧忽觉背脊一疼,有尖锐之物刺入血肉中,不由皱眉看向老者。月光明朗,老者面色难看,猛然将冷萧扳过了身子,从他背脊之上抓下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来。 冷萧看着,亦不由身体发寒。这蜘蛛滚圆滚圆,五彩斑斓,此时仍张牙舞爪。老者将之丢出数丈,才以灵气斩碎,想必是不想沾染了污秽。 “被你这小子一阻,险些忘了正事。方才有邪风起,死灵就要来了,这蜘蛛不过是探路的,你我快走。” 冷萧点头,正要走时,才忽然发觉,此前身体一寒,并非说精神上的感受,而是肉身温度真的在不断降低,已然僵硬得迈不开步子来。 老者走出几步,见冷萧并未跟来,回头一看,冷萧一张脸庞绿得发紫,诡异非常。他惊道:“这小小蜘蛛毒素尚不能放倒野兔田鼠,怎会如此!” 此时不是感慨之时,纵心存疑惑,老者来不及深究,一把将冷萧提起,扛在肩上便走。 老者前脚才离去,方才他二人停留之处,卷起一阵阴风,无数死灰之物成群结队而来,有狼有虎,有鸟有虫,彼此无争,目光无神,只静静向前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老者将冷萧丢下,动作粗鲁之极,丝毫没有照料伤者的意思,叉着腰大口喘息道:“累煞老夫!可怜老夫一大把年纪,还要受这般累。” 冷萧面部僵硬,五官不自主抽搐,早已无法控制,四肢同样如此。非但如此,便连神魂,也有崩散的迹象。 “小小蜘蛛,应当不至于如此……” 老者给冷萧探查之后,忽然一惊,双眼比见到血砂之时瞪得更大:“这……这是何等蛛毒?应是同出一脉,彼此吸引,将你体内的毒素给引发了出来。” 老者面色凝重,一脸深沉的说道:“小子,你体内有这般毒素却不清除,可见有心无力。老夫可助你除去后患,你也知晓,此毒如此猛烈,少说要消耗老夫半生修为,实在难以抉择……” 冷萧心中无奈,几欲嘶吼,真要相信老者鬼话,便是傻子了。真要消耗半生修为,想必老者只会来一句“此毒无解”,而不是喋喋不休。 “救人一命,身结善果。老夫菩萨心肠,若将你就此抛下,如何也于心不忍。不若如此,三粒……五粒血砂,老夫便替你解毒。” 等了半晌,不见冷萧回应,只见冷萧脸色越来越青,已是发黑,才干咳一声说道:“若口不能言,便眨两下眼睛,算做承诺。” 说着,他两眼弯向他处,鬼祟着探过双手,抵在冷萧眼皮之上,呆板的眨了两眼,终于一拍大腿,正色道:“老夫有好生之德,区区半生修为,舍去何妨!” 只见老者衣衫猎猎作响,如有狂风游走,鼓胀起三五倍之大。浑身泛起朦胧光泽,将天地都辉映上了几分亮色。 蓦然间,一指点在冷萧眉心,指间仿佛有丝线闯入冷萧体内,瞬息便从中牵扯出了什么。 他手掌虽快,冷萧亦瞧见鬼面蛛毒变成一条蚯蚓被他摄于手心,手掌一翻便没了去向。 见冷藏直勾勾盯着他,老者一愕,忽然汗如雨下,面色惨白,硬是从牙缝间挤出一丝鲜血,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后生……老夫消耗过大,快扶老夫一把。” 冷萧依言扶住他,正色道:“前辈早些休息,牙龈出血,想必是上火了。” 老者嘴角一抽,依言睡去了…… 冷萧眼神直直落在远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祸福相依,谁能说清?而老者也并不吃亏,解毒对他而言显然十分轻易,且那鬼面蛛毒也算珍贵。 天亮后,老者一路心不在焉,不断搓手,干咳一声,高深莫测的说道:“年轻人,五粒血砂,该兑现了。” 冷萧嘴角掀起一丝笑意,说道:“前辈可记得晚辈此前说过什么?” 老者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冷萧:“你要拜老夫为师?” 冷萧直接摇头,说道:“恕晚辈无礼,晚辈早有师门,虽不强盛,却是晚辈的根。晚辈无意拜师,不过是想从前辈手里学个一招半式。” 老者冷哼一声,喷吐出两道鼻息。单是鼻息,便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沟壑。知他面上,却并无恼色,反是深沉的点头道:“年轻人,修为不济,眼力倒是不差。老夫便给你一个机会,与你师门断绝联系,老夫便收你为弟子。” 冷萧想也未想,摇头说道:“晚辈只想学个一招半式,无意拜师。前辈修为通天,想必得窥一招半式,便足以晚辈行走江湖了。” 老者白发狂舞,怒意磅礴,森然望着冷萧:“此话倒是不假。” 第三百五十章 无奈深入死尸林 一夜过去,天亮时,老者终究对冷萧允诺的血砂心动,兀自正色道:“于老夫而言,极仙藏宝阁轻易可去得,只是老夫何等身份,岂能如此败名?” 言下之意,便是认可冷萧再探极仙之事。 “年轻人,解毒三粒,仙术三十粒,共三十三粒,可莫……忘了。” 老者话语淡淡,却令冷萧如入虎口,浑身战战。然而冷萧面上始终平静,为逃极仙追赶时,撒出血砂少说数百,如何能惜这三十三粒? 似对冷萧反应极为满意,老者这才正色,收腹提臀,眼若鹰视,蓦然盯在冷萧身上。 冷萧只觉浑身气息皆被锁定,下意识往后退去。可不论他如何腾挪,都逃不过老者一双眼睛——纵然,老者自始至终都未曾移动过视线。 而此刻,冷萧后退间早已不见老者踪影,却浑身一滞,老者倏然出现在他面前,拇指、中指成环,对着他眉心一弹。 冷萧一动未动,面露惊色。身旁有如狂风肆虐而过,土石倒卷,大片林木早已败落成了细细的碎屑。 老者收手,冷萧眉心有如被利刃切割,淌下血水来。 “若非老夫最后收了九成九的力,你此刻早已是个死人。” 冷萧低头,恭敬行礼。老者更为自得,目光幽深道:“此仙术,名为碎骨指。虽比不得各仙门压箱底的仙术,想来也要胜过你师门传承,否则,你也断然不会这般求着老夫。” “碎骨指,乃是老夫历经十年自创而成,它还有一个更为霸道的名字,叫作脑瓜蹦。遥想当年……” 眼看老者有越演越烈之势,冷萧连忙劝止,老者才意犹未尽的将仙术要领传授给冷萧。 半日后,冷萧目中霍然闪过一道精光,屈指一弹,指力凭空激荡而出,前方百丈内树木,尽数成了齑粉。 且一指过后,冷萧灵气几无损耗,可说轻松如意。 老者望之,连连摇头:“有老夫亲自指点,才初窥门径。悟性太差、太差!” 言语间,老者无声无息随出一式,指法所过之处,树干之上出现一个笔直的孔洞,接连而去,不知绵延多远,而对树木整体,并不损伤,树木依旧生机勃勃。 “凝力一点。”冷萧沉吟一声。 他忽然道:“敢问前辈可是名震江湖的南宫恪大师?” 老者深深看了冷萧一眼,才仰天大笑:“此时才猜出,还真是迟钝。” 冷萧再提出愿以五粒血砂购买御风扇,南宫恪不曾再多说一句,便随手从纳戒之中一拂,将一艘小舟抛给了冷萧。 此舟如玉石雕琢,浑然天成,精细非常,显然比御风扇更为宝贵。 冷萧不动声色的收下,见老者取出罗盘探测而去,他未曾跟上,只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先行告退,得手之时,再会前辈。” 然而知退出三步,冷萧面色骤然一变,如坠冰窖。他有预感,若再后退半步,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跟上。” 老者淡漠的道了一句,冷萧便跟了上去,一言不发。 “真是年轻人耐不住性子,老夫好不容易找个人做个伴,何必急着走呢。” 一边说着,南宫恪一边顺罗盘指引而去。正巧罗盘剧烈颤动,往地下射出一道虹光。老者随手一斩,土石飞溅,露出百丈之下一条金属矿脉来。 冷萧不知是何矿脉,也并不计较。只是趁机手掌一翻,掌心之中浮现出一艘玉舟来。尚未等老者有所反应,身形便缓缓淡化。 当冷萧再度现身之时,已在数十里之外。抬眼时,南宫恪正倚在树脚小憩,忽的咧嘴一笑:“原本想多留你几日,也好做个免费劳力,也罢,便由我这把老骨头亲力亲为罢。” “前辈对血砂可还有念想?” “毋须担心,你欠老夫多少,都会连本带利的结清。” 正说话间,冷萧身形再度消失,而南宫恪早已挡在了他身前。南宫恪在空间大道之上的造诣,早就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冷萧心知,他之所以未死,不过是南宫恪想要最后戏耍他一回。不论是仙术还是玉舟,南宫恪给出多少,最后都是要收回的。 南宫恪负手而立,背对冷萧,嗤笑道:“天下血砂,汇集一地,便是在极仙尊的纳戒之中。老夫空间造诣独步天下,亦不敢说窃取血砂,只凭你这黄口小儿,也敢妄言,可笑、可笑!” “二十余年过去,下界终于又有鱼儿越过了网眼了吗……”他转过身,却见冷萧身形又消失在了原地,“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老夫的耐性,尽了。” 感受灵气波动,随空间变化而循迹追赶,再现身时,南宫恪抬眼望向身侧,不远处正是出口。 “只一步之遥,可惜,你是走不出去了。换而言之,即便出去了,你又能如何?” 他淡淡讥笑着,等了片刻,却依旧未曾等到冷萧。忽而面色一变,再感应空间波动,已感受不到丝毫。 面对南宫恪,冷萧已不奢求从外逃离,而是在最后一刻,反其道而行之,逆转了传送方向,往死尸林深处而去。 南宫恪曾言,这死尸林,即便分神修士,也不敢贸然擅闯,而南宫恪自始至终,也只是在外围游走,不敢深入。 既然如此,这令人谈之色变的死尸林深处,便是冷萧最后的生门了。至于闯入之后的事,已不在冷萧该想的范围之内。 饶是如此,在现身瞬间,冷萧将两块仙盘都执于手中,也不管有用无用。玉舟更是时时悬浮于掌心,灵气一探,便可传送而走。 只是每一次传送,都要消耗极为庞大的灵气以及精力,且还要冒着被南宫恪感应到空间波动的风险,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再动。 一连走出百步远,除却比外围愈发寒冷之外,并无其他变化。而这寒意,只因越往深处阴气与死气便愈发浓郁,和云蛮地倒是有几分相似。 若有阴阳鬼傍身,或许前路会好走些,如今,便只能靠自己了。 冷萧微微皱眉,低头一探,悚然一惊。不觉间,肉身已被寒毒侵蚀,红肿且崩裂。细细感受间,阴气与死气交织,在他体内游走。不出一时三刻,他便会变成一具尸体。 届时,神魂无所寄托,便会被排出体外。或许变成鬼修游魂,冷萧却有一种预感,倘若失了肉身庇护,神魂定然会落得及其凄惨的下场。 南宫恪停了脚步,眼神阴郁,吐出一口浊气,低语道:“好个小儿,这是宁肯葬身死尸林深处,也不愿便宜了老夫。大不了再向极仙尊求几粒血砂,炼制一件至阳灵宝,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出来。” 继而,他转身回到金属矿脉之处,手中多了一柄矿镐,开始练习掘地三尺之事。 冷萧接连往口中吞下三粒血砂,且不是流沙地阵法边缘的柔和血砂,又放开仙盘之力,一时只觉浑身气血要被抽干一般,却又有浓郁的气血之力补充回来,有如换血般奇异。 一来一去间,体内阴寒之气尽数被驱逐,唯有淡淡死气,依旧缭绕在冷萧神魂之上。 “阳气散阴气,生气克死气,这生气,要往何处去寻?” 阳气与生气有相似之处,能够压制死气,却不能清除,终究有本质之差。 此些来不及细较,树叶飒飒,草木摇摆,远处走来一队人马,生灵万众,皆存其中。一双双眼睛,直勾勾落在冷萧身上。 这般感觉,便如同此前被南宫恪盯上一般——这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只看一眼,冷萧心神稍稍恍惚,肉身之上蓦然间亮起一抹红光,将他惊醒,他才是发现,神魂已有尽半立离体,当下又沉了回去。 眼前队伍,或人或兽,皆是死尸,早已没了神魂所在,也无灵智,不知如何保留了一部分本能。 此时,如嗅了腥甜的狼群,猛然间嘶吼着朝冷萧扑来。 冷萧眉眼一沉,左右一望,来路有南宫恪,更有极仙下属,他只能往更深处而去。 “一片林子,左右来去,终有尽头。” 死尸铺天盖地而来,口中所喷吐而出的黑气,倒是与阴阳鬼所擅长的死气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冷萧手中玉舟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凡间界,流沙冢,一简陋客栈内。 时灵曦从袖中取出三枚灵玉,小二看也未多看一眼,只苦笑一声,说道:“姑娘勿怪,小人爱财,取之有道。如今已护不住姑娘,这灵玉如何也不敢收。趁那泼皮未至,姑娘快走吧!” 小店所倚仗,不过是掌柜的一身实婴修为,奈何于三大毒修争斗间横插一脚,命丧当场。无怪掌柜的没有自知之明,当年曾欠养花郎方浪一条性命,如今也算是舍了自身性命,而还了方浪一命。 人生终有时,数百年修为,这闲适光阴,说舍,也便舍了。 身后有尖锐声音传来:“兀那小厮,敢称何人泼皮,我看你是活腻了,着急寻死!” 小二轻轻抬手,示意时灵曦离去,淡淡瞧了来人一眼,与往日卑躬屈膝的样子大相径庭,漠然道:“掌柜一去,你这泼皮的尾巴倒是翘到天上去了,还真将齐某当作了好相与的人。” 时灵曦深深看了小二一眼,也未将灵玉留下。往日贪恋,不过是为了融入红尘。远江湖而居小庙,何恋身外物。 第三百五十一章 安陵城中阵法前 夹着尾巴做人,早有三十余载,店小二几乎忘却了这般不顾生死的比斗,笑得嘶哑且猖狂,狰狞如凶兽,仿佛要将这三十余载所欠下的,一并笑出来。 一柄断刃,不生锈斑,依稀还可见当年峥嵘模样,待断于掌柜之手后,便跟了掌柜,从此隐居这流沙冢之中。大隐于市,何其自在,又何其压抑! “索性都疯了,便叫某瞧瞧,你这泼皮究竟有多少斤两、剁碎了可能凑出两桌肉来!” “好个小厮,没了主子少了管教,反倒骑到本少头上来了!” 男子虽然修为不济,喜好女色,手底下摸的水却也不浅,振臂一呼,便有三五七人陆续窜了出来,修为参差不齐,高者亦有虚婴之境。 店小二大笑更甚,目中展现出几丝疯狂,提着断剑冲了上去。 时灵曦回望一眼,眼底尤有一丝伤感。小二同为元婴修为,以一敌一或许尚可,面对七八豪强,断无幸理。 她快步往远处走去,那男子见店小二如疯狗般,任他左突右撞,也分不开身,不由大怒:“你二人素不相识,何故拼死护她,本少但求秀梦一场,还能吃了她不成?” 店小二只狞笑一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某行的便是这活计,如何能够自砸招牌!将某项上人头摘下,此道任由尔等踏!” 后头刀兵起,前头又来了拦路虎。 时灵曦驻足,眼前这老者她尚且记得,正是鹰翎护法。当日冷萧从他手中夺了一粒血砂,又转卖于他,想必依旧怀恨在心。 老者似胸有成竹,淡淡扫掠了时灵曦一眼,冷笑道:“小女娃,怎的这般巧,不知要往何处去?” 他摆弄着手中把件,不知是何种兽类的骨骼。满面笑容,仿佛吃定了时灵曦。他早暗中刺探,冷萧多日未归,徒留一个练气女娃,能翻出多少风浪? “前辈意欲何为?” 时灵曦心知不可善了,说话之时,一只黑色虫豸从衣袖间滑了下去,无声无息没入黄沙之中。 老者正仰天大笑,畅快之极,饶是觉得可能性不大,依旧问道:“既是过路,总要留下买路财。你若能拿出一粒血砂,莫说过路,便是要老夫护送你离开流沙冢,都……” 老者言谈正激昂之时,忽然一顿,两眼一突,一手探入胸口,直将衣衫探出个孔洞来,手上死死捏着王虫。 王虫十一条细足不断挣扎,利爪间连同老者的一块皮肉都给扯了下来。 老者一时吃痛,冷汗涔涔。然而不过皮肉之苦,倒也不足令他重视。他猛然将王虫丢在地上,抬脚狠狠碾了几下,怒道:“好个女娃,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可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他最后一字落时,忽然又惊叫一声,抬起右脚。沙子松软,原是他方才踩踏,根本未曾对王虫造成几分伤害,而王虫又在他脚底搅动,撕下一块血肉来。 他手心浮出一柄长剑,对着王虫狠狠一斩,将王虫击飞了出去。原以为能将王虫一分为二,谁知却只是冒出几粒火星子,尚点不燃蜡烛。 在时灵曦手中几番失利,老者面上青白交替,只觉羞怒,运转灵气时,忽而再惊,身体如同腐朽一般,灵气运转滞塞无比,还未等激发,便兀自消散了。 王虫几步爬上时灵曦手心,如冷萧所留下的命令那般,静静伏在那里,如休憩。 时灵曦转身离去,未再多看老者一眼。走远时,又停留,回望流沙地,有几分忧愁。 “师傅,灵曦先离开了,你何时归来?” 老者跌在地上,面如死灰,心口伤痕处,尽是灰白之色,尸斑已遍布身躯。直许久后,才有一道神魂从尸体内钻了出来,面容之上满是骇然。 他望着时灵曦离去的方向,若拼命追赶,或许还能追上,却已失了胆气。他已死过一次,绝不能再死一次了。 九鼎界,死尸林。 冷萧忽然心悸,有所感应,喃喃道:“灵气丝线已断,王虫已出手过。” “装神弄鬼。” 他蓦然回头,面对成群死尸。不论他逃往何处,都能立刻被死尸所围困。 “尔等死物,拼命将冷某往外驱逐,不叫某入正心,殊不知,往外不过一死,某倒要看看,这死尸林正心,有何古怪!” 常人深入死尸林,不免要被阴气及死气侵蚀,命不久矣,冷萧非但有血砂相助,许是云蛮地一行缘故,神魂对从阴死之地也有几分抗性,竟一路闯了进来。 而他越往深处,死尸便越是躁动。 死尸林有如一方圆盘,冷萧若要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不可避免要经过这正心。 他举起角兵,便朝一头牛尸冲了过去。这牛尸虽壮,不及虎狼凶猛,不及犀象厚实,还占了七尺之地,所仰仗,不过是额前一双牛角。 冷萧角兵一转,错过了牛角,自牛尸颈间滑了过去,抬脚一踢,牛尸硕大身躯便压出了一条道来。 有阴死气冲击肉身,尽数被血砂之力排斥了出去,丝毫奈何他不得。 此行去,可谓过五关,斩六将。仙盘玉舟早已收起,全凭一柄长剑,斩出一条血路来。 倒下的死尸,跌撞间又站起,一如既往而来。本就是死物,如何能够再死一次! 冷萧唯有加快脚步,足一天一夜后,死尸忽然尽数止步,不敢再近一步,徘徊在远处。 天上阴死气流转,形成实质长龙,翻滚间如游龙戏珠,好不恢宏。 然而冷萧却未有一丝停留欣赏之意,不远处,有一浓雾笼罩之地,不断有长龙涌入又飞出。冷萧微微拱手,说道:“在下无意冒犯,途径此地,还望勿怪!” 言罢,便一路冲出,也不管那浓雾之中究竟是何物。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浓雾之中绝对是活物。 片刻冲出了这正心之处,到了死尸林另一边,遇上死尸群来,冷萧正抬剑时,死尸群所流露的煞气忽然消散了,茫然往两侧绕了开去,竟自动给冷萧让出一条道路来。 “所谓先敬人一尺,人后敬一丈吗?” 冷萧回神道了一句“多谢”,便仔不停留,谨慎起见,亦未动用玉舟,凭一双脚,渐行渐远。 死尸林浓雾之中,蓦然间张开一双猩红的眼睛,忽然森冷的笑了笑:“本座出关之前,还能遇上这么一个有趣的人物。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了……”他神色渐冷,“极仙尊,这笔账,终将清算。” 又一日后,重见天日。仔细审视个把时辰,断定无人蹲守,冷萧才钻了出来。 想必极仙也断然不信,冷萧能横跨死尸林出来。 许是因死尸林之顾,这一端颇显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倒也不必担心迷了路,左右不过是隔了一个死尸林,离宫羽城至多不过两千里远。 地图不必再看,地貌早牢记于心。粗看后,冷萧便找准了个方向,快速奔走了去,也顾不得歇息与恢复灵气,直往口中塞了几枚灵丹。 辗转一周,仍是要往安陵而去。料想极仙不知冷萧心意,不可能早做部署。如今只当冷萧死在了死尸林当中罢。 到安陵时,冷萧面容黑了几分,多了些皱纹,衣衫也换了一套。 城门口,有两名守卫,说严不严,不过是全凭一张画像对照,但凡擅长些易容之术的人,都不可能被抓住。 倒是那画像,不知出于何人之手,画得倒是惟妙惟肖,神韵十足,叫冷萧不由想起北域一字门墨湘居士来。那一手画功,当属冷萧见闻之首位。 许是与留仙来往乃是直道,安陵比其他城更大五分,传送阵法有三,其一坐落在城主府,与各城间相通。其二通往真葵,一路去便是恒仙所在,其三则通往平溪,一路去便是留仙。 冷萧自不必多言,直往第三座阵法走去。途中姹紫嫣红,皆视作虚无,不入睚眦。 有商有客,结队在阵法之前,好不热闹,可说络绎不绝。每次传送,便是百枚灵晶,若非财大气粗之人,断然也受不起此等消耗。 阵法前,同样有两个守卫,手中提着一纸画卷。 守卫隔许久,直等眼累了才瞧上一眼画卷,看毕又连忙收起,唯恐旁人瞧见一般。告示板上也并未冷萧通缉令,如此一想,冷萧心中便有了定数。 或是家丑不可外扬,或是不愿让冷萧身上的血砂被旁人分了羹,极仙仍是暗中行事。 排了半晌的队伍,轮到冷萧之时,他心中忽然生出警兆,脚步顿了下来。那画卷之上,竟还有冷萧一丝气息附着,但凡冷萧靠近,必生反应。 “城门尚未如此,阵法处倒是守的严密!” 守卫一双眼睛如鹰隼般袭来,毫不客气的剐在冷萧脸上,低喝道:“一百灵晶,过关且过,不过且滚开,休要耽误旁人时间!” 冷萧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灵玉,身后一肥硕富商,正面露不快,低声斥骂,抬手间似一滑,便拍在了冷萧肘间。 身在城中,又在守卫之前,冷萧猝不及防,灵玉便脱了手,落在了守卫后方几步远。 冷萧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傲慢道:“你这肥矬子,竟敢冲撞于我,还不去将灵玉拾回来!” 经商之人,本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加上本就理亏,倘若冷萧好生言语,想必这富商或许会去捡,可遭人如此侮辱,如何还能忍气吞声? 第三百五十二章 留仙门前遇童子 经此一闹,果是那手持画卷的守卫俯身去拾,而另一人则阴着一双眼睛迎上,以防有人闯关。 肥硕富商神色凶狠,冷萧似银样蜡枪头,有些畏惧,犹是最硬道:“君子不与小人争,某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着,他便快速走到阵法前。那灵玉正被一守卫捏在手中,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并不阻拦,也并无找零之意。 眼看冷萧身影消失,那手持画卷之人将走进,二人面有笑意,经此人一闹,二人少说多了百十顿酒钱。 “总是有阿猫阿狗打肿脸充胖子,无胆还偏要梗着脖子!” 富商啐了一口,尖锐的说着。索性冷萧已经离去了,旁人只当生了一件趣事,当个笑话,附和两声,也算放松了心情。 莫论旁人如何讥笑,早与冷萧无关。他面上并无几分笑意,过一重关,也仅仅只是过一重关。 同一阵法,区分左右,左边来,右边去。 冷萧自左边而来,两步便可走到右边,却仍要重新排队。队伍几长,规矩如此,无可奈何。 那守卫手上,依旧有一张画卷。画卷之上,依旧有他的一缕气息。 过一重关,也仅仅只是一重关。一路去留仙,要过百座城,千重山,万重水。于旁人而言,舍些灵石便也去得,于冷萧而言,便要慎之又慎。 半晌之后,冷萧本想故技重施,奈何身后之人,他看不透。若论修为,绝不会在他之下。如此,便不好再做手脚。 眼看轮到冷萧,冷萧本是趾高气扬,忽然脚下一拌,险些跌在地上,手中灵晶却是跌了出去,洒落一地。 他停住脚步,眼神惶恐的朝后方看了一眼,逃也似的钻入阵法。 许是有强敌追来,外人生死,与己无干。排队之人见状,不过冷脸,眼神未起一丝波动。倒是那冷萧身后之人,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稍稍皱眉,并未发现动手之人。 “高手。”他呢喃一声。 守卫一人抬手一摄,一道灵气便将一百灵晶收拢起来,索性不过是销号一道灵气,倒也未曾因此而为难冷萧,想来冲突之事也是见得多了,不愿徒生事端。 那手持画卷的守卫,手中画卷仿佛微微发热,待他细细感受,却又平平无奇。原本,上面也只看似随意的吩咐一声此为逃犯,作为手下人,便也未太在意。 过一重关,便安全几分。一路去,过五七城后,许是距离远了,阵法前守卫再无持画卷者。想必极仙也不曾料到,冷萧能走到这一步。 天高海阔,谁能想一个被通缉之人从一仙门势力范围逃走,转头便向另一仙门势力范围扎了进去? 冷萧每过一城,便悄然间老上几岁,即便被人注意,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而从一开始到现在,则生了极大变化。小心总是无大错。 传送虽是须臾间,排队总要去半晌。一路留仙行,竟也用去了几日工夫。再到留仙势力范围之内,依旧是一城传送一城,一路无恙。 直等遥遥望着留仙山门时,冷萧心中才生起一丝茫然。这阵法藏于留仙深处,纵使平日里无人去,可他要如何闯入? 正思虑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斥。转而望去,原是一童子。这童子与他在极仙所见的蓝衣、红衣二童子年岁相仿,修为却要差了许多。 饶是如此,对比凡间界修士,可说天上地下。下界之修,如此年纪,或许还在街上憧憬着糖葫芦罢,哪有涉及江湖厮杀的呢? “你是何人,何故窥视我留仙山门?我管你贼眉鼠眼、獐头鼠目,一派小人模样,莫不是山间强人、尘世贼子,欲上我留仙行窃?” 童子身着红肚兜,绣了一只瑞兽,几簇娇花,此刻横眉立目对着冷萧,不说无威慑力反倒有几分有趣。 冷萧自认,即便苍老半生,也不至獐头鼠目,被童子一指,便唯有苦笑了。总算被人抓了现行,他也不知作何解释。 反是童子,未得冷萧解释,便自作解释,高傲道:“谅你也无这包天之胆,敢上留仙行窃!” 见童子性情率真,左右无人来,冷萧便问道:“敢问小公子,老夫心恋留仙数十年,郁郁不得志,可有能上山之法?” 见童子想也未想便张口,冷萧便知此事无果,顿时又添上一句:“小公子小小年纪,修为深厚,举止大方,定非凡人,定有妙法。” 此言一出,童子尚未有何言语,冷萧心中先生出愧疚来,利用一小儿,实非君子所为。他忽然一怔,一路过城也是如此,他何时也变得这般圆滑,扯谎之事何时也信手拈来了? 童子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果真心生迟疑,又高声道:“你这人,鬼鬼祟祟,我怎知你是否别有用心?” 他看似强硬,却因冷萧随意的一句话语,而改变了心意,变得有些犹疑不定起来。 他越说如此,对冷萧分明越有利,可冷萧又越希望他张口拒绝,如此,冷萧心中方能好受些。 于是,冷萧再不为自己多出一言,也不看童子,以免叫他心生压力,只遥遥望着留仙,也大致知晓了传送阵法方位所在。 此前曾有九天听传来一片此界画面,此些时日来,也逐渐对上了少许。 半晌,童子才扬着头道:“我父亲可是留仙师长,受万万人敬仰!” 冷萧神色微愕,心生退意。他这一手,欺瞒等闲之人尚可,若人存心查探,必能发现他骨龄年轻,不似这般苍老。 既是师长,必然不会如同童子这般草率行事,届时,他便入地无门了。 童子眉头一竖,薄怒道:“喂,你这老儿,怎么如此深色,不咸不淡的,你可知留仙师长是何等身份?一身修为通天彻底,说出来恐怕要吓死你!” 冷萧苦笑,属实要被吓死了。仔细想来,寻常弟子许无送他入留仙的法门,而有能力之人,身份定然不浅,如此一来,可说走入了死循环之中。 “果是大家风范。小公子仁厚,老夫自知如此作为不合情理,方才一时失言,小公子莫往心里去,便当老夫不曾说过、不曾来过!” 冷萧摇头叹息,转身离去。心中却在思虑,那处草场之地,被大片亭台楼阁、屋舍宫殿所遮掩,要想悄无声息混入,可说极为艰难,更莫说留仙定有其护宗大阵。 “玉舟?”冷萧暗暗思忖。 玉舟一闪数十里,虽然远不及传送阵法,可穿过留仙护宗大阵倒也尚可,毕竟大阵不在开启状态,却不知会不会被触动。 这一场赌博,赌赢了,未必生;赌输了,九死一生。这可不是好买卖。 童子忽然上前拉住冷萧,怒道:“我父亲可是师长!带些杂役、下人上山,还不是极为简单之事?你且在此地等候,我这便去告知父亲!” 眼看童子急掠而去,冷萧心中忽然生了几分波动,心脏急促跳动了两下。并非因那不知高深还是浅薄的师长,而是因下界之事。 时灵曦不知境况如何,五域不知格局可生了变化。纵使不过小半月,却已心中惶惶。或许,这便是异乡客的心态吧。 却不知,冷夜凌身在异乡二十多年,又该是如何一般心境。 冷萧只当,冷夜凌一定身在此界。也料定,他结局定不美妙,若不然,又怎会二十多年不归家? 不消片刻,远处便飘来两粒黑珠,不断放大,正是一青年人带着童子而来。 眼看表面年岁,这青年人还得管冷萧叫一声叔爷。只是空有皮囊无这辈分是真,即便过了此关,说不得还要唤一句“先生、老爷”。 青年人一身浅色衣裳,指尖沾染了两滴墨迹,许是正书写什么之时被童子软磨硬泡拉来。 毕竟少年心性,被旁人几句吹捧,便乐上了天去。更莫说这吹捧之人年岁颇长,说出的话便也痴长了几分斤两了。 才及远,顷刻及近。 不待冷萧有何举措,青年人便一手按在了冷萧肩头,锁定了冷萧所有契机。 只此一手,冷萧便知,此人修为绝不在谢云磊之下,再佐以仙术,谢云磊绝非其对手。 却也在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又非生死斗,更有玉舟在手,要从此人手中脱身,倒也不难。 青年人掌心之中透出一道灵气,在冷萧体内微微穿梭,一双眼睛直勾勾对着冷萧两眼,妄图从中看出几分异样来。 童子急不可耐,左看看、又看看,半晌过去,青年人收回了手,吐出一口浊气,神情便松了。 童子顿时眉开眼笑,对冷萧挑了挑眉,许在等待赞扬。冷萧碍于身份,自不可直接言谢,只投去一个谢意眼神罢。饶是如此,也叫童子喜笑颜开。 方才莫说童子,冷萧心中自也是有些紧张的。青年人缓缓说道:“你灵气纯粹,目光清澈,倒未曾修炼过邪魔外道的功法秘术。” 原此青年人只顾探查他灵气,倒是疏忽了他的骨龄。想来排除邪修,对青年人而言才是重中之重。 却又听青年人一个转折,目光逼视冷萧:“犬子曾言,老伯向往留仙数十载,依老伯如今修为,当年也绝不逊色于谁,且不说成仙门娇子,做个寻常弟子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不知此事,老伯要如何作答?” 第三百五十三章 离一阁前借书事 几经周折,冷萧终究还是入了留仙。 只苦笑道当年为入留仙而只顾修为,不攻仙术,如今修为虽还入眼,却并无拿得出手的仙术,与人斗法不免也要落了下乘。 青年人名唤贾方,童子名为贾逸,正是贾方之子。贾方今年三十有二,修为便已至实婴,尤其擅长离火之术,意念一动,蒸海焚天。 贾方为人倒也和善,并未要求冷萧做什么脏累活计,念冷萧一番岁数,总有些阅历,便在贾逸身旁做个陪读,贾逸所修习的典籍,冷萧也可修习。 寻常孩童,自是寻找年岁相仿之人一同玩耍,而贾逸却不然,足一日夜,拉着冷萧竟无半刻放松,欣喜之意不似作假,仿佛只冷萧一个玩伴而已。 而贾方将冷萧接回府中之后,便未曾露面,不知所忙何事。府内除却三五下人之外,显得冷冷清清。 冷萧不禁心生怜意,能与一个老头玩到一块儿的孩子,想必是过惯了孤单的日子。更莫说,冷萧还是时刻寻找时机、心不在焉的老头。 天未亮,贾逸便钻出了被窝,溜出了房门。拗不过贾逸,冷萧并未住在下人厢房内,便住在贾逸隔间。贾逸脚步虽轻,却也瞒不过冷萧。 终于分开,冷萧心中稍松。原本以为,入贾府,不过是做个下人,总有空闲。再不济,夜半三更时,也能偷摸进那草场之地,传送回下界。 未曾想,成也贾逸、败也贾逸,整个人,完完全全被贾逸所拖住了。 此时,不知贾逸所为何事离去,对冷萧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他立刻翻身下床,并未走门,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再过一面墙,便可出此别院。顺林荫小道一路而去,有下人装束在身,正经腰牌在侧,想必无人拦阻。 正翻过墙,地上泥土松软,嫩草拔尖;假山绿树摇摆,红枫绿柳,交相点缀。仙家之地,总免不了如此一番景象。修炼之余,心神倦怠时,也可得一刻安闲。 可如今这般走去,心中却是无端有几分寂寥,无形压迫而来的寂寥。常年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忍耐力差些的,只怕要闷成一个呆子了。 冷萧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目光朝藏书阁望去。留仙藏书阁大大小小,不知有几,反正两个巴掌总是数不过来的。 偌大仙门,惊才绝艳之人几多,不断有超绝仙术被创出,再存进藏书阁之中。 贾方年轻有为,所任之职,正是这离一阁司监。 离一阁所藏,九成以上都是火行之术,与贾方倒也相辅相成。正因职位之便,有此一阁仙术相辅,贾方修为才一日千里。 “贾逸?” 方才那离一阁传来争辩之声,正有贾逸在其中。如今天未透亮,行人无几,正是他离去的最好时机。 眼看杨柳低垂,柳叶飒飒,轻轻柔柔如情人手;流水潺潺,清清冷冷如旧时月。 他看了一眼腰牌,大大的一个“贾”字。 离一阁前,五六孩童将贾逸围在中间,亦有一个干瘦男子皱眉捏着贾逸。 贾逸一身修为倒也不弱,纵然双拳难敌四手,也不至这般无力,全因这干瘦男子一力制服。 “贾司监之子。擅闯离一阁乃是重罪,你身为司监之子,莫非不知?又是天未透亮,行踪鬼祟,实非正人君子所为,更是罪加一等!”干瘦男子面无表情,只以刻薄的法令纹对着贾逸。 贾逸冷哼道:“于管事,你既认得小子,便该知,司监借书,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干瘦男子淡淡应道:“所言非虚。若贾司监亲自取书,于某断然不会阻拦半分;若你手持司监令谕,于某同样不会阻拦半分。再不济,你也该登记姓名,留下章印,以做借据。” 他字字紧逼:“现如今,你既无司监令谕,又未曾留下章印,鬼祟来,匆匆去。这便不是借,而是偷盗了。” 有孩童面露讥嘲,指着贾逸大笑道:“堂堂司监之子,原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好笑、好笑之极!” 他才是说完这句话,声音忽然噎住,整个人跌飞了出去,脸上多了一个鲜红掌印。 干瘦男子蓦然回头,便见一老者缓缓走来。老者身子并不比他强壮,微微佝偻着,仿佛走两步都要花费极大的气力。一头长发简单束着,黑中夹着白,形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 人不可貌相自是真的,谁也无法料到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究竟能够爆发出何等的力量。可这老儿竟身穿下人服饰,总不可能是哪个老怪闲来无事体验人生来了。 干瘦男子脸色一厉,怒道:“你这老儿,好生无礼,安敢在于某面前出手伤人?你可知,你方才所伤何人?” 冷萧淡淡说道:“老夫不管这小儿何人,童言无忌,若是孩童间戏说两句,老夫管不上,可侮辱司监,便是千不该、万不该。” 师长几多,总是职权更能压人。虽然贾方只是个司监,却也是能鼻孔朝天的角色了。若不然,借书时贾方故意刁难,岂非因此而误了修行? “且方才,于管事分明能够阻拦,却故意不出手,又是意欲何为?” 冷萧本不打算久留此地,出口自然不留情面,说得干瘦男子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看那跌在地上的孩童目中有愤恨之意,连他也一并恨了进去,不由一阵头大,恨不能一掌毙了冷萧。 贾逸先说眼睛一亮,却又由喜转忧,连忙拉住冷萧,说道:“老头你且闭嘴,莫要惹恼了于管事!” “迟了,这老儿已是惹恼了于某!” 眼看这干瘦男子行事百般顾虑,手脚放不开,想不到手底下倒也有几分实力,直逼冷萧。 贾逸面色惨白,看了冷萧一眼。他有贾方撑腰,自然不必多虑,可冷萧不过下人之身,顶撞管事,即便被死了,伤人者也判不了多大罪名。 他气势刚刚涌起,忽然散去。冷萧与贾逸身前,燃起一簇火苗,凝聚成一个人影来。 “便是惹恼了你,又待如何?” 贾方冷冷扫了干瘦男子一眼。男子一时语塞,只道是:“令公子违背了规矩,纵是司监,恐也不好徇私……” “你既知贾某是司监,当知,这离一阁,由贾某一人做主。而你,不过是个小小管事,做好你份内之事便可!” 经贾方冷眼一扫,干瘦男子浑身一颤,再无话说。 “你今日失言,受贾府下人管教,贾某便不再追究。若有下次,贾某必定登门拜访,前去讨杯茶喝。” 你被冷萧打了一掌的孩童,被贾方气势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又觉羞愤,若不是干瘦男子手快,想必又要惹祸。 眼看三人背影,这孩童怒道:“于叔,这贾方好大的派头,便连个下人也敢这般对我,来日还不得骑到我张府头上来?” 干瘦男子苦笑:“张公子且先忍一时,张师长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可不能再生事端了。” “我……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便忍他一时!” 贾方本在公务之中,正是被冷萧唤来。他看了贾逸一眼,摇头道:“你勤奋自说好的,若要借书,来为父这里取一道令谕便可,何须如此生事。” 贾逸垂了头,低声说道:“孩儿知父亲繁忙,本想着,这般小事,便不打扰父亲了。” 贾方轻叹一声,摸了摸贾逸的头,又是匆匆离去了。火苗一落,不知贾方使了什么手段,便从冷萧面前生生消失了。 待贾方走远,贾逸忽然眼望四周,原本正大光明,此刻倒真显出几分鬼祟来。他两眼眯成一条细缝,笑着,从怀中摸出十本大书,一股脑塞进冷萧怀里。 他说道:“不知老头你所修之道,五行仙术,都给你搜罗齐了!” 冷萧微愕,说道:“给我?” “正是!你昨日里明明心不在焉,想来对留仙传承心心念念。修行之人,还能想什么呢?除了仙术便是修为了。” 他扬着头,随意的说着,似将一切都看穿了般。 冷萧笑了一声:“你倒是鬼精。” 贾逸仿佛极为欢快,连又说道:“近日你不必陪我,也不必做杂活,且将内容快快记下,死记硬背也好,七日后便要归还的!” 他郑重告诫了一声,便欢快蹦跳着离去了。 冷萧摸出大书一看,最后的足两指,最薄的也有一指厚。足十本,竟全是为他选的。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术,还真是齐全了。” 以冷萧悟性,粗粗看了几眼,竟晦涩非常,似懂非懂,却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正如贾逸所言,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心心念念之事,除却仙术便是修为了。 他忽然合上了书,喃喃一声:“倘若看了,欠下的便更多了。” 他此刻心心念念的事,可比仙术还要重要啊。仙术诚可贵,又岂能与人性命相较呢? 典籍编排精致,看来也是此中精品,这孩童,倒也舍得,对一个初见不过两日之人,便如此拱手奉上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三天灵雨葬一域 十本大书被冷萧留在房间之中,而他自身则借此机会往传送阵法方向走去。 人来人去,有人冷漠,有人热切,有人形单影只,有人话语不绝。直叫冷萧轻易过了去,无一人拦阻。 下人之身,本就不会引起多少注意,更莫说有腰牌在身,便是有了正当身份,更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如同草木沙石,即便看到了,下一刻便也抛诸脑后了,无人会记得。 一路穿过庭庭院院,行人渐罕,道路渐稀,冷萧脚步更快。 他抬头望去,周边楼宇,和九天听传来的画面碎片完全对了上去。正是此地。 看此地无人守护,定也是不甚重要之处,更是方便了冷藏行动,便大大咧咧闯了进去。 原野之内,有马神俊,有鹿轻灵,每一匹尾巴之上都系了彩绸,不知是作何研究。 此中之事,再与冷萧无关。 他站在传送阵法之上,正要掀开草皮传送回下界,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掌。 冷萧面容大骇,险些蹦了起来。回头便见一娇柔女子嬉笑嫣然的看着他,轻声问道:“老伯,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萧神色稍松,作势拭去汗水,衣袖遮挡间悄然自女子腰间划过。 腰牌有上下之分,如人地位有别。冷萧虽不清楚,也知这女子身份绝不在贾方之下。连忙说道:“小人生平最喜骏马,看此地骏马无数,一时欣喜,便鬼使神差走了过来。” 女子笑了一声:“老伯你且不必害怕,此地本非禁地,自然人人来得、去得,”她话锋一转,轻叹一声,“只可惜,此地马儿再神俊、鹿儿再姣美,也终究是难逃一死的。” 冷萧随着转身,始终保持在一个巧妙的角度,任凭女子如何去看,也只能看见冷萧腰牌侧面,看不清具体来路。 他既然要走了,又何必给贾府留下祸端? 女子回头看了冷萧一眼,说道:“你便不问缘由?” 冷萧想也不想便答道:“是何缘由,自有大人决断,岂容小人多唇舌。” “这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不过是以五行之术,借鹿马阳寿来维持此传送阵法的运转。” 说着,她灵气一散,冷萧被逼退几步,原先脚下站立之处,掀起一片草皮,露出一个传送阵法来。 女子如此坦诚,冷萧反倒心中沉重。知道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原来是贾府的下人,能在此刻前来此地,也算有缘,可愿随我同去下界,正下界之风、行仙界之威?” 冷萧转过身,面上带着一分诚惶诚恐:“小人身份卑贱,修为浅薄,如何能行此大任?” 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白发男子,而男子身侧,则有一个长髯老者。 冷萧心中一凛,他不知长髯老者是何身份,可只一眼便知,长髯老者一身修为必然在贾方之上。而他眼神举止间,对身旁白发青年颇为恭敬,那这人,又该是何等身份。 见冷萧如此不堪,白发青年忽然仰面大笑两声,继而又回归冷漠,从冷萧边上走了过去,淡淡说道:“想必也隐约听过这传送阵法传言,知其中大险。不必担心,我本便未曾打算与人同去。” 只灵气光晕一闪,白发男子便消失在了传送阵法之中。 冷萧心知肚明,无仙盘在身,又非鬼修之身,白发男子此行断然九死一生。 长髯老者似作解释,又似自言自语:“实在万不得已,如风也唯有舍弃肉身,沦作鬼修。” 女子摇头,神色坚毅:“是人是鬼,他都是我兄长,都是留仙少宗,有何分别?” “方……方才那大人竟是留仙少宗?” 冷萧惊愕一声,忽然带着毅然决然的神色,向前三步踏入了传送阵法。 长髯老者与女子尚在伤感之中,哪里能预料到这般结果,根本来不及阻拦,便没了冷萧踪影。 长髯老者大怒:“胡闹!这老儿简直是胡闹!一个下人,能有几分实力,老夫都不敢妄下凡间,他安敢如此!” 怒气散去后,又摇头叹息:“平添一缕亡魂罢。” 那白发青年下凡,冷萧不知这阵法边上是否日日有人留守,说不定这便是最后一次机会,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他料想白发青年定会传送在云蛮地边缘,他便故意传送在深处,果然并未与白发青年碰面。 除却阴死之气外,这云蛮地中真正恐怖的乃是那旋风,轻易便能将人神魂绞碎。那白发青年究竟能否活着,也与冷萧无关了。 冷萧抬手一招,便有数十阴阳鬼聚拢而来,藏于他衣袖间。做完此举,再不停留。 直走到云蛮地楼牌之前,也并未见到那白发青年。冷萧面目已变了回来,匆忙前往飘雪峰与苍鸾族,将九鼎界与白发青年之事早早告知,若有变故,他们也可早有准备。 此后,冷萧便取出玉舟,往东域赶去。身在凡间界,任凭南宫恪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再追来。 蛮域尚且安然,可说净地。各族之中有争斗厮杀,也都是蛮族的生存法则,无数年来没有变化。 而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平盛世不再,邪魔外道猖獗。正道宗门式微,难解苍生之劫。 数日之后,赶到东域。黄沙漫漫之地,无端生出了斑斑绿洲,看起来倒有几分美丽,可若上了天,心中便只有胆寒。 这斑斑绿洲嵌在沙漠上,就如同人身上冒出了片片尸斑。 时灵曦的传音符已联系不上,冷萧只得往来路赶去。 流沙冢内,早已变了一番模样。非是凄惨,而是更为繁盛。一切如常,只是他曾住停留过的两家酒馆与客栈,都变幻了样子。 显然,是被旁人占了地盘,新建了场子。 冷萧坐在旧日酒馆之中,小二笑脸逢迎了上来,却也不是当日那小二了。 酒菜上齐之后,冷萧拍出两枚灵晶,便问道:“小二可否与某聊上两句?” 莫说酒客不多,变得客满活忙稍稍怠慢又有何妨?只见小二手指一晃,灵晶便没了去向。他谦卑站在一旁,说道:“客官且问,小的知无不言!” “二十七日前,此地之事,细细道来。” 小二一听,顿时来了劲头,当忙说道:“客官可是指那三大毒修之战?这可是问对人了,小人当时就在边上看着,那风刮在脸上,就跟刀子似的!” 小二越说越是兴奋,便如亲自打了一场一般。语速很快,说得也细,连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表述了出来。 最终,养花郎方浪双拳难敌四手,宁死不愿成澹台阴阳的养料,自爆而亡。 “古有夸父逐日,失水而亡,身化大山,手杖化作邓林。方浪虽为一介毒修,自爆之后灵气之雨下了三天三夜,遍布东域。这黄沙漫天之地,如今也多了几分绿意。” 小二言语间,颇有些感慨方浪人之将死,心中也善的意味,死后也算造福了东域百姓。 冷萧忽然问道:“方浪自爆之后,澹台阴阳是否依然攫取了大部分灵气?” 小二一顿,点头道:“正是。” 冷萧再问:“鹰翎地盘在何处?” 忽然有此转折,小二险没转过弯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指了一个方向,明明白白的告知了一句。 结了酒钱,临行前,冷萧才淡淡说道:“方浪虽死,却也要拉着整个东域的百姓一道陪葬。那三天三夜灵雨之滋味,想必你也明明白白地尝过了。” 小二愣神,再看已无冷萧踪影,只耳边飘来一句:“人总该信奉一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下无免费的午餐。” 事不关己,自然心中无忧。事若关己,心便也乱了。冷萧声音不轻不重,但凡有意窥听之人,自能入耳。 顿时有人大骂:“腌臜夯货,休要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一看便是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视财如命,可不会为了几条人尽皆知的消息而撒出两枚灵晶。” 有人替摇头一叹:“世上有聪明人,有愚昧子;有先知者,有后觉人。有时候,后知后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心宽神自在。” 方才怒骂之人一时更怒:“你与那人莫不是一伙的,在这打什么机锋?” “病入膏肓不自知,还当一朝得造化。可悲,可悲。” 那人结了酒钱,摇头离去。怒骂之人欲阻,却连他衣襟也未曾碰到,便飞了出去,撞断了一张桌椅。 而那人桌上,则因此而多了几枚灵石,似贴了桌椅的钱。 怒骂之人已面色惨白,并非羞恼,而是忽然想到,如此强者,又何必与他多费唇舌? 连忙内视,细细查探,片刻后,面色更白,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果如那人所说,病入膏肓,毒入骨髓! 再抬眼望,酒馆之中,连小二在内,十人有九人皆是如此,面白如纸,了无生趣,如忽然间失了魂。 那人留下的酒钱还躺在桌上,若换作平日里,有此时机,早有无底线之人摸了逃去,而今日,却是无人再多看一眼。 第三百五十五章 漫漫黄尘无尽头 木门木匾,石狮石墩。 两个异人守在门前,一左一右,懒散的靠在石狮子上侃侃而谈,谈了风月,又谈江湖,谈了江湖,谈回风月。哪家窑子的女人活好,哪家娼管的女人漂亮,一张嘴说不完、道不尽。 其中一人忽然止住了声音,另一人便顺着他目光看去,落在冷萧身上。 二人声色俱厉,大声斥骂,冷萧便如同全无听闻一般,平静的推开二人走了进去。 所谓守门,本是敷衍之事。若来人上屋翻墙倒也罢,这般当着面走去,何人能忍?江湖人,本无好人坏人,一言不合,便可杀人。流沙冢,更无好人,所谓好人,大都死了。 二人一齐出手,出手便是杀招,一拳一掌,一人击向冷萧后心,一人封住冷萧退路。 冷萧仿佛不知,只往前走去。这张扬杀气,一时便成了笑话,二人招式,反倒扑了个空。 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大怒,却并未再动手,而是瞬息又攀谈起来,仿佛刚才发生的事都是幻象,拂袖间,丝缕轻烟便也散了。 一左一右,靠在石狮子上,谈了风月,又谈江湖,谈了江湖,又谈风月。 冷萧指尖一收,两只阴阳鬼顺着衣袖爬了回去,缩回到了最深处。 鹰翎统领,是个精瘦干练的男人。冷萧纵然不识,往人群里一扫,便也看出来了。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他位于首座。 只可惜,人群数十,未见当日那老者。 见冷萧来,出奇的并无一人阻拦,且看冷萧时除几分疑惑外,也并无敌意。反是彼此对视,询问之意甚浓。 鹰翎统领与下属交涉一眼,最终又瞥在冷萧身上,存了几分客气,拱手问道:“不知阁下何事登三宝?” 冷萧停下脚步,位于大殿中央,扬手一招,掌心向外,便有几缕烟丝飞出,缓缓凝聚成一个老者模样。 鹰翎统领顿时恍然,笑了一声:“原来是曲护法朋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冷萧。” “冷兄弟且稍坐,曲护法身体不适,片刻后理应便到了。” 鹰翎统领极为客气,可见那曲护法在鹰翎之中地位不浅。冷萧来时,衣衫清爽,许久无人来报,不似强闯。且他又觉得“冷萧”此名颇为熟悉,便将他当成了曲护法朋友。 冷萧并未多言,点头走到空位上坐下。 殿内之人,时而严肃,时而欢笑,所谈不过是准备侵略哪家生意、准备劫掠哪座山头,丝毫未将冷萧当做外人。 有人时而看冷萧两眼,皱了眉头,又转过头去。许是也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也想不起来究竟从何处听来。 一别大半月,寥落无人识。 冷萧端起一杯茶,慢慢品着。旁边还有酒。茶水很次,酒也浊。 片刻后,曲护法终于赶来,满殿之人止住了声音,一齐看向他。有此默契,正因心中都有同一个疑问。 曲护法不由惊疑,平日里这些人可不会这般给面子,对来迟之人,至多点头示意,便也过去了。 冷萧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曲护法身上。曲护法只剩下一道神魂,像烟雾一样飘进了殿。旁人早已见怪不怪,可见已有一段时日。 江湖人对于目光,总是格外敏锐。冷萧望去之时,他也看来。一见冷萧,曲护法突然如见鬼一般,变了脸色。 鹰翎统领见曲护法果然和冷萧相识,冷萧面生,想来不是流沙冢之人,一时便生了拉拢之心。 正展开笑容,曲护法霎时就变了脸色,狰狞道:“狗贼,将老夫祸害如斯,还敢擅闯鹰翎总坛?地狱无门,奈何总有无知宵小前来投奔!” “如此说来,你便是承认了。” 冷萧话语轻轻,手指柔柔一荡,眼前杯盏、提壶、方桌,便在无声间成了粉末,沉在了地上。 满堂数十人,连同鹰翎统领在内,一霎立了起来,如临大敌。鹰翎统领也将到嘴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扬手间,抖落数十阴阳鬼。旁人还不知这细脚虫豸有何出彩之处,只当是擅长驱使虫豸的异人。虫要伤人,先得靠近人才可,一时也无几人将此虫放在眼中。 只有曲护法,一见这虫豸,一时亡魂皆冒,满目骇然。不知出于何等心态,瞬息就变了神色,反是露出一丝不屑。 面虽如此,身子却不断往后退去。本是站在门口,此时正好叫数十人给他当了肉盾。 若是他知晓阴阳鬼本就无法再对他有何杀伤,想必他也不会再这般畏惧。 冷藏旁若无人的朝曲护法走去,莫说鹰翎统领觉得颜面无存,便是护法、舵主,也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够任由冷萧放肆? 有人抬剑,有人举刀,有人挥拳,有人拂袖。数十只阴阳鬼轻易被击飞了出去,一时更是不将它放在眼中。 殊不知,不过是冷萧有意示敌以弱。待阴阳鬼喷吐死气时,此些人便只当毒气之流,只罩了一层灵气薄膜,更有甚者,便只屏息了事,自忖这其貌不扬的虫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轻敌之人,总要付出代价的。代价便是,这数十人,连同鹰翎统领在内,吆喝怒骂声渐渐歇了,“扑通”几声,接连横陈在地上。 曲护法早已跑出数百丈,心中正冷笑,忽见冷萧早已在前面等他。冷萧手掌往袖子里收了些许,遮住了玉舟,轻轻说道:“那女子,在何处?” “哪个女子?”曲护法色厉内荏,冷萧发问,不自禁便依言应答,出口便落了下乘。 他犹要跑,冷萧屈起一指,轻轻一弹,曲护法脑子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手脚也僵滞了,神魂如风中烛火,险些被吹散。 回过神来,身旁树木、巨石、清泉、墙壁、半面房屋,如被凶兽啃了一口,去得干干净净,不留分毫了。 “我只问一次。如实答,我不杀你。” 曲护法转过身来,盯着冷萧看了一眼,也不再问多余废话,登时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不作丝毫隐瞒。 冷萧轻叹一声,离开了鹰翎。曲护法心中惴惴不安,若肉身尚在,恐怕早已汗湿了衣襟。 两个异人依旧在谈着改日如何潇洒,对冷萧置若罔闻。待冷萧离去后,才对视一眼,心中有说不出的话来。 平白放人进去,总归是过失,心中又有只狐狸骚抓、小鹿冲撞,难受得紧,还是进去看一眼,才能心安。 这一看,二人便久久未能回过神来,面色煞白。殿堂内,横来纵往陈列了一地,在他们眼里,自是“尸体”。 据曲护法所言,那日他被时灵曦暗算,便未曾追赶。时灵曦自是往流沙冢之外走去的,可天高海阔,又该往何处去寻? 江湖之大,总有说不尽的秘密,总有道不完的行踪。冷萧知晓九天听有妙法,天上事可闻,莫论凡间事。如今袖里有金银,再去问上一问,倒也无妨。 有阴阳鬼傍身,等闲之人伤不了时灵曦,冷萧心中倒也存了几分侥幸。 世事无法预料时,总还未看见结果,总还要存些信心与希望。 似乎受了灵雨浇灌,槐树更为高大,枝繁叶茂,冠比房屋大。槐树旁,本是寸草不生,黄沙漫漫,如今竟绿草如茵,生机勃勃。 槐树下,有人端坐,张桌布椅,壶下火升。茶杯有二,前后正对。 那人看了冷萧一眼,起身抬手,冷萧便坐上了他对面的椅子,端起了身前的茶杯。 “好茶。”冷萧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人也是奇人。堂堂分神修士,恐有数百载道行,却能与冷萧对坐饮茶,而不觉降了身份。 或许在他眼中,强者弱者,智者庸人,高官大将,贩夫走卒,不过都是问路人。而他收人钱财,便负责给人指一条明路。 他前言不搭后语,望着杯中茶水,有几分慨然,叹道:“相伴二百载,这老家伙回光返照几时,也要舍我而去了。” 冷萧却知,他是说那槐树。即便称作不老槐,天下何人能不老?终究要去的,终究要去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正是,正是。”他如饮酒般,不顾滚烫,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冷萧陪饮此杯,袖子一抖,铺上一层血砂。未细数,三五十粒总是有的。 “上回承前辈之情,损了前辈阳寿,几粒血砂,想来能还筋骨几分青壮。” 九天听却说笑了,笑得很淡,自嘲道:“生意之人,拿人钱财,解人之惑,谈何承情?” “收下无妨。”冷萧不多假言假语,只平静的说了一句。 九天听便拂袖,于桌上一扫,血砂便没了去向。 关于血砂来历,冷萧不说,他也不问。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直去九百里,驿站快马俏佳人。” 冷萧转身去了,九天听未说多少酬劳,他也不问。 直等冷萧走远了,九天听才缓缓收回手,独自品茶,许是要陪这老友走完最后一程。 放眼望去,绿树成荫水横流,如有仙人播种引渠,成此绿洲。细看去,却分明是风正萧萧沙萧萧,漫漫黄尘无尽头。 第三百五十六章 清辉城中萧条态 九百里外,依旧是东域境内。地上依旧残留着潦倒的绿树青草的碎片,或许是见惯了黄沙,突然间面对这样的苍翠反倒令人不自在。于是便有人铲去了一层绿意,恢复了东域本应该有的样子。 这儿是一间驿站,有快马数十。也作客栈,时常有江湖人歇脚。莫论修士凡人,在这客栈之中饮酒时,倒也没了分别。 修为高低,又有谁人活得更自在。活着,只是活着。 冷萧走近,马厩里的马儿便嘶鸣起来,清脆而欢快,不知道在喜悦些什么。这个男人,可不会带它们去驰骋。 干涩的草料,在它们嘴里都已是人间美味了。这样知足的人生,多少人羡慕不来。 店里的人停止了动作,纷纷侧目。新来的这人,站在店门口,却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角落里,有个女子,一坐数日,不知道在等待着何人。这一刻,她忽然雀跃,快步赶了上去,站在男人身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随他离去。 “师傅回来迟了。” “师傅一定有要紧事耽搁了。” 一男一女,很快被风沙所掩埋。有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吧唧着嘴,轻叹一声:“我在这店里饮酒三日,便是为了有机会同那女子说上只言片语,即便通个名讳也是好的。面对女人,终极是失了些胆气。” 他对面的男人大笑着:“这世上,能克得了英雄的,恐怕只有美人了。我还心中想着,你会不会用强,结果却连一句话也不敢上前说。” 面黄肌瘦的汉子嘬了口酒,冷冰冰的说着:“我这碗酒饮尽之后,想来你也该笑够了。” 他一口将酒饮尽,对面那人果然止了笑声,突兀的,戛然而止。 “灵曦,你可愿回妖域?”冷萧轻轻问了一声。 时灵曦转头,看向冷萧。这段时日,她的修为已有突破,到了筑基。她嘴唇动了动:“师傅,你是征询我的意见,还是命令我?如果是师傅说的话,弟子一定会听的;如果是萧大叔说的话,灵曦也一定会听的。” “由你决定。” 她笑着,回过头看向远处:“师傅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冷萧轻轻点头,没有再多说。他很清楚,如今除却南域本身的动荡之外,九鼎界九大仙门也都要染指下界,不知意欲何为。按照他们所展现出的态度来看,绝不是一件好事。 二人行至水穷处,坐看瀑布入云端。冷萧说道:“灵曦,为师这些年也未曾教过你什么,近日新学了一招,便借花献佛,转授于你。” 时灵曦笑问:“究竟是什么招数,难道比师祖的春秋指还要厉害?” “还要厉害。” 冷萧平静的看着前方瀑布,未曾见他何时出手,又仿佛只是平平无奇的向前弹了一下。这动作,本就是有些轻浮草率的,或许常年品尝风月的公子哥,才会用这样的动作来调情。 冷萧一指弹出的时候,瀑布“哗啦”的声响忽然间消失了,整个瀑布一时断流,仿佛被一只五行大手死死扼住。 一直过了数十息,瀑布才恢复如常。 时灵曦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出世间为何能有如此强大的招式,没有凌厉的气势,只是随手一弹,便返璞归真了。 即便将瀑布托住,水流也会不断积蓄,而刚才,水流却像是坠落在了一个虚无之地,实际上,是水流一边下坠一边被消匿,也就是说,这一指之力,维持了数十息。 “这是仙术,碎骨指。” 冷萧当然不会说它的另一个更为通俗的名字“脑瓜蹦儿”。想来,兴许是南宫恪一句玩笑之语。 南宫恪是碎骨指开创之人,冷萧蒙他亲自指点。不管他有何居心,至少在指点之时,不遗余力。 冷萧再传授时灵曦,时灵曦可谓得了真传,所有艰涩之处,几句点拨,融会贯通之后,便没有什么难的了。 余下的,便是时时感悟,勤加修炼。 冷萧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这碎骨指修炼法诀,他已经留在了蛮域,此番回去,再给各大宗门拓印一册。 南宫恪若知晓他独创的仙术能在下界广为流传,想必也死而无憾了。 冷萧抬手,掌心浮着一只小小玉舟。玉舟虽无缤纷色彩,却依旧能吸引人目光。在时灵曦注视下,玉舟迎风而涨,变成真正小舟大小。 二人乘了上去,虽然不如直接穿梭虚空那般快,却也可与分神修士的速度相媲美了。 冷萧将一枚纳戒递给时灵曦:“送你的,以后再要买什么东西,也方便些。”他始终记得,时灵曦每逢穿梭市井,总要买许多全无用处的稀奇玩意儿。 时灵曦眯着眼睛,梨涡浅笑,说道:“谢谢师傅!” 半月后,回到青痕宗。还未入山门,远远便见一副惨淡模样。 清辉城依旧是清辉城,只是遥遥望去,给人的感觉竟大不相同了。 冷萧按住时灵曦肩膀,时灵曦看向他。他说道:“灵曦,在这里等为师。” 他缓步朝清辉城走去,这个能容纳百万人的大城,此刻城门关闭,也无人相守。城门外,有零星几棵朽木,歪着脖子,分外凄凉。 建造城门,所限制的不过是凡人和修为不高的修士,但凡金丹之上的修士,便有人飞行的能力。再高的城墙,也拦不住。 冷萧如壁虎爬墙,脚步在墙面上连点,身子就像是回旋的燕子,轻灵的飘了上去。即便凡人,有轻功高明的人,也能够做到如此。 他站在城门顶上,朝内一望。城中,原本安居的百姓不再,满是破落之态。大小店铺被砸了个稀烂,地上还有凌乱的秽物,大抵有血迹、内脏、残肢以及桌椅箩筐木屑等杂物。 空气之中,依稀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冷萧从高墙跃下,俯身轻捻血迹。血迹已经干了,事情恐怕已经过去一段时间。 他抬眼,残破楼阁之中,有白影闪现,背负着长剑,东边出来一个,西边出来两个,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时间塞满了人。 白衣胜雪,君子舞剑。本是美好的事物,却无端沾染了洗不去的血腥。 来人间,没有熟人。不管看几次,都是生面孔,可每个人的气息,都不弱。冷萧轻轻吐出一句:“清辉城百万人口,今何在?” 有人走在最前头,手持一柄金剑,随意的在地上画着圈,冷然说道:“你若加紧脚步,兴许还能在黄泉路上看见他们——” “冷长老。” “你认得我?” 金剑男子忽的笑了:“冷长老贵人多忘事,你我见剑冢之内,还曾有过一面之缘。也是,想来以冷长老的身份,不会多看我这小人物一眼。” “能站在冷某面前大放厥词的,也算不上小人物了;能屠尽清辉城百万人口而无动于衷的,也算不上小人物了。” 金剑男子忽然大笑:“承蒙冷长老夸奖,只是冷长老今日来,代表的青痕宗,或是南域正道,还是奉鬼妖王之命前来呢?” “鬼妖王?这老儿,还真是缺乏耐心。” 金剑男子剑身一转,有几分兴奋之意,连道三声“好”,说道:“你冷萧之名,也曾传遍江湖每一角,多年过去,依旧如雷贯耳。今日,你注定倒在我的剑下,且记住我的名字……” “抱歉,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 冷萧轻轻皱了眉头,稍显不耐,蓦然抬起手指,朝金剑男子一弹:“接招!” 金剑男子话音一顿,惊骇欲绝。霍然抬起长剑,双臂亮起莹白光泽,气势一霎提升数倍。 “灵骨。”冷萧低语一声。 金剑男子嘶吼着,手中长剑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一条五爪金龙。威势瞬间疯长,正是藏锋剑意。 任他如何强,如何狂,在冷萧一指之下,便如同沙堡遭遇了风浪,轻易被吹散了。 金剑男子神魂依附在元婴之上,迅速逃了出来,低头一开,元婴之上也多了几道裂缝,随时要碎裂的样子。他并不知晓,若非冷萧留手,他这条命早便烟消云散了。 再看他身后,三五剑阁弟子,也被殃及池鱼,重伤倒地。 冷萧低语一声:“师护法,当日你曾说,今后我不愿杀的人,全交由你来杀。如今这里白衣遍地,你为何不来赐他们一件血衣?” 冷萧轻声一叹,缓缓走上前。剑阁弟子便散乱的往后退去,无人再敢做出头鸟。金剑男子肉身破碎之处,落下两块灵骨,正是手臂骨。 灵骨仿佛吸血虫豸,将周遭的血水不断吞噬,残破的皮肉很快干瘪了下去。冷萧指着灵骨,说道:“你们可曾看见了,这莫非便是你们所追寻的结局吗?” 金剑男子拖着残破的元婴,在人群里冷笑一声:“总要有付出,才有回报的。它给我们力量,我们给它鲜血,不过是一场冷冰冰的交易罢了。” “各取所需。” 冷萧嗤笑一声,抬脚将两枚灵骨碾得粉碎:“鲜血?你错了,交换的条件,是性命。等到你离不开它的时候,你也就成了它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鬼门关下白无常 纵使昔年车水马龙、极尽繁华,一朝落寞时,也不过是一样的萧索景象。 剑阁弟子早便逃走,敌人还是命令,终究敌不过身家性命。 时灵曦张望一眼,心中不忍,险些落下泪来。她走在冷萧身旁,忽然说道:“师傅,若今时出手的不是剑阁,而是我父亲,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 她希冀的望着冷萧,不知在等待着怎样的一个答案。冷萧默然,久久无言,半晌才说道:“若今时,乃是南域正道讨伐剑阁或是妖域,这般景象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再现。一将功成万骨枯,遑论铁心称王霸。” 几年王侯将相,几年颠沛流离。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盛世时,仰仗高人鼻息,得一方庇护;乱世时,授受强敌屠刀,染一丈稠血。 “是我着相了。”冷萧摇头,忽然清醒了些许。本非亲近人,生也好,死也罢,何必惺惺作叹。 往青痕山上走去,新建不多久的山门,残破得不成样子,空无一人。堂前殿后,血流漂杵,至今不凝。伏尸之人,或面容坚毅,或惊恐胆怯。有作势欲逃之人,逃不出五步,便落了头颅。 冷萧忽然加快脚步,在几座山峦之间四处张望,看见了几个熟人,长老弟子,他也叫不上名字。可既然有些印象,说明此些人在宗门之中也是中流砥柱。 “萧长老,救我……救我……” 宫墙之下,乱石之中,忽然翻倒了一片薄薄碎屑,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人脸来。 青痕宗死伤无数,刘耀倒是借此活了下来。只是一身经脉断了九成,气息低靡,莫说移开乱石,便是喊出这一声,也是极为艰难。 冷萧当忙打出一道灵气,将乱石尽数拖走,将刘耀移了出来。 刘耀原本可说精神矍铄,如今却苍苍白发,险比罗嘉、谢云磊还要苍老了。冷萧抬指一探,他体内元婴四分五裂,灵气几乎散尽,即便逃了出去,也无法再夺舍,一时三刻便会消亡。 刘耀痴痴的笑着,带着几分庆幸,几分疯狂,艰难说道:“老夫本已抱着必死决心,想不到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天无绝人之路哇!” 他剧烈地咳嗽几声,突然笑容一僵,脖子一歪,便断了气息。冷萧探其脉搏,凌乱且虚弱,心脉渐渐要沉寂。 他取出两粒血砂,往刘耀口中一塞,助他炼化。半个时辰之后,刘耀咳出一口鲜血,猛然倒吸一口长气,呼吸才渐渐顺畅起来。 冷萧说道:“刘长老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若是这般笑死过去,倒成了千古笑话了。” 刘耀神色一黯,嗤笑一声,淡淡道:“死前得见故人,开心所致,死有何惧?老夫病入膏肓,自家人知自家事,此前所言,不过慰藉,原本便未抱希望……” 他说着说着,才是反应过来,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大惊道:“我、我这经脉,竟在自主愈合,这、这便是林谷主在此,也不敢说能保住老夫性命!” 待刘耀与冷萧说起此事,才知原来刘耀一人在残垣之下已经苟延残喘了一个半月之久。惭愧那时他正在九鼎界,即便有人要联系他,也无从联系。 那日,鬼头陀亲自率部而来,首要目标便是南域第一宗门青痕宗。青剑真人在鬼头陀手中,三百招而败,堂堂分神修士,竟被生擒活捉。 鬼头陀早有算计,有蛊修和白骨教窥伺,佛修与一字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适逢那时东域三大毒修惊天一战,吸引了东域目光,无人干扰,唯一变数,便是妖域。 而闻人鱼蒙受时耀大恩,谁也未曾料到,竟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重创时耀,虽然并未给妖域造成什么损失,却也令时耀无法再出手。 听到此处,时灵曦花容失色,急问道:“刘长老,那时耀现今如何?” 刘耀想起,时灵曦曾被时耀威胁着亲手刺向师傅,且因此被逐出师门,只当她恨极,此刻叹道:“那时耀毕竟不愧为当世强者,命硬得很,些许伤势,到今日恐怕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必失望,肉身伤势,岂能比得上心头之伤?鬼头陀好手段,控制剑阁为己所用,更是妖修之身,时耀身边除却些许心腹外,尽数顺应大势,归顺了鬼头陀。至于妖域数百万精兵强将,堪用者几人?又不是凡人争强斗狠,兵多无用、无用!” 他摇着头,长长叹息一声,看似在说妖域,又何尝不是在说正道修士?看似归心天下,到头来,却不堪一击。 冷萧看了时灵曦一眼,她脸色虽白,手指紧紧箍着衣衫,轻轻吐出一句:“时耀作恶多端,今日之果,罪有应得!” “正是!”刘耀一拍大腿,却也不见有几分喜色。 冷萧连忙岔开话题:“宗主修为你我曾亲眼见识,纵观五域,能出其右者不超过三人,能杀他的人当世未见,更莫说三百招而败,且被生擒!” 言语之间,冷萧有些看低了鬼头陀。在他眼中,鬼头陀虽然修为不俗,却并非顶尖之流,诸如佛门苍耳、苦正,蛊修昏鸦,一字门葵水、云离,白骨教天枯老人、掌骨人北陌,乃至东域三大毒修、雷霆巨龙阚人熊,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应付的了的,即便在南域,鬼头陀的修为也极为有限。 而刘耀却口口声声说,当日闻人鱼、应笑前去牵制其他宗门,并未前来,也可是说,鬼头陀以一己之力生擒了青剑真人。 “寒月师姐、仇雁笙师弟等人如何?” 刘耀说道:“危难时刻,大长老、罗长老协力将宗门后生接连送走,而他们是生是死,我也不知。” 冷萧思考片刻,起身说道:“清辉城剑阁余孽已被清除,青痕宗又被毁,想来无人再来,刘长老且先养伤,冷某前去探一探风声。” 刘耀点头,依旧说了一句:“剑阁早已不再,如今鬼头陀自立为王,创立鬼门关,原先剑阁门下,白衣剑客,如今便成了他手下的一条白无常。” “有几分意思。”冷萧低语一声,转身离去。 “冷长老,青痕宗纵然灭亡,但有一人不死,青痕宗便永在,你且自保为上,莫要心急冲动!” 此话从刘耀口中说出来,情真意切。冷萧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刘长老若不出言讥讽两句,冷某反倒是不自在了。且放宽心,料想冷某绝不是短命之人。” 时灵曦紧跟冷萧脚步,坚定地说道:“师傅,我要一起去。” 冷萧轻轻摇头。 时灵曦低头不语,心中有些难受,她心知自己修为不足,在冷萧身边非但帮不上忙,且还要让冷萧分心。 冷萧说道:“灵曦,为师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她抬起头:“是何任务?” “前往蛮域云蛮地,将为师的阴阳鬼大军带来,”冷萧眸中,骤然绽放出一缕寒芒,“时不我待,我要这南域归安,我要这五域和平,我要这人间界,再不仰人鼻息、受人耻笑!” “人间界——” 时灵曦脸色白了几分,定定地看着冷萧侧脸。冷萧身上,升腾起有如实质的气息,令她觉得无比陌生,有些恐惧,有些窒息。 “师傅!” 她紧紧抱住冷萧,呼喊道:“师傅你别这样,师傅说过,永远都是灵曦的师傅的!” 冷萧晃了神,吐出一口浊气,安抚着时灵曦:“为师说过的话,不会变。” 他将仙盘以及王虫,都交给了时灵曦,连袖中那数十只阴阳鬼,也一并交给了她,可护她一路平安。 时灵曦接过玉舟,回望了冷萧一眼,消失在了天际。 冷萧一霎冰冷了眼眸,朝百花宗飞去。 谢云磊和罗嘉,又能带青痕宗弟子逃往何处?正道同心,小宗门害怕报复,或许不敢收留,大宗之间,必然相助。左右也无法幸免,留下青痕宗弟子,还能多几分战力。 就距离而言,神羽门离青痕宗最近,方位乃是正对,不过神羽门宗主曾被沐寻礼重伤,修为跌落,根本挡不住鬼门关脚步。想来,还是百花宗更合理些。 与谢云磊相连的传音符也联系不上,必然出了变故。 一路去时,时而观察地面,来去人迹十分明显。他更是加快速度,不遗余力,只五日,便到了百花宗。 可当他站在百花宗之前时,却缓缓停住了脚步,心中满是沉重。昔日花红柳绿不再,一如青痕宗那般,成了一片焦土。 “来晚一步。” 他轻叹一声,心中却已万分凝重。百花宗宗主沐柳颜尚且不说,更有颜陈相护,颜陈一手剑法超绝,五域罕见敌手,却也护不住百花宗。 他走进百花宗,试图寻到一个幸存者。远处哭喊声传来,时断时续,泣声不止。 后花园中,成了白衣剑客的糜乱场所,百花宗弟子伤痕累累,想死亦难,整日遭受*。 满园春色满园灰,一夕花谢不再放。 为首的白衣男子,冷萧依旧不识。他随意理了理衣衫,从一个丰腴女子身上走了下来,翻手提起一柄,如施了粉黛的纤细长剑。 第三百五十八章 岚晖阵法十息破 白衣男子手中的长剑冷萧并不陌生,它的两任主人,哪一个不是名声赫赫的英雄人物? 第一任主人,离梦教教主陈乔予安,邪教教主,或许在正道修士眼里算不得英雄,一身修为却毋庸置疑;第二任主人散修颜陈,修为更是丝毫不让。后来一直跟着百花宗宗主沐柳颜,虽然并未加入百花宗,却也可说是百花宗之人。 一念至此,冷萧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想法,含羞剑两任主人,皆与沐柳颜有所牵扯,修为相仿,也都精通空间大道。 他笑了一下,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还记得,曾经颜陈有恩于他,而今,颜陈下落不明,佩剑落入敌手,下场必然不会很美妙。 遭受*的百花宗弟子,即便未曾见过冷萧,可冷萧当年掀起那么多风风雨雨,不论是以通缉令的形式还是别的形式,大多见过冷萧画像。 如今,有人哭泣道:“求冷公子赐妾身一死!” 她一哭喊,其他女子的喊声立刻此起彼伏:“求冷公子赐我等一死!” 也有担忧冷萧安危之人,惨然一笑:“我等魂魄早已死去,空留腐肉于人间,此地有鬼门关埋伏,冷公子切莫涉险,但求来日,为我等报仇!” “冷公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白衣男子并不阻止,任由数十个女子惨然哭泣着、叫喊着,此刻才是猖狂大笑道:“好、好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冷萧,今日你可是要逃?你且放心,若你要逃,李某绝不阻拦,定叫你安然逃出千里万里!” 他笑得肆意,眼角几乎要泛起泪花来。 冷萧始终平静,不为所动。眼眸深处却升起一丝冷意。心中呢喃一声:“颜前辈,当年蒙受你恩情,滴水之恩,涌泉以报。这百花宗,是你要守护的,今日,不管是为了本心还是为了你,冷某便破一次杀戒!” “当年心浅,一时便冲动了,人生在世,日后可不能再随便立下誓言!我不后悔,若有天谴,但落无妨!” 白衣男子扬起含羞剑,挑眉讥笑道:“还在自语什么,莫不是怕了,在给自己打气?” “这柄剑,你不配使用。” 冷萧轻轻说了一句。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此言无疑触碰到了他心中逆鳞,一时咆哮道:“冷萧,莫以为你早年闯出些名头便天下无敌,今后,南域江湖再无冷萧,而我李胜,终将名震五域!” “连乔止谊都不敢说这等话,你这无名之辈,口气倒是不小,”冷萧极为冷淡的笑了一下,“心高气傲的人,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正是冷萧漠不关心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胜。他喜好女色,一身筋骨却并未女色掏空,灵气鼓动间,虚婴修为毕露无疑。 “难怪底气十足。” 当年剑阁身为正道之时,除却沐寻礼等少数几人入了邪道,为了修为而背离了正道,其他弟子,可说无辜。 而今,在鬼头陀带领之下,剑阁哪还有一丝剑客该有的样子?不正不直,不仁不义,已经真真正正成了他鬼妖王手下的白无常。 自李胜身边,诸多白衣人懒懒散散的整理好衣衫,各自提着一柄剑,大多都是手臂,绽放出灵光,显然融合了灵骨。 有百花宗弟子担心冷萧安危,喊他离去,莫要再管,反被掌嘴,血流不止,却依旧不停劝告,直被人打的再也喊不出声来,把头一偏,闭了眼睛,才算作罢。 冷萧手指轻轻颤抖,反是睁大了一些眼睛,喃喃自语:“我究竟还在犹豫些什么?我从来都不够果决,从来!” 他面容刹那间扭曲了,身上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戾气,足尖一点,朝着那白衣人掠去。 那日不过是仗势欺人,才敢如此猖狂,一人直面冷萧,不禁脸色煞白,连声呼喊李胜搭救。李胜看他一眼,当即抬剑而上,身形飘忽如鬼魅,出剑快如闪电,同时厉喝:“狗贼,还敢放肆!” 冷萧不闪不避,似乎要硬受李胜一剑,李胜眼神一狠,用力更大三分,不留收势。冷萧才是肩头一偏,抬指在含羞剑上一抚,含羞剑去势更快。 李胜本是要救人,如此一来一剑反倒将那白衣人自眉心到后脑捅了个通透。 那白衣人神情呆滞,幸得李胜留手,元婴得以逃离,还未走远,便被冷萧一指灭杀。 “开杀戒了。”冷萧说着。 李胜怒不可遏,冷萧只淡漠看了他一眼:“长剑有灵,岂容你这等腌臜之人辱没!” 李胜犹要再说些什么,张嘴时长剑又快速朝冷萧挥去,意图偷袭。冷萧抬指一弹,含羞剑自半空跌落,轻轻落在冷萧手中,光芒柔柔闪烁了一下。而李胜,则如同一缕尘埃般,被冷萧点散了。 “你注定是个无名人。” 本是威风八面的白衣人,见冷萧如此生猛,早已两股战战,心中哪里还有丝毫恋战之心?只盼能四足而走,逃得快些。 逐一细数,共四十九人,暗含七七之数,只怕联手还能施展剑阵。只可惜,终究黄土一抔。 冷萧拂袖将所有女子束缚解开,背过身去。待有人唤他,才转过身来,数十女子已经穿戴整齐,却也有几人不堪受辱,闭上眼便再未睁开。 那数十女子对视一眼,蓦然跪下,哭泣道:“承蒙公子搭救,此人世间,于我等已经了无生趣,又不甘心就这般毫无价值的死去。唯求公子,若讨伐鬼门关,万望不弃!” 藤椅之上,那先前被掌掴至昏迷的女子,艰难睁开双眼,眼角垂下两道血泪来:“万望公子不弃!” 冷萧看着这些女子,安慰的话谁都会说,凡事总是说来轻松做来难,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他只吐出一个字:“好。” 据她们所说,青痕宗弟子逃至百花宗,未过几日,百花宗依旧溃败。且被逐个击破,鬼头陀下手只会越来越轻松。 等数十百花宗弟子调息完毕之后,冷萧便一路往灵雀谷而去。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鬼头陀的心理,他都要先去灵雀谷。至于神羽门,祝其好运。 给时灵曦传音之后,一行数十人,便马不停蹄往灵雀谷而去。 数日之后,途径岚晖派,这宗门看似无恙,四方却皆有白衣人高作,安排女弟子侍奉,好不自在。 冷萧身后,数十女子早已红了眼睛,杀气腾腾。看着岚晖派中如侍婢般卑微、仿佛失了魂的女子,顿时红了眼眶,纷纷看向冷萧。 冷萧头也不回,当先而去,只平静留下一句:“铲奸除恶之事,姑娘们自去便是,举剑何须过问冷某!” 从初见她们之时,冷萧便深切感受到她们身上所流露出的一丝死气,眼神空洞,诚如她们所言,了无生趣。唯有看到仇敌之时,她们的眼睛里才流淌出一丝短暂的光彩。 数十人去,声势浩大,立刻有人反应过来,发出声声质问。一人傲立山门,抬手一挥,护宗大阵瞬间开启,同时厉喝:“来者何人,胆敢擅闯我岚晖派山门!” 他喊话毕,喉咙忽然噎住,只因这来人,他的太过熟悉。他几次受冷萧恩情,又三番将冷萧出卖。直至这时,他尚且不清楚心中的一丝感触,究竟是出于对冷萧愧疚还是碍于正道颜面! 冷萧只看了他一眼,多少人死去,多少人一夜愁白了头。方云面上有几分红光,神采奕奕,不知这些时日,过得可还舒畅? “人这一生,谁能不做几件错事。” 隔着一层阵法,更有数十白衣人赶来,方云沉默片刻,忽然叹息一声:“冷小友,老夫诚然愧对于你,可鬼门关压境,莫非要老夫弃岚晖派偌大基业于不顾、弃数十万弟子性命于不顾?” 冷萧缓缓摇头:“冷某向来不爱评断旁人,方才那句话,是对我自己说的。” “当年,我便不该救你。” 方云冷脸,偏头道:“老夫心中有愧,任你批斗!” “不,你心中无愧,只有怒,”冷萧顿了一顿,回头看那些女子,“你看,她们心中也有怒,还有恨。” “平心三言中,气和九句内,算是相识一场,冷某最后的仁慈。” 他抬手按在阵法之上,一时传来反震之力。方云皱眉,又叹息一声:“此阵法非分神修士难破,难道你要在此地耗上十天半月不成?” “十息。” 冷萧顺着反震之力后退,借力再按去,反震之力更大,再退,再借力,如此循环数次,说是十息,便决不有一息多出,凝势屈指间爆发,无风无浪,无波无澜,阵法轰然碎去! 方云连退三步,面容泛白,一步比一步沉重,在方石地上,留下三只脚印。 这些百花宗弟子修为并不高,在寻常白衣人面前,还可一战,却如何也不是方云对手。 冷萧抬剑道:“方宗主,今日冷某便来赎旧日之债!” 方云望着冷萧,满目戾气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他恍惚低语道:“冷小友,你变了。” 冷萧缓缓摇头:“你看不清自己,也从未看清过我。” 第三百五十九章 蛟龙出海灵蛟王 曾在狮岛之中立誓此生再不杀人的人,今日背弃誓言,将方云一剑封喉。方云身为一宗之主,在冷萧手下接不了三招。 这誓言,或许整个天下,只有两个人知晓,而那一人,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可尽管如此,还有天知地知,还有自知。 冷萧微微抬头,心无波澜。立誓何用?苍天无眼,誓言约束君子而对小人无用,即便背弃,天上也绝不会落下一道雷霆来。 依旧杨柳春风,依旧闲云暖阳。 百花宗残留弟子,修为本就不弱,加上萌生死志,以命相拼,白衣人根本不是对手。唯一一个有能力制约之人,也已被冷萧枭首,元婴被人震碎。 一个百花宗弟子跟在冷萧身后,一剑将两个白衣人诛杀,出言问道:“冷公子剑下,为何不杀一人?” 冷萧只是笑笑:“恰恰相反,我杀的人,不计其数。” 那百花宗弟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神。 纵然宗主被杀,岚晖派弟子拼命的人并不多,数十万人,一下子成了聋子、瞎子,不管不顾。 有男弟子跑到此前服侍白衣人的女弟子身边,苦苦安慰,而那些女弟子只是抹着眼泪,一言不发。 也有红了眼的男弟子冲上前去,找白衣人拼命。加起来,也不过那么数十人罢了。 冷萧渐渐停歇了攻势,白衣人败局已定。纵然号称白无常,能够独当一面之人并没有几个。大道漫漫,无人能够一蹴而就,即便融合了灵骨,也无法一日千里。 “冷……冷萧大人。” 他听到有人喊他,远处走来一个女子,面上有几分怯意。 “秦鸽。” 秦鸽听到冷萧称呼,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你还记得我?” “总是朋友一场,冷某也并非那么健忘。直呼我名字吧。”冷萧说着。 “冷萧……师兄。” 秦鸽犹豫了一下,昔日的朋友,多年未见,如今再见时,却已疏远了。她如今依旧是金丹修为,和冷萧间,已是天地之差。喊一句师兄也好,仿佛回到了当年样子,他才刚走出村子,还只是个筑基修为的少年人。 一晃眼,过去太久了。久得令人细细回想当年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秦鸽忽然焦急了起来,拉着冷萧的手,明显还有些不自在,稍稍颤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却又变得苍白。 她张望几眼,连忙拉着冷萧朝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和冷萧说明。方云为了岚晖派得以保全,而屈服于鬼门关。胡海、夏鸢、白晓自然不甘,被方云囚禁在地牢之中。而秦鸽依旧做了一个和当年一样的决定——明哲保身。 不管心中怎么想,至少比被困在地牢里要好得多。 地牢之外,有一队岚晖派弟子守护,见到秦鸽,纷纷挺直腰杆恭敬道:“秦师姐!” 当他们听到秦鸽来意之后,顿时改了脸色,寸步不让,并且谨慎的盯着冷萧。 “秦师姐勿怪,宗主有令,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去。此人又是谁,为何我从未见过?” “你是谁,无弟子服饰,无腰牌,你不是我岚晖派弟子!” 冷萧等了几息,拂袖间将他们拍在墙上,如何挣扎也下不来。他们或许还未知晓,方云早就死在冷萧手中。 或许处在方云的位置,为了弟子与宗门放下尊严,卑躬屈膝,也未必有错,忍辱负重,不得已而为之。世事总是难分对错,可若因此而牺牲宗门女弟子,纵然有一千个理由,也难以辩驳其罪。 “你这贼子,胆敢擅闯我岚晖派地牢!” “秦师姐,怎么你也!” 二人并未再理会这一队守卫弟子,秦鸽引路,很快走到一处牢门之前。牢门外有阵法,若无令牌,即便元婴修士要破去也并不简单。 看样子,当时稍显仓促,胡海、夏鸢、白晓三人都被关在一起。三人蓬头垢面,气息萎靡,面黄肌瘦,日子并不好过。 手脚都戴了镣铐,隔绝灵气,封锁经脉,即便眼前牢门只是一些木头所造,也有心无力。 三人抬头看着冷萧,夏鸢眼中有些亮色,又很快隐藏了下去,低头不去看他。 胡海自断臂之后,一直沉默寡言现在依旧如此。白晓看着冷萧,并无喜悦,反倒是格外惊慌,连忙喊道:“冷萧,你快走!” 冷萧安慰一声,挥出几道剑影,将阵法强行破去。白晓的声音更为清晰了些,他喊着:“岚晖派的威胁不止白无常,还有……小心背后!” 冷萧感觉到背后升起一丝冷意,被一股浓郁的杀机所笼罩。他下意识要闪躲,看了身旁的秦鸽一眼,将她甩了出去。 一个掌印贴在他背后,将他击飞了出去,撞塌了地牢的一面墙壁。墙外,光芒照射而来,里面亮堂了几分。 冷萧顾不得自身,连连挥剑,将三人手脚镣铐斩去。一双眼睛才看向前方,凝重的说了一句:“灵蛟王。” “年轻人,本尊等了你很久,准备好去死了吗?”他嘴角掀起一抹狞笑。 “快走!” 冷萧低喝一声,往地牢出口冲去。灵蛟王并不理会胡海等人,直追冷萧。秦鸽倚在墙上,眼神有些复杂。 白晓一步窜了出来,红了眼睛,重重按在她肩上,吼道:“秦师妹!你明知灵蛟王在此,为何还要带冷萧前来!” 秦鸽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胡海抬起独臂,剑尖已经抵在了她咽喉上。她只是留着泪,一言不发。 地牢守卫弟子依旧被困在墙上,见冷萧冲出来,怒骂不止,却被灵蛟王灵气一绞,永远闭上了嘴。 灵蛟王幻化出本体,长不知几百丈,一条蛇尾朝冷萧席卷而去,冷萧躲无可躲,被他死死捆住。 外边,百花宗弟子将所有白衣人斩杀,有喜有泪,五味陈杂,忽见冷萧遭受此难,当即前来支援。 不少岚晖派弟子也看得呆了,并不知晓宗门之中还藏着这样一个怪物。 冷萧连忙大喝:“诸位姑娘快走,莫要管我!” “冷公子,妾身来救你!” 有百花宗弟子神情坚毅,举剑冲了上来。百花宗本就不擅长用剑,乃是用柳枝五节鞭这奇门兵器,如今无奈,擎剑而来,却无法破开灵蛟王一丝皮毛。 长剑卡在鳞片之中,鳞片忽然张开,喷出一道灵气,直接贯穿了那女子咽喉。 冷萧厉喝:“诸位速速离去,莫要做无谓的牺牲!” “快走!莫要辜负冷公子一片心意!” “我不走!生何欢,死何惧,大不了陪着林师姐、蒋师姐,一同横尸在此,决不后退,决不后悔!” 有人退去,有人反倒红着眼睛冲来。 “杨师妹!” “大不了一起死!” 灵蛟王冷漠地看着这些蝼蚁,讥笑着张开了所有的鳞片。冷萧被他箍在中间,同样被鳞片刺得遍体鳞伤。 他看着百花宗弟子都冲了上来,势必要被灵蛟王一招杀尽,顿时嘶吼一声,灵气肆虐。趁灵蛟王鳞片打开之时,大片血砂钻入灵蛟王皮肉。 无仙盘制衡,血砂立刻开始吞噬气血,连冷萧都无法幸免,气血之力被快速吸走,连忙取出仙盘。 百花宗弟子本是没想过还能活着,拼死砍下最后一剑,却无法伤灵蛟王丝毫,纷纷落下泪来,只觉愧对冷萧。 灵蛟王霎时躁动起来,将这数十人如同扫去一层灰尘般扫飞了出去。同时身躯一松,冷萧立刻逃了出去。 他大袖一招,云雾自生,将所有百花宗弟子都托了起来。百花宗弟子尚且有些迷茫,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将百花宗弟子送远,冷萧并无离去,遥遥看着灵蛟王。方才他撒出的血砂足有数千,倒要看看灵蛟王该如何应对。 “小辈,你如何收集的这些血砂?你身上,莫非有仙盘?”灵蛟王不断嘶吼,眼中光明却愈发强盛。 只见他壮士断腕,将下半身及尾巴直接斩断。在数千粒血砂吞噬之下,半条蛇尾蛇身很快干瘪了下去,一层薄薄的皮也黯淡无光。 当世知道血砂的人或许不少,可是仙盘,几乎没有人比冷萧更清楚,而冷萧,对此也不过是是一知半解。没想到,灵蛟王竟然知道这些隐秘。 “很好,本尊重见天日,鬼头陀那厮竟还妄图已毒术控制本尊,有仙盘血砂相助,解毒不成问题。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天助我也!” 灵蛟王身躯断裂之处,浮现一丝丝黑气和血线,不断交织,很快重新凝聚出一个完整的肉身。 冷萧当即施展碎骨指,抬指一弹,平平淡淡,甚至没有掀起一缕微风。他脸上忽然滑落汗水,这一招尽了他全部感悟,凝力于一点! 灵蛟王终于露出惊讶之色,吐了吐信子:“看来,乱世将起。仙术吗,本尊也有!” “蛟龙出海!” 天空瞬间化作混沌,大地变成无边浪潮,浪潮翻滚间,不知多少蛟龙嘶吼而来。 冷萧面色一白,几丝鲜血溢出齿缝。他冷冷一笑:“沉鳞竞跃吗,冷某是不是该撒些鱼食来喂喂?” 第三百六十章 我佛慈悲天不仁 灵蛟王眼眸冰冷,对冷萧挑衅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卑贱如蝼蚁,还敢对本尊如此说话,是打定主意慷慨就义了吗?所谓一跃龙门鱼化龙,将本尊蛟龙出海仙术称作鱼儿,又有何恼?反倒是你,只怕要成了鱼食。” 二人开口之间,彼此仙术已然交织在一起。三两蛟龙和碎骨指相触碰,直接化作齑粉,便连海浪也被蒸发了大片。 可修为之差,境界之别,有如天堑,不可埋填。三两蛟龙粉碎之后,大浪之中,蛟龙何止千百?如同海蛇一般浩浩荡荡。 岚晖派弟子早就远远躲了开去,大多都与冷萧不熟悉,也无好感,更莫说冷萧杀了方云。即便方云所为遭人不齿,毕竟也是岚晖派宗主。 有十多年前认得冷萧的弟子,或许还记得冷萧曾救岚晖派于危难之中,可十多年过去,感情早已淡薄了,即便恩情就发生在当下,能够以命报偿的,又有几人? 莫不是说那不要命冲来的二三四人? 夏鸢冲在最前,早在胡海和白晓斥责秦鸽之时,她就默不作声的冲了出来。几步之后,胡海和白晓也跟在她身后,落在最后的,则是跌跌撞撞的秦鸽,手里提着一柄刚刚从地牢守卫尸体上拾来的长剑。 另一边,被冷萧送出宗门的百花宗弟子,又死脑筋的冲了回来,一边高喊:“冷公子,你若葬身于此,我等微末修为,又能有何用处?不如一同赴死,不负公子大恩!” 冷萧心知,再多说什么都是多余,唯有不遗余力,一指紧接一指弹出。堂堂剑客,危难关头所仰仗的却是指法。 他全身心沉浸在碎骨指当中,又将时间之力拙劣的覆盖其上,至少可使一指威力暴增,何故他拙劣与否! 好在水中蛟龙大多之冲着冷萧,百花宗弟子及胡海四人,只对上其中两三条。 趁此机会,灵蛟王已经迫不及待炼化血砂,眼睛里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完全不将冷萧放在眼中了。 他又如何料到,此时冷萧所想的,不是如何逃跑,反而是迎着海浪游走冲了上去,步履翩然,嗅着浪花之中的咸涩气息。 “小辈,好胆!” 灵蛟王大口闭合,以灵气模拟了一声低喝,眼中红光乍现,正是到了炼化血砂的关键时刻。 “灵蛟王,你可曾听说过一句,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在敌人面前放松警惕,可不是明智之举!” “本尊倒要看看,你还能使出什么花招来!” 冷萧修炼仙术时间尚短,本就发挥不出几分威势,看起来已经是黔驴技穷、飞蛾扑火了。 灵蛟王得意之时,忽见天上笼罩起一团红云,细看后,不惊瞪大双眼,肝胆欲裂,这哪是红云,分明是数万、数十万的血砂,且都是不曾喂过人血的血砂! “人心不足蛇吞象,今日便叫冷某瞧瞧,你这条小蛇,能否吞下这大象!” 他手指结印一晃,将血砂凝聚成一头大象模样落下,虽无本质增强,却无疑是在践踏灵蛟王威严。 蛟龙出海终究只是一招仙术,不多时便自行散了,百花宗弟子和胡海几人勉强撑了下来,无人伤亡。冷萧在旁看着,若有危险,自然也会出手。 灵蛟王反倒张开了浑身鳞片,喷吐出一层漆黑雾气,又有白蒙蒙的灵气掺杂,将铺天盖地的血砂排斥了出去。 尽管他心头火热,可一次性接纳如此多血砂,等同找死。 仙盘对于血砂有一定掌控之力,冷萧只顾往其中打入灵气,做简单的操控,一边将纳戒之中的血砂一股脑倒了出来。 灵蛟王知晓仙盘的存在,对冷萧拥有这么多血砂只微微诧异,然而这漫天的血砂,已经叫他心中生出惶恐。 夏鸢幽幽看着冷萧,心中泛起酸涩:“他……竟已成长到如此地步,而我……” 百花宗弟子一个个紧握双拳,对灵蛟王之恨,丝毫不亚于白无常。本是同为鬼门关之人,有何区别呢? “还想走?” 灵蛟王才转动了一下尾巴,就被冷萧洞悉了念头。冷萧当即已血砂封住灵蛟王八方退路,任由血砂不断释放吸力。 灵蛟王嘶吼着:“本尊韬光养晦,只待今朝,才刚现身,绝不会如此死去,绝不会!” “你本体灵蛟,有一丝真龙血脉。此剑名为角兵,当年你心生觊觎,自说为你量身打造,今日冷某便以此剑,取你性命!” 成也同源,败也同源。灵蛟王和角兵同出一脉,都有真龙气息,使用此剑更加得心应手,而被此剑所攻击时,鳞甲也将如鱼皮一般不堪一击! 冷萧周身有绿意氤氲飒飒,如青竹生长,葱翠而起,眨眼睛,角兵已经横在了灵蛟王七寸处。 灵蛟王身子一动,黑白之气如同实质,给他七寸处凝聚出了一个坚硬的护盾。他忽然愣住,这一剑来势汹汹,落下却根本没有什么力道! 再看血砂所凝聚的巨象,轰然砸在他头上,将雾气砸得一散,八方拦截的血砂瞬息凝聚成一柄血砂大剑,从他的颈部鳞甲划过,将他整颗头颅斩了下来。 “七寸断,重伤而不死;蛇头落,看你残躯还能扭动到几时!” 失了抵抗,血砂尽数落在灵蛟王残躯上,未等灵蛟王残躯扭动几下,就被血砂本能吞噬了个干净。 冷萧灵气席卷,将血砂收拢一空,灵蛟王大意失了肉身,落得个一场空的下场。 百花宗弟子有不少人不禁欢呼起来,冷萧却依旧凝重,低喝一声:“还请诸位后退,你们在这里,非但帮不上我,反倒要叫我分心!” 他这话虽然直接且无情,却并不假。数十人连忙退去。 灵蛟王肉身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从中钻出一道神魂来。他已有分神修为,生者所修为阳神,即便不再重塑修为,也不会逐渐沦为鬼修。 而他却反倒主动吸纳起天地间的死气,冷萧转念一想便恍然,即便肉身毁去,鬼面蛛毒依旧在神魂肆虐,唯有成就鬼修,才能以阴死气压制毒性,最终彻底驱除。 “尊驾还真是好胆魄。” 灵蛟王虽目光阴狠,却并不暴怒:“左右都是为正道所不容,妖修鬼修,又有何妨?你这小辈,害的本尊无奈抛弃肉身,你还想活着离开吗?” 此地也算是一处风水宝地,阴死气自然稀薄,灵蛟王吸纳半晌也并不多。这还是因为刚刚有数十人死去,才形成了一片死气。 冷萧表面不惧,心中却有些焦急,即便失去肉身,他与灵蛟王之间的实力依旧悬殊。 玉舟给了时灵曦,他此刻可说真的走投无路了。将含羞剑取出,喃喃一声:“你主人修为无两,你想必也已通灵,今日冷某陷入困境,你可有办法?” 说完,他自己先是一笑。长剑终究只是长剑,兵器终究只是兵器。 他翻手将含羞剑收好,严阵以待。等人出招可算君子,如今他情愿做个小人,趁灵蛟王尚在准备,便舍身相迎。 “找死!” 长剑在灵蛟王神魂之中穿了过去,如同撕碎一层薄雾,又很快凝聚,并未给灵蛟王造成多少伤害,反倒是自身实打实的受了一拳。 冷萧从天上落下,众女连忙将冷萧接住,白晓、夏鸢想接,反倒是被挤了出去。 冷萧躺在几双女子手臂之中,对上她们担忧的眼神,平静叹了一声:“若苍天还佑护此界,怎忍冷某如此而死?” 他说得平静,却已对尘世有几分眷恋,比起当年,多了些挂牵。他的心,已不再淡泊。 灵蛟王蛟龙摆尾,轰了过来,所有人脸色一白,身前忽然出现一个和尚,伸手一按,金光普照,直接将毫无防备的灵蛟王照射得消散了。 “贼秃,你安敢偷袭本尊!”遗言说完,身形也散尽了,带着强烈的怨恨与不甘。 和尚转身,显露出苍耳的身形来,慈眉善目,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连自身也绝不佑护,如何还会佑护他人?唯有我佛慈悲,能在鬼门关前将冷施主拉回人间。” 冷萧起身,咳出一口鲜血,淡笑道:“大师,你开了杀戒。” 苍耳闭目,开始念诵往生咒。他一动不动,冷萧一动不动,旁人一动不敢动。足一个时辰之后,他才睁开双眼:“大魔心执,无海可渡。我佛慈悲,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冷萧笑了一声:“总而言之,多谢大师搭救。” 苍耳缓缓摇头:“老衲亦非救你,而是救这天下苍生。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走吧。” 冷萧吞下一粒丹药,与夏鸢擦肩走了过去,只留下一句“师姐保重”。夏鸢娇躯一颤,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夕阳西下,不觉间蒙上一层血色。苍耳摇头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冷萧一身血衣,落魄索然,仰天大笑:“大师早早了断了尘缘,斩去三千烦恼丝,哪还有资格笑情者痴、笑欲者狂!” 苍耳融进余晖之中,慈和笑着:“红尘滚滚,谁能超脱?封住本心,只是下乘。老衲……亦是惭愧!” “大师,多年未见,你老了些,也变了些。”冷萧看了他一眼。 苍耳摇头:“非也。只是被岁月之手,打开了一丝本心,冷施主亦然!” 第三百六十一章 孤身一人入剑冢 苍耳走在前头,停住脚步:“如今鬼头陀亲赴灵雀谷,灵雀谷可谓南域正道最后生路。” “速去。”冷萧当忙说道。 苍耳缓缓摇头:“冷施主即便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由老衲自行前去吧。你们才是南域未来,诸位,保重。” 他身上泛起一层金光,没入云端消失在了前往灵雀谷的方向。 有百花宗弟子苦涩一笑:“未来吗,我们还有什么未来。” 冷萧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未来在你们心中,只要你们愿意迎接未来,自然会有的。” 他一人离去,百花宗弟子是回宗还是如何,他已无暇多顾。 鬼头陀身在灵雀谷,他要趁此机会,单刀直入剑冢! 数十女子追了一阵,冷萧便没了踪影,只得茫然离去。 数日后,剑阁山门外,冷萧双眼一睁,一道黑影霎时从草叶间飞掠而来,落在他衣袖之上,正是王虫 时灵曦随后而来,她身后密密麻麻,铺就来一片虫海,将黄土绿草染成了一片黑色。 “师傅,我来晚了!” “正是时候,”冷萧一笑,“灵曦,去哪里都好,离得远些。” 冷萧一步跨入剑阁山门,楼牌上的字依旧不曾更换。时灵曦看着无数阴阳鬼随冷萧身后而去,不禁有些失神。 她低了头,缓缓朝远处走去。 王虫厉啸一声,所有阴阳鬼如同雨珠一般沁入地下,不见踪影。他孤身一人,持剑而入。 残垣之上,闪过几道白影,顷刻而来,轻功十分了得,力在一块尖顶上,冷眼望着冷萧:“我道是谁,原来是青痕宗冷萧长老,一人便敢擅闯鬼门关,还真是好大的狗胆!” “冷某无工夫与你废话。” 冷萧二话不说,纵身一跃,抬起一剑。那人脸色难看,冷哼一声:“自以为鬼妖王与几大护法不在,便能够为所欲为了吗?真是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他两条手臂都亮起灵骨独有的光泽,比冷萧此前遇见的白衣人属实都要强上一些,然而,也仅仅只是如此。 冷萧虚晃一剑,抬指一弹,出手便是尽了全力,直接将此人肉身粉碎,终究是并未去追击此人逃窜的元婴。 其余几人不禁胆寒,有人怒道:“不过比我等高了一个小境界,我等还有灵骨傍身,怎会怕了他!” 尽管说得强硬,几人却没有一人敢先上,直待冷萧旁若无人地走出百丈余,才一个个涨红了脸,羞愧难当,一齐大叫着冲了上去。 冷萧头也不回,泥土忽然裂开一条条缝隙,钻出一片漆黑虫豸来,眨眼睛已经落满了身。 有人大骇:“这是什么鬼东西!” 剑冢所在,冷萧早已轻车熟路。除却昔日剑阁弟子阻拦之外,也有不少妖修混迹其中。以冷萧修为,若无阴阳鬼相助,断然活不过一时三刻。 而此时,却如入无人之境,脚步几无停顿,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残破尸骨。 剑冢深入地下,入口处,已经建造出一条道路来,果真是不打算挪窝了。浓郁的灵气从入口散出,想必是灵骨之由。 剑阁剑冢,更是九大死地之一的埋骨原,更有灵骨增强实力,想必不论换了谁,也决不会挪窝了。 下方之人,似乎还未发觉有异,各自修炼,只因有人多看了冷萧一眼,才霍然站起,惊道:“冷萧!” 此人冷萧尚且认得,正是那从青痕宗逃跑了的青痕宗长老。想不到竟还能活到今日,身旁弟子环绕,隐约还有些混得风生水起的样子。 而他旧日宗门青痕宗,却已是一片焦土。 抬头望,巨石之上,张狂肆意的镌刻着三个大字:鬼门关! “鬼门关,可笑、可笑!” 冷萧挥手放出惊天剑气,将巨石击碎成一片齑粉。鬼门关弟子看得心惊胆战,已说不出话来。 “此人乃青痕宗长老冷萧,还不快拿下!” 当即有自忖实力不凡之人冲了上来,又有人趁着人多胆大,一齐上来,一时间,竟如潮水,要将冷萧淹没。 冷萧无动于衷,低喝一声:“臣服于灵骨的滋味可好?稍稍提升些修为便膨胀如斯,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冷然冲向那青痕宗长老,连连施展碎骨指,轻易将数人粉碎,一时涌动的人潮愣在原地。 那青痕宗长老大骇,却又阴沉着连,灵气运转,身子每一寸位置都亮起白光来,融合的灵骨少说有数百根,或许细小的骨头还要更多。 “你莫非是融合了一具完整的灵骨骷髅?” 那人大笑:“正是,冷萧小儿,你可是怕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当真以为,老夫依然不是你的对手?” “无胆鼠辈,且看老夫将此贼斩首!” 他一把将一片弟子掀飞,一边冲向冷萧。 冷萧轻叹一声,前方有风吹来,似如刀割,诚然,他已不是此人对手。可惜,他并不打算自己出手。 眨眼间,他身前已经筑起一道虫墙,数千只阴阳鬼集体喷出死气。 那人一拳将虫墙击散,信心大增:“冷萧小儿,你莫非只会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入不入流,有用就行了。” 冷萧绕过他,从他身侧走过,他想要阻拦,却骇然发现,身体已经不能动弹,眼神很快黯淡了下去。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老者,此时被阴阳鬼一拥而上,啃了个干净,所有鬼门关弟子尽数胆寒,无人敢妄动,正式将这其貌不扬的虫子列为危险之物。 冷萧一把捏住一人喉咙,问道:“俘虏所在何处?” 那人冷笑:“我鬼门关出手,有死无生,哪来俘虏!” 硬气过后,此人的喉咙就被冷萧捏成了粉末。冷萧再次抓住一人,问了同样的问题。纵然融合了灵骨,他们在冷萧手中,依旧如鸡犬般无力。 有妖修嘶吼一声,撑破了黑衣,化作一头如牛似猪的巨兽,鼻孔里呼出两道热气,怒道:“我等岂容这厮放肆,尔等修行至今,胆魄莫不成都喂了狗!” 他正说话间,腿上蓦然爬上大片阴阳鬼,猛然跺脚,整个剑冢仿佛地震。体型硕大,反而笨重,不得已变回人形,却在一瞬间被阴阳鬼给淹没了。 不过两息,方才还在叫嚣之人,就成了一具森森白骨,连一块皮肉都不曾留下。 冷萧捏着手中之人,走上前将两块灵骨踩碎,再次看向手中之人:“我的耐心很有限。” 那人脸色煞白,手指猛然指着一个方向。 冷萧点头,又问:“仙盘何在?” “什……什仙盘?” 看这人惊恐的模样,冷萧可以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遂以灵气成形,凝聚出了一个仙盘的样子,那人眼中露出一丝恍然,又连连摇头,咬牙说道:“这是何物,我……我从来不曾见过!” 于是,他也被捏碎成喉咙。 冷萧淡淡一笑,他已可断定,这仙盘仍在剑冢之中,定是在一个只有鬼头陀才能拿到的地方。 不过,凡事总是不可断言,寻常弟子不能,他未必不能。 接连杀了五六人后,终于有人不堪重负,告知了方位。冷萧也的确留了他一命。 不断有阴阳鬼涌入,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人,让所有人不敢妄动。 方才被冷萧所杀之人,皆是元婴修士,此时庆幸冷萧未曾较真,元婴从体内溜了出来,至少未死。 看向那些死在阴阳鬼手里的修为稍低的弟子之时,忽然瞪大了双眼,却见这些弟子尸体上也先后浮出一道神魂来,无端保住了性命! 有人震惊,有人悚然,亦有人狂喜,一把抓住一人,按在自己佩剑之上,开始炼化:“剑若有灵,品阶自当再次提升,纵然是后天剑灵,契合度不高,总比等待千万年,让长剑自主诞生剑灵的好!” 不少人眼前一亮,将目光放在这些游魂之上。 冷萧率先来到关押俘虏的地方,脚下不时伸出骨手、钻出遗骸,拖住了他不少时间。 一扇石门,边角灰尘厚厚一层,中间大部分却极为干净,可见经常打开。 墙上机关十分明显,冷萧便抬手按了下去。石门开启时,他脚下忽然也打开一个陷阱,若非他有飞行能力,此时便落了下去。 “何人让你来打搅本座的,若不想成为本座手下一具傀儡,便速速滚开!” 门后,一人背对冷萧盘坐,淡淡出声,看也未曾看冷萧一眼。他身前之人,正是陈乔予安! 陈乔予安身旁,有一张人皮面具,此刻已经稀烂。二人身下,有一个巨大阵法,摆满了灵玉,灵气不断翻滚。 “还不滚?” 冷萧犹豫一霎,一言不发,选择了偷袭!此刻,还顾得什么君子,纵然只是背影,他依旧清楚记得这一身装束—— 白骨教,掌骨人,北陌! 北陌一身修为,更要在当日身体虚弱的灵蛟王之上! “小贼,找死!” 冷萧出手瞬间,就被北陌发现,将冷萧一招碎骨指震得粉碎,忽然发现一群虫豸正对着他不断喷吐死气。 他脚步不动,平地转身,直勾勾盯着冷萧,神色一动:“原来是你?你莫非以为,这死气能取本座性命?” 他缓缓扯下将脸庞紧紧包裹住的绷带,显露出的,竟是一个全无血肉的骷髅头! 第三百六十二章 青剑真人身已亡 北陌依旧维持阵法,不曾亲自出手,平地裂开无数缝隙,从中钻出一具又一具骸骨。 每一具骸骨之上,都散发着淡淡光泽。 他冷漠道:“你可知道,这里有一个传说中的名字?” “埋骨原?” 北陌掀起一丝笑容:“每一具白骨,都是我的兵卒。”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一具白骨当先而来,身如麻杆,一拳击来却有万钧,冷萧险险避开,身侧被轰出一个大坑来。 冷萧看了陈乔予安一眼,咬牙退走。阴阳鬼开路,逼退大片骸骨,转而朝仙盘所在冲了过去。 绕过蜿蜒石壁,看见一面石门,冷萧挥剑斩去,数十剑后,才将石门劈开。如此轻易打开石门,他心中非但无喜色,反倒有几分忧虑。 石门碎去,其内空间很小,仙盘距冷萧不过几步之遥,他却忽然止步。只见手握仙盘之人,赫然便是青剑真人。 冷萧动容,出言唤道:“师祖!” 青剑真人始终冷脸看着冷萧,此刻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笑容:“看清楚了再叫。” “鬼头陀!” 身躯是青剑真人的身躯,声音也是青剑真人的声音,可那语气和气息,分明是鬼头陀。 青剑真人身上亮起白光,骨头根根通透,已是被换了浑身的骨头,一时之威,更胜北陌! 只一掌,不由分说攻来,数百阴阳鬼组成墙壁,却被青剑真人一掌拍成了渣滓,落在地上已不成样子。 地面不停裂开缝隙,从中钻出一只又一只阴阳鬼,死气喷发如同实质,浓郁程度黏稠如浆。 青剑真人浑身皮肉不断剥落,最终已看不出面容,和北陌没有什么两样,若非亲眼所见,更有衣衫辨认,断然是认不出谁是谁。 冷萧胆寒,传来的感知眼前之人仿佛只是一具死物。冷萧一剑将青剑真人衣衫斩碎,五脏六腑都已经空了,只剩几根细细的骨头。 鬼头陀不急进攻,戏谑出声:“不妨告诉你,青剑老儿尚有一丝神魂未灭,若施以妙法,未尝不可恢复,你下手时,可要当心。” 冷萧神态冰冷,说道:“你本尊身在灵雀谷,面对同等修为的对手,一心二用终究是差了些,就连面对我,也要采取拖延的手段。” 言语时,青剑真人脚下瞬间涌起大片阴阳鬼,直往他身上涌去。他立刻面色一变,灵气运转时却又忽然一滞,显然是灵雀谷方面也发现了这一点,出手阻滞,冷萧断然不会错过这一机会! 他一剑横扫,直指青剑真人脖颈,细细颈椎,看起来不堪一击。 青剑真人临时出手,以手成剑,连点五下,冷萧忽然攻势一收,硬受了青剑真人五剑,却将仙盘夺到了手。 青剑真人明白冷萧意图之时,为时已晚。冷萧身上多出五个窟窿,往外冒着血水,见冷萧宁可负伤也要争夺仙盘,青剑真人终于变了脸色,问道:“你知道如何使用此物?” 冷萧淡淡道了一句:“略知一二。” 他将灵气灌入仙盘,心念一动,所有灵骨便潜伏了回去,再不作祟。待控制青剑真人之时,其内传来一股强烈的反抗之力,以冷萧个人之力,无法力敌。 冷萧心中一寒,只有一股反抗之力,便只可能是鬼头陀的了,倘若青剑真人当真还有一缕残魂尚存,不管多虚弱,借助仙盘,冷萧也可感受得到。 他抬手便是一招碎骨指,周身百丈内灵气被吸摄一空。鬼头陀惊道:“你这是什么招数,怎有如此威势?” “少见多怪,此为仙术,脑瓜蹦!” 一招势如疾风,冷萧话语落时,鬼头陀一颗头颅已经飞了出去,想必连最后一句话也不曾听见。 冷萧一言不发,仍不信邪仔细查探,属实再感受不到青剑真人一丝残魂的存在,只得将他遗骸收殓,待重建青痕宗之后,好生安葬。 手持仙盘,冷萧神色冷厉,再度回到北陌所在之处。阵法所散发的光芒渐渐变了颜色,已有五分之四成了血色。 陈乔予安露在外面的皮肉布满血丝,有如蛛网,竟是寸寸撕裂开来。微微鼓胀,令人担忧他下一刻便要炸裂开。 方才鬼头陀质问冷萧,可会使用仙盘,他并未说谎,确实只是略知一二。能够操控阴阳鬼,一来有王虫相助,二来借助仙盘下达简单的命令即可。此刻,空有埋骨原仙盘,他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毕竟,不论是北陌还是陈乔予安都不曾融合灵骨,叫冷萧一时没了办法。 北陌霍然睁眼,扫了扫冷萧手里的仙盘,轻咦一声,竟是先放弃了阵法进度,而是说道:“本座不便出手,你倒是帮了本座一个大忙。本座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利,你想怎么死?” 冷萧一言不发,操控灵骨向北陌进攻而去。北陌冰冷一笑,只剩下骨骼的手臂轻轻舒展,动作间灵气流转,有如掌握河川,缓缓流淌。 随他动作间,所有灵骨的动作也渐渐迟滞下来,开始徘徊不定。有些灵骨,甚至直接调转方向,将矛头对准了冷萧。 “小辈,你可知本座为何叫掌骨人?掌骨人的真意便是,天下白骨归我管!” 他最后一字,嘶吼而出,同时两掌一合,迸发出滔天威势。冷萧无力间,忽然神色一动,不惜灵气的弹出一指,与之抗衡一霎。 正那时,无声息间冒出一个蓝衣身影,一颗赤血灵珠轰在阵法之上,瞬间将阵法给毁了去。 “尔敢!” 北陌顷刻回身,手掌如刀,猛然刺进那人背脊之中,那人依旧往前去,将陈乔予安救了出来。一身蓝衣染就来半身赤血,依旧平静凝望着前方。 “蓝千暮!” 北陌低吟一声,分神修士只这几人,彼此间有谁不识谁?南域几多事端,只待陈乔予安化名颜陈之后,离梦教便收敛了许多,几乎销声匿迹。 即便时有邪修作祟,也多不是离梦教弟子,而是一些散修。想不到今时今日,蓝千暮竟如此凑巧的出现在此地,亦或是,他始终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我不是他的对手。” 蓝千暮看了冷萧一眼,极为诚实的如实相告。 分神修士间,即便修为有所差距,想要杀谁,也绝不容易,北陌本就实力强大,如今更可控制灵骨,蓝千暮又受了伤势,绝不是他的对手。 阴阳鬼断后,冷萧与蓝千暮二人快速离开剑冢,一路奔逃。 时灵曦仍在剑阁之外苦苦等候,见冷萧出来,连忙迎上。冷萧二话不说,玉舟迎风而涨,带众人传送离去。 浩浩荡荡的阴阳鬼钻入地下,潜伏于地下,除却少数带着身上之外,全部留了下来,不是不想带,而是没法带。 北陌速度再快,断然也无法和玉舟相提并论,待他走出剑冢,早已没了冷萧等人的去向,只有空气之中尚且残留的一丝空间波动。 “莫非是陈乔予安已经苏醒?不可能,重伤至此,如何还能带人撕裂空间而去?” 可任凭他想破头颅,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事实上,此刻陈乔予安并未苏醒,即便服下疗伤丹药,依旧虚弱无比,神魂受了重创。北陌是要以秘法将陈乔予安炼制成一具傀儡,且要保留他神魂,只是要抹去他的神智。 此刻,纵然救回,记忆也难免要受损。 冷萧取出十滴惘心液,一粒血砂,交给蓝千暮,让他代为炼化。 炼化之后,陈乔予安缓缓睁开双眼,受损的记忆也在逐渐恢复。他看了一眼冷萧,微微点头,算作问候,忽又剧烈咳嗽几声,眼神有些黯淡。 蓝千暮看出冷萧所去的方向,淡淡说道:“教主已无力再战,我要保护教主,不会为了正道修士拼死拼活。” 冷萧神色同样平静只说道:“前辈若不愿同往,随时可走,只是晚辈仍要多说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乔予安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我已恢复五成,不至于羸弱。千暮,可愿同往?” 蓝千暮轻叹摇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见。一手赤血灵珠红得刺眼,虽然江湖之上几无离梦教的传闻了,可见他也绝没有闲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才能凝聚出这样一颗赤血灵珠。 众人抵达灵雀谷时,灵雀谷可谓已成南域正道最后倚仗,所有豪强汇集于此,便连个别冷萧不曾见过的隐士也都重出了江湖,只是修为并不能力挽狂澜。 冷萧一行人来时,立刻与灵雀谷一方对鬼头陀形成合围之势。 鬼头陀一方数百人,分神修士有三,鬼头陀、应笑、闻人鱼。原本灵雀谷一方便有林熙、沐柳颜,后有苍耳相助,如今再看去,葵水道人也在其中,若非借助灵骨,鬼头陀也断然不会这般信心百倍。 而今,再加上陈乔予安和蓝千暮,叫鬼头陀瞬间失了方寸,心知,此次行动再无成功希望。 冷萧扫了一眼,却并未在人群中看见宇文金拓的身影,当此时,竟还想着明哲保身,也不来相助,属实令人心寒。 第三百六十三章 抱朴封镇郑先生 面对绝对劣势,鬼头陀面上的神色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应笑与闻人鱼环绕他左右,已变成本体形态。 应笑本体有一丝鹏鸟血脉,修炼至今,已经返祖,张开双翼,即便有意缩小体型,也是遮天蔽日。 闻人鱼碧瞳蓝白虎,纵然一动不动,也有滔天威势。 此战,冷萧已显无力,带时灵曦二人远远避开,以免帮了倒忙。 鬼头陀环视众人,说道:“本座实在不愿有求于那人,可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诸位可怪不得本座。” 他阴冷一笑,手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如鬼画符,乱七八糟的一团,看不出稀奇来。不见他如何动作,符纸便燃烧了起来,在他身前半寸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金色“镇”字。 这字说来古怪,不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都仿佛是与之正对,望向这字时,周遭一切画面不禁模糊了,眼前完完全全只剩下这一个字。 不等众人细看,“镇”字已缓缓消散了。 “狗贼,你还要玩什么花样?” 沐柳颜脾气暴烈,已不耐烦,提起手中柳条鞭冲了上去。她眼眶通红,似乎哭过,能叫一个分神修士落泪,或许是一件比杀死分神修士更难的事情。 她上了,陈乔予安自然也冲了上去。蓝千暮紧随陈乔予安,也不曾落后多少。应笑立刻唳鸣一声,闻人鱼嘴巴大张,露出森森獠牙,闷声闷气,却更让人胆寒。 “万不可再给此贼机会!” “何惧他鬼蜮伎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有三人先上,余下之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此时更要齐心协力。 片刻间,天上响起一声闷雷,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此人踏虚而来,如踏实物,每落下一步,便传来一声沉闷声响,令人胸闷气短,有如踏在人心头上。 冷萧远远望去,先是皱眉,忽而轰然巨震。此人一身花衣,并不鲜艳,只是斑驳,其上不知画了多少个符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最为惹眼的,不外乎他身后所背负的一口古朴大钟。 古钟朴实无华,却平白给人一种厚重压力,与他脚步踏下相配合之间,给人造成的震慑即便分神修士也决不可小视。 而此刻,冷萧感受到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修为,只是实婴之境而已,而谢云磊在他面前,就如萤火之于皓月,微小无比。 苍耳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葵水道人低语道:“世间竟有此等人物,我竟从未听闻。他随鬼头陀召唤而来,想必是敌非友!” 陈乔予安和蓝千暮始终淡漠,万事不存于心,仿佛事不关己。可心中,可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那花衣背钟人的一举一动。 鬼头陀能将希望寄托于他,此人又如此气定神闲,绝非易与之辈。 花衣背钟人落在鬼头陀身侧,应笑和闻人鱼显然知晓此人来历,所以并未阻拦。鬼头陀拱手,极为客气的说了一句:“还请郑先生替我处理了这些人,事成之后,我便会把仙盘拱手奉上!” 此前在剑冢之内,纵然鬼头陀将青剑真人肉身炼制成分身守护仙盘,若北陌有意抢夺,依然能够得手。而当时北陌看见冷萧带着仙盘出现,言语间对仙盘显然有着不小的觊觎之心。 可他在冷萧出现之前,终究是未曾触碰仙盘。他在忌惮什么?冷萧轻轻喘息两声,依他那般桀骜,断然不会忌惮鬼头陀,难道是眼前这人? 花衣背钟人皱眉,从上至下扫了鬼头陀一眼:“仙盘不在你身上。” 鬼头陀笑道:“郑先生说的是,仙盘的确不在我身上。这么大一个东西,带着无甚用处还费劲,于是便留在了府邸。” 言下之意,便是他根本不在意仙盘,只要花衣背钟人按照他所说行事,他自然会兑现约定。 冷萧本不在战圈之内,在花衣背钟人气势翻滚的瞬间,冷萧使用玉舟一闪,挡在了了两方之间,张口说道:“鬼头陀,你那仙盘在也不在自己心中早有计较,为何还要诓骗这位先生?” 花衣背钟人自然不会听信冷萧一面之词,侧头看了一眼鬼头陀,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迟疑,显然冷萧所言非虚。 鬼头陀心中一寒,所有的笑意一时便散了,死死盯着冷萧。原本他心中笃定,北陌必然会夺回仙盘,可如今见陈乔予安和蓝千暮与冷萧一同出现,心中便没了底气。 冷萧取出仙盘,对花衣背钟人说道:“郑先生所求之物在我手中,不知可否也求郑先生反过来将这三人除去?” 郑先生并未理会鬼头陀难看的脸色,也不在意应笑和闻人鱼严阵以待的样子,只是淡淡瞧了冷萧一眼:“你可知世间交易的规则?交易的物品未必需要等值,而交易的双方,必须要有面对彼此的资本。否则,就不需要交易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再靠近些便可拿到仙盘。沐柳颜第一个站在冷萧身旁,指着郑先生:“区区元婴修士,好大的口气!” 郑先生只看了沐柳颜一眼,沐柳颜分明还要再骂些什么,却忽然咽了回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陈乔予安缩地成寸,瞬息站在沐柳颜身边,含羞剑直指郑先生,剑气随时都可喷吐而出。 蓝千暮、苍耳、葵水道人、林熙等人接二连三站在冷萧身边,对郑先生虎视眈眈。冷萧才继续说道:“敢问先生,如此,够不够资格?” 然而郑先生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稍稍波动了一下,面上依旧平静:“从你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交易的资格。镇仙门下,岂容凡人要挟?” “凡人?”沐柳颜大怒。 郑先生并未多言,又转身看向鬼头陀:“你明知仙盘已失,却诓骗于我,心怀不轨,其心当诛!” 话音一落,他背后的大钟蓦然凌空而起,直直朝着鬼头陀砸落。一招威势,便连心气甚高的沐柳颜也为之色变。 应笑和闻人鱼不知出于何等心理,全当不曾看见,并未出手。 鬼头陀喊了一声什么,在大钟之内回荡,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他抬手击出念珠,鬼语念珠初时不过巴掌大小,临近古钟时,已有三丈,比古钟更宽更阔。 而古钟落下时,亦随之胀大几分,恰恰将鬼语念珠笼罩在内,鬼头陀更不必说,“当”得一声,激起千层浪,任凭鬼头陀如何施为,古钟稳重,不动如山。 冷萧心中凛然,这一幕,与他当年所见,何其相似? 以元婴修为镇住分神修士,说与任何人听,都是断然不会相信,而郑先生如今做到了,却无丝毫傲然,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张口道:“终究是分神修士,若要杀之,还是麻烦了些,”众人心中稍松,他又道,“免不了又要耗费一时三刻。” 此语一出,人皆骇然。陈乔予安一身气势骤然凌厉起来,他身为邪教教主,本就不是好相与之辈,这些年化名颜陈,已然收敛许多,如今被一个元婴修士几番羞辱,如何能忍得? “你且试试,杀我要几时几刻?” 陈乔予安已将含羞剑送出,身形撕裂虚空而去,幽影重重,如梦似真。郑先生却望着他,认真道:“我杀不了你。” 闻言,陈乔予安剑势一收,与郑先生相隔不过几步之遥。 “抱朴钟已镇压一人,杀你势必要放出鬼头陀,没有意义。” 陈乔予安皱眉,忽掩唇笑了两声,长剑映衬着他的脸庞,有如施了粉黛。他说道:“你一口一个凡人,何不让我见识见识,所谓的仙术呢?” 郑先生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淡然说道:“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并不多。” “你说错了,本座——不过是在阐述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 郑先生抬眼看了看陈乔予安,说道:“你侮辱了这个称谓。” “既然你一再坚持,我可以让你见识一番。抱朴封镇术之下,十死九无生,半点不由人!” 他两腿一开,作半蹲状,下盘骤然稳如泰山,若不以肉眼相看,只凭感知,说不得还要认为眼前所站是一座山。 郑先生瞬息之间结了数十个手印,令人眼花缭乱。冷萧专心致志,想要记住一二,越看却越是头疼,只两眼,头颅便要炸开一般的许久才平复。待回想时,已丝毫不记得郑先生结了什么手印。 只见三道“镇”字印记,盘旋环绕在他周身,霍然朝着陈乔予安一指,其中一个“镇”字就飞了过去。 陈乔予安一剑出,几乎可与仙术比肩,可见他在空间大道之上的造诣有多深厚。 神识如海铺散,迎上“镇”字的一剑忽然收了几分力,变得轻描淡写,得以更快收剑,继而又向天斩。 第一剑看似无力,却将那“镇”字轻易斩碎了,第二剑,蓦然撕裂了苍天,碧空霎时变作黑沉沉一片,果如大山镇压而下! “劈山式!” 陈乔予安一剑起,剑气所达,比应笑本体展开双翼更要宽阔几分。 第三百六十四章 灵雀谷中救廖棉 一战片刻百招余,不论是冷萧等人,还是应笑和闻人鱼,都不曾擅自出手。若非鬼头陀还被镇压在抱朴钟下,他二人早就走了。 摆明劣势之下,再多停留纠缠也没有意义。 冷萧看得心惊,这郑先生只凭实婴修为,便能与陈乔予安打得不相上下,还是在无法动用抱朴钟的情况下。 陈乔予安似乎也还未动用全力,二人却不约而同的停住了手。诚然,无法拿下对方,再打下去并无意义。 他本是邪修,行事无所顾忌,此时说道:“诸位,不如一并出手,早些杀了他了事。” 苍耳闭上了眼,一言不发。葵水道人同样皱眉,除却蓝千暮之外,竟无人回应。他只将一双眼睛落在沐柳颜身上,沐柳颜同样皱眉,说道:“他既然要镇杀鬼头陀,那便是帮了我,我不会出手。” 众人说话之时,趁郑先生注意力分散,应笑和闻人鱼二人对视一眼,瞬息闪过无数念头,这一刻配合竟无比默契。 虽然他们心中对鬼头陀毫无忠诚可言,不过是彼此间利用,但是他们背离人族,叛离妖族,本就式微,不可再有损失。 此刻,闻人鱼猛虎扑食,咆哮一声冲向郑先生,化作虎形,一身斑纹恍惚间流转起来,眼中所见,瞬间变得朦胧。 而应笑则双翅一展,长风击浪,轰炸在抱朴钟上,发出隆隆声响,将古钟掀得左摇右晃,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 说来古怪,即便古钟底下有缝隙不时展开,鬼头陀却并不能借此逃出,始终在古钟内挣扎着,搞出一些动静,证明他还没死。 纵然郑先生实力强横,修为终究低了一筹,猝不及防之下,被迷了神智。冷萧同样如此,却是应笑攻击抱朴钟时发出的钟声令二人醒来。 这一昏一醒,几乎是同时,只眼前一花,便恢复了过来。纵使只一个瞬间,闻人鱼也已到了郑先生身前。 一爪在郑先生腹部留下三道血痕,任凭郑先生极力躲闪,也未能完全避开。 冷萧看得心惊,闻人鱼利爪如刀,灵气喷涌,这一爪之下,只怕郑先生肠子、内脏都要碎了。 却见他吞下一枚丹药,伤口出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彩,一下子止住了鲜血,虽然面色依旧苍白,至少性命无忧。 几乎同时,接连五道“镇”字诀落在闻人鱼身上,闻人鱼瞬息出招五次,将五个“镇”字尽数挡了下来。 郑先生看着应笑,冰冷说道:“凭你微末实力,也妄想破除抱朴封镇术,简直痴人说梦!” 冷萧忽然想起无栖之地内古钟所镇压的凶兽葵丑,此兽轻易可击杀分神修士,都被镇压了无数年也无可奈何。 郑先生所使的手段,纵然不会那样高明,却也决不会弱。 他有些急切了,可见伤势严重,不宜久留,一双眼睛落在冷萧身上,深深看了冷萧一眼,却当机立断,直接离去,连抱朴钟也不管了。 他手中也有和玉舟类似的空间明白,直接传送离开,应笑和闻人鱼根本无法阻拦。 郑先生明知应笑和闻人鱼不会放任鬼头陀被镇杀不管,还这般离去,也是知道冷萧等人绝不会放任他应笑和闻人鱼去救鬼头陀。 沐柳颜第一个冲了上去,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百花宗弟子的凄惨遭遇,但是她心中对弟子的关怀,绝无半点虚假。 陈乔予安和蓝千暮一并跟上,他二人都有伤势在身,实力折损三五成,否则方才陈乔予安对郑先生之时也不会那样无力。 好在林熙、苍耳、葵水道人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应笑和闻人鱼一人叹息,一人狞笑。应笑说道:“闻人兄,该走了!” 闻人鱼却不肯走:“尽人事,听天命!” 他蓦然冲了上去,却又不深入,每当有人包围过来,立刻躲开,果然是尽人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随时准备逃离。 应笑对着苍耳说道:“贼秃,你出家人慈悲为怀,莫不是要眼睁睁看着鬼头陀去死?” 苍耳大师叹息一声:“此生他已无可救药,贫僧会替他超度,愿他来生,能有一颗善心,做一个好人。” 沐柳颜怒道:“狗屁,此贼作恶多端,罪不可赦,若有来生,也断然不会再世为人,只怕要投了猪狗牛羊胎,成了那人前盘中的熟肉!” 苍耳轻声念了两句“罪过”,也不与盛怒之下的沐柳颜搭话。 眼看闻人鱼和应笑两人的眼神时不时阴冷地看来,冷萧收起仙盘,不做停留,直接往灵雀谷去了。 他和时灵曦都有灵雀佩在身,轻易便进去了。闻人鱼和应笑有心阻拦,却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冷萧二人消失在眼前。 结局冷萧已经不必去想,若无意外,鬼头陀必死无疑。而世间意外虽然多,却也不会时时出现。 青痕宗、百花宗幸存弟子都在灵雀谷之中,兴致缺缺,有灵雀谷弟子穿梭来去,递上一些吃食。 楚天阔凑在寒月边上,不断讨好着,寒月却并未多看他一眼。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看来青剑真人最后还是将解药给了他。 廖棉伤势严重,昏迷不醒,有几个百花宗弟子照料着。 有人入谷,颇为醒目,仇雁笙一眼看到了冷萧,喜形于色,大笑着就要冲上来,却没想到,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楚天阔还在说着什么,寒月已经冲了出去,扑进冷萧怀里,低低抽泣起来。仇雁笙脚步忽然停住,笑容变得讪讪,默默走了回去。反正冷萧无恙便好,寒暄也不必急于一时。 冷萧稍显无措,时灵曦默默看了寒月一眼,低了头站在冷萧身边,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寒月抱了冷萧一会儿,主动松开,拭去泪水,低声道:“师傅她……就要死了。” 冷萧沉默,二十年前廖棉阳寿就所剩无几,全凭一颗灵药吊命,几番挫折磨难,将她的性命提前耗去了。 冷萧说道:“让我先看看吧。” 他绕过寒月,时灵曦便跟上,徒留寒月站在原地,心中有些彷徨,几息后也跟了上去。 楚天阔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段时日,他时时刻刻讨好寒月,寒月却不曾正眼看过他一眼,而今,只待冷萧久别重逢,寒月便主动投怀送抱,着实令他心中难受。 见冷萧朝着廖棉走去,探上廖棉脉搏,楚天阔冷笑不止:“冷萧师弟,林熙谷主亲自出手都只能替廖长老续命一时,甚至无法让她苏醒过来,难不成你自认医术还在林谷主之上?” 他言语间,有意将冷萧推到灵雀谷的对立面。却不知,冷萧素来与灵雀谷交好,多数人也认得冷萧,他的一席话,未能取得一丝效果。 廖棉脉象凌乱而微弱,几无可分辨,肉身气息低靡,阳寿已经走到了尽头,除了身受重伤的缘故,更多是老死的。 冷萧淡淡说道:“楚师兄口口声声说林谷主无力回天,可曾有听林谷主说过,世间还有一物能救廖长老?” 楚天阔遂说道:“世间若还有一物能够救人,当属血砂。血砂出自九大死地之一的流沙地,举世不存几粒,却还要少说二十粒才能让廖长老重复安康,等同于判了死刑。” 冷萧再不多说,抬手一拂,身前便漂浮上二十粒血砂,泛着淡淡红光。 楚天阔看得心中一惊,他从未见过血砂,此时也认不出来。可回想方才冷萧突然问话,此时又这般笃定,莫非这血色颗粒,便是那血砂? 一时,血砂之上散发出骇人的吸摄之力,围观之人只觉一身气血都要被吞噬了去,只觉皮肉都要开始萎缩,不禁接连往后退去。 冷萧立刻动手,以仙盘之力压制血砂,炼化血砂,将磅礴的气血之力打入廖棉体内。 心中却是在想这那郑先生。郑先生分明是九鼎界之人,依他所使手段判断,归属于他宗门的死地应该是无栖之地。而他却要争夺与埋骨原对应的仙盘。 难道,收集更多的仙盘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不成? 再者,萧绛花曾说过,这仙盘是由冷夜凌亲手打造的,当时给出的称呼是仙盘。可他心中推测死地与九鼎界仙门之间的联系已有无数岁月,仙盘理应不会是近期才诞生。 且那日,甲生所得的仙盘光彩夺目,分明又有不同,莫非通天塔是通天塔,仙盘是仙盘,二者虽然相似,却截然不同? 又或是,冷夜凌当年以仙盘为蓝本,仿制了九个赝品,或是替代品、共存品,要与正品彼此相合才能产生特殊的变化? 思索间,廖棉艰难咳嗽着,已是幽幽睁开双眼。 寒月并未大哭着扑上去,只是站在一边,浅浅笑着,眸中含着泪,却怎么也不落下。 “谢谢。”她轻轻对冷萧说了一句。 廖棉将周边的人都收入了眼,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最终落在冷萧身上,叹息一声。目光极为平静,说着:“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再睁眼的那一刻。” 冷萧静静聆听着,这一幕,与那日他救下刘耀时何其相似,心中无畏时,死亡也不过是件平平无奇的事,就像吃饭喝茶那样简单。 第三百六十五章 宗主推选众望归 鬼头陀也可算一代枭雄,曾有争夺天下之志,却终究没有得天下的命。 冷萧突然觉得,这天下太大了,而绝顶的强者太少了,若无人长久坐镇一地,永远守不住江山,而寥寥几人,又怎能守住整片天地呢? 终究不是凡人,实力再强的人,即便以一当百,也终究逆不了乾坤。或许天意早有注定,修仙一道,便是修心,摒弃俗世杂念,可天下间,几人能免俗? 有多大的能力,心中自然会生出多大的欲。有时不是个人能够决定与控制,它自然而然就来了。 鬼头陀死后,正道强者紧追闻人鱼和应笑而去,陈乔予安和蓝千暮也跟了上去。便在冷萧亲眼见证下,应笑实力次之,身受重伤,想来逃亡不了多久,也要步了鬼头陀的后尘。 闻人鱼始终游走在包围圈之外,想拿下他,恐怕还有些难度。 只是各大宗门,如今已成空旷死地,尸横遍野,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仇恨与时间了。刘耀恢复一些后,便马不停蹄从青痕宗一路赶来,原本他在宗门长老之中,尚且排不上号,又因性格怯懦,极为怕死,许多弟子也瞧不上他。而今,他在青痕宗残余弟子之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之人了。 冷萧站在抱朴钟前,细细观察了一阵,并未发现什么端倪来。只是在镇杀鬼头陀之后,上面的灵气波动变散了去,镇压之力也没了。 他想拿起,抱朴钟却重如山岳,实在难以想象,郑先生如此瘦弱的一个人,竟能背负抱朴钟健步如飞。 谢云磊走到冷萧身边,叹息道:“我青痕宗昌盛不过百载,如今终究走向了末路。纵然声势不比当年,却还是要选出一个宗主才好。” 青剑真人的事,冷萧已经告知所有人,除了楚天阔之外,每个青痕宗弟子眼里无不黯淡。 冷萧说道:“师傅是大长老,更德高望重,修为也是宗门之最,由师傅来当这个宗主,再适合不过。” 闻言,谢云磊却轻轻摇头:“冷萧,为师的性格你应当最清楚,权利地位,于我而言都是羁绊,有不如无。” 他看向冷萧:“况且,长江后浪推前浪,为师老了,今后这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 若是当年,冷萧定会淡漠的说上一句“权利地位,同样是弟子的羁绊”,可而今,听出谢云磊言外之意,他竟没有那么多排斥。 他本想推说,仇雁笙乃是青剑真人亲传弟子,由仇雁笙继承宗主之外亦是符合规矩。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想如此虚伪。九鼎界之人接二连三出现,不知有何图谋。他忽然觉得,时间紧迫。 可他不过虚婴修为,又能做什么呢? 不可否认,他已有了争夺天下之志,可眼下,宗门于他而言依旧只是羁绊,他并不想常驻宗门。 于是,便沉默了下去。 随谢云磊进入灵雀谷,于一处空地之上,青痕宗残余弟子不过数万,此刻汇集,看起来浩浩荡荡,比起从前,却是十不存一。 谢云磊身为大长老,走上前,回身说道:“老夫身为青痕宗大长老,此次宗主推选,便有老夫来主持。推选名额,便在年轻人身上罢,我与罗嘉长老,都已被岁月磨平了志气。” 他轻轻一叹,罗嘉在人群之中,苍老得一点也不起眼。谢云磊不断报出名字,初时,都是冷萧所听过的,到后来,都是些他陌生的名字。可见,他常年不在宗内,宗门之中也出了不少优秀的后辈。 其实真正在候选名单上的,也只有那几人,而一些金丹境界的杰出后辈,也只是凑个人数罢了。 冷萧转头,时灵曦一个人站在远处,靠在树脚,默默等着他。冷萧让她等,她便等,仿佛离了冷萧,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虽然如今已无人在意,可她毕竟是被逐出师门的人,除了冷萧,整个青痕宗已经与她无关了。 冷萧直接走出人群,引来一片目光。他也是宗主候选人之一,并且票数极高。可是这一刻,他所有的野心忽然间平淡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还在梧桐村的样子。 那时,总嫌日子过得寡淡,毫无意义。原来,那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日子。 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他,很柔,很暖,是寒月。 寒月凝望着冷萧,说道:“冷萧,选举还没结束,你要去哪儿?” 楚天阔看着寒月的手,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快步走上前,不失风度地说道:“冷师弟不要气馁,眼下虽然是我的票数稍稍领先一些,但是差距不大,稍后还能追赶上也不无可能。” 他语气谦逊委婉,眼神之中却满是奥奇与不屑,冷眼瞧着冷萧,而冷萧却并未看他一眼,也并未理会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将寒月的手放下,说道:“不去哪儿,在谷里走走。” “我陪你去。”寒月跟着走了两步。 冷萧摇头拒绝,寒月却依然跟了上去,站在冷萧身边,又似乎隐约落后小半步,看得所有男弟子艳羡不已,才知道这位在宗门之中风评不怎么样的冷长老如此厉害。 有人窃窃私语:“我听闻冷长老是一个奸诈小人,寒长老怎么会喜欢冷长老?” “可能是长得英俊吧,这么俊朗的男人,修为又高,我也喜欢。”有女子也跟着起哄,只是眼神之中依旧难掩宗门覆灭的一丝落寞。 “那些都是传闻,又有谁亲眼见了,我可听不少师兄说冷长老虽然不常回宗门,却也是个极好的人。” “冷长老可是个传奇人物,当年我还没开始修炼的时候,冷长老的大名已经传扬似海了,轰动整个南域不止,五域之内都有传闻!” …… 众弟子窃窃私语,楚天阔眉头大皱,对冷萧的憎恨之意又加深了一分。那些对冷萧不利的传闻,自然都是他所散布的,只可惜到如今,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他原本想追寒月去,毕竟宗门之内,元婴修士就那么几个了,寒月更是所有女弟子之中修为最高者,声望也最高,若能拉拢,对他坐上宗主宝座的帮助就越大。 即便青痕宗已经沦落至此,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对这宗主之位,从未停止过觊觎。 可若离去,有损在弟子们心中的形象,踌躇片刻,终究没有去追,反而走到南宫君婉和红绡身边去套近乎了。 原本,冷萧的票数也算稀松平常,楚天阔在此前运作下,可谓一枝独秀,唯一的劲敌就是得了青剑真人真传的仇雁笙。 宗门典籍大多被毁了,传承几乎断绝,恰巧青剑真人已经把青谣剑法传授给了仇雁笙,所以一些老一辈人还是比较倾向于仇雁笙,毕竟他也有这个实力。 谁料,方才冷萧离去引发弟子间议论,彼此口耳相传,反倒是对冷萧这个常年在外的人生出些许敬畏来。或许,神秘感就是让人保持敬畏的最好方式。 于是,冷萧的票数开始激增,同时,寒月的票数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增长。而仇雁笙和楚天阔二人的票数则停滞了下来。 南宫君婉和红绡二人自知无甚希望,从一开始便不在乎结局,而仇雁笙对于冷萧的票数激增也很平淡,甚至替冷萧开心。唯有楚天阔一人脸色像吞了一只死苍蝇一样难看。 正应了他此前说的一句话,还真被冷萧赶上了。 待最后一名弟子投完票后,冷萧的票数赫然领先一票,剩下还有两人,一个是谢云磊,一个是罗嘉。除非这两人都投票给他,他才能超过冷萧。可这两人一个是冷萧师傅,一个与冷萧私交甚笃,并且对他都相交泛泛,不必投已知道结果了。 楚天阔脸色不断变化,忽然挤出一丝笑容,走上前几步,站在弟子和谢云磊之间,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我们青痕宗得以保全一部分,前有百花宗拼死相护,后有灵雀谷竭力相保,且今后我青痕宗,也还要仰仗百花宗和灵雀谷,这选取宗主一事,理应……” 他一番长篇大论,听得人心烦,谢云磊却耐着性子听完了,下方弟子也无话可说。末了,谢云磊和善的应诺了楚天阔的要求,让百花宗和灵雀谷的弟子也都拥有投票的权利。 他本想着,他在灵雀谷这段时日,常在百花宗与灵雀谷的女弟子之间行走,凭着一张俊俏的面容和还算不差的口才,也该笼络了一些人心才对。 殊不知,此举却让他输得更为难看,简直一败涂地。 百花宗损失不比青痕宗轻,也只剩下几万人,灵雀谷弟子却并无损伤,足近百万。每人打出一道灵气给心中所选之人,灵气汇聚如洪流,几无迟疑,尽数落在了“冷萧”二字之上。 而楚天阔,只获得了可怜的两票。 不管楚天阔心中如何嫉恨、怒骂、诅咒,冷萧自是无法知晓了,一人走在前,时灵曦和寒月各自走在他左右后半步,都不说话,像极了侍女。 他本是见时灵曦孤单,才想陪她走走,如今寒月也跟来,气氛一时古怪了起来,反而不觉放松。 第三百六十六章 原是雌兔扮雄兔 郑先生目的不明,又实力高强,正道自然不会让抱朴钟明明白白放在那里,叫郑先生拿回去。 几个分神修士合力,将抱朴钟收摄,直接就近镇压在了灵雀谷之中。有护宗大阵在,即便是郑先生,也强闯不得。 冷萧散步归来,才知晓已成了青痕宗新任宗主。实话说,心中平静的很,几无波澜,或许是这小小得失,他已不在乎了。是啊,如今的青痕宗,已经太小了。 入夜,弟子大多安睡,冷萧与几个分神修士以及个宗门长老之流聚首,告知九鼎界一事。众人神色各异,却也相信冷萧绝不会无的放矢。 冷萧遂将仙术碎骨指传授于众人,呆日后这招仙术流传出去,恐怕所有宗门的不传之秘也都黯然失色了。届时,人尽皆知的江湖术法反而超越了宗门弊髫自珍的东西,倒也有趣。 与此同时,更分发血砂于众人,人手百粒,备不时之需。却都是靠近阵法的血砂,效果要差上许多,至少不需要吞噬鲜血便可直接炼化。 冷萧有仙盘相助,才可无所顾忌。 他料定,郑先生一定会再来灵雀谷,取回抱朴钟,林熙、张翠花、陈乔予安、蓝千暮留下镇守,冷萧、苍耳、葵水道人三人则飞掠去了无栖之地。冷萧虽然修为不济,却是知道一些众人不知的隐秘,或许能派上用场。 见冷萧取出玉舟,直接撕裂空间而去,葵水道人才道:“方才小友说出九鼎界,还有些难以置信,此时,却是不得不信了。”毕竟纵观五域,无人能造的出此等灵宝。 即便是陈乔予安或是法不闻,最多也只能炼制一些空间不大的纳戒,毕竟不精通炼器之术。 三人起初蹑手蹑脚,算不得鬼祟,却也绝不光明正大。后来灵雀谷传来消息,郑先生也恰在今夜去了灵雀谷,才放心大胆起来。 不需冷萧引路,那阳心寺当年便是苍耳所建,位置何在他最是清楚不过。 不消片刻,三人站在阳心寺之前,依稀还是当年模样,破败不堪。苍耳手掌虚抬,阳心寺大门就自行打开。寺内空空荡荡,原本供奉的苍耳自身的金身法相也早已碎了,只有一个古朴大钟静静躺在那里。 苍耳轻叹一声:“早在那郑先生现身之时,老衲心中便有疑惑,此古钟与郑先生所背负的古钟,果然一般无二!当年老衲建立阳心寺之时,只当这古钟是我佛门前者所留,未料竟是上界之人。” 再想,佛门数百年来,修为超越苍耳的唯有一人,便是苦正。而以苦正修为,也决无法施展如此封镇之术。 冷萧几步上前,在古钟前捡起一柄金色长剑,正是当年剑阁的传承之宝,五品灵宝金甲游龙剑。看来,郑先生根本瞧不上这柄长剑,所以并未理会。 古钟之下现了葵丑之身,触手不断挣扎,欲将冷萧吞噬。苍耳顿时打出几道金印,它才彻底安静下来。 三人对视一眼,便分头离去,寻找仙盘和传送阵法。既然郑先生早已来了,仙盘或许早就被他寻得,三人所寻,乃是传送阵法。 当年微末之时,踏入无栖之地,只觉步步凶险,如今再进入,却显得平淡多了。或许是源自修为的提升,亦或是心态的转变。 冷萧只在阳心寺周边寻找,无果之后,便抬起长剑在地上凿挖起来,掀起大片泥土。 待冷萧挖到极深处之时,苍耳和葵水二人先后回来此地,询问情况,冷萧只苦笑摇头。苍耳说道:“天将明,郑先生闯谷无果,即将回来了,我等也该离去了。” 冷萧说道:“郑先生不过独身一人,本质上,修为更不及二位前辈,且又失去趁手兵器,此战也未必不可打!” 苍耳和葵水道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此前二人心中已先入为主,只想着如何避让,并未想过应战。此时一想,也不无道理。 正是此刻,冷萧忽然神色一动,提起长剑往侧面挖了两丈,顿时溢出一丝空间波动。苍耳和葵水二人修为更高,感知自然更为敏锐,三人灵气同时运作间,三两息将大片黄土掀了出去,露出底下的一个传送阵法。 这阵法恰在阳心寺正前方,倒是有趣。待冷萧上来之后,葵水道人信手一招,将此阵法毁了去。他说道:“依冷小友所言,当前九鼎界无人能修复阵法,我等只要毁去阵法,便可让他们来得回不得。” 冷萧点头:“如此也不算万全,毕竟来的阵法还未毁去。不过九鼎界之人并不会大量前来,大多是一人,且修为都在实婴境界。” “但愿如此。” 冷萧并未保留,直言可保留流沙地和云蛮地的阵法,这两个阵法所在之地最为凶险,且都受他掌控,也最为有利。借此,若想再去九鼎界,也可前去。 不过,苍耳和葵水道人都非野心勃勃之人,并无过多表示,只淡淡点头。 天大亮后,郑先生终于回到无栖之地,看样子是打算放弃抱朴钟了,毕竟只是一件灵宝而已,且没有对应仙术,根本无法使用。 他走到阳心寺之前,一见泥土被翻动过,立刻变了脸色,连忙上前一看,阵法已经被毁得七零八落,要想修复,绝无可能。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神里更多的,却是一丝恐惧和悲伤。 纵然有此机会,要苍耳和葵水道人去偷袭郑先生,也说不过去,且二人也并未打算同时出手,不到逼不得已,不会以多欺少。 葵水道人先上了,苍耳只是拦住郑先生去路,不让他逃离。 “九鼎界的道友,不知前来此界,意欲何为?” 郑先生很快恢复如常,只是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怨念:“你这凡人,知道的倒是不少。” “也罢,便让贫道这个凡人看看,你这仙人是否有三头六臂!”葵水道人轻叹。 郑先生大笑:“趁我有伤在身,又失了兵器,此时倒是说得冠冕堂皇。来,我便让你好好瞧瞧!” “抱朴封镇术!” 郑先生灵气流转,丝线不断缠绕,凝聚出一个古钟虚影,借此来施展仙术。且古钟虚影之后,又幻化出一个巨大的实影,和本体摆着一样的姿势。 不知多少个“镇”字围着他一层又一层,葵水道人抬手试探一击,才破其二三,根本不痛不痒。 冷萧并未走近,远远看着此情景,看着郑先生的实影,忽然有些古怪。实影的面相,分明比本尊的脸型要柔和许多,清秀模样,越看越像个女人。 若说他本尊也是如此便罢了,先入为主之下,不论他生得再漂亮,也只当他是个面容清秀的男人,而他本尊棱角稍分明些,反倒欲盖弥彰了。 “这郑先生,莫非果真是个女子?竟能背负那一口大钟,来去自如。”冷萧心中赞叹,古钟沉重如山,还能身轻如燕,属实不凡。 随郑先生厉喝一声,古钟虚影飞起,罩在葵水道人头顶上,轰然落了下去。一个个“镇”字从他身上飞出,落在古钟虚影之上,将葵水道人压制得死死得。 冷萧和苍耳二人却不为所动,依旧平静。郑先生顿时发现了古怪。古钟虚幻,可依稀看见其内的葵水道人面容、身影渐渐模糊了,变成一滩水渍落在地上。 而此时,四面八方都升起一条条水流,继而凝聚出葵水道人的样子。每一道都是真,又每一道都是假。 数百个葵水道人指着郑先生,齐齐道了一声:“镇!” 一时,每个葵水道人指间都射出一个“镇”字,贴在郑先生身上。 他不由惊疑,字符落下就没了踪影,他的身子却果真动弹不得了。 数百个葵水道人尽数变成水渍散了下去,真身出现在郑先生身前,叹息一声:“惭愧,你失去抱朴钟,实力损了十指四五,是以轻易落败。” 诚然,一个分神修士,胜过一个元婴修士,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郑先生神色忽然平淡了,只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冷萧缓缓走上前,或许在这些九鼎界之人进入传送阵法时,就是抱着死志前来的。 郑先生犹是不甘,说道:“若非千百年前,我镇仙前辈以抱朴封镇术镇压住凶兽葵丑,尔等人间界早已覆灭,哪还有你们今日嘴脸?” 冷萧站在他身前,他却看也不看冷萧一眼。冷萧问道:“你可曾听过‘甲生’这个名字,还有‘如风’。” 郑先生神色微微诧异,显然是认得这两个人,呢喃一声:“果然是他们来了下界。”而后,不管冷萧问什么,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而要如何处置郑先生,一时让苍耳和葵水道人犯了难,他们原本也并非嗜杀之人,倘若郑先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狠下心肠将他杀了,也不至心生魔障。若诚如郑先生所言,他镇仙前人救了此界众生,那他二人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冷萧神色忽然一冷,身手探向郑先生胸前,说道:“你受伤了,冷某不才,恰巧略懂些医术。” 苍耳和葵水道人虽不知冷萧是何时习得医术,只是郑先生不过皮外伤三两道,且还是在肩头,冷萧所探手的位置也不太对。 郑先生突然变了脸色,身子剧烈颤抖了两下,故作镇定道:“谁要你医治,把你的脏手拿开!” 第三百六十七章 仙盘用途已得知 奈何郑先生身中葵水道人“镇”字诀,如何也躲不开冷萧的手。冷萧自不可能在明知的情况下轻薄,临触碰时,手却到了郑先生肩头,指间研碎了几丝细粉,落下后皮肉伤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郑先生苍白的面色恢复几分,似乎松一口气,也不道谢,只冷冷望着冷萧。而冷萧的右手始终放在他肩上,也无收回的意思。目光在他胸前游移,指间往下挪了三分。 郑先生浑身一颤,急怒道:“登徒子,拿开你的脏手!” 他一身花衣宽松,冷萧忽然伸手在他衣衫上一拉,衣衫便紧贴了他身体。胸前显出几分规模。冷萧忽然笑了:“郑先生身材纤细,胸肌却是健硕,想必平日里不少锻炼,否则如何也背负不了这山岳般沉的抱朴钟。” 此时,苍耳和葵水道人对视一眼,不禁苦笑,原来这镇杀了鬼头陀、实力强横的郑先生竟还是个女儿身! 郑先生哪还不知身份被识破,依旧冷眼看着冷萧,冷萧说道:“我问你一些问题,你若如实相告,我们不为难你。” 她哼了一声,撇过头去,恨意甚浓。 冷萧忽又笑了,说道:“不说便不说罢,你且放心,冷某绝不碰你,便将你废去修为,卖到勾栏,想必还能兑几枚灵石、换几坛好酒。” “你!”郑先生怒极,急促喘息着,面色阴晴不定,忽然妥协道,“你要问便问!” “不知姑娘芳名?” 她冷眼相待,淡淡道:“郑欢。” 冷萧点头,又问:“郑欢姑娘,你也知,九鼎界修士精通仙术,且视此界生灵如草芥,不得不问,你们此番下界,意欲何为?” 她看了冷萧一眼,嗤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我们来此界不过是过客,匆匆走一遭。而真要诛灭此界,又何必只来一人!” 冷萧淡淡笑了一下,说道:“或许是越活越浮躁了,耐性也不多了。” 他霍然抬手,郑欢一身花衣便裂了大半,连带内里衣衫一同被撕裂开来,露出雪白肩胛。 苍耳和葵水道人连忙干咳一声转过身去,却并不阻止,心中也知,若不下猛药,郑欢断然不会怪怪招供。 郑欢神色愤恨,却一言不发,出乎冷萧意料。他不禁皱眉,将郑欢衣衫轻轻往下扯着,露出更多肌肤,郑欢身躯轻颤,却紧咬牙关。 冷萧紧皱的眉头忽然松了,换上一副轻佻的神采,眼睛里绽放出炽热的光芒,肆意在她身上扫掠着,如同两块烙铁在她身上刺着。这样的眼神,最是让她受不了。 她尖叫一声:“你们一个道人、一个和尚,就看着这登徒子为非作歹,你们枉修此道!” 苍耳和葵水道人浑身一颤,更为讪讪,却始终背对着她,不言不语,如闷葫芦般。 冷萧忽然笑了,抬指捏着郑欢下巴,说道:“他们修的非佛非道,修的是自身。自身走过的路,自身做过的事,就是自己的道!” 他指间从郑欢洁白颈项滑下,缓缓滑到亵衣之上,捏住了一丝边角,说道:“郑欢姑娘,现在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她恶狠狠瞪着冷萧,仿佛要一口吃了冷萧,怒骂道:“我一定会杀了你,师傅若是知道了,定要将此界化为炼狱、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他知道的!” 冷萧猛然一扯,她再度尖叫一声,亵衣扯下近半,胸前露出一片花白,她滚落两滴泪珠,嘴唇咬得发白,却依旧一言不发。 冷萧叹息一身,松了手,亵衣凌乱散在那里,他也不好帮着整理。只说道:“罢了,看来你是什么也不肯说了。不如你告诉我,此番来下界的人当中,有哪一个是软骨头,我去问他便是,再不为难你。若不然,我只好一边上下其手,再抱着侥幸问一次。” 郑欢身子战栗,有如天人交战,当冷萧再度缓缓伸手到她亵衣边缘时,她惊叫一声:“你问便是,我告诉你!” 冷萧一笑:“就方才的问题。” 她保持着羞耻的姿态,冷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论是这下界,还是九鼎界,不过都是诸天万界之一,而此界数万年前,与九鼎界是一体的,因犯下弥天大祸,被剥离了出去,自成一界。” “然而此界破绽太多,无法稳定,故而留下九尊仙盘镇压。不过无数岁月过去,此界早已稳定,无需仙盘。你若将仙盘交给我,今后再不会九鼎界之人前来了。” 冷萧遂取出仙盘,郑欢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下,脸颊通红,不只是羞赧还是激动。冷萧却道:“此前我看那恒仙门人甲生手中仙盘光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如玉石一般,为何我这块却黯淡无光?” 郑欢冷笑:“因为它不属于你。只有久大仙门后人,才能掌握对应仙盘。” 冷萧趁她行动受制,褪下了她的纳戒,从中也取出一个仙盘。这仙盘瑰丽无比,与冷萧当初在甲生手中所见的一般无二。 “郑欢姑娘说的恐怕不对,你看,如此一来,这仙盘如今就属于我了,轻易可掌控。” 郑欢顿时变了脸色。 冷萧继续说道:“当初见到甲生时,他早已掌控仙盘,却仍不离去,似有要事。姑娘只怕还有些话忘了说。” “姑娘是镇仙后人,对应这无栖之地,已经得到对应仙盘,却仍觊觎埋骨原的仙盘。这东西,莫不是多多益善?” 郑欢看着冷萧,面色急变,许久才快速说道:“每个死地孕育一种灵物,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若能收服,大有裨益,仅此而已。” 冷萧看着她的眼睛,她起先躲闪,忽而又赌气一般,瞪着冷萧,与他对视。冷萧点头:“我相信你此言非虚。” 她心中稍松,冷萧又问:“便请郑欢姑娘回答另一问题,仙盘有何用途?” 她反而平淡了:“仙盘是打开一个秘境的钥匙,供人进入历练罢了。” 冷萧神色一动,半猜测地说道:“这秘境是否叫通天塔,这历练机会,是否关乎一个仙门存亡?” 郑欢才平淡的神色再度变化,惊道:“你一个下界之人,怎会知道这些?” “姑娘只是回答便是,你没有提问的权利。” “混蛋。” “谬赞。” 最终,郑欢还是告知了多数详情,但其中肯定还有隐瞒,不会尽数相告。不过有这些已然足够,只要九鼎界之人无灭杀下界众生的心思便好。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依旧要将九大死地的传送阵法毁去其七,只留流沙地和云蛮地两个可以掌控的。之所以留下两个,亦是野心作祟,得知天外有天,总是难以再做井底之蛙。 冷萧手指在郑欢肩头点了两下,让她恢复了一部分行动力,自行整理衣衫。 苍耳摇头叹息:“罪过、罪过。” 身后传来郑欢一声冷笑:“惺惺作态。” 苍耳一张老脸可说刀枪不入,见惯世间百态,此时平淡如常。 郑欢犹抱着一丝希冀:“你若将仙盘交给我,今日之事,我可既往不咎!你留着仙盘也是无用,不如给我!” 冷萧忽然看着她,淡淡说道:“我将你看了个精光,你还能既往不咎?竟如此大度?” 郑欢咬牙,分明还有半拉亵衣遮挡,哪里看了个精光!她口中却认真说道:“在仙门兴衰之前,个人荣辱算的了什么?” “当真?”冷萧忽然戏谑地看着她。 她身躯一颤,想坚定的说一句“当真”,却又不敢说了。 冷萧忽然又问一句:“海心涯对应仙门是哪个,又是谁奉命而来?” 郑欢一愣,下意识说道:“是闻仙,来的人是杨艾。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应该已经死了。所以与他相比,你很幸运。” 时耀既然能驱使惘心蝶,必然得了仙盘,以九鼎界修士的傲气,断然不会和下界修士合作,恐怕凶多吉少。 将郑欢封住了修为,拘在灵雀谷。至于何时放了她,便要容后再议了。所幸她非但未曾伤过正道修士,反而镇杀了鬼头陀,倒也无人憎恨她。 一入灵雀谷,看见人人抬指乱弹,她不由惊骇:“这是……仙术?” 冷萧淡淡道:“你看错了,这不过是此界的江湖武学,通用的。” 郑欢冷笑:“真把我当傻子不成,以此界修士的智慧,再有千年万年也未必能自创仙术。这指法仙术不属于九大仙门,你是从何得来?” 冷萧懒得理会,索性一道灵气封了她的嘴,随意将她丢在了一边。 此后两月,几大分神修士便游走在各大死地之间,破坏传送阵,以免又更强大的人前来,同时也是断了上界之人回去的路。 而流沙地和云蛮地的仙盘都在冷萧手中,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会回去。当初长风将这实名看得如此重要,不完成是决不会回去的。 他心中担心的,只有甲生一人。潮生殿无迹可寻,全凭它自主出现。而且这些时日过去,甲生极有可能已经回到九鼎界。 第三百六十八章 昔年弱宗今逞威 九大死地凶险无比,常人不敢入。即便分神修士,若无必要,也断然不会入内。除却潮生殿、海心涯、云蛮地、流沙地之外,余下五个死地内的阵法都被毁了个干净,也并未再遇到九鼎界修士。 潮生殿无处可寻,而海心涯由在妖域之中,不易到达,又推测早被时耀掌握,于是作罢。 鬼头陀已死,鬼门关群龙无首,而应笑又在之后追杀途中被击毙,鬼门关也极有可能落在闻人鱼手中。北陌又对埋骨原的灵骨多有觊觎,不知他二人之间是否会有争执。 如今,危机化解了三分,短时间内理当无恙,各门各宗都回了自己门派。其中,当属青痕宗损失最大,如今已无法与几大顶尖宗门比肩。 原本整体实力最差的神羽门,反倒因为其弱而躲过一劫。 青痕山上,几万弟子云集,可容纳数百万人的群山,如今已空空荡荡。冷萧居于高位,凝眉不语。 楚天阔站在远处,低头间眸中满是阴郁。若说对冷萧坐上宗主之位最为抗拒之人,便是他了。 这日登位庆典,广发请帖。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多年情谊犹在,赏光之人,绝不在少数。 一时间,来客竟比青痕宗弟子都要多了,欢声笑语之中,透着几分悲凉。 山下,神羽门宗主宇文金拓领着一众弟子腾云而来,反被几大分神修士于山腰拦住。沐柳颜冷眼相待,喝问道:“你还有脸前来?修行百载,只怕全修在一张脸上去了。” 神羽门弟子闻言,顿时一个个怒不可遏,却身份低微,不敢出言顶撞。宇文金拓淡淡一笑:“不知沐宗主这是何意?” 林熙平静道:“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似乎青痕宗并未宴请过神羽门。” 宇文金拓立刻大笑,眼神在冷萧身上停留了一下,缓缓移动到谢云磊身上,说道:“本座不请自来,不知谢长老是否欢迎?” 谢云磊说道:“老夫年事已高,宗门事务多不再管,早已甩手旁人。毕竟同为正道,不知宗主如何看待此事?” 谢云磊看向冷萧,所有青痕宗弟子看向冷萧,各宾客看向冷萧。唯有楚天阔一双眼睛落在宇文金拓身上。 “那不知冷宗主欢迎不欢迎?”宇文金拓嘴角涌现一抹嗤笑,言语轻佻。换作当年,神羽门哪敢在青痕宗面前如此? 冷萧说道:“宇文宗主虽然未曾出一兵一卒来助正道,不过他有伤势在身,倒也情有可原。” “还是冷宗主明事理!”宇文金拓笑意更浓。 林熙面上倒是平静,心底较常人更为超脱。沐柳颜面上却并不好看,只是毕竟也将冷萧看作是自己人,彼此也算相熟,今日隆重,也不愿拂了冷萧面子。 至于旁边,苍耳、葵水道人等人,自然不会再多说。 可惜陈乔予安、蓝千暮,虽相助正道,却有邪修之名,从今往后,只怕无法再站在沐柳颜身边,随同左右了。 不等宇文金拓走上两步,冷萧却又说道:“最近时宜繁多,拟定请帖时倒不曾想起神羽门,今日场地已满,席位无空,只怕要叫宇文宗主白来一遭——这,也是情有可原。” 宇文金拓的笑容顿时僵住,霍然掀起一丝怒容,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冷萧,却很快化作轻笑,道了一声“无妨”。 冷萧随意抬手,在犄角空地处添了一张简陋桌椅,说道:“宇文宗主既然来了,若叫你这般离去,也绝非待客之道,不如也入座饮上两杯,只盼莫嫌弃酒水简陋便好。” “冷宗主客气。” 宇文金拓倒是个能忍之人,便是小门小派的宗主,也觉得羞辱,宇文金拓却依旧面带笑色,走上前去。沐柳颜几人自然让了开,他便坐在那椅子上。 刚坐下,椅子便发出“吱呀”声响,宇文金拓面色一僵,收了半拉屁股,还不敢坐实,唯恐椅子被坐塌了去。 一张桌子,最多可添四张椅子,神羽门弟子自然不敢与宗主同座,且冷萧也只给了一张椅子,一行数十人,便只能站在一边,拥拥挤挤,身后便是不见底的悬崖。 冷萧遂不再理会宇文金拓,罗嘉上前,不着痕迹的对冷萧轻声说道:“宗主多加小心宇文金拓此人,此人阴险毒辣,却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只怕心中图谋甚大。” 冷萧平静回了一句:“眼高手低,也是无用。罗长老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宇文金拓肉身被毁,即便重塑肉身,修为突破也难上加难。加上修为跌落,只怕要回到巅峰时期都不容易。 便如冷萧,即便重塑肉身,修为也久久不能突破。 仇雁笙尽得青剑真人真传,虽然没能继承宗主之位,却并无在意,此时与张翠花浓情蜜意,冷萧原本还打算与他共饮几杯,此时也只有作罢了。 宴席过半,宇文金拓忽然说道:“诸位先停,本座倒是有一言,不吐不快。” 闻之,楚天阔霍然抬头,诸多宾客也都在这声音隆隆回荡间投以目光。 他继续说道:“冷萧曾经或许资质不凡,又活着走出过踏仙桥,可说前途无量。不过他曾被毁肉身,一切也就成了空,日后突破分神境界的希望无比渺茫,此时天下不宁,由冷萧来担任青痕宗宗主,本座以为,属实有些不妥。” 不等青痕宗之人说话,沐柳颜反唇相讥:“人家青痕宗的家事,哪里容得你来插嘴!” 宇文金拓浅笑,淡淡瞧了沐柳颜一眼:“沐宗主此言差矣,这不仅仅是青痕宗一家之事,更是天下之事,所以诸位同道,今日才汇集一堂。而且,便是以沐宗主的修为,百花宗弟子依旧遭殃无数,更何况根基毁了九分的冷萧呢?” 百花宗弟子遭受侮辱之事,乃是沐柳颜心中最恨,宇文金拓偏要触及,沐柳颜再不能忍,手持柳叶鞭冲了上去,一时飒飒风响。 数十神羽门弟子脸色煞白,摇摇欲坠,险要坠落到了悬崖之下。 宇文金拓神色平淡,大袖一挥,白色翎羽飞出无数。沐柳颜鞭子一卷,将所有翎羽都打落了下来,却见鞭子上的柳叶也都碎了个干净。 “莫非这便是青痕宗的待客之道吗?” 宇文金拓低喝一声,将这个麻烦抛给了青痕宗。冷萧只得说道:“还请沐宗主给晚辈一个薄面,饶了宇文宗主口不择言之过。” 顿时有神羽门弟子怒道:“好个小子,胆敢侮辱宗主!” 冷萧漠然瞧了他一眼,下一霎,无人见,他已出现在了这弟子身前,一个耳光落在这弟子脸上,直将此人打落了悬崖。 此人死死抓着一根树枝,骇得魂飞魄散。他虽然有了金丹修为,青痕宗上却有阵法限制,非青痕宗修士,都要受限。 “弟子鲁莽,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冷小友勿怪。”他嘴角一掀,将那弟子拉了上来,已是连称呼都改了。 “你若不愿饮这酒,大可滚下山去!”沐柳颜冷冷说道。 宇文金拓话锋尖锐,说道:“什么时候青痕宗之事已经轮到百花宗来做主了?” 冷萧看了宇文金拓一眼,说道:“青痕宗长老仇雁笙与百花宗少宗张翠花情投意合,我青痕宗与百花宗情同一家,沐宗主自然有说话的份。倒是宇文宗主,僭越了。” 宇文金拓霍然起身,直直盯着冷萧:“想当年初见你,你还是那个惹了事端、放出邪祟的毛头小子。当年你就敢直面北冥宗主,二十余年过去,你这性子倒是一点儿没变。” “只是以你这修为,如何能够庇佑青痕宗得一方平安呢?” “宇文宗主何不亲手试试?” 神羽门弟子纷纷露出不屑,即便是青痕宗弟子,也并不看好冷萧。却也有人若有所思,毕竟那日郑欢镇杀鬼头陀、力敌分神修士,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冷萧也确实教了所有人一招仙术,谁也不知他是否还有底牌。 宇文金拓缓缓摇头,端了杯酒,一饮而尽,说道:“本座只是来饮酒的,顺道提了个建议,若有不中听的地方,还望小友勿怪。” 宾客之中,忽然有人说道:“我倒是认为宇文宗主说得也有道理,身为一宗之主,还是要有相配的实力才可。” “正是。” “言之有理。” 一时间,零零碎碎汇集在一起,宾客群中,竟是东南西北皆有人附和。 冷萧心中一寒,看来宇文金拓今日是有备而来。青痕宗没落,百花宗除却多了分神修士外,弟子同样少得可怜,而灵雀谷则并不出世,且缺少元婴修士。反倒是一直懦弱的神羽门,如今熬出了头。 有心思转动迅速之人,便纷纷靠向了神羽门。 众人目光都落在冷萧身上,冷萧忽然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已经在了主位台子上,将杂物掸了出去,只道:“楚师兄,我便给你个机会。” 不少人瞳孔收缩,方才冷萧击飞那神羽门弟子时,便无人注意他如何出手的,此刻凝神下,竟也未能看出。其实,冷萧不过是借住了玉舟罢了,此界之人,自然无法理解。 第三百六十九章 几人出手均落败 冷萧出言邀战,楚天阔神色激动,立刻就应承下来,虽说对冷萧神出鬼没的身法有些忌惮,却也不愿放弃这大好的良机,若不然日后想要再有机会,就是难上加难了。 他当即冲上前去,忽然意识到这般迫不及待颇有些早有预谋的意思,不禁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此时也管不得这许多,成王败寇,只要能胜过冷萧,夺得宗主之位,一切都是小事。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这一刻。 张翠花冷眼瞧着楚天阔,哼道:“面相刻薄,伪君子也,青痕宗倘若真的交到这种人手里,前途堪忧。” 身旁,仇雁笙显得有些漠不关心,随口说道:“冷萧师兄的实力远在楚天阔之上,此战应当十拿九稳。只是神羽门如今这般强势,看来野心不小,不得不防。” 面对冷萧,楚天阔没有半句废话,手中浮现一柄泛着深红光泽的长剑,有如熔浆流淌。依气势看,虽然不及青谣剑,却也迈入了五品之列,不知他从何处得了如此宝剑。 他嘴角掀起一丝讥笑,说道:“看来冷师弟这许多年修为还是不曾长进,终究是肉身被毁而影响了根基。要带领青痕宗重铸昔日辉煌,还是需要一个实力更强、更有潜力的人才好。” “楚师兄可是想说,这个人是你?”冷萧神色始终平淡。 却见,楚天阔气势一散,竟有实婴修为,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冷萧的前面。 冷萧神色凝重三分,却也仅此而已。不说他狂妄,有阴阳鬼、血砂、玉舟等助力,即便是宇文金拓,他也敢过上两招。 只是阴阳鬼将人化作鬼物,属实有些阴毒,为正道修士所不容,此战他绝不会使用。 角兵绽放出湛湛青光,气势敛而不发,楚天阔手中的深红长剑一经面对角兵,气势便弱了三分,有如兵卒见了将领、草民见了君王。 楚天阔眼中流露出几分炽热,咬牙切齿,心道:“这柄剑,早晚都是我的。” 青痕宗几次被毁,如今也未能恢复盛况,脚下土地,依旧贫瘠。栽种不多久的嫩绿树木,此刻也受不了如此威势,不知败落多少。 楚天阔率先出手,直刺冷萧胸口。冷萧身形不动,只抬手阻挡,轻易将深红长剑隔了开去。 恕冷萧想起陈年旧事,有些事情,他虽然不追究,却不代表他已经遗忘。这个宗主之位,即便他不在乎,也绝不能交给楚天阔。 长剑横扫交错间,楚天阔竟然并未使用一招青痕宗剑法。师出同门,必然知根知底,知道剑法之中的所有长处和破绽。于是他打算出奇制胜。 冷萧不知楚天阔用的是什么剑法,却也看得出这剑法极为高明,绝不在青痕宗剑法之下,不知是楚天阔自行领悟的还是令有境遇。 这剑法以飘逸灵动见长,与青痕宗剑法大同小异,倒也有几处共通之处。冷萧淡淡看了一眼,任凭楚天阔身形如鬼魅,只横斜几剑起疏影,于半空之上溅出几朵血花。 楚天阔不为所动,依旧强忍伤势,隐藏在暗中。速度之快,留下道道残影,却只叫人眼花缭乱,细看下,影子就散了,等闲之人根本看不出楚天阔形迹。 有人惊叹:“楚天阔果然不愧是青痕宗大师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只怕谢长老在他手中也绝讨不了好处!” 万年虚影散了,一道红光从冷萧身侧闪过,冷萧一招白驹过隙,同红光交错穿行,驻足间,右臂上多了一道深可露骨的伤痕。 楚天阔也现出身形,伤在了腰间。 “冷萧师弟,方才只是试探,师兄现在要认真了,你且小心。” 他诚恳地说了一句,而后斜里持着长剑,瞬息之间粘出上百剑。冷萧丝毫不让,将每一道剑光都接下,微微喘着粗气。 仇雁笙忽然认真了,看着楚天阔,呢喃道:“不经意间,楚天阔竟已有如此实力?情况有些不妙,冷师兄修为终究差上一筹。” 张翠花道:“冷萧底牌几多,轻易便可解决了楚天阔。” 仇雁笙只得苦笑道:“冷师兄肉身曾被毁,在资质上已经差了一筹,此战必然不会以外物来取胜。” 他心中微微紧张起来,倘若冷萧败了,他自然不会让楚天阔如意,必然也要上前一战。只是如果连冷萧也败了,他获胜的希望也不大。 看冷萧连连被逼退,来客间已有不少人窃窃私语,一两人或许声音细若蚊蝇,人数一多,就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了,完全未将冷萧放在眼中,肆意编排,仿佛已经看到了冷萧落败的结局。 换作从前,这些小门小派又岂敢如此不知规矩?楚天阔和罗嘉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苦涩与惆怅。青痕宗,终究是落寞了! “冷萧师弟,你太弱,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楚天阔面容稍稍扭曲,狞笑一声:“你太弱了、太弱了、弱得不堪一击!” 本是轻灵的长剑,在他手中变得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纯当作大刀来使用了,冷萧一步失、步步失,始终落于下风。 他神色一凛,蓦然弹出一指。楚天阔见状,冷笑三声,同样也弹出一指。这一招仙术,早已成了人尽皆知的术法。 楚天阔修炼碎骨指时间尚短,不及冷萧,再补上一剑,同样将冷萧的碎骨指给消匿了去。如此,冷萧便再没了堪用的手段。 仙术尚且不敌,其他招式便更无用了。 一瞬间,冷萧从楚天阔脸上看出一丝陌生。他轻叹,或许只是在这即将达成目标的一刻,露出了自己真正的面目吧。 无人见到,楚天阔眼底闪过一抹翠色幽光,如燎原之火。 刹那间,他长剑之上青红交错,猛然落在冷萧喉间。冷萧被震飞了出去,有一瞬间想要动用血砂,却又放弃,心中有一丝颓废的念头,不过是一个宗主之位,放弃就放弃了。 他飞出百丈,险些落进了宾客之中。身上伤痕累累,却也无大恙。楚天阔长剑一横,笑道:“冷师弟,你输了!” 他长剑指着冷萧,一双眼睛却飘向了寒月,不无傲然。却见,寒月已经朝冷萧走了过去,脸上闪过担忧。楚天阔的神色再次阴郁起来。他恨不得一剑斩了冷萧,此时也唯有作罢——至少,不得面对天下正道逞凶作恶。 时灵曦喊了一声“师傅”,也急忙跑到冷萧身边。二人左右搀扶,冷萧轻笑一声,微微摆手,道了一声无碍。 “你赢了。”他看了楚天阔一眼,说话间倒也坦然,却也未曾想到楚天阔竟然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神羽门中,有人嗤笑道:“方才也不知何人自不量力,还妄图挑战我们宗主。好在宗主宅心仁厚,不与小人一般见识。” 冷萧眼神霍然落来,比那剑刃更要冷上三分。那弟子被冷萧这一看,立刻闭了嘴,噤若寒蝉,不敢与冷萧对视。却听冷萧只淡漠道了一句:“那可要多谢宇文宗主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此些小事,冷小友不必介怀。”宇文金拓眯眼轻笑。 仇雁笙轻叹一声,飞身而上。水中所持,正是青痕宗镇宗之宝青谣剑。 楚天阔看了一眼,手指紧了三分,神色冷漠了三分,说道:“仇师弟,师兄让你三招。” 仇雁笙冷笑道:“师兄说话气都不顺,还是先休息片刻,莫要落败之后说我趁人之危。” “休息?不费三分力气,何必休息!”楚天阔话语平和,意味却极冲,瞬息就冲到了仇雁笙面前,方才说的礼让三招,也早丢到了九霄云外。 二人过招个十百千,宾客看得眼花缭乱,赞叹不已,暗道青痕宗毕竟曾经辉煌,纵然落寞,依旧不可小觑。 仇雁笙一手青谣剑法,已有青剑真人三分火候,奈何修为不比楚天阔,几次交锋后依旧落败。反观楚天阔,身上并未增添几道新伤。 冷萧眼帘低垂,皱眉低语:“楚天阔的实力,提升的也太快了。” 如此进境,简直比剑阁弟子融合了灵骨还要夸张。不过,楚天阔狼子野心,或许一直隐藏了修为。 随着仇雁笙再次落败,楚天阔在青痕宗内所笼络的人开始低语,逐渐发展成对楚天阔的欢呼。他满脸谦和,不知引来多少花季少女心中荡漾。 青痕宗年轻一辈中,元婴修士寥寥无几,余下红绡与南宫君婉彼此对视一眼,平静无比,并未上前一试的意思。 寒月忽然从冷萧身边走出,飘然而上,冷冷望着楚天阔。 楚天阔皱眉说道:“月儿,你不是我的对手。” 寒月冰冷地扫了楚天阔一眼:“楚师兄,还请自重。至于是不是对手,不劳你费心。” 楚天阔强忍怒火,面上依旧和煦地瞧了冷萧一眼,挑衅道:“冷师弟,当年不知留下多少传说,怎么如今沦落到要一个女子来替你出头。” 冷萧神色依旧平静,淡淡道:“师兄不必激怒于我,诚然,我根基有损,修为已不如你。可也仅此而已。” “我若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第三百七十章 终与寒月敞心扉 受冷萧淡漠相讥,楚天阔神色阴寒无比,却不能发作,只能隐忍。毕竟在众人之前,不能留下一个极坏的印象。 而此时,寒月已经纵身一跃,站在了楚天阔身前。 红绡容颜本就极美,穿着更是大胆惹火,举止妩媚动人,此刻玉手轻举,放在唇边替寒月鼓劲:“寒月师姐,且叫这些男人好好瞧瞧我等女子的实力!” 一刹那的风情,不知道让多少风华正茂的青年神魂颠倒,只怕今日之后,无数个日夜都要茶饭不思了。 楚天阔眼神波荡了一下,冷萧眉头微皱,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压抑。另一边,宇文金拓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局,自饮自酌,未曾过多注意战斗。 寒月修为虽然不弱,剑法也精妙绝伦,却也绝非楚天阔对手。几番交战,终究奈何不得楚天阔。 楚天阔挥剑一横,抵挡攻势,诚恳道:“寒月师妹,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 寒月攻势不减,只是无比平静的说道:“楚师兄之情,恕我无福消受。我早已心系他人,还望楚师兄自己珍重。” 这一句话,不啻火上浇油,楚天阔气息乱了三分,一时倒让寒月占了几招先机,在楚天阔肩头、腰侧留下几道浅浅伤痕。 楚天阔压低嗓音,颇有些凄苦地嘶吼着:“冷萧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他肉身被毁,根基断绝,即便曾经走过踏仙桥又如何?曾经辉煌,早已与他无关,现在,他不过是个修为进境缓慢甚至可能一辈子无法突破的废人!” 正因有此想法,所以即便方才被冷萧出言羞辱也不曾过于激动,很快就平复。在他看来,冷萧不过是借住了一些外物,假以时日,他定可突破分神,将冷萧戏弄于股掌之间。 他声音很轻,除了寒月之外,不虞担心会被其他人听见。不知情的人,还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寒月忽然有些激动,怒喝一声:“住口!”攻势愈发迅猛。 南宫君婉诧异道:“寒月师姐素来性格清冷,楚天阔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她如此动怒?” 旁边,红绡看了冷萧一眼,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谁知道呢?” “你为了他,如此动怒,如此付出,名知不敌,也要与我来打这一场。可他呢,他将你当做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将你放在心上过!”楚天阔面部肌肉有些僵硬,看起来稍显不自然,却依旧压抑着,摆着一个生硬的笑容。 寒月沉默不语,她本是一个寡言的人,此刻也不愿多说,心中却想起了与冷萧的一幕幕。试炼之地,东海狮岛,剑阁试炼,无比凶险的地方,竟也成了脑海里无比珍贵的东西了。 她嘴角不禁泛起甜甜的笑意,正落在楚天阔眼中。楚天阔心中涌起无边怒火,似有一只凶兽在咆哮,一剑在寒月手腕留下一道伤痕,寒月倒飞出去,长剑离手。 他没有半分停手的意思,反而欺身而上,剑锋直指寒月眉心。 寒月红唇微张,睫毛轻轻颤抖着,目光始终平静。 冷萧双目一凝,手心浮现出一个玉舟,身形瞬息之间已经挡在寒月身前,面容狰狞了三分,用尽一身灵气,尽数凝聚在角兵之上。 这柄靛青色长剑,发出一声响亮剑鸣,十里可闻。剑光灿灿,敢与日月争辉。不知多少宗主、长老之流霍然起身,心中震骇,便连宇文金拓,也移过目光,眼神炽热:“好剑。” 只见一道青光闪过,楚天阔手中的深红长剑竟在中部斜斜断了去,胸口的衣衫被剑气所伤,鲜血淋漓。 他惨叫一声:“我的剑!” 楚天阔神色一时晦暗无比,实在无法想象,堂堂五品灵宝,方才任何一个宗门都是镇宗之宝的级别,却被冷萧一剑斩断。 此刻,他忽然有些相信冷萧能够轻易杀他。面对泱泱宾客,他不能露怯,反正此前已经击败冷萧,宗主之位已经是他的。 他看向寒月,眼神之中满是歉意,真诚地说道:“寒月师妹,方才师兄出手没个轻重,还请师妹万莫怪罪!好在及时收了九成力,又有冷萧师弟稍作拦阻,这才没有酿下大错。” 另一边,罗嘉眼神凌厉,脸色并不好看。楚天阔这套说辞哄骗常人尚可,以罗嘉的修为与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楚天阔根本没有半分留手。那一剑若落下,寒月十死无生。不是他不想阻止,而是以他的修为,也挡不住这样的一剑。再看楚天阔,位置动了七丈,比冷萧还是慢了一步,看来在鬼头陀手下所受的伤势还远远没有痊愈。 冷萧的身子有些轻,寒月连忙搀扶,却见冷萧嘴角滑下一丝血迹,缓缓滴落。 “月儿输了。” 冷萧替寒月说了一句,便拉着她要走。寒月神色一怔,反是愣住了,冷萧又拉了两下,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心中如抹了蜜一般,眼眶泛红,竟有些想哭。 台上之事,已无人管,冷萧自拉着寒月往无人问津之处走去。 寒月看着冷萧侧脸,轻轻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冷萧皱着眉,神色有些严肃,忽然轻叹一声,欲言又止:“师姐……” 寒月眼中的希冀散去,手指紧紧捏住冷萧衣襟,捏得发白。 冷萧又道:“方才师姐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确实愤怒了,恨不得一剑将楚天阔斩杀。我已很久不曾这样怒过,即便背离了誓言再次出手杀人的时候,也不曾这样怒过。” 他看着寒月:“或许师姐在我心中,的的确确是有些沉重的分量的。” 寒月的泪水霎那间滑出眼眶,紧紧拥着冷萧,在冷萧嘴唇上热切得一吻,吻得很深。 她嘴角沾染了冷萧嘴角的血迹,冷萧轻轻替她拭去,她羞红了脸——这样的神情,已有三十年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 而冷萧的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已经被他遗忘了许多岁月的女人,姚心雨。 二人缠绵之时,时灵曦远远望着,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意味,脸色有些白,慢慢走远了。 此间事了,楚天阔出手伤人及断剑的插曲并未影响结果。罗嘉眼神自红绡和南宫君婉身上划过,红绡连忙移开了目光,南宫君婉则无动于衷。 他心中一叹,心知结果已经无法改变。 罗嘉走到台上,宣布楚天阔为新一任宗主。说话之时,他心也在颤抖,手指捏得极紧。他身为刑堂堂主,本是严谨正直之人,对楚天阔这样的伪君子最为反感,却也不得不遵守结果。 尘埃落定,宾客散了。 幽静无人处,楚天阔对着几丛树叶里恭敬行了一礼,说道:“弟子楚天阔,拜见宗主。” 树叶簌簌动了两下,宇文金拓从中走出,满意地看了楚天阔一眼,却又忽然叹息道:“苦心经营二十多年,今朝功成,青痕宗却早已落魄的不成样子,即便夺了,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意义不大了。” 楚天阔上任宗主,春风得意,红光满面,此时说道:“宗主,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青痕宗虽然余下弟子不多,却都是精英。虽然藏书阁被烧毁,底蕴大多没了,幸得这些弟子长老大多都是出众之人,研习过的典籍不在少数,各自默写,东拼西凑,应当也能凑回三分底蕴来。” 他眼帘低垂了三分,心中最为觊觎的,是仇雁笙的青谣剑法,这才是青痕宗的传承剑法。原本,他对青谣剑也有几分觊觎,如今,见了角兵之威,对青谣剑也不多在意了。 宇文金拓缓步走到楚天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加修炼吧,待时机成熟,神羽门早晚也是你的。只可惜青剑真人就这样死了,他的身上,一定还有秘密。” 楚天阔说道:“上回宗主曾说过九星一线之日便是渡劫飞升之时……” 宇文金拓深深看了楚天阔一眼:“不知如此。青剑真人资质平庸,曾几何时,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散修,却在短短十年间崛起,修为问鼎五域不说,更是创立青痕宗,成就了南域第一宗门。” “你且细想,冷萧足有仙根之资,修行勤勉刻苦,修为精进速度也算不慢,却远远算不得妖孽。所以啊,青剑真人能够一步登天,定然还掌握着一个秘密。” 楚天阔也是首次听说此事,一时震惊不已,却懊恼道:“可那老东西已经死了,这秘密岂非要跟着一起尘封?” 宇文金拓道:“当日青剑真人被鬼头陀生擒,或许鬼头陀获知了一些什么也尚未可知。只是鬼头陀和应笑已经死了,剩下一个闻人鱼,早晚还是要会一会。还有,青剑真人把宗门建立在此地,也未必没有原因,你也多加摸索。即便只有一线希望,总要试一试。” 楚天阔眼中迸射出几分火热,点头道:“是,宗主,我会留意。” 转身间,他的眼睛里爆发出一丝幽幽的绿火,只是宇文金拓终究是看不到了。 他看着楚天阔背影,所有的关怀和凝重都消散了,显出一抹焦急和冷笑,叹息一声:“肉身曾毁,渡劫无望,即便九星一线,也九死一生。不该如此、不该如此!一定还要别的方法。” 第三百七十一章 青剑墓地现漩涡 继任宗主之位后,楚天阔并未为难冷萧等人,反是恪尽职守,规划着招收新弟子的事宜。总要有新鲜血脉,宗门才能一点点积蓄起来,否则只靠硕果仅存的这些人,难免显得萧索。 药山已经不像药山,光秃秃的一片,与其他山峰没有什么两样了。所有种植的灵药不是被采摘了就是被糟践了,没有留下一株。 不管此山多落寞,终究是一份归宿。 谢云磊前去忙活新人试炼的事宜去了,药山之上也显得空荡。 山巅之上,冷萧和寒月相依而坐,乘着微风。寒月唇角洋溢着恬淡的笑容,于她而言,这么多年,笑一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少有触及,今天却整个豁出去了。 冷萧神色复杂,心中却有些迷茫。他不明白,究竟什么是爱。接受寒月之后,与接受寒月之前,其实他的内心从来没有过变化。 他会担心寒月,会以命救她,可换做了时灵曦,换做仇雁笙,他也会那样做的。那么,寒月于他而言,究竟是爱人,还是挚友? “师姐,你记得那个名字吗——姚心雨。”冷萧轻声说着。 寒月抬头望着冷萧侧脸,眼神有些迷离,不知听没听见。她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冷静的人,此刻却不理智了,也不冷静了。她只凝望着冷萧,思绪仿佛停止了运转,呢喃一声:“谁呀?” 冷萧轻声叹息:“我所深爱的人呀。”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寒月身子颤抖了一下,直起身子,离开了他的肩膀,说道:“她……” “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寒月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只怔怔看着冷萧,问道:“那我呢?” 冷萧看向她。 “你有没有深爱过我?”寒月问。 她的眸子里带着希冀,带着闪闪的星点,得到的只是深夜一般的寂静与沉默。许久,冷萧才说道:“我不知道。至少,你是一个对我而言极重要的人。” 寒月用力偎进冷萧怀里,仅仅抱着冷萧的手臂,如梦呓般说着:“足够了,不管你是否深爱着我,我始终深爱着你。” 二人什么都没有做,只静静相伴了几个时辰,太阳也渐渐沉了,寒月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冷萧转过身,目光落在一块石头后面。石头不高,不大,却也能藏下一个人来。他没有逼视,没有呵斥,只柔和地望着。 时灵曦仿佛能够感受到冷萧的目光,硬着头皮从后面走出来,低头认错:“师傅,对不起。” 冷萧缓缓走近,时灵曦身子轻轻颤抖起来,长长的睫毛柔弱的跳动着,想要靠近,却不自禁往后退去。 冷萧说道:“为何要说对不起?” 时灵曦嚅嗫不语,许久才含糊的说了一句:“弟子不是有意窥视,只是怕贸然现身离去会打扰了师傅……” 冷萧浅笑一声,毫无责怪的意思:“无妨,你对为师来说,也是极重要的人啊。别忘了,我不只是你的师傅,也是你的萧大叔。” 他说着,摇着头,带着几分孤寂,渐行渐远。时灵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刺痛,紧紧握着脖子上的吊坠。 她快步跟了上去,站在冷萧身边:“师傅,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不必了,早些休息吧,若精力充沛,便去修炼。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冷萧如是说着,便如他,数十年如一日,早起迎着朝阳吸纳紫气,从未改变过。时灵曦回去了自己的小屋,他则往远处走着,心中思绪万千,纷杂不已。茫然的想着,其实有时候,他对这天下也并不如何在意,或许临时起意去谋夺它,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目标,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夜色里,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黑影。月亮并不太明朗,却也能照亮一寸三分大地,叫冷萧看了个分明。 青痕宗山门所在,崇山峻岭成百上千,除去关键的几座山峰之外,其余的都是弟子的居所。药山位处中央,受群山合抱,也算得上一处宝地了,所以才用来种植灵药,可以事半功倍。 黑影分明往青剑真人墓地落去了。其他传承久远的宗门,门中必然有宗祠或是历代宗主的墓地,而青痕宗创立时间不长,还未有哪一代宗主死去,所以一时也是没有这样的设置。如今才修建的墓地里,也仅有青剑真人一人的坟墓。 立坟的地方,就在青剑真人往昔居住的地方,位置偏僻,蜿蜒曲折。 冷萧几番穿行,走到一处洞穴之前。当年仇雁笙在青剑真人手底下学习的时候,不知在这洞穴之中吃了多少苦头。如今,这里却成了青剑真人的坟墓。生也在此,死也在此,或许,已是极好的归宿。 洞府并无门户,径直走去便是。冷萧还没走近,便听到几声惊呼。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仇雁笙的声音。而很快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是楚天阔。 冷萧并未立刻现身,而是收敛气息,轻盈跟了上去。甬道并不深,所以传来的回音才会这样清晰有力。 远处传来灵气波动以及争斗声响。楚天阔一脸孤高,面无表情的将仇雁笙踩在脚下,漠然说道:“仇师弟,今日求了你数次,你看也不曾多看我一眼,就别怪师兄出此下策了。你如果现在交出青谣剑法,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他一把拉起仇雁笙,将他按在青剑真人墓碑前,血水染红了半个墓碑,显得格外讽刺。 仇雁笙冷冷说道:“楚天阔,你好大的胆子,才当上宗主,屁股还没坐热,竟敢同门相残!” “同门?你错了,我们从来不是同门。” 仇雁笙微微惊愕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楚天阔再度怒骂一声:“仇雁笙,诚然,我对青谣剑法有几分觊觎,却也不是非要不可。你不给也罢,今日我就杀了你,一雪前耻!” “当年青剑真人那老东西看不上我,如何也想不到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吧?正好在这老东西的坟前,我送你去见他。” 仇雁笙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眼睁睁看着楚天阔一掌拍来。手掌之上氤氲着一丝摇曳的绿火,叫他无端觉得有些熟悉,眼神恍惚了一霎,心中满是冰寒。 手掌还没落下,楚天阔忽然神色一变,急急收了攻势,往侧面躲闪,多来了冷萧的一指。一指之威,直接在远处岩壁上戳了一个小小的窟窿,漆黑无比,不知道有多深。 楚天阔神色一厉,瞬间又平静了许多,泛起一丝笑意:“冷萧,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冥冥之中,一切早有了定数,在我坐上宗主之位的一天夜里,你们二人便齐齐前来送死。” 冷萧拔出了长剑,楚天阔毫不掩饰的显露出一丝觊觎,说道:“比起青谣剑法,我更喜欢你这柄剑,正好佩剑被你斩断了,这柄剑就算做补偿。” 他霍然抬手一摄,衣衫无风自动,鼓胀得臃肿不已,也显得威势不凡。仇雁笙忍不住出声警醒:“冷萧小心!” 冷萧对着楚天阔,平静说道:“白日里我便说过,我虽修为不及你,可若要杀你,不过如探囊取物,信手拈来。” 言语间,他脚下的土地不断隆起一个个小小的土丘,如青草萌芽一般。不消片刻,便从中钻出大片阴阳鬼来,虎视眈眈地望着楚天阔。 楚天阔冷眼相待,只低笑一声:“这便是你的倚仗?” 冷萧忽然皱了眉,只觉得此时的楚天阔与往日不太一样,心中涌现出强烈的不安。楚天阔身上忽然间燃起一片绿火,整个人都烧成了一片火人,火焰之中的两颗眼珠,显出更为森冷的凶光。 此时冷萧霍然喝道:“邪祟?邪祟怎么还未死绝?” 楚天阔稍显同情地看了冷萧一眼,淡漠道:“真是可悲。你要知道,七情六欲皆因人而起,邪念恶念,人都是根源。只要世上还有一个人存在,邪祟就永远不可能被除尽。” 阴阳鬼释放出死气,却无法突破绿火,被一层绿火阻隔在外,楚天阔并不急着下手,继续说道:“当年那么多人死于邪祟之下,我如今才算明白,不是邪祟有多可怕,只是他们的内心太过懦弱,都是一群废物而已。邪祟说白了,不过也是一股力量,也能够被人所掌控的!” 他手指一点,飞出一簇火焰,落在岩壁上,岩壁瞬间如同汽化一般多了一个大坑。他有些激动,有些狰狞,死死盯着冷萧:“你再不是那名震四海的冷萧了,如今你只是个废物。你可看见,我随便一指所展露的,都是你无法企及的力量。你自恃有些倚仗,狂言道杀我易如反掌,你又可知,我也有底牌!” 他大笑一声,再不与冷萧多言,抬手一按,瞬息凝聚成千百火焰长剑朝冷萧刺了过去。即便是以阴阳鬼的坚硬甲壳,也被烧成了焦炭,落下便摔成了齑粉。 冷萧仰仗玉舟传送,才堪堪避过。绿火落在地上,灼烧出大片深坑,地面忽然抖动起来,现出一个幽深阴寒的漩涡,一霎将冷萧和仇雁笙吞噬了进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凭空消失人难寻 漩涡出现的瞬间,楚天阔便生出心悸之感,下意识远远避开。眼下见,无数阴阳鬼被漩涡所吞噬,任凭它们爪子胡乱挥舞、疯狂挣扎,也丝毫无济于事。 至于冷萧和仇雁笙,早已没了去向,被这漩涡给吃了个干净。 楚天阔惊魂未定间,忽然眼前一亮,呢喃一声:“这是……” 他伸手凭空一摄,缓缓从漩涡之中吸引来一缕精纯的力量。这力量呈现灰蒙蒙的色彩,阴暗无比。落在他指间,如同瞬间跌落冰谷,寒意透体而来。 楚天阔非但不以为意,反倒是大口一张,将这灰色气息吞噬了进去,霎那间气息涨了三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流之中似乎还有寒冰凝结,在空气中留下几片寒霜。 “天助我也,这漩涡定然就是青剑那老东西的秘密了。吞一口漩涡之气,能抵百日修行,这气息阴寒,与我自身气息倒也不相冲。” 他大笑三声,忽然眼珠一转,抬手将一些准备逃窜的阴阳鬼也扫进了漩涡之中。漩涡立刻波动起来,又荡漾出一缕灰色气息。 他讥讽道:“难不成这漩涡还要祭品才能衍生出力量?青剑那老东西自诩正道,能够修至分神,又该残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也罢也罢,帝王功成,总是尸山血海不可避免,待到坐拥天下,又有谁敢评判?未料,上天待我不薄,今日起,可算苦尽甘来,熬出了头!” 楚天阔压抑地笑着,在夜里显得格外狰狞,却又控制得极好,声音在百步之外而散,绝不传出一丝一毫。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这漩涡似乎对太阳格外畏惧,朝阳第一缕光芒照射而来之时,便如同置于火中炙烤一样,发出“嗤嗤”声响,升腾起缕缕白烟。 楚天阔心中一慌,连忙以身体挡住阳光,却没有丝毫用处。只见片刻之后,漩涡渐渐缩小,直到消失无踪。他怀着忐忑心情,咬着牙齿,以灵气一探,却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他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再轻举妄动,转身离去。 宗门之中,还有诸多事务。幸存的弟子修为大多出众,都是难得的人才,许多都分配了大小职位,各司其职。才清早,九成以上的弟子就开始在默写曾经研习过的典籍了,争取为宗门的建设出一份力。 也有些挂名长老离开宗门,时刻盯着鬼门关以及妖族的动向。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寒月早早给廖棉准备的饭食,便往药山而去,心中思念竟如潮水汹涌,许多年来,纵然思恋,这也是头一遭。 山上,时灵曦正在修炼,浑身灵气环绕,朦朦胧胧,如雾中仙。寒月来时,她微微睁眼,二人没有交流,寒月不愿打搅她修炼,她也不愿为一个点头停止修炼。 又闭上眼,心却无法静了。 修行总是不知岁月,时间过得极快,此时此刻,对时灵曦而言却变得分外煎熬,颇有些度日如年之感,额角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不知过去多久,她的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手,她蓦然惊醒,偏头看去,这手掌细腻白皙,有如琼脂,正是寒月的手。 寒月看着时灵曦,笑着说道:“欲速则不达,你这样心神不宁强硬修炼,会走火入魔的。” 时灵曦点头道:“多谢寒月师伯教诲。” 寒月坐在时灵曦身边,说道:“不必客气,你已经不是青痕宗弟子,却又是冷萧的弟子,不必拘礼也可,叫我一声姐姐也无妨。” 时灵曦似乎是轻声应了,又似乎是没有回应,坐在贫瘠的草地上,静静望着远方。二人都是恬淡之人,一时无话。 终是寒月忍不住问道:“你师傅……早早去了何处?” 时灵曦有些诧异,看了寒月一眼,又蹙眉道:“师傅不在药山之上吗?”待寒月摇头,她继续说道,“师傅若要远行,必然会嘱咐于我。他既然一言不发就离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谢云磊与罗嘉二人,再加上几个长老从旁协助,操办着入门试炼。刘耀忍不住说道:“我青痕宗人力物力皆是不足,何必这样严格,若不然便由各长老直接依资质甄选,也快些。” 罗嘉冷哼一声:“弟子入门试炼何等重要的事情,岂能叫草率?平行、资质、修为、心性缺一不可,我青痕宗纵然落魄,也不能因此而颓废。” 眼看刘耀有些下不来台,谢云磊打圆场道:“刘长老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只是也正因我青痕宗人力物力已不足,若招收太多弟子,无法管教不说,也无力负担弟子的修炼资源。” 同一时间,百花宗也在招收新弟子,为宗门增添新鲜血液。 又到夜里,楚天阔匆忙回到青剑真人墓地处。一日忍耐,可说心急如焚,忐忑不安。此时立刻用灵气探查,却依旧没能发现漩涡。 他急促喘息几声,忽然神色一动,将绿火打入地下,并未去损坏土质地形,只是往下渗透。果不其然,几息之后一个黑点骤然从地面浮现。 楚天阔连忙后退,黑点在几息之间变成一个磨盘大小的漩涡,散发着幽幽的寒气,却让他觉得分外亲切。 顿时盘膝而坐,开始吸纳灰气。只这样简单修炼,也能吸引灰气,只是速度极为缓慢。他忽然飞出洞穴,从远山抓了两只野兔,说来不过是片刻间的工夫。 将野兔抛入漩涡之中,顿时升腾起一缕更为粗壮的灰气,似乎是因活物的进入而搅动了漩涡的平衡,导致了气息流散。他又投入石块,却没有什么作用。 楚天阔眼中闪烁着一抹猩红的色彩,舔舐着干涩的嘴唇:“活物……只有活物。” 冷萧被吸入漩涡伊始,整个人如同被沉入深水之中,无法呼吸,只能依靠灵气运转来维持生命。他睁不开眼睛,身子无法动弹,有如被冻结一般,他能够感觉到体内每一滴血液的活跃,只是从外看他,却像个死物。 一日后,这种感觉才霍然消失。他却在刹那间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 翌日,寒月又来到药山,却又是得到了一样的结果。她看着时灵曦,眼神有些苦涩,轻声问道:“灵曦,你如实告诉我,他是不是不愿见我?只要他说一句‘不愿’,我……绝不再纠缠。” “是……”时灵曦几乎不作思考,几乎下意识就吐出了这个字眼,寒月身躯一颤,默默无言。时灵曦心中软了,继续说道:“师傅一夜未归。” “还未归来吗?”寒月呢喃一声。 一连七日,除却青痕宗和百花宗之外,也有些小宗门借势招收弟子,一时倒也营造了一种和谐安泰的假象。只是结果都不太理想,来应试者寥寥无几。反是神羽门忽然广招弟子,来应试之人几乎踏破了山门。 如今南域,神羽门确确实实站在了顶端了。 罗嘉有些嗤之以鼻,淡漠道:“若非离梦教教主尚且有些良知,无意夺取南域疆土,要覆灭神羽门,不过弹指间。还有妖族、鬼门关虎视眈眈,天下人为何总是看不清?我青痕宗虽三户之人,若要逆转乾坤,舍我其谁?” 谢云磊笑而摇头:“若青剑真人依然健在,此话倒也说得。可如今……这般狂言,只能惹来旁人耻笑罢了。” 刘耀也难得没有去取笑罗嘉,神色也颇为黯然。身为青痕宗一份子,对宗门总归是有归属感的。 不多时,议事殿外走来二人。这二人众人也都认得,正是寒月和时灵曦。大家也都知道时灵曦曾被逐出师门,只是这些陈年旧事,也不愿计较了。毕竟,那也不是时灵曦的本意。 见二人来,谢云磊问道:“你二人匆匆前来,可是有事?” 寒月说道:“大长老,冷萧已经失踪七日不曾归来,传音符也联系不上。” “可是有什么要事离去了?他常年在外,待在宗门久了反倒更为奇怪。” “不仅如此,仇雁笙师弟也失踪了。这几日都无人见过他,或许是与冷萧同时失踪的。” 罗嘉皱眉道:“算算时间,岂非正是楚天阔当上宗主的那一日?这厮头生反骨,虚伪阴险,莫非暗害了冷萧二人?” 他一拍桌子,瞪着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怒不可遏。 谢云磊连忙阻止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切莫再说。众目睽睽之下,大局已定。你且想当日,冷萧轻易断去宗主一剑,即便宗主心有怨怼,可想要无声无息除去冷萧和仇雁笙,几乎没有可能。” “说来也是。可他二人,也断然不会无故离去。” 他们也并没有问时灵曦冷萧是否留下什么口信,如果有,时灵曦早就说了,也不须多此一问。 终究探讨不出什么结果来,只是象征性对整个宗门搜索了一番,又能搜出什么来呢?派人离开宗门查探,得来的消息,却是没有人见过冷萧二人,这二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当然,以二人的本事,想要避人耳目离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此事,一时间便无法得出结论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死水巨城无面人 冷萧眉头微微哆嗦着,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灼热的气息在身边擦过、爆发,转眼过后却又寒彻骨髓,给人以不真实的两极变化。 他蓦然睁开眼睛,思绪一时清醒了过来。探手一抓,将向自己射来的黑影抓住。它在手心里挣扎蠕动,原来是阴阳鬼。 阴阳鬼接二连三的朝它射来,并非噬主,而是为了护他,被一个样貌混沌的人击飞了过来。 他没有躲避,阴阳鬼砸在他身上,又掉落在地上,继而接着朝对面的人扑去,而后又被轻而易举的击飞过来。 周而复始。 冷萧朝着身边望去,阴森森的一片,花草树木,泥土沙石,都带着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令人有些不自在。仇雁笙也不在边上,不知道去了何处。 阴阳鬼甲壳坚硬,攻势凌厉,等闲元婴修士根本不敌,更莫说与成千上万的阴阳鬼相抗衡。而这样貌混沌的人,虽然无法伤了阴阳鬼,却可以轻易的将阴阳鬼击飞。 他浑身已经被阴阳鬼喷吐出的死气所包裹,却始终无动于衷,能在几息之间要人性命的死气,在他这里根本不起作用。 或许,他本身就是死的。 “阁下是何人,在此虎视眈眈,不知意欲何为?”冷萧皱眉。 此人一张脸说不上俊俏,也说不上丑陋。甚至无法描述究竟是怎样一个长相。面对冷萧的质问,他并不回答。 却不知是冷萧触及了他的什么,他忽然提速,径直朝冷萧冲了过来。速度之快,比阴阳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冷萧神色一寒,立刻躲闪,却瞬间惊愕,被这无面人一拳打在胸口,力道之大,似乎连骨头都碎了几根。 他颓然倒在地上,想要站起,却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他骇然发现,浑身的灵气枯竭了,此刻的他,与凡人无异。 一拳将冷萧击倒,无面人面无表情,俯身将冷萧提起,扛在肩上,不快不慢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无数阴阳鬼不断攻击,试图解救冷萧,无面人轻轻摆手,如同散驱赶苍蝇一样应对着。即便是王虫,也奈何他不得。 冷萧意识沉浸,感应天地,却并没有感受到一丝灵气波动,即便是无面人身上,也同样没有灵气波动,定睛看去,有一丝一缕的灰色气息在无面人肩上流转着。 这灰气,就是他的力量的源泉。 天地没有灵气,就无法恢复自身,自身没有灵气,则无力对敌,也无法打开纳戒。他意念一动,一柄靛青长剑在身后浮现,所幸,还能召唤出角兵。 无面人似乎一无所觉,长剑轻易穿透了无面人的后背,剑尖从前面透出。无面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剑尖,又缓缓看向冷萧。 冷萧一时间汗毛倒竖,并非是他从无面人的眼神里看到阴冷或是愤怒,而是一如既往的死寂。他面无表情,猛然将冷萧横握了过来,似乎想把冷萧撕成两段。 长剑向上一划,透体而出,直接把他腹部以上一分为二,脸上绽开一道口子,流淌出颜色古怪的黏稠液体,向是血液,又不太像,也没有血腥味。 无面人手指一松,冷萧往下落去,数百只阴阳鬼立刻接住他,只是并不比落在地上好受很多,阴阳鬼的甲壳其实比地面更坚硬。 冷萧过了半晌才站起,而这期间,阴阳鬼并未染指无面人的尸体,似乎对这具尸体并不感兴趣。他长剑一挥,将这尸体切开,尸体心脏的位置流淌出一缕灰气,像是一只泥鳅,滑溜了出去,想要逃走。 他抬手一摄,灰气没有什么阻挡的钻进他体内,成了他力量的源泉。 冷萧试着开启纳戒,轻易就成功了,取出一枚丹药治疗伤势。再看这无面人,整个身子被切开,就像是一个番茄,没有五脏六腑,没有奇经八脉,没有筋骨,没有血肉。皮肉质地干涩粗糙得像是麻布,体内只有一股黏稠的胶状物,似乎是红色,似乎是绿色,似乎是青色,似乎是黑色。整片天地都散发着异样的色彩,冷萧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什么颜色了。 还有密密麻麻的颗粒,像是一粒粒籽,也像是一只只虫子。冷萧骇然发现,这些颗粒无头无尾,无手无脚,却都会动。 这一切,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沉着脸,霍然回头,远处一个无面人匍匐在地上,冷冷望着他,竟一拳锤向了自己头顶。 继而,从这个无面人头顶上射出一道血光,冲天而起,似乎是信号弹。做完这些,他颓然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冷萧几步上前,一剑将他切成了两半,他体内只剩下蠕动的颗粒,所有的胶状物似乎都随着那一道血光而消耗殆尽了。 他的生命,只是为了发出一颗信号弹,又或者,他从未拥有过生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无面人,仿佛只是傀儡。 又吸收了一缕灰气,冷萧体内的力量又充盈了一分。 “什么鬼地方。” 他神色凝重,那漩涡没有要了他的命,却将他带到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地方。远处,随着信号弹,成百上千的黑影在残垣、树木之上腾跃,如同一只只蝙蝠。他心中有些担忧,仇雁笙本就受了重伤,落在这样一个地方,岂非更加没有还手之力? 冷萧忽然想起,第一个无面人并不想杀他,似乎想要将他带往什么地方。 阴阳鬼发挥才能,钻到了地下,同时也给冷萧挖掘出了一个栖身之所,又严严实实的填上。 大片的无面人追了过来,潮水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散了开去,也有不少停在冷萧所藏身的位置,忽然低头,手中捏着一根长枪,毫不犹豫的往脚下刺去。 冷萧偏身一躲,长枪自面前落下,身旁接连发出“噗噗”的穿透的声音,他一跃而起,闯了出去。阴阳鬼在地底一搅动,土地崩塌,把数十个无面人埋了进去。 此前分散开去的无面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往回汇集,冷萧不禁头皮发麻,长剑冲进人群里,如同砍瓜切菜。每一个无面人的实力都是对等的,相差无几,身材高矮,也看不出分别,每个人都是一个样子。 冷萧不断往后逃去,只是他的速度并不快,根本无法与无面人相比。这时,天上忽然掉下一只野兔,落在人堆里。 无面人停止了追捕,纷纷看向野兔,冷萧连忙找了块石头躲避,其中一个无面人提起野兔往远处走去,其他的无面人又朝着四面八方游荡了开去,似乎忘记了刚才所追赶的人。 冷萧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仇雁笙极有可能会遭受同样的境遇,轻易被一个无面人带走,带到一个地方。 野兔在无面人手里不断蹦跶,挣扎得很凶猛,忽然张口一咬,咬在无面人手指上,就像咬了一口胡萝卜一样,轻易咬下一块来。 无面人看了野兔一眼,然后手指猛然刺进野兔体内,连着内脏和肠子直接一把抓了出来,捏得烂碎。野兔终于不再挣扎了,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野兔的鲜血淌了一地,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无面人手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往下淌血,如同倾倒的蜂蜜,藕断丝连地垂在地上,也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走了很久很久,应当过去了几个时辰。冷萧的意识也有些混沌迷糊了,有些分不清虚实。 无面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冷萧心中一惊,以为暴露了,却见无面人“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就和野兔一样,没有了动静。 冷萧上前,将他的身体切开,里面已经没有了胶状物,他的血液已经流干了,身体也因此失去了行动力。 冷萧不清楚,能不能称之为生命。 不重要了。他再度吸收一缕灰气,迈步跨过了无面人和野兔的尸体,远远可见,一座巨大的城池。没有城墙,只有一条流淌着浓黄色的水的河流,环绕着整座城。 这座城似乎覆盖了半块大地,运足目力看去,也看不到边际。这就是所有无面人行路的终点吗? 河流很宽,河水很平静。河流很长,只有一座小桥横亘。这座桥似乎经历了无数岁月,已经十分陈旧,桥上满是粗糙的纹路,如同一块块未经打磨的石头拙劣地堆砌。 桥上,坐着一个身穿斗篷的女人,盖住了整张脸。为什么说她是女人,或许是因为她头上点缀的一朵花。 只是不知道多久前戴的,这朵花也已经枯死了,花瓣干瘪,失去了水分和色彩,随着女人偏了偏头,就一片片坠落。 女人看向了冷萧,冷萧也看到了女人的脸。这个斗篷女人,长着和无面人一样的脸。冷萧不知该不该继续称她为女人,片刻后却又确信了,因为这斗篷女人说了话。 “有只猪儿在逃跑,天上星星地上草。有只猪儿在逃跑……” 似乎有一阵寒风吹过,冷萧身体哆嗦了一下,已经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斗篷女人。斗篷女人也看着他,以颤抖且嘶哑的喉咙碎碎念着什么,继而霍然停住,拾起地上干枯的花瓣,沾了几滴口水,一片一片安回花托,然后戴回头上。 依旧坐在桥的一边,身前摆着一张陈旧的桌子,桌上摆着一些杂物。她平静地看着远处的河水,河水回以平静。 第三百七十四章 无城游猎拖尸人 如果可以选择,冷萧一定会避开这个斗篷女人。可惜护城河一览无余,他也没有了飞行的能力,一时无法避开。 上了桥,才清楚地看见,桌上摆了一块块生肉,将无面人胸腔的一整块肉都割了下来,依稀可见灰气在里面流淌。而斗篷女人则如同品茶一般细细尝着,对冷萧的临近无动于衷。 冷萧心中有些惶然,只怕一进入这城池之后就成了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了。他在桌前站定,问道:“敢问姑娘,近日可曾见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人入城?” 他本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有想到斗篷女人竟真的平静的做出了回应:“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聪明的,愚蠢的,每一天被带进无城的人不计其数。” “这座城池的名字,叫做‘无’?” 斗篷女人忽然抬头看向冷萧,一双眼睛空洞无比,如同在脸上镶嵌了两颗黯淡无光的石头。面部轮廓模糊,像一团僵硬的面粉。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被带入无城的。你不一样,愚蠢的家伙。”斗篷女人生硬的笑了两声,她的声音属于柔弱妩媚的一类,却又显得十分诡异,细细回味,又像是一个嗓音沙哑的老媪。 冷萧凝聚体内不多的灰气形成一张面孔,又试探性地问道:“你可曾见过他?” 斗篷女人缓缓转头看向灰气化成的仇雁笙,有些怔怔,半晌没有动静,冷萧便等了她半晌。半晌之后,斗篷女人一探头,直接将灰气一口吞了进去,身子如同筛糠一样抖着,口中呢喃:“美味……” “好个疯婆子!”冷萧皱眉。 却在这时,远处有大片人影走近,数量不多,约有数百人。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冷萧能够对付。 如此一来,他就没有了选择,直接往无城之中闯了进去,躲在一片草垛后面。 他手中捏着一枚灵玉,细细感受,最终却又是一声叹息。他已尝试了多次,吸收灵气的速度慢了数百倍,而且好不容易吸收的一点灵气,也会在进入体内的瞬间又流散出去,根本无法贮存。 “这里的力量源泉是灰气,难道,只能杀戮了吗?” 如果可以避免,他不愿再染上鲜血,哪怕是这些人不像人的诡异的东西。 桥很窄,最多之后两个人并排过,而斗篷女人一张桌椅,就占了一个半人的席位,稍有体格肥胖的人,就走不过这座桥了。好在所有无面人都是一个柔弱的体型。 数百个无面人主动排成一个长长的队列,笔直的走来。每个人都双手高举,手上或捧着的,有人,有野兽,有灵兽。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 冷萧想起此前那只和无面人同归于尽的野兔,如同有猎物剧烈地挣扎,相比就会被杀死了,而那些怯懦的,反倒是留住了性命。 远远望去,无面人就好像一群蚂蚁,队列排得齐整,有的人甚至高举着比自己体型大了数倍的犀牛大象。 走过桥的时候,每个人都稳稳当当,脚底板似乎黏在了桥上,一晃不晃。 冷萧看着每一个人无声走过,鼻息忽然粗重了些许,眼帘低垂了半分,他在队伍中部,看到了仇雁笙。 仇雁笙没有动静,似乎昏迷了过去,还没醒来。他盯着看了半晌,胸口还在细微的起伏,并没有死。 冷萧心中稍松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肩上,他顿时汗毛乍起,几乎瞬间两手按在这只手的手腕上,直接将此人向前摔去。 此人就这样轻易被冷萧摔了出去,软得像一团棉花,一只手却像铁箍,依旧死死捏住冷萧肩头。 冷萧微微冒汗,肩膀在一瞬间竟然被捏碎了。他低喝一声,肩头一震,将此人的手震了开去。却也因此而暴露的身形。 举着猎物的队伍脚步齐齐一顿,几乎同时回头看向冷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冷萧身子左右移动几步,所有人的眼珠就跟着他转动,不带一丝感情。 被他摔在地上的无面人艰难站起,腰部被摔断了,身体诡异的向后仰着,脸庞没有一丝弧度,光滑的像是一片平板。 冷萧往后退去,那数百人的队伍却并未追来,依旧呆滞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人来帮这个折了腰的无面人。 他的嘴巴很小,像兔子的三瓣嘴,此刻猛然张开半张脸大小,从中喷出一道血光,身子就瘫软了下去,没了动静。 冷萧快速上前,切开此人胸口,吸收了灰气。一切就在那数百人面前发生,他们就像是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 被他们高举的猎物之中,有人高喊着救命,将冷萧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得来的只是无面人的拳头,有虚弱的人,直接被一拳打死了,半边脸都陷了进去。 所有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再乱动乱喊,比起死去的人,他们还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然而面对未知的困境,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有时却是一种比死亡更为不幸的事情。 冷萧不再停留了,他往远处逃去,身子很快被房屋、杂物所遮掩。无面人失去了冷萧的踪迹,数百人又恢复了行动,整齐划一,就像从未停下过一样。 冷萧身手敏捷,像燕子一样晃过,从屋檐夹缝里穿了进去,如壁虎般附在了上面。屋顶、车马、岩石上,从各处蹦跳着窜来大片人影,弹跳力比阴阳鬼还要高,力道比阴阳鬼还要大,只是身体却脆弱不堪,像是腐朽的木头。 他们静静望着那具折腰的尸体,有人抓住尸体的脚,往远处拖去,其他人则分散了开去,匍匐行走,像犬类一般在地上嗅着什么。 初时冷萧还有些担忧,可事实证明,这些无面人的嗅觉并不灵敏,兜兜转转,也没有什么结果。 拖着尸体的人从冷萧下方经过,穿过狭窄的夹缝,没有抬头看。冷萧可以将他杀死,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轻轻跟随着。 走了片刻,冷萧手按在一处窗棂上,撑着身体移动。忽然心中一寒,回头看,窗棂里面一家老小三人齐齐地站成一排,盯着他看。 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在这些人像是哑巴,没有叫喊,更没有多余的动作。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发出信号弹,也未必能穿透屋顶。 冷萧一剑将窗棂切开,跳了进去。两个大人看不出哪个是父亲、哪个是母亲,孩子比大人矮了半个身子,也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三个人穿得和那些游猎的无面人又有些不同,游猎的人穿得衣服都一样,而这三个人穿得衣服则随意的多,或许是军队与平民的区别。 冷萧径直闯入,这一家三口就静静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翻箱倒柜,也不阻拦。 他拿了几身衣服,想了想,留下一枚灵晶,就要离去。忽然余光瞥见了角落的一叠衣服,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军队服饰。 他霍然回头,其中一个大人紧紧抱着小孩的头颅,瑟缩着,剩下一个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显得阴森。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剑柄,剑柄上面又瞬息延伸出五尺长的剑光。 冷萧与持剑人对上一剑,剑刃却直接穿透了对方的剑光,这剑光就像是虚无的东西,落在冷萧手臂上,却是实实在在的伤痕。 冷萧长剑脱手,在持剑人来不及挥出第二剑的时候,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灰气散逸了出来,被他所吸收。持剑人“扑通”倒了下去。 剑柄落在地上,剑光隐去,仿佛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头。 他想,参军的应当是男人,那剩下的,就是母子或是母女。这两人对于丈夫(父亲)的死亡似乎无动于衷,却又在冷萧将要离去的时候一言不发地扑了上来。 有些无力,像一只发了狂的鸡。 冷萧平静看着二人,长剑一扫,二人的头颅一齐飞了出去,黏稠的血液如胶冻一般垂下。他顺势切开两个人的心脏,吸收了两团微弱的灰气。 或许是已经背弃了誓言,杀一人是杀,杀一万人也是杀。或许身在江湖,能够真正不杀人的,都是那些杀不了人的弱者。其实人,不该这样破罐子破摔。 他换上平民的衣服,将一枚丹药捏碎,粉末揉在脸上,看起来有些脏,也让他的五官不那么明显了。 他钻出窗棂,拖尸体的人已经走远了,没了踪影。静静听,街道间还有细碎的拖沓声音传来,是拖尸体的声音。 冷萧循着声音追了上去,尸体被放在一张宽大的桌子上。桌子有个机关,向内一翻,尸体就没了踪影,再一翻,桌子上就多了一团黏腻的糊状物。 冷萧不禁皱眉。 拖尸人将糊状物装在一个桶里,然后渐行渐远。冷萧看了一眼,不太想继续追了。他之所以追这个拖尸人,是因为拖尸人离去的方向和游猎的队伍方向是一致的,现在或许有些偏了。 冷萧几步上了屋顶,远远望去,想象着关押仇雁笙的牢房会在哪里。所有的无面人仿佛一瞬间都人间蒸发了,寻不到一丝踪迹。 第三百七十五章 牢房角落美女子 冷萧站在极高的屋檐上,檐角小兽的雕刻很拙劣,看不出首尾足身,只有一个混沌的样子,模糊的造型。 远远看去,拖尸人在一片空旷的地上停了下来,那里陈列着几亩田地,种植着一根根木杆,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拖尸人捏着一把勺子,从桶里舀出一勺糊状物,而后顺着田埂,慢慢泼洒着。糊状物在勺子的边缘留恋,要他用力抖几下才能抖落。 “用人肉酱浇的地。”冷萧看了一眼,移开了目光。 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造型都不一样,奇形怪状的,显得有些诡异。他分不清究竟哪一间是牢房,只从屋檐跳了下去,认准了一个方向,甚至不知道游猎队伍在他失去目标之后有没有改变方向。 他想,要想关押那么多人,总要一个足够大的地方。至少许多一看就是民居的小屋子可以直接排除了。 冷萧就近闯入了一间很大的宅院,看起来是大户人家,却也是私宅,官家的宅院总该有些严谨的风格,而这个宅院里,尽是奢靡。 一个穿金戴银的男人,左拥右抱不止,身侧身后还站着数十个女人,只等他需要的时候,任他取用。他的面前摆着雕刻精美的桌子——与檐角的鸱吻雕饰相比,已经算得上精美了。 桌上摆着样子鲜美的瓜果,冷萧倒是不曾想到,这样阴森的地方,也能够长出这样美好的瓜果来。 穿金戴银的男人一口也没吃,手放在女人身上,也不游移,像个呆子一样静默在华丽的椅子上。 两个女人坐在男人腿上,一左一右,一个手臂环着男人的脖子,一个手指点在男人的胸膛。男人身侧、身后的女人,静静侍立在那里,等待着临幸,又像在枯等着不会到来的下一秒钟。 每个人都长着一样的脸,一样的体型,一样的高度,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又一个虚假的替身。若非身上的衣物,简直无法区分。 穿金戴银的男人脖子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笃地停在冷萧脸上,抬起手指扶正了脸上有些歪斜的眼睛,闪烁着像是黑夜里猫儿眼里的光。 “多有打扰,在下告辞。”冷萧抱拳离去,纵身一跃,就越过了高墙。 穿金戴银的男人冷眼看着,“咔”的一声,脖子转回了原来的位置,看不见云,看不见日月,只有一片长满了青苔的老墙,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冷萧又闯进一间没那么华丽的大院,很没礼貌。或许,敲一辈子门也得不到回应的。 这是一家酒馆,外面确实有个招牌,已经布满厚厚一层灰尘,看起来牌匾和墙面之间的厚度区别已经被灰尘给填平了,不知一同历经了多少个春秋。 这样的木头里,或许生不出蛀虫了吧。 大堂里三两个酒客,伏在桌子上都睡得很沉,像死了一样。角落里,小二占据着一张空桌,一圈一圈擦拭着手里的酒杯。 进门左手侧,门背后的阴影里,掌柜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打着算盘,如果不是这突兀的声音,冷萧一时还不会发现。 他刚走近的时候,小二和掌柜齐齐抬起了头,长久的低头让他们的脖子变得很僵硬,发出断裂的声音,令人十分担忧他们的脖子。 小二站起身朝着冷萧走来,动作不快不慢,与一个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冷萧指间捏着一枚灵石,说道:“敢问,用这一枚灵石,可能换一壶酒喝?” 小二在冷萧身前五步远站定,把手伸得笔直,手指几乎戳在冷萧胸口。冷萧将灵石放在小二手心,小二将手收紧,转身走进了侧面帘子里,干巴巴留下一句“稍等”。 帘子轻微的摆动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小二又掀开帘子,手里提着一壶酒,壶嘴上扣着一个小小的杯子。 冷萧接过酒壶,寻了张空桌,倒上一杯,却没有喝。酒馆里十分昏暗,不知掌柜怎么想的,在小二拿酒的时候,把窗户都放了下来,里面彻底黑成了夜里。 冷萧又摸出两枚灵石,摆在桌子上。即便没有一丝光亮,它也在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 小二已经在桌子前站定。 冷萧张口问道:“这里关押犯人的地方在哪里?” 小二的眼睛始终直勾勾落在灵石上,却没有什么神采,像是在发呆。听到冷萧的问题,他几乎同时将手臂伸得笔直,指了一个方向。 冷萧顺着他的手臂看了一眼,与此前游猎队伍离去的方向有些出入。 他站起身,拿起酒壶:“这壶酒我能带走吗?” 小二面无表情,沉默着拿走了桌上的两枚灵石,又坐回角落里,继续擦拭着酒杯。掌柜依旧在门背后的阴影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打着算盘珠子。酒客依旧伏在桌子上熟睡,像死了一样。 他在阴暗的酒馆里倒了一杯酒,那杯酒没有一丝酒香,也没有其它味道,也不像清水的晃荡。就像酒杯里始终空空荡荡。 现在他出了酒馆,迎着亮,倾倒酒壶,从壶嘴里流出一滩令人作呕的黏腻的东西。不知为何,此时忽然觉得有一股糜烂的恶臭冲进鼻腔,冷萧浑身一凛。 酒壶被无情地摔碎在墙角,里面盛放的“酒”依旧维持着酒壶的形状,过了两息才软化流淌蔓延。 冷萧已几个腾挪出现在了远处,朝小二指的方向赶去。每走过一座房屋,就闯进去看一看,惹得一个正在行鱼水之欢的男人提起刀就朝着冷萧砍来。 黑边白底的制式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柜上,原来也是游猎队伍里的兵卒。 冷萧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溅出一片黏稠的汁液。女人赤着身子,胸前没有起伏,身子没有波澜,直得像一根麻杆。或许是因她的一头长发,才勉强臆断她是个女人。 她平静的向冷萧展示她的美好,摆出撩人的姿态。冷萧却已经消失了,实在不想再多看哪怕一眼。 女人看着冷萧刚才站立的地方,现在只是一片空荡。她赤着身子,走到男人的尸体边上坐下,捡起头颅,面无表情的咬下一口,咀嚼时发出“咯咯”的声响。 冷萧终于相信小二没有骗他,正好有穿着黑边白底衣服的无面人从一扇破烂的木门里走出来。 无面人俯下身,仔仔细细给木门上了三层锁。他离开后,冷萧从屋檐跳下,势头很猛,下落得很疾,落地时却又轻得像二两棉花,没有一丝声响。 他手才放到木门上,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声音,就直接面朝他倒了下来,扑来一片灰尘。 冷萧走进屋里,又把木门往原来的位置放好。这屋子又不像屋子,更像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洞穴。住这种东西的,或是蛇,或是老鼠,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侧面的洞里走来一个无面人,一看到冷萧就直接提剑冲了过来,冷萧面容冷淡,直接伸手捏住了无面人的脖子,像捏起一只稚嫩的鸡犬。 洞穴多得像是蜂巢,每个洞又通向更多的洞。这样的地方,最好的行进方法是毁去。走在一片废墟上,总要比这样的迷宫轻松得多。 他问无面人:“你们把抓来的人都关在哪里?” 无面人面无表情的沉默着,抬起光剑在冷萧腹部插了一个口子。冷萧同样面无表情,手指一紧,无面人的头颅就离开了脖子,光剑掉落在地上,木质的剑柄摔得粉碎。 冷萧在伤口上抹了一些药粉,一剑把两条甬道砍得坍塌了。忽然又皱皱眉:“仇雁笙总不至于被压死吧?” 他没有走出多远,外面穿来开锁的声音,他随意找了个甬道藏了进去。 听声音,外面的人费力地打开三道锁才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细微地喘息。 一个无面人肩上扛着一个人和冷萧擦肩而过。古怪的是,他肩上扛着的,也是和他一样的无面人。 那人余光看到了冷萧,麻木的眼睛里流露出震惊的神色,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无面人失去了耐性,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结束了他垂死的性命。 冷萧静静跟在无面人身后,他不需要跟得太紧,地上滴落斑斑血迹,成了他引路的标记。 无面人一路不停,走得飞快。每个甬道都是一个样子,不知道他怎么找准方向。走了半刻工夫,地势渐渐开阔,无面人打开一扇牢门,把肩上的死人丢了进去。 等无面人走远,冷萧走到牢房前,静静望着。牢门同样上了三把锁,也同样脆弱不堪。 有人,有灵兽,有野兽,却都是些死去多时的尸体,许多已经腐烂,长满了蛆。或许刚才无面人扔进来的那具尸体,还算是最新鲜的。 他暗暗叹息,仇雁笙不在这里。还好不在这里。这里容纳的,似乎都是尸体。 冷萧正要离开,忽然停住脚步,目光投在角落里,眼底流露出异样的光彩。他缓缓走近,把几具烂透的尸体踢开,露出一张分明的、绝美的女子面容。 第三百七十六章 姣美红颜是画皮 美人有千万种,各有各的风采。时灵曦是美人,寒月是美人,红绡、南宫君婉也是美人,沐柳颜、林熙也是美人。 冷萧眼前的美人并不比她们漂亮,却足已经能够让无数青年俊彦为之疯狂,粉面含春,淡淡哀婉,画眉如黛,朱唇似血。 他不是放荡的人,或许曾经有一个人让他动心、痴狂过,她叫做姚心雨。后来,她死了,甚至被他所遗忘。除了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一块冷冰冰的墓碑,再没有其他了。 甚至对于寒月,他也分不清究竟有没有动心过,或许在感情上面,他分的心思已经淡了,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对天下的野望。 男人总是有野心的,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显露了。 他抬指放在女人脸颊,触手冰冷,忽然轻轻一叹。 “美人如画,原来只是画中。” 冷萧手指一动,扯了扯女人的脸颊,直接将她的整张脸皮给扯了下来。原来,还是一个无面人。 一样的麻杆似的身体,一样的高度,一样的无神。都是一样的人。 他目光忽然落在女人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个古铜色的圆形饰物,显得很陈旧,没什么出彩显眼的地方。他之所以看它,只是因为新鲜死去的那个无面人胸前也有这样一个东西。 入手,原来是一件拙劣的木制品,实在很拙劣。冷萧不敢用力,生怕把它捏碎了。打开盖子,里面有一张拇指大小的画像,和脸皮一个样子。 “你是该有多喜欢这一张脸?” “你在胡说什么,我自己的脸,我当然喜欢了,我做梦都想变回原来的样子!”她急促且虚弱的说着。 冷萧回过头,女人直勾勾地看着他,同时又珍惜地看着他手里的木盒子。忽然,她目光落在冷萧胸口,神情或许有些惊恐,至少她的语气是如此。 “你……你不是阿爹的手下!” 冷萧漠然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木盒子和脸皮都还给了她,平静说了一句:“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只是路过,并无恶意。” 他心中猜测,无面人里面或许有两派人,那个新鲜死去的尸体和眼前这个女人是同一派,以胸口的粗制木盒作为标记。 他已经走远了,他没空多管闲事。 女人怔怔看着冷萧的背影,一时有些茫然。她看到了那具新鲜死去的尸体,麻木的脸上一时有些悲痛。打开同伴佩戴的木盒,里面是一个严谨的中年人的画像。 冷萧皱眉,那个女人还活着应该是个意外,这个牢房应该是遗弃死人的地方。任由尸体这样腐烂,最底下的地上已经凝固一层像是泥沼的物质。这样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瘟疫。 他不关心别的,别人的生死,也不关心这究竟是哪里。他只想找到仇雁笙,然后想办法回去。既然能来,就一定能回去的。 这样胡乱去闯显然不是办法,总该找个人好好问问——如果对方愿意回答的话。 女人有些艰难的靠在墙上,仔细粘贴着脸皮。再漂亮,也是假的,有什么意义呢?冷萧站在一边,没有催促。 女人戴好之后才发现冷萧,显然吓了一跳,冷萧说道:“在下并无恶意,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关押活人的地方在哪里?” 女人有些愣住,直直望着冷萧,半晌才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将死的或是已经死的人,遗弃到尸洞里,还新鲜的,就堆放在粮仓。” “粮仓?” “每个无城人一顿能吃掉百八十斤新鲜的肉。” 冷萧的面色有些冷,自言自语地讥了一句:“连胃都没有,也要学人吃东西吗,要怎么消化呢?” 女人听着,有些怔住,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冷萧要走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急促的叫住冷萧,说道:“你是要救人吗?” “是。” 女人的脸上浮起一丝潮红,无法想象虚假的脸皮也会改变形态。她说:“我也要救人,我们一起可好?” 冷萧一言不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女人身躯颤抖了一下,下意识退后一步,却继续说着:“他们人很多,每天看守粮仓的人至少有上千人,而且在盏茶时间内就可以集结几万人。” “带上你,就能抵得上几万人?”冷萧已经在委婉地拒绝。 女人眼里有光,急忙说道:“我阿爹手底下有两万人,我们也要救自己的兄弟,会帮你的。” “为什么?” “如果你愿意救我离开这里的话。”她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 冷萧转身就走了,女人连忙跟着冷萧,不再有哪怕一次回头。 洞穴很复杂,所幸路并不长,他还记得来路。如果运气好的话,没有人看守,想要离开应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至少整个城的人看来都很呆滞,城里空空荡荡。 木门依旧拦在洞口,冷萧轻轻一推就开了。这一次他没有将木门放回原位,显然没有必要了。女人有些紧张,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眼前,静静站立着两个人,朝着无关紧要的方向。在冷萧出现的时候,同时面向了他,手里举着一根漆黑的竹节,拳头大小,半臂长短。 “小心!”女人显得很畏惧,整个人瑟缩在冷萧背后,仿佛这样可以得到一些心灵的慰藉。 两个无面人手里的漆黑竹节放出了光亮,对着冷萧射出两团光球,电弧缠绕,看起来有些威势。 冷萧出剑很快,两团光球还没有靠近就被斩碎了,同时碎裂的还有这两个无面人的头颅,斜斜的与身体分了家。 里面不断流出的汁液,实在令人恶心。这时候,女人忽然快速的从他身后走出,纤细的手指很锋利,直接刺进尸体的胸膛里,挖出两块血肉,混杂着黏稠的汁液囫囵吞了下去。 冷萧知道,她是在吞吃那两团灰气。她起身,看着两具尸体,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冷萧却不再等她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人老老实实跟着他身后,巧笑嫣然,脸上很干净,没有沾染一滴污秽。他眼神瞥了一眼尸体,其中一个人少了三根手指。 “怎么了?”女人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 “该跑了。” 天上爆发出一团血光,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无面人径直躺倒。 女人舔舐了一下嘴唇,有些娇憨,有些魅惑。她脚步踟蹰了一下,冷萧说道:“去吃吧。” “真的?我确实饿了。”女人显得有些欣喜。 冷萧的脚步没有停顿,朝着偏僻的巷子里走去:“我没说要与你一起去。” 女人立刻低着头,乖巧地跟上来,撒娇似地摇晃着他的手臂,轻轻说着:“我错了。”他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眉眼低垂间,有些凝重。 冷萧提起女人,如同一只鸟儿一样轻灵的上了屋檐,在左右檐上游走着。从高处看去,四面八方已经有不下千人赶来,如同一片蝗虫,密密麻麻。 “有几条出城的路?”身为外来人,冷萧还是问了一句。 女人哆哆嗦嗦地回答:“一条,那座桥。” 冷萧不再说话,身子快速避让,一团光球正好擦着他的腰身飞过,砸在屋檐上,直接把屋顶砸出一个孔洞。 里面的男人灰头土脸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从他头顶上掠过。 当冷萧走到石桥边上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桥上站着一个很纤瘦的人——确切来说,他们每一个都很纤瘦。 这个人穿得像个螳螂,一身劲装,左右握着两把纤细的刀,刀很长,斜斜垂着,他一个人就拦住了整座桥。 螳螂人看着冷萧,一言不发。女人早已经面无人色,整个身子如同失去力气,瘫软在冷萧身上。 “求你,快走,别和他打,他很强!”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哀求,她真的很怕。 她不是在担心冷萧的安全,而是如果冷萧死了,她也一定会死。 无怪冷萧不将螳螂人放在眼里,从无面人所表现的实力来看,让他不得不把螳螂人也看低了一些。 螳螂人速度比无面人更快,快得像一阵风。刀也极快,转眼间已经横亘在冷萧脖子上,却被一柄靛青长剑挡住了。 冷萧手腕稍稍用力一震,长剑爆发出锋芒,直接把长刀给斩断了。他也不恋战,提着女人直接闯过了桥。 斗篷女人端坐着品茶,喉咙发出细碎的声响,对冷萧的离去不管不顾。 螳螂人怔怔看着断刀,又转头凝视着冷萧的背影,神情始终没有一丝变化。他捡起断刀放进嘴里咀嚼着,发出“喀喀”的声音。 一连跑出很远,途中也碰到几个游猎的无面人,都被冷萧斩于剑下了。他没再吸收一丝灰气,都被女人抢了去,半疯的样子,活像个饿死鬼。 他心里有些急切,质问道:“我已经带你出来了,行动吧。” 女人连连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带你去见阿爹!” “不必了,你们自己带人来就行了。” 女人立刻拉住冷萧的手,有些着急:“恩公,你若是擅自行动,极有可能坏了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还是和我们一起吧!” 冷萧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她显得很是开心。 第三百七十七章 好心未能得好报 女人所属的一派人,脸上都贴着一张足以以假乱真的脸皮。远远看去,简直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只等走近了,才从所有人一样的高度、一样的体型上面看出一些端倪。 画皮人首领是个白面男人,有些书生气,眼神却杀气十足,和无面人的木讷迥然不同。 他第一眼落在冷萧身上,第二眼落在女人身上,继而就再也移不开了。他有些愤怒,上前一步,一掌打在女人胸口。女人有些畏惧,不敢躲闪,任其施为。 只见,女人闷哼一声,微微张口,口中吐出几缕灰气,神情有些萎靡。 画皮人首领冷冷说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永远不要吃他们,也永远不要吸收这些灰气!” 女人瑟缩着:“对……对不起,阿爹,我……我太饿了。” 画皮人首领咆哮道:“饿就忍着!就算饿死,也不能吃!你总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他发怒的很没征兆,许多人都吓了一跳,冷萧也是如此。可细想来,他的发怒又合情合理,原本情绪就在不稳定的边缘了。 女人顿时跪了下去,抽泣着:“阿爹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眼里沁出黏稠的汁液,又急急忙忙擦去,畏畏缩缩的。 画皮人首领冷冷飘出一句:“此次就算了,以后别再挤出这些恶心的东西。” 他样子像个书生,穿得也像个书生,行事却像个土匪。冷萧低垂着眼帘,画皮人首领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都与他没有关系。 “那么,你是谁?” 话锋终于转到冷萧这里,画皮人首领没有问女人,直接向冷萧发问。冷萧平静说道:“一个不太走运的过路人,与这位姑娘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画皮人首领的眼神凌厉了几分。 “我救她出来,你们也帮我救一个人。” 画皮人首领沉默了半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很刺耳,像夜枭的啼鸣。他平静的说着:“你要救的人应该在无城。进出无城,只有一座狭窄的桥。不如你猜一猜,我手下两万弟兄过桥要花多少时间?” “一旦进城,就是瓮中之鳖?” 这句话,是冷萧说的。 画皮人首领淡漠地看了冷萧一眼:“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无力去救,你难道还指望我救你的朋友?你走吧,我不杀你。” 冷萧沉默着转身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愤慨,没有一丝怒气。 女人忽然拉住画皮人首领的手臂,急促说道:“阿爹,不能放他走,他是正常人,他和我们不一样!” 画皮人首领有些震惊:“在这里,怎么会还有正常人?”他打了一个手势,画皮人很快追来,将冷萧团团围住,“恕我食言,看来我不能放过你了,过路人。” 冷萧回头,对上画皮人首领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不甘,有嫉妒,有凶狠。 他不再停留,没有等画皮人围拢过来就向前冲了过去。画皮人的实力和无面人相差无几,除了比凡人更敏捷、力气更大些以外,再没有什么不同。与无面人相比,他们还缺少精良的兵器。 冷萧抬剑将一个拦路的画皮人拦腰斩断,直接冲了出去。身后大片人影追来,速度并不比冷萧快,这样下去,终其一生也追不上冷萧。 画皮人首领终于怒吼一声,还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停止了追杀。 他不知道无城里有几个螳螂人,或许只有一个,或许有很多。画皮人在无面人的猎杀下苟延残喘,也确实是一件艰难且可悲的事。 即便得不到画皮人的帮助也无所谓,只要将所有的阴阳鬼都汇集起来,未必无法与无面人斗上一斗。 他给王虫下了一道命令,独自先往城中去了。或许是艺高人胆大,即便是螳螂人也拦不住他,更别说无面人。只要他不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就死不了。 他尚且还在想着画皮人首领透露出来的话,似乎灰气吸收多了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再吸收灰气,只要保留一丝来开启纳戒就可以了。 不论是无面人还是螳螂人,思维能力似乎都很低下,远远不如画皮人。所以无城能够维持一种秩序到如今,背后一定有一个掌权者。 而这个掌权者对无城的关注应该并不紧密,以至于被人闯进闯出几回也依然没有进行过什么布防。 斗篷女人已经连看冷萧一眼都欠奉,只当他是一团空气。斗篷女人喝的茶水很浊,却有涟漪,而不是一些黏稠的东西。至少比酒馆里卖的酒卖相要好的多。 茶壶边上摆着成块的肉,里面氤氲着灰气。画皮人首领讳莫如深的东西,斗篷女人却甘之如饴。 “吞食灰气会怎样?” 冷萧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打算得到斗篷女人的回答,没想到斗篷女人还是答了,她抬头时,冷萧看到她的脸上也戴了一张脸皮,画得很普通,至少比画皮人所制作的要拙劣的多。 她向前探着身子,几乎凑到冷萧耳边,阴森森地说着:“会变得更加强大!” 过了桥,进入城中,也没见有人阻拦,来往也没有一个行人。他回忆着此前画皮女人所指的方向,一步步排查。 寻常的房屋宅院,不用看就可以淘汰了,粮仓,应该是一个封闭的、占地不小的地方,或许还要加两个看守。 一直摸到了无城边界,也没有看见什么粮仓。无城说小不小,两眼一抹黑地找,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冷萧就近闯入一间民居,里面只有一个人。或许是个老人,因为她佝偻着;或许是个女人,因为她的头发很长。 他问道:“老人家,敢问粮仓怎么走?” 他又摸出两枚灵石,意思是以这些作为代价。老妇人面无表情,缓缓看了窗口一眼,似乎在判定方向,而后伸出手臂笔直地指了一个方向。 冷萧点头离去,老妇人伸手将灵石攥在手里,满足地笑着,天灵盖忽然裂开,从中喷出一道血光,冲破了屋顶,冲向天际。 她佝偻的身子颓然倒了下去,天上绽开一朵红花。 冷萧看了一眼,皱眉轻叹,脚步更快了几分。前方迎面来了一个无面人,被他一剑斩断,然后把无面人的灰气存放进了玉瓶之中,没有去吸收。 “粮仓。” 他喃喃一声,百丈开外,有一座大屋子,匾额上就书写着“粮仓”二字,笔力遒劲,十分潇洒,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他不管这些。此时粮仓无人看护,他立刻走到门前,门上又被挂了三道锁。铁锁很牢固,任他用力拉扯了几下也未能拉开。他遂抬剑斩落,铁锁激荡出一丝电芒,非但没有断去,还反伤了冷萧。 当然,这伤与被蚊子叮咬了一下一样,无伤大雅。 冷萧目光转移,神色不改。铁锁难开,门却依旧是木头制的,一剑下去,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粮仓和尸洞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甬道,只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堆放着各种兵器,看来粮仓被无面人兼作兵器库之用了。 边上三面,有十几扇门,门上没有什么标识,都是一个陈旧的样子,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门的颜色已经很斑驳。 冷萧走在第一扇门前,打开一丝缝隙,里面传出来一些腥臊气味,还好,至少比尸洞的腐烂恶臭要友善的多。 里面关的是一些相对温顺的野兽,体型最大的也不过是两头野猪,被捆成了粽子丢在角落,只能有气无力的哼哼几声,表示自己还活着。 一些野兔、野鸡则行动自如,大多都很活跃。如果是奄奄一息的,想必都被丢到了尸洞。 一双双眼睛落在冷萧身上,冷萧忽然涌现一种久违的感觉——饥饿。 他迅速关上门,又打开第二扇门。第二扇门里都是猛兽,豺狼虎豹,还有不少猫不像猫、狗不像狗的动物,一个个都被铁链紧紧锁住,除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以外,再不能有多余的作为。 第三扇门里,关了一些野马、野鹿,有不少种类,还有些相似的草食性动物,唯一的共同点是,性格相对温顺,且肌肉矫健,应该口感不错。所以它们的待遇也很好,悠哉悠哉地晃着尾巴咀嚼着草料,对冷萧这个不速之客视若无睹。 第四扇门里面关着几十头大型动物,大象、犀牛、河马,等等。冷萧没想到,这个世界里也会有这些东西。 第五扇门、第六扇门……直到第十一扇门,冷萧在里面看见了一群被死死锁住的画皮人,许多人的脸皮已经被损毁,要么只剩下半张,要么都没了。相反,他们胸口脆弱的木盒标识却被保护的很好。 数一数,或许有三五百人。他们看着冷萧,有男有女,脸上都展现出希冀的光芒。冷萧的半边胸口还在门后,他们看不到冷萧究竟有没有一样的木盒。只是此时此刻“戴着画皮”并且打开门的人,怎么都不会是无面人。 冷萧停顿了几息,确认其中没有仇雁笙,随手关上了门,就像从未打开过。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二人红妆轿上坐 得不到画皮人的帮助也好,凡事总有两面性。被一群不值得信赖的人跟在身边,除了提防无面人和螳螂人之外,还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来应对他们。一人行,倒也自在。 余下的门一一被冷萧打开,心中有计数,共十九扇门。门后面动物已经极少了,多数都是被捉来的画皮人。这些画皮人加起来仅仅只有数千,还不够无面人一顿吃的。画皮人首领麾下的两万人,又够吃几顿? 相反,画皮人平常又是吃什么来果腹呢?至少以首领之女所表现出的行为来看,他们并没有多强的耐饥饿能力。 有些运气不好的画皮人,被和猛兽关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弹,不敢睡去,不敢躺下,虎狼用力探着脖子,似乎伸长舌头就能舔舐到他们的脸颊。 看到冷萧,他们的眼里都闪烁出同样的光芒,大声呼喊着救命,以为终于要摆脱困境,可惜冷萧只如一阵微风,拂过便过了,不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徒惹人一阵茫然与惆怅。 冷萧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应当是不幸的,至少单纯的绝望总好过先拥抱希望再跌落深渊,巨大的落差,会使人疯狂。 陈旧木门很显然,并不隔音,好几扇门里都传出咒骂的声音,骂得很凶,声嘶力竭,冷萧却充耳不闻。 他怀着一丝希冀打开最后一扇门,在看到门内景象的一刻,心情骤然冷了下来。粮仓确实很大,远比他所见过的一些富人居住的宅院更大,可这并不代表里面能够容纳一方天地。 第十九扇门后面,入眼仿佛是一幅山水画,青山绿水,碧树红花,只是缺少了一些灵动的生气。如果将所有的野兽都放进这一方天地里,一定会构成一幅更美好的画卷。 他高声呼喊了几声,空谷传来回声,足足回荡了十息。树木间叶片抖动,窜出许多猴子一样的东西来。他们都很小,最小的不过人拇指大小,最大的也只有拳头大小。一身火焰似的毛发,懵懂的望着冷萧。 除了体型之外,他们与寻常的猴子并没有分别。 冷萧稍显惊愕,这里的猴子太多了,忽然间如同涨潮一般涌现,或许有数十万,说些更多,看得人头皮发麻。看来,这才是无面人真正赖以生存的口粮。 他呼喊了片刻,没有得到仇雁笙的回应。这一方天地,似乎只有这一群猴子,再没有其他能够自主行动的活物了。青山绿水,都是它们的陪衬。 它们无忧无虑,丝毫不畏随时可能面临的死亡而恐惧或者是有什么叛逆的行为。相比外界,这里确实像仙境一般。却又无端带着一丝比外界更浓重的压抑,令人窒息。 冷萧皱眉,环视粮仓。里面的空间被分隔得很规整,除却第十九扇门之中大的离奇以外,不存在什么隔间。没有仇雁笙的踪迹。 他或许已经被饿极的无面人给吃了,又或许被单独看押,用作研究。无面人的纪律性很强,不像画皮人那样有自己的意志,相对散漫,他们能够为了传递信息,甘愿自弃性命来做一发信号弹。 冷萧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想起画皮人得知他是正常人时候的复杂情绪,想必他和仇雁笙才是此地真正的异类。却又忐忑,以无面人呆滞的思维,真的会顾及这些吗? 当初来的时候,仇雁笙便已经身受重伤,一身衣物破破烂烂,未必会有什么丹药存在。也有可能,还没到达无城就死了。 无面人的兵器很多,很单调,又很复杂。冷兵器之中,只有刀和剑,除了宽窄有别,再没有其他的种类,很单调。而除此之外,还有些剑柄、刀柄、竹节、铁管子之类的东西,看起来都是一些残次货,没什么起眼的,事实上也确实只被简单的丢弃在地上,没有多珍惜。 而冷萧却是亲眼见过这些东西的威力,他丧失了灵气,没有修为,这些都是能够要了他性命的东西。 他拾起一个剑柄,尝试着灌入一丝灰气,剑柄上立刻伸出一根光剑。他挥舞光剑在普通刀剑上砍了几下,削铁如泥。 更有意思的是,收回光剑之后,冷萧灌入的灰气并没有一丝损耗,所以代表着无面人仅凭微末的灰气就能够无节制的使用这些奇门物件。 刀剑不用带了,他身上的角兵远比这些光剑、光刀更出色。他看中的那些可以远程发出光球的兵器。 有纳戒的好处就是,所有可以射程远的兵器都被他拿了个干净,即使自己或许用不到,也绝对不能留给无面人。 他正要走出粮仓,远处走来两队人马。冷萧遂侧身躲在一个兵器架子后面,静静等待。 片刻后,人马临近,除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没有多余的声音,哪怕是呼吸和心跳声。 领头的人看了一眼被劈成两半的木门,似乎有些诧异,却也仅此而已,再没有更多的作为了。 大约两三百人,涌进粮仓里,也不显得过分拥挤,各自分工明确,进入各个房门之中排着队列扛着一个个猎物远去,在不久之后,这些还活蹦乱跳的,应当会变得无比凄惨,鲜血淋淋。 有人单肩扛着犀牛大象,粮仓的门并不足够大,半推半挤地硬闯了出去。他们能扛起比自己大很多倍的东西,仿佛并不如何费力。 自始至终,没有人察觉到架子后面还藏着一个人,甚至没有人发现兵器库已经空了一半,只剩下一些低端的兵器。 近百人走近第十九扇门,不多时就出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根身子,如提着一串葡萄,环绕缠着数十上百只猴子。 近百人,便提着上万只猴子。可这些猴子实在太小了,又能够容下几人果腹? 这近百人走在最后,虽然门坏了,最后出门的人依旧象征性的把残破的木板往门框上靠了靠。 很可惜,没过多久就被冷萧推翻了,而冷萧也没有再重新放好的闲心。 这近百人走的方向和其他人不一样,却相差的并不远。 两队人马走的方向冷萧依稀还记得,是一片极为空旷的地方,地面上有连绵起伏的土丘,没有多余的障碍物。或许这是他们进食的地方。 而那提着猴子的近百人所去的方向,冷萧也记得。那是一片田地,很广袤。就是当初拖尸人以人肉酱浇灌的那一片田地。 冷萧没有那么多好奇心,跟上了先走的两队人马。他们才要开始进食,应该是集体性质的进食,如果仇雁笙真的被带回了无城,那么他极有可能还活着。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仇雁笙依旧在逃窜,是他多虑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仇雁笙好歹也是个元婴修士。 不管是哪一种结局,总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运粮食的无面人走得并不快,相反,还有些慢。即便比冷萧先走,也很快被冷萧追上。 他随手从别人衣架上扯了一件斗篷,遮住了自身醒目的服饰,大摇大摆地跟在队伍的后面。 没有人看他一眼,没有人在意他。路边都是民居,有人直愣愣站在窗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他们的世界很静默,老天给他们生了一张嘴,似乎只是用来进食以维持生命。 队伍穿越一些杂物,走上空地。空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站着许多人,长着一个样子,穿着一样的衣服,摆着一样的姿势,就像站在成千上万面镜子之前的一个人。 冷萧没有立即跟上,在人群里扫掠着。如果仇雁笙在其中,他可以在一瞬间发现,就像是在一群山羊里面闯入的一头野猪,显而易见。 他的眼神从人群移开,落在远处。共四十个轿夫,分立两侧,抬着一架极为奢华的没有顶的轿子。轿子里,坐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 与这些可怜的无面人、螳螂人乃至画皮人相比,她的一身衣服简直是汇聚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绸缎。 她的容颜毫无疑问是极美的,比画皮人首领之女更美,超乎寻常的美。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在吸引着人的目光,尽管从她出现开始,就没有人多看哪怕一眼。 事实上,真正吸引了冷萧目光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男人。 仇雁笙褪了被楚天阔打得破破烂烂的血衣,换上了一身同样华丽的衣服,与那些无面人和螳螂人相比,简直是野鸡群中的仙鹤。 无面人密密麻麻,螳螂人却并不多,除了在轿子前面引路的两个以外,人群中只零零落落散布着几十个,被无面人所淹没。 他们进食也带着刀,料想睡觉必定也带着刀,此生从未有一刻放下手中的刀。 “我为你劳心劳力,你倒好,还挺会享受。”冷萧淡淡笑了一下,望向远处。 无面人女君平视着前方,眼里涌出的是淡漠。仇雁笙却在不着痕迹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想着如何逃跑。事实上,即便他动作幅度再大一些,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这时冷萧才发觉,无面人女君和仇雁笙身上穿着的,都是大红色的衣服,很喜庆。 敌人一圈一圈又一圈,围得紧而密,他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如水中浮萍,风中沙砾,只能被带着走,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种下火猴结人胎 猪狗牛羊等牲畜都上了桌,大小野物亦是如此。没想到这些面容模糊、情感模糊的人,也并非那么原始而落后,动作极为熟练的架起烧烤架和铁锅等炊具。看来,他们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也是愿意吃熟食的。 起初冷萧以为是这样。 仅带来的食物显然不够这里近十万人果腹,想必散布在无城各处未能参与此次宴会的人还有更多。而即便将粮仓之内仅有的余粮也带来,同样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仿佛在怀恋着什么,举止流于形式,将鲜活的野物和人丢进滚烫的油锅里,或者紧紧绑在烤架上。 猎物还在凄惨地叫着,身体还在挣扎抽搐,赴宴的人已经开始动手撕下猎物的臂膀或是双腿,又或是以锋利的爪牙在猎物腰腹间撕下一块血淋淋的嫩肉来。 肉很嫩,也很精健。在这样环境下成长出来的猎物,没有一个是满身肥油的臃肿废物。抑或是,那些沦为猎物的人根本不会长胖。 无面人女君对身边的如意郎君很客气,像个小女人,身子浅浅低伏,双手捧着一块淌着黏稠血液的五花肉呈到仇雁笙面前,麻木的眼里似乎流淌出一丝希冀。 仇雁笙皱眉偏过头,对她不理不睬。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片刻,许久,多时。她仿佛不知疲倦,只等待着身边之人接受她的侍奉。 所有赴宴之人停止了进食,俯身看着眼下的食物,恭敬等待着女君结束这一动作,场景忽然因仇雁笙的一个小小举动,而诡异地静止了下来。 没有哪一个猎物还在惨叫,或是蠕动。早在宴会开始的时候,他们或是以残缺的肉体在烤架上“嗞嗞”作响,或是混杂着内脏流散在油锅里,没有哪一个能够经受住这样的折磨。 或许再等片刻,他们就会彻底熟了。 此时,仇雁笙显然做了一个很不聪明的决定,他纵身一跃,跃起数丈高,脚尖轻轻点在地上,身子如同飞了起来。他想逃。 冷萧漠然一笑,高度仅此,速度仅此,看来仇雁笙也确实散尽了灵气,能够发挥出的实力,尚且不及冷萧。 “这小子在青剑真人手底下挨了那么多顿揍,想必早已皮糙肉厚了。” 无面人女君眼里的希冀渐渐转变成凄厉,尖声嘶叫了一声,所有赴宴的人霍然抬头,一双双眼睛从四面八方落在仇雁笙身上。 冷萧能够明显地看出仇雁笙身体哆嗦了一下,这样看不到边际的敌人,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确实令人绝望。 每个人整齐划一的从怀里或腰间或裤裆里掏出兵器,冷萧目光一凝。 一团团大小不一的光球朝着仇雁笙射去,冷萧眼神冷了三分,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之下,仇雁笙毫无疑问会变成一堆残渣。 粮仓内堆放的远程兵器已经被他取尽,而赴宴的无面人每一个都带着这样的兵器,即便螳螂人,也有备用的远程兵器。他可以确定,一开始他对付的那些无面人手里,绝对没有这样的兵器,只有拙劣的光刀和光剑。 能够陪伴女君一起进食的,看来都是精英。 冷萧有些失策了,距离有些远。他尝试以灰气御动玉舟,可惜无法驾驭。看来如此微弱的灰气只能用来使用纳戒这种哪怕一丝灵气都能使用的东西了。 他的身体几乎腾飞而起,窜上高高的屋檐,又落下,一瞬间冲出了数百丈。然而他却又瞬间重新找了掩体,躲藏了起来。 所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仇雁笙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只任他一人尴尬地跳上跳下。 光球消散,仇雁笙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他的身前,无面人女君伸出的右手已经焦黑无比,往下垂落着黑中带红的汁液。 她的另一手,依旧倔强地呈着那块肉,往前送着,手指几乎戳到了仇雁笙的鼻梁。那块肉应当是新鲜的,仇雁笙却像是嗅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眉宇深深地拧成了一团。 方才,没有人注意到冷萧,除了一个人。仇雁笙目光落在冷萧所在的方向,眼神有些痛苦,叹息一声,猛然抓起女君手里的肉。脸盘大小的肉,一口就吞了下去,食管几乎撑大了几倍,似乎随时都会炸裂开来。即便吞下了,脖子依旧有那么一刻如同泄了气的破皮袋,显得有些悲哀。 他抱着脖子剧烈地呕吐着,牙缝里流淌出黏腻浑浊的东西,脸色惨白。女君温柔地轻抚他的背脊,时间仿佛停在这一刻。 “真是温馨。”冷萧远远看着。 所有的肉连带着骨头都被啃了个干净,每个人显然依旧饥肠辘辘。微薄的食物分到每一个人手里,非但不能果腹,反倒会激起更大的进食欲望。 他们很快分成两列,罗列成一条长长的队伍,空出中间的道路。四十个轿夫抬着轿子,轿子上坐着女君和仇雁笙。他们去的方向,是田地。 无面人和螳螂人一寸一寸地跟上。田地很大啊,应当能够容纳下这些人了。 冷萧像一只狸猫掠了出去,速度很快,几个呼吸就超越了走在最前头的队伍。再往前,就没有了人,他可以肆意地露出身形,而不必担心暴露。 田埂间,有近百人在劳作,地里每隔几步远,就插着一根两人高的木棍,入眼轰然,茫茫一片。近百人被这些木棍所淹没,显得微不足道。 此情此景,确实令人有些烦躁,很想把这些田地都毁去。 冷萧额头忽然沁出冷汗,他最初所看到的,只有几亩地,其实并不大。而现在,或许有几百亩地吧。空间仿佛在一瞬间被拉大了,大到他看不到边界,心中有些惶然。 手里提着火红色猴子的无面人,把木棍刺进猴子的心脏,埋进地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猴子,能够得到什么呢? 他们劳作的,只有很小一片范围,更多的地方,应该已经早就播种施肥过了。在女君到来之前,就在冷萧的面前,第一根木棍底下,抽出了一根西瓜藤一样的东西,碧绿碧绿的,初时只有手指长短。 很快,第二根木棍,第三根木棍……密密麻麻的,抽出了一大片瓜藤。瓜藤长势喜人,很快就有手臂长短,半人长,一人长……它们是卷曲的,此刻想必已有了几人长,或紧或松地缠在木棍上。 冰冷的田地里,忽然变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令人如沐春风,似乎感觉到了丝丝暖意——或许吧。 队伍的脚步声近了,冷萧回过神来,恍如隔世。他找了块石头躲藏着,眼睛从缝隙里探出,将一切收入眼底。 女君在一旁等待,眼神平静而威严,在审视着她的江山。仇雁笙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一队队人手里提着木桶走到一个个田垄间,往下灌溉着颗粒细碎的糊状物,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并不喜人,一滩一滩坐落在木棍根部。 瓜藤化身吸血的爪牙,肉眼可见地蠕动着。继而在木棍顶端,结出了一个胎盘。 仇雁笙的目光停止了搜寻,显然也被眼前这一幕所吸引,有些错愕,心里却有些发冷。 胎盘呈淡淡的粉红色,缠绕着一条条细细的血色丝线。里面似乎有活物在蠕动,时不时突起一下。 等它们成熟,一等就是三个时辰,一天的大好时光,似乎就这么荒废了过去。包括女君在内,没有一个人不耐烦,或许在这样无意义的世界里,等待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意义。 胎盘渐渐长大,直到长成一个成年人大小。狭长的胎盘中央,已经肉眼可见结了一个人,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像是蝴蝶破茧一样,伸手撕开了包裹他们的薄膜,带着一蓬血水,赤身露体地走了下来,静静站在地上。 所有的瓜藤开始枯萎,腐烂,只剩下最中心最粗壮的一根缠着木棍上,从木棍顶端延伸而出,末端连在新生人胎的头顶百会穴上。 他们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模糊的容貌,模糊的男子特征,模糊的女子特征。这样的东西,能够称之为人吗? 他们似乎很饥饿,开始撕扯着身边的胎盘,一口一口咀嚼着,发出上下牙齿碰撞、摩擦且黏腻粘连的声响。 胎盘很快被吃了个干净,第一个人的面相突然变得狰狞,开始发出野兽般地咆哮声。他撕扯着腹部,里面流出一片破碎的东西——是被他咽下的胎盘。 一点儿也没有消化,混在黏稠的汁液里。 于是,他死了。 一个螳螂人走到近前,扯断瓜藤,提起新生人,送到女君面前,把第一个口粮送给女君享用。 女君接过,手上、身上尽是从新生人上沾染的汁液,似乎并不忌讳。她从中央把新生人撕成两半,连着一条手臂,一条腿,半边脸,半边身子。新生人的体内,是像番茄一样的空壳,没有内脏,那些汁液就是他的全部。 冷萧定睛,没有在汁液里发现那些会蠕动的细小颗粒。 无面人女君把一半口粮送到仇雁笙身前,她的眼里没有希冀,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三百八十章 九死一生出城去 田地里结出的人胎,大多数都会死,所有死去的,就被队伍按次序拾回,分而食之。而少数活着的,则扯断瓜藤,换上服装,成了队伍之中新的一员。 无面人女君手中捧着半边尸体递在仇雁笙面前,这一次,难道要他再强忍着把半边尸体给吃完吗? 仇雁笙脸色白了又白,显然已经无法无法忍耐着做这种事。此时,一团光球忽然从远处射来,不偏不倚的落在女君后颈上。 尽管女君并没有防备,整个身子被轰得跌飞出了轿子,除了有些狼狈之外,却并没有有死。她猛然朝着光球射来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于是那个方向的一大片人就全数替冷萧背了黑锅。 所有人全部戒备了起来,女君尖声叫着。数十个螳螂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团团守护在她身边,几乎不用她下达命令,其他方向的无面人主动发起攻击,将冷萧之前发动偷袭的那一个位置轰碎成了渣滓。 一瞬间,至少死去数千个无面人。没有人怜惜他们的生死,他们彼此间的感情也淡薄的像路边的两块石头。 他们不过是一些田地里种植得出来的产物,同时也是他们日常所食用的口粮,他们,不过都是一群性情冷漠且道德败坏的东西。 仇雁笙知道这是冷萧为他所把握的机会,所有人都在警惕女君的安危,没有人在意他是去向与生死。来路被无面人长长的队伍,他只能往田地深处跑去,钻进成片的木棍里。 女君望着仇雁笙的背影,眼神有些流连,不断挥舞着手臂,下达着指令。 冷萧再一次发起进攻,光球明晃晃射了出去,这一次轻易落进女君的眼里,再不能得逞。她一把捏住一个螳螂人挡在身前,那个螳螂人半截身子都被炸得粉碎。 她一双冰冷阴郁的眸子,死死落在冷萧身上,再没有让手下人愚蠢的自相残杀。她猛然挥手,所有人忽然收起了手里的远程兵器,换成了光刀光剑。 冷萧心中一笑:“难不成还想生擒我吗……” 他望着仇雁笙逃走的方向,他没有仇雁笙那么好的运气,能够逃向没有追兵、没有强敌的田地深处,他的退路,只在后面——只有一路杀出去。 他决不会与无面人君子交战,谈什么公平,就像无面人十万人盯着他一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所以他毫无顾忌的取出竹节炮,左右手各持一个,肆意轰杀着。 竹节炮虽然准头差,可是若论威力,却是最大,尤其是在敌人如此密集的情况下,每一颗光球落下,都能将十几个无面人炸成碎片。 他就踏在无面人的残破的尸体上,一步一步的往回退去,杀出一条血路,杀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生路。 尸体的碎片里,除了暗红黏稠的汁液外,还混杂着细小的、如虫子一般的颗粒。不必细看就能看见它们挣扎蠕动的样子,他们确实是活的。 有些虫子正趴在还未完全消化的食物上,细细拒绝着,像是蚕吃桑叶一样蚕食,速度很快,继而从下身排出一股一股新的汁液。 这些虫子,就是无面人赖以消化食物的东西吗?它们,就是无面人的胃。 冷萧忽然有一瞬间的驻足,不禁瞪大了眼睛,额头冒出汗水,满脸错愕。他仔仔细细的盯着这些虫子看,似乎是缩小了数千倍的火猴子! 他霍然回神,侧过身子,刀刃顺着他的脸颊划了过去,留下一道细窄的伤痕,迸出一蓬鲜红的血液——真正的血液。 血液落在螳螂人身上,他忽然有些愣住,无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东西,与他们体内污浊不堪的黏稠液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冷萧抓住一瞬间的机会,轰碎了他的整个身子。数十道凌厉的影子已经从女君身边离开,朝着他冲了上来,他一时有些疲于应付。 螳螂人一刀将他手里的竹节炮切成两段,他立刻手心一翻,又取出一尊新的,毫不珍惜。 他终于疲乏了,反应速度变得慢了,在螳螂人和无面人手里频频增添新的伤痕。让他提前败落的,是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曾察觉过的饥饿。 修行之人,口腹之欲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灵气足可以供给身体全部的体能消耗。可是如今他体内的灵气早已枯竭,他与无面人一样,与凡人一样,会饥饿,会因此而乏力,如果过得久了,会因此而饿死。 他的身前闪烁来一个影子,目光凌厉。他与别的螳螂人不一样,他的眼神麻木里多出几分坚毅,他只有一把刀。另一侧,别着一把不再出鞘的断刀。 他把自己余下的所有生命以及力气都凝聚在这把刀上,游鱼一样将冷萧左手腕割开,于是冷萧左手的兵器掉了;又将冷萧的右手腕割开,于是冷萧的右手的兵器也掉了。 他的刀继续割开冷萧的衣袍,将冷萧外面披着的斗篷劈得粉碎,每一根关节都留下寸许的伤痕,像一滩烂肉一样跌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一瞬间,“霍霍霍霍”声音不断,数十把刀横亘在他身上,刀刃冷冰冰的对着他。 冷萧苦笑一声,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他还是太过高估自己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叱咤风云、名动四海的元婴修士吗?在这里,他早已经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比螳螂人强不了多少的凡人。 女君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或许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面对同样一张张木然冰冷的嘴脸,让她太过寂寞。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冷萧,嘴角勾起笑容,仿佛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玩具。 她的指间滑过冷萧的脸颊,与她脸上虚假的脸皮不同,抚摩着这张真实的脸颊。她竟然落下类来,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她以发髻上的金钗当做勺子,挖进冷萧裂开的血肉里,舀起一勺滚热的鲜血来,含进嘴里。血丝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垂在她鲜红的嫁衣上,印出颜色更深沉的梅花斑点。 女君尖利的指甲在手腕一划,疯了似的发出一个洞来,从冷萧的伤口上不断掏挖着,舀出一勺又一勺的鲜血,灌注进自己的身体里,仿佛这样,她就能够变成和冷萧一样的、真真正正的人。 冷萧强忍着痛苦,眼神怜悯地看着她,淡淡说着:“还真是悲哀。” 女君置若罔闻,只是始终维持着一个单调的姿势,一勺又一勺替自己换着血液。冷萧能够感受到远处有一双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芒刺在背。他知道那定是仇雁笙的目光,他已经穷途末路,或许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仇雁笙会从木棍丛中钻出来,同无面人十万大军拼个你死我活,然后落得一个同样的下场,又或者被无面人女君再一次拘禁,强行做了夫君,且再无人会救他。 仇雁笙藏在暗处,冷萧仿佛已经死了,一动不动,浑身都是伤痕与血迹。女君则像是啄食死尸的乌鸦,一口一口啖着冷萧的血肉。他已经按捺不住,折了一根木棍,要和无面人拼个生死。却忽然看见冷萧软绵绵的手臂艰难地抬了一点,做出简单的示意。 冷萧淡淡瞧着女君,轻声说着:“抱歉了,姑娘,我要走了,你留不住我。” 女君似乎没有听见,仍在做着自己的动作。地面突然裂开一丝狭小的缝隙,从中爬出一只细脚虫豸。初时是一只,而后是接二连三,再后是密密麻麻,猛然冲撞在女君身上,把她撞退了开去。 成百上千的阴阳鬼将冷萧托起,在他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又有更多的阴阳鬼替他开道,替他断后。他的大军,丝毫不比无面人要少。 无面人脆弱的身子,被阴阳鬼一撞就能轻易撞得通透,无面人的光球也能把阴阳鬼轰得焦黑,落在地上。冷萧去往何处,何处就留下成片的尸体,有敌人的,有自己人的。 他知道无面人能够听懂他的话,却依旧用尽力气,高声喊了一句:“石桥汇合!” 女君没有去追,怔怔望着自己的手腕,慢慢蹲坐在地上,凄厉地哭号着,泪水哭花了脸。她变不成冷萧的样子,她还是她,依旧是她,没有用,没有用的。 独刀的螳螂人静静守在她身边,偏头看向她哀伤的侧脸,手中轻轻颤了颤,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僭越的举动。他始终站着,笔挺地站着,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仇雁笙从无城边缘绕过去,途中除了几个正在灌溉田地的无面人之外,没有几个追兵。所有拦了他路的,都倒在了他的剑下。 他提着一柄从无面人手中夺来的光剑,比冷萧先一步赶到石桥,看冷萧已经到来,便打了头阵,冲出桥去。 斗篷女人猛然抬头,阴测测地看着这一幕,始终如同一个局外人,看着一只只傀儡木偶演绎着它们生命里的一幕幕。她饮着茶,吃着肉,好不自在。 第三百八十一章 离开之路在天上 出了无城,天高海阔,无面人再想要抓住冷萧和仇雁笙已经极不容易。待冷萧二人走远之后,殿后的阴阳鬼“呼啦啦”沉入地下,无面人望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洞,却无法追赶,就此失去目标。 成团的阴阳鬼散开,露出冷萧身形。他以仅剩的一丝力气取出几枚疗伤丹药,囫囵吞了下去。 药力很快散发出来,滋润着全身的血肉与经脉。见仇雁笙有些担忧,冷萧笑了笑,问道:“那人肉,可好吃?” 他本是想调侃仇雁笙一下,仇雁笙忽然有些错愕地反问:“师兄你也吃过?” 这下反倒令冷萧有些诧异,仇雁笙明白过来,继续说道:“不瞒师兄,这人肉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反正味道不差,可那毕竟是人肉,如何能够下咽?” 说到此处,他脸色又白了一些,似乎心有余悸。 此时,冷萧抬眼看向远处,仇雁笙也放眼望去,问询道:“来者何人?” “来者不善。” 冷萧自纳戒之中取出一堆远程兵器,说道:“随意取用,他们并没有什么精良的兵器。” 听到此处,仇雁笙顿时大笑一声,眼神一冷,拿起一个竹节炮就往人堆里轰炸了过去。那远处来人,正是画皮人。 画皮人两万大军,待冲到两人身前,势必就要折损千八百人。画皮人首领一马当先,迎着一颗光球,一巴掌就拍散了。 冷萧目光一凝,画皮人首领的实力或许比无面人女君弱一些,却也能够抵挡光球的威力,远程兵器已经奈何不了他。 “走!” 冷萧二人当机立断,往远处逃去。画皮人首领正要继续追赶,人群里接连不断的响起惨叫,地底下不断钻出阴阳鬼,轻易就能将画皮人撞得通透。 “什么鬼东西!”画皮人首领大怒,一手一个将阴阳鬼捏住,将它们捏成了渣滓。手心溢出几缕黑气,有些阴冷。他甩了甩手,黑气就散了,丝毫不受其害。 眼看冷萧二人已经没了踪影,画皮人首领有些恼怒,低低骂了一句:“他竟然真的把人救了出来。” 其女说道:“阿爹,不如我们也像他那样,只去小部分人,不会吸引太多注意,去把人救出来!” 画皮人首领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漠然说道:“我是首领,不用别人指手画脚。到了此刻,他们说不定早被吃了个干净,还救什么?落到无城手里,是他们无能。” “是。”女人低着头,应了一声。 冷萧和仇雁笙一直跑出去很远,城外有大片山林,一旦藏进山里,想要找到两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仇雁笙问道:“师兄,那些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又问:“我们该如何回去?” “不知道。” 见冷萧摇头干脆,仇雁笙苦笑一声,不再多言。他与冷萧同时来到此界,他不知道的事冷萧又能知道多少呢? 二人几乎都不曾吃过什么东西,此刻早已饿得不行,如果不再不吃东西,不用别人来抓,就要饿死在了这里。 “山里应该有野物。”冷萧如此说了一句。画皮人在外流窜,首领又勒令不能吃人,他们能够存活至今,必然有其他的食物来源。 仇雁笙连忙摆手道:“师兄可别,那鸡羊猪兔,与那些没脸的人一样,根本没有五脏六腑,也没有骨头,只有一个软塌塌的躯壳。” 冷萧遂苦笑一声:“依师弟所言,你我二人岂非要饿死在这里?” 许是上天垂怜,这时候天上忽然出现一个黑点,二人抬头,黑点在二人眼前快速放大,原是一头野猪。 野猪长得精壮,足有三人大小,獠牙骇人,只是并没有动弹,直挺挺往下坠落。 二人连忙一左一右退了开去,不敢直面。此时没有修为,被这野猪一砸,还不直接给砸死了? 野猪落在地上,只受了些皮肉伤,原还是只灵兽,有了金丹修为。此时昏厥了过去,一时半刻并未醒来。 冷萧与仇雁笙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提起角兵在野猪颈上一割,割出一道狰狞血口来。野猪被痛醒,只是身上灵气似乎被封住,尽管还未散尽,却无法发挥出来,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彻底死去。 地上汇着一滩温热的血液,和此界人畜体内的黏稠汁液有本质的区别。二人难掩彼此目中的疑惑,冷萧说道:“看来你我也是从天而降,来到此界。” 仇雁笙皱眉说道:“当时隐约中似乎穿过了一片混沌之地,你我回去的道路,会不会在天上?” 若是修为还在,任这天有多高,以二人元婴修为也能够轻易穿越,只是此时,莫说这天上云端,便是飞上树梢屋檐也不可能,纵然能轻易上去,靠得也是飞檐走壁的轻功。 “管这许多,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仇雁笙叫嚷着,他此前生吞了一块人肉,又急急吐了出来,此刻胃中正犯恶心,急需一些正常的食物来果腹,好让他忘记那感觉。 虽然没有调味之物,二人割了野猪胸腹腰背以及四足,在火上简单一烤,毕竟是灵兽的肉,吃起来非但不糙,还别有几番滋味。 剩下的肉,冷萧收进了纳戒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他说道:“那漩涡的秘密楚天阔一定不会告知旁人,方才天上降下野猪,也定是他在作祟。” 仇雁笙说道:“只要我们能飞上天,等下一次漩涡再打开,就能够借此出去了。” 他语气之中有些激动,显然是受够了这一片压抑的地方。 冷萧叹息一声,说出了心中的无奈:“此地没有灵气,你我修为无法恢复,想要飞行,简直是不可能的是。” 仇雁笙指间出现一缕灰气,说道:“只要我们炼化了足够多的灰气,想要恢复修为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手中凝聚的灰气,至少在冷萧的十倍之上。看来之前为了从无面人女君身边逃离,他没少杀人。冷萧将那日画皮人的话和盘托出,担心灰气炼化得太多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仇雁笙细细感受着指间的力量,片刻后,说道:“我倒是并未从中感受到什么。” “你我如今炼化灰气不多,还是先别轻举妄动。要想知道更多,只有亲眼去看了。” 说到此处,冷萧忽然想起石桥上的斗篷女人,似乎无面人进食也是这样,无面人对灰气毫不忌讳,而画皮人则对灰气讳莫如深。 正因此,无面人吃的灰气多了之后,个体的实力比画皮人要强上一些,只不过打到彼此都是死,也看不出来。同时也产生了更为强大的螳螂人。若说两方之间有个本质的区别,就是画皮人的思维、情绪和常人无异,而无面人则是一群冷漠、仿佛没有情感的东西。 可这其中又有说不通的地方,无面人依旧会有细微的情绪波动,会笑,会怒,除了本能,其实也有思考的能力,尤其是石桥上的斗篷女人,那样肆无忌惮的吃着灰气,却有着和画皮人一样的思考能力和丰富的情感。 仇雁笙问道:“要如何亲眼去看?” 冷萧说道:“原本我想先暗中盯着那些画皮人,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端倪,却突然间想起来一个人。” “谁?” “石桥上的女人。” “她?”仇雁笙神色一动,虽然并未仔细观察过,却也能看出她的不同。 夜深人静时,极远处有点点火光,依稀还能看见影影绰绰。画皮人就那样明目张胆的驻扎在那里,丝毫不担心被人夜袭。 冷萧和仇雁笙并没有找他们的麻烦,而是径直往无城跑了过去。斗篷女人依旧守在桥上,仿佛亘古不变。 她弯着腰坐在那里,并没有趴下,不像是睡去了,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待二人走近了,她霍然睁开双眼,咧嘴瞧着二人。仇雁笙不禁皱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丝丝冷意沁入皮肤。 冷萧问道:“敢问姑娘,要怎样离开此地?” 斗篷女人真的回答了他的话:“离开此地,你想往哪里去呢?这里只有两个地方,地上,河里。” 她的目光投射在黄澄澄的河水里,冷萧不禁皱眉,这河水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地,尽是污秽之物。 “那要如何上天?”仇雁笙急急问了一句。 斗篷女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上天,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送你一程。” 说着,她忽然伸手按在仇雁笙肩上,只将他往上一丢,就没了踪影。冷萧不禁骇然,他根本没有见到女人是如何出手,仿佛女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坐在那里,而仇雁笙果然得偿所愿,高高飞上了天空。 “这般高度,没有修为傍身,十条命也死了。”冷萧抬头看着。 过了许久,才看到仇雁笙落下的身形。他大叫一声:“师兄救我啊,我以身相许!” 冷萧嘴角一抽:“突然不想救了。” 他依旧对斗篷女人恭敬说道:“还请姑娘谅解我二人唐突,救救在下师弟。” 第三百八十二章 腥臭河中寻生机 斗篷女人性格虽然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却依旧出手救下了仇雁笙。否则以冷萧目前的能力,要接住仇雁笙说不得要被砸个重伤。 仇雁笙喘着粗气,斗篷女人忽然说道:“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仇雁笙顿时睁大了眼睛,斗篷女人摆着一张死人脸僵硬的面对着他。仇雁笙立刻大惊失色,一步窜到了冷萧身后,干咳一声说道:“终生大事,岂能儿戏?方才是在下与师兄说笑,当不得真,还望姑娘……莫往心里去。” 斗篷女人认真地看着他,而后慢悠悠说道:“你多虑了,我也是说笑的,你那么丑,我看不上。” 闻言,仇雁笙猛吸一口长气,只碎碎念了一句“我忍”,便不再言语。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再者他也完完全全打不过斗篷女人。 没等二人多说什么,斗篷女人从怀里极为小心的摸出一幅画卷,轻轻展开。画卷之上有一个折扇轻摇、风度翩翩的彪形大汉。 “你看,这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仇雁笙阴郁的心情一瞬间散去,连声夸赞:“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饱读诗书、文采飞扬,又孔武有力,在下自愧弗如,姑娘好眼光。” …… 言归正传,不知为何,这一次斗篷女人表现的还算正常,并且与冷萧二人说了很多,让冷萧心中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对仇雁笙有几分意思,才会有这些变化。 她说道:“若要上天,简单。” 一边说着,她一边腾空而起,飞了起来。在百丈之上淡淡说道:“炼化足够多的灰气即可。” 这方法不必斗篷女人多说,冷萧心中也有数,正是因为不知道炼化太多灰气会产生怎样的变化,才不敢贸然行动。 此时,不禁问道:“敢问姑娘,炼化灰气会有怎样的反作用?” 斗篷女人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阴测测地笑了笑,揭开了自己的脸皮,露出一张模糊的、没有具体相貌的脸,而后缓缓说道:“你不是……早有了猜测了吗?” 刹那间似乎刮起一阵阴风,粗陋的石桥竟开始晃动,所有堆砌的石头变得十分松散,有细小的石块开始落入水中,在浓黄色的水面荡漾起细小的涟漪。 冷萧的脸色骤然变了变,喊了一声“快走”,然后二人来不及过桥,整座桥轰然崩塌。只有斗篷女人与她的桌椅还依然稳稳立在那里,有如脚踏实地。 “怎么回事?”仇雁笙脸色一白,这浓黄的河水未必比凡人排泄的秽物看起来友善。 冷萧直勾勾盯着斗篷女人,说道:“看来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仔细想来,此界所遇之人当中,真正实力最可怕的应该的这个守桥人!” “任无面人和画皮人争斗得你死我活,任我们无端介入挑起诸多变化,她始终无动于衷,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纵观全局,又掌控全局,她,才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 斗篷女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二人,嘴角勾起一丝阴森的笑,轻叹一声:“我还没玩够呢,真是太可惜了。你们不该想着如何逃出去,否则还能活得更久一些。” “这里是诸天万界遗弃废物的地方,所有一无是处的,都叫做废物。你们两个,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废呢,千万年来,想离开的人很多,想到如何离开的人很少,询问我的人很多,怀疑我的人很少。而那少部分人,无一例外,都不小心落水了。希望你们会游泳才好呢。” 上方传来斗篷女人诡异冰冷且疯狂的笑声,仇雁笙不禁怒骂,冷萧眼里却散出几分悲哀,淡淡说道:“她是一个疯子,抑或说此界只有她一个正常人,一个明白人。世人皆醉我独醒,听起来很潇洒,却是一件容易让人发疯的事情,孤独的发疯。归根结底,不过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仇雁笙脸上出现一抹希冀,死死拉着冷萧的裤脚,说道:“师兄如此胸有成竹,是不是已经有了办法?” “没有。” “……”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仇雁笙闻言,顿时面如死灰,怒而咆哮一声:“善个屁啊,叶落归根,即便是死,我也决不愿死在这样一个鬼地方,这河水,臭死老子了!” “你连人肉都大口场过,还怕这河水吗?” “师兄,休要再提此事!”仇雁笙脸色更白,险些又吐了出来。吃人肉已经是件有违伦德的事情,更莫说那些无面人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人。 冷萧只来得及把几瓶丹药交给仇雁笙,就双双落入水中。 仇雁笙大叫一声,过了几息,叫声戛然而止,继而传来一声轻咦,便看他展现各式泳姿,对冷萧说道:“幸得我通晓十八板武艺,精通泅水,这河虽然臭了些,貌似并无什么了得之处。” 冷萧浮在水面,这河与寻常河水相比,反倒更容易浮起来,泅渡变得更加轻松。 他心料绝不会如此容易,抬起手臂一看,皮肤已显得有些褶皱,并且还有灼烧的伤痕。 他立刻大喊道:“河水古怪,不出半个时辰,你我都会被腐蚀得连渣滓也不剩!” 再抬头望去,石桥已经“哗啦啦”再度拼凑起来,变回了原状。 二人奋力游到岸边,水面离岸上不知几百丈,有如深渊。这岩壁看似粗糙,棱角分明,却滑腻如油,根本无法借力。 冷萧从水中一跃而起,脚尖点在眼闭上,却又因打滑而撞在了岩壁上,再度落入水中。什么梯云纵、壁虎爬墙,都难以施展。 再看另一边,仇雁笙的情况未必比冷萧好多少,在冷萧望去之时,也投来期盼的目光,可惜之从冷萧的脸上看到冷漠…… “师兄,你足智多谋,赶紧想出一条妙计来!” 冷萧沉吟片刻,说道:“保持不断跃起的动作,可以最大程度的缩短与河水接触的时间,能够将存活时间提升五倍以上。” 仇雁笙惨叫一声,叹息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要落得一个筋疲力尽而死的下场?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 他提起手中的竹节炮,对准额头,一炮下去,脑袋一定被轰得粉碎。 冷萧淡淡扫了一眼:“这些兵器大多都是竹制、木质的,一沾水就有些烂了,已经失去的作用。” 仇雁笙随手就把竹节炮扔了,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开个玩笑罢了。师兄倒不如说说你的第二个想法吧。” “确实,不是办法,只能算做想法。天下无十死无生的境地,再凶险的地方,也有出路。如今上天无路,只有往下去了。” “也罢,横竖一死,龙潭虎穴,你我师兄弟二人便去闯上一闯!” 说罢,他神色一厉,一马当先地冲了下去,不见了身影。 冷萧遂紧随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水下潜着,可能会用到的丹药都事先含在了口中。虽然会因唾液的不断浸染而时刻消耗药效,对自身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种时刻的补充。 水中飘着许多不知名的东西,一些破碎的、恶臭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偏生是在水中,冷萧如今只是凡人,没有灵气,一口气憋得再长也有尽时,不出半刻,便吞下了第一枚丹药。看不远处,仇雁笙似乎也是如此。只是水质太过浑浊,也具体也看不分明。 二人一直往下潜着,不知道潜了多久,始终保持着全力,顾不得体力的消耗,反正即便出了水面也是一死,既然决定入水,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是生是死,随天定。 冷萧口中还有七枚丹药,效用各有不同,又大同小异,都不是凡品,却也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时辰左右。 即便口中的丹药耗尽,也可以冒着喝一口污水的风险再度塞药,然而,如今丹药尚不必担心,肉身却已经支撑不住。 冷萧的肉身炼化过很多血砂,承受能力更强一些,仇雁笙虽然也曾炼化过,却并不如冷萧这般多,已经先一步支撑不住。 “一时竟把血砂给忘了。” 他指间闪烁出一片红光,捏着数十粒血砂游到仇雁笙身前,二话不说,直接一把全部塞进了仇雁笙口中。张嘴之时,猝不及防之下,难免咽下一口污水。 冷萧再度取出一把血砂,眼神一寒,这罪,他也免不了要受之…… 一口将血砂吞下,抬指在仇雁笙眉心一点,打入一道意识,那是冷萧的一句怒吼:“速速吞下红极丹,全力下潜!” 说罢,他也将藏在舌根之下的一枚红色丹药舔出,一口吞入腹中。口中依稀还残留着污水的古怪味道,河水里千万年来不如溶化了多少个人的肉体。 红极丹借力十分,自伤九分,乃是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使用的丹药。二人面目狰狞,心中都在怒吼,不断往水底冲去。 直到血砂之力几乎耗尽,肉体也几乎崩溃之时,冷萧的灵魂变得松散,似乎随时都会从体内散出,三魂七魄各自消散一样,完全凝聚不起来。 “好一个古怪的河!” 第三百八十三章 河水之下又天地 只当在人肉身及精神处于极度衰弱的状态下,才能看见河中漂浮着无数蓝盈盈的东西,模糊不清,不知是这些东西本就模糊不清,还是由于意识的模糊,导致看不清晰。 那些,是灵魂。千万年来,不知汇聚了多少个灵魂,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冷萧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肉身似乎是突破了河水的界限,一点一点接触到了真真正正干燥的空气。 不远传来一声惨惨淡淡的叫喊,他竭力抬眼看去,仇雁笙已经坚持不住,皮肤开始炸裂,将浓黄的河水洇红了一片。也因此而吞咽了几口河水,意识已经模糊,却仿似依旧带着一丝清明,遥遥望着冷萧,嘴唇嚅嗫着。 “师弟,再撑几息!” 冷萧心底默念一声,掌心出现几十个丹瓶,轰然间崩碎,露出其中的一缕缕灰气。他将能够收集的灰气都留存了下来,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灰气尽数涌入他体内,他并没有炼化,只是引导灰气在体内运转一周,自掌心爆发了出去。强大的气流,在水中形成一片空隙,瞬息落在仇雁笙身上,却是一股柔力,将他一击从河水之中击落了出去。 似乎是暂时脱离危险了吧,他也因此而彻底闭上了眼睛。 冷萧的全身经脉同时开始断裂,皮开肉绽,浑身有如浸泡在血水之中,也紧随仇雁笙之后,冲出了河水。 河水之中,两人看似离得极近,一出河水,仿佛是再次从天上落下,两人的距离又在瞬间被无限拉长,分散到目力不可及的地方。 下方,山林土地,竟又是一方世界。再抬头,哪里还有什么河水,只有一片湛蓝的天空。 “下方恐有千万仞,终究还是要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他有些颓然地闭上了眼睛,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心中却有些不甘。脑海里,一时划过许多人的面容,原来他心中还有那么多的眷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害怕死亡的,即便再坦然,也只是对心境的克服,本质上还是会贪恋人世。 他思绪万千,天地间忽然吹来一缕风,吹在他身上,他就随着风远远飘飞了出去,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摇摇摆摆,缓缓坠落。 他已经没了知觉,不知道过去多久才醒来,眼睛已经被血水糊在一起,根本无力睁开,浑身如同炸开一样,每一寸血肉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连手指也无法动弹一下,只有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刺痛感在时刻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尚能呼吸,应当是在陆地上。” 或许是入夜了,分外寂寥,虫鸣声又分外清晰。他一身浓郁的血腥味,足以引来各种野兽的窥伺。没过多久,便听到了狼嗥声。 细碎的脚步声快速临近,继而消失,理应已经站在了他身边。或许正在舔舐他的皮肤,或许正在啃食他的皮肉,他已经失去了知觉,又或许是疼痛感已经没办法更强烈了。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最后的意识也消失了。 林里走来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老人拄着拐杖,身材很小,脚步却不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少年身材精壮,身后背着一个箩筐,里头装着各种草药,只满了七分,还空着三分。 “走快些,入夜了,白日里瞌睡的大虫灰豺都要窜出来了。”老人碎碎说着。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目光一凝,指着远处:“爷爷,那里有狼崽子在叫唤,听声儿个头儿不大。狗大爷最爱这货,不如逮了卖他,能换个把月的饭钱!” 老人谨慎的很,皱眉说着:“我们虽然穷,吃睡也不愁,为了一头小狼崽子而豁命,不值当!” 少年总是多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没那么小心翼翼,仍是说道:“那就远远看一眼,爷爷你先站这儿,我就去看一眼。” 老人知道拗不过他,眼看少年脚步已经窜了出去,连忙压低嗓音喊着:“你可小心,想想你卧病在床的妹妹。” 少年浑身一颤,颇为无奈:“就知道拿妹妹压我,你老放心,我心里头有数!孙儿纵横山野十载有二,哪次出过差错?” 老人却是在心里轻叹,这差错,只要出国一回,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少年放下箩筐,脚步倒有几分敏捷,踩在草叶上不露声色,快速接近了。原本还十分谨慎,眼看那狼崽子正在舔舐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人形! 在月亮下,也看不太分明,只看见一个长条的东西。他捂着鼻子:“什么味儿,血腥味刺鼻,还有一股恶臭。” 见那狼崽子突然张口,意图从那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少年心中顿时急了,万一那人没死却被狼崽子咬死了,他说不得还要落一个心中有愧的下场。 少年伸手一摸,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口中念念有词:“狼这畜生,通透铁骨豆腐腰,我可得收几分力,不能打出内伤,这要是打废了,狗大爷就不稀罕了。” 在那狼崽子下口的瞬间,石头已经裹挟着一阵破风声砸在狼崽子腰上。 狼崽子一个吃痛,呜咽一声,一时跌跌撞撞难以站起,在冷萧身上猛然踩了几下,倒在了他肚子上。 冷萧只觉身体骤然疼痛了一下,产生了一些模糊的意识,而后这些意识再次消失,重新昏迷了过去。 狼崽子不听叫唤着,少年速度很快,从腰侧摸出一根麻绳,先把狼崽子嘴巴捆上两圈,而后将它结结实实地捆成团。 这才得空去看冷萧,离得近了,才发现冷萧的惨状,浑身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面容难辨。 从冷萧双手及脸颊露出的皮肤一看,皮开肉绽,凄惨不已,只看一眼,少年竟然心底发怵。他跟着老人学过几年医术,有几分眼力,此时喃喃:“这人好惨,被狼群围着啃也不过如此了!” 可偏生冷萧身上没有少一块肉,只是裂开,仿佛被人给千刀万剐了。 他伸手探了探冷萧鼻息,带着一丝希冀,却又忽然僵住,脸盘一黑:“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势早就死了,你怎么还没死。” 虽说已经气若游丝,可要他把冷萧丢下,又于心不忍。他先打量了一下冷萧穿着:“身材瘦弱,书生打扮,道不像什么刀口舔血的贼寇匪类,罢了罢了,我便受一回累!” 他将捆着狼崽子的麻绳叼在嘴里,小心翼翼抱起冷萧,错开树枝,以免有擦碰。以冷萧如今的状态,稍有不慎便死了。 老人等得焦急,来回踱步,看见少年竟带回一个人来,连忙上前,不由分说探脉一看:“经脉寸断……”再看,“气息微弱,却还稳定,心脉有损,却还有救。你小子,从何处收来的一个烂摊子?” 少年叼着麻绳,苦笑一声,含糊不清地说着:“要不扔了算了?” 老人眼睛一瞪:“说得什么混账话,医者救人,天经地义,哪里能行此孽事。快回去吧,狼素来结队成群,很快就会追着味儿来了!” 一念至此,二人再不多言,匆匆离去。只是苦了少年又被箩筐又抱着冷萧,狼崽子则被丢进了箩筐之中。 老人走得飞快,时不时催促一句:“天天缠着李师傅练武,走得还没我这老头子快,练武都练到狗身上去了!” 少年喘着粗气,初时还回敬一句诸如“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此类的话,最后已经是连半句废话也无力说了。 临走到山脚,已经能听见成片的野狼呜咽的声音,骇得两人脚步更快。所幸下了山,便不见野狼追来,再弯弯绕绕进了村子,走进一间窄小的草屋里。 “爷爷,哥,你们回来啦?” 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很微弱,也很欣喜。 少年连忙打开门走了进去,房间不大,也没什么陈设,只有一张小床,少女静静躺在那里,歪头看着少年。 见少年走近,她琼鼻微皱,连忙说道:“你……你别过来,你身上好臭。” 少年的笑容一僵,一脸苦楚,哀叹一声退了出去。 老人看了一眼少年,说道:“一身臭狗屎味儿,还不赶紧去洗洗!对了,把这小子也带过去洗洗。” 说着,他往冷萧嘴里喂了一颗粗糙的黑球:“下手轻着点儿,免得弄死了,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少年神情更是幽怨,依旧拖着疲惫的身子遵命。说是清洗,实则就是进行简单的擦拭,甚至连擦拭都算不上。看着冷萧身上细密的伤口,少年擦拭的时候都是心惊肉跳的,生怕一不小心弄死了。 同时又呢喃着:“伤口很细,结痂倒也快得很。爷爷说他浑身经脉寸断……咱家不会要再添个浑身瘫痪的吧?生活已经够艰难了,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不来领走!” 好不容易给冷萧处理干净,自己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才问老人:“爷爷,他晚上睡哪儿?” 老人迟疑着,说道:“和小怡睡一床吧,一共就两张床,你我一床,他也没别的地儿睡。” “不行!”少年反抗激烈。 “就那么着吧,这小子经脉全断了,就是跟人*,莫说翻身使坏,动动手指都难。另外,把他眼睛蒙上,以防万一,非礼勿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卖于老妇做娈童 当冷萧醒过来时,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知觉,虽然依旧没有行动能力,却开始渐渐涌起强烈的疼痛感。即便难忍,却依旧叫人欣喜,至少代表着他这具身体还没有报废。 他的眼皮缓缓打开,显然糊住眼睛的血污已经被洗干净了。头顶是简陋的房梁,可以清晰看见屋顶上裸露着的茅草。 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刺着他,正是,这房子看起来十分简陋,想必主人家也没有多余的床铺供他休息。 偏过头正要感谢一二,不曾想却对上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竟是一个少女。 “承蒙姑娘搭救,在下冷萧,深感惭愧。” 冷萧的声音尚且有些沙哑,他没有去想是谁给自己进行了清洗之类的话,只是此刻二人对视,他无法起身,而少女也并没有起床的意思,只是这般大眼对小眼地看了半晌。 少女忽然脸上一红,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声音很轻:“我……我叫车怡,不是我救的你,是我哥哥和爷爷救的你。” 冷萧说道:“车怡姑娘兄长与爷爷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在心,只是如今动弹不得,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车怡脸色更红,支支吾吾说着:“没……没关系,你也没做什么。” 冷萧哭笑不得,真要是无意中有什么轻薄,别说受人救治,想必直接就被打死了。听车怡解释才明白,原来家里一共就两张床,他经脉寸断,受不了地湿地寒,打不得地铺,而车震老爷子年事已高,必定也不可能睡地上。 几番权衡,左右他是个经脉寸断的废人,即便有非分之想,也什么都做不了,便叫他与车怡同处一室了。 此刻他依稀也能感受到,二人之间隔了一块木板,不会让二人有任何接触。 同时,车怡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脖子以下全部瘫痪,一日三餐都要受人照顾,就连方便之事,这么多年也都是村长媳妇帮忙照料着。 她这个样子已经有五年,可见与外人接触并不多,性格很单纯,也不管冷萧是好人还是坏人,冷萧一问,就到豆子一般说了出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正这时,一个少年开门闯了进来,正是车怡的哥哥车佼。外面传来车震老爷子的声音:“动作麻利点儿!阿花马上就到门口了,万万不能让别人看见这小子和小怡躺在一起,不然坏了名声,小怡日后还如何嫁人?” 车佼年岁断然不过二十,比车怡大不了多少,力气却不小,轻易将冷萧托了起来,只是并不温柔,动作毛毛躁躁的,差点儿没被他给弄死。 冷萧看着车怡,从车震说出“嫁人”两字之后,车怡的笑容就散去了,姣好的容颜上多了几分苦楚。或许在她心里,从未想过还能有嫁人的一天吧?只是一个女子,即便是在梦里,也总会有些许憧憬的。 车佼将他横着端出了房门,头和腿都重重撞在门框上,疼痛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能够感觉到部分位置瘀血凝结,又失去知觉了…… 车佼将他安置在正对面的一张床上,显然就是车佼和车震所睡的房间。走来的短短几步路,就已经把整间屋子看得一览无遗。 许是急切,车佼并未注意冷萧已经醒来,看他焦急,冷萧也没有在这时做什么交谈。 直等房门刚刚被关上,就听见大门口传来一个油腻的女声,听声音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 她与车震老爷子说笑几声,就走进了车怡的房间,开始给车怡拾掇起来。这个女人显然就是车怡口中的村长媳妇阿花婶,家里毕竟只有两个男人,这些年来也多亏了她。 村子一共就哪怕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家还能不认得哪家不成?再者车震老爷子又是村里唯一的郎中,医术算不得如何高明,却也不算拙劣,只要不是当世罕见的绝症什么的,都能医治。 正因如此,这些年三人才没饿死,只是日子依旧不宽裕。 饶是如此,他们却依旧带回了冷萧这个累赘。 直一个多时辰之后,阿花才离去,车震老爷子一直送出很远,听阿花言语暧昧不明,似乎对老爷子有几分仰慕,不知村长听了做何感想。倒是老爷子言语虽然轻薄,却极有分寸,并不越界。 送走阿花之后,老爷子和车佼二人走进房间,一齐看着他。车佼似乎对他还有些不满,车震老爷子神色还算平静,在冷萧上下打量了一阵,喃喃自语:“小模样长得好生俊俏,待伤好了卖到哪个大老爷家做娈童,还能换些银两。” 饶是少年定力,也不由尴尬地笑了笑,反倒是冷萧始终很平静。 原本他以为车震老爷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吃过早饭之后就连续带了七个衣裳华丽的人来看货…… 在对面房间的车怡似乎也听见了这里的喧闹,想必是清楚自家爷爷的秉性,不由出声质问。 车震连忙进入房间对车怡扯了几句谎,屁股后头却有个胖子紧随跟了上去,顿时惊讶道:“方才听声儿就觉得贤侄女儿定是温婉动人,这一见,果然如此。” 车震顿时炸了毛,对着胖子推推搡搡:“刘老爷说的哪里话,小老儿的孙女只是个全身瘫痪的可怜人,经不起刘老爷这般夸。” 刘老爷意犹未尽的出了房间,笑道:“对贤侄女儿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今日一见,确实是叫人惋惜。只是贤侄女儿正值大好年纪,该要考虑找个好人家嫁了。” 车震说道:“小怡的情况刘老爷也看见了,有哪家会要?” “我啊!”刘老爷闻言顿时兴奋,险些大叫了出来,浑身的肥肉结结实实地颤了几颤,耳边似乎回荡着清晰可闻的“盹盹盹”的声音。 察觉失态,刘老爷连忙干咳一声,不待他说话,车震立刻封上了他的嘴,说道:“不劳刘老爷费心,自家的孙女,老儿我自会照料一辈子。” 刘老爷脸上多出一丝阴冷,淡淡笑了两声:“车老爷子老当益壮,终究已经年过八旬,还能有几年活头?当真以为能照料她一辈子不成?犬子也是待娶妻的年纪……” “不必说了,即便这老头驾鹤西去了,妹妹还有我照顾。你那儿子先天脑疾,智不如鸡,别说照料小怡,自己还要姆妈来带!” 这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刘老爷财大气粗,难免要面子,此时被车佼不知轻重的捅了出来,面对旁人,脸上顿时挂不住,怒指着车佼:“好小子,要知道祸从口出!” 说着,便摔门而出。随后,余下六人有男有女,有个肥硕老妇对冷萧似乎情有独钟,连抛媚眼,即便冷萧连说经脉寸断、恢复无望,日后都是个废人,她依旧拽着车震老爷子到一边商量价格。 车震知晓已经得罪了刘老爷,只和妇人说,倘若能将刘老爷的怒火平息下来,便将冷萧拱手奉上。 对这老儿,冷萧心中苦笑。任其闹,心中还算平静。自家人知自家事,体内还窝着一丝灰气,只要手指恢复一些行动力,就可以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即便无法将经脉及肉身恢复到鼎盛,比之寻常凡人,倒也不差。 而这,至多也就是再过十几个时辰罢了。 他耳力惊人,依稀能够听见此刻小怡正在质问着车震,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冷萧,不愿冷萧被卖给那妇人,蒙受屈辱。 车震声音悲戚,一巴掌拍在车佼后脑上:“这混账东西说话没个分寸,得罪了刘老爷,咱们家无权无势,即便是村长老儿也帮不了咱。只能盼着那肥婆能帮忙疏导,要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那也不能如此害了冷萧大哥啊。”车怡依旧固执。 车震一愣:“连名字都知道了,这小子看来恢复得挺快,小怡,你告诉爷爷,这小混账是不是欺负你了?” 车怡急忙说道:“爷爷你胡说什么,他动也不能动,如何能欺负我?” 车佼咬牙说道:“小怡你放心吧,哥哥一定不会让你嫁给刘家那废物的。” 车怡的眼神黯了黯:“哥,爷爷,让我嫁给刘公子吧,家里的担子也能轻些,哥哥也该要娶媳妇了。” 车佼一拳打在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愤恨道:“你说得什么混账话,哥哥岂能让你嫁给那废物去受苦!” “你他娘的才混账!把床打塌了你妹妹睡啥?”车震又是一巴掌打在车佼头上。 如此,一日时间过去,那穿着华丽的妇人傍晚时分又来了一次,正遇上车震和车佼采药归来。 她依旧对冷萧念念不忘,直言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要把冷萧带走。车震大喜过望,面对车怡的喝止,车佼也保持了沉默。很显然,即便言辞如何激烈,面对刘老爷,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看着老妇如沙皮犬般满是褶子的脸,冷萧神色始终平淡,好在老妇人并未猴急的当着人面吻下来,否则冷萧怕是要呕出隔夜饭。 “再有半个时辰……” 第三百八十五章 偷看沐浴挂城墙 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远非冷萧当年所隐居的小小梧桐村能够比拟,心中猜测,少说有几百户人家。 这老妇家里十分阔气富丽堂皇,与多数人的简陋房屋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家院落所占的地皮,就抵得上十几二十户人家,还不知她在别处是否还有产业。 见自家主人带着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回来,两个白面小生顿时明白了,一切尽在不言中,手脚麻利的从几个下人手里接过冷萧。 老妇还心疼的“诶呦呦”叫着:“小心着点儿,可别把我的小相公弄伤了!” 这两个白面小生连声应着,看冷萧浑身被布带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颇为凄惨。 两个小生,一个身穿红衣,一个身穿黄衣。红衣小生仔细端详着冷萧,颇为不忿:“看这小子相貌也并不比你我英俊,夫人怎会看上他?” 身旁,黄衣小生试探说道:“莫非夫人口味又重了,就喜欢这样身受重伤的?” 红衣小生浑身颤抖,连忙说道:“你我侍奉这丑陋老妇已经极为难忍,莫非还要为了讨好她而自残不成?使不得,如何都使不得……” “噤声!当心祸从口出!” 黄衣小生慌张制止,神色严厉,红衣小生心知失言,连忙四下张望,好在并无外人听见。说到外人,二人目光一齐落在冷萧身上,忽然愣住,才想起手中还抬着一个人。 一时心中膈应,直欲松手将冷萧摔死,却又不敢,只能唯唯诺诺的请求冷萧原谅,莫要像老妇告状。 冷萧心中好笑,看这两个小生年岁比车佼更小,估摸着也就十几岁,或许两个人年纪加起来还没他一个人大。总归是生得白净,文质彬彬,又是修士,这才看起来也不比二人大多少。 他说道:“只要二位能拖住这老妇半个时辰,在下便当做什么也不曾听见,若不然……” 他被安置在一间奢华的房间之中,只这一间房,就比车震老爷子家更大了。 那二位小生果然仗义,说到做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老妇果真没有进来。 只等半个时辰之后,冷萧终于恢复到了手指能够动弹的程度,从纳戒之中取出一枚丹药,直接投进了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药效有如江河浪潮,滚滚而来,流经冷萧四肢百骸,他直挺挺坐了起来,往口中吞了几粒血砂,快速炼化,断裂的经脉都在极快的融合恢复。 若的换作常人,这样的伤势或许终生难以恢复,奈何冷萧偏生有修炼肉身的至宝,而且数量多到足以随便挥霍。 待老妇脸上涂了腮红来到房间之后,冷萧早已没了去向,床上只有一团破碎的布带。 “这……到底是何人劫走了我的小相公?” 她看着床上碎落的布带,如何也不愿相信冷萧是自己挣断了布带离去的,若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那此前为何要包成一团粽子似的任人宰割?有趣吗? 原本冷萧打算直接离开,此时仇雁笙的境遇未必比他更好,他不愿耽搁哪怕一息时间。 即便车震老爷子的做法令人不齿,若非他手段高明,只怕此生要毁在此处。可毕竟蒙受他人恩情,不论如何也要报答。 他回到车家,此时车震与车佼二人并不在家,或许上山采药去了。村长媳妇也不在,家中只有车怡一人。他们还真是放心,也不怕别有用心之人趁机轻薄了车怡。 虽然门上挂了三把锁,却也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木门很旧,即便凡人男子,力气稍大些的都可以轻易撞开,屋顶、院墙、窗户等等,说实在的,也起不了多少防护作用。 相比旁人,车怡只能整日待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连翻身都做不到,一个人望着屋顶失神。她的脸上依稀还爬着泪痕,带着哭腔呢喃着:“冷萧大哥,我对不起你……” “我没事,放心吧,别哭了。” 车怡忽然扭过头,眼神有些不敢置信,却见昨日还气若游丝的冷萧此刻正神采奕奕的站在她身前。 冷萧拆了布带,不着寸缕,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在老妇家中顺手拿的。不得不说,那些衣服都花里胡哨的,他一件也不喜欢,实在是纳戒之中没有多余的衣服了。 自从装满了血砂之后,清空了太多日常用品。 “冷……冷萧大哥,你真的没事了?太好了!” 车怡看着冷萧,立刻高兴起来,也不想冷萧为什么伤势突然好了,也不想冷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嘴。”冷萧轻声说了一句。 车怡不知为何,无端就对冷萧十分信任,也不多问,依言张开了嘴。冷萧喂她服下一枚丹药,探了探她的脉搏,神色稍松。 车怡起初疑惑,见冷萧举动,下意识侧了侧身,浑身骤然传来一阵麻木的感觉。这感觉让她一愣,随即便是欣喜万分,这五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她也是有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渐渐恢复知觉。 她抬头,还未来得及询问或是道谢,冷萧已经没了踪影。她眼神之中浮现一抹黯然:“冷萧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 离开车家之后,冷萧随即去了刘老爷家。刘老爷果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狠茬子,此刻正在吩咐下人前去教训车佼,恶狠狠地说:“留他一条狗命,只卸去四肢便可。” 一帮下人还来不及回应,他便手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当即有人前去扶他,刘老爷眼神里溢满惊恐,惊骇欲绝,四肢仿佛不是他的,已然没了知觉!他正要说话,一道流光便射入他口中,涌出的血水喷了下人一身,从刘老爷嘴边滑落半条舌头。 下人大叫一声跌倒在地,脸色惨白,眼神灰败,抬头四望,却根本没有看到是谁出手。 刘老爷成了这般模样,打断车佼四肢的事情肯定也不了了之了,今后也成了哑巴,家里只剩下一个痴傻的儿子,等同于后继无人,家里更是没有了主事的人。 一众下人眼里闪过贼光,彼此对视一眼,不知道有什么计较。 冷萧想着此前还在河水中时仇雁笙的方向,即便二人距离被拉开如何远,大体方向理应是相同的。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朝着这个方向一路寻去。 只是又不能挨家挨户去找,不得不说受到极大的掣肘,稍不注意便可能将仇雁笙遗漏。 他所走的路径也未必能找到仇雁笙,有可能仇雁笙和他一样,也被人给救了,抑或是被野兽吞吃了,早已不在原地了,可终究是只能依着这个笨办法去找了。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几日,想来不会过去太久,至多三五日时间,即便仇雁笙依旧躺在荒野中无人问津,也有存活的可能。 当时坠下之时他浑身轻飘飘的,想必仇雁笙也是如此,不必担心会摔死。 所幸,一路走来并未看见什么血肉模糊的场景,毕竟即便野兽啃食得再干净,现场也一定会有血污留下。 再往前去三百里,到了一座凡人城镇,冷萧双眼一瞪,赫然见到仇雁笙半死不活的被挂在城墙上。 下方有走过的行人,有些人还会抬头看看,时不时指指点点,也有些人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多看一眼,可见仇雁笙被挂在城墙上的时间已经不短。 他一路疾奔,身体毕竟没有痊愈,加上没有灵气,没有修为,此刻气喘吁吁,并没有急着去救仇雁笙,而是拉住一个路过的男子。 男子被冷萧拉住,有些不耐,却依旧回答道:“你说他呀,挂在上面有一天一夜了。这小子不知死活,竟然敢擅闯城主府,偷看城主千金沐浴,据说是从天而降的,有没有看到些什么无人知晓,反倒是浑身经脉都摔断了,据说当场昏迷了过去。” “城主大怒,下令将此人悬挂在城墙上,不给吃不给喝,直到活活渴死、饿死之后才算罢休。” 冷萧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仇雁笙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倘若落在山林,他极有可能已经被野兽给吞吃了,如今虽然受了些折磨,至少还活着。 原本这男子还颇有些不耐,似乎是这话题勾起了他的性质,还主动又和冷萧搭了一句:“要说这小子真正令人敬佩之处,全城百姓无人不知城主千金貌丑如猪,他却敢以身试险,实乃我辈之楷模!” 冷萧嘴角一抽,就冲这句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子不算多话,似乎还有些事情在身,说完就快步离去了。 冷萧抬头看着仇雁笙,此刻仇雁笙依旧是昏迷不醒的状态,真如同死了一般。 他手里多出一根铁棍,射出几颗光球,轻易将捆绑仇雁笙的绳索炸断了,发出“轰轰”两声,在城墙上留下两个大坑。 冷萧轻轻一跃,将仇雁笙接住。那边,城墙上已经传来卫兵地怒吼:“何方小贼,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劫人!” 这些个卫兵看不出来,手底下还是有些功夫,脚下生风,行动十分敏捷,很快下了城墙,只是这片刻耽搁,早已没了冷萧身影,只有空气中还未彻底积淀下去的灰尘。 第三百八十六章 法师一出无可敌 待仇雁笙悠悠醒转,又是两日之后。好在冷萧身上身上唯独血砂和丹药多,否则照这样消耗下去,已经枯竭而亡了。 仇雁笙浑身一颤,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见是冷萧,才哈哈大笑几声,如见至亲一般,激动万分,热泪盈眶:“师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苦啊!” 他话音才落,外边忽然传来嘈杂声音,有整齐划一的士兵集结声。他在度问道:“师兄,我们现在何出?” “城内客栈。” 闻言,他面如死灰,冷萧只平静道:“原本想着灯下黑,带你离去之后又折返了回来,这两日过得也确实轻松,没想到这帮人还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寻来。” 此时,仇雁笙皱眉沉吟道:“有一事师兄须小心,对方似乎有修士。” 他话虽这样说着,却又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他并未从空气之中感受到灵气。而冷萧同样如此。 对方来得极快,找得极为精准。一个身披甲胄之人一脚将门踢开,正厉喝一声,却见房间之中空无一人,喝声戛然而止,被噎了回去。 他躬身后退半信半疑地说道:“法师,怎么不见犯人?” 一个身穿斗篷之人从他身后走出,眼神冰冷地投射在房间之中,从衣服下露出的双手柔嫩无比,纤细如玉,令女子惊叹,可观其眉宇,明显是个带有阳刚之气的男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间散逸出一缕灰气,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几息之后,便如同嗅到了荤腥的猫儿一般,直接往床下窜去,锋利如刀,直接将一张床给劈成了两半。 床下有人“哎呦”一声,仇雁笙一把推开木板,冷萧淡然自若。 那身披甲胄之人神色惊愕,如何也不曾想到那两个逃犯竟然藏在床底下,与他们的气质简直不符合。 “法师果然高明!” 身披甲胄之人赞叹一声。法师在看着冷萧二人,冷萧也在看向法师,与仇雁笙对视一眼,肯定是心中的想法。这法师不论是穿着还是气质,竟然与石桥上的斗篷女人一般无二。 “看来,这就是被仇雁笙误认的修士了。” 法师做完本职工作,就退了开去。后方,一个相貌如猪,体型如牛的黝黑女人横眉竖眼地冲了上来,又有些害怕似的不敢靠近,仔细瞅了仇雁笙几眼,一时泫然欲泣:“爹,这个登徒子非但活得好好的,似乎连伤势都痊愈了,女儿被他玷污了清白,日后还怎么嫁人?爹呀,你要替女儿做主啊!” 轰然一声响,从门外又闯进一人,体型之大,门险些塞不下,冷萧一看,嘴角微微一抽,果然是亲身的,父亲和女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念至此,冷萧心中一震,看到法师之后,无端将这个世界和水面上的世界联系起来,若说二者毫不相干,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他忽然暴起,城主猝不及防之下,还没来得及放出狠话,一颗头颅直接飞了起来,碗口大的伤口处喷出一股热血,冷萧亲眼看见其中裹挟着一些颗粒物,在血水中蠕动,似乎有些兴奋。 仇雁笙似乎也没想到冷萧会有此一招,一时不知对错。冷萧也不愿多解释,不论对方是不是人,都不是滥杀无辜的理由。不过城主显然也不是什么好鸟,死不足惜。 法师皱着眉头,眼神之中爆发出两道冷光,轻叹一声,喃喃自语:“好受一只猪,才养了四十三个年头,不知道能够结出多少只火猴子呢……” 若非他主动取出,冷萧还不曾发现他怀里藏着一根精短的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 宝珠之上缭绕最多的,是令人通体发寒的灰气,此刻一丝一缕地落入城主尸体之中。 不论是城主千金还是士兵,一时都愣住,面对最高掌权者的身死,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灰气很快灌入城主体内,一点点颗粒逐渐变大,而城主的尸体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少说有几百只手指大小的火猴子蹦蹦跳跳,争抢啃食着城主残躯。 “啊!爹!这些畜生究竟是怎么回事,法师,你施展了什么妖法!”城主千金悲痛万分。 她扑上去驱赶火猴子,被一只火猴子咬住,直接咬下一截手指来。鲜血喷溅,她大叫着,忽然发现从手指上溢出的鲜血里,依稀也混杂着这样的颗粒。 法师漠然笑着:“你不该问我施展了什么妖法,你该问问自己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城主千金愣在那里,下一刻,她的头颅也飞了起来,紧接着,随同而来的士兵,一个个也毙命于此。 数千只火猴子顺着一缕灰气升向天空,往天上飞去,转眼没有了踪迹。 冷萧和仇雁笙早就趁机逃跑,此刻已经跑出数十里。仇雁笙心有余悸地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人?” 火猴子如同沉入水中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没入天幕。如果不出意外,这也是他们的归途。 这个世界的人和无面人以及画皮人或许有相似的地方,却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此前他给车怡把脉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她五脏俱全,经脉也一条不少,不像无面人和画皮人,只是一个空壳。 而方才城主头颅飞起的时候,所流淌出的血液也与正常血液相似,血腥味很重,也并未那样黏稠。唯一另类的地方,似乎就是他们血液之中所蕴含的火猴子颗粒了。 冷萧不明白的地方是,这些火猴子究竟原本就与此界之人是一体的,还是被法师后来增添的寄生之虫? 从个人情感上讲,冷萧更希望是后者,就可以表明这些人确确实实都是人,只是遭受了迫害。 “这些火猴子从水里飞出,被无面人当成食物或者种子,被种在田地里之后,又结出无面人。无面人死后,体内同样有这样的颗粒,连同尸体一起被碾碎,成为灌溉田地的养料。” 无端有一股阴冷气息升起,令二人不寒而栗。 不是想到诡异处的缘故,而是那法师竟然在极短的时间之中追了上来,似乎对二人不愿放过。 冷萧立刻递了两把兵器给仇雁笙,自己手中也捏了两把,不断射出光球。 法师的动作极快,像一道黑色的影子,不可捉摸。即便被光球打中,也只是被打散一道灰色的影子,然后法师的身形一定会在不远的地方重新显现,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不断的朝着冷萧二人靠近。 冷萧一时想起了斗篷女人,对斗篷女人深不可测的实力记忆犹新,眼前的法师显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几乎片刻就追上了冷萧二人,轻飘飘拍出两掌,冷萧和仇雁笙各自承受一掌。 二人的手不禁一松,手里的兵器都掉在了地上。方才顺着法师的掌心,有一股厚重的东西携带着二人无法对抗与违背的气势涌入。 冷萧眼神恍惚,额头满是细细的汗水,有些想要呕吐,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相反,那股被法师注入的东西却在极快的充盈他的全身。他心中的想法,正在被印证。若真是如此,此界所有的人,也不过只是法师是圈养的肉猪。 依稀之间,似乎对上了法师那张冰冷的脸,再一眨眼,眼前只是法师离去的背影,继而骤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冷萧眼神有些呆滞,身体在微风之中瑟瑟发抖,口中呢喃着:“森林里,重伤,承蒙车家搭救……从老妇家中逃走,废了刘老爷……还有,还有……我,是谁?” 他身边,仇雁笙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坐了起来,一眼落在冷萧身上,神色警惕万分:“偷看城主千金洗澡,我是逃犯,逃犯啊!你这小子,为何对我虎视眈眈,莫不是想要抓我归案,前去领赏?简直痴心妄想,仇某又岂是等闲之辈?” 冷萧淡淡扫了他一眼,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杆兵器,说道:“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今日冷某取了你狗命,便当做为民除害了。” 仇雁笙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 言罢,他又岂能吃手无寸铁的亏?看见手边正好有兵器,随手就捡了起来。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为何会用,却是无师自通,极为熟练。 二人彼此光球一碰,轰然炸响,两两被击飞了出去,鲜血淋漓,谁也讨不了好处。 不多时,几列士兵近了,为首之人怒指仇雁笙:“给本统领抓住他,他就是逃犯!” “另一人怎么办?” “本同龄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鸟,说不得是邻城的细作,一并抓回去,严刑拷打!” “是!” 数百个士兵迅速围拢,将冷萧和仇雁笙团团围住。冷萧二人也停止了打斗,比起二人厮斗,显然是先逃命才是正经事。 一个士兵或许不敌他们,可数百个士兵水泄不通地围拢上来,几乎让他们插翅难逃。 二人几乎同时抬起手中的兵器,往前方乱射着,光球一团接着一团落下,将成片的人炸成碎肉。 冷萧心中泛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思绪,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欢呼雀跃,却又无端憎恨自己的冷血。 第三百八十七章 牢房一游又越狱 面对一群士兵,冷萧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体内的灰气太过稀薄,无法使用玉舟,等于他就没有了最后的倚仗。 轰杀上百个士兵之后,他还是落入了对方手中。另一边,仇雁笙同样如此。 他看着仇雁笙,微微皱眉,无端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心中有些惶然,唯一记得的竟然就是村子里接触过的那几个人,这些仿佛便是自己全部的记忆了。 在冷萧和仇雁笙手下,拢共损伤近两百人,士兵统领却并没有多少可惜,只是吩咐手下人将两人押解回去。 此前两人还刀枪相向,此时相顾无言。同是阶下囚,自然也没有什么仇恨了,原本两个人都是刚苏醒,脑子里一片混沌。 “我似乎忘记了什么。”冷萧皱眉,喃喃自语。他声音很轻,却又恰巧能够让身边的仇雁笙听见。 随后,便一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仇雁笙,而仇雁笙果然不负所望,露出了几分茫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几乎可以肯定,仇雁笙的记忆一定也被动了手脚。 “究竟是谁动的手脚,是谁?” 冷萧竭力挖掘着脑海深处的记忆,隐约间眼前似乎晃过一个穿着斗篷的黑影,这黑影让他觉得很熟悉,似乎看是一切变故的根源。可待他再细想,却化作云烟散去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被押回了城里,士兵统领手里提着一个头颅,一路走来,亲手提着,不肯丢弃。这头颅就是老城主的头颅。 冷萧当然不会觉得士兵统领会好心的替老城主安葬什么的,一定还有些别的想法。至于到底是什么想法,他就不得而知了。 很快,他就被关进了一间牢房里。不知怎的,他心里还觉得这牢房有些奢侈,简陋虽简陋,至少是单间,好似曾见过别的牢房一般。 牢房里,一张石床,一堆稻草,还有一块破烂的木板,似乎是充当桌子的作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仇雁笙不知道被关进了哪间牢房,并不在他附近。而他周边的牢房,也都关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有,有些看起来憨厚无害,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当然,人不可貌相,冷萧也没有那么多盈余的好奇心,并不打算探究。他只想早些出去,否则以他杀死上百个士兵的罪孽来看,基本上没什么生还的机会。 手脚之上的镣铐看起来很拙劣,锈迹斑斑,似乎是经过看许多岁月。然而任凭冷萧用多少力气,也无法挣断。倒不是说这镣铐之中有什么禁制之类的,目前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玩意儿真的很结实。 对面牢房里关押着一个老头,此刻对着冷萧讥笑两声,说道:“这副镣铐有精铁打造,就是以刀斧去砍,也要花费半天力气,你想以人力挣脱,简直是痴人说梦。” 既然是普通镣铐,体内的灰气自然是可以调动的。冷萧并不理会着老头的讥嘲,取出一柄光剑,在镣铐上砍了几下,虽然划出了几条白色痕迹,可对镣铐的磨损实在是微乎其微。 又不信邪地用光刀试了一试,结果还上课一样的下场。老头笑声更浓烈:“看你这兵器倒是不错,花费个几日工夫不眠不休,说不定镣铐就开了。” 冷萧紧接着拿起铁杆炮,往镣铐上轰了一下,不得不说,确实是热,手里仿佛捏着两根烧红的棍子,几乎要烫出水泡来。 饶是如此,冷萧依旧强忍,待光亮散去,冷萧的眉头拧得很紧,手都快烫熟了,这镣铐却除了微微发红之外再无变化。 游离的电光以及通红的镣铐都给冷萧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那老头似乎被关押的久了,已经产生了一些病态的心理,看冷萧越艰难,他便越是兴奋。 然而冷萧灵光一闪,将灰气灌入锁孔之中,再充实其中,凝聚成钥匙的形状,轻易打开了镣铐…… 老头的声音戛然而止,顿时大怒,后退三步,惊叫道:“不可能,绝无可能,即便是最高明的锁匠也不能打开这把锁,你怎么可能打开!” 对此,冷萧有些嗤之以鼻,此时忽然想起,那些士兵死去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灰气。那他体内的灰气又是从何而来? 不去细想的时候,有些东西就很想当然,待仔细去想的时候,却根本经不起推敲。他很确信,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而始作俑者就是在他脑海里有些模糊的那个身穿斗篷的人。 即便不是那人,那绝对和那人脱不了干系。 多想无意,冷萧又用相同的方法打开了牢门,简直是轻描淡写地走了出来。 原本恶语相向、不断讥讽的老头突然跪了下去,一双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只差要磕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帮老夫一把!” 冷萧原本不愿多管,忽然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交谈声以及脚步声,顿时走到老头牢房前,二话不说,直接给他开了牢门、开了镣铐。 周边牢房里的人见此情形,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有反应快的人直接继老头之后跪了下去。 说实在,他们跪或不跪、求或不求,冷萧根本不在乎,他只是在就近放出犯人,再远一些的,就不去理会了。 被放出的犯人哪里还会留下来等待,早就一股脑往外冲了出去。而那些还没被放出来的犯人,则以更大的声音哀求。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自由来得快,去得也快,最早往外闯的一拨人当头碰上一队士兵,彼此有了交锋,有运气不好的,再次被戴上镣铐。 这些事情,冷萧自然不在意,剩下的犯人,他也无暇多顾,没了释放的意思。还有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就不怎么顺眼的,他一个也懒得理会,任其自生自灭。 他就混迹在人群之中,轻而易举地逃了出去。 如他这般逃出来的,少说也有十几人,出了牢房,天高海阔,任凭去留了。 他离开没多久,回头一看,仇雁笙也借此机会逃了出来,看来还不算傻。 更多士兵赶来,其他人再想逃跑,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冷萧走出城主府,来到街上。布告栏上张贴了几张通缉令,悬赏对于冷萧来说低得可怜,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这些人或是做了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或是杀人放火,冷萧自忖,如他这般屠戮了百人的狂徒,还是罕见。既然没有他的通缉令,那么行走起来,自然轻松如意。 断头台上,士兵统领亲自镇守,正在夸夸其谈,对着全城百姓许诺道:“老城主死得冤枉,那两个狂徒已然被生擒,今日便在此,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斩了这二人头颅,替老城主报仇!” 手底下的人前去牢房,想必是去押解冷萧和仇雁笙,却不知道这两人都已经逃了出去。 等待之时,士兵统领继续说着:“老城主已故,本统领心痛万分,便连唯一的女儿也遭了殃。那两个狂徒其中一个便是觊觎城主千金的美色,还曾闯入城主府,偷看城主千金沐浴。” 冷萧隐约记起了城主千金的样貌,浑身直打了个哆嗦,好险仇雁笙不在,否则真不一定能够忍耐得住。被人说作好色之徒也就罢了,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如此境地! 不远处传来几声脆响,冷萧扭头望去,仇雁笙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一件大衣,整个人缩在里面,牙齿咬得嘎嘣响,险些没能忍住,好在士兵统领只是说二人其中一个,没人知道是他…… 老城主说不上好,也不太坏,反正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人追忆便是。士兵统领转到正题:“老城主已死,群龙不可一日无首,本统领提议,大家推选一个新的城主。这个城主要德高望重,要能力强大,要能保护一方平安……” 他越说越是激动,脊梁骨挺得笔直。百姓顿时来了劲,议论纷纷,不时传出几个比较明显的声音:“我觉得城北的李大善人是城主的不二人选。” “城南的赵土山先生也不错,当得起德高望重。” “张府的张老爷不仅财力雄厚,实力也不弱,理应由他来担任城主……” 下方众说纷纭,说谁的都有,反正是私议,没什么负担。甚至有几个臭不要脸的人推选自己,然而一瞬间就被其他声音给淹没了。 士兵统领脸盘黑如锅底,左听又听,竟是没有一个人考虑到他,令他心中甚是恼火。 他一拍惊堂木,正要说些挽回的话,一个手下急急忙忙赶来,同他耳语了几句,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暴跳如雷:“一群废物,连两个被镣铐锁住的年轻囚犯也看不住,本统领要你们何用?” 百姓尚且一头雾水,冷萧自然知道发生什么事。士兵统领原本要将他二人问斩来立威,没想到二人竟然双双越狱了,一个都没留下。 这时,冷萧忽然指着仇雁笙惊呼一声:“哎呀,这不是那个在逃的囚犯吗?” 被他这一指,一双双眼睛顿时落在了仇雁笙身上,包括士兵统领的眼睛。 第三百八十八章 二人携手共筹谋 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都落在仇雁笙身上,仇雁笙顿时汗毛乍起,再扭头想寻找是谁把他卖了,却已经找不到人了。 包括士兵统领在内,都是如此。他第一眼并未看清仇雁笙,却也不管仇雁笙是真的还是假的,便要叫大家瞧瞧,他这个士兵统领的本事,只有在他的保护之下,百姓才能平安。 仇雁笙倒也没有辜负他,他虽然没有发现是谁把他给卖了,却隐约记得声音传来的位置,手里摸出一个竹节炮,毫不犹豫地轰了过去,也不管平民的死活,一炮直接炸死了数十人。 饶是士兵统领,也有些怒意:“狗贼,安敢放肆!”不管之前仇雁笙是不是逃犯,此刻便是坐实了罪名! 士兵统领纵身一跃,如流星坠下,朝着仇雁笙砸了下去,也在仇雁笙出手之时,他身边就已经清空了一片,往四下里躲了开去,冷萧正在其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论如何,那数十个平民的死与他都有着直接到关系,心中不禁想着,仇雁笙这般冷血的人物,与他定然不会有什么瓜葛。 见士兵统领扑来,仇雁笙顿时抬起手中的竹节炮对准了士兵统领,漆黑的竹筒之中已经亮起了璀璨的光芒。 而这时,竹筒里的光芒一时消散,竹筒边缘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一根灰色的针钉在上面,已经将这把兵器损毁了。随后,这枚灰色的针也缓缓消散,仿佛原本就不是实物。 冷萧抬头一看,远处走来一个身穿斗篷的男人。他心中霍然一震,就是这个人!他记忆的缺失,一定和这个人有关。 仇雁笙失去了攻击的手段,士兵统领去势不减,正好将仇雁笙压在身下,力道之大,地砖都砸出了一片裂缝,更有骨裂声传出,凄惨之极。 他哈哈大笑,虎目往四周一瞧,大声说道:“大家放心,有本统领在,绝不会放任这般狂徒作乱。在大家受到危险之际,那李大善人何在?那赵土山何在?那什么张老爷何在?只有本统领在,还望诸位仔细想想,再做决定!” 有死者的亲眷已然怒极,大声喊着:“统领劳苦功高,实力与能力毋庸置疑,继任城主也是说的过去。眼下,还望统领能够将这狂徒处死!” 士兵统领哈哈大笑,断头台已开,自然不可草率了事,将仇雁笙斩首,甚合他心意。他将仇雁笙帽子揭开,没想到还真是逃犯,无暇多想,直接一把提起仇雁笙,架在了断头台上。 而方才毁去竹节炮的斗篷人,已经退去,根本没有人注意,深藏功与名。 冷萧心里无端浮现出两个字,喃喃自语:“法师。” 仇雁笙嘴角淌出血线,整个人凄惨不已,如同一滩烂肉,看来被士兵统领那一次冲撞,将一身骨头撞断了不少,眼神黯淡无光。 “那是……” 冷萧皱眉,运足目力,仇雁笙的血液之中,带着零星的颗粒物质,遥遥望去,只有一个小点,却在已肉眼可见的幅度蠕动着。 这个发现令他有些毛骨悚然,并且十分排斥。与此同时,他浑身都出现一股瘙痒感,极为不自在,紧紧咬着牙齿,克制着将皮肤抓烂的冲动。 眼看铡刀就要落下,冷萧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取出一根铁杆,发射出一发光球。相比竹节炮,铁杆炮的威力要小很多,却极为精准。 这个威力小也是相对而言的,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将士兵统领的头颅炸得粉碎,偌大一个无头的身子直挺挺倒了下来。 百姓惶恐不已,作鸟兽散,不敢再有半分停留。这般混乱的情形,对于冷萧反到有好处,把前来支援的士兵都给冲散了。 他跳上断头台,一把提起仇雁笙就走,几个跳跃就没了踪影。他始终防备着法师的出现,然而直到他走远之后,才依稀见到一个身穿斗篷的人在人群里穿行,速度不紧不慢,不知是有强烈的自信还是已经放弃了追赶。 他管不了这许多,只有不顾一切地逃。一直跑了几个时辰,天都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冷萧一把将仇雁笙丢在地上,力道不清,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救这滥杀无辜的人,却又对那些死去的人升不起多少同情,相反,在看着仇雁笙将要死去的时候,他心里却闪过一丝抵触。 仇雁笙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眼皮已经肿了,看来是想睁也睁不开。冷萧正在研究着手指上配戴的纳戒,此前天几乎是本能一般从中取出了趁手兵器,而除了兵器之外,里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他都很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该死,那所谓的法师,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他想回去擒住法师质问,却又本能觉得,自己远非法师的对手。 “想不到,竟然是你救了我。”仇雁笙冷笑一声,此前二人还刀枪相向,要死要活,这时冷萧却救了他,他心中也有些意外。 “我救你,只是因为我们有一样的遭遇。”他这里所指,是指二人都曾被遮掩了一部分记忆,遗忘了太多东西。 他从纳戒之中摸出一枚黑色的圆球,外表像是一颗羊粪蛋子,他也不知道功效如何,只是凭借着本能,感觉这一枚丹药对于仇雁笙会有些作用。 仇雁笙也不管是不是毒药,张口就吞了下去,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丹药入腹之后,仇雁笙剧烈咳嗽两声,咳出一抹淤血,手臂撑着地面,竟然缓缓坐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丹药功效的强大。 不过他断裂的骨头已经没有恢复,每动弹一下,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却依旧强撑着坐了起来,坐定时口鼻已经溢出鲜血。 冷萧又取出一粒血砂,给仇雁笙吞下,仇雁笙闭眼沉思,又霍然睁眼,惊道:“这是什么东西,我的骨头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并且肉身的伤势也在迅速好转。” 他抬起手臂,上面的淤青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他站起身子,对冷萧微微鞠躬:“不论如何,此次承蒙阁下搭救,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 冷萧只问:“我只想知道,你到底遗忘了多少东西?” 仇雁笙皱眉,似乎在竭力的回想,缓缓说着:“照阁下这么一说,我的记忆的确太过浅薄。竟只有出现在这城中之后的记忆,全部都是作为逃犯的。” 相比仇雁笙,冷萧还算好上一些,他还有在那个村子里的记忆,还记得车老爷子一家,还记得老妇和刘老爷。 他指着仇雁笙流淌出的血液,主要是指着其中蠕动的颗粒:“这是什么?” 仇雁笙身体似乎哆嗦了一下,后退了半步,才走近看,似乎对此极为排斥,紧紧皱起眉头:“什么鬼东西?” 他不信邪似的,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在手心一划,淌出一股热血,血液之中,依旧混杂着这些颗粒。 这令他有些毛骨悚然,却见同时,冷萧举着一柄靛青长剑,同样在手心一化,血液之中也蕴含着这样的颗粒。 “果然如此。”冷萧心中泛起寒意。 仇雁笙死死盯着冷萧的手,说道:“阁下这柄剑似乎不是凡品。” 冷萧手掌一翻,将角兵收了起来,虽然他不太记得,也能感觉到角兵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此刻冷哼一声:“你的关注点不太正确。” 仇雁笙干咳一声,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颗粒之上,干脆直接捏起了一粒,指间传来蠕虫一般挣扎的感觉。 他细看,只觉汗毛乍起:“这……这是猴子?” 冷萧一样捏起一粒,这些极小的颗粒,放到近处仔细看,果然是一些极小的红色猴子,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吞咽着血液。 边上,仇雁笙已经有些躁怒,一把将火猴子扔在地上,抬脚用力踩着,将所有猴子都踩得粉碎、稀烂。 “治标不治本。”冷萧淡淡说了一句。 “你有办法?”仇雁笙抬眼看着冷萧,冷萧既然这样平静,一定有些他所不知道的话没说完。 冷萧淡淡说道:“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或许有一个人能够解开答案。” “谁?” “法师。” 仇雁笙瞳孔一缩,陷入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法师是谁?” 冷萧嘴角抽动了一下,扫了他一眼,说道:“就是毁去了你兵器的那个身穿斗篷的人。” “原来是他!”仇雁笙顿时瞪着眼睛,拜法师所赐,他险些人头落地。 只是不知道,若他知晓是冷萧将他给卖了,他此刻会是何等表情。他虽然躁怒,却并不莽撞,看向冷萧:“那法师实力非凡,你我绝非敌手,你待如何?” 这,也是冷萧最为无奈的地方,即便是敌明我暗,占据优势,可在压倒性的实力之前,依旧让人无可奈何。 半晌,他才缓缓说道:“是人,就会有弱点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个弱点找出来,在此之前,只有一个字——等。” 第三百八十九章 寻到法师弱点处 老城主和士兵统领都死去之后,这城主之位反倒不如一开始那样受人欢迎,几个候选人彼此推诿,最终落到李大善人头上。 冷萧一瞧,这李大善人贼眉鼠眼,形容猥琐,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样好,还是说都是以讹传讹。士兵统领死后,李大善人提拔了一个亲信晋升统领,开始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 那新晋统领也是个废物,实力低微,根本镇不住士兵,毫无威信,头几日还仗着李城主的名头逍遥了几日,之后军队之中渐渐乱了起来,有心气不小的人直接出手,将他打了个半死,丢到了城门口,彻底颜面无存,即便不死,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在人们心中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 而新晋李城主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对那个一手提拔的统领丝毫不在意,不闻不问,反倒对于军队里那些不服管之辈开始嘘寒问暖。 他想将那些人收服,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那些人只不过是虚与委蛇,说不得什么之后看会推翻了他这个城主,自立为王。 之前,老城主有一定武力基础,有威信,而士兵统领可说实力强横,同样有八方威严,除他二人之外,整个城中再无能够镇住场子的人了,都到一些不堪大用的人。 此些事情,冷萧并不在意,他只有一个目的,抓住法师。 然而一连数日,却根本连法师的面也不曾见到。即便是要暗中观察,寻求机会,至少也要见了面之后才能产生机会,奈何他却根本连人的面也见不到。 他与仇雁笙商量了一下,法师一般都是在城中出现大事的时候才出现,只要事件超出城主和统领的处理范围,法师就很有可能出现。然而,即便是有方法让法师出现,二人也没有什么方法将法师留下。 依照法师落显露出的深不可测的实力来说,二人根本不是对手。 不过,左思右想之后,能不能留下法师不重要,还是先找到法师所在才好暗中观察,等待时机。 于是,这天李城主出席讲话之时,正说得满面春风,慷慨激昂,声音却戛然而止。冷萧的举动很简单,只是发出一枚光球,而后迅速引入人群,换了一个方向站定。 李城主上任不过几日,又暴毙于此,城中百姓顿时混乱起来。暗中调查之后发现,所谓的李大善人不过只是自吹自擂罢了,毫无含金量。不过是从百姓身上剐的油脂多了,才取了一些零头中的零头,来作回馈,次数多,声势大,付出少,久而久之,本没付出多少,没想到还趁势落了个大善人的名头,更好地收拢钱财。 李城主一死,徒留一个上任不过一天的统领呆愣地站在那里,颇有些不知所措。此人身材粗犷,脸上有三道刀疤,皮肤黝黑,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蛮力的样子,也正因此,才能力压三军,坐上了这个统领的位置。 有几分蛮力是真,临场应变的能力却弱了太多,此刻霍然拔出长刀,对着四下里神色惊慌地警惕着,同时大喝:“何方鼠辈藏头露尾,还不速速现身,让老子宰了你!” 回应他的,只有百姓慌乱的叫喊声罢了。 冷萧和仇雁笙二人已经被凌乱的百姓冲散,跟着百姓随波逐流,才能更好的隐藏,特立独行,在没有相应的实力基础之前,只能死得更快。 士兵随着新统领的叫喊,一个个围绕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让他黝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懈,心底似乎生了几分安全感,叫嚣得更为激动,然而始终无人理会他,仿佛对方的目标只是李城主而已。 没过多久,法师果然来了。他站在李城主之前,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城主体内钻出数百只火猴子,体型不断变大,直到变成手指大小,而后往天上升去。 这样诡异的一幕,理应被世人所不容,被人心所排斥,冷萧忽然皱起眉头,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逆转他的看法,让他对这件事产生认同,而后淡忘。 反观其他百姓,人人都是如此,初时眼神惊恐,只是几息之后,已经化作平淡,似乎对于李城主死亡的事情,也变得坦然了。 冷萧咬牙,立刻产生了极大地抗拒,心中不断暗示自己,将这件事情牢牢记住。他体内似乎有一些东西在挣扎波动,是那些细小的火猴子。 法师的动作忽然间变得僵硬,眼睛刹那间投进人群。他的眼神并没有看向冷萧,而是落在了仇雁笙身上,相比冷萧,仇雁笙离他更近,所以他只是从冷萧身上划过,并未停留,表明他不是没有发现对方,只是不愿纠缠。 仇雁笙面容稍稍扭曲,可见也正在抵抗这股改变意志的力量。相比普通百姓毫无保留的接受以及被改变,想要抗拒以及逆转,仅仅只需要做到极简单的一点——怀疑。 只要以完全自主的意志去怀疑,去抗拒,就能轻易抵挡这股蒙蔽人记忆的力量。 法师显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猛然朝着仇雁笙冲了过去。速度之快,令仇雁笙根本无力闪躲。 仇雁笙大吼一声,左右摸出两把竹节炮,连连轰炸着,只是准头毕竟差了一些,法师看似如同风中浮萍,却极为巧妙地穿梭在光球之间,连一片衣角也不曾受伤,很快冲到他身前,一掌按在他身上。 仇雁笙喷出一口鲜血,被击飞了出去,只觉得肋骨断了几根,反抗之力降低了五成。他心中大骇,立刻喊道:“冷萧,还不出手?” 若在平时,他或许会说由他拖住法师,让冷萧快快离去,而今在他眼里,与冷萧根本素不相识,自然不会如此高尚。 这般变故,是二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此前法师出手散漫,从未如此认真过,看来已经完完全全激怒了他,也打乱了二人的思路。 原本,二人还想悄然跟着法师,找到法师的藏身之处,来寻找蛛丝马迹。 眼下,冷萧立刻冲上前去,替仇雁笙挡了一下,唇亡齿寒,有个没了反抗之力的累赘同伴,也好过孤军奋战,至少还有些精神依托。 他仰天大吼:“诸位且隔开一道伤口,看看自己血液里究竟蕴含了些什么鬼东西,不要再被法师蒙在鼓里了!” 仇雁笙吞下一枚丹药,很没义气地逃了开去。冷萧的大喊根本无人理会,百姓只顾自己逃窜,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胡乱叫喊的声浪里。 他虽然身有伤势,可对付平头百姓还是轻而易举,无人主动,便由他动手相助,随手扯住一个人,抬指在那人手臂上戳出两个血洞,指着血液里混杂着的颗粒,义正言辞地说道:“你瞧,我二人绝非信口雌黄,这些鬼东西肯定不是天生就有的,肯定是那所谓的法师搞的鬼!” 每一只火猴子都能自主的活动,不管有没有独立的意志,都可说是独立的个体,虽然人体内也有蛔虫之类的东西,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自身下一刻便会七窍流血,死相难看,心中万分排斥。只要看见了这一点,就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 寻常百姓被蒙蔽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一时想要改变有些艰难,更莫说还如此仓促。那人一见手臂上被戳了两个血洞,直接大叫一声吓晕了过去。 仇雁笙大骂一句“废物”,又拉住一人,故技重施。 看似无用,法师的动作渐渐迟缓无力,似乎在与什么做着对抗,冷萧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的派上了用场。 仇雁笙游走在人群之间,变得更为卖力。可归根结底,毕竟是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冷萧,还算是游刃有余。下一刻,冷萧正好被法师按在地上暴打,他嘴角一抽,好吧,勉强……一时死不了。 “冷兄再坚持片刻!” 那脸上有三道刀疤的黝黑汉子,虽然新任统领,却并没有什么觉悟,此刻呆立在李城主尸体旁,似乎吓傻了一半。 看见仇雁笙冲来,眼睛恶狠狠地一瞪。仇雁笙直言不讳:“服从我的命令,否则,死!” 统领大笑:“尔等鼠辈,也妄想叫老子俯首称臣,痴心妄想!” 一团光球猛然在他脚边炸开,碎石乱飞,他脸庞抖动了一下,连忙说道:“老子也察觉出此事有些不妥,老子并非臣服于你,而是替全城百姓着想!” 他立刻指挥士兵,将胡乱逃窜的百姓一个个拦了回来,分别隔开一道伤口,强行按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好好看看血液里藏着的东西。 同时,仇雁笙在统领手臂上戳了两个血洞,也按着他的脑袋…… 方才,如若统领不识时务,他已不想再废话,大不了取而代之。既然统领这般听话,他也就不再痛下杀手了。 统领脸上狰狞了一下,怒骂一声,迟疑道:“这……这怎么像是猴子,这是什么鬼东西,老子体内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许多人在惊惶的情绪之后,思维短暂的产生空白,没有想那么多,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一点,而相对的,法师的实力则变得越来越弱。 第三百九十章 釜底抽薪吞灰气 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许多时候往往能够改变极大的事态。正如此刻,随着个别人依照仇雁笙的指引发现了体内的诡异之处,开始产生强烈的恐惧与抗拒。 而这份恐惧与抗拒所带来的最为直接的影响,就是让法师的实力越来越弱。他要分心压制每个人的抗拒意志,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一边往后退去,所退后的路径之上,流淌下一片鲜血。 这鲜血乌黑,看来诡异无比,落在地上,冒出几缕白烟,似乎给地面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腐蚀。 冷萧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液,眼神里闪过一丝冷芒,淡淡笑着:“看来你不行了,那么,轮到我了。” “该死。” 自战斗之始,法师初次出声,缓缓抬起头颅,一双尖利阴冷的眼睛蓦然落在冷萧身上,长啸一声,或抱头鼠窜或惊疑恐惧的百姓皆倒地嘶吼,似乎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而与此同时,冷萧体内同样爆发出钻心的痛楚,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肉之中穿梭游走,啃噬他的血肉。 恍惚一霎,再抬眼时,一个掌印已落在眼前! “冷萧!” 仇雁笙跪伏在地上,大喝一声,冷萧此时瘫软在地,头盖骨似乎被打裂,凹陷进去一个凄惨的弧度。 法师近身,劈头盖脸又是一掌落下,衣衫猎猎作响,冷萧抬头,看见一张苍白狰狞的脸庞。 从那双冷漠的眼睛里,冷萧看到一丝疯狂,一丝欣喜,并没有他所预见的愤怒与残忍,仿佛正是冷萧和仇雁笙的出现给他增添了一抹欢乐。 “可惜了……” 他呢喃一声。 “还没结束。”冷萧回应。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已然发生了很多事。冷萧余光瞥见仇雁笙,那厮叫喊得声音虽大,身子却极为老实,似乎断定冷萧必死,一个人已经逃窜出去半里地。 冷萧用尽全身力气,眼前出现数十个丹瓶,一齐粉碎,数百道灰色气息,被冷萧大口一吞,尽数吞了下去。 这灰气入体,他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变化,心里却有一个初步的猜测,或许会影响性格,变得和斗篷女人以及法师一样的怪异,即便如此,总好过头颅像被拍西瓜一样拍烂。 “法师,来受我一指!” 灰气一入体,还来不及炼化,尚且在肺部聚成一团,就被冷萧强硬灌注于指尖,实战吗出一式碎骨指。他分明不记得这样一个招式,施展的时候却水到渠成,自然无比。 法师干瘦的手掌被点出一个血洞,手掌只剩下边缘一丝皮肉连接,右手已废。一指去势不减,他堪堪来得及偏过脸颊,被擦去半张脸,看起来极为恐怖,能将胆小之人生生吓晕过去。 而伤口之处,还在缓缓枯萎,皮肉变得灰暗以及苍老,他惊骇道:“时间之力?” 却见,冷萧也是怔怔凝望自己的手指,似乎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他知晓自己忘却了一些东西,所以并不深究。 他一双眼睛看着法师的伤口,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法师的血液里同样蕴含着细小的火猴子,而且密集程度远超普通平民。 冷萧得势不饶人,打得法师节节败退,远处,仇雁笙已经慢慢往回赶,看得瞠目结舌。 他心中叹息一声,一口吞掉数百道灰气,直觉告诉他,这每一条灰气,就是一条人命。此刻,所有灰气开始流经他的四肢百骸,流经他每一寸血肉,与他相融。 体内的火猴子变得活跃不已,继而成双成对,开始进行苟且之事。有落单的一只,看起来极为焦急,四处与人争抢配偶,在冷萧体内引起几番纷乱。 冷萧瞪大双眼,方才内视,这火猴子竟然在他体内肆意繁殖?似乎他体内的灰气越多,这些火猴子就越是活跃,那么,如这般繁殖下去,最后他体内岂不是要尽数被火猴子所占领,变成一具空壳? 法师硬撑着身子,已经站不起来,帽子掉落,露出一张干瘦苍白的中年人脸庞。他眼球上布着一圈血丝,冷冷瞧着冷萧,笑声诡异:“有趣,有趣!即便是大人,也不敢吞噬这样多的灰气。” 他低低笑着,冷萧扼住他的咽喉,质问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法师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活着,才是最大的刑罚。” 他忽然望向冷萧,眼神已经平静得多了,轻声说着:“告诉你也无妨。看你的肉身强度比我要好,承受能力要比我强,不过你方才吞噬的灰气已经远远超出你的承受极限,你会被火猴子噬尽血肉筋骨,吞近脑髓骨髓,最后变成一具空壳,一具毫无自身意志的行尸走肉。” “一具……可怜虫。” 冷萧无端觉得法师说的这些有些熟悉,似乎遇见过,似乎经历过,似乎感受过,似乎面对过。他决不愿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帮我恢复记忆。” 法师诧异地看了冷萧一眼,缓缓摇头:“我自己的过往也已遗忘,又如何让你记起?穿上斗篷,就是没有过去的人。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被大人发现,也会穿上斗篷,成为另一个我。我已经这样度过了数百年,而你,撑不过一年,就会被吞噬干净,成为废物,被遗弃进天河里。” 他抬头看向天空,仿佛嗅到了一丝腥臭。 冷萧思索片刻,缓缓说道:“也就是说,我只要将火猴子取出来,就不会死了。” 法师没有取笑冷萧,因为他当年也是和冷萧一样的想法,可已经懒得多说,因为冷萧早晚都会明白,做得再多,都是无用功。这一步,不过都是每一个法师要走的路,只有经历过绝望,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法师。 “其实,我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杀了我。” 冷萧能够看出,对方已经和盘托出,没有任何保留,似乎说与不说,对他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他知道的越多,反而是一种折磨,时刻倒数着自己的死亡。 “你想让我经受痛苦,我岂能让你如意。” 他松了手,不再理会法师。仇雁笙远远看着冷萧,似乎有些不太敢接近。 他低头看去,自己浑身都散发出一丝一缕的灰气,肉眼可见的灰气。 仇雁笙的眼神发生剧烈的变化,几乎同时,冷萧感受到一只手掌落在了他肩膀上。 “欢迎你,加入我的麾下,法师万零一,”冷萧回头,看见一个同样穿着斗篷的人,比地上那个强了太多,外形却一模一样,斗篷上没有多绣哪怕一根金线,他接着说,“可惜,是个短命鬼。你放心,这一年,我会好好差遣你。” 他眼神在平民之中扫视,最终落在慢慢后退的仇雁笙身上。仇雁笙身子一僵,暗自思忖,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就不回来了。 “你,很好。你还能活很久,也欢迎你,万零二。” 他低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法师,语气已经很平淡:“百三零,你放心,我会治好你。” “不!”百三零用力嘶吼着,咳出几口鲜血,却无济于事。 平民体内没有灰气存在,而被这不速之客带走的,都是体内存在灰气的人。这个人,自称大人。正是百三零此前提到的大人。 冷萧能够感受到,大人的实力尚且不如他,却能够影响他体内的火猴子,对他产生绝对的压制。 大人随手提着三人,往雾浓云深处飞去。所有平民渐渐恢复正常,茫然相视,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李城主的尸体后,产生了一些骚动。 半个时辰之后,大人将三人带到一座荒山上。山上莫说树木,便连一株杂草都没有就,死气沉沉,看起来颇为阴冷。 山顶有一座极大的宫殿,有些位置已经很陈旧,而有些地方看起来很新,似乎是新建的。可以预见,法师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以扩建宫殿为乐,一砖一瓦,一土一石,如此堆砌积累,历经无数岁月。 大人似乎已经看淡,轻飘飘将三人丢在地上,而后从怀里摸出两张羊皮纸,丢给冷萧和仇雁笙,就带着百三零离去了。 末了,又转身看了冷萧一眼:“别妄想以此术来对付我。当然,如果你想在死之前拉我陪葬的话,我也无所谓生死。” 他似乎,也活够了。无尽岁月,这是一种酷刑。 冷萧拿起羊皮纸一看,上面记录了一篇术法,没有名字,只有简单易懂的寥寥数十个字,是对灰气的用法。 以灰气来牵引操控火猴子,若两方实力相差巨大,则可以抹除对方的记忆。 他体内的火猴子产生一丝躁动,不到两息就平静下来,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反观仇雁笙,却如煮熟的虾子一样蜷在地上,面容痛苦,低头认输道:“冷……冷兄饶命!” 初得此术,二人心里升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以对方做为实验,只是仇雁笙的实力毕竟不如冷萧,是以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冷萧忽然明白了此前大人所说的话语,他所吞噬的灰气远在大人之上,实力也要超过大人,所以,他能够凭借控制火猴子的方法轻易杀死大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 返村已是执法者 自从百三零被大人带走之后,冷萧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得偿所愿被赐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冷萧对此并不关心。 三天后,他迎来了第一个任务,事实上,他完全可以拒绝,因为他的实力已经凌驾于大人之上。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在他看来,即便是大人,不过也是在某个人手下苟延残喘的可怜人罢了,推翻大人的命令,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引来更强大的对手。 同时他又在想,他正因炼化了数十血砂,才有如今体魄,只有更强大的体魄,才能承受更为强大的灰气,准确的说是,只有更强大的体魄,才能承载更多的火猴子,不至于短期内死掉。 若有人比他更强,且能够完全承受住,那这个人的体魄又该强大到何等地步?刀枪不入?术法不伤? 冷萧不愿多想,也不愿触及。他如今就像是一叶浮萍,失去了记忆,没有了过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等于失去了未来。 他对于未来,没有任何方向,只能顺应着别人给他制定的道路走下去,这不该是他的未来,只有一年的生命。 这村子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村民世代都在村子里,从没有人想过走出村子,也从没有人走出过村子。 因为有这意图的人,要么改变了意图,要么成了死人。 村长是一个头发蓬乱的老者,年逾古稀,长髯足一尺,灰白交杂,单从外貌看来,根本看不出这样一个毫无风度气质的老者竟然是村长。 不过,能坐上村长之位,自然有其能力所在,在村子里也素有威望。只是雄狮将老,猛虎萎靡,他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也不知道多少人紧紧盯着他屁股底下的村长之位。 在村中,乡绅富豪很多,荣华富贵早已无法让他们满足。他们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村长就是最大的掌权者,村长之位,难免受到许多人的觊觎。 如今,村长已经年迈,当年慑于其威严的人也都缓缓伸出了手掌。人生无所可求,不过如此,即便村长的头衔对于他们的生活不会有多少增色,也仍要觊觎,寻些事做。 村中集会处,偌大空地,如今捆缚着一个弱女子。少女二八年华,身体柔弱,一双腿似乎有疾,走起路来还显不稳,若非她身旁妇人搀扶,恐怕走不了几步。 几个富人差遣手下,将车震、车佼二人死死押住,嘴角泛起冷意。其中一个满身肥油壮似猪的锦衣男人说道:“村长,刘老爷被人卸了四肢,家财被几个不开眼的狗奴才卷尽,归根溯源,皆因车郎中一家救了个妖人所致。且看那车郎中的小女车怡,瘫痪在床数年,却突然康复,全无征兆,答案已经十分明显,定是那妖人施展了妖术!” 他旁边,刘老爷没了四肢,落魄万分,姿势不知是坐是躺,看起来并不舒服。他舌头已断,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此刻虽然激动,却说不出半句话,只有脸色忽红忽白,难受不已。说来可笑,保了他性命之人,正是车震老爷子。 那日刘老爷家中几个悍仆,卷着刘老爷家财逃亡,可奈何心中怯懦,一时不敢逃出村子,被一帮富人老爷联手抓回来七七八八,余下两个,没了主意,才想到逃出村子,拼死一搏。 人一旦看得风景够远,心胸未必会变得宽广,眼界与见识一定会更为广阔。而幕后之人,想要将所有人当成家猪一般控制饲养,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他们的无知。 自顾王侯惜良才,可良才多了,难免惹人忌惮。若到了时局安泰之时,寥寥几个良才,也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能彻底掌控的,终究是变数。 不论是那两个分头逃出村子的仆人还是村中引起的风波,都足以惊动法师来平定,于是,冷萧来了。 这些仆人可说十分倒霉了,原本想着,这些富人都是自私自利,如今刘老爷已是废人一个,没了手脚,连说话也不能,家中只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痴傻儿子,即便这二人活过了初一,也断然活不过十五,必定无人会给这样的废人撑腰。 于是乎,一帮仆人便卷财而去,没想到,那老妇同是直接介入此事者,更将冷萧绑到家中,自刘老爷出事后,就心惊胆战,夜不能寐,便唆使了那日一同前去车震老爷子家的几个富人,协力将刘老爷的仆人一个个抓了回来。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他们家财万贯,当享一世荣华富贵,自然不会冒半点风险。心中惴惴不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同心同力,应对妖人。 而且,此举非但是同盟之试,还可传扬一波惩恶除奸的美名,更能将刘老爷守了一辈子的金银财宝瓜分,何乐不为? 最初还因为害怕妖人回来,所以夜夜辗转不安,可等了数日,那所谓妖人似乎人间蒸发了去,有人便想,他定是欲出村,而被神仙给惩治了。 若非那些富人愈发大胆,且贪心难足,非要将余下两个刘家仆人也抓来,那两人也不会仓促的各自奔逃,最终都咬牙想了出村一招。 横也断头,竖也断头,不如拼命一试,也算不枉。 当初也不是没有人想过投靠某个富人,却还是被那富人义正言辞地推了出来,当众处决了。原本,仆人的地位就十分低微,主人失势,仆人的地位还不如穷苦百姓,他们的整条命都是廉价的东西,即便死了,又有谁在意? 当真是被逼到了绝路,才会选择这没办法的办法。 两个仆人一老一少,一精一灵,才各自活到了现在。村子很大,四面都能出村,两人也并没有碰上。 只是心中却浮现了同一个想法:这世上有没有神仙妖魔不知道,反正这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村子外面,还有天地,前人何苦这般惧怕,在村子里庸碌了世世代代! 年老之人腿脚慢,此刻也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匆匆而行,不曾想,天上忽然飞来一道黑影,衣袍一展,如蝙蝠展翼,令人生畏。 只看一眼,这老仆人就知道绝对跑不了,连忙跪下叩头,心中道,先莫慌,对方也并不一定是为了他而来! 看来人这般诡异,定不是什么神仙,他心中一颤,没来由想起了在村子里流传的妖人之说。毕竟那人垂死而来,又突然消失,祸害刘老爷,又让车怡奇迹般的好了,也算不得空穴来风,可说有理有据有事实凭证了。 谁成想,那来人好死不死偏偏落在了他身前。老仆人身躯颤抖,哆嗦着说道:“老儿恭迎大人!” 不管来者何人,喊一声大人总不至于喊错吧? 他不敢抬头看,等了几息,也不见大人说话,这时,他眼前黑影一闪,顿时觉得一股大力打在他胸腹,痛彻心扉,连惨叫都成了奢望,只能“嘶嘶”张着喉咙,整个人竟然被一脚踢飞上了天。 凡人飞天,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得的好事,老仆人一颗胆子,却碎成了十八瓣,直接吓尿了出来,从天上高高淋下。 冷萧头也不抬,斗篷之下的脸上皱了皱眉,十分不喜。有那无名术法,一定范围之内,所有修为低于他的人,几乎无处藏身。他无法分辨谁是谁,可不必思虑,但凡出现在村外之人,必定是他要找的人。 除这老仆人之外,还有一人,不过二三里,并不算远。于他而言,片刻之遥。 不得不说,那余下一人果然年少,身强力健,拖着一麻袋金银,纵然大汗淋漓,却也跑得飞快,来不及赏村外山水,生怕被什么人追上。 可四下里,旷野之地,又能有什么人呢? 他哂笑一声,天上滴沥下来几滴水渍,他惊疑:“下雨了?太阳雨?” 所谓雨丝,滑入他口中,竟是股怪味,鼻尖传来一缕腥臊,难忍之极。他霍然抬头,见天上落下一个黑影,掉在地上。他吓了一跳,后退三步,地上激气一层灰尘,这落下来的人,正是与他一同逃窜在外的那人老仆人。 难道真有什么神仙鬼怪显灵了?这么一想,少年人两腿立刻瘫软,钱财散落在地,再也生不出多走一步的力气。 老仆人从高空落下,没想到只伤不死,呕出一口鲜血,还能勉强站起来,看来无甚大恙。 冷萧的身影凭空出现,吓得那少年人也先写尿了。老仆人之所以没有死,自然是他留了情。 少年人一见冷萧,神色大骇:“黑袍……是……是法师驾临?” “你认得我?”冷萧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启禀法师大人,大人有幸在一本书上见过对大人只言片语的描述,那书中言辞粗陋,简直刻画不出大人半分英姿。今日得见,乃是小人八辈子修来的福缘!” 冷萧依旧不喜不悲:“你们可知晓,擅自出村,当处死刑?” 一老一少二人,吓得仿似抽搐,却又敏锐地捕捉到,冷萧既然让老仆人活到现在,还与他们废话,显然事情还有转机。 第三百九十二章 命运在人自掌中 村中,车怡多年顽疾突然痊愈,已经被当成妖邪之流,捆绑在一根木桩上,下方对方着柴堆,有人高举着火把,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将柴火点燃。而后,火焰就会将车怡吞噬,连带着衣服以及身体,什么也剩不下。 车震老爷子和车佼喊得凄惨,却无济于事。妹妹命悬一线,车佼年轻力壮,剧烈挣扎时,要四个家仆一齐才能将他制住。 车怡静静望着天空,神色十分平静。她在床上躺了太久,几乎已经忘记了天空是什么颜色,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云彩。 她忽然愣住,自嘲一笑,才想起来手脚已经被捆缚住,伸手这样简单的动作,只是奢望罢了。 冷萧没有杀死那一老一少两个仆人,而是放他们离开,任由他们离去,他要打破这里的规则,他要两个仆人记住他,记住体内的火猴子,带着恐惧与疑惑,将内心的这一份寻求争相的渴望传播开去。 如果说,无知和愚昧就像是瘟疫,会以无穷快的速度扩散,人云亦云,三人成虎。那么,人们对于真相的渴望同样如此,他们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将他们点醒的引路人。 据说,以前村子里也用这样的方法烧死过许多人,多数都是富人掩人耳目的手段。穷人,又在这方寸之地不得逃遁,如何也逃不出这砧板,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而今,眼看车怡也要落个同样的下场,除却村长媳妇阿花尚且有些敢怒不敢言之外,即便是村长,神色也稍显冷淡。 他坐上这个位子,这数十年来,自然是见过了许多事。这样悲惨的画面,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白了,将每一个人都看作牲畜,包括自己,这样不论是谁死了,也显得稀松平常了。反正在真正的“人”眼里,牲畜死得再多,都不是一件值得怜惜的事情。 几个富人不断施压,那对冷萧心存觊觎的老妇表现尤甚。村长终于冷着脸,打了一个手势,那手举着火把的村民立刻点燃了柴火,上面淋了桐油,火势一经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将车怡整个人吞噬。 冷萧在高处远远观望着,如同一个局外人,没人注意到他。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皮肉有些生硬,似乎没有什么表情。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变成一个无面人,失去自我,站在人群中,与其他人再没有什么分别。 那真是一件极度糟糕以及可悲的事情。 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车怡去死的,不管怎么说,车怡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因他而起,即便与他无关,他这次也是为了平定动乱而来,必定不会看着无辜之人被活活烧死。 如果这木桩上面绑着的是老妇、刘老爷或是其他哪一个富人,或许他会多看一会儿,直到耳边传来凄厉的惨叫,直到惨叫声渐渐平息。 “小怡!”车震和车佼连声叫着,涕泪交加,神色悲戚。 众人情绪百种,冷漠与平淡占了多数。不管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不能算作事情。 天上落下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抬手拂出一阵灰色的狂风,卷着稀薄的沙土,将熊熊的火焰在一瞬间扑灭了。 被施以火刑的少女,除了裙角有一丝烧焦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势。她怔怔望着这个背影,一眼就认出了他。 “冷萧大哥……”她分明没有看到冷萧的面目,眼前人的气质也截然不同了,或许是女人的感觉,下意识就轻轻说了出来。 眼前人转过身,她嘴角掀起一丝微笑,即便他始终低着头,她也看得分明,正是她所认识与记挂的那个人。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冷萧短短时日不见,就仿佛便了一个人,变得有些冷漠,不易接近。又或者,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穿上这身斗篷,就该有该有的样子。 冷萧将车怡的绳子解开,车怡无法站稳,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做这些事的时候,所有人睁大了眼睛,没有一个人说话或是阻拦,又活着说,都有些不知所措。 就凭冷萧扑灭火焰的那一手,就表明他绝非易与之辈,这也显然不是凡人手段。 普通村民原本就不关心车怡的生死,自然不会有人做出头鸟,去触怒冷萧的眉头。村长也侯立一旁,保持缄默,看他的样子,即便冷萧此刻带着车怡离开,他也不会说半句话。 冷萧仰起头,迎着半缕阳光,老妇看清了冷萧的半张脸,顿时身躯一震。她对这张脸太熟悉了,这张脸已经连续数日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她深深凹陷缺觉的眼窝,即便是浓浓的妆容也无法掩盖。 她指着冷萧:“是他,就是他!他是那个妖人!” 许多人下意识往刘老爷看去,即便无人能证明,可是所有人已经将刘老爷的遭遇归咎在冷萧身上了。此时,刘老爷也颇为激动,一身肥肉波浪般抖动着,一叠连着一叠。 “村长,妖人入侵,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你身为村长,理应以身作则!” 有富人喊着,心中却想着,最好冷萧一巴掌直接将村长拍死,如此一来,他就有了坐上村长之位的机会。 村长虽然并不招摇,穿衣打扮也稀松平常,却没人敢小视他,论家财,他决不逊色于谁。 此时,他显然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只是对着冷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问道:“大人的装束老朽有所耳闻,似乎是传说中的法师大人。今日大人驾临,敢问可是我等做错了什么?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恕罪!” 村长此举,就是直接将自己从冷萧的对立面剔除了出去,几个富人霎时变了脸色,一边指挥仆人组成人墙挡在前面,一边对村长怒骂。 同时,他们也在心中咒骂冷萧,却不敢明着骂,见了冷萧的手段,说心中不怕是不可能的。 老妇此前见过冷萧奄奄一息的样子,知道冷萧也会受伤,会流血,也是肉体凡胎,没有什么好惧怕的。她厉声道:“功夫再高,也怕踩到,我等家仆都有宝剑宝刀在身,还怕他一人不成?” 家仆心中也没底,听了老妇一言,手中的兵器多少给他们带去了一些慰藉。有人发狠,甘愿打头阵,直接嗷嗷叫着朝冷萧冲了过去。 他并非勇猛,实则心里打了个小算盘。他心想,冷萧刚开始必然不会出全力,后面还有数十个人要对付,他不仅能捞到头阵之功,说不定还能少受些伤势。 然而冷萧令他失望了,冷萧正好缺少一个鸡,来杀鸡儆猴,他就送了上来。 很好,可以说是亲自将脖子架到了冷萧的剑刃上。 他的头颅高高飞了起来,颈上多了一个碗口大的缺,血水直接喷了出来,有老弱妇孺胆小之人,或是尖叫,脸色煞白,或是直接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冷萧剑尖指着地上的一滩血液,准确的说,是指着血液里蠕动的那些火猴子。 寻常百姓体内的火猴子很少,无人注意,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人人自危,又不敢逃。 余下的家仆刚刚走出两步,又退了回去,已经被冷萧吓破了胆。 无人注意没关系,冷萧会让他们去注意。他缓缓走到老妇面前,那些家仆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老妇破口大骂,惊骇欲绝,一时竟孤立无援。她顿时对冷萧跪了下去,她已经知道冷萧是敢于下杀手的,冷萧并不怜惜他们的性命。 她只觉得手上一疼,右手心被割出一道口子,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耳边却只是传来冷萧冰冷的话语:“从血液里发现了什么,仔细看,然后告诉我。” “虫……虫子?”老妇迟疑着说。 没想到,冷萧真的绕过了她,走向另一个富人。那富人原本还在看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没等他有什么动作,手心同样被划开一道口子,冷萧问了同样一个问题,富人眼珠一转,作出了同样的回答,连每个字的颤音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他心中有些得意,然后他的头颅也飞了起来,鲜血喷了周遭的人一脸。冷萧说出了他该死的原因:“敷衍的话,这就是下场。” 他走向第三个人,那人仔仔细细地看着血液里的火猴子,揉了揉老眼昏花的眼睛,哆嗦着说:“也……也是虫子……” 他心中忐忑,其他人与他同样忐忑。还是一样的答案,他却活得好好的,冷萧越过了他。因为他是自己得出的答案,而不单纯是剽窃前人。 “我的血液里也有虫子!” “我也一样,为何以前从来没有发现?” “生来至今不曾受过什么伤势,也难怪如今才发现这怪异。” 有人惊呼:“这好像是猴子,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它们是活的,它们会自己动!” …… 这样的画面,不免让人毛骨悚然,许多人对冷萧重重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将他奉作神仙,只求他能救人于水火,替人除去体内的火猴子。 毕竟,任谁发现体内满是这样虫子大小的活物,都是难以忍受的。 然而,冷萧伸手在剑刃上摸了过去,鲜血缓缓滴落。他张开手,血液里火猴子的密集程度远远比其他人更密集。 “我们,是一样的。命运,在你们自己手上;路,在你们自己脚下。” 第三百九十三章 何不破规则一试 在村中施威行凶之后,冷萧就转身离去了,没有半分留恋。 几个仆人也放开了车震和车佼,他们二人几步跑到车怡面前,涕泪横流,喜不自胜,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怀。车怡手臂动了动,将二人搂住,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冷萧离去的方向,冷萧的背影在她眼睛里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她心中忽然有些慌,空落落的。全村的人都被冷萧割开了一道口子,或是左手,或是右手,只有她是例外。 她捡起一根尖锐的木头,用力在手心一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身体轻轻颤抖,痛疼让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红色的血液里,混杂着三两只火猴子,在她掌心蠕动。她的脸色更白了,有些恶寒,颤声道:“这……这究竟是什么?” 车震说道:“我行医半辈子,大病小伤见过的太多太多,却从未注意到人的血液里还混杂着这种东西。倘若不是大人提点,或许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他也有些茫然,心中无端多了一些惶惶不安,还有一些憧憬与渴望,却又无法说清心中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有仆人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却也很突兀:“大人说村子不再限制出入了,这么说,可以出去了……” 许多人眼里都绽放出亮光,大多都是在村子里无权无势的人,没有什么牵挂,反正在村子里没有什么出路,倒不如出去看看。 几个富人脸上阴晴不定,眼看手下的仆人已经蠢蠢欲动,有些管不住了,不禁斥骂:“卖身契都签了,你们如今是要背弃主家吗?” 有些人还在迟疑,也有人义正言辞:“我们体内都被种下这种鬼东西,当然要离开村子去寻找方法!” 富人面色不屑:“大人何等人物?连大人也没有办法,只凭你们几个废物还要痴心妄想?” “不试试怎么知道?” …… 法师宫殿内传来一阵阵波动,大人从天上落下,站在宫殿之前。仇雁笙与冷萧都不在,宫殿里还有几个执行任务回来的法师。 宫殿很大,大得不可想象,远远超过了任何一座城。便是这样一座宫殿,却只住了几千个人,最鼎盛的时候,也只有六七千个。 此时,这座宫殿却在颤抖,不像是地震,像是一个活物在受到折磨,不住地战栗。 “人何在?” 大人厉喝一声,立刻有几个人从宫殿里飞了出来,恭敬站在他面前,听候调遣。 他扫了一眼几个人,尽管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装束,身形大多也相差无几,他却只看一眼,就能分清每一个人。 “百二一,千三三零,二二七五,何处暴乱,宫殿为何战栗?” 百二一抬手一拂,眼前灰气凝聚成一个影盘,影盘之上赫然有山有水有丘陵,村落城池一览无遗。随着他手指拨动,影盘之上荡漾起丝丝涟漪,个别地点被放大,可见其中的男女老少安居乐业,偶尔有摩擦,也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另外二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举动。随后,宫殿远处也有不少人朝着大人所在的外置汇集,正巧在宫殿的人,零零总总约有几十人。见此状况,尽数检查起各自管辖区域。 百二一等最先到达的三人几乎同时开口:“无异常!” 不多时,零零碎碎传来“无异常”的声音。大人微微点头,抬头看了一眼仍在继续战栗的宫殿,说道:“将有大事发生,助我一臂之力!” 他手中灰气缭绕,凝聚出一个无比广阔的影盘,与他凝聚的影盘相比,方才别人所凝聚的影盘,简直不值一提。 影盘有些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不用他多说,当场的数十人立刻将灰气灌注到他体内,影盘也随之凝实起来。 他一眼就落在了某个村子之上,抬指一点,看到了其中的景象。不知道多少人拖家带口地离开了村子,风尘仆仆地走上了远行的路。封闭了村子多少年的诅咒一说,不攻自破了。 大人脸上看不出愤怒,只是轻轻说着:“万零一,让你执行任务,却尽给我惹事。看来你一年的性命也不想要了。”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立刻付诸行动,而是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打不过冷萧。 想了半晌,只是吩咐了几个法师去解决事态,而后对剩下的法师下达了一个命令:“缉拿万零一,若目标反抗,就地处决!” 冷萧离开村子之后,又回到了那座城。他先后到过这两个地方,最熟悉的当然也是这两个地方,再次回来,已经轻车熟路。 这里不是他的管辖区域,而是划归给了万零二,与他最早有过交集的那个人。 “村子里的百姓一旦出现异常,大人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我只有一个人,与他赛跑是赛不过的。我有一个优势,比他更强,也意味着比所有法师都强!”冷萧的眼里闪烁着冷漠的神采。 他要狩猎法师,将法师逐个击破,然后就可以尝试唤醒凡人,否则,法师依旧可以让所有产生抵抗之心的人失忆,回到最初的样子。这样的话,他就永远达不到目的。 他总觉得,当反抗之人足够多的时候,这股力量会冲破某一道枷锁,或许他能够恢复记忆,也说不定。 信任城主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似乎不常运动,走起路来有些艰难的意思,身形比家中圈养的猪都要肥上两圈。他眯着眼睛,春风得意,手指捏着一撇小胡子,发黄的牙齿缝隙里钻出咂嘴声。 他身旁,两个仆人押着一个少女,少女青涩,却已经美貌初成。城主胖子看得有些痴,已然急不可耐。 少女眼角滚落泪珠,不断挣扎,却不见成效,耳边只传来城主胖子下流的笑声。她的眼里盈满了绝望,却又忽然浮现出一枚吃惊。 “相比一个个的割人手心,还是直接寻个败类杀死来得快捷。” 城主胖子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喉咙已经被割开,喷出一蓬血水,尽数被一层灰气挡住,一滴也没落在冷萧身上。 几个仆人吓得呆了,足足十几息过去,才有人带头大叫着离去,有人带头,自然所有人都跟了上去。 “不好啦,城主被杀了!” “城主遭贼人刺杀!” 这胖子才坐上城主之位,连屁股都没坐热,就把命留下了,也算是有些悲哀。若他表现得还算道德一些,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冷萧之所以来城主府,不过是想让他集合百姓而已。 死了也好,城主一死,百姓势必恐慌,达到的效果差不过,反正都是引起骚乱。 被城主胖子掳来的少女怯怯地看着冷萧,有些惧怕,微微向后退去。冷萧解开了她嘴上的布条,对她的道谢置若不闻,并未替她解开绳子。 “你仔细看,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冷萧将少女按到城主的脖子之前,少女险些吐了出来,脸色煞白,眼神已经涣散了,哪里还记得冷萧的问题? 被血腥味冲击了很久之后,才定睛一看,颤声说着:“有……有虫子。” “是不是很恶心?” “是……”她不知道冷萧想听哪个答案,只能根据猜测去回答,同时这也是她心里的答案。 冷萧突然笑了,笑声很冷,又说道:“你的身体里,也有。” 他的身形在阴影里很快消散了,凌空飞来一道剑气,将少女的绳子斩断,同时也在少女手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 鲜血沁了出来,少女尖叫一声,却又谨记冷萧的话语,下意识往血液里查看,清晰地看见了,她的血液里确实有那种虫子,恶心的虫子。 她心中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将这只手砍断。 或许,不止这只手。 “我是身体,有这种东西……” 仇雁笙正在不远的山林里,此时忽然凝聚出影盘,看向了不远的一座城,神情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城主死了?百姓出现恐慌?” “怎么又死了个城主。” 对他而言,一个所谓城主的死活只不过是给他平淡的人生里增加一丝趣味与波澜,他已经有些明白,为什么法师殿里都是一些死气沉沉的家伙,好像一个会行走有思维的死人。 或许几年后、几十年后,他也会变成那副令人厌恶的模样。他用了晃了晃脑袋。 等他赶到城门外之后,发现有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已经站在那里。他皱眉:“这里是我的管辖区域。” “我知道。” 仇雁笙眉头一挑,语气里多了一丝火气:“所以,你是在挑衅我?还是说,生活太无趣了,给自己找点乐子?” “都不是。” “那你待如何?”他有些诧异。 那人抬起头,他认出了这张脸。 冷萧看着仇雁笙,缓缓说道:“万零二——我暂且这么叫你。我猜,你也厌倦这样的生活。他们既然制定规则,并严格遵守,必然害怕规则被打破。何不一起打破试试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整拾法师人将战 一个城主的死,并没有在城中掀起足够大的波澜。只要不是危及自己的性命,管他城主还是统领,死便死了,大不了再推举一个。 只要百姓发现这性命之忧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情绪就会从最初的惶惶不安而逐渐镇定。 几日时间过去,从那村中走出的人有不少来到此城,说来也怪,不论是村民还是城民,一直都恪守不能离开这土生土长的地方的规则,却对外来人并没有多少惊讶,仿佛打心底里觉得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却从没有想过,倘若每一个地方的原住民都像是被囚禁,被圈养,又哪里会有外来人进入呢? 这些村民打破规则的举动传入城民耳中,不需要冷萧特意去做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自己血液中的异状,对这世界一些约定俗成却显得古怪荒诞的规则产生质疑与抵抗。 对于冷萧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帮了他一个大忙。并且,他能够感受到血脉里有一股力量在召唤他,召唤就近的法师平定混乱。 冷萧并没有理会,反而在等待着多管闲事的人。 “来了!”仇雁笙轻轻说了一句,语气之中有一丝波动,彰显着内心的不平静。 冷萧同样能够感受到其他法师的接近,很简单,法师体内的火猴子数量远超常人,一定范围之内,法师与法师之间几乎是无所遁形的。 所以,冷萧与仇雁笙根本没打算隐藏,而是直挺挺站在城门外,像是两尊门神。 一道黑影从天上落下,法师都是一个装束,久而久之,连性情都变得相仿,倘若不是特别相熟的,很难分清谁是谁。 那个法师看了一眼冷萧和仇雁笙,以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二人为何站在此处,不进去平定混乱?” “平定不了。” 那人诧异:“何等混乱,竟然让两个法师束手无策?”他舔舐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显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事情了,走吧,我陪你们前去瞧一瞧。” 冷萧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急,稍后你会更有趣的。这个混乱我我们平定不了,你也平定不了,因为这个混乱是我们造成的。” 那人听到冷萧的言语,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只是说着:“我就说,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令法师束手无策的事。法师解决不了的事,就只能是法师自身了。你们不是第一个背叛大人的法师,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当年,我也做过这样的蠢事,很幸运,不仅没有被处死,反而苟延残喘到了现在。这世上,总有很多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即便见了棺材,也没什么值得落泪的。”冷萧依旧冷淡。 那人嘴角掀起一丝弧度:“说得好,不管你们在谋划什么,我加入你们。活了几千年,有些腻了。” 冷萧想来,法师这类并不情绪化的人,想要策反应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实在没有办法,就杀了,只要不影响他推翻这世界的规则,怎样都无所谓。没想到,他还没有说什么,对方就主动选择了加入。 “在下冷萧,如何称呼阁下?” “冷萧……本名吗?年轻真好,几千年前的事,记不清了。你们可以叫我百二一。” 三人互通姓名之后,依旧这样站在城门外,像是三座雕塑,任凭风吹沙落,一动不动,也没有半句交谈。 很快,又有人来,出乎冷萧意料的是,十之五六的人都是主动加入的,宁可以命换一次疯狂,无关对错,无关结果。也有一些人看到了冷萧计划的可执行性,选择了加入。 当然,也会有个别极为顽固的人,将性命交代在了这里,或许,多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法师一共只有几千人,如今堆在城外的尸体就已经不下一百个,而站在冷萧身边的,已经超过了两千人。 刚开始零零散散,到后来所有的法师都闻风而动,前来看看这座城外的变故,就像嗅到腥味的猫儿,蜂拥而至。一场大的变故,在他们无趣且寡淡的生命里无疑能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是如此疯狂,所以法师的数量从来上不去,总是有活腻的人去寻思,如百二一这样排名靠前的人,已经很少了。 大人站在法师殿前,死死盯着眼前的影盘,神色却很平静,像是什么没有发生,又像是有些急躁,可以说是兴奋,可以说是愤怒,抑或二者皆有。 他发出一声厉啸,不断往影盘之中灌注进灰气,将召集所有的法师。他已经看到城门外的景象,不能容许幸存的法师再一个个上去送死或是归顺。 再这样下去,只怕他手底下就没有可用之人了。他十分清楚手底下这群人的心性,如果没有人约束,又看到冷萧身边汇聚的这两千多人,只怕不问缘由、想都不想就会选择加入,一起搅动一番风云来。 冷萧自然也收到了大人的召集令,喃喃一声:“看来继续在这里也等不到人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许多人看向冷萧,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决策者。他们都是桀骜不驯且疯狂的人,却在等待着冷萧的发号施令。在别人手下或许会少些自由,却也代表着不论自己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人承担部分责任。 冷萧高声说道:“既然大人发布了召集令,我们就去会会他吧。” 他自恃修为,有恃无恐,只是个人实力再强,也敌不过百人、千人,而今,他手下的人固然比大人要少,却也有了一拼之力。只要不会快速溃败,他只要第一时间击败大人即可。或许有更稳妥的方法,同时也代表了更耗时。他不愿等待,对于别人最没有意义的东西,却是他最缺的东西——时间。 在路上,又碰上一些法师,都以同样的方法处理了,不是归顺,就是击杀。 冷萧说道:“我们在站在山下,来一个拦下一个,一个也别放过。” 两千多人二话不说,分散开去围住了整座山,倘若来者能够一群人一齐闯关,或许能够轻易把这松散的拦截给冲散,偏偏赶来的人都没有什么义愤填膺的心思,反倒是不断充实着冷萧的团体。 山顶上,法师殿前,大人越等越不安,除了最初赶来的几个法师之外,便再也无人上过山。他不时打开各地的地图,的确有不少法师局里较远,还未赶到,可来人也不至于如此稀少。 他下意识打开那座最先出问题的城的影像,却发现冷萧等人早已经不在了。城门外,再无一个法师,城内,混乱像一场风暴,在不断的扩大。 冷萧静静望着天,但凡有人来,这些法师几乎争抢着要上去打一架,奈何多数人还没有打过就选择了归顺,也有个别人宁死不屈,在不远处堆积了一些尸体。总而言之,已经不需要他出手了,确切说来,多数人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不免心中遗憾。 事实上,冷萧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可以直接以无名术法碾压他们,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已经没有必要了。 无名术法里提到,修为高者可以抹去弱者的记忆,然而他却不这样认为,所谓的抹去,应当只是遮盖,只是被深埋、被遗忘了。所以许多时候,他总会有一种似忆非忆的感觉,他始终相信,曾经遗忘的,总会想起来的。 大人亦不是傻子,很快打开了山下的影像,发现了冷萧等人的集结。原本的两千多人,已经翻了一番,他召集来的人,尽数被冷萧截下了。 他心中不免有些怒意,如今他身边站着的,还不到两掌之数,甚至许多人眼里都闪烁着不忠诚的光。没有信仰的归顺,就怪不得别人头生反骨了。 许久之后,大人眼底的波澜反而沉静了下去,眼下,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某种结局,顺着事情的发展必然会走到的结局。 所有法师刹那间警惕起来,一定范围内,法师之间无所遁形,自然不是说说而已,每个人都能感知到大人的靠近。 只是在感知之中,却只有不到十人,许多人感慨嗤笑,没想到大人已经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了吗? 大人远远望着冷萧:“这才几日,没想到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原以为,你会很有耐心的仔细谋划一番。” 冷萧平静说道:“谋划是留给有理智的人的,在这里,理智恰恰是最没用的东西。” 大人也笑了:“是啊,生死都变得没有意义了,还要理智有何用?” 他没有动手,只静静望着冷萧。冷萧也没有动手,依旧不断有人赶来,他都是全盘接收,没有人能够越过他走到大人身前。 大人忽然张口:“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不想再被人记得。今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冷萧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你且说吧,只是将死之人的名字,我未必能记住很久。” 大人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我是一。” “我以为,你要告诉我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一眼里有些惆怅与缅怀,叹息着:“是叫林杰还是李杰呢?太久了,实在记不清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法师殿碎记忆回 想象之中的大战并没有出现,一方面是冷萧手底下的法师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一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好胜之心。 二来,无名术法无形之中产生的等级森严无比,冷萧只要催动术法,便已将一完完全全地压制住,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 从实力上来说,冷萧已经比他强出太多了。冷萧并没有见过一全部的实力,料想一既然能够掌管法师殿无数年,必然有其实力,能够这般轻易拿下,他也是始料未及的。 看着往日高高在上、冷漠寡言的一此刻瘫倒在眼前,所有法师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许多时候,反抗只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可是反抗之后,心底却又涌起一阵更为庞大的茫然与空虚。 好在,冷萧立刻给所有人派遣了任务——即刻前往各自管辖区域,解放所有人。 这里的解放,不单单是破除不能离开家乡的规则,同样是对他们的思想进行解放,让我们明白,其实他们生生世世都被一群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掌控着,与一群圈养的猪样无异;而这群法师也不该被怨恨,从某些角度而言,他们的生命其实比普通人更悲惨。 所有法师一哄而散,从四面八方散去了,冷萧站在法师殿前,欣赏着法师殿的颤抖。这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像一尊活着的巨兽,如同面对天敌一般战栗,同时对冷萧发出厌恶的怒吼。 冷萧就像一颗身处风口浪尖上的定石,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摇晃一下身子。 一身边的法师已经随同大流,前去解放凡人去了,他们就像是一群没有梦想与渴望的行尸走肉,谁下达命令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有人下达命令、让他们的生命重新存在意义,他们就会无条件的去执行。 大多数人的自主与理智,都被无数年的孤寂与束缚给改变了,变得疯狂而麻木。 即便是最新加入的冷萧和仇雁笙,性格也在逐渐变得淡漠与无感,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是一件极可悲的事情,这与万事不存于心、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两个概念。 对什么都不在意了,许多时候往往意味着,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在意的东西了,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冷萧早就收了力,一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冷萧身边,同样注视着法师殿的窘态。他没有继续对冷萧出手,他知道即便那样做也无济于事。 他忽然说道:“依稀记得,一万多年前,我们兄弟十人堕入此界,当时我们和你一样,宁愿死,也不愿服从。我们是最早的法师,单字法师。我是一,他们分别是二到十。” “此后几年……太久远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总归是像你一样,自始至终都在反抗吧,从未有过一刻的服从。后来,他们都被处死了,而我,因为他需要一个管理者,所以留了我一命。我胆怯了,背弃了执念,才苟延残喘到了今天。其实早在那时,我就该随着兄弟们一起去死。现在,却连他们的名字和相貌也记不住了,真是该死。” 一阐述的时候,语气很冷淡,神情没有半点波动,就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他忽然伸出手,拂过眼角,怔怔望着指间,是眼泪。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你口中的‘他’,是指谁?”冷萧问道。 一继续说道:“他是零。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的规则就已经延续了无数岁月,当时,他是这里的掌管者,后来,他离开了,才一时兴起,成立了法师殿。” 冷萧有些沉默,他如今即将打破的,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 一的眼里有些恍惚,抬头看向了天空:“他去了天上……每一个法师也都从天上来,我或许也是如此。” “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上去看看吗?” 以一的实力,早就有了飞行的能力,上天入地,都是极为简单的事。听他说了,冷萧自己也有些想要上去看看的心思了,某些记忆,似乎因此而产生了动摇。 一缓缓摇头:“从未想过。” “你害怕他?” 一直言不讳:“是,我害怕再次遇见他。我已经无惧生死,却害怕再次遇见他。” 半晌,冷萧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恐惧,就是用来克服的。” 几乎同时,法师殿墙面上,崩开了一道裂缝,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最顶端,崩碎落下一块檐角。 一眼里闪烁一丝光亮,叹息道:“正是,正是到了克服的时候。世上本以没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冷萧嘴角掀起,出言打击了一句:“世上还有一种折磨,叫生不如死。” 他听了之后,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似乎看得十分透彻,只平静说道:“那有什么生不如死,痛苦的,只是懦弱的灵魂,只要活着,就代表着希望。” “希望啊,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东西。” 随着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似乎都没有将法师殿的崩塌放在眼里。法师殿如同被触怒的巨兽,却是垂死之刻,连挣扎都是奢望。碎石崩散的声音,是它最后的呜咽。 随着法师殿的崩塌,冷萧的头部仿佛打开了一道枷锁,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那些,都是他的记忆啊! 许久许久,冷萧半眯着眼睛,忍受着依然在继续的痛苦,却笑了一声:“万零二,原来你这厮是我的师弟。” 在数十里之外,仇雁笙同样哭笑不得,相顾无相识,还曾性命相搏,还真是有些可悲。 他抚摩了一下脸颊,笑意很快淡去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指间溢出一丝灰气:“这灰气,还是影响了我的心性。冷萧炼化了那么多,会不会已经不会笑了,变成了一个冷面人?” 他无端想到了寒月,不禁干笑一声:“倘若这两人结为了夫妻,只怕一辈子都说不了几句话。悲哉、悲哉!” “关笑成、张同武、纳兰升、陈潇、甘九、莫北、闻子玉、王强柱、李一桐……大哥……大哥对不起你们!” “我是林杰,林杰!” 林杰霍然抬头,面容有些扭曲,泪水纵错在脸颊,眼眶通红。帽子垂落了下去,露出灰白的头发,脸上的褶皱因面容的扭曲而更为明显,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该死……这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听到身旁传来的话语,林杰回过神来。冷萧低着头,看不见帽檐之下的表情,只有泪水大颗大颗地坠落。 “这已经、这已经不是恢复记忆,而是重新缔造记忆!” 他缓缓抬头,死死盯着昏黄的天幕,脑海里,浮现出一些被他所遗忘的、久远的画面。在踏仙桥里发生的事情,包括姚心语是谁,一切都前因后果,他都“想”了起来。 这些,他理应是一辈子都无法想起的,因为这不是掩埋、深藏,而是为了姚心语转魂重生,彻底抹除了他的记忆,斩断了这一段最大的因果。 没想到,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顺藤摸瓜,寻便了这世上所有与他有瓜葛的人与物,强行编制出了这一段本该失去的记忆。 万物有灵,一花一草,一沙一石,皆有牵绊。能够知晓他在踏仙桥内这些事情的,就只有桥奴了。 能够进入踏仙桥内部,从桥奴的因果之中抽丝剥茧,重新缔造出这一段记忆,这是何等的伟力?这样的存在,绝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林杰不知道冷萧正在经历些什么,只以为冷萧也想起来一些伤心往事,轻轻拍了拍冷萧的肩膀,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他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无惧无畏;而原本该无畏的那个人,却有些畏缩了,他已经有些开始害怕,害怕失败,害怕死亡。 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牵挂,他知道姚心语没有死,而是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活了过来,他身边还有一个和姚心语相貌一般无二的人,正是他的好徒儿,时灵曦。 许多他不曾在意的,鸡毛蒜皮的事,许多他早已忘却的生命过客,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与名,一时全部清晰的印在了他脑海里,让他险些发疯。头痛欲裂,许久才恢复过来,想起了自己完整的人格。 法师殿已经变成了一片齑粉,风一吹,扬起一片沙尘。那庞然大物,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一切的失落,就如同一场幻梦。 冷萧眼中的彷徨化作坚定,每个人都会有动摇的时候,却不能动摇一世。 “师兄!” 仇雁笙屁颠屁颠赶来,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有什么喜事。冷萧同样笑了笑,他没有和仇雁笙说出他那些猜测的事情,以免打击了仇雁笙才升起的信心。不管对方多强大,总是要面对的。世上从来没有十足的死局,总有一条生路在。 “幸好幸好,你还能笑,看来还不是无可救药。想想无面人、画皮人那个姿态,还真是有些不寒而栗。” 被仇雁笙提起,冷萧顿时摇头:“人有七情六欲,变成那样一个情欲淡薄、思维呆板的存在,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七彩细沙育无面 法师殿破碎之后,石桥上,斗篷女人缓缓抬头,为自己模糊的脸上配戴上一张娇艳的人皮面具,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年轻人了,还真是该死。” 冷萧静静望着远处,思绪已经渐渐平稳。他已知晓,从天际而来,以当前修为,即便不用丹药护体,也可以安然渡过这腥臭河水。 然而,原本的法师殿下,却有一层颜色迥异的薄薄细沙,似乎这灰蒙蒙的世界,所有鲜艳的颜色都归于那层细沙之上,赤橙黄绿青蓝紫,斑驳交错,汇而不融。 有风徐徐,阵阵不歇。这鲜艳细沙,纹丝不动,一粒不散,依然铺在那里。 “依林前辈所言,当年你来到此界时零才刚刚离开,法师殿也才刚刚建立,不知是否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恢复记忆固然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可是,他体内的火猴子却没有半点减少,依旧在体内作祟。旁人不必多讲,自然也相同。 林杰望着鲜艳细沙,轻轻摇头。此时,他自然不会再有隐瞒,可见,他的确是不知情。 “既然零暗中布置了这层七彩沙,那一定是有什么隐情,究竟有何作用,一试便知。” 冷萧霍然回头,眼神扫过逐渐回来的法师们。五千余人,在他眼神之中不自禁退了一步,身体发寒。 换作之前,即便将他们千刀万剐,都未必会有什么神色波动,更莫说心生恐惧。而此时,他们已经忆起曾今,忆起过往,已经寻回了自己的七情六欲,所有的情绪,也被进一步放大了,变得更容易受到刺激。 冷萧眼神冰冷地说道:“可有人,愿意上前一试?” 有人说道:“你为何不试?” “何必明知故问,危及性命之事,我自然不会亲自尝试。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活腻了,追随于我,只为寻求一次疯狂与解脱,生死不论,这时,难道是怕了吗?” 所有被他眼神注视过的人,皆缓缓低下头去,以帽子遮住脸面,不自觉往后退缩。仇雁笙看着冷萧,眼神平静,却悚然一惊。他心中竟也平静不已,丝毫不觉得冷萧所作所为有什么错。 “我们可是……正道修士啊!”他喃喃自语,回想当年,若放在今日情景,定不会有相同的言论和作为。真的是变了吗?抑或是受灰气影响,蒙蔽了心智? 他一把按在冷萧手臂之上,冷萧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师弟,怎么?” 仇雁笙微微低着头,平静说道:“师兄何必这般麻烦,有功法限制,你便可主宰一切,更何况求死解脱,也都是他们自愿。师兄何必再费唇舌去过问,点到谁,由谁上便可!” 此言一出,所有人目光凝聚在仇雁笙身上一霎,又缓缓挪开,没有人选择逃遁。在场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没有那么愚蠢。最先逃跑之人,一定会成为第一个试验品。毕竟,这无名功法的压制太强了,强得令人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言之有理。” 冷萧对仇雁笙的话语不置可否,却果然不再多问,随意点了一个人,无仇无怨,不知对方姓名。 “你去。” 那人抬头看了冷萧一眼,张口就道:“不去。” “你是恢复了记忆,就不想死了吗?可别忘了,是谁帮助你恢复的记忆。你若去了,可能不会死,你若不去,一定会死。” 冷萧无喜无悲,依旧平静地说着:“现在,你去吗?” 那人沉默许久,一言不发,终究还是朝着七彩沙走了过去。 所有人目光都凝聚在他脸上,待他走到七彩沙边缘的时候,他两腿开始打颤,似乎极为恐惧。他曾经的修为冷萧不知道,只是以他的性格,即便面对冷萧都不至于如此不堪。这细沙,究竟是什么? 他似乎不敢再往前了,因为他已经预见了自己必死的命运。横竖是死,他不想选择屈从,大不了死在冷萧手上,这样还会有至少一个人给他陪葬。 然而冷萧死死压制这他,轻轻把他推了进去。 那人一踏足七彩沙,便双目大睁,瞳孔扩散,神情变得呆滞,没有想像之中的凄惨叫声。 他像一根木桩子,直挺挺立在那里,斗篷里流出血水,脸上的皮肤也开始裂开,竟从中……抽出一根嫩芽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法师面色变化,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甚至,那人眼珠还在微微颤动,显然还没死透。 冷萧突然想起在无城之中所见,那种植火猴子之法。不得不说,眼前这一幕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心中一动,无城田地,乃是特意理出一片种植所用的沃土,而法师殿下,则是一片更为奇异的七彩沙。无城田地,种下的乃是活蹦乱跳的火猴子,施的肥乃是人肉沫。而这里,法师走进其中自动成种,生根发芽,以自身血肉,为体内的无数火猴子提供养分。 从他皮肤裂开的缝隙之中,一根新芽,结出一粒豆子。这豆子极小,又透明,似乎恰是一只火猴子可容纳的大小。 它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长大,逐渐垂落在地上,有了半人大小、一人大小。一只手掌从薄膜之中撕了出来,走出一个赤身露体的无面人! 他面容混沌,身体混沌,像是隔着一层雾气看待一般。冷萧与无面人数次交锋,对此已经太过熟悉! 新生的无面人并没有理会冷萧,他微微抬头看天,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带着他往天上飞了上去。 这一幕,正如凡人死后体内的火猴子升天一样。 冷萧忽然有些明白画皮人首领为何不愿意食用火猴子,他们的来历,应该与无面人说类似的,或许其中有些隐情与变故,他们应该,也是从火猴子变来的。 不论是吃火猴子还是吃无面人,都等同于吃他们自己。相比无面人,他们还存有鲜明的思维与理智,不愿做这些茹毛饮血的事情,不愿沦为那一副不堪的样子,还在做着艰难的斗争。 所以,他们在看到冷萧是个正常人之后,才会那样激动。只因,成为一个正常人,就是他们对于人生全部的渴望了。 可惜,他们或许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因为他们缺少的,不仅仅是更鲜活的七情六欲,不仅仅是一具完善的躯壳,还有一个真正完整的灵魂。 他们,有思维,会动,能够说话,可,真的拥有灵魂吗? 或许,他们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塑造与完善自己的灵魂吧。 那人的身体不断抽出新芽,结出新鲜的无面人。他与无面人乃是敌对关系,与画皮人也并不友善,每多长出一个无面人,对于他而言都是阻碍。 他从纳戒之中取出两把竹节炮,对准那人轰了过去,将那人的肉身轰炸得支离破碎。 “看来这沙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一个人被冷萧轰杀了,余下的人有些人心惶惶,害怕即将轮到自己,没想到冷萧似乎没有再做尝试的意思了。 炮击不断落在细沙上,这古怪的细沙也显得十分脆弱,成片飞散了出去,散落在不同的角落里。 细沙只铺了薄薄一层,下面,似乎都是些极为普通的泥土。无所谓了,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离开这鬼地方。 “师弟,走了!” 冷萧当先往天上飞去,仇雁笙紧随其后。 下方法师,还有些迟疑不定,仰头望着二人。直等冷萧于高空之上一句:诸位自由了,才一拥而上,冲上天际。 天空昏黄,流云缱绻。到一定高度之后,深入这云层之中,果然闯入了一片腥臭河水中。与来时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此次有足够的灰气护体,也不至于像第一次那样狼狈了。冷萧仗着修为,直接以灰气在周身撑起一片狭窄的空间,一滴水都不会脏了衣服。 能够像他这样做的,只有林杰一人了。其他人,包括仇雁笙在内,飞上天都是一件很吃力的是,能穿过河水就已经是万幸了,又是置身在腥臭河水中畅游了一番。 冷萧第一个浮出水面,没有很大的动静。他只露出了一丝眼睛,静静望着上方。斗篷女人似乎不会离开这座石桥,还是稳如磐石的坐在那里。 对于冷萧的渐渐浮出水面,她似乎全然不在乎,就像没有发觉一般。冷萧却知道,以她的修为,一定会发觉的,只是无所作为罢了。 一样的装束,修为高深,冷萧开始怀疑,这个始终守着石桥的女人,就是零。 等林杰浮上来之后,冷萧问了一句,谁知道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只是两眼茫然地说了一句:记不清了。 在恢复记忆之后,所有久远的记忆都会变得像刚刚经历一样清晰,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能够依然保持着模糊呢? 难道说这记忆本身,就得一个禁忌? 冷萧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下无双的人物,同时他身体对于灰气的容纳已经到了极限,即便炼化血砂增强肉身,也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如今的他,绝对不会是斗篷女人的对手。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单刀螳螂露真情 冷萧从河水中现身之后,悄然从河边飞了上去,斗篷女人并没有进行阻拦,仿佛不在乎他的去留。 其他法师也下意识放轻手脚,只有水珠滴落的滴答声音,不可避免。 冷萧自然不会等待谁,只等仇雁笙上岸之后,就当先往远处去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和斗篷女人照面。 可惜,许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无面人大军似乎早有准备,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画皮人那两万人,随着时间越打越少,被无面人如同猎物一样猎杀。尽管无面人也在死亡,却在以更快的速度增加,此消彼长,画皮人早晚会被消磨殆尽。 或许画皮人的存在,只不过是无面人诞生时的一个意外。而他们能够残喘至今,大抵只是斗篷女人茶余饭后的一个消遣吧,不愿他们太早消亡。 正如此刻,冷萧能够穿过蹭蹭阻碍,看见斗篷女人微微扬起的脸上那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神。她自始至终都在装疯卖傻,她从来都是一个绝对的掌控者,不论事态发生怎样奇妙的变化,至少到现在为止,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能够轻易将冷萧拿下,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像欣赏一群蝼蚁冲出火堆、渡过河川一样,欣赏着他们的死亡与生命最后的活力。 无面人是一种思维呆滞的东西,不会惨叫,没有悲伤。法师是一群性情冷漠的人,大抵也忘记了恐惧——至少在面对无面人时是这样。 这一场突围与冲杀,如同一场鲜红的默剧。 山头上,画皮人统领带着部下远远眺望,平静的脸上缓缓露出些许震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穿着斗篷的人会被无面人围剿。更没想到,那区区几千人,竟然能够有如此的战斗力。 扪心自问,即便是他手底下的两万人落到同样的境地,也绝不会做得更好,甚至会在短时间内溃败。因为无面人拥有数量更为庞大的队伍,是他们的五倍,十倍,乃至更多。更何况,他们还有更为精良的兵器。 他神色微怔,所有法师都带着帽子,他看不清脸,分不清谁是谁。只看见其中一人振臂一呼,往人堆里放了一堆兵器,每个法师都捡拾了一到两件。 那些精良的远程兵器,是他渴望却不敢想象的,这么多年抗争,才勉强从无面人手里夺取了一些,甚至做不到人手一件。毕竟能够持有远程兵器的,都是无面人之中的精英。 “统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一个机会!”有人上前。 画皮人统领心中也在动摇,他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些?优柔寡断的人,永远做不了掌控者。他很快下定了决心,高声道:“戴好画皮,为了我们的颜面与升华,一战!” “一战!” 无城外,腥臭河边。 仇雁笙转头望向远处,在无面人浩浩荡荡的大军里,似乎闯进了什么,造成了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混乱。 他说:“师兄,还有援军?” “画皮人。”冷萧说了一句。 仇雁笙没再多问,只这三个字,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些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的人,至少在此刻分担了他们的压力,看起来可爱了许多。 石桥上,斗篷女人抿着黏稠如浆的茶水,站起来身子,眼中涌现更为浓烈的兴致。 当大军近身的时候,远程兵器反倒没了作用。冷萧取出角兵,一剑将一个无面人斩成两半,甚至没有动用灰气,只是以角兵自身的锋锐。 果酱一样的血液流淌了一地,汇成一滩恶心的东西,脚踩在上面,再抬起时还会带起一片藕断丝连的细丝,绷到极限之后又断裂。 不可计数的火猴子从尸体中爬出,在血液中徜徉翻滚,懵懵懂懂。冷萧不禁胆寒,无面人是杀不尽的,死一个无面人,会有更多的火猴子长成更多的无面人。如果不是多数羸弱的人都沦为了食物,他们早已经无穷无尽。 至于无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想来不过是斗篷女人用来充实无城的玩具与摆设。 她还是向往一座看起来正常些的城。 无面人之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大军立刻散开一条通道,八个螳螂人抬着奢华的轿子,女君坐得笔直,脸上画着鲜艳的腮红,眉目唇齿,都画得浮夸。 仇雁笙扬起脸,发现无面人女君直勾勾盯着他,忽而抬指,笔直点着他,立刻有两队螳螂人朝他冲了上来。 他们不用炮筒,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刀,两把细长的刀。 冷萧嘲弄地笑了一下:“师弟,看来你的爱妻还对你这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念念不忘。” 仇雁笙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大怒道:“冷萧,休得胡言!老子的爱妻只有翠花一个,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敢觊觎老子的俊脸,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大喝一声,朝着螳螂人冲了上去。 冷萧轻描淡写的杀着无面人,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从他身边倒下,不是他变态或者残忍,而是这些人太过脆弱,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量,就像一块行走的豆腐。 体内没有骨骼还能够行动自如,这原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同时也使得他们的肉体没有任何的防御能力。 他眼神落在无面人女君身上,心中涌起一个想法,如果把女君杀死,会发生什么呢?如果斗篷女人才是真正的主宰者,那么女君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斗篷女人愿意,随时可以再培养一个对她胃口的玩具。 他的本意是逃跑,如非必要,根本不愿意做无谓的争斗。可惜无面人女君已经盯紧了仇雁笙,显然不会放过他。 而他,显然也不会扔下仇雁笙。 他动了,在无面人大军之中冲杀出一个庞大的空隙。法师逐渐向他靠拢,在他身后,能够更加轻松。整个队伍,仿佛变成了一杆深入敌军心脏的长矛,而他,就是那闪烁着寒芒的尖端。 冷萧的意图很明显,不加掩饰。看来,他低估了无面人的智商,抑或是斗篷女人在远远地操控。无面人开始盯着他冲杀,不要命的冲杀,使他压力陡增。 饶是这样,依然挡不住他。他很快啊冲到女君身前,一剑向前刺去。眼前闪过一道影子,一个人在他面前站定。尖帽黑衣,最为寻常的螳螂人装束。 唯一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他只有一把刀。一把刀的螳螂人,就像螳螂断去了一条手臂。 可他比旁人更快,刀法更精湛,来势更猛烈,眼神更凶狠。 他的眼眸深处,不是不冷,更不是无神。他有自己的意志与思想,为了守护与复仇,他的眼里闪烁的是愤怒的火光。 真是令人感到亲切的情感色彩。 “是你。”冷萧问候了一句,他记得他。 单刀螳螂人依旧沉默着,可从他的眼神里,冷萧知道,对方也记得他,记得他这个让对方断去一臂的人。 “当初,我能够轻易击败你,现在,也一样。你还是太弱了。” 冷萧身上的灰气翻滚,令单刀螳螂人感到战栗。他的无名功法,甚至对于螳螂人而言也有一定程度的压制。 从某些方面而言,他们在渐渐的变成一样的人,变成一样不能够称之为人的人。 一剑,只有一剑。单刀螳螂人仅剩的一把刀也断了去,断口平滑如镜。就兵器而言,都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更莫说,冷萧比他强大了太多。 他们要杀死冷萧唯一的办法,就是人海战术,用人命去填,去把冷萧的体力与灰气耗尽,让他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显然,这不是一件的事情。 冷萧没有杀他,只是朝着女君走去。女君的面色很平静,眼神似乎有些焦躁。冷萧抬起长剑的时候,她没有反抗,只是移开了目光,静静望着仇雁笙。 女君很强,这一点从一开始冷萧就已经领教过了。她无视一片竹节炮的攻击,实力绝对不会比一个寻常法师要弱。可在她面前的,是冷萧。一个只是气势就令她绝望的人。 她并没有什么不甘心,因为她知道,冷萧获得了这种不该属于他的力量,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亡,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冷萧的脚步顿了一下,单刀螳螂人举着断刀,再次拦在他身前,身上染了一片血污,像从血水里捞起来的人。 他几乎没有看到冷萧是何时出的剑,手中的断刀又断了一截,只剩下一截刀柄。冷萧已经绕过了他,走在了他身后。 他抬起拳头,朝着冷萧后心打去,冷萧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个后踢,在他胸口踢出一个血洞,看起来狰狞极了。 他低着头看着胸口的血洞,最后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淌走。他还能活多久呢?一刻,半刻,或许更短。 他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女君浮夸的脸颊,艰涩地叫了一声,凄凄惨惨,没有人听见。他扑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了冷萧的脚。 第三百九十八章 紫心山来二道士 天幕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一男一女从天上落下。二人手中持着拂尘,一身道袍,眼神里犹有些惊慌。 “不好,巫山不知为何突生变故,你我应当是被卷入了这玄面界之中!”男道士面容清秀,脸色微白,看起来比身旁娇弱的女子还要害怕几分。 女道士颤声道:“师弟莫要慌乱,灵气正在飞速流失,你我赶紧下落,寻找藏身之处!” 她心中非常清楚,一旦灵气流失殆尽,任凭他们二人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成千上万的无面人大军。 冲破云层之后,男道士微微一愣,突然指着远处说道:“师姐,玄面界果然发生了变故,你我也算赶了巧,这巫山上得可真不是时候!” 女道士神色警惕,手指用力地捏在拂尘上:“玄面界几百年都未必会会有这样的一场战争,怪不得能影响到巫山。” 她眼神不自禁落在一个人影上,有些怔然:“他……为何看起来像是普通人?” 冷萧的帽子被风吹了去,长发也在风中狂舞。在无面人群之下,如入无人之境。手中一柄靛青长剑,已经横在了无面人女君颈上。 “此人愚蠢,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拥有如此修为,不知道炼化了多少灰气,殊不知只会让他白白送命。即便杀了女君又如何,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在玄面君眼里,他不过只是一只有趣的老鼠。”男道士冷哼一声,对冷萧嗤之以鼻。 二人的眼神几乎同时落在斗篷女人身上,因为正在他们下落的时候,斗篷女人也极为快速地看了他们一眼,即便只是一眼,却让他们脸色大变,呼吸几乎凝滞,险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仅仅只是一瞬间,二人便出了一身冷汗,道袍紧紧贴在了后背上。 “玄面君!” 只见,斗篷女人的身影翛然而逝,从石桥上一闪而过,再出现时,已经站在冷萧身前,两根枯瘦的手指轻飘飘捏在角兵剑刃上,如同一块精铁磐石,任由冷萧如何用力,她自纹丝不动。 冷萧顿时厉喝一声,使出全部修为镇出一剑,那剑气才射出来,就轻飘飘消散了。斗篷女人始终带着诡异的笑容凝视着冷萧,这笑容逐渐变得狰狞而阴森,像是一条森蚺盯着自己的猎物,吐出了猩红发黑的信子。 “你差一点,弄坏了我做喜爱的玩具。不过,也真是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喜欢你了。留下来,做我的玩具吧。” 她一字一句都刺进冷萧心里,仿似某种暗示,让他下意识就要认同。 冷萧瞪大眼睛,眼球上爬着血丝,呼吸急促,艰难维持着理智。在他失神的时候,斗篷女人完全可以杀死他,她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 她似乎,真的将冷萧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新玩具。 无面人女君无视了冷萧,仿佛看不见冷萧一般,不断下达着命令,一双眼睛只停留在仇雁笙身上。 她走在轿子,步履匆匆,从一个螳螂人的断臂上踩过,没有注意到一双殷切诚恳的眼神,甚至从未对这双眼神的主人正眼看过一眼。 指望不了仇雁笙来救自己,冷萧心中明了,此时的仇雁笙的处境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师兄,我撑不住了,这老娘们儿好生厉害,快来助我!”仇雁笙嘶声道。 冷萧淡淡讽了一句:“你若肯腾出空来看我一眼,便该知道我救不了你。我所面对的这个比你那个强上千百倍,你若不满,不如我俩换换?” 说话间,冷萧已经弃剑而去。 仇雁笙原本就没有什么风度可言,此时更是大骂出声:“这贼老天,你我师兄弟二人度过这么多劫难,难不成还是要死了这里,这不甘啊!” 生或死,本是没多大意义的事情。人之所以为人,正是有七情六欲,有亲朋好友,有了挂牵,到死时,才不会那么坦然。 然而许多事情,终究是难以更改的,否则,也不会有一句话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偏是如此,心中便更为不甘。 法师之间,也传出唾骂的声音,或者相熟着低语缅怀,已经没想过还能活下去了。 斗篷女人依旧捏着角兵,冷萧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斗篷女人并没有如他所愿那般把角兵丢弃,而是直直看着他,说道:“这柄剑,与你是性命相修。” 她说话时很平静,不等冷萧作出任何回应,一股灰气霎时涌到了角兵之上,冷萧呼吸一滞,灵魂如同被生生撕扯开一样,这强烈的疼痛,险些让他昏厥了过去。 他双眼血红,心中却更是冷静,稍有不慎,他就会被无面人给切碎。仓促之下,他只能随意取出一把兵器防身。 斗篷女人似乎玩上了瘾,手指不断在角兵上面捏着,每一下,都好像有一把重锤砸在冷萧灵魂上,让他摇摇欲坠。 “这般垂死挣扎,可真是叫人恼火。” 冷萧吐出一口浊气,整个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却神魂一松,斗篷女人弃剑而去了。刚才还对他抱有强烈的兴趣,一瞬间就变得冷待,朝着一片矮树林飞了出去。 一个疯子的心理,自然不能以常理而度之。不论如何,对冷萧而言总是一个好消息,令他精神一振。 他将手中兵器投掷了出去,插进一个无面人脑壳里,抬手一招,角兵有灵性地自主飞来,落入他手中。 靠近他身边的无面人,再一次被他给肃清。生死边缘,如果不能让一个人崩溃,就能让一个人爆发出更大的潜力。 几千个法师被数十万无面人冲散,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寥寥可望。反观无面人,分明是被割稻子一样的砍杀倒下,却没有一点减少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多,杀之不尽。 画皮人已经绝望,画皮人首领早就有了退走了意思,心中的一腔热血,完全被冲冷了,他拼尽全部的一战,甚至不能让无面人伤筋动骨,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只能做一头鹿、一匹马,被人张弓搭箭地追逐。 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过只是他的一场幻梦,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与他一直以来所抗争的、所想要推翻的,没有什么分别。 远处传来轰鸣,几棵树木被轰烂,甚至炸飞了起来,看招数,比冷萧出手还要猛。 冷萧看了过去,他不知道斗篷女人究竟有怎样的实力,不论他提升多少,都探不到斗篷女人的底。 而此刻,矮树林里跑出两个道士,一男一女。冷萧神色一愕,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人,真真正正的人。 他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因为他们此刻代替了冷萧,成为了斗篷女人心仪的玩具,成为了她戏弄的对象。 “在下紫心山肖清若,这是我师弟南宫也,不知阁下是出自何门何派,可否出手相助?” 女道士肖清若眼神有些慌张,殷切地望向冷萧,试图从冷萧身上得到帮助。 冷萧只是默然瞧了他们二人一眼,那南宫也眉宇间有些傲气,却是个无用之人,危难之时,还要一个女子来出头。不得不说,肖清若倒也是个美人,一身清雅道袍,衬上眉间一点朱砂,真有几分人间难觅天上仙的美意,令人心醉。 尤其是此刻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是仇雁笙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一愣,险些死在无面人手上。 冷萧本是连回应都欠奉,一来是看在她这般美貌的份上,二来是突然有些期望这二人能够成为他活下去的转机,才略带善意地道:“我本就不是她的对手,此刻伤势严重,实力只怕还不如两位。” 或许换作十年前,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救下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而今,他不会了。心冷一些,才能活得久一些。 或许也可以像某些法师一样,大喊一声“我活腻了”,然后冲上前去送死。 如果是在记忆恢复之前,他相信法师之中绝对会有这样的人,没想到如今记忆恢复了,竟还是有个人朝这两个道士冲了上去。 “二位师侄,我来替你们挡上一挡!反正我这条命再也破败,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 他扬着脸,肖清若和南宫也看得清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孟安师叔!” 孟安师叔失踪的时候,他们还是个初入仙门的小子,这一走,就是三十年。寻遍整个巫山界都没有他的消息,紫心山上,甚至已经立了他的墓碑,没想到,他却身在这玄面界之中。 毫无悬念的,孟安被斗篷女人一掌拍碎,使出浑身修为舍命去挡,也不过只是让斗篷女人脚步顿了一顿,改变不了任何结局。 他或许忘了,这时的他,比肖清若和南宫也还要弱。 南宫也哭丧着脸,低低叫着:“师傅怎么还不来,师傅快来救我啊!” 肖清若眼神里有些担忧:“虽然我在被吸入巫山的时候就放出灵纸鹤,可当时眼前一花就到了此界,也不知道纸鹤有没有传递出去。” 第三百九十九章 欲开界门来相救 巫山界,紫心山上。 落叶道长盘膝坐在一块方形岩石上,眉宇间氤氲着一丝淡淡的忧虑,心中有些惶然,像是有大事要发生的前兆。 适逢此时,巫山中段阴气逼人,一缕缕灰气飘扬而起,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 巫山并非单指某一座山,而是指一片连绵的山脉,这山脉或高耸而低矮,都有一个共性,便是其中都有蕴含着浓重的阴气,寻常修士若在里面待的久了,极易染上一些古怪的病症,若是在其中修炼的久了,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凶险。 便是这样一片山脉,却几乎绵延了整个巫山界,将巫山界整个包住,长度不可估量,所以此界才以巫山命名。 凶险之处,必有奇遇,所以也时常有不要命的修士闯入其中,为求一份机缘。 紫心山在巫山界也算得上是一方大宗,镇守在巫山中段。落叶道长两个徒儿前往巫山寻抓捕一只异兽,没想到巫山突然发生了如此变故。 山生异象,落叶道长已经无法再安心修炼。才刚站直了身子,天上慢悠悠飞来一道灵光,他看得分明,那正是紫心山用来传信的灵纸鹤。 他抬手一招,灵纸鹤以更快的速度落入他手中,才看一眼,落叶道长脸色骤变,失声道:“玄面界门竟突然开启,难道是哪一界的秽物恰巧流入玄面界,不巧被他们碰上了?” 落叶道长一个人要打开玄面界门根本是痴人说梦,即便他打开了门,也绝不是玄面君的对手。他不过紫心山的一个师长,如何能是一界之主的对手?可不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子落入虎口而见死不救。 紫心山主殿,宗主苍金道长正和几个师弟商议事情。 见落叶道长急匆匆赶来,苍金道长有些诧异,却不以为意,只招招手说道:“落叶师弟,来得正好,正有事情要找你商议。” 桌案上摆着一张摊平的信笺,他们师兄弟一共十人,算上落叶道长自身,已经全部到齐,看样子,早已经看过了信上的内容。 落叶道长随手将信笺拂开,看也没看一眼。苍金道长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此事当初还是落叶道长最为上心,不知道他此刻是发了哪门子疯。 这些道人没有一个急性子,只要天塌不下来,地陷不下去,便没有什么值得动容的。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看着落叶道长,也不发问,直接等着他说。 能让落叶道长这般惊慌,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待落叶道长道明事情之后,苍金道长从座椅上走出,行至落叶道长身边,不假思索道:“我们紫心山清修多年,弟子甚少,杰出弟子更是不多。肖清若和南宫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便是寻常的扫山弟子,也决不能视若无睹。” “正是。”一旁,风池道长点头。 木秀道长说道:“可即便是聚齐我们师兄弟十人之力,也未必是玄面君的对手。更何况,在玄面界之中,我们的灵气会快速流失,后继无力。” 如此一说,连同落叶道长在内,都开始犹豫起来。苍金道长哭笑不得:“多说无益,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趁玄面界门刚刚开启,空间节点还有痕迹,先上巫山再说不迟!” “也好,便视情况而定吧,能救则救,救不了也都是他们的命数,不必强求。” 落叶道长缓过神来,情绪险些也被他们带入了进去,变得慵懒而闲适。他直言道:“这数十年,我们紫心山愈发式微,我算是看出了一些门道。自师傅归去之后,留下我们十个废物管理山门,把好端端一个紫心山从百万弟子发展到了两千弟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风池道长摇头轻叹:“星移斗转,四季更迭,日升月落,沧海桑田,世事皆有其运行的轨迹,不必强求。落叶师兄,你着相了。” “有空辩论这些,倒不如先将两个后生救出来!中用的晚辈一共就这么几个,再死就后继无人了。” “无妨,我们几个还能撑上个几百年的,还能再收几轮徒儿。” 苍金道长嘴角一抽:“你这番话要是叫旁人听去,只怕是再无人入我紫心山门下了。” 一行十人争争吵吵,动作却也不慢,一溜烟往巫山肖清若二人失踪之处飞了去。 有紫心山扫山弟子看见,又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口中骂了一句:“十个老家伙,限制了弟子下山,自己却扎堆跑外边儿快活去了!” 原本,即便空间节点还有痕迹在,常人手段也无法打开玄面界门,恰巧苍金道长在空间大道之上颇有造诣,开一扇留有痕迹的界门还不在话下。 留有痕迹,就等同于给锁头上挂了钥匙,而苍金道长要做的,只不过是转动这把钥匙。 冷萧口中说了不会救援,身体也极为诚实,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肖清若和南宫也二人被斗篷女人一人赏了一巴掌,直接陷进了泥土里。 两人抬起沾满泥土的脸,呕出一口鲜血,身体还在发颤,没有了逃跑的力气。斗篷女人站在两人身前,彻底将冷萧无视了。 “你们与我的手下认识,很好。他死了,由你们来接替。第一轮法师活得太久了,想必了腻了,从此刻起,你是一,你是二。” 斗篷女人平静地说着,每一个都不带有任何情绪波动。肖清若和南宫也有些茫然,还没有完全听懂斗篷女人的意思,只知道就这样被冠上了两个新的名字,而且是很草率的名字。 林杰满身伤痕,还在人群中厮杀,突然闷哼一声,胸口出现了一个大洞。扭头看去,斗篷女人手里握着一把铁杆炮,管口还在冒着细细的灰烟。 他回过头,嘶吼一声将迎面而来的一个螳螂人杀死,身体渐渐乏力,连退了几步,直挺挺倒了下去。 “你的名字,不属于你了。”斗篷女人垂下手,淡淡的说了一句。 冷萧已经拖着仇雁笙逐渐钻到了人群外围,即将要杀出去了,忽然觉得芒刺在背,回头看去,果然是斗篷女人在盯着他。 方才那一幕他也看着眼里:“我的名字不与人重叠,何必再紧紧盯着我?” 斗篷女人说道:“从我赋予他们新名字起,你的名字也不属于你了。千百年后,会有新人替代你的名字——万零一。” 冷萧心中有些发毛,不知道斗篷女人从何处听来,竟然知道他在法师之中的名字。 肖清若艰难看着冷萧,已经可以肯定冷萧是人,而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毕竟方才他们的孟安师叔,也是穿着一样的斗篷。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说道:“还请这位公子相助,我……我已经传信于门中师长,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南宫也眼神惊慌,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师姐不是说不清楚灵纸鹤有没有飞出去吗?” 肖清若咬着嘴唇,轻声说道:“之前落下的时候没有见到灵纸鹤,想必是飞出去了。” 另一边,冷萧的耳力倒不是说有多惊人,只是南宫也一惊一乍,声音并不轻,肖清若的回答也传到了冷萧耳里。 “想必?倒真是一个好回答。” 令冷萧更为凝重的是,斗篷女人应当也听到了这几句悄悄话,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或是惧怕,仿佛肖清若二人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在心中看来,即便肖清若口中的师长来了,实力应当也不堪入目,所以才会被无视。不过,此刻斗篷女人突然又调转了目光,盯住了他,他所幸也就答应下来,白施了一个恩惠。左右斗篷女人都不会放过他,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 仇雁笙也霍然回头:“也罢,既然师兄应诺,师弟我岂能独自离去。这位姑娘生得这般漂亮,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这怪人手里,也有些不忍。” “你还是跑吧,能活一会是一个。你留下来也无用,挡不住这女人一根手指。” 被冷萧轻视,仇雁笙大怒,正要辩驳几句,便看见冷萧被斗篷女人一指点飞了出去,一边咳着血一边说道:“便连我也难挡她,遑论是你,还不快走!” 仇雁笙右脚退了半步,又挪了回来,对冷萧的话嗤之以鼻:“快走,还能走哪里去?我算看明白了,这一方世界都是她的沙盘玩物!” 他闷声冲了回来,果然挡不住斗篷女人一指,肩膀直接被点了个通透,一条臂膀软塌塌垂了下去,跌在冷萧不远处。 这样热闹的景象似乎极少出现,斗篷女人很珍视。她嘴角泛起一丝讥笑:“选择与我对抗,是一种极为愚蠢的行为。” 她看向肖清若二人:“你们既然来自巫山界,可知道翻海宗连海生?” 南宫也明显听过这个名字,惊道:“是翻海宗上一任宗主,失踪的时候比孟安师叔还要早!” “难道说……” 二人对视一眼,下意识往法师之中看去,尽管他们也不曾见过连海生。 “他不在这里,当年本君出言不逊,被我抹除了记忆,丢在了河下界的一个小城里当农人。” “现在应该恢复了记忆,可惜他的修为早就流散殆尽,飞不上这一层天河。” 斗篷女人桀桀笑着,令人心凉。 第四百章 得救前往紫心山 从聊聊几句对话之中,冷萧终于知道,眼前的斗篷女人叫做玄面君,而这一方世界,叫做玄面界。 所谓玄面界,在冷萧看来,倒不如叫无面界来的恰当。一群相貌模糊、皮囊空洞而且同类相食的人,在加上此界的诸多诡异事件,倘若是意志不坚的人来,恐怕还要落得一个精神崩溃的下场。 玄面君抬起脸来,新画的脸皮有些平庸,至少比无面人女君的浮夸脸皮要好得多。她手上氤氲起一股力量,方圆几里内的人皆浑身一寒。 冷萧同样仰这头,丝毫没有还手躲避的意思。他的修为远远不比玄面君,无谓的抗争,只会让对方动用更强大的力量,然后被碾碎。 他死死盯着玄面君,只是想在对方随意出手时寻找时机,至少,还算有一线生机。 冷萧的死活,或许微不足道,无人怜悯,可关注的人却不少。仇雁笙不必说,连同肖清若、南宫也二人,还有正在战斗的法师,无人不在注意着他。 只因他一死,这死亡的气息,就会蔓延到旁人身上。不管他们心中是否对冷萧有所怨念,至少此刻,还是希望他能够多活片刻。 玄面君似乎十分享受别人的关注与恐惧,下手很慢。包括冷萧眼中爬着的血丝,每一根在她眼里都像是艺术品,让她感到陶醉。 便在此时,天生异象。雷霆声声入耳,轰鸣不断,即便是思维呆板的无面人也不由抬头望去,有些茫然。 诸多法师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管他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借机将许多走神的无面人给肃清。可惜的是,螳螂人大多都很谨慎,折损的人不多,自知敌不过法师,只是让无面人送死,他们在一边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南宫也看着天,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血色:“紫心雷霆,是师傅,一定是师傅来了!” 紫心雷霆正是紫心山的独门仙术,他在死亡的边缘游走了一番,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此时绝处逢生,叫他如何不喜?若非不愿在师姐面前丢人,有意忍耐,早已喜极而泣了。 果不其然,浓厚的云层被紫心雷霆给震散,天上落下十个人影,有老有嫩,飘然若仙。 看这十人彼此神态举止,几乎连成一体,可见关系匪浅,配合默契,必然是同一个年代的老怪物,那几个年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多半是驻颜有术。 肖清若和南宫也二人对着那十人连声呼唤,冷萧也分不清这十人分别对应哪一个称呼。 他心中有些沉,之前从肖清若口中便得知,他们来自巫山,看来果然不是来自同一界,心中的一点小小祈盼也粉碎了。 十人中,为首之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看起来就像个农家老头,只靠着一身衣装才有那么几分不凡,与玄面君一对比,毫无威慑力…… 仔细一瞧这十人,都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样子,仿佛不是为了大战而来,只是来唤晚辈回家吃饭了。 唯一还算有些焦急的落叶道长,也在见到弟子无事之后放下心来,眯着眼睛一副憨态。 玄面君半举着手,指间点着玄算之法,眼里迸射出一道精光,淡漠地看了苍金道长一眼:“巫山界,紫心山之人?” 十人一同拱手,苍金道长有些惊讶,说道:“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玄面君,算的倒是极准,我们的确来自巫山界紫心山。” 虽然紫心雷霆是紫心山的独门仙术,巫山界中也享有盛誉,可在巫山界外,未必有人知晓。诸天万界,四海八荒,巫山界不过是其中一片小小的云朵罢了。 玄面君放下手指,嗤笑一声:“本君只有杀人仙术,不会什么华而不实的算术。不过是这两个小辈此前一直大喊大叫,我想不记住都难。” “……” 一听玄面君说大喊大叫,仿佛这两个晚辈表现极为不堪的样子,丝毫没有名门后辈的样子,落叶道长不禁老脸一红。 苍金道长急忙说道:“门中晚辈多有冒犯,还望玄面君勿怪,我们师兄弟并无挑起事端之意,只想将门中晚辈接走。” 玄面君依旧面无表情:“你们应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饕餮之腹,只进不出!” 落叶道长笑道:“我等深知即便联手也绝非阁下对手,不过阁下这句话还是夸大了。” 他话音刚落,这十人脚步突然飘忽起来,霎时分立玄面君八方,手中各自祭出一道紫色雷霆,形成十方封镇仙术。 冷萧心中一凛,这十个老儿看起来人畜无害,慈眉善目,原来方才和玄面君啰里啰嗦不过是在推延时间,来施展这一个阵法。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偷袭了。 偷袭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这十个老家伙一齐老脸一红,干咳一声。 落叶道长拎着两个徒儿,肖清若连忙说道:“等等!” 她将孟安道长的遗体碎片简单拾起,存入纳戒之中。 同时又小声和落叶道长说着什么,眼神看向冷萧和仇雁笙。 “师傅,他们毕竟是拼死为我们拖住了时间,你能不能也将他们救出去?” 风离道长同样看了一眼还在乱战的法师,轻叹道:“他们毕竟都是正常人,如果放任他们不顾,最终必然是落得一个必死的下场,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木秀道长说道:“不过人贵自知,这里少说有一二千人,凭借我们十个,很难全部救走,不如放弃吧,人终有一死。” “言之有理,走吧有吧,赶紧走吧,那阵法困不了她多久,至多十几个呼吸!” 苍金道长看了一眼,叹道:“能救几个是几个吧。” 最终,十人一齐构建出一道腾空之桥,大约救了千余人,还有数百人被冲散在无面人的数十万大军中,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混入其中,难以找寻了。 冷萧和仇雁笙二人自然也在被救之列,彼此对视一眼,并没有多少喜悦,终究还是在异界流浪。 当苍金道长等人突破天际之后,玄面君才突破阵法,冲上天际,脸上看不出喜怒,很平淡,仿佛不论是何等结果,对她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出了界门,千余人站在巫山之上。冷萧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如同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虚弱无比。体内的灰气正在一点一滴流散,身体就像一个漏体,无法再将它们保留。 再看旁人,所有法师都有这样的状况,瘫倒在了苍金道长等人构建的桥上。 刚刚关闭的界门呼啸一声,再次开启,玄面君立在界门之上,没有踏出半步,眼神冷冷地望着苍金道长等人。 落叶道长率先笑道:“我等无意生事,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玄面君就此放手。你的一身力量都源自玄面界,在此界多停留一息,便多消散一分力量。在玄面界,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在巫山界,就未必了。” 两方对视良久,玄面君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似乎认同了落叶道长这句话,从界门沉了回去。 连同冷萧在内,众多法师随着苍金道长一同去了紫心山。此时这些人虚弱无比,等同于一帮废人,走路都困难,如果直接抛弃,只怕撑不过几天。 途中与肖清若交谈,冷萧才渐渐知道,原来这所谓的玄面界,就是诸天万界的一个秽物容纳出。每个世界都会有玄面界界门存在,当这个世界产生极端妖邪、诡谲或是污秽之物的时候,便会被界门强制牵引,落入玄面界之中,算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清道者。 当然,若有能力,也可主动打开界门,将秽物丢入。 不过当初,即便是邪祟肆虐的时候,这所谓界门也没有一丝动静,看来这“极端”二字也不是轻易能够达到的。后来被楚天阔给打开,也算是机缘巧合。 不过,玄面界门也并非是什么良善之物,稍有不慎,便会连同接近之人一并吸入,落入玄面界的人,九成九无法再离开。 冷萧当时所面对的界门,或许是因为特殊方法开启,威势不大,倘若是因为某个极端的不详之物而主动开启,恐怕方圆数百里内的生灵都要一并被吸入其中。修士便罢,若是凡人,根本承受不住界门之力,肉体直接就崩碎了。 至于玄面君,则是玄面界之中无数年来衍化形成了一个特殊生灵,如同某些天地之灵差不多。那些无面人、画皮人以及河下界的普通人,乃至法师,都不过是她在这个一无所有的玄面界之中一点一滴构建出来的玩物。 她真的已经孤独了太久了。 巫山界相比其他界最为闻名的地方,在于环绕了整个世界的巫山,连绵不断。这巫山与玄面界有极为微妙的联系,所以时常发生一些诡异之事,却也诞生了不少妙物。可以说是凶地,也可以说是宝地。 成也玄面界,败也玄面界,巫山之所以是巫山,皆因玄面界而起。 所以相比许多世界之人根本从未听说过玄面界的名头,他们对于玄面界的了解还是要更多一些。 第四百零一章 秽毒得解成废人 转眼间已是三天过去。天蒙蒙亮,冷萧房门外传来敲门声,待他应过之后,单秋才推门而入。 与肖清若相同,单秋也是紫心山的女弟子,性格之上也有些相似。在冷萧看来,至少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性格都大同小异,紫心山就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日子久了,心性也就变得恬淡了。 倒是也有些弟子性格里还存着一些浮躁与世俗气,诸如南宫也,少年气盛,不能免俗,倒也算是给紫心山平添了一抹生气。 紫心山弟子虽是道士装扮,修的是心,倒也不拘泥于一下凡理,所以便由单秋一个女子来照料冷萧。 冷萧一个废人,自然没有这般殊荣,事实上,单秋一个人掌管所有从玄面界救回的法师,若有事宜,皆由她来进行传达。 单秋进门之后,又关上门,站在冷萧床边,板着脸说道:“冷公子,你中毒最深,全凭身体素质不凡,才能撑到现在。只是如今毒素已经蔓延全身经脉血肉,乃至骨骼,如果采用散功之法,将修为连带着毒素一齐散去,肉身也会随之崩溃。” 她没有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一旦散功,就意味着死亡,而维持现状,还能再活一年半载。 散功,乃是紫心山以独门功法对身中秽毒之人的解毒之法,散功之后,身体会十分虚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同时,往日的修为会在一朝散尽,对于许多苦修数十载乃至半生、一生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比夺去性命更痛苦的折磨。 对于其他法师而言,散不散功并无两样,都是虚弱无力的废人。离开玄面界之后,体内的灰气就会被压制,继而散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火猴子,俗称秽毒。 玄面界的灰气的确能够在短时间内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却是以性命为代价。灰气的根源,是诸天万界汇集而来的秽物,历经无数岁月,才衍生出灰气,甚至衍生出玄面君,所以除了玄面君这个同源而生的生灵以外,没有人能够真正利用灰气。 单秋看了冷萧一眼,肖清若对她还是有些嘱咐的,毕竟冷萧也是在玄面界为她挺身而出过的,能照料一二便照料一二。谁想到,旁人都没事,偏偏只有他好似被宣判了死刑。 “可还有别的办法?”冷萧问了一句。 单秋看着冷萧,她想过冷萧会流露的许多神色,没想到他依旧这样平静。这让她有些羡慕,即便是一些年长的师兄师姐,面对生死也未必能够这样平静,或许只有九位师长以及掌门了。 她说道:“几位师长正在研究,救人到底,不会放弃你的,你且放心。” 说完之后,她便离去了,饭食自有一些修为浅薄的弟子送来,也算是执行师门任务,有微薄的奖励。 师兄师姐或许看不上,而在这些师弟师妹看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冷萧一人沉浸在阴暗的房间里,意识飘荡在那些逐渐清晰的记忆里。自从出了踏仙桥之后,总是觉得心里缺了什么,原来有些感觉,真的不是错觉。 如今沦落到将死的境地,却无故觉得心安,又有些惶然,只怕再没有见到时灵曦的机会了。 “雨子……灵曦……” 他呢喃着,眼前有那么一刻停顿在寒月的画面,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面对这个同样深爱着他的女子。 “或许,就这样死了,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门再次被推开,却不是来送饭的弟子,而是掌门苍金道长。他身后,落叶道长等人如同一串尾巴,跟着挤了进来。 苍金道长走到冷萧身边,探脉时大惊失色,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古怪、古怪!前两日看时情况还算稳定,少说还有一年半载的寿命,怎么今日再看,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枯萎,照这样下去,不出一时三刻,便要命归于此。” 他一双眼睛似鹰隼一般锐利:“人若有心活,阎罗也难收;人若有心死,苍天也难救。年轻人,我等已经寻到了保你性命的办法,你切莫自弃!” 冷萧沉默半晌,才点头道:“诸位前辈费心,晚辈定当爱惜自己性命。” 生生死死,何必锱铢必较,若能生,自不弃,若不能,也无怨,如此便好。 落叶道长说道:“年轻人,我看你体格强健,非同一般,想来落入玄面界之前修为不浅。若按照我等的方法施救,你此生或许再难修炼!” 他看着冷萧,其他法师,身体修养一段时间之后,会渐渐恢复,还能重拾修炼之路。而冷萧,或许一生都是个身体虚弱的废人。 “承蒙几位前辈劳心劳力,不弃搭救,修为存否,不必再较,有何方法,但试无妨。” 几人微微点头,对冷萧的态度十分欣赏。 木秀道长面容看起来只是青年,反倒与冷萧相仿了。也掌管紫心山灵药,从纳戒中取出十余种灵药,脸皮也跟着抽动了一下,还是显得有些心痛。 “罢了,能救人一命,这些灵药也用得其所!只是可惜,按照这般粗鲁办法,十成药力少说要流失九成半!” 以冷萧如今的状态,容不得他们有所耽误,立即分立四方,摆下阵势,各自捏出印记,指间紫色雷霆缭绕闪烁。 木秀道长站在床边,身处阵势的正中之位,此刻手心冒出一片大火,将十余味灵药依次炼化。 不必他说,余下之人立即雷霆环绕,涌入冷萧体内,如同一层雷罩,不断缩小,沁入冷萧的每一寸毛孔。 这是驱除秽毒必经的一个过程,如同被刮骨剔肉一般痛苦,只能靠中毒之人自行忍耐。 冷萧面部青筋暴起,神色还算平静,始终不吭一声。没过多久,骤然张开嘴巴,吐出一团灰得发黑的气体,似乎所有火猴子都被雷霆焚成了灰烬。 “快!”苍金道长看了木秀道长一眼。 木秀道长动作丝毫不慢,几乎是在苍金道长喊出声的同时,就已经有了动作。手中的灵药之力化作一条涓涓细流,从冷萧百会穴涌入,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填补清理秽毒之后的肉体空缺。 施法过后,苍金道长一行人就快步离去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 药力在入体时就消散了九成,却也算是给他贯通了全身的郁结之处。剩下的药力,被吸收的部分极少,多数还在继续消散。 他抬起手,皮肉像是枯败凋零一样塌陷了下去,变得皮包骨头。甚至骨头也变得有些脆弱,至少,保住了性命。 送饭的弟子姗姗来迟,未免久候或是误了时辰,一个弟子每天只给三五个法师送饭,一来二去,彼此也有些熟悉了。 温析进门后,看见冷萧的模样,手中的饭食险些吓得掉了下来,匆忙放在桌上,连声道:“冷……冷萧,你别慌,我这就去请师长来!” 冷萧连忙叫住他,说道:“温兄不必慌张,几位前辈才离去不久。我的秽毒已解,不必担忧。” 温析这才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只是,看旁人解除秽毒之后,也没有这样凄惨。是了,单秋师姐说过,你中毒更深。” 他将饭菜端下时,还忍不住瞧着冷萧,越看又越怕,只觉得这副模样甚是悲惨。 吃过饭后,冷萧便没再闲着,开始下地走路。初时还要扶着墙,走上片刻,便适应了,只是体力消耗得分外快,已是气喘吁吁,不得已席地坐下休息。 中午时,仇雁笙来看了他一次,紫心山知道仇雁笙与冷萧相熟,两人安排居住的位置并不远。 好在,紫心山从百万弟子沦落到两千,什么都缺,唯独住处不缺,漫山遍野的屋舍都闲置蒙尘。 仇雁笙中毒不深,又炼化过许多血砂,所以恢复得很快,即便还有些虚弱,比冷萧却要好了太多。 他说道:“听说有几个活了数百岁的法师,虽然解了毒,寿命却也不多,活不了几年,解不解毒没什么两样。” 冷萧姑且听之,没什么表示,对别人的同情,或是自怨自艾,什么都没有,只有死水一样的平静。 “师兄,你是不是没打算再回人间界、回青痕宗?”仇雁笙忍不住问了一句。 冷萧依旧没有说话,仇雁笙就一直等着,许久,他才说:“若有机会,就回去,我决不会逃避什么,更不会畏惧什么。” 仇雁笙脸上顿时绽放出笑意:“好,我们必然会有回去的那一天,我还要和翠花成婚,怎能让她一等再等!你放心,师弟我一定会潜心修炼,连同你那一份一并修炼,然后一起回去。” 说完他便离去了,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不愿浪费一点一滴的时间。 冷萧坐在树下,午时阳光浓烈,金色浑圆的一轮,令人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次日,温析前来告知,冷萧可以选择离去,也可以加入紫心山,平日只要做些杂事小事便好,一日三餐管饱。 温析热心,有意无意、明示暗示冷萧留下,在他看来,冷萧如今皮包骨头,走路都不稳,更是无去无从,倘若离开紫心山,根本活不下去。 第四百零二章 问心圣宫圣使临 半月后,紫心山脚下,一个身穿白衣之人踽踽而来。入眼,即是一袭雪白长衫,镶了一层金边,衣衫上绣着一些印记,简明又显诡秘。 此人带着一个精致的帽子,遮住了面容,有半截长发披散在肩上,只凭此风度,便可揣测出此人必定相貌不凡。 白衣人行至天梯边缘,纵然是对一个浑身没有半点修为的扫地弟子也十分友善。他拱手道:“这位小兄弟,在下问心圣宫圣使蓝墨金遥,前来拜会贵派掌门,还望小兄弟通禀一二。” 他姿态虽然谦逊,却给人一种距离感,与寒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拒人千里的冰冷,一种是文质彬彬的谦和,却都让人有些难以靠近。 蓝墨金遥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才看清眼前扫地弟子的相貌,已经算不得丑陋,肉身干枯到如此境地,形如骷髅,倘若半夜三更见了,只怕还要以为见了鬼。 正因如此,冷萧身穿紫心山弟子装束之外,还会在里面加上一件斗篷,平日里便戴上帽子,以免吓到同门的师兄师姐。 诚如温析劝告那般,冷萧留在了紫心山上。一旦离山,也找死没有什么两样,悍不畏死是勇气,自寻死路是愚蠢。 他欠身道:“在下紫心山弟子冷萧。圣使大人大驾,掌门吩咐弟子在此恭迎圣使,无须再行通报,圣使随我前去便可。” 冷萧伸手一迎,圣使便点头走上了前,领先冷萧半步左右。他没有再多看这个扫地弟子的脸,以免对方生出反感或是自卑的心理。 途中,冷萧寡言少语,反倒是蓝墨金遥没有半分高高在上,与冷萧说了一些路上遇到的趣事,有意无意的开解冷萧。 冷萧心中虽然并不在意,不过他人的善意,自然不会排斥。他能够感受到,蓝墨金遥与他交谈时很真诚,并不是惺惺作态的怜悯。 如他听闻的一些关于问心圣宫的传言一般,问心圣宫乃是巫山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门徒先修身问心,再修仙问道,所以多数为人谦逊。 这一点,倒是与紫心山不谋而合,颇为相似,数十年前,紫心山与问心圣宫倒也交流甚多,不过再往后,紫心山日渐式微,与问心圣宫之间的交流便少了。 圣使驾临,紫心山弟子皆问候行礼,蓝墨金遥也频频点头示意,许多女弟子眼中闪烁着异彩,险些被毁了道心。 紫心山弟子虽然不乏翩翩公子,可蓝墨金遥所表现出来的则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苍金道长有所察觉,匆忙赶了出来,微笑道:“恭候多时,不知是哪一位圣使驾临?” 蓝墨金遥行了一礼:“晚辈蓝墨金遥,见过苍金掌门。” “不必拘礼、不必拘礼,会客殿有情,先商量正事吧!” “正有此意。” 二人行乳会客殿之中,紫心山弟子还在徘徊,并未散去。除了不少女弟子还想见一见问心圣宫圣使的尊容之外,也有人在等着潜龙巅斗法之事。 “我七年前在外历练,有幸见过一次问心圣宫的圣贤,看这蓝墨金遥圣使,已经颇有那圣贤的几番风姿,假以时日,必定也能成就圣贤。”一个年过中旬的后师说道。 所谓后师,后进之师,乃是自谦之意,是掌门与师长之下、寻常弟子之上的职位,多数时间师长并不授课,而是由这些修为出众的后师来给师弟师妹们授课。 “后师能够有幸见到圣贤,当年一定经历了一番大事!” “咳咳……也并非什么大事,偶遇,偶遇而已。” 有女弟子眼中有几分憧憬:“圣使大人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不知道要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怎么,莫非娟儿师妹动了凡心?”有年轻靓丽的师姐调笑。 还有弟子隐忧:“我们紫心山弟子稀少,势力范围却广,大片的屋舍闲置,翻海宗、影殿、双剑门等宗门这些年蚕食我们许多资源不说,如今连这些粗陋的房子也不愿放过了。” 巫山界天地之大不可度量,宗门林立,翻海宗、影殿、双剑门等势力恰与紫心山毗邻,纵使寻常弟子,来去也不过是一年半载,金丹之上的修士,有飞行之力,来去便更快了。 当年紫心山势大时,一副为紫心山马首是瞻的姿态,如今则渐渐显露出了野心与獠牙。人心总是如此,可以对别人友善,但是也决不能低估别人的险恶。 “那些房子虽然有些年头,价值不大,重要的是那些灵气充沛的土地,不论是用来种植灵药还是给弟子修炼,都是极好的!” 若不是紫心山弟子实在太少,即便种植灵药也无力打理,恐怕早就拆除了房子充当药田了。 是心存忧虑也好,是谈笑风生也罢,紫心山弟子之间的相处倒也融洽,没有许多宗门弟子间的勾心斗角。即便有些浮躁、易怒的弟子,也不会真的心存怨怼。 那个曾见过圣贤的后师,眼神不禁落在冷萧身上。唯独这个始终握着扫把不放的弟子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纵然走入人群中,亦好像是孤独一人。 “人际交往,必不可少,怎能如此孤僻?长此以往,恐生心魔。我身为后师,自然要肩负起给弟子授业解惑之事。” 他快步上前,拍着冷萧肩膀,张口想说让冷萧先把手头上的事情放一放,门中长辈的管理并不严格,只要饭点不延误,只要不是垃圾遍地,就不会有人说什么,偷懒也好,如何也罢,无人在意。 “不知后师有何事相询?”冷萧低头询问。 “这位师弟,你看看你,扫帚不必握得那么紧,扫地也不急于一时,正所谓劳逸结合,也要适当放松才好。你瞧这些师弟师妹们多放松,你不必这般拘束!” “是,多谢后师提点,我知道了。” 见冷萧回应得有些敷衍,这后师不免有些气恼,说道:“你一直低着头作甚,不敢看我还是怎的,我又不是什么大妖凶兽,断然不会吃了你!你看看你,一没雾霾,二没黄沙,也不是下山历练,戴帽子作甚!” 他操着长辈的气势,不由分说将冷萧的帽子扯了下来。冷萧没有修为,即便要阻拦也是有心无力,再者,他心中始终抱着一个无所谓冷暖的态度,任由帽子被扯下。 二人的动作也吸引了许多人注意,见冷萧帽子被扯下后,不少女弟子脸色一白,吓得倒退几步,倘若不是青天白日,又是在同门环绕之处,恐怕要落荒而逃了。 即便是男弟子,也囫囵吞咽了几口口水,脸色有些不自然。 冷萧的眼神划过众人,显得十分平静,默然戴上帽子。人群中,有几个人也还有些印象,都是玄面界之中被紫心山救回的法师,刻苦之下,如今已有了练气修为。 除了个别人选择离开之后,多数人都留在了紫心山。他们大多来自不同的世界,举目无亲,心无所念,如今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 或许也是如仇雁笙那般,心中还存了一份回到故土的希望,才会拼命修炼。 冷萧点头致歉:“抱歉,让诸位师兄师姐受了惊吓。” 自他行动力恢复之后,就连温析与他来往都疏远了,原本二人也并无什么身后友谊,温析也只是基于师门任务以及对一个病人的照顾罢了。 他如今的尊容,他有自知之明,所以对师兄师姐们更是敬而远之。便只有仇雁笙隔三差五的来,与他闲聊一些往事。多数时间,也都是仇雁笙在说,他在听。 他转身离去,那后师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懊恼,连忙冲上前,给冷萧致歉,面上有些尴尬。说实话,冷萧那副相貌,把他也吓了一跳。 冷萧自道无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有人心中揣测,是不是冷萧如今皮包骨头,根本做不了表情了? 几个弟子后知后觉地走上前,刻意与冷萧说笑了几句,心中还是有些歉意。毕竟对方生成这般模样十分艰难,他们却还那样的反应,无疑是更伤了对方的心。 冷萧不管什么弟子、后师的看法,也无所谓什么潜龙巅斗法,无所谓圣使的意思,无所谓几个邻居宗门的窥伺,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一级一级扫着紫心山的天地。 这天梯从山脚到山顶,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每一级台阶长百丈,宽三十三丈三分,拉上一群弟子在上面练剑也不嫌拥挤。 至于高度,足及膝,倘若不是掌门让他等待问心圣宫圣使,在他体内留下了一道灵气,他根本无法在一时半刻抵达山顶。 这般一级一级扫下去,即便一天清扫一两百级阶梯,也要用两到三年的光阴。对他而言,最没有意义与价值的便是时间,他体内有苍金道长残留的一丝灵气不散,被药力中和留在了体内,帮助他能够开启纳戒。 于是,他就揽下了清扫天梯这个无人喜欢的活。 落叶,尘埃,人迹,鸟兽痕迹。他要清扫的就是这些,这些是污秽,又何尝不是石板上的一份点缀? 他要清扫的,是岁月的痕迹。 第四百零三章 影殿天地人三煞 问心圣宫圣使蓝墨金遥并未停留太久,约是一个时辰过后,便如一阵风从山上走下,闲庭信步,却比上山时还要快一些,可见,他在上山时还是刻意的在等冷萧的步伐。 即使冷萧有苍金道长一道灵气加持,由于身体羸弱之故,速度上也远远不比蓝墨金遥。 天空微雨,细密的雨丝坠落在冷萧身上,将他的衣裳打湿,浅色的衣衫很快洇成深色。他打了一个寒噤,呼吸凝聚出昏沉的雾团,消散在三寸之外。 头顶上的雨丝声音渐重,冷萧止住动作,抬头望去。蓝墨金遥正撑着一顶油纸伞,站在他身边。 “圣使也撑伞吗?”冷萧恭敬询问了一句。 蓝墨金遥将帽檐抬起,露出了容貌。他俊美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眼穿过鼻梁,一直到右下角,甚至一度绵延到了颈部动脉。 他轻轻笑着:“我自然用不着,苍金道长说你正在清扫天梯,这伞是给你的。” 他将雨伞交到冷萧手中,声音低沉了些许,语气依旧轻快,让人心安:“世人皆以为问心圣宫门徒都是容貌不凡,有谁知道,圣使蓝墨金遥原来是一个相貌丑陋的人呢?其实,战斗、流血,哪会不留伤疤,我问心圣宫门徒的圣衣下,不知掩盖了多少疤痕。” “我听说,你曾独自面对玄面君,纵观天下,能有此勇气者,能有几人?” 冷萧接过油纸伞,蓝墨金遥重新戴上帽子,站在伞外,雨丝在他身边一寸处就像受到了阻隔,纷纷散了开去。 “多谢圣使开解,在下从未将自己往心里去。将在下与众位师兄师姐阻隔的,不仅是容貌,还有修为。在仙家山门里的一个凡人,总是格格不入的。” 蓝墨金遥将手按在冷萧身上,对于修士而言,修为无疑是最值得珍视的东西之一了。他说道:“世事无常态,总会有转机,莫要因眼下的处境而消沉,”他看了冷萧一眼,“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我与你,是一样的,我也不属于这一界,流落异乡,容颜被毁,修为被废,可我我没有放弃,所以才有人今日世人的敬仰。” “我日夜苦修,也从不是为了什么世人的敬仰,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还没有放弃,还在为回家而努力着。我想,你的故乡,总有令你挂念的。” 蓝墨金遥踏着水花,转眼消失在了山脚,消失在朦胧的雾中。 巫山之云,天下为最,紫心山毗邻巫山,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同样被浓雾所笼罩。 冷萧轻轻道了声谢,将油纸伞放在石阶边缘,护住了一朵被雨珠打得左右摇摆的浅黄野花,继续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 他身体有些冷,瑟瑟发抖,迸碎的雨丝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金色的边线。他呢喃着:“修身,养性。我没有再坚持,又何尝是等同于放弃了呢?” 翻海宗,一只雨燕飞舞,翩然而来,在雨中穿梭,显得游刃有余。停留在一个老者指尖之后,就化作一片灵气丝线消散了,遗留下一张纸条。 雨水难近,纸条上的字迹依旧清晰。老者扫了一眼,眸中凝聚出冰冷与阴森,指尖燃起火焰,将纸条焚烧成了灰烬。 他手中结千里传音印,低声道:“问心圣宫圣使驾临紫心山,已经确定了紫心山名额。倘若紫心山能够在潜龙巅斗法之中有所成绩,我等便再无办法争来那一块土地。向殿主,这便是你所说的圣使必然没办法活着走到紫心山吗?看来影殿之名,有些名不副实了。” 老者眼皮一敛,拂袖而去。 影殿之中,天边一道灵气破空而来,速度之快,等闲修士根本拦截不住,也唯有实力高深的修士,才敢如此张扬。 向影生冷冷道了一句:“这老东西,也不怕暴露!亏了这一场好雨。” 灵气在他耳边破碎,聂临溪传递给他的每一个字,都一字不漏的传进他耳中。 “天地人三煞!” “属下在,殿主有何吩咐!” 向影生话落,立刻有三道身影从黑暗之中浮现了出来,仿佛凭空出现,单膝跪在他面前。 “四煞、七煞、十三煞这三个废物,连个圣使都解决不了!你们三个,去将那圣使以及那三个废物的头颅提回来!” 天煞面具之下的眼神波动了一下,说道:“殿主,问心圣宫所修功法至今也未被世人摸清,门人行踪不定,难以捉摸,老四、老七、老十三虽然办事不力,也情有可原。还望殿主开恩,饶他们三个废物一条性命!” 向影生冰冷说道:“你也说了,他们三个是废物。劣者去,强者上,三个废物,哪还有脸面霸占着煞位?影殿,不养废物,我给你们三天,三天之内,若不能提着他们四个的头回来,就提着你们自己的头回来吧!” “是,殿主!” 天地人三煞噤若寒蝉,倘若向影生咒骂两句倒也罢了,他越说平静,代表他心中越是愤怒。 雨幕下,地煞、人煞看了天煞一眼,天煞冷淡地笑了笑:“看来他们三个,逃不过这一劫了,影殿十三煞,终于要换三个新的兄弟了。” “大哥……” “多说无益,先将那问心圣宫圣使解决了再说!” 人煞抬起头,脸上疤痕遍布,未必比冷萧的脸要耐看,更显出几分凶狠暴戾,舔舐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嗓音嘶哑与猫号:“这条鱼间接害死了我三个兄弟,我定要将他身上的鱼鳞一片一片剔下,将他身上最显嫩的肉喂狼,再以狼肉来祭奠我老四、老七和老十三。” 地煞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屑:“如此,太便宜他了。” 三人如同三道魅影,在林间穿梭一霎,便没了踪影。 向影生屹立在山巅,负手而立,与聂临溪进行传音往来。 “向殿主竟派出了天地人三煞?这三煞一起行动,即便是我,恐怕也要脊背一寒。对付一个小小圣使,只怕是大材小用了。” “哼,省得聂宗主到时再心有怨气,你放心,那三个不成器的废物会随圣使一起去的。倒是司马央那老贼,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 偌大影殿,不过只有十三煞位,一次损失三大煞位,对于向影生而言也是不小的损失,即便有护法补上,实力也有不小的差距。更莫说,其中还有第四煞位。四煞裴连的修为,与紫心山第九师长乐熙道长也不遑多让。 可惜,规矩就是规矩,出手的刀,不见血,不归鞘。倘若见不了目标的血,就饮自己的血。 聂临溪笑着:“出多少力,自然就拿多少好处。他司马央若是想分一杯羹,之后自然要拿出点能够入眼的行动来。” …… 紫心山天梯之上,仇雁笙快速追来,所幸冷萧才刚开始清扫,并未走出多远。 他说道:“门中已经在筹备潜龙巅斗法之事,正在筛选比斗人员,纵使雨天,也难掩热闹。” 仇雁笙话语之中传出一丝惆怅,记得当年他们二人都还是新晋弟子之时,青痕宗也是这般热闹,清辉城也还是一座繁华的城,而今,都成了一片废土。 “不知道你我流落之时,青痕宗如何了。”他双拳紧握,显然对楚天阔极不放心。 “既来之,则安之,旁的事,想也是白想。”冷萧动作不停,平静说着。 楚天阔斜睨了他一眼,嗤道:“这石阶又不脏,何必勤扫?落叶堆积,还显情调!倒是楚天阔那厮,青痕宗落入他手上,必定衰败!” “原本就已经衰败了。” 仇雁笙不禁气乐了,说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慌乱?你莫忘了你的寒月师姐和宝贝徒儿都在青痕宗,闻人鱼还没死,鬼门关弟子还完整,极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这还不算糟糕。” “这不算糟糕,那要如何才算糟糕?”仇雁笙心中记挂张翠花,同时对青痕宗毕竟还有些感情在内,无法不挂念。 冷萧说道:“后山洞穴里那个通往玄面界的漩涡似乎是一个定点的界门,当时楚天阔的眼睛里,溢着贪婪,似乎早有所图谋。” “你是说,我们可以通过那个界门回到青痕宗?可是还要回到玄面界,灵气散尽后,难以成事!” “非也,我是说,楚天阔极有可能从漩涡之中吸取玄面界的力量,就是那灰气。长此以往,秽毒必然积深,只怕性情会变得冰冷无情,有如玄面君那般诡谲,容貌也或许会变得模糊,更加剧他性格的扭曲。” 仇雁笙沉吟道:“若真如此,那也是他的报应!可是如此一来,青痕宗的处境就更为不妙了!” 冷萧说道:“不仅如此,白骨教掌骨人北陌曾出现在剑冢,极有可能与闻人鱼争夺鬼门关的掌控权,或是彼此合作,后者可能性更大,互惠互利。妖族养精蓄锐,自从惘心蝶一事后就再没有过大动作,必然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波。南域疮痍,青痕宗内有楚天阔这蛀虫,外有诸如神羽门这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辈环伺;东域被三大毒修搅得天翻地覆,一域修士淋了毒雨;西域蛊修早就觊觎南域,只不过在鬼头陀的风光下低调行事;北域白骨教自不必说。令有九鼎界修士潜入,不知意欲何为。” “可说真真正正的内忧外患,步履维艰,整个人间界的秩序,都可能在一瞬间倾塌。” 第四百零四章 遭遇影殿自相杀 翌日清晨,天气晴朗。姜亥乘风而来,速度飞快。不过几个刹那,停在冷萧身边,回头一望,心道:“此子没有修为,这二百级台阶清扫细致,莫非一夜不曾休息?” “后师。”冷萧抱拳行礼。 “吾名姜亥,唤我姜后师就好。你大病初愈,身体羸弱,一夜寒风冷雨,哪里经受得了!即便心中抑郁,万不可以自身安危来出气!”他说道。 “弟子明白。” 姜亥叹息一声,摇头远去。 冷萧依旧自顾清扫,默不作声,心耳空明,风声,叶声,鸟鸣声,虫豸振翅声,还有各种细碎的窸窣声响,尽数传入耳中,心却不为所动,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直到被人打断,他才回过神来,回想方才状态,原来这便是专注,心不自觉就静了下来。当年自以为的心静,其实从来都不够静。 许多事情,总是如此,不是怎么想,就能怎么做到的,只有经历了,才能有切身的感触。太多人以为他心中绝望,可真的绝望吗? 只是,不那么在意了。 “姜后师。” 冷萧微微抬起头,原来是姜亥又折返了回来。 姜亥看着他,连连摇头,夺过扫帚,信手丢在了一边,说道:“你这般不眠不休,身体如何受得了?正好掌门命我下山购置些东西,你便一起去吧。” 冷萧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怜悯。尽管对方是好意,不过,这是他最不需要以及不屑的东西。 “好。”他应了一声。 “怎么衣服这么湿?”姜亥才发觉,除了肩背之外,冷萧一身衣衫还极为潮湿,回想来大雨至后半夜才歇,显然衣衫还来不及风干。 他以灵气给冷萧蒸干了衣服,带着他共乘一朵祥云而去。 途中,姜亥有一句没一句和冷萧扯着紫心山的历史以及种种趣事,纵是修士,也免不了情情爱爱,说得多的,自然也是这些。 紫心山也并非出家之地,结婚生子全凭自愿。当年紫心山鼎盛时,女弟子多不胜数,容貌杰出者有如繁星,不知多少青年俊彦以抱得紫心山美人归为理想。 看姜亥年纪,或许是曾经历过那段时日,那时,他应当还是个初窥门径的小师弟,到如今,恍如隔世,怅然若失。 “当年事如尘埃,今朝忆也惘然。”冷萧平静说道。 姜亥回过神,拂袖笑道:“也是也是,不说也罢!” 紫心山数百里之外,有一片城池,共四十九座,连绵不绝,彼此毗邻,占地极广。这四十九座城池,隐隐成某种大阵之势,即便是苍金道长以及翻海宗宗主、影殿殿主、双剑门门主之流前来钻研,也未曾研究出什么门道来。 姜亥只说了一句,即便是三劫期修士前来,也未必能够看出门道。所谓术业有专攻,或许专研阵法的修士能够破译,不过,那也需要极高的造诣了,至少许多精通阵法的修士都前来研究过,照样没有研究出什么花样来,只是开启了城池之中的一些防护阵法。 此后,这四十九座城池便被附近的大小势力瓜分占据,其中以紫心山为最,当年曾掌握二十九座城池,七成以上都是位置好、占地广、布局佳的大城,那时,许多小宗门都是三五个宗门掌管一城,没有可比性。 毕竟强者吃肉,弱者喝汤,吃相别太难看,才不会落人口实。只可惜后来紫心山势力大不如前,对城池的掌管也越来越无力,到如今只剩下九座城,令人唏嘘不已。 今日姜亥所前往的,正是一座紫心山管辖之下的城池。城内景象,让冷萧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一切都还单纯的时候,过着简单而庸碌的人生。 迎面走来一个零食小贩,推着一驾推车,上面摆着各种糕点干果,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小贩径直朝二人走去,他知道像这种身穿宗门服饰的修士往常一般很少下山,对外界一切事物都会比较新鲜,而且,修士往往出手阔绰,随便一两枚灵晶,就够他们多少年受用不尽了。 “二位爷,上等的干果糕点,买一点儿吧!” 姜亥见冷萧摇头,便摆手道:“不好意思,不要。” 小贩连忙又说:“真的可好吃了,姑娘家最爱吃这些,买点儿回去给小仙姑尝尝也好!” 姜亥又看了冷萧一眼,冷萧干咳道:“姜后师,以弟子尊容,你该不会以为还有什么小仙姑会吃我送的东西吧?” 姜亥尴尬一笑:“你不要如此气馁,万事皆有可能。恰逢盛会,便买上一点儿回去助助兴也好。” 他背过身去,而后极为细心地挑拣着。冷萧似乎听见他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林师妹不喜欢薄荷,薄荷糕不要,桂花糕、荷花酥、杏花饼……一样都买几个吧。” 姜亥很快红光满面地转过身来,小贩喜笑颜开地离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你……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姜后师多多努力。” 姜亥额头顿时冒出汗水来,似乎一触碰到这一个关节,他就变得含蓄起来:“你莫要误会,我就是给师弟师妹们带点儿吃的,毕竟难得下山一次。” “下山很困难吗?”冷萧问道。 “紫心山盛名之下,受人敬仰,也难免遭人嫉恨,更莫说如今日渐式微,在外行走,不安全。” “那我们何不乔装打扮一番?” 姜亥看了冷萧一眼,挺直了胸膛:“你放心,有你姜后师在,无人能够伤得了你,更何况还是在我紫心山管辖城内,这千万里之内,还没有那个人有这雄心豹子胆!” 看得出姜亥平时也是个幽默风趣健谈之人,冷萧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心中倒也有几分接纳,紫心山,还真是个好地方。 远处有些骚乱,一个黑衣人影粗鲁地推开拥挤的人群,摊贩杂货被掀翻了一地,有妇人在咒骂,有孩童跌在地上哭泣。有男人作势要追打,刚举起棍子,一对上那黑衣人凶狠的眼睛,又讷讷退了回去。 他的所为,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这黑衣人,显然是一个修士,而他,只是一个凡人,体内没有半点灵气,甚至不不如九鼎界的凡人。九鼎界即便是凡人,体内多少也会有一丝灵气,算不得真正的凡人,而是荒废了修行的练气修士。 或许当初听来的消息本就半真半假,这样无足轻重的消息,倒也不值得深究了。 黑衣人似乎在逃亡,冷萧本想问一句为何城中秩序如此之差,话还没说出口,黑衣人竟是往他的方向冲来的。 “滚开,不想死,就别挡道!”黑衣人发出沙哑而冰冷的声音,他露出的半张脸明显有些不甘与恐惧,语气却还算平静,自制力很强。 姜亥面露不愉,他才对冷萧夸口,就有人出来闹事?正要出言喝止,突然睁大了眼睛,黑衣人动作之快,他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冷萧被一股巨力撞飞出去,砸在侧面的墙上,黑衣人如一头野牛,越过障碍时又灵巧如猫,不走寻常路,有极强的目的性。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眼球似乎有些充血,后背很疼,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腑脏被震出了血,自嘴角溢出一丝,腥味很重。好在,脊椎没断,脏器没碎,算不得极重的伤,只是他如今体质过于脆弱,才显得更是凄惨。 姜亥显然吓了一大跳,大叫一声:“冷萧,你怎么样,冷萧!你死没死,莫要吓你姜后师!” 他边喊着,边往冷萧口中塞着平日里舍不得服用的丹药,才腾出时间查探冷萧伤情,脸色稍霁:“好险、好险,骨头断了几根,服下举世无双紫心山独门救命大还丹之后,腑脏伤势正在修复,肋骨也有了愈合的征兆。” 他扶着冷萧,就像抱着一堆干柴,冷萧实在太过干瘦,几乎已经没有肉了,只有骨头和皮,即便他对冷萧也算有些熟悉了,心中还是有些发毛。 转而,又望向远处:“那厮究竟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扰乱民间秩序,胆敢伤我紫心山弟子,胆敢在我姜亥面前伤我师弟,简直是狗胆包天!” “姜后师,他要走远了。” 姜亥讪讪一笑,随即正色道:“你且放心,我定会将他抓住,严惩不贷!只是将你一个人放在此处,实在有些不放心。” 他放出一只灵纸鹤,嘱咐道:“你稍等片刻,会有紫心山守城弟子来接应你。” 他刚要走,衣服被冷萧拉住,还当冷萧怕了,却看见冷萧给他指了指身后。 姜亥往身后看去,又一个黑衣人一掠而过,对凡人而言,甚至连一丝影子都捉摸不定,只觉得有一阵风拂过,皆若无其事的自做自事。 说来不过一刹那的事,这黑衣人就朝着第一个黑衣人所去的方向冲了去。 姜亥眼神一厉:“这是……影殿十三煞的装束?如此说来,那打伤你的人,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仔细一想,也是影殿十三煞之一!” “他们为何会自相残杀?”姜亥惊诧不已。 冷萧眼神有些凝重:“姜后师,第一个人的修为最少也与你不相上下,不过他伤势很重,实力十不存一,倒也罢了。这第二个人,恕弟子直言,姜后师你远远不是对手。” 姜亥非但没有觉得脸上无光,反而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此人如此胆大妄为,也确实有其资本在,少说也是前五煞之列,或许是天地人三煞之一。影殿如此猖獗,看来是真的打算与我紫心山撕破脸皮了。” 第四百零五章 邀风城内萤火虫 紫心山守城弟子很快赶到,遥遥便看见了身穿紫心山弟子服饰的冷萧倚在墙边。 来的共五人,三男两女。姜亥曾说过,每个城内的守城弟子并不一致,依弟子自己接取守城任务而改变。这邀风城乃是大城,如今共有五十三名弟子守城,协助卫兵维持秩序,毕竟一些修士惹出来的麻烦,不是凡人士兵能够处理得了的。 这五人一同前来,估计也只是为了迎接一番姜后师而已。看来姜亥传信时并无说明缘由,这五人尚且悠哉悠哉。 事实上也是如此,即便说了,以他们的修为,也根本无法与影殿十三煞相提并论。 “这位师弟,谁如此大胆,竟敢在邀风城内伤人?”其中一人怒喝一声,快步走了上来。 看他眼有戾气,显然不像他唇红齿白的长相这般好相与,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的。 他扶起冷萧,冷萧已可自行站稳,说道:“影殿十三煞。”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几人,一听到影殿十三煞的名头,心都凉了,讷讷道:“影殿竟敢在我紫心山管辖的城内行凶,真是好胆!” 一个女弟子说道:“姜后师一定是前去追杀那伤人的狗贼了,想必是十三煞末流。” 按照他们想法,姜亥既然有恃无恐的追杀过去,必定是十三煞之中排名末流之辈。冷萧轻笑一声,微微摇头:“恰恰相反,那人乃是天地人三煞之一,只是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个。” 那唇红齿白的弟子立刻急道:“姜后师鲁莽!天地人三煞,便是诸位师长前来也不敢说必然能够杀之,姜后师如何能是对手?莫非,那人身受重伤?” 冷萧遂将前因后果说明,五人皆沉默,确实有一人重伤逃遁,可惜便是那逃遁之人,实力在十三煞之中也是名列前茅,追杀之人,才是天地人三煞之一。 而姜亥,则远远缀在了那追杀者的后面,可惜却不是黄雀,而是另一只在螳螂手中无力的蝉。 冷萧立刻说道:“以姜后师的修为想要悄无声息的跟踪天地人三煞之一,简直没有可能,必然会被发现。好的猎人,会死死盯住一只猎物,可待那只猎物死后,姜后师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那该怎么办?赶紧通知掌门!” “姜后师并不愚蠢,想必他自己已经传递了信息。” 话虽如此,可作为保险起见,依旧由一个女弟子释放了一只灵纸鹤。 冷萧沉吟一声,说道:“那逃亡者伤势严重,速度并不比追杀者快,若往深山老林里去,永远甩不脱尾巴。只怕他会转而往人多的地方冲去,引来紫心山的干预,以求保住性命。” 一人说道:“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岂非十分危险?” 那唇红齿白的弟子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开启城中阵法,一来能够保护城中百姓,而来能够保护姜后师周全!” 五人心中一松,这样一来,姜亥的安全就有了极大保障,接下来,只要等门中师长前来便可。 此时,冷萧又泼了一盆冷水:“还有一个问题,那追杀者与逃亡者,都是影殿之人,更是十三煞之一,可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何会自相残杀?我虽对影殿了解不多,可会被影殿舍弃的,不是背叛了影殿,就是任务失败了。” 他顿了一顿:“影殿十三煞忠心耿耿,不必议论,能够让影殿愤怒到舍弃十三煞之一的任务,该是怎样一个任务呢?” “魏师兄!”一个女弟子惊叫了一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方才情势刻不容缓,冷萧才是知道这唇红齿白之人姓魏。 魏师兄与那女弟子对视一眼,立刻恍然:“该死,这影殿好大的贼胆,竟敢对问心圣宫的圣使出手!” “问心圣宫?” “正是!师弟有所不知,前段时间苍金掌门便察觉到影殿有动作,只是未能发现什么端倪。这时圣使应当刚刚离开紫心山,就出现了影殿十三煞的踪迹。” 他剖析着事件的经过,竟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那逃亡者,定是一开始暗杀圣使失败,被影殿舍弃,圣使到了紫心山,如今下山后,影殿遂派出更强之人来暗杀!” 冷萧不禁冒出冷汗,诚然,按照这魏师兄的解释来看,所有关节都解释得通。他顿时说道:“魏师兄,那追杀者如此明目张胆,暴露踪迹,看来只有一个结果,圣使已经死了。” 后,冷萧与几人通了姓名,那魏师兄名为魏铮,正是邀风城守城弟子之中领头的人。 领头人门中并没有指派谁,都是由弟子们自行甄选出来的,能被师弟师妹们信服,魏铮必然有他值得称道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圣使毕竟也是在我紫心山附近出事,凶徒更是明目张胆出没在邀风城,我们难辞其咎。即便不是影殿十三煞的对手,至少也要把圣使的尸身找回来!” 对魏铮的决定,几人连连点头,极为赞同。圣使上山的时候,他们没机会去看一眼,没想到,如今要见到了,却只是尸身了。 说悲痛,倒也没有多少,毕竟不是相识之人,大家也都不是悲天悯人之辈。 反倒是冷萧,心中有些怅然,前日蓝墨金遥还劝慰他,没想到今日却死在了影殿十三煞的手里。 一个女弟子看冷萧行走有些艰难,便好心上前搀扶了冷萧一下:“冷萧师弟,你……啊!” 她似乎正要说什么,无意中看到了冷萧帽子下的侧脸,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吓得倒退了一步,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师妹,你怎么了?” 魏铮上前,将冷萧的帽子抬起了一点,看清了冷萧的面容。他之前还在奇怪,冷萧为何不敢正面示人,他对冷萧还曾有过几分怀疑,不过有姜亥留信,不会有假。 此时,他不禁大怒道:“那影殿贼人,究竟使了什么歹毒功法,怎将师弟你折磨成了这副样子?你放心,我一定禀明掌门,掌门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回来!” 冷萧将帽檐拉低了一些,轻轻笑了笑:“魏师兄倒是错怪了他,我这副样子,是中了毒,也因此而修为散尽,倒是和那人无关。” 冷萧没有修为,还有伤势,行动力尚且不如凡人,就留了一个弟子送冷萧前去守城处稍歇,正好可以多叫些人前去寻找蓝墨金遥的尸身,毕竟此事复杂,不是灵纸鹤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李妍自告奋勇,她正是被冷萧尊容给吓到的女子,不断给冷萧道歉,生怕冷萧有了什么心理阴影似的。 守城处很快人去楼空,只留下冷萧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神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抑或什么都不曾想。 若心无所恋,活着,还真是一件无趣的事。他心中还有挂牵,距离却那样遥远。蓝墨金遥有着同样的目标,走到了今天,可还是没能实现啊! 躺着躺着就睡去了,惊醒时,已经是深夜。夜色正浓,邀风城里也有灯火通明的地方,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 冷萧看着,有些出神,再到天亮时,紫心山守城弟子才陆续回来,魏铮手里抱着的,正是蓝墨金遥的尸体,只是已经没有了头颅。 没有人见过蓝墨金遥,却都认得这件圣衣,而想这个时候徘徊在紫心山附近的,就只有蓝墨金遥了。 “蓝圣使……” 冷萧看了一眼,心中便升起一丝消沉,又无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乐熙道长前来,将蓝墨金遥的遗体先带了回去,也没有注意到冷萧,显然是一个圣使的死,已经令他焦头烂额了。 “若是换了数十年前,影殿岂敢如此猖狂!”乐熙道长说着,连连摇头叹息,化作一道流光远去了。 冷萧离开守城处,往城中走去,李妍本想陪他一起去,也好提供一些保护,只是被他拒绝了。 看得出来,大家修炼都很勤奋,他也不想因为私事而耽误李妍的时间。不过如今苍金道长亲自前去捉拿凶犯,想必冷萧因为遇不上什么麻烦。 在邀风城内,紫心山弟子身份就是最好的保护了,凡人看到,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冷萧随意在各种摊位、店铺里辗转,什么也没有买,只是看看。各个老板似乎是知道修士出手阔绰,对他的恭维极为卖力,对货物也极尽吹捧,当得知冷萧不买之后,不禁一个个露出幽怨的眼神。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邀风城边缘,守卫倒也精神,身子站得笔挺,看见冷萧时,点头示好。 冷萧也回应了一句,忽然一只萤火虫自城门外飞了进来,摇摇摆摆后落向了他。冷萧倒是没这闲心,抬手一拂,不让它接近,也不伤它。 没想到,萤火虫摇摇晃晃又朝他飞了过来,且越来越不稳,有些要消散的迹象。 “灵气?” 这萤火虫,赫然收到一只灵气凝结的萤火虫,想来作用和灵纸鹤相仿。在冷萧面前,霍然粉碎,拼接成一个画面。 第四百零六章 一同前往九步林 这画面并不是独属于谁,两个守卫站在冷萧不远,也看到了这个画面。其中一人说道:“这……这不是九步林吗?” 冷萧心中一动,问道:“九步林?” 另一人回答:“正是,方才我清清楚楚看见了地上的几株毒草,那些东西,只有九步林才有。” 闻言,冷萧向这二人询问了一下关于九步林的情况,二人面对他这个紫心山弟子,倒是极为客气,知无不言,却没想到,其实这个在他们眼里的强大修士比他们还弱。 九步林,位于邀风城城西十里外,与旁边的森林连接,表面上看不出差别来,不过里面不知为何生有很多毒草,曾有善药之人辨别,少说有上百种。 而那善药之人,也不过走进九步林几里地而已,不敢再往内深入。除却他善药的本事不说,他还是个修为极强的修士,若是换一个普通人来,一旦踏足九步林,九步之内,必死无疑。 这九步,指的不是距离,而是时间。换而言之,哪怕你踏足一步,停在原地不走,或是不再深入,往后退去,同样难逃一死。 死了许多人之后,这九步林就成了一个远近皆知的禁地,最初是邀风城在外面立了一块石碑作为警示,到后来,常年在附近行走的人生怕不小心踏入,干脆直接立了一片石碑,连了起来,如同门槛。 一个守卫说道:“这位小哥,听闻两年前翻海宗宗主踏足九步林也卧病在床六个月,险些一命呜呼,你还是不要踏足为好!” 另一人也殷切点头:“正是,那定然是有贼人欺负小哥你外来人不知道九步林的厉害,故意引你踏入!” 在他们看来,紫心山即便式微,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即便弟子较少,顶尖修士的数量也在翻海宗、影殿、双剑门之上,所以那暗中使诈的贼人定然是正面打不过冷萧,才用如此卑鄙的招数。 而邀风城受紫心山庇护,他们觉得此刻提醒冷萧简直义不容辞,看冷萧还是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险些没把嘴皮子说破。 “小哥啊,刚才那画面,看毒草的密集程度,必然是在极深处,少说也要走出几里地了……” “放心,我不进去,只是去看看。” 二人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心想如果冷萧天黑之前没有回来,就去守城处告知一声。 冷萧回想起方才的情况,那萤火虫的目标应该不是他,或者说,不完全是他。萤火虫是被他的紫心山身份令牌所吸引而来的。 “传信灵虫这样简单的法术,都已经如此微弱,如果不是恰巧遇到我,还等不到遇到下一个紫心山弟子,就会消散,可见,施法之人自身的状态也并不理想。” “而要拟出这样一个画面,有一个先决条件——亲眼所见。” 冷萧一边快速朝着西面走去,一边想着:“有实力走到九步林几里深的修士,何必以这种小孩子伎俩来设计紫心山弟子?抑或是,他的目的不是害人,而是传递信息自救?” “莫非是某个师长追杀影殿煞位时反被重伤,慌不择路逃进了九步林之中?” 九步林位于城西十里之外,以冷萧的体力,想要走到,无疑要消耗大量时间,便租了一匹马来。此马倒是一匹好马,日行千里估计也是轻易之事,而且似乎能够洞察主人的身体状态,奔跑起来十分平稳,并不颠簸。 正如那两个守卫所说,九步林被一圈石碑围绕起来,所谓石碑,也都是一些零碎的石块。旁边,有一尊真正高大的石碑,约有一丈五分,上书三字:九步林。 角落有小字:九步林内遍地毒草,深处有瘴气笼罩,凡人免入,修士慎之! 低头看去,九步林范围之内,土地颜色果然有所不同,呈现深紫之色,而剧毒的始作俑者,乃是毒草、毒瘴。 “果真是一处禁地!” 骏马已经有些躁动,不肯往前一步,甚至拉扯着冷萧,不让靠近。冷萧绝非不知轻重之辈,深知此地不是他能够踏足。 “罢了,不如先回紫心山!” 金丹之上的修士,有上天入地之能,而练气筑基的弟子往常若要下山,则要借助一些灵宝乃至灵兽。 冷萧立刻返回邀风城,两个守卫见冷萧平安归来,似乎松一口气。 邀风城作为修士驻守的城池,往日自是铁打的凡人、流水的修士,有凡人长期生存驻守,同样也有修士来去,面对修士的买卖自然也有不少。 那灵兽驿站的驯兽之人,正是一个修为不低的修士。听闻冷萧前往紫心山,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伸出一根手指。 冷萧象征性丢了一枚灵石给他,那老儿把破斗笠一掀,顿时吹胡子瞪眼的:“你这小娃,莫不是消遣老夫?” 冷萧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正是。” 老儿更怒,险些一把将胡子给揪了下来,看着冷着紫心山弟子服饰,才悻悻收回了抬起的巴掌。 “一百灵晶,少一枚不伺候!” 驿站共有灵兽十余,还有寻常的骏马数十,平日里做的大多都是凡人的生意。 飞行灵兽参差不齐,都是些修为低下的鸟类,当然,是对从前的冷萧而言。如今的他,稳定自身不掉下来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飞行途中,几次命令身下的大鸟飞得稳些、慢些。 到紫心山之后,灵兽自己就往回飞,不虞他担心。 直接飞上山顶,省却了冷萧走天梯之苦。 冷萧一路不停,往主殿走去。途中,时而听见弟子议论影殿与圣使之事,大抵都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弟子冷萧,求见几位师长!” “进来!” 门中有要是需处理的时候,几个师长大多都会在主殿之中。冷萧没想到的是,那应声之人,竟然是苍金道长。 殿内,掌门加师长共十人,赫然尽数在此,一个不少。 堂正中,地上放着一具无头的尸体,正是蓝墨金遥。 苍金道长还有些喘息,似乎也是刚来不久。 “冷萧啊,你有何要事?”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看得出苍金道长还是有些烦躁的,语气却十分和善。 “敢问掌门,门中可有派遣出去的后师还未归来?”九个师长一个不少,冷萧就不再多此一问,而以一些排在上游的后师的修为,也是有能力踏足九步林的。 虽然并不知道冷萧为何有此一问,苍金道长依旧先回答道:“此次诛杀天煞,乃是我与三师弟、五师弟、九师弟同去,并未带上后师,便只有先行追踪的姜后师受了些伤势,并不致命。在此之外,倒是有几个后师守在距离较远的城池里,想来并非你所问。” 苍金道长不知事情缘由,却也想到应该与天煞杀死圣使的事情有关。 冷萧也才是知晓,原来那追击之人乃是影殿十三煞排名首位的天煞。 落叶道长恼道:“四煞虽死,却未能将天煞留下,放虎归山,不知要留多少祸患!” 木秀道长劝道:“天煞修为不弱于你我,想要击杀,绝非易事。” 苍金道长再追问一句,冷萧却有些迷糊了,也就是说,那身陷九步林的,并非紫心山之人! 他霍然将头转向地上的尸体,快步上前,握着尸体的手臂一探:“原来如此,怪不得那萤火虫的气息有些熟悉,原来是他。” “冷萧,你可是有何发现?” 冷萧说道:“若不出弟子所料,真正的圣使还没死,只是如今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还须掌门以及诸位师长搭救。” “你说什么?”苍金道长呼吸急促了几分。 “真有此事?”将此尸体带回来的人,乃是九师长乐熙道长,他走到尸体身边,一时仍旧没能发现端倪。 苍金道长眼中闪过一次光亮,赞道:“好高明的手段,不愧是问心圣宫!” 只见他大袖一拂,带着无与伦比的破坏力,那尸体便如同镜面一样粉碎了,只剩下一件干瘪了下去的圣衣。 “问心圣衣,原来还是一件救命灵宝,这是金蝉脱壳之术啊!”苍金道长说道。 乐熙道长最为惊讶:“连我等都能瞒过,能瞒住天煞倒也不算稀奇。冷萧,你方才说圣使情况不容乐观,你知道他身在何处?” “九步林。” 乐熙道长一头雾水,倒是落叶道长与木秀道长等经常下山之人有所耳闻。 “九步林啊,据说一个凶地,凡人中毒九步时间内必死无疑,连聂临溪那老东西都在九步林吃过亏。” 苍金道长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我亲自去瞧瞧。” “不瞒掌门,是弟子恰巧接收到了圣使发出的传信灵虫,看到了一副画面。” “也好,便带你同去!” 苍金道长道长也是一个雷厉风行之人,二话不说卷起冷萧就飞走了,眨眼间已身在千百里之外。 九步林前,他说道:“这九步林我也有些耳闻,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地,就算是九师弟前来,也未必能撑多久。” 第四百零七章 九步林内古树妖 苍金道长在冷萧身上施加一道灵气防护,便带着冷萧往内走去。 脚步落在泥土上,有腐蚀般的声音传出,灵气防护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损耗。 由于只有一个画面,冷萧并不能具体判断出在上面位置,不过按照地上毒草的密集程度来说,蓝墨金遥的位置还在深处。 苍金道长对药理还算有些见解,看着地上的毒草不由惊奇,时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采上几株看起来格外艳丽的收进纳戒之中。 虽的毒草,若能善用,也是妙用无穷。所谓是药三分毒,毒药良药本是一家,不乏一些极为珍贵的灵药都与毒药相互伴生,并不稀奇。 只是在如此紧要关头,苍金道长都不忘采集毒草,可见紫心山的资源方面实在是有些跟不上了,毕竟现在一次性多了两千多法师,这些法师曾经大多都是修为极高的修士,重新修炼,所需资源不会少。 至于心性方面,这些人同出一辙,对任何事都有些漠不关心的态度,不管曾今是善是恶,至少现在,也可算作是再世为人了。 直往内走出三里有余,冷萧说道:“应当就在这里附近,毒草秘籍程度差不多。那画面中,有一株形似兰花的紫色毒草,在树脚下。” 苍金道长低头查看,地上毒草东一簇、西一簇,倒是没见到兰花形状的紫色毒草,看来蓝墨金遥应该是有意选择这个一个辨识度高的画面。 不然,森林里一草一木别无二致,要找到同一个点实在太难。 冷萧没有修为,就随着苍金道长一起行动,否则距离过远苍金道长无法兼顾。终于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找到了酷似此前萤火虫所化的画面。 冷萧换了一个角度,点头道:“当时,圣使应该好是站在这个地点录下这幅画面。” 苍金道长捏出法印,一点鼻尖,轻声道:“五觉之嗅,开!” 一时间,苍金道长的鼻子亮起灿灿金光,令人无法直视,呼吸间吐出十几寸长短的气息之雾。 “有血腥味,随我来!” 苍金道长说了一句,直接卷起冷萧便走,走时也不忘将那住兰花形状的紫色毒草收入纳戒。 一路顺着血腥味找去,苍金道长停顿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之前,这古树树干之宽,纵然百人合抱也未必能够抱住,树干上深深的沟壑,可达数寸,汇聚着类似松脂一般的黏稠液体。 “这是什么树,我修行至今,从未见过这样的树!”苍金道长呢喃一句,倒也并不惊讶,他一生都在紫心山附近徘徊,悠闲自在,不走万里路,自然不会长见识。 只是有些没想到,离紫心山这么近的地方,还有他不曾见过的东西,着实有些令他意外,关键是,这棵树少说也存在了千万年,外观宏大神异,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掌门!” 这巨型古树上面,有一滩斑驳血迹,看起来还很新鲜。 苍金道长鼻子一动,一股刺鼻的腐烂气味涌入鼻尖,险些吐了出来,连忙解除了法术。他说道:“这树干上斑驳点点,通体呈现乌黑之色,不知汇集了多少人的鲜血,这棵树有古怪,冷萧,你躲开些,千万小心!” “是,掌门。” 冷萧随即退后,不用苍金道长多说,他也看出了古怪,一连走出数百丈才算作罢,以他目前的目力,已经无法看清远处的状况,更何况还有树木遮挡。 苍金道长在冷萧离开后,双手结出法印,怒喝道:“掌心神雷!” 一道蓝紫色雷光瞬息在他两掌之间氤氲成型,转瞬间便有了一人大小,直接轰在古树之上。 这刻,可容不得他去想这棵树是不是值钱的问题了。 光亮之后,古树完好无损,只有突然挡在前方的两根树干变得焦黑无比,碎落在了地上,古树竟然发出如石头摩擦般的诡异声音,宛如沙哑的狞笑。 “果然是灵兽!草木成精,殊为不易,可你却滥杀无辜,实在罪无可恕!” 可以预料,在这参天古树存在的这些年里,死在它手里的人早已不计其数。 更何况,据他判断,蓝墨金遥或许还没有死。 “紫心神雷,聚雷成胚,铸胚成剑!” 伴随苍金道长一声厉喝,巨大的蓝紫色雷霆凝聚成一柄巨大的雷霆之剑。冷萧隔了老远也能感受到它的锋芒。 苍金道长的确精通空间大道,可紫心山的绝学,还要属这紫心神雷! 一剑之下,不知多少树木仅仅被余波波及就化作了齑粉,倘若冷萧没有苍金道长的庇护,此刻很有可能也变成了地上的一滩焦黑人炭。 “救人!” 一道声音凭空在冷萧耳朵里炸响,急促而厚重,以苍金道长的实力,也仅仅只能与这灵兽战个平手,一时半刻拿不下它,这灵兽,就竟是什么东西? 而就是这样的存在,却无法化形成人,称不上妖修,只是植物之体,无法移动。 冷萧立刻往前跑去,一眼便看到苍金道长与千百根树干在半空中战斗,一片片树叶都成为最锋利的暗器,爆发出湛湛寒光。 树干被苍金道长一剑劈开,露出一丝缝隙,缝隙里,显露出蓝墨金遥的苍白人脸,他闭着眼睛,似乎昏厥了过去,状态十分不堪。 冷萧趁着古树被牵制,走到树干之前,尝试了一番,说道:“掌门,裂缝不够大,还在逐渐愈合,圣使侧身也难以出来,而且身体似乎被固定住了,不能拔动!” 耳边立刻传来苍金道长的声音:“莫急,我传你灵气,但试无妨!此树妖有我牵制,决伤不了你!” 植物类灵兽拥有着远超兽类与人类的悠长寿命,却也有着极大的限制,修为成长周期更长,无法移动,化形更为艰难,看这树妖的模糊意志,即便过了千万年,依旧只有着暴戾如野兽一般的简单思维,灵智低下。 一股灵气从冥冥之中灌注而来,涌入他体内,是苍金道长施展了空间之道。至此,冷萧终于又感受到了这充满力量的感觉。 “还真是……叫人怀念。” 他双手布满雷霆,那是苍金道长修炼了几百年的紫心神雷,纵然是树妖本体,也难以抵挡,被冷萧以近乎蛮力给撕开了更大的缝隙,终于露出蓝墨金遥整个身形。 树干中空,里面有一根根细小而尖锐的东西,像一个个小疙瘩,看得人直发毛,恶心不已,如同是嘴里的牙齿一般,在蓝墨金遥身上留下无数细小伤痕。 同时有藤条将蓝墨金遥捆住,就像是舌头。上面很潮湿,沾满了与树干上同样的黏稠液体。 “角兵!” 冷萧一剑将藤条斩断,蓝墨金遥直挺挺倒了下来,被他所借住。离开树干的瞬间,蓝墨金遥艰难睁开眼睛,嘴唇剧烈颤动着:“小……小心!” 树干之中,此前被蓝墨金遥所遮挡的,一棵巴掌大小的小树,此刻正绽放着碧绿的幽光:“树中树,者算什么?” “难道是它的内丹?” 冷萧心中一惊,这树中树也一点都不友善,剧烈震动起来,只照射出一道碧绿的光芒,冷萧就觉得四肢僵硬,浑身无力,仿佛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般的麻木。 “有、有毒!”蓝墨金遥依旧在勉力提醒着,却是有些晚。 尽管冷萧在看到树妖内丹的瞬间就有所防备,可这毕竟能与苍金道长一战的灵兽,究竟是分神之境还是三劫期也无法考量,反正都不是他能够对抗的就是了。 “大胆妖孽,还敢伤人?” 苍金道长厉喝一声,如化身雷公,掌控万界雷霆,正片天空都雷鸣阵阵,邀风城内,凡人皆避入门户,即便明知无用,也求一点心中宽慰。 而修士的感觉更为直观,这样的威慑,分明是顶尖强者含怒一击! 千百树干被击垮,树叶簌簌飘落,焦黑得坠落摔成粉碎,整棵古树的气息萎靡了许多,似乎知道拼不过苍金道长,所有树干将本体环绕得密不透风,如成了一个球,树干遒劲,防御能力至少提升了数倍,即便苍金道长也脸色难看。 “罢了,一时拿不下这孽畜!” 他回过头,神色一呆,他的灵气防护分明还在,可其中的人却只剩下蓝墨金遥一个,冷萧已经不知所踪。 “这、这孽畜竟然不突破我的防护便将冷萧摄了去,这是何等能力!” 能有如此能力,显然是在空间大道上的造诣不弱于他,甚至超过了他! “好一个狡诈的妖孽!” 苍金道长眉头紧皱,他少有愤怒的时候,心性极好,可是此刻,也难免大怒,门下弟子竟在他亲手所施的防护之中被树妖给摄了去? 他心知凭借一己之力难以拿下树妖,遂带着蓝墨金遥,全速朝紫心山飞去。植物成妖,在化形成人之前,有一个致命之处,便是无法移动,不虞担心它会逃跑。 至于蓝墨金遥,性命无忧,灵气已经被榨干,生命力也被汲取了不少,若是再过几个时辰,就会变成一具枯败的干尸。 第四百零八章 强取内丹重塑体 蓝墨金遥获救之后,冷萧就步了他的后尘。他以苍金道长赋予的灵气来反抗,一时间竟抵挡不住,被困入了树干之中。 一条藤蔓立刻缠绕了上来,将他死死捆缚住,不让他再有动弹的机会。那牙齿样的突起开始延长,逐渐抵在他身上,竟如同一张张小嘴,开始撕咬起来! 冷萧感受到体内的血气正在被剥夺,至于苍金道长所赋予的那些本就虚浮的灵气,更是以极快的速度流散。他深知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灵气散尽,他将再无保命之力。 他立刻从纳戒之中取出空间玉舟,灌入灵气,身形变得虚幻起来,似乎要消失一般。然而虚幻过后,他却还在原地,不管试几次都是这样。 “不好,这树妖在空间大道上的造诣很高,此方空间被禁锢了!” 似乎察觉到冷萧的无助与绝望,树妖发出讥讽的笑声,对猎物的负面情绪十分受用。 冷萧体内血气不足,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吸成人干,他灵光一现,立刻想起纳戒之中还有成千上万的血砂,这不正是提升气血之力的至宝吗? 他瞬息取出一颗,以仙盘压制,缓慢吸收,勉强抵挡住了树妖的吞噬。没想到,树妖似乎对这股精纯的力量极为享受,吞噬之力更为凶猛。 “既然你如此贪婪,我便成全了你!” 冷萧再次取出一粒血砂,用力一按,将之嵌在了树干内壁,血砂展现出凶厉的一面,疯狂地吸收气血,能够感受到古树身上的气息在一丝丝减弱。 树妖顿时抓狂,一块疙瘩一口将血砂包住,一边压制一边炼化,逐渐有些好转。 “别急,这才刚刚开始。” 冷萧低喝一声,纳戒之中的血砂顿时泉涌而出,将整个树干内部给填满,他连忙用仙盘护住自身,捆绑他的藤蔓,早已被血砂吞噬后粉碎了。 面对如此之多的血砂,树妖终于开始惊慌起来,冷萧能够感受到一股排斥之力传来,似乎要将他和血砂一起排出树干。 冷萧神色一动,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树妖内丹之上。树妖狡猾,绝不会把对它有威胁的修士吞入体内,却如何也没想到,冷萧会有血砂这种至宝。 唯一可惜的是,阴阳鬼尽数遗失在了玄面界,不然,以阴阳鬼的死气,或许也能对树妖造成极大的损害。 “机缘靠争,命运靠搏。此等大妖的内丹,不知道会不会被撑爆呢?” 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树妖内丹。内丹之上传来剧烈的挣扎,冷萧体内的灵气被快速消耗,他不为所动,囫囵吞入了腹中。 树妖察觉到了什么,包成一团的本体瞬息张开,千百根树枝在地上连连抽打着,有些疯狂,似乎承受着极端的痛苦。 内丹如同活物,本就是树妖的一份生命象征,等同树妖的第二条命。 为防反抗,冷萧不惜浪费血砂防护自身,吸收的力量很少,维持着一个自己能够承受的地步,九成以上的力量都散溢了出去。 树妖的气血之力无比充盈,第一批血砂开始饱和,绽放出血色的光华,冷萧平静说道:“莫要高兴得太早,冷某手上,血砂还多得是!” 他一摆手,就把树干内部的血砂都换了一遍。 树妖只能嘶吼着,将嵌在树干上的血砂一粒一粒抠出来丢出去,每一次都像亲手剜下一块肉来,而冷萧补偿血砂的速度,远比它丢弃得快,它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它彻底疯狂,树干打开,发疯似的以树枝鞭笞冷萧,受此蛮力,冷萧浑身一颤,腑脏尽碎,肉身险些崩溃,而内丹则在体内左突右撞,令他无时不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不断吞食着为数不多的丹药,消耗之物,日后总会有的。他心中有一丝袭击,以此树妖内丹,重塑自己的根基,重新开始修炼之路! 不知过去多久,冷萧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喃喃自语:“果然与这样的大妖相比,我还是太弱,即便身处绝对优势,也逆转不了什么结局。” 他想起在妖灵境内遇到的青龙大妖,比树妖还要强大无数被的灵兽,强大到令人窒息,他也还是没有放弃,甚至夺走了青龙的角兵。 “区区树妖,可不值得我气馁啊!” 冷萧垂下眼帘,依稀看见一块破旧的衣物,应该是以前被吞噬的修士所遗留的。 他福至心灵,将衣物翻开,露出下方的一个印记,这印记四周,没有一个树妖牙齿靠近,似乎对其有些排斥、厌恶甚至畏惧。 冷萧将手指放在印记之上,印记顿时闪亮了一霎,化作一道丝线涌入他的识海,凝成一段记忆,留给了他。 “原来是驭兽的法诀,难怪树妖如此排斥……如此高明的发觉,当真是罕见,不知是哪一个驭兽门派的古老传承!” 冷萧细研片刻,他与通天圣地万兽殿弟子也有过几番粗糙的交集,对方的驭兽手法也远不如此。 最拙劣的手法,在于强行驭兽,得身而不得心,高上一筹,则是在于驯兽的“驯”字,得心而不得身。 每一种境界,都有程度之说,即便是驯兽后平日里温顺忠诚,也难保危难关头背叛,而强行驭兽,也极有可能被反噬。 最高境界,自是心、身俱得,便能得到灵兽的全部忠心。 这印记就是如此,先强行驭兽,然而会潜移默化的改变灵兽对主人的心态,让它达到完全的忠诚。 “不知是何等强者,才能创出这样霸道的驭兽法印!” 很显然,当年曾有一个得到驭兽法印之人,甚至还没能彻底融合法印,没能融会贯通,就对树妖出手,妄图降伏,最后反而被树妖吃了。 “还真是机缘天赐!” 冷萧骤然严肃,将苍金道长留下的最后一股灵气纳为己用,彻底释放了出来,凝聚成一道印记,辗转回了体内,打在树妖内丹之上。 树妖顿时发出凄厉的嘶吼,最初面对苍金道长和血砂的时候它也不曾有过这份恐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 可见,当年的驭兽修士差一点就成功了,才能在它心中扎根下这一份刻骨难忘的恐惧! 内丹剧烈挣扎、躁动,在驭兽法印的压制下,渐渐平息,驭兽法印开始慢慢勾勒进去,如同烙印进灵魂里。 树妖顿时发狠,啸声震天,一股大力将冷萧丢出了树干。树妖竟是当机立断,斩断了自己与内丹的联系,舍弃了千万年的修为! 小树苗形状的内丹开始碎裂,溢出最精纯的灵气与生命力量。冷萧绝了奴役树妖的念头,只能拼命将流失的灵气锁在体内吸收。 “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过无妨,我也不是贪心之人。” 大难不死,何必再多求!他将散落的血砂收起,这些血砂粒粒饱满,价值不知提升了多少。 一道树枝劈头盖脸落了下来,冷萧身形一晃,就避了开去。流失的修为,一点点恢复到了筑基。虽然灵气的充盈程度早就超过了筑基,却还是要重新凝练金丹、缔造元婴。 生命,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千千万万的树叶如雨般激射而来,树妖几乎一下子把自己给射秃了。天上,几道身影落下,苍金道长怒喝一声:“孽畜,休得猖狂!” 他知道冷萧心中气血不足,支撑不了多久,连蓝墨金遥都来不及理会,便拉着几个师弟赶来,师兄弟十人一个不少,可见对门下弟子的爱护程度。 此刻大袖一拂,将漫天树叶尽数挡下。 乐熙道长盯着冷萧,看得吃惊:“好小子,竟能从此等妖孽的腹中逃脱,果然不愧是我们紫心山的弟子!” 木秀道长、风池道长干咳一声,没有腆着脸附和,实在是冷萧无法修炼,尚且不曾修炼过紫心山的一式法诀。 “这树妖,竟然瞬间羸弱了七成!此时,即便只我一人,费些时间也能将它毙于掌下!”苍金道长震惊。 “你这小子做了什么?” 冷萧也不隐瞒:“天赐良机,树妖的内丹伸手可得,弟子就囫囵吞了。” 几个师长听得目瞪口呆,便是他们,也不敢说直接生吞如此大妖的内丹,冷萧没有爆体而亡,简直是奇迹! “速战速决,诸位师弟,结万雷法阵!” 伴随苍金道长一声厉喝,十人或高或低,围绕一圈,彼此间勾勒出复杂的雷霆丝线,将彼此连接。 “雷罚!” 十人一同施力,天地色变,一道粗壮的蓝紫色雷霆降下,瞬息之间落在树妖之上,直接击溃了主要的神魂。 而树干除了焦黑了一些,还安然无恙。 苍金道长眼中冒出亮光,围着树干左拍右看:“千万年品质的雷击木,发财了,发财了!” 于是,逗留在邀风城之中的人抬头就能看到这样一个画面:一行十一人腾云驾雾,为首一人扛着一棵巨大的古树,远远看去,如同一只蚂蚁背着一个冬瓜。 目力稍微欠缺一点的,已是看不见人,只见到一棵巨大的树木在天上飘过…… 第四百零九章 青锋灵胎化剑灵 三日后,蓝墨金遥前来拜访冷萧,只见冷萧已经盘坐在屋檐上,迎着朝阳开始修炼。 这从小到大的习惯,已经难以改变了,冷萧也不想改变。即便再吞吐那朝阳初升的一缕紫气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大用,也算得上是源自内心深处的一种缅怀。 “圣使大人,早。” 十分寻常的一句问候,在蓝墨金遥听来,却极顺耳。唯一不太顺耳的就是,那个称呼了。他纵身一跃,坐在冷萧身旁,笑道:“我与冷兄一见如故,若冷兄不弃,便直呼我名。此番承蒙冷兄舍命搭救,还未曾感谢,圣使不圣使的,大人不大人的,属实见外!” 冷萧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斗胆称圣使大人一声蓝兄。蓝兄乃是为了我紫心山的事情而被贼人所害,我身为紫心山弟子,自然义不容辞。再者说,我也因祸得福,真要说来,还是我应该感谢蓝兄才是,赠了我这一场机缘。” 冷萧一边说着,一边拉下帽檐,露出稍显苍白的脸颊,看起来还有些病弱,这副身躯,曾被毁至根基,如今看来,比起那皮包骨头的样子,至少已经和常人没有什么差异了。 蓝墨金遥顿时不喜,同样摘下帽子,摆手道:“冷兄说得哪里话,你舍命救我,最后身陷囹圄,此后机缘,也都是冷兄自己拼命得来的结果,与我有什么关联?你这般奉承我,可是真叫我惭愧!” “我以将冷兄当做朋友,朋友之间,可莫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 冷萧笑道:“那好,既然如此,你我都算做苍金掌门和诸位师长所救吧,否则你我,恐怕也已死在那树妖的手上了。” “是极!” 蓝墨金遥激动时,苍白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润,这是气血不足的情况,没有得到完全的补偿。 冷萧取出十粒血砂,交给蓝墨金遥:“蓝兄,此物唤作血砂,有弥补气血的功效,你将之炼化,身子自然就会恢复了。” 这十粒血砂,都是吞噬了树妖的气血之力的,冷萧前两日也曾给了仇雁笙几粒。毕竟肉身有极限,是药有缺陷,他与仇雁笙都用过太多血砂,再用也是收效甚微。只是用来弥补气血亏空的话,就说得上是灵丹妙药了。 蓝墨金遥见十粒细小的沙子躺在手心,起初也未多留意,细看两眼,顿时震惊,大声说道:“这……这般奇物,珍贵无比,此前苍金道长拿出一株千年血参给我熬药就显得极为肉疼,这应该不是紫心山所有吧?冷兄,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如此慷慨?” 冷萧摆手道:“相识百年未必亲近,萍水相逢未必陌生。不过是一个‘缘’字罢了,人生在世,不必要计较太多。” 蓝墨金遥笑着将血砂收起:“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朋友之间,本该如此。” “来而不往非礼也,冷兄馈赠,蓝某惭愧,既然如此,我也正好有一物送给冷兄。” 他从纳戒之中取出一块顽石,放在冷萧手中,介绍道:“此前见到,冷兄乃是用剑之人。这是青锋山之巅青气孕育了千年而生,已经初生灵性。青锋山,据传说中,乃是无数年前修为通天的修士陨落,手中三尺青锋演变成山。” “青锋山上剑意太浓,原本在这灵胎灵性大成之后,必定会引动青锋山剑意,然后被绞碎,回归本源。我能将之带回,也算得上是巧合。” 冷萧点头:“原来如此!” 听蓝墨金遥叙述,就价值而言,这灵胎显然在血砂之上。不过二人虽然相识不久,交情却已经深厚了许多,倒也不必矫揉造作。 灵胎的用处,冷萧已猜到,那就是融合进剑里,成为剑灵。角兵乃是天地所孕育,是连青龙也珍视之物,此灵胎乃是一座剑山所孕育,彼此也算相合。 蓝墨金遥忽然动情,有些慨然:“实不相瞒,我的妻子正是一个天地孕育的灵物,当时我原本想炼化她,可是那样善良美丽的一个生命,我如何也下不去手。如今一别,多年不见,不知她过得可好?” 冷萧拍着他的肩膀,平静地道:“你若不再她身旁,那她过得再好,也是不好的。” “冷兄此言甚妙!我说过的,终有一日,我会回去的。” 冷萧眼神望着远处,天边红彤彤一片,柔和而绚烂,轻声道:“我也会回去的,一定。” 他手中划过一道空间之力,界门,或许修为到分神之上便能打开吧。只是人间界所处的节点,并不好寻找。 与冷萧相谈半晌之后,蓝墨金遥就下山离去了。此番他说,既然圣衣已碎,索性再易容离去,无人知道他就是问心圣宫圣使蓝墨金遥。 影殿之内,殿主向影生负手而立,背对着天煞、地煞,随意扫了一眼滚落到脚边的几个人头,淡淡说了一句:“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回来,处理几个废物,还折损了一人?” 天煞、地煞二人立刻说道:“属下无能!” 向影生冷笑一声:“罢了,死在废物手上,只能说明人煞连废物都不如。看来你们十三煞平日里称兄道弟,八拜之交,在性命交关的时候,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天煞拳头紧了紧,又松了下去。死者已矣,再多言,再多想,早已没有意义。 “这次你们做得不错,下去吧!” 向影生转身看着蓝墨金遥的头颅,嗤笑一声:“这一道疤痕,可真是影响美观啊,好好一张俊俏的脸,就这样被破坏了。” 他凝视许久,笑容忽然收敛,脸色逐渐阴沉,手臂一挥,一柄幽影飞刀钉在了头颅正心,将之射了个通透。 头颅变得朦胧,散成一团雾气,雾气散尽后,只有一截衣领的碎片落在地上。 “还真是一帮不中用的废物。” 影殿十三煞,折损四人,结果就给他带回来一截碎布片? 向影生脸色平静,手指却因愤怒而有些发抖,猛然怒吼一声,一团影煞从体内钻了出去,将十里外一座山头轰成了碎渣。 正午时分,天色正好,阳光明媚。 紫心山上,由苍金道长亲自观看,九大师长主持,开始筛选潜龙巅斗法一事的比斗人选。 但凡紫心山弟子,人人皆可参加。潜龙巅斗法,是年轻一辈的比试,却也不是青涩少年,四十岁以下的修士,都有资格参赛。 后师之中,也有几个年轻一辈,可以说必然是参赛人选了。每个势力一共可以有十五人进行斗法,所以普通弟子也还有大半的名额可以争夺。 毕竟是扬名立万之事,更能够替紫心山扬威,保住已有资源,更能够趁机下山,好好领略一番外界的风采,所以弟子们的情绪都十分高涨。 仇雁笙重新修行的时候比冷萧要早,进境也不比冷萧慢,却也只是筑基修为而已,如冷萧与他这般,以及从玄面界逃出的法师这般从头开始修炼的人,基本上没什么获得名额的希望…… 紫心山弟子虽然不多,却都是杰出之辈,光是金丹修士便不知凡几,元婴修士冷萧也碰到过几个,甚至年纪比他还要小。 即便心性受到秽毒影响,变得对任何事情都会产生一些漠不关心的心理状态,仇雁笙依旧混迹在弟子人群中,极力融入进去,设法改变自己的心态。 冷萧不知是中毒太深,还是本性之中就存在着这样淡漠的成分在,实在没有观战的心思。 倒是那些获救的法师,对这种热闹的事情都颇为敢兴趣,似乎真的是孤寂得太久了。 紫心山极大,势力范围之内,群山连绵,一眼望不到边际。冷萧随意寻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山峰,一头扎了进去。 他取出蓝墨金遥赠予他的灵胎,灵胎失去青锋山剑气滋养之后,孕育速度就变得极为缓慢,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其内热烈的生命之力。 角兵与他性命相修,只是他修为不足,根本发挥不出角兵全部的威力,若能融合灵胎,诞生剑灵,角兵的威力必定能够再上一个层次。 他抬剑在掌心一划,挤出鲜血,滴在灵胎之上,又不断灌入灵气,上万灵晶黯淡粉碎之后,灵胎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表面上如顽石一般毫不起眼的灵胎,在绽开一道缝隙之后,其中顿时迸射出了青色的剑意,凌厉无比,周遭的树木顿时被斩成数段倒塌。 冷萧将灵胎按在角兵剑身上,从灵胎之中立刻流出一股极为精纯的灵气,让他心中升起了一些将之吸收炼化的冲动。 这样一个灵物,若是他炼化了,也许能够立即凝聚金丹,突破到金丹境界。 只是他并不想这样做,一来不想辜负蓝墨金遥的信任,而来化作剑灵才能发挥灵胎最大的价值,三来,它也确实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像一个孩子。每一个生命,生来总是单纯与善良的,没有理由去毁掉。 第四百一十章 剑灵少女名清芽 山巅之上,骤然间闪耀起一片苍翠的青色,通透如玉,明亮不已。 冷萧面前,灵胎碎裂,胎壳化作粉尘飘落,角兵之上,一个生灵伴随着浓郁的灵气孕育而生,自出生起,就和角兵产生了一丝无法阻隔的羁绊。 少女一头青色长发,抱膝坐在角兵剑身之上,长发遮挡住了她细嫩的身躯。烟雾般浓稠的灵气,将她的身形映照得看起来有些朦胧。 她双眼大而灵动,睫毛修长,眼波如水,流转在冷萧身上,没有表情的脸上骤然间绽放出一抹能够化去寒冰的灿烂笑容,真诚而纯粹,与冷萧脸上的平静与冷淡形成鲜明的对比。 少女猛然张开双臂,扑进冷萧怀中,口中发出娇媚的声音,对冷萧产生出依恋与亲昵。 剑灵才刚刚诞生,本身意识还很纯粹与稚嫩,又与角兵缔结牵绊,而角兵则是冷萧性命相修的灵宝。 更何况,冷萧还是她生来第一眼见到的人,令她本能的想要接近。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冷萧没有展现出杀意,刚刚诞生的智慧生命大多都很敏感,如果对她流露负面情绪,会给她留下极深的芥蒂,所以说,第一印象极为重要。 冷萧目光穿过剑灵的发梢,在她青色的长发上抚过。剑灵以脸颊在他怀中蹭着,如同一只小猫。冷萧平静道:“你先给自己幻化一件衣服吧。” 剑灵本就是灵体生命,与人死后的灵魂状态有些相似,本无实体,衣物自然也是由凭空变化而来。 剑灵少女有些懵懂,抬头看了冷萧一眼。张了张嘴,似乎不会说话。冷萧能够通过她的情绪读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剑灵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体,眼睛闪动了一下,变了一身和冷萧一模一样的衣服。 然后她“咿呀”叫了两声,扬起小脸等待着冷萧的夸奖。看着她身上的男弟子服饰,冷萧笑了笑:“做的很好。” 剑灵少女如同得到了最好的奖赏,绕着冷萧不停飞舞,最后又坐在角兵之上,捧着脸颊,静静望着冷萧。 她的世界,很简单。 助灵胎化作剑灵之后,冷萧便离开了山峰。剑灵少女很好动,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保持着极大的好奇心。既然如此,冷萧便没有强制令她回到角兵之中——尽管剑灵少女对他的命令不会有任何违背。 于她而言,角兵之中不过是一个混沌的、没有边际的、分不清白天与黑夜的囚笼。 清芽,是冷萧给她起的名字。“清”代表纯粹,半边“青”字,因她是孕育自青锋山,角兵又是青龙之兵,自身之气也属青色,冷萧又是出自青痕宗,都与这“青”字,有抹不去的缘分。而“芽”字,则代表稚嫩与青色,还有勃勃生机,正如剑灵少女如今灵动的样子。 冷萧始终明白,自己的性格逐渐变得冷淡与死寂,有清芽在耳边吵闹,好过整个世界没有一丝声音。 一路上,清芽都在冷萧耳边嬉笑着,像鹦鹉一样学着冷萧说过的话。她能懂话里的意思,再学习起来,进度就会很快。 回到紫心山后,看到三五成群的紫心山弟子,清芽反倒有些怕生一样,安静地跟在冷萧身旁,不敢说话了。 冷萧指着一样女弟子,让她换一件衣服,她眼睛眨了眨,将身上的紫心山弟子服饰换成了女弟子的样子。 她是剑灵,无须穿着紫心山弟子服饰,只是没有参照,也无法凭空变化。她如今的阅历太浅,尽管自身天生有对美丑的分辨能力与喜好,也必然无法变出一件霓裳羽衣。 若非冷萧要求,她极有可能赤着身子到处跑。 待片刻之后,她似乎发现紫心山弟子对她没有恶意,逐渐又变得开朗起来。有紫心山弟子走在一起交谈时,她也会轻手轻脚的凑上去听,似乎对他们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有着极大的好奇。 紫心山搭建了临时斗法台,其实不过是原先巨大的斗法台被九大师长以灵气分割成了一百部分,可供尽管角逐出名额人选。 即便被分割成一百个小斗法台,也有近百丈,对于普遍是筑基、金丹的修士而言,想要绕几个来回也要费些力气。 其实,筑基修士基本不可能争得名额,大家却都极为亢奋,没有参加斗法的弟子寥寥无几,就连还没恢复多少修为的法师们也纷纷上场比试,即便是找虐,也让他们有了一种难得的归属感。 归属感,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种东西,却让能够摆脱了孤独,心有所依,因此而找到了存在的意义,渐渐明确了目标。 “主人!去……那边!”清芽眼中闪烁着光芒,指着远处的斗法台。 身边,几个紫心山弟子突然转过脸来,皱着眉头,一脸嫌恶与警惕地看着冷萧。有女弟子说道:“咦,道袍里面又穿袍子,挡住面容,他莫非就是那个中了秽毒后毁容的师弟?一开始我还挺同情他的,怎么是个变态?” 她声音不重,奈何冷萧修为恢复到了筑基,耳力有所提升,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好在他诸事看淡,丝毫不为所动。 几个男弟子看见清芽的容颜,眼中羡慕的几乎喷出火光来,喃喃自语:“一定是听错了。” “主人,我想看……呐!”清芽的发音还有些含糊不清,轻轻拉着冷萧的衣袖,满脸希冀。 几个男弟子一时下巴都惊掉了下来,有女弟子忍不住走过来,看也不看冷萧一眼,对清芽说道:“这位师妹,是不是他威胁你了,你和师姐说,师姐替你主持公道!” 清芽有些小心地后退了一步,有些诧异:“威胁?”她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笑着说,“没有威胁,清芽最喜欢主人了!” 顿时有男弟子终于按捺不住,惊叹道:“这位师弟好手段,我李英虽然修为痴长他一些,这讨女人欢心的门道,却难望其项背啊!” 已是有男弟子靠近:“师弟,在下张合,咳……敢问师弟可是有何高招,莫要私藏,快交交师兄。” 那原本想替清芽出头的女弟子顿时脸色难看地离去,轻啐一声:“变态!” 即便心中不喜,可既然是清芽自己的选择,而非被威胁,她也无法再多管闲事了。 冷萧艰难地将几个师兄推脱开,带着清芽翻过一座山,一个斗法台一个斗法台的看过来。 清芽忽然靠在冷萧耳边,轻轻问道:“之前那个姐姐说的‘变态’是什么意思?” 她的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求知欲,冷萧面不改色,脱口而出:“是夸我英俊帅气的意思。” 倒不是他故意自夸,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与清芽去解释,毕竟这是一个有些复杂的概念,多听多看多记,以后她自然就明白了。 清芽对冷萧的“教导”深信不疑,灿烂地笑着:“那个姐姐好厉害,主人带着帽子她也能看出来。” “英俊不能只看外表,那是肤浅与庸俗的表现,还要看内在。她是被我独一无二的气质给迷住了。” “肤浅是什么?” “就是局限于表面的、浅薄的、不深刻的,现在你有可能不太懂,日后慢慢就明白了。” 清芽似懂非懂的点头,又问:“庸俗是什么?” “就是平庸而低俗的意思,和肤浅一样,都是贬义词。” “贬义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好的意思。” “那气质呢?” 冷萧思考了一下:“气质一词,是指一个人特定的、稳定的、内在或外在所表现出的一种个人特征。比如说,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这就是我的气质。” 清芽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小脸极为认真,而后展颜一笑:“主人好厉害!” 走过几个斗法台,冷萧忽然止住脚步,停在其中一个斗法台前。 上一对弟子刚好分出胜负,而刚走上台的人,冷萧正好认识,是单秋和温析。 温析自然不会是单秋的对手,才一上台就开始腆颜对单秋求饶,乞求对方下手轻点。 单秋斜睨了他一眼,微微露出笑容,只是出手依旧狠辣,根本没有要留手的样子,让温析苦不堪言。 清芽看着二人有来有往的飘逸招式,身子也不禁跟着微微扭动着,似乎有些向往。 “师兄,我原以为你不会来看比试了,没想到竟也来了。来了好,何必日日压抑自己,你看师弟我,近日心情大好,心中阴郁都快散尽了。” “恭喜。”仇雁笙自不远处走来,冷萧只淡淡说了一句。 方才离得远时,仇雁笙还没有发觉,走得近了,才发现清芽是与冷萧一起的,他顿时惊诧:“冷萧师兄,你这莫不是身在异界就把寒月师姐给忘了,这么快便另结新欢?” 末了,他又小声补了一句:“关键是,你都毁容了,比鬼头陀还丑,怎么勾搭上这位师姐的?” 他们入门最晚,而清芽也不像是法师出生,所以理所当然地叫了一句师姐。他知道冷萧不会对他的言语羞辱有何芥蒂,本也是玩笑话。 冷萧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斜睨了他一眼,拉下了帽子,戏谑道:“容貌吗,早已恢复了。” 第四百十一章 紫心雷法第一重 冷萧不过是与仇雁笙调侃一句,倒是没有再多隐瞒,告知了他清芽的剑灵身份。 对此,仇雁笙只应是一声,便不为所动,看着个别台上正在战斗的紫心山弟子,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记得当年初次见到的时候,仇雁笙看起来浪荡不羁,显然是心不可能安定的那一类人,说不上好与坏,对女子而言,无疑是万勿靠近的那一类人。 却在认识张翠花之后,性格潜移默化着,到如今,对别的女子似乎也看淡了,还从未见过他再对哪一个姑娘出手过。 这时,仇雁笙忽然指着一处看台眺望,对着冷萧说道:“师兄,你且看那里!” 冷萧便跟着看了一眼,说道:“我记得你也报了名,莫不是要到你上场了?” 仇雁笙笑而摇头,温和地说:“不是。你且看那英姿飒爽的师姐,我又找到了真爱。” 冷萧心中一阵无言,还是问道:“那张翠花呢,你又将她置于何地?” 仇雁笙郑重其事的说道:“谁规定真爱只能有一个?真心所爱,即为真爱。我需要一个贤惠的女人来鞭策我修炼,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够回到人间界!” 他抬袖抹了一把泪水,似乎被自己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给感动到了。 冷萧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不再理会仇雁笙。后又继续陪着清芽在各处游走,难得清闲。 他回望一眼,仇雁笙所指的那个女子,修为倒是不俗,已有元婴境界,她的对手也不弱,若是遇上别人,或许还能更进一步,力敌数百招,最终还是落败。 那女子束着复杂的发髻,看起来巾帼不让须眉,英气逼人,同样的弟子服饰,也让她穿出了别样的风采。 背影看来,确实姣美无双。待她转过身来时,冷萧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怪不得能令仇雁笙如此痴迷,这样貌也有了张翠花三分风采。 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对此,冷萧倒也并不鄙夷,只是那女子的容貌,以他的审美而言,实在不敢恭维。至少……抛开样貌不论,那女子的身材还是极好的。 “看来仇师弟应该是个注重内涵的人。” 冷萧转身离去,仇雁笙已经收起玩世不恭,带着微笑走到那女子身边。 方才,仇雁笙连那女子的名字都没告诉冷萧,可见,他自己也不知道。看来,他是一见钟情了。 清芽拉着冷萧衣袖,对此有些好奇,指着那个女子对冷萧说道:“主人,那个姐姐好丑。” 冷萧顿时肃然道:“清芽,不得无礼!” 清芽吓了一跳,顿时缩着小脑袋不敢再多言。 紫心山女弟子容貌清丽者众多,冷萧带着清芽在人群中穿梭,倒也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四千多弟子分散在众多山峰上,一百座斗法台,相隔不近,其实同时能遇上的没有几人,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萧条。 半个多时辰之后仇雁笙也进行了比试。他的对手也是一个比较年幼的师弟,以他的经验战斗经验,倒是有来有往。冷萧只看了几眼便离去了,没有多少兴致。 他转身去了藏书阁,藏书阁中收录了紫心山所有书籍,种类繁多,可谓是整个紫心山的文化传承所在。 阁外,有个年老的后师正在酣睡,见冷萧走来,连眼睛都没睁一下,仿佛睡熟了,冷萧却感觉像是被一头猛兽给盯上了,无处藏身。 自始至终,二人也没有什么交集,似乎是这后师确认了冷萧身份,而清芽则一脸天真,似乎还想上去揪一揪对方花白的胡子,冷萧赶紧将他拉住。 此番过来,冷萧心中也有些紧张之意,研习紫心山仙术,修炼之路再次步入正轨。 大片书架上,旁门左道的书籍比比皆是,阵法,炼丹,养蛊等等,便连一些看来应当是正道不容的阴邪术法也有,甚至还有凡人绘制的女子图集,里面的女子身穿薄纱,风情万种,姿态万千。 看来紫心山倒真是不羁,或者说,是相信门下弟子的心性,不会以邪功做为非作歹之事。毕竟,即便是邪功,对修炼偶尔也会有触类旁通的地方,能够让人获得无上修为的术法,即便为正道不容,也有它值得称道的地方。 清芽在冷萧走后,又偷偷翻看那本《春意浓》图集,半晌后,冷萧正在研习紫心山的基础功法《紫心雷法》,清芽突然雀跃地走到他身边,衣衫不断变换着图集上的样子。 “主人,这些衣服好漂亮!” 冷萧扫了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在功法上,淡淡说道:“这藏书阁里,应当有关于德行修养的书,你天生通灵,应当能够看懂一二,有不懂的,问我就是。以后这样裸露的衣衫,莫要在人前展露,十分不雅。” 冷萧无动于衷,清芽的热情便淡了,见似乎还因此而激怒了冷萧,立即低着头,纠缠着手指头,变回了弟子服饰:“主人,清芽错了,以后清芽就穿这一身衣服,不换了。” 冷萧顿时无奈,绞尽脑汁给她讲解那些衣服可以穿,哪些衣服不宜在人前展露。 紫心山术法,分功法与仙术两种,简而言之,功法主内,仙术主外。修炼功法之后,自身灵气就会产生一些与仙术相契合的变化。就冷萧现在而言,倘若没有修炼《紫心雷法》,就无法施展任何与紫心神雷相关的仙术,因《紫心雷法》的效果就是在丹田孕育出一道紫心雷。 冷萧将功法铭记,运转灵气,很快周身便有一丝丝电弧闪烁,将他映衬得卓尔不群。清芽顿时叫道:“主人,这个功法我可以修炼吗?” 冷萧说道:“你介于虚实之间,凝化实体时,可以修炼此功法,不过雷霆对灵体的伤害极大,难以兼容,你最好还是不要修炼。” 对冷萧的话,清芽自是深信不疑,当即作罢。 将雷法粗通之后,冷萧暂停修炼,要在体内凝聚出一道紫心神雷,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资质平庸之人,或许要数十年才能成功。 他又将成百上千种由紫心神雷衍化而来的仙术烂熟于心,大多数紫心山弟子,都会粗通所有,精通几招。毕竟,要精通所有仙术,即便是苍金道长,也做不到。 这或许,要耗费数百年上千年的时光,意义不大。 此后,冷萧又翻看了一些关于驯兽、驭兽的典籍,大同小异,也有些称得上精妙的法印与方法,可与冷萧所掌握的法印相比,却如云泥之别。 离开藏书阁后,冷萧潜心修炼半日,每每感受到天地间的雷霆游丝在丹田汇聚后,总会产生排斥反应而流散。 以他仙根之资,修炼这功法并不难,却因为肉身经历过重塑,与灵魂并不契合,导致他仙根的资质也变得不完全,久久无法练成紫心雷法。 “这是肉身所限,本能排异,若无外力相助,我恐怕吴法修炼此功法。” 适逢木秀道长取丹药归来,途径此地,听闻冷萧所求之事后,当即笑而应允。 说来,对他而言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只是在冷萧周身凝聚出一片雷海而已,这样一来,冷萧吸收雷霆的速度便会增快数百倍,就有可能在雷霆流失殆尽前留住一缕。 不管这一缕雷霆有多微弱,只要有了根基,它就会慢慢成长。 木秀道长一眼就看出了清芽的剑灵本质,在冷萧之前就对清芽提醒道:“小姑娘,且退开百丈,以免误伤了你!” 清芽见冷萧点头后,立刻往后退去,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这里。 木秀道长顿时运转功法,紫心神雷凝聚于掌心,涌而不发,在压缩到极致之后,反倒从涌泉穴溢了出来,刹那间在百丈之内制造出一片浓缩到极致的雷海。 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可见已是对冷萧倾力相助了。 木秀道长的修为还要超出冷萧所料,身体吐纳速度,提升了近乎三千倍。 “若如此人和,还不功成,那冷某便是世上最无用的废物了。” 冷萧厉喝一声,瞳孔渐渐变得迷糊,骤然间如同火烧一半,涌出一道蓝紫色的雷霆,飘飘摇摇,如同一缕蓝紫色的火焰。 木秀道长眼中顿时爆发出一道精光,诧异道:“竟是凝聚出了异根!”同时,他又有些扼腕叹息,“倘若此子肉身与灵魂相契合,以其仙根资质,恐怕还能有更大的造化!” “摄雷霆,筑雷基,紫心雷法第一重,功成!” 一团雷弧在冷萧丹田流转,透过他的血肉,闪烁出幽蓝的光泽。这时,冷萧忽有所感,他以前所吸纳的紫气,都被紫心雷给融合了进去,极为契合,仿佛原本就是一体。 “原来如此,紫心雷乃纯阳之雷,鬼魂惧,秽物避。我体内本还有当年在通天圣地唤心崖所受的邪祟,也被紫心雷给压制。” “好了,大事已了,我也先行离去了。”木秀道长说道。 “多谢木秀师长相助!”冷萧诚挚说道。 清芽也赶紧跑了过来,学着冷萧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着,逗得木秀道长大笑不止。 木秀道长容貌只是青年状态,看起来颇为秀气,清芽心想,他帮了主人的忙,应当称赞他两句,于是脱口而出了刚学会的称赞之语:“木秀师长,你好变态!” 第四百十二章 天荫山内寻灵兽 在清芽失言之后,冷萧对木秀道长解释了半晌,才将木秀道长受伤的心灵抚慰平和。 此后,三日时间转身即逝,参与斗法的名额已经正式确定下来。这十五人之中,冷萧只见过萧清若、南宫也和单秋三人而已,而他们三人在其中也算是末流。紫心山毕竟曾经辉煌,如今弟子虽少,也是卧虎藏龙。 第四日,队伍就正式出发了,由落叶道长亲自带队,令有六师长、七师长、八师长、九师长同行。 五大师长陪同,想必也是因此前蓝墨金遥遇害一事而吸取了教训。冷萧依稀还记得队伍临行前苍金道长送行时脸上露出的怪异笑容,声音清朗:“关于圣使遇害始末,还望大家暂且不要外传,且看到时问心圣宫问罪,料想,向影生的脸色一定会极为好看。” 初来紫心山之时,冷萧以为紫心山都是一群清心寡欲之人,平日里,几个师长更是古井不波,相处时日一常,他们就露出了马脚。 实则,苍金道长贪财,落叶道长喜功,木秀道长在意容貌,乐熙道长有古怪的收藏癖好。且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护犊,原本门下弟子便少,他们心中就更为在意了。 冷萧依旧在清扫天梯,清扫的本身不是为了清扫,不是为了天梯,却也是为了清扫,也是为了天梯。其实,本身就是一个修心的过程。 念头通达之人,一言一行皆是修身养性。 而在这种近乎空灵的状态下,冷萧修为的进境极为迅速,尤其是对于仙术以及功法的理解,变得很透彻,时有感悟。内功也在半个月内提升到了第二重。 当然,第二重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紫心雷法一共九九八十一重…… 修炼到极致时,在体内孕育衍化出九九八十一道紫心雷,而后九九归真,合而为一,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功参造化。即便是苍金道长,也远远没有达到这个境界。 半月来,清芽与冷萧愈渐熟悉,开始了解冷萧虽然表面冷淡寡言,却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便开始缠着冷萧,想外出游玩,不愿在府中枯坐。 剑灵与剑,彼此羁绊,无法离开太远,冷萧便让她带着角兵离去,反正在紫心山范围之内,也不虞担心有什么危险。 见冷萧始终无动于衷,清芽只得悻悻离去了,冷萧这才得以清静。 紫心雷法,所契合仙术,*入门,十方雷霆驾轻就熟,雷海炉火纯青,雷域登峰造极。 若紫心雷法是根基,这几个境界就是主干,有了主干,才能生长出细枝末节。 冷萧如今停留在*境界,低级仙术最多,算上一些弟子、师长后来自创的仙术,足有成千上万种。 多数新入门弟子,对此些低级仙术并不在意,有几式防身便可。冷萧却在细细寻找,他心里想的却不是紫心雷法,而是驯兽法印。 “一人之力,终究渺小,蚍蜉万千,可撼大树。这驯兽法印,才是最值得利用与仰仗的实力之本。” 许多势力之中都有放养灵兽的山头,都是由门中长辈一头头抓来,丢在山中,供门下弟子历练。 而紫心山传承悠久,据说有数万年,不过那个冷萧询问的师兄有吹嘘的嫌疑,不可尽信,却也有五分真。 他旋即动身,往天荫山走去。经过历代宗主、师长经营,加上灵兽自身繁殖,已经提升到了一个苍金道长无法控制的地步,如今还对门下弟子开放的,仅仅只有方圆百里,再深处,不止一次告诫弟子有极强的灵兽栖息,莫要深入。 少了二十人,对一个宗门而言着实微不足道,弟子来去,也看不出变化。天荫山入口处,有一个后师镇守。 管理之上,倒也宽松,查验冷萧的弟子腰牌之后,便不再理会。 这后师身上,伏着一只狸猫,眉间有一道雷纹,隐约有雷光闪烁,看起来颇为神异,他许是紫心山里少有的驯兽修士。 天荫山之外,有一道玄门相隔,外有一块石碑,乃是当年紫心山祖师亲手所立。玄门外,无甚感觉,一入玄门,顿时有一股浓郁的草莽气息袭来,令人不由自主的开始警惕,汗毛乍起。 冷萧连眼前景象都尚未看清,就有似熊似狮的凶兽当面扑来,一阵腥风刺进皮肤,令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冷萧面不改色,轻声呢喃道:“也罢,既然你这般主动,那就由你来练手了。” 他手中几乎瞬间凝聚出一道法印,朝着这灵兽打了过去。这灵兽应当是熊类与狮类的杂交品种,产生了某些变异,也没有具体名字。 此类灵兽,一般而言有两种结果,要么继承双亲天赋,青出于蓝,要么两者都继承不了,变得十分弱小。或者就是第三种结果,产生某些变异,是强是弱也不好妄断。 这似熊似狮的灵兽显然极弱,冷萧一道法印打在它身上,它便如同被施展了定身咒一般,在半空定了三个呼吸,而后直挺挺落在地上。 它的眉心出现一道金色印记,似云雾般飘渺,无形无状,而后隐没了下去。它匍匐在冷萧脚下,带着讨好嗷嗷叫了两声。 冷萧默然看了它一眼,便将法印散去了,随口道:“你自由了。” 于他而言,这只连筑基都没有达到的灵兽,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似乎是被冷萧的实力所折服,即便没有法印的束缚,它依旧紧紧追了冷萧几里地。它硕大的身形,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冷萧根本无法隐藏身形。于是,被冷萧一脚踢飞了出去,不知道掉落在哪个山沟。 外围,大多是新入门的弟子历练所用,修行之初,寻些新奇,厉害的灵兽不多。再往深处,强大的灵兽才逐渐多了起来。 走出十几里外以后,冷萧逐渐无法再隐藏气息,灵兽的修为已渐渐在他之上,加上灵兽的感知普遍比人敏锐,他很快就被发现。 灵兽的领地意识极强,因此冷萧被追了一路又一路。 稍作试炼之后,他已经不想在不需要的灵兽上面浪费时间,专注于找适合的灵兽。 对他而言,适合的灵兽自然是实力够高,且有足够的资质来进化。 否则,等他修为提升之后,身边的灵兽便没有什么大用了。 转瞬间两个时辰过去,冷萧依旧一无所获。他心中并不急切,在相对外围的地方想要找到适宜的灵兽并不容易。 巫山界中,也有许多专门驯养灵兽的宗门,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向这类宗门购买,幼兽承受,卵生胎生,任意选择,只是这价格,一般而言都比较黑。 冷萧纳戒之中的灵晶灵玉用一枚就少一枚,无法如此挥霍。 一缕酒香从远处飘来,只一缕香气,就令人有些沉醉。冷萧心中一动,缓步走了上去。 还未走出多远,树上窜下一只婴儿大小的猴子,通体金色,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对着冷萧龇牙咧嘴,口中吐出一道灵气,化作长矛刺来。 冷萧抬手一拂,将这攻击化解,衣袖却已经破损了一圈,手腕有一道伤痕,鲜血滴落。 同时打出一道法印,落在金色猴子的身上,逐渐缩小,隐入眉心。 金色小猴反抗剧烈,不断挣扎,叫声凄厉,有些刺耳,似乎是在呼唤同伴。冷萧乘胜追击,*瞬息击出十几道,将它劈得焦黑无比。 数十息后,金色小猴停止挣扎,乖顺地立在冷萧脚边。 “金婴猴,资质尚可,提升空间尚可,修为尚可,且是群居。” 冷萧暗暗点头,最为重要的一点,金婴猴擅长酿酒,且喝了自己所酿的酒之后,实力在短时间内会有大幅度提升。 方才金婴猴已经呼救,很快有数十只金婴猴“哦哦哦”叫嚣着赶来,茫然地围着被冷萧控制的金婴猴转着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婴猴的性格比较单纯,冷萧命令第一只金婴猴,让其他金婴猴一个个走到一块巨石背后,他就躲在其中,出其不意施展法印,轻易成功。 起初还算顺利,后面还没有被控制的金婴猴逐渐开始烦躁,耐不住性子,总是想要偷偷绕到巨石后面看个究竟。 冷萧没办法,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踪迹,只是大局已定,由已经控制的金婴猴来纠缠住其他猴子,将所有金婴猴都收服,共三百六十五只。 一只猴子给冷萧带路,绕了半里地,走到一处山涧,有小瀑布垂落,形成一片水帘。水帘之内,有一个天然洞穴,洞穴之中,被金婴猴挖掘成了蜂巢搬的样子,以便酿制金婴猴酒。 最深处,有一只大腹便便的胖猴子躺着歇息,鼾声如雷,对冷萧的到来一无所觉。 “元婴灵兽?” 冷萧小心翼翼,在它眉心打入一道法印,法印瞬息融入了进去,胖猴子睡眼惺忪地看了冷萧一眼,翻个身继续睡觉。 冷萧一阵无言:“没想到猴王竟是这样一个没用的胖猴子……” 第四百十三章 角兵深陷天荫山 自冷萧将天荫山之中的一群金婴猴收服之后,紫心山弟子路过天梯之时,便会看到这样一副景象:一个青年躺在石阶上悠哉悠哉的喝酒,平日里好吃懒做的猴子们一个个握着扫帚开始清扫石阶。 虽然这并不是宗门强加给他的任务,即便他不再清扫天梯也不会如何,冷萧也只是将这当成一个日常的消遣罢了。 这几日,冷萧每次都会抽出几个时辰去天荫山走一走,将所有未知的地方探明,渐渐摸清了灵兽的种类、习性以及分布。 只可惜,除了第一天收服的金婴猴外,还不曾找到事宜的灵兽。若以修为而言,不少灵兽已经有了元婴修为,比之猴王也不逊色,若说配合猴王,冷萧也可将之拿下,只是实在没有培养的价值。 需要的时候抓来,不要的时候丢弃,尽管这样的价值观他并不排斥,弱肉强食,根本法则,只是还未到必要的时候,他不屑于这么做。 或者说是,那些在他能力之内能够强制刻下法印的,实力都不能让他满足,有一句话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曾经有虚婴修为,更见识过青龙之姿,寻常的灵兽根本难入他的法眼。 之所以收服金婴猴,全凭这些家伙的一手酿酒手艺罢了,饮酒之后,猴王初婴境界的修为可以短时间突破到虚婴境界,无限接近于实婴。 这种提升,毫无疑问是极为恐怖的。 冷萧也是在那时忽然想起人间界东域大地的一位异人,也是一位故人,更是曾经的敌人——懿宫主。 懿宫主手中掌握着一种秘术,可以将实婴之境短暂提升到分神境界,大境界的提升,实力无疑会有质的飞跃。 而金婴猴酒对金婴猴的效果与懿宫主的秘法相仿,只是论熟强熟弱,就不好定论了。 懿宫主施展秘术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等同于透支了将来一段时间的所有力量。而金婴猴饮酒之后,虽然不会虚弱,却会醉酒。 若是饮酒不多,醉意不浓,则无伤大雅,可若说喝得多了,直接醉倒过去几天几夜不省人事,如果敌人在此期间趁机偷袭,那还真是毫无办法。 这几日,清芽不知飞往哪里去了,一直不曾回来。冷萧与角兵性命相修,有所联系,倒也并不担忧。 只是这时,心中突然产生一丝悸动,他将手中的酒放下,身子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清芽!” “猴王,带上你的猴子猴孙,随我来!” 胖猴王早就厌倦了清扫石阶,它可没有那么平和的心境。而一群小猴子更是时刻抓耳挠腮,恨不能往林中乱窜才好,只是慑于冷萧淫威,一个个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这刻听冷萧命令当即嗷嗷直叫,纷纷将手中的扫帚丢了出去,朝着冷萧离去的方向卖力追赶。 胖猴王体型虽然臃肿,行动却十分灵敏,那日冷萧能够轻易拿下它,实际上是趁人之危,胖猴王还在醉酒之中,神志并不清醒,结果一觉醒来就成了别人的奴隶,气得捶胸顿足,两眼泪汪汪。 它似乎嫌冷萧速度太慢,正要将冷萧捞起,意图捎带冷萧一程,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冷萧手中的玉舟光芒一闪,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样的空间灵宝在巫山界不算有多珍惜,只是如玉舟这般层次的空间灵宝,价值决不会太低。 那南宫恪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在空间大道上的认知以及对炼器术的造诣,不可否认都是极高的。 几次空间跳跃之后,冷萧开始警惕起来,眼前的情况看起来对他极为不利,地面逐渐潮湿柔软,旁边的树木愈发矮小,颜色呈现灰黑色,树干表面的粗糙纹路看起来仿佛蠕虫一般在蠕动,令人头昏眼花。 丝丝冷意从领口钻进脖子里,刺在冷萧皮肉上。他蓦然停下脚步,前脚已经有半只陷了下去,后脚所踩的地方,虽然潮湿,却还安然无恙。 “后脚还算安全,前脚就是沼泽了。”冷萧将脚抽出,退了几步。看此地的状态,那些相对潮湿浑浊的地方,许多年后也极有可能变成一片沼泽。 他抬眼一望,眉头微皱,这个地方他前几日没有来过,可这个方向他是走过的,也就是说,他前几日探寻时还没有如此深入。 “不知不觉中,已经用玉舟传送进这么深了吗?百里之内,门中一些后师也不敢轻易入内,这时应有六七十里了,清芽怎么如此冒失!” 虽然极度不想承认,可是以清芽的心智,发生这样的事情倒也不算稀奇了。即便清芽回头对他说是被一只兔子吸引进来的,一不小心就走远了,他也会完全相信。 清芽涉世未深,心思单纯,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会意外。只是,清芽分明没有紫心山弟子腰牌,镇守天荫山的后师为何会放行? 胖猴王气喘吁吁地追赶了上来,冷萧的思绪被打断,立刻喊道:“小心!” 奈何为时已晚,胖猴王已经一屁股坐进了沼泽之中,由于惯性较大,已经被淹没了半截身子。 它骇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冲冷萧嗷嗷叫着求援,眼神之中第一次如此乖巧,此前,被迫臣服之中总是隐藏了一分抗拒与凶狠。 “你这胖子,在天荫山生活了这么久,怎么还如此莽撞?” 冷萧无奈,只得出手相救。其实也怪不得这胖猴王,它们平日里与世无争,只顾酿酒饮酒,守着自己的一方土地,很少走出极远的地方。 三百多只小猴子这才赶到,一见自家猴王落难,顿时心急不已,一个个拽着冷萧的衣角,用力拉拽。 冷萧同时以灵气在沼泽中横扫,将胖猴王身边的泥沼拨开,否则强行将它拽出,极有可能将它的身子拽成两截。 胖猴王惬意的生活还没有过够,最生命极为留恋,眼角已经淌出的泪花,待冷萧将它救出时,看待冷萧如待亲生父母一般。 沼泽比之水流,承受能力要更大。冷萧命猴群采集来宽大而轻薄的树皮、树叶,在沼泽上铺出了一条路来。 实在是这沼泽太大,绕开必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若说用玉舟传送,前方情况不明,很容易直接一脚踩进沼泽里,而且猴群跟不上来。 原本,还可将玉舟放大,作飞行之用。只是冷萧看着那些灰黑色的矮树,心中总有些担忧,放弃了这个方法,否则一旦出了变故,玉舟之上挤了三百多只猴子,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在沼泽上铺了一层树皮树叶后,冷萧以灵气轻身,便不虞担心会再陷入。 胖猴王一改颓势,自告奋勇,昂首挺胸走在了冷萧前方。 冷萧只静静看着,突然,胖猴王边上的一棵灰黑矮树枝干上裂开一只只硕大的眼珠,密密麻麻,目光摇摆之后,尽数落在胖猴王身上。 冷萧眼神一凝,霍然望去。那灰黑矮树的树枝骤然间变得如同藤条一般柔软,迅速伸长,朝着胖猴王缠绕了过去。 数十根树枝仿佛编织城里一张大网,将胖猴王困在其中。冷萧原以为它又要惊慌失措,没想到这次它倒是不负猴王之名,眼睛蒙上一层血色与戾气,龇牙咧嘴嘶叫一声,将那灰黑矮树的树枝给扯了个粉碎。 胖猴王急功心切,直接从树皮、树叶铺成的路上跳了出去,落在了数丈之外的灰黑矮树上。 那矮树一只只眼睛都痛苦地闭了起来,尖叫声有如将死的乌鸦一般刺耳。 “树木也能惨叫吗?” 胖猴王的行动虽然莽撞,可仗着修为比灰黑矮树要高,轻易将灰黑矮树打碎,从灰黑矮树之中挖出一枚内丹,再跃了回来,对冷萧双手奉上。 冷萧摆手道:“你自己收着吧。” 灰黑矮树的修为只有金丹境界,这内胆对他而言意义不大。胖猴王立刻美滋滋的将内丹吞入腹中,又灌了一口酒,脸颊左右飞上两抹酡红。 此后,那些灰黑矮树似乎吸取了教训,明白了眼前这一人以及一群猴子招惹不得,出手的寥寥无几,都被胖猴王轻易给解决了。 不得不说,按照灰黑矮树的麻烦手段,若是让冷萧自己解决,恐怕还要多花一些时间。 又走出几里地,沼泽上的土质开始变硬,足够让人行走,也就是说,这片沼泽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众猴子立刻如同过节一般雀跃不已,挤在那样逼仄的小路,实在令它们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便在这时,冷萧心中对角兵的那一丝感知,突然间消失了…… 他朝着角兵最后传来波动的方向追去,额角不觉间沁出一丝汗水。 途中遭遇了不少灵兽,修为都在元婴之上。可见在这样的深度,元婴之下的灵兽已经无力生存。 而以冷萧如今筑基境界的修为,则显太过可笑了。 又赶出近十里,已经极度接近紫心山所圈定的百里范围,就意味着那是连紫心山师长前来都未必能够脱身的地方。 第四百十四章 百里之外斗石壁 或许就连苍金道长也不曾想到,在他多次强调之下,还有人擅自闯过百里之境。冷萧自认,绝非什么良善之辈,即便清芽就此烟消云散,他有是否会为之伤感? 或许心中更多的是有些可惜,以及愧对于蓝墨金遥。 这百里之外,是紫心山师长也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他最厌恶的事,就是欠旁人的人情。他承蒙紫心山搭救,已不想欠下更多,所以不愿去恳求苍金道长。 若是清芽一个人迷失在天荫山深处,他或许不会为之去冒生命危险吧? “角兵与我性命相修,若有所差池,等同于去了半条命,修为更难有进境权当是为了角兵!” 眼前的森林,如同有一条分界线,表面上与身后的路没有任何差异,却无端让人觉得心悸。是其中有太多强大到气息实质化的存在,倘若真的照面,冷萧甚至怀疑自身会不会被对方一个眼神之下就动弹不得。 而此刻,胖猴王一颗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对着冷萧拼命摆手,不愿意再更进一步。而那些小猴子,早已经险些趴在地上了。 冷萧眼神移动,落在两只小猴子上,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去。” 那两只小猴子顿时瘫倒在地上,眼神悲戚,好像只要前去探路就必死无疑一样。当然,在冷萧心中,它们也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了。 胖猴王立刻站了出来,对冷萧龇牙咧嘴,此前曾对冷萧生出的一丝好感与认同顿时荡然无存,恨不得扑上来生吞其肉,啖其白骨。 “尔等畜生,反了不成!”冷萧眼神顿时凌厉,胖猴王身上的威势一散,顿时匍匐在了地上。 它突然明白了,此前冷萧对它们的仁慈,只是虚伪的假象,对方从来没有将它们当成过值得珍惜的生命,而是一堆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实话说,从一开始,冷萧并没有这样想过,这也是他不愿收服一些资质差的灵兽的原因,因为不愿舍弃,可在面临抉择时,他又显得毫不犹豫。 其实他话语挤在喉咙的时候,曾想说的委婉一些,可脱口,又改变了主意。 原来自己的所谓善心,不过都是伪善,从来不是信仰,都是一些在面临抉择时随意可以抛弃的东西。原来自己同所有虚伪的人一样,从一开始,不过就是个自私之人。 当底线还在的时候,人会尽力去坚守,可当自己的能力到了极限,底线被打破之后,就显得稀松平常了。 “何必再……惺惺作态。” 一群猴子瑟瑟发抖,神情骇然,便连冷萧自己都不曾察觉,他此刻脸上扭曲的表情。 他不再废话,直接抬起手将两只猴子给丢了进去,那两只猴子落地之后,直接瘫倒在地上,难以走动。 “看来,你们是将我看得太过仁慈了!” 他骤然抬起手,本欲直接将那两只猴子轰杀,以儆效尤,却发现对紫心雷竟然有些无法掌控,体内的灵气十分紊乱,细小的雷弧在经脉间乱窜。 冷萧不禁眯起了眼睛,喃喃自语:“我体内,似乎还存在着什么影响我本性的东西,是唤心崖下的邪气入体?是被邪祟无面夺舍残存?还是玄面界秽毒?” “渐渐变得,都不像自己了,可为何,心中没有觉得丝毫不自在呢?” 他眼神冷了许多,体内紊乱的气息也在瞬间恢复,一抹蓝紫色雷霆在他掌心浮现,瞬息朝着那两只小猴子飘落。 胖猴王对冷萧的最后一丝希冀也消失殆尽了,身子往前一窜,挡住了两道雷霆,继而匍匐在冷萧脚边,拍着自己胸脯,眼神悲戚。 “既然你主动请缨,那我便成全了你。” 胖猴王连忙拜谢,将两只小猴子护在身后,走在最前面,一扫平时慵懒的姿态,每一步都格外小心谨慎。 它心中清楚,对冷萧而言,最有用的就是它,它若是死了,它手下的一群金丹境界的猴子,又该有怎样的后果? 或许到时候它们还能在黄泉路上相遇呢。 一群猴子的动静太大,很快招来了一只灵兽的注意。那是一只羽毛褐色与白色交错的巨鸟,胖猴王神色狠厉,金婴猴酒往嘴里猛灌,拼了命将那只巨鸟给拍了下来,生生击毙了。 这巨鸟有实婴修为,即便胖猴王饮酒之后也显得勉强,它却还是要这样做,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也似乎是在证明着什么,又仿佛是饮了太多酒,神志也不太清醒了。 冷萧取走灵兽内丹之后,连一句赞赏的话也没有留下。 没走出多远,冷萧已经到了与角兵断了联系的地方。他并没有受到反噬,可见角兵还算完好,只是被阻隔了与外界的联系。 眼前,是一面石壁,石壁上坑坑洼洼,如同一张长满麻子的人脸。有一块一块的青苔附在上面,显得很潮湿。 石壁足有数百丈宽,与山壁无异,只是虽然没有看见边际,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厚实,至少不是山岳那样厚重的存在。 它上面的坑洞之中,伸出一面藤蔓来,如同一条条触手,织成一张大网,将一只兔子模样的灵兽捆缚在其中。 那只兔子不断挣扎,两条后腿胡乱蹬着,而这石壁始终有如死物一般没有动静。 即便心中十分不愿,胖猴王依旧拉扯着冷萧的衣服,对他大喊大叫着,出声警示。 这山壁是活的,它上面有很浓郁的妖气,不是密密麻麻细小成群的妖气,而是极为凝实的一团,它是一个整体,或者说,它只是一个个体! “石壁通灵,进而化妖。” 胖猴王已经打了退堂鼓,可惜冷萧却没有退后的意思,这里是角兵最后出现的地方,又如此诡异,定然与角兵的消失脱不了干系。 或者说,角兵极有可能被这石壁给吞了,还没有消化,这才让那只兔子只是被困,一时半刻还不会死。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直接丢了出去,砸在石壁上,又弹了回来,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不肯现身吗?” 冷萧嘴角绽开一丝笑容,手中凝聚出一道雷霆,幻化成刀,朝着捆缚兔子灵兽的藤蔓劈了下去。 谁知,那不过拇指粗细的藤蔓竟极为坚韧,遭遇雷劈之后,依旧没有半点破损。 “果然是一只大妖吗?” 这遍地都是的藤蔓,自然不会是什么稀世珍宝,有如此强大的抵抗能力,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是某个大妖的一部分,且实力远超于冷萧。 冷萧看了胖猴王一眼,胖猴王无奈出手,灵气在手中衍化出一根棍棒,金光灿灿,落下时棍风尖锐无比,直接嵌入了藤蔓之中。 它开始用力,呜呜叫着,石壁也有了动静更多的藤蔓开始扭动起来。 三百多只小猴子手中紧紧捏着酒葫芦,但凡出现一丝变故,就会毫不犹豫的把酒灌下。 藤蔓被胖猴王斩断,它一手挡住其他藤蔓,一手去抓那只兔子灵兽。没想到,不仅藤蔓没有挡住,连兔子灵兽也没能抓住。 这兔子可没有半点报恩之心,见有冤大头连替它受死,立刻卯足了劲往远处逃去,却还是一头撞进了一张网里,被重新钉在了石壁上。 而胖猴王也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捆住,朝着兔子灵兽的身边拉进,那似乎是这石壁大妖储存粮食的地方。 “一只无法移动的石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储存粮食。” 冷萧抬眼看向那只兔子,直接张口说道:“兔子,你可曾见过一个少女和一柄靛青长剑?你若如实相告,我便救你。” 那兔子灵兽果真听懂了,立刻点头如打鼓,指着石壁正中偏下的一个位置,似乎想说清芽和角兵都被困在了其中。若按照人脸的位置分部,那个部位应当是人的嘴。 “整块石壁,看样子只代表了一张脸,到底是它的本体就是这样,还是说……” 胖猴王被藤蔓激怒,直接用牙齿将藤蔓咬断了,手中的金色棍棒不断敲打在石壁上,敲飞出一片粉末。 “胖子,救它!”冷萧既然说到,自然做到。 胖猴王不情不愿地将捆绑兔子灵兽的藤蔓斩断,兔子再度潮远处疯逃。 冷萧早已施展法印,按了过去。一来是对兔子的表现并不尽信,而来,一只能够独立深入天荫山百里的兔子,怎会如此不堪? 果不其然,冷萧的法印落下的瞬间,兔子的脸色立刻变得暴虐,直接将法印给绞碎了。 法印里掺杂了冷萧的一缕神魂,这才能让二人有所牵绊,虽然微不足道,可是被绞碎之后,自身还是会有切实的疼痛感。 兔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冷萧面色不变,对此变故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就以你,来试试我的雷瞳!” 修炼紫心雷法后觉醒了雷瞳,算是一种附加天赋,后天无法修炼得到,只能在凝聚雷基的瞬间觉醒。觉醒之后,冷萧还没有进行过运用,对它的威力也并不清楚。 他的瞳孔顿时变成了蓝紫色,有细小的雷霆在其中跳动,兔子回头与冷萧对视,瞳孔也变成了一样的色彩! 第四百十五章 石壁腹内取角兵 那兔子灵兽与冷萧对视一眼,瞳孔立刻变换了颜色,深深沉沦在了冷萧眼眸深处。 冷萧眼底,似有一片雷海在翻滚汹涌,而那只兔子灵兽则在其中*西撞雷海仿佛无边无际,任由它如何狂奔,也走不到尽头。天不是天,地不是地,都是一样的混沌。 那兔子灵兽似乎终于恼怒,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狰狞,雷海之中的雷霆浮现在它周身几丈之外就散去,根本靠近不了它半分。 “这小小兔妖,果真有古怪,巴掌大的身体里,竟然蕴含了不下于分神境界的修为!” 冷萧心中震惊,哪怕这兔子灵兽是实婴境界,他也不会过于惊讶,毕竟等闲之辈根本走不到这百里之外。以清芽的实力,能够走到这里,想必也只是借助了角兵的坚不可摧罢了。 他的双眼开始渗出血水,以他筑基修为,想要困住这兔妖,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冷萧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掀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可惜了,封存在体内的修为再高,也还不是你的。既然你还无法掌控,那么今后,你与这份修为,都是我的了!” 兔妖怪叫一声,冷萧双眼顿时闭了上去,鲜血淌了满脸。远处,胖猴王只是冷冷的望着,一群猴子眼珠子转得飞快,似乎正在祈祷冷萧最好去死,那么它们就自由了。即便灵魂受些创伤,也是值得的。 兔妖眼神之中的蓝紫色雷霆散去,很快恢复了意识,三瓣嘴微微张开着,似乎是在嘲笑着冷萧的不自量力。 它却没有察觉到,一个金色的驯兽法印已经在它眉心深深烙印了进去,刻入骨髓。 “心思单纯,体格幼小,似乎是某个强大灵兽的幼崽,或许是父辈遇到了必死的境地,将修为以特殊方法灌注给它。可惜,它还未能融会贯通,倒是便宜了我。” 冷萧心中浮现出一抹笑意,但凡能够通过血脉之力将父辈的全部修为传承给下一代的,无疑都是血脉极强的灵兽。 “不枉我走这一遭,你,还不速来拜见!” 冷萧对着那兔妖一指,那兔妖不明所以,不知道眼前的那人犯了什么傻,刚想讥讽一笑,却发自内心地升起一抹臣服之意,不觉间已经匍匐在冷萧脚边。 它大惊失色,连退三步,对冷萧张牙舞爪,一对长耳不断摇摆,可惜改变不了什么结局。 冷萧问道:“我问你,那驾驭飞剑的少女是不是被这块石壁给吞了?” 即便它有心扯个谎话诓骗一下冷萧,可是法印之力却让它的任何小心思都会被冷萧察觉。最后只能如实相告。 那块石壁的确是一个大妖,乃是死物通灵,曾经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破石壁,不知道多少灵石在它身上留下过尿液。 没想到千万年后,它灵气逐渐浓郁,终于得了造化,有了灵性。诸如草木鸡犬,即便再不济,也是活物,生来便有灵魂、生命,或是如清芽这般,先天灵物,由某种纯粹的力量逐渐衍变而成。而像石壁妖这样的死物通灵,则是灵兽之中最为难得的一种。 甚至根本称不上灵兽,因为它根本不是兽。 这石壁大妖,前身乃是死物,通灵之后虽然狡诈狠毒,却只是天性,就像人要吃饭睡觉,再自然不过。而它的自身意志,依旧很懵懂,换而言之,就像是初生的婴儿。 清芽乃是青锋山剑意所化,先天灵物,石壁妖看到她后才会本能的想要吞噬炼化。而兔妖体内有媲美分神修士的力量,同样也是它渴求的东西。 或者说,在场,只有冷萧对它的吸引力近乎于无,因为实在是太弱了,给它塞牙缝都不够。而以它的贪婪,一群金丹境界的猴子,合起来吃一顿也不错。 石壁大妖浑身的麻点都能够伸出藤蔓,当藤蔓收回时,又能从中探出密密麻麻的眼珠来,看起来十分瘆人。 冷萧大略扫了一眼,只见它浑身都是眼珠子,没看见哪里是嘴。 石壁大妖挥舞着藤蔓,开始朝着兔妖和金婴猴群席卷而去,场面一阵鸡飞狗跳。 胖猴王饮酒之后,实力足可媲美实婴境界,将藤蔓挣断后,不断轰击着石壁。可惜石壁大妖以防御能力见长,未能给它造成什么伤害。 见此状况,兔妖似乎认清了自己的命运,在旁以小短手不断指着石壁大妖的眼睛。 冷萧当即下达命令:“胖子,挖掉它的眼珠!” 胖猴王此刻半醉半醒,意识有些模糊,只是对冷萧的命令保持着绝对的服从,一爪子探入石壁上的空洞中,将一颗硕大的眼珠直接给掏了出来。 石壁大妖吃痛,发出令人耳膜刺痛的嘶吼之声,表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冷萧眼睛一亮,立刻命令胖猴王继续施为。 就在那缝隙裂开的瞬间,他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角兵和清芽的气息。 “看来,就是要弄疼你了,你才会乖乖张嘴啊!” 猴群的修为太低,即便饮了酒,也只有少数达到了元婴境界,多数还是在金丹巅峰徘徊,帮不上胖猴王的忙,只能对那些藤蔓进行牵制。 而那空洞之中的眼珠子与藤蔓是相互转换的,不能够同时存在。兔妖一改此前只顾逃跑的怂态,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了在石壁大妖之上。 它高高跃起,一双兔耳如同钉子一般深深扎入石壁空洞处,直接将一颗眼珠连带着藤蔓一起给挖了出来。 石壁上的缝隙越来越大,冷萧对角兵的感应越来越强烈,却无端出现了一抹心悸的感觉。 那裂缝完全打开的时候,不像一张嘴,反倒像是一面石门被打开了。 冷萧试探着,将驯兽法印打了出去,落在石壁上,引起了石壁大妖的一阵狂躁,几只修为较弱的猴子力有未逮,死在了藤蔓之下,血肉模糊。 胖猴王眼神之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却是呈现血红之色,神态悲戚,下手更狠。 “清芽!” 冷萧趁机呼唤了一声,裂缝打开的门户之中一片黑洞洞的,看不清任何情况。 其内,没有一丝动静,角兵和清芽似乎被困住了。 他眼神闪烁,想起了那时对付树妖的方法,将一粒血砂给丢了过去。 血砂黏附在石壁上,似乎以其为食,旁边的几条藤蔓很快干瘪了下去。冷萧还没来得及高兴,石壁剧烈震动了一下,那些干枯下去的藤蔓再次变得饱满,甚至开始反过来吞噬血砂之中的精华。 “看来,这石壁大妖与那树妖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他来不及收回,那一粒血砂已经被石壁大妖给吞噬殆尽了。 “继续挖它的眼珠,一刻也别停!” 冷萧寒着脸命令一句,亲身进入其中。对于那些小猴子,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能亲身涉险了。 他手中最大的倚仗,就是玉舟。此前被树妖所困,正是那树妖精通空间大道,而这石壁受此*,自始至终也不曾显露过此道,显然是并不精通。 他不动用任何灵气,既然石壁大妖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就竭力扮演一只毫无威胁的蝼蚁,悄然靠近。 这裂缝深处,有一股浓郁的腥臭气息,令人作呕。地上不知道铺了一层什么样的物质,踩上去满是黏腻,抬起脚的时候还会有拔丝拉扯的阻塞感。 一直通往最深出,漆黑之中眼前依稀勾勒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池形状,他对角兵的感应就在其中。 “主人!” 角兵之中发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清芽涉世未深,就面临这样的险境,显然是吓坏了。好在角兵乃是至宝,她藏身其中,并未受到伤害。 角兵受冷萧控制,发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泽,将自身的形状给勾勒了出来。同时,也映照出了一层粼粼的波光,上面漂浮着一层看起来颇为油腻的物质,令冷萧一阵皱眉。 角兵仿佛只是被丢在其中,冷萧操控它飞起,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挠,瞬息掠入他手。 整个山壁开始剧烈抖动起来,那水池在刹那间沸腾了,往外涌出。冷萧立刻催动玉舟,传送到了石壁之外。 带回角兵之后,他再没有一丝流连,立刻大喊:“撤!” 猴群如蒙大赦,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气势高昂,将不少藤蔓扯断,卖力往后退去。 胖猴王也在捏碎一只眼珠之后就且战且退。至于兔妖,早就窜上了冷萧手臂,将冷萧当成了车夫,随玉舟再次传送而去了。 来时的路冷萧尽数记得,哪怕直接传送,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角兵之上还带着一些那石壁大妖的体内水池里的黏液,角兵分明是滴血不沾的宝剑,却被这黏液如同狗皮膏药一样黏住了。 即便此刻脱离了石壁大妖体内,它也依旧在不断腐蚀着角兵剑身。 清芽从角兵之中跳了出来,看向角兵时也有一丝嫌弃,这黏液腥臭无比,着实令人恶心。同时对角兵的创伤感同身受,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折磨。 第四百十六章 鸟鼠灵兽充耳目 冷萧几番尝试,对角兵上的黏液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求助于苍金道长。按照他尝试看来,需要以极高的修为来去除,对于苍金道长而言,只是随手为之的事情,倒也不怕麻烦。 将角兵送与苍金道长一看之后,苍金道长顿时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因为角兵的品质,他不使兵器,对于再如何强大的神兵利器也没有多余的感觉,只是会思考能值多少钱。 他看着角兵上面的黏液,问道:“你这柄剑上的黏液,可是从天荫山内百里之外千眼石壁内取得?” 冷萧苦笑道:“剑灵懵懂,擅闯了天荫山深处,弟子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将此剑取出。” 苍金道长看了冷萧一眼,叹道:“以你的修为,竟能从千眼石壁手上夺回兵器。也罢,你不愿劳烦师门,我也不再多说,只是你既然入了我紫心山,大可不必如此见外!” “弟子知晓,是以才来劳烦宗主,替弟子抹去剑身之上的黏液。” 苍金道长对着黏液左看右看,脸上的神情又变得灿烂,笑意盎然,说道:“这千眼石壁可是分神境界的灵妖,虽然攻击手段薄弱,但是防御能力极强,便是我,也无法从它腹中掏出胃液来。” “你莫看着胃液恶心,却是不可多得的珍贵药材,千金难求!” 冷萧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贡献给宗门吧。几位师长救弟子于危难,前几日木秀师长又助弟子修炼内功,弟子却无所作为,也太不像话。” “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长辈帮助弟子那是理所应当,却不该腆颜授受弟子的恩惠。这三百灵玉你收好,既然你也恢复修行,总需要资源,便莫要推辞了。” 待苍金道长将角兵剑身的胃液收集干净之后,冷萧转身离去。苍金道长又说道:“冷萧啊,同门弟子之间要多亲近亲近,何必再带着帽子将面容遮挡?” “弟子知道了。” 苍金道长摇头叹息,又说了一句:“你既然能从千眼石壁手上安然无恙归来,虽然只有筑基修为,真正的实力想必不弱,继续清扫天梯,倒是埋没了,不如下山去走走吧,我手头上正好有个任务,你可愿去完成?” 冷萧点头说道:“有何任务,宗主但说无妨,弟子愿往。” 苍金道长点头,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复杂之事。不论影殿是否知晓圣使还活着,天煞已经暴露都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天煞背后的影殿也就跟着暴露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就被正式的捅破了。” “他们接下来下手必然会更明目张胆,所以参加潜龙巅斗法的队伍才会有五位师长带队。不过,我担心他们会对我紫心山名下的产业动手,问心圣宫也不能过于干涉,以免引起一些素有野心的势力群起而攻之。” 他叹息一声:“世界之大,纵然以问心圣宫的实力,也是挡不住四海群雄的。所以,你近日便多在紫心山名下的各大阵城之中走走,探探风声。” 冷萧当即领命离去,同时知晓,于他一样接受了这个任务的足有几百人,大多也都将此任务当做了下山游玩的机会了。 只是这些弟子大多都在金丹境界,冷萧筑基修为被破了例,想必也是独一份了。实力太低的弟子在这个当口下山,极易有所死伤,苍金道长不得不谨慎。 清芽从角兵之上走出,楚楚可怜地站在冷萧身边,轻轻说道:“主人,我知错了……” 冷萧眼神冰冷,淡漠道:“你可知道,为了救你,牺牲了多少条性命?” 清芽顿时红了眼睛,泫然欲泣。 “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再擅自离开。” 即便得了禁足令,清芽依旧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紧紧拉着冷萧的衣袖:“我一定会听话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冷萧审视了一眼对他满是敌意的猴群,他直接以玉舟离开,猴群一来一去损失了几十只,胖猴王也受了重伤,对他自然有反抗之心。 他呢喃道:“既然是作侦查之用,不若驯服一些体型较小的灵兽吧。” 即便对冷萧充满恨意,可猴群却不得不服从于他,又再次返回天荫山。这一次,倒不是做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而是叫猴群去抓一些鸟类灵兽或是鼠类灵兽。 以猴群的实力,轻易将不少金丹境界、元婴境界的鸟王、鼠王都逮了来,控制了头目之后,剩下的小兵小将控制起来就更为方便了。 他耐着性子,一一打入法印,对于修为低下的灵兽控制得更为彻底,甚至,一些初入金丹境界甚至金丹之下的灵兽,他可以直接接管对方的身躯,相当于变相的夺舍。 接连抓捕了十几只鸟王、鼠王,种类也有所不同,唯一的相同点是,体型都很小。鸟类展翅之后稍大一些,反正飞在高空,看起来也会小上很多。 如此一来,冷萧麾下便有了上千只侦查灵兽,被他直接散布在了各处,但凡翻海宗、影殿、双剑门的人有所异动,都会直接反馈给他。 至于冷萧自身,不过是在邀风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他没有穿紫心山弟子服饰,完全隐藏在暗中。 此后几日,便是由灵兽时刻警惕,他就自顾的修炼。反正即便他亲自去了,也只是多加一双眼睛,不会对事情有实质的作用。 再者而言,苍金道长此举在于防护,而不是非要揪出对方的马脚不可。最合苍金道长心意的结果,就是翻海宗、影殿、双剑门察觉到紫心山的警惕,不敢轻举妄动。 这几日,冷萧已经看见不少紫心山弟子在城里城外大摇大摆的走着,有的出双入对,利用这次下山机会与恋人游玩,更有甚者,直接出入风月场所,还是穿着明晃晃的紫心山弟子装束,左拥右抱,丝毫不以为耻。 不过冷萧想来,以苍金道长的性格,恐怕还要劝他们早生贵子好为紫心山添丁…… 第四百十七章 双剑门人五人死 巫山界中部,最为顶尖的,有四大势力,紫心山,翻海宗,影殿,双剑门。 翻海宗擅长五行之中的水行,抬手间大浪滔天,影殿擅长暗杀,功法诡谲,行事诡秘,而双剑门的标志,就是从不离身的两把长剑了。 双剑比单剑更难,若不能好好运用,反而是累赘。剑有双刃,只一把便可左右逢源,但凡能使一手好双剑的人,在剑道上的造诣都不可小觑。 这日,冷萧在客栈之中修炼,小二上来敲门,给冷萧送些餐食。实际上,冷萧即便辟谷数月也无妨,只要灵气不枯竭,他就不会因饥饿而死。 不过,这毕竟是一个客栈的本分,而冷心出手又阔绰,这些餐食,都是掌柜的附赠的,反正自己洗,自己做,食材用不了几个钱,给客人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再好不过。 小二将餐食放在桌上,便准备转身离去。冷萧将他叫住,问道:“小二,适才我听闻堂下杂声众多,甚是吵嚷,不知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耳力不凡,早就听见有人在一楼大堂里交谈着关于双剑门的事情,一个个吹嘘得极为大声,就怕别人听不见。毕竟,有些事情他们做不到,就只剩下吹嘘的资本了,以满足一下微不足道是虚荣心。 只是这声音很杂,隔了一层地板,也听不太清晰,且也没有说到点子上,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恰好小二端着餐食上来,他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一问究竟了。 小二一听,顿时面有愁容,说道:“不瞒客官,是这样的。前两日有双剑门的弟子来邀风城买写东西,态度十分猖狂,欺负咱们平头百姓,与一个小贩起了争执。那人名叫王三里,我也认得,为人素来老实憨厚,手底下有点木匠手艺,做出来的奇巧玩意儿都是出了名的。” “双剑门弟子一行五人,态度如出一辙,据说是其中一个女子看上了一个小物件,偏偏那物件是王三里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他珍藏了四十多年,不肯卖,于是双剑门五人就要强买强卖,王三里倒也太过一根筋,脑子不知转动,大嚷大叫,被一个双剑门弟子打断了几根骨头。” 小二顿了一顿,神色恭敬了几分:“这邀风城啊,那可是紫心山管辖的阵城,哪里能见得双剑门弟子如此目中无人?不管是为了紫心山的颜面,还是为了他们责任,紫心山守城弟子也必须现身啊。” “他们现身与双剑门弟子理论,谁知双剑门弟子根本不听,紫心山守城弟子遇上了他们,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啊!” 他抿了抿嘴:“毕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修若是在城内动手了,肯定有更大的损失,没办法,最后不了了之了,王三里也服用了丹药,好了七八分。那小玩意儿虽然也夺回来了,却被那几个双剑门弟子故意捏坏了,真是欺人太甚!” “竟有此事?”冷萧诧异。 小二显然对双剑门的态度有些怨气,只是突然又话锋一转,变得兴奋不少:“客官莫急,这事倒不稀奇,没事找事的人年年都有,只是今早却发生了稀奇的事情。” “那五个双剑门弟子,齐齐被人杀死,铺在城门口。那双剑门自身就是用剑的,却反倒是被别人用剑杀死,那可都是一剑封喉啊,干净利落!” “此事虽然大快人心,麻烦却也紧跟着来了,双剑门前来讨说法,毕竟人是死在邀风城城门口,对方若要胡搅蛮缠,紫心山也是没办法的。” 冷萧灌了一口清淡的汤,见小二有些喜形于色,顿时说道:“原来如此,多谢解惑。” “诶,哪里哪里!” “不过,在下还是要提醒一句,日后你再与旁人论事时,如果没有摸清楚对方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掺杂个人情绪,尽量说的委婉一些,万一我是双剑门的人呢?那你的性命就要了结于此了。” 小二吓得脸色一白,有些愣住了,顿时直接跪在了地上,磕磕巴巴地说道:“客官……客官莫怪,小的失言!” 冷萧笑而摆手:“无妨,我不是双剑门的人,这只是一句忠告。” 小二期期艾艾,直等冷萧亮出了紫心山腰牌时,才眼前一亮,情绪又变得热切,心道,方才说了那么多果然没错,这可是在紫心山弟子之前表忠心了! 桌上的菜,冷萧一口也没动,只喝了几口汤,漠然说道:“双剑门,数十年前只是个不入流的杂门野派,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们来双剑门撒野了?” 小二连忙想要再恭维两句,却发现冷萧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眼中顿时闪过敬佩的光芒,没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青年人竟然是个高手。 冷萧会怒,不是他对紫心山有多少归属感,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归属感不足以让他动怒。 他之所以动怒,是因为对方竟然能在他眼皮底下杀人,他可是着重关照了邀风城,布置的眼线最多,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且除了有一只鼠类灵兽被老鹰给叼走了之外,并没有其他死伤。能够在数十里范围之内不露任何踪迹的,倒是有些像影殿的手段,如果是影殿较强的弟子出手,即便不是十三煞位,也能够不让寻常小妖发觉。 毕竟除了暗杀手段,他们最为出色的就是隐匿手段了,可是影殿有什么理由对双剑门出手呢? “抑或是说,翻海宗和影殿打算舍弃双剑门这个盟友,少一个人分一杯羹,他们自己就能够多得到一些,甚至,他们想把双剑门也一口吃掉。” “不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就显得太过不明智了。” 冷萧依旧穿着他标志性的灰袍,就是没再穿紫心山弟子服饰,决定做一个旁观者。 此事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早就传遍了全城,五具尸体却还躺在那里,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四百十八章 欲入邀风阵眼中 邀风城城门口,五具尸体横陈在那里,太阳火辣辣的,已经逐渐散发出一些异味。城中百姓在远处时而投来目光,却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激怒了双剑门的长老。 此刻在五具尸体前,站着两个双剑门长老,身后跟着十几个修为杰出的弟子。紫心山守城弟子之中,修为最高的就属魏铮了,那些弟子冷萧之前都见过,双剑门所带来的杰出弟子之中,任意一个修为都在他们之上,各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甚至没有拿正眼瞧魏铮等人一眼,自始至终都在以鼻孔看人。 那两个双剑门长老,一个做白脸,一个做红脸。左边一个老者慈眉善目,笑容和蔼,正在试图调和矛盾,右边那个中年人则犹如一头发狂的雄师,怒气冲冲,恨不能直接对紫心山的守城弟子动手。 他言语间,对那五个双剑门弟子的惨死极为伤痛,就是不知道这一份伤痛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冷萧早在方才,就已经以灵纸鹤传信回了紫心山,不管魏铮他们有没有报过信,他汇报一下情况也是履行职责,同时也能与别人的情报互相印证,更能体现出一个情报的准确性。 那老者虽然在言语劝慰身边发怒的中年人,实际却是在不断对魏铮等人施压。遇到这样的事情,魏铮等人不可能不禀报师门,而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却还是没有人来。 苍金道长不会为这样一点小事亲自出动,另一边,双剑门门主也没有现身,谁先现身就等同于示弱于人。 不过,却也会派出一到两位师长前来,他们到此刻还没赶到邀风城,极有可能是在途中被人给拦截了。 “双剑门苦心孤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冷萧混迹在百姓当中,远远看着。以他此刻的修为,不可能瞒住双剑门的长老而靠近,就连那些杰出弟子,也有元婴修为。 除却那个中年人为了表现愤怒时而大吼两声之外,冷萧对那个老者的交谈根本听不见。 他画了一道法印,点在眉心,识海之中瞬息出现大片的、蛛网一般的丝线,这些丝线,就是他所控制的灵兽。 他将意识附在一只田鼠身上,获得了田鼠的五感六识,就好像他亲身经历一样,只不过视角变得不同了。 冷萧当年也曾寄身于阴阳鬼之中,对于低矮的视角早已熟悉,倒也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这田鼠灵兽看起来身材臃肿肥胖,像是好逸恶劳之辈,实际上却有虚婴的修为,乃是一只鼠王,相比猴群,鼠类的灵智偏低,更容易掌控。 田鼠王的打洞能力极为出色,落在地上看像是鱼儿入了水一般,一头扎了进去,仿佛凭空消失了,直接没了踪影。 冷萧驾驭着这只田鼠王,从地下一路靠近城门口。他本体看着地面,田鼠王作为分身,从地下行走,可谓是两不误。 只不过这样的操作毕竟有些费神,时间依旧容易疲劳,且如果不是经过训练或是天赋不凡之人,一心多用终究是会有些吃不消的。大多控制傀儡的修士,采用的也都是傀儡自主进攻的方法,自己只当一个决策者。 田鼠王靠得近了,速度就慢了几分,不过双剑门之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地下,并且似乎没有多少防备之心,看起来有恃无恐,甚至是志在必得。 如此,倒也让冷萧驾驭着田鼠王直接趴在了那个双剑门老者的脚底下。 老者对着魏铮说道:“年轻人,老夫知道你是邀风城的主事之人,有一定的权利代替紫心山做出决策。我双剑门死了五个弟子,如今已经打算不再追究,只是想进阵眼一趟,根本用不了片刻,你何必如此坚决?” 魏铮严谨说道:“前辈,晚辈已经说过了,此事晚辈做不了主,晚辈适才已经通知了师门,还是待师长前来再与二位前辈详谈吧!” “阵眼?”冷萧心中思忖。 这巫山界中部地带有七七四十九座阵城,构成一座惊天大阵,只是无人能够勘破。每一座阵城之中,各有一个阵眼,有自成一个小阵,乃是阵中之阵,玄妙无穷。 “难道,双剑门打的是阵法的主意?可是一时半刻的机会,争取来又有何用,怎么也不可能勘破阵眼玄妙的,这绝不会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冷萧转念一想,阵眼乃是整座阵城的核心,阵眼一失,等同于失去了整座阵城的阵法,所以魏铮才会如此谨慎。莫非,双剑门是想破坏邀风城阵法,将邀风城变成一座毫无防御能力的凡城? 这样一来,他们若想进攻,就会变得十分容易。 可是这,也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了一些。 那脾气暴躁的中年长老,冷哼一声说道:“好,莫说我欺负小辈,我们已经浪费了几个时辰,我双剑门弟子的尸首都要臭了!我便最后再给你半个时辰如何?” 魏铮知道,这是对方最后的让步了,可是紫心山师长到此刻还未前来,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此中或许有什么阴谋也说不定,她一时半刻也不敢轻易应诺。 那中年男子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捏住魏铮的咽喉,将他高高举起,远处百姓看得心中一惊,议论纷纷。 “小辈,我等是看在紫心山的面子上才几番退让,你莫要不识相!” 老者连忙劝阻,将中年男子拉下:“李长老,你这是做什么?莫要吓坏了晚辈,我双剑门以剑为兵,剑乃兵中君子,你这暴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病入膏肓,深入骨髓,改不了了!小辈,你好自为之。我再最后问你一遍,若半个时辰之后你紫心山师长还未到来,便由你全权代表,由我等进入邀风城阵眼半个时辰,如何?” 邀风城的阵法很强,即便以他们的修为,想要冲破也要花上几天功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愿用强。 第四百十九章 旧账揭过算新账 明面是征询魏铮的意见,实则不过是强行逼迫而已。魏铮额头见汗,在两大双剑门长老不断施压之下,忍不住就要答应下来。 身后,突然出来冷萧的声音:“魏铮师兄,你虽然是邀风城守城处的执事,手上的权利却只局限于寻常时宜,此事涉及邀风城阵眼,兹事体大,师兄或许做不了主,还是再等等门中师长吧。” 那双剑门两位长老眼看魏铮就要答应下来,原本心中一喜,却突然被人给打断了,哪里能不怒? 那中年男子远远看着冷萧,厉声道:“你是何人,我双剑门与紫心山两派之间的对话,哪里能容闲杂人等胡言乱语!” 他神色冷厉,眼看就要对冷萧出手立威。魏铮原本也诧异,究竟是谁制止了他?他慑于压力,身旁的师弟师妹一时也没了主意,都听他的,险些就答应了下来,好在那人帮他坚定了信念。 那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不同。魏铮回头看去,看见一个身穿灰袍,遮住了面貌的人,顿时便想起了冷萧。 他当即便要阻止那中年男子,冷萧突然抬头,看不清面容,只显露出一双镇定的眼睛,朝着他微微摇头。 魏铮脱口而出的声音怪异的“呜”声。 这一瞬间的迟疑,冷萧已经被双剑门中年长老一掌击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墙上,鲜血从嘴角滴沥下来。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吓得一哄而散,再胆大的人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小子,你好好认个错,兴许我就原谅了你,否则,我就叫你命止于此!”中年男子冷声说道。 冷萧剧烈咳嗽了几声,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旁人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他被打傻了。 李妍忽然拉了一下魏铮,迟疑着问了一句:“魏师兄,那人怎么那么像是冷萧?” 魏铮苦笑,若是一开始他还不太清楚那身穿灰袍之人究竟是不是冷萧,那在冷萧眼神示意的那一刻,他心中就已经确定了。 “不错,的确是冷萧师弟。” 李妍立刻惊道:“那你怎么不救他?” 她在其他紫心山弟子诧异的眼神中跑过去,将冷萧扶起。 双剑门中年男子眼神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可不要多管闲事!” 李妍面对双剑门长老,心中有些惧怕,却依旧坚定说道:“前辈说得不对,前辈在邀风城内伤人,这邀风城乃是我紫心山掌管,怎能与我无关?再说了,他是我紫心山弟子,我怎是多管闲事!” “什么?”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显然始料未及。 冷萧顿时淡淡说道:“李前辈是吗?你在我紫心山地界,威胁逼迫我紫心山弟子,如今,更是在邀风城内重伤于我,且扬言要将我毙于掌下,这是不将我紫心山放在眼里啊!” 此事他理亏,中年男子顿时哑口无言。有个弟子不甘心看门中长老吃瘪,冷哼一声说道:“只凭你二人自说自话,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紫心山弟子?不然,为何不穿门中服饰,那些守城弟子又为何不认得你?” 冷萧当即拿出腰牌,上面有他的气息,独一无二。 “在下入门较晚,众位师兄不认得我,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在下不穿门中服饰,乃是受了师命,要谨防一些宵小之辈在暗中作祟,穿着门中服饰,岂不是太过惹眼?” “你!”那双剑门弟子顿时被噎了回去,面色涨红,无所适从。 “够了,小辈,就算你是紫心山弟子又如何,方才我伤你,那是不知者不怪,而我双剑门弟子却死在了你邀风城,这一点,你作何辩驳!”中年男子一听冷萧是紫心山弟子,也无法再出手了,至少明面上,还不能撕破脸皮。 冷萧服下一枚丹药,身体恢复了少许,说道:“纠正前辈一句,那五位,是死在邀风城城门口,准确来说,是城门外,而不是邀风城内。不在城内,便不归我紫心山所管。紫心山势力庞大,若是势力范围内一草一木、一牲一畜都要去管,我紫心山岂不是要累死?” “再者,我们又怎知他们是不是双剑门弟子呢,依方才前辈所说,我们也是不知者不怪!” “荒谬,他们穿着双剑门弟子服饰,怎么不是我双剑门弟子?” 冷萧淡淡一笑:“那我没穿紫心山服饰,为何却是紫心山弟子?倘若我穿了双剑门服饰,岂不是就成了双剑门弟子了?” 中年男子嗤笑一声:“强词夺理!服饰随时可换,唯一凭证,自然是弟子腰牌!” 冷萧一拍手,说道:“前辈此言甚是,只是前辈一口断定他们是双剑门弟子,敢问他们可有腰牌为证?” 李妍见冷萧如此笃定,小声询问:“冷萧师弟,他们真的不是双剑门弟子吗?” 冷萧回道:“这我不知,只是谨慎些总是好的,不管他们是与不是,他们死在城门外,便不归我们管。” 那老者听了冷萧争辩,遂命两个弟子去检查一下死者的腰牌,那二人在死者腰间一摸,顿时脸色一变,众人的目光都落了过去。 他们仔仔细细在死者身上搜寻了一会儿,脸色难看地回来,在死者身上,他们并没有找到腰牌! 冷萧走上前看了几眼,适时说道:“这样一看,这五人身材不同,身高不同,衣服尺寸却一致,看起来并不合身,那一人手中还有老茧,双剑门剑法轻柔,即便初时生茧,也会很快脱落,决不会有这样的老茧。” “看来,他们果真不是双剑门的弟子了,既然他们不是双剑门弟子,又是死在城门外,那么,两位前辈,可就师出无名了!” 中年男子自觉受辱,怒视着那两个弟子,吼道:“你二人可找仔细了?” “找……找仔细了,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老者也脸色难看,眼角抽动了两下,只能叹道:“此事是我双剑门莽撞,便……就此作罢!” 冷萧阴冷一笑,继续说道:“一码归一码,这五具尸体的事情了了,可你双剑门长老藐视我紫心山尊严,强占城门,阻人进出,强逼我紫心山在邀风城的守城弟子,重伤紫心山弟子,更出言威胁要杀人灭口。” “这些账,该如何算?” 第四百二十章 略施小计退双剑 双剑门两个长老被冷萧说得哑口无言,理屈而词穷,只能神色不愉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些灵玉、丹药,就算作补偿了,免得之后紫心山一直揪着这条小尾巴不放。 即便背地里不屑,明面上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 眼看双剑门长老气势汹汹的来,却灰溜溜的离去,不仅紫心山弟子解气不已,就连看热闹的百姓也笑意盎然。 魏铮上前说道:“冷萧师弟,此番多亏了有你,如若忽然,我恐怕真要双剑门给得逞了!” 冷萧摆手说道:“师兄,那双剑门图谋不轨,我们也没必要太过客气。” 李妍虽然见过冷萧尊容,却对他的容貌并没有多少排斥,为人倒也善良,方才更是面对着双剑门长老,挡在冷萧面前。 此刻她问道:“冷师弟,你怎么知道那五人不是双剑门弟子的?” 若是换一个人,他也懒得多说什么,凡事看重的只是结果。可既然是李妍发问了,他便回答道:“我并不知道。” 李妍睁大了眼睛,为冷萧的胆魄所震惊:“不会吧,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也敢直面于双剑门长老?稍有不慎可就要一命呜呼了。 冷萧又摇头,说得再多不如亲眼一见,从李妍脚边顿时钻出一只胖胖的田鼠来,两腮鼓鼓囊囊的,张口吐出五个腰牌。 腰牌不大,只比玉佩稍大了一些,那五个人的确是双剑门弟子,冷萧也只是临时起意,自己吸引双剑门长老的注意力,然后控制田鼠把死者的腰牌都给叼走了而已。 那双剑门长老说得悲怆,好像这死的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一样,实际上根本不认识这五个死者,双剑门与紫心山不同,门下弟子多如牛毛,谁能认得过来? 李妍看见田鼠吐出来的双剑门腰牌,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很好理解。 冷萧说道:“此事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可以与师长汇报一下,尽量不要外传,倒不是说门内师兄师姐有双剑门内应,只是人多嘴杂,怕隔墙有耳。” 众人皆点头,李妍抿嘴一笑:“冷萧,你还真是大胆,这样的事情可没几个人敢做,真要是被那李长老发现了,他要杀你,我们可没人拦得住。” 冷萧摆手:“不重要,结束了。当务之急,是确定前来支援的师长的情况。” 魏铮才霍然反应过来,点头说道:“正是,门中师长绝不可能对我们不管不顾,这么长时间不派人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冷萧心中忽然有不好的念头,脱口而出:“先是影殿,现在又是双剑门,巫山中部四大宗门之中,双剑门最弱,即便是合作,以影殿的作风,也一定会选择翻海宗。”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翻海宗、影殿、双剑门这三大门派已经联手,怕只怕他们前来邀风城闹事只是并不是主要目的,是想引出紫心山部分师长,然后逐个击破!” 李妍眼神之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冷萧,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冷萧继续说道:“为了保护潜龙巅斗法参赛弟子的安全,有五位师长陪同,此番下山,苍金道长决不会跟随,不然就是自降身份。而双剑门只出了两个长老,门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出动两位师长。” “如果是这样,三大门派联手,他们若被堵截,未必能逃得性命!” 魏铮听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顿时勃然大怒:“这帮狗贼,好生歹毒!那我们赶紧禀报宗主!” 冷萧平静地说道:“魏师兄汇报一下情况也好。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双剑门长老刚来的时候你们就禀报过师门,后来我又禀报过一次。时隔数个时辰,门中师长还没赶到,想必宗主一定会有所举措的。” “希望如此了。” 除了希望,也别无他法了,以几人微末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去救回师长什么的,说不定还要成为累赘。 最怕的就是,去了之后是替某位师长收尸。 众人都分散离开了,各司其职。李妍走前,看了冷萧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冷萧师弟,怎么说的,和第一次见你时,你有些不一样了,一时还有些认不出呢。” 冷萧不以为意,说道:“哦?或许是因为我开始修炼了吧。” 他的指尖溢出一丝灵气。 “原来如此,恭喜师弟了。”她甜甜一笑,转身离去。 冷萧早就让不少鸟类灵兽往紫心山到邀风城途中去侦查,看看是否能够获知一些情况。 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处空地看到了新鲜的血迹,也有几具穿着黑衣的尸体。 冷萧睁开眼睛:“没有发现兵器,不知道是他们怕被识破身份没带,还是被活着的人收走了,倒是并没有看见紫心山的人。” 这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代表着他们还安全。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已经有人死伤,然后苍金道长赶到了,将尸体带回了宗门。 而另外三大宗门的尸体则没有收殓,很可能是情势紧急,时间不够,这样看来,紫心山一方占优势的可能性很大。 此后的事情,冷萧就不得而知了,他换了一个客栈,继续隐藏。后来,听李妍说起,三师长和四师长都受了重伤,更有一个后师重伤不治了。 苍金道长大怒,出手击毙了数人,却没有从他们身上搜到什么指向性的证据,只要翻海宗、影殿、双剑门矢口否认,他就没有办法。 其实在冷萧看来,五个师长离开,带领弟子去参加潜龙巅斗法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不管名次如何,翻海宗、影殿、双剑门都会动手,相反的,他们离开后紫心山反而会更加薄弱。 “都是为了一个无谓的名头。” 他明白这个名头对紫心山的意义,可是如果换做是他,肯定会放弃潜龙巅斗法。因为他的看法与另外三分门派一样,过程都是毫无意义的,结果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其余阵城皆沦陷 胡悄和李忠二人站在阵眼之前,神情振奋,身后陡然传来一个令他们遍体生寒的声音。 “二位高兴得恐怕太早了。” 胡悄反应极快,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后面之人,一手便朝着阵眼探了过去。而李忠则是回过头去牵制来人。 他说道:“原来是苍金道长,这一切都是误会,不是苍金道长所想的那样……” 苍金道长并不理会他,而是一掌阻断了胡悄和阵眼之间的距离,有蓝紫色雷霆,瞬息覆盖了胡悄的全身,将他整个人劈得凄惨一叫。 这时,苍金道长才冷哼一声,漠然说道:“误会,是你傻还是我傻?我紫心山谦逊忍让,却也莫要将我紫心山当成是软弱可欺!” 胡悄吞服了几枚丹药,冷眼看着苍金道长,忽然间厉声笑道:“苍金老道,你休要得意!这我们二人虽然失败了,可是你紫心山又能有多少人手?其他阵城,你们又是否能够守得住?” “想必此时,早已经失陷了!” 而就此同时,冷萧缓步而来,对着苍金道长行礼道:“宗主,弟子适才的确查探到余下八座阵城陷落,用的都是雷霆手段,邀风城内的事,不过都是用来吸引目光、引人耳目的,我紫心山守城弟子,死伤近百,无一生还!” 苍金道长即便听闻阵城失陷,也还算平静,此刻听到门下弟子惨遭屠戮,眼眶顿时通红了起来,呼吸骤然急促,他一把捏起李忠的脖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狗贼,你们好胆!” 李忠也不再虚与委蛇,大声笑道:“哈哈哈哈!苍金老儿,我们成与不成,本不重要,因为就在你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邀风城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成功了!” 这时,冷萧不免又淡淡说了一句:“你这话不对。邀风城距离紫心山最近,也是最大的阵城,是所有阵城的核心,乃是四十九阵城的阵眼,邀风城,才是最重要的一座城,只此一座,可抵十座。” “而且,紫心山据邀风城仅几个时辰的路程,若有师长或宗主亲自带领,还要更快,紫心山弟子稀少,只要尽数撤入邀风城,开启守城阵法,就算你三大门派联手,也奈何不了我们。” “你!”胡悄气得吹胡子瞪眼,可见冷萧说的不假。 他们计划周密,不容有失,原本也是决不会失败,谁成想出了冷萧这一个变数! 冷萧旋即又说道:“适才见到二位手中用以破阵的珠子,想必绝不是寻常之物,贵派为了得到这个珠子,一定费了不少手段,才能在三派之中得到奇袭邀风城的机会,等同于分得了邀风城这座阵城。” “可惜你们失败了,而其他阵城,却再没看见双剑门的人,你们成事不足,还想在三派联合里待下去吗?有你们没你们都是一样的,相反,现在翻海宗和影殿一举将紫心山击垮,再联手除去双剑门,他们能得到更多。” “放肆!胡言乱语!”李忠本就脾气暴躁,此刻更是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苍金道长再不给二人多言的机会,冷冷说道:“尔等狗贼,图谋我紫心山基业,残害我紫心山弟子,今日你二人休想再活着离开!” 胡悄和李忠早已再准备逃遁之法,面对苍金道长,不敢有一丝侥幸,立即舍弃了肉身,元婴遁走,胡悄更是狠,元婴也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遁走的,只有一道灵魂丝线,悄然从地上飘过,意图釜底抽薪、瞒天过海。 然而苍金道长早已看穿了他的这些伎俩,只一道雷霆落下,就将他劈得神魂俱灭。那一道元婴,只剩下精纯的灵气,被苍金道长随手收起。 至于李忠,则是直接连着元婴以及神魂,都被一齐劈得粉碎了。 冷萧又说道:“宗主恕罪,弟子无能,那些师兄师姐,弟子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却没有解救之力,甚至没有时间禀报。” 确实,事发突然,翻海宗和影殿修士一进城就展开杀戮,紫心山守城弟子,最强也只是初婴,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苍金道长闭着眼睛,久久不言,却是对冷萧微微摆手,说道:“你不必歉疚,以你的修为,能够做到这些,已经是极为难得。更何况,若没有你及时通报,恐怕连邀风城都要失陷。” 他冷静地说道:“双剑门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他们没有得到一丝好处,决不会甘心,三派之间会有内斗。何况,问心圣宫很快就会有人前来问罪,影殿也逃不过处罚,没想到翻海宗什么也不做,竟凭空坐收了渔利。” 冷萧将破阵珠捡起,交给苍金道长,说道:“宗主不必太过担忧,弟子亲眼所见这珠子神异,有此珠在手,失了多少阵城都能轻易夺回来。” 苍金道长这才仔细看了看破阵珠,忽然惊道:“这……这是破阵珠?天底下怎么还有这样的宝物,双剑门绝不可能有这种宝物,也不知道究竟是奇遇所得还是……” 冷萧说道:“此前听他们二人交谈,据说是双剑门门主付出了极大代价从鬼抬头的手中置换的,还耗费了百年修为。” “原来如此,原来是鬼抬头。”饶是以苍金道长的实力,提到鬼抬头的时候还是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丝凝重。 他继续说道:“司马央好生糊涂,竟不惜耗费百年修为去换一颗珠子,殊不知,实力不够,夺下再多的阵城,也守不住。” 苍金道长说这话时,神态有些悲凉,是在说双剑门,同时又仿佛是在说自己。当年紫心山拥有四十九阵城过半,随着门派凋零,最终还不是沦落到了如今这一个下场? “此事司马央必定是暗中进行,只要将消息散布出去,双剑门就会被踢出局,没有足够的实力,与虎谋皮,就只能成为饿虎的口粮。” 苍金道长手指紧了紧:“这帮狗贼,杀了我紫心山多少弟子,我定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以祭奠我紫心山弟子在天之灵!” 第四百二十三章 散布兽群寻阵眼 听风城,曾也是紫心山所属的阵城,不过却是在几日之前被影殿所攻占,十几个守城弟子尽数被杀。 而听风城内,一些曾与紫心山有生意往来的、交好的、或是是与那些紫心山守城弟子交好之人,出言反抗,都被影殿以雷霆手段击杀,至今,以无人敢再对影殿有所诟病。 攻占听风城之后,影殿的两个长老就顺势留守在了听风城,他们与胡悄、李忠不同,没有破阵珠这样的宝物,采取的是最笨的法子,就是将城内阵眼触发转移,使得双方都不能运用守城阵法,然而以完全的实力压制对手。 原本有阵法在,所以守城弟子的实力素来一般,至多在初婴之境,偶尔有虚婴境界的弟子去守,也是他们在山上待腻了,所以才下山游历一番。 于是,在翻海宗、影殿以及双剑门出动长老级人物的压制之下,他们若不能动用阵法,根本不是对手。 冷萧跟着一个名为朱久竹的后师身后,身旁还有几个他熟悉的弟子,诸如魏铮、李妍等人,一行五人,除了冷萧,都在金丹境界。 而他们的任务,则是将听风城内的紫心山弟子尸体收殓,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未能保护好门下弟子,苍金道长已是盛怒,若是连尸首都带不回,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 尸首被丢弃在听风城内一片树林野地里,他们要做的,其实带回很简单,因为没有守城阵法,他们可以轻易飞入其中,而影殿算上两个元婴修士外,也只留了几十个弟子,远远覆盖不了整座城。 可偏偏,却有一个元婴修士带着近三十个弟子就蹲守在树林边上喝酒攀谈,根本不走,从清晨喝到日暮,似乎还想直接席地而睡,没有离开的打算。 冷萧不禁对朱久竹说道:“后师,再不将众位师兄的尸体带出,尸体就要开始腐烂了。” 他们可以等,可那些灵气散尽的尸体却不能等,灵气散尽之后,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一样在几天内就会腐烂。 朱久竹思索着说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另一个元婴修士必定在带着弟子寻找阵眼,只有控制阵眼,才算将一座城彻底占有,我们要做的,就是假装在他们之前找到阵眼,吸引注意力。” 魏铮顿时面露难色:“宗主有大动作,着急了门内所有高手,我们前来收殓尸体,只有一位元婴修士,对方却又两位,等于说朱后师不论是留下来还是去吸引注意,都有一边实力空缺。” 冷萧随即说道:“要想夺尸体,朱后师必不可少,吸引注意力的话,交给我吧。” 朱久竹对于冷萧这个后入门弟子倒是听过几次,毕竟门中的弟子实在太少了,但是并不熟悉,甚至一直没有见过冷萧真容,此时稍稍有些惊讶于冷萧的勇气,却也依旧说道:“你只有筑基修为,挡不住元婴修士一招。” 魏铮也是说道:“不错,罢了,还是由我去吧,同为守城弟子,难免悲戚,我总要做些什么。” 冷萧顿时笑道:“我挡不住元婴修士一击,魏师兄你也一样,你去我去,有何不同?不过是壮一些的蝼蚁罢了。” “这……”魏铮顿时无言,冷萧的话虽然直白而尖利,说得却一点也不假。 李妍知道,冷萧虽然样貌很丑,为人却很好,对他并无芥蒂,反倒有些佩服,此时也说道:“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朱久竹沉吟一声:“依我看,倒不如想办法将那守尸体的元婴修士引开,我一人拖住两人……不妥不妥,饶是如此,你们四人对付他们近三十人,也不会是对手。” “还是由我去吧,我的援兵,正巧也到了。”冷萧突然神秘莫测的笑了一下。 此时,朱久竹、魏铮、李妍顿时瞠目结舌地看见一群灵兽或从天上、或从地下,四面八方地聚集而来,悄无声息地聚拢在冷萧身边待命了。 不管胖猴王心中憎恨与否,冷萧一声令下,他就只能带着猴群前来援手。 “我一人去吸引注意便可,朱后师伺机出手。我将猴王留下,朱后师若能一举将那元婴修士灭杀,就再好不过了。”冷萧说道。 胖猴王幽怨地看了一眼朱久竹,哼哧了一声,龇牙咧嘴,朱久竹心中大定:“原来是金婴猴,这猴王若饮酒之后,只怕连我也不是对手!” 冷萧却道:“金婴猴酒只剩下一口,新酿的还没产出,这胖猴子提升不了多少修为,远不及后师,后师自己当心了。” 朱久竹应了一声,又看向冷萧:“可你将猴王交给我,你便没有能护你的灵兽了。” 冷萧顿时笑了一声:“朱后师莫慌,修为高的灵兽弟子虽然没有了,却有一只皮糙肉厚的,抵挡元婴修士的攻击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魏铮也是有些振奋,说道:“怪不得宗主一定要冷萧师弟跟来,原来一个人抵得上千百人。” 李妍则神色有些复杂,轻轻说了一句:“当日冷师弟还羸弱万分,想不到短短时日,加上灵兽相助,实力已不弱于后师了。” “师姐何必感叹,世事无常,瞬息万变,总是如此。” “是啊,总是如此……”李妍沉默了一下,在冷萧临走前,又把冷萧叫住,说道,“冷师弟,万事小心!” “师姐放心!”冷萧点头,随即走远。 一群灵兽除了猴群之外,顿时隐匿了起来,或在地下,或在天上,充当冷萧的眼睛,一群猴子,则大摇大摆的在城中找起阵眼,寻常修士或许看不透,可元婴修士一定能够看到它们身上的法印。 冷萧故意让猴子披上人的衣服,只是走路姿态以及体形还是有些怪异,又蒙头盖面,很快就被看穿,有影殿弟子叫住一只猴子,那只猴子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快速离去。 那影殿弟子一边斥骂,一边追赶,突然间脚下一疼,脚心被一只金丹境界的老鼠给钻透了。 还不等他惨叫,却发现那只穿着衣服的猴子已经龇牙咧嘴的扑了回来,一爪子挠进了他心口里。 第四百二十四章 调虎离山带人回 听风城内,树林边上。夜幕渐渐袭来,那影殿元婴修士醉酒之意陡然清醒,一双眼睛落在远处天边。 那里,瞬息之间霞光万道,在暮色四合之时,绽放出如梦似幻的绮丽色彩。霞光正心,似有一片星空海洋,忽蓝忽紫的星点,连成一片复杂玄妙的阵图。 这,就是阵眼的样子,千变万化,无始无终,无人能窥其奥秘,只能依照前人走过的路去照搬运用,却无法真正的解读、破译。 “姚陈客,终于找到阵眼了吗,很好,还不算慢。” 那影殿元婴修士,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然而这一抹笑意才刚刚升起,却又霎那间凝固了。霞光之中,依稀映照出一个身影,那身影却不是他所熟悉的姚陈客,而是一个灰袍人。 影殿素来,只着黑袍,而那灰袍人腰间,一枚玉质吊坠轻轻摇摆。 “紫心山腰牌,紫心山的人?该死!” 另一边,朱久竹顿时严阵以待,说道:“冷萧开始行动了,大家做好准备,我牵制住那元婴修士以及其他弟子,你们直接带上尸体走!” 魏铮、李妍三人连忙点头。 而正在寻找阵眼的姚陈客,却是心头一惊,怒道:“紫心山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这么快又找到了阵眼!” 有弟子说道:“大人,不能让他重新控制阵眼,否则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姚陈客眼神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我用不着你来教,做好你份内的事情。” 他快速朝着冷萧所在冲了过去,半道上,却突然窜出一只兔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兔子满脸悲怆,一双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人立而起,对着姚陈客勾了勾爪子。 姚陈客嘴角抽动了一下,怒道:“还真是不知死活,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挑衅我的尊严。” 兔子闻言,也是颇为诧异,它既不是猫,也不是狗,这穿着黑衣的中年人莫不是眼神不好? 姚陈客一拳落下,并不打算为这只兔子浪费时间,而这只胆大包天的兔子却猛然抬手捂住脸,并不打算还手,一副被动挨揍的样子。 硬受元婴修士一拳,兔子被打飞出去数十丈远,砸穿了两堵墙,却云淡风轻地站了起来,抬起爪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抬起眼睛看着姚陈客。 莫说姚陈客吃惊,跟随他的那些弟子也吃惊不已,有人说道:“大人,这兔子不同寻常,竟然能抵大人一拳而安然无恙!” 姚陈客冷哼一声:“什么兔子也不如阵眼重要,你们留下牵制,我先去收了阵眼!” “是!” 姚陈客要走,兔子也拦不住,被姚陈客一脚踢飞了出去,一脸幽怨,心中对冷萧大骂不止。 远处树林边,守尸人见姚陈客迟迟未至,他一路赶去,也要时间,若再不去,而姚陈客还没到,那阵眼就要落入他人手中了,遂也对手下弟子命令一声,破空而去。 朱久竹大喝一声:“正是现在!” “没想到冷萧师弟一人吸引了两个元婴修士,太好领取!” 李妍却有些担心:“冷师弟不会出什么事吧?” 朱久竹说道:“我们速战速决!” 那近三十个弟子,一见到朱久竹,顿时大惊,根本不打算正面应对,而是掉头就走,显然不打算为了几具尸体而搭上性命。 可朱久竹却不打算放过这些人。 命魏铮三人速速将紫心山弟子尸体带回师门后,朱久竹只身一人追了上去,浑身雷霆环绕,如化作雷霆战神,脚下所过之处,草木俱灭,化成雷霆之海。 “雷海,雷蛇舞!” 万道雷霆霎时化作雷蛇,行动迅捷,那些影殿弟子瞬息间就被追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陷入雷霆囚笼之中,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化作了一地齑粉。 天边,那负责守尸的元婴修士见到这状况,脸色顿时阴郁,可是为时已晚,也不打算回头了,还是阵眼更为重要。 此时,姚陈客也已经赶来,二人对视一眼,相看两生厌,一句交谈也没有。 胖猴王则一路护送魏铮三人返回师门,原以为有一场恶战,没想到这么轻松,他根本就没有出手。 李妍顿时说道:“猴王,你回去帮冷萧师弟吧,我们已经安全,不用你护送的。” 魏铮也点头道:“正是,你且回去吧。” 胖猴王一听,顿时龇牙咧嘴,没有冷萧的强制命令,显然是不想管他的死活,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猴子猴孙还在听风城内,还是点头返回。 阵眼之前,影殿两个元婴修士会合之后,突然发现身在阵眼之中的紫心山弟子已经不在了,而这阵眼,也化作一片星星点点消散了。 “这……” “该死,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尸体,我们中了他们的奸计!” 姚陈客怒不可遏,咆哮道:“让你镇守尸体,你跑来做什么,擅离职守,看殿主如何处置你!” 那人也是大怒,二人几番争吵不休,霎时看到了正在寻找冷萧的朱久竹,朱久竹以为冷萧在阵眼处,也是赶来,三人遂战在一起。 实则,冷萧正在远处配合灵兽将一个个影殿弟子袭杀。 你被姚陈客留下的影殿弟子,认定兔子乃是异兽,妄图将之擒回,没想到这兔子修为不堪,却极为抗揍,他们的攻击根本伤不了它。 而阴影里突然间钻出几百只猴子,多数都有金丹修为,且地下时不时还冒出一只老鼠来,影响他们的动作,天上又有鸟类灵兽,时不时飞来啄他们一下。 一群人疲于应对,很快就成了一地尸体。而自始至终,冷萧都未曾真正动过手。 再看天上,朱久竹远不是那两大元婴修士的对手,好在冷萧感受到胖猴王正在接近,遂命令胖猴王前去相助。而他,则继续铲除潜伏在听风城中的影殿修士。 此时,忽然有一个老者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稍显鬼祟,看见冷萧腰间的紫心山腰牌,以及地上的影殿弟子尸体,目露思索。 第四百二十五章 轻而易举得阵眼 老者窥探时,行事拙劣,冷萧自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旋即问道:“老人家,你可有事?在下是紫心山弟子冷萧,若有困扰,不妨告知在下。” 冷萧虽然身形藏于灰袍之中,声音却十分年轻,且温和,老者顿时将门敞开,把整个身形暴露了出来。 他对着冷萧微微拱手,说道:“大人,老朽确实有一事困惑,还望大人能随老朽移步。” 冷萧微微点头,并不担心老者会耍什么花样。迈步进入之后,整个屋子稍显空荡,灶上的空碗还没来得及清洗。 冷萧一路随着老者走到后院之后,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一股极为强烈的灵气波动,若云若雾,飘渺无端。 “阵眼?”冷萧顿时愕然,自语一声。 老者以为冷萧是在同他说话,连忙回应道:“正是啊,老朽虽然不认得阵眼,却也听过一些传闻,恰逢这个当口,这团东西突然出现在老朽家后院,猜也能猜出来了。此前影殿之人也在外面几次走过,所幸他们也不曾想到阵眼会出现在老朽家后院里。” 不说影殿弟子,即便是冷萧,也不曾想到。根据记载,阵眼每次转移,都是在隐蔽地带,从未在民宅里出现过。 毕竟阵眼转移的目的是为了隐藏,倘若直接出现在了人堆里,转移就毫无意义了。可是虽然没有记载,却也并未说过没有这种可能。 “紫心山管理听风城的时候挺好的,百姓安居乐业,影殿都是一群杀手,哪里能管理一城?一进来就杀人,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的……”老者自顾自念叨着,显然是对影殿弟子颇有微词。 阵眼与此前冷萧所伪造的样子有所不同,却也大同小异。因为冷萧所伪造的是邀风城阵眼,每座城的阵眼自然有其不同,却同出一脉,不会相差多少。这控制之法,自然也是相同。 冷萧脚步停顿了一下,说道:“老人家,这阵眼的灵气庞大,凡人无法承受,你且先躲开一些,不必太远,堂屋便可。” 老者对冷萧言听计从,连连点头,毕竟性命只有一条,他绝不敢拿性命开玩笑的。老者有功,冷萧就自作主张赐了一些灵晶,对于老者而言,儿孙几代都吃喝不愁了。 方才那灶上,碗筷有五副,一张方桌,也放了五张椅子,可见是五口之家。至于家中晚辈为何不在,想必老者也有着自己的顾虑。 若非冷萧顶着一个紫心山弟子的名头,在他们眼中,也是个杀人魔头。 控制阵眼是件极简单的事情,只有打入灵气,以灵气顺着阵眼之中的所有脉络都走一遍,就能获得掌控权。 获得控制权后,冷萧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有所改变,他仿佛站在了整个听风城的上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听风城外方圆三十里内,一草一木,他都能够洞悉。不过距离越远,越耗费灵气,以他的修为,哪怕是看城内的景象,也撑不了片刻。这或许也是守城弟子无法实时监控的原因。 毕竟即便派后师来,灵气消耗的速度也远远超过恢复的速度,而诸位师长,也不可能亲自来坐镇阵城。 不过,发动城中阵法则又有不同,发动阵法使用的是天地灵气,自成循环,生生不息。 朱久竹与姚陈客二人战在一起,即便有胖猴王相助,一时难分高下,而胖猴王难免少了术法的变化,渐渐落入下风。 冷萧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诡谲的笑意,低声道:“杀阵,启!” 姚陈客与另一人配合,意图先将胖猴王击杀,再合力杀死朱久竹,正要行动时,脚下突然间闪烁起一道剑气,直接劈断了他半条腿。 他闷哼一声,而这还不算完,剑气接二连三的出现,原是一道剑阵。姚陈客忍者痛楚,大惊失色道:“这……这不是听风城的阵法吗,难道有人找到了阵眼?该死!” 朱久竹顿时眼前一亮,猜也猜到是谁了。整个听风城中,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冷萧一个紫心山弟子了。 “来得好!”朱久竹大叫一声,雷霆化作锁链,将姚陈客捆住。 另一边,胖猴王趁机袭杀,一爪将姚陈客一条肩膀给拍了下来。若非姚陈客闪躲及时,被拍下来的就不是肩膀而是头颅了。 他脸色苍白,失了一条手、一条腿,实力十不存一,连忙就要退去,可朱久竹哪里能让他退? 姚陈客喊声凄厉,想要呼唤另一人相助,没想到回头一看,那另一人早就逃出数百丈远了,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最终,姚陈客死于朱久竹手下。 那影殿另一个元婴修士,飞快掠到听风城边缘,眼前分明是空空荡荡的空气,他却如同撞在了一堵墙上面,眼前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他根本无法突破。 朱久竹顿时狞笑着冲了上去,与往日和善的样子大相径庭,显然是肚子里憋了一股火气。有阵法相助,最后那一人终究也是难逃一死。 在听风城内,就如同深陷囚笼,想要打破这层囚笼,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除却听风城之外,其他几座阵城也有后师带领收殓守城弟子尸体,听风城之事了结之后,朱久竹立刻又往别的阵城赶去了。 而冷萧则守在听风城内,等到着新的守城弟子来接手,这一次,应当会至少派一个后师留守,决不会让弟子没有反抗之力。 而苍金道长自身以及诸位师长,则在研究着反击事宜,手上正好有一颗破阵珠,不用白不用。有破阵珠在手,趁人不备,出其不意,成功率很大。 等有新人来接手听风城后,冷萧便转身离去,回到了紫心山。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如今紫心山主动出击,自然也不需要他再查探什么消息了,不过那些鸟类、鼠类灵兽,还是被他安排在了紫心山外,并不限制它们的活动。 而他自己,则打算再驯服些元婴灵兽,只要实力尚可,资质平庸些也罢,至少如今能派上用场。 第四百二十六章 收服元婴铜头犀 天荫山内,冷萧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一只壮若犀牛的灵兽察觉到领地之内有陌生气息长时间停留,顿时循着气息一路追了出来。 四只粗壮的蹄子踏在草叶之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泥土都被踩得一块一块陷了下去。 片刻之后,那灵兽与冷萧照面,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蔑视,鼻孔里呼出两道粗重的白气,哼哧了一声。 没想到在它领地内停留许久的,原来是这样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修为微末,也敢挑衅它的威严? 冷萧霍然睁眼,看了一眼这头灵兽,微微点头:“铜头犀,不错,战斗天赋一般,却极为耐打,此类灵兽多抓几只,就能在身边围成一堵墙。” 铜头犀似乎听懂了冷萧话语之中的意思,顿时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珠子,一时间不着急发动进攻,因为在它眼里,眼前的这个修士对它没有半点威胁。 换做平时,就是它根本不屑于理会的蝼蚁,若是对方只是借过,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惜此人不知死活,偏偏一屁股坐下就不打算走了。 铜头犀大嘴巴微微张开着,鼻子和咽喉发出古怪的“哧哧”声,似乎是在嘲笑眼前修士的自大与无知。 抓住它?即便是分神修士,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它虽然只有虚婴修为,可是一身皮肉却能硬抗等闲的分神修士进攻。 多看了几眼之后,铜头犀就没了兴致,打算将眼前的修士一脚踩死了事,然后回去补觉。 于是四蹄挥动,狂奔冲撞而来。 冷萧顿时低喝一声:“兔子!” “咿!” 兔子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原本已经跑远了,可惜冷萧一声令下,心中便生不出抵抗之心,不由自主地朝着铜头犀冲了上去。 与铜头犀相撞之时,仿佛一颗肉丸子砸在了一堵厚厚的墙壁上面,被弹飞出去数十丈远。 而令铜头犀没想到的是,它的冲撞竟然因为这微不足道的阻挡而产生了停顿,被生生地卸去了力道,化解了攻势。 那只不起眼的兔子体内,似乎蕴含着某种强大的神秘力量。它的眼睛顿时红了,呼吸急促,心里生出强烈的觊觎之心。 兔子吓得心惊胆战,赶紧藏身到了冷萧身后面去,不敢露头。 而冷萧也正是抓住了铜头犀停顿的契机,胖猴王以及几只元婴境界的鸟王、鼠王一起出手偷袭,攻击的全是铜头犀最脆弱的部位,诸如眼睛、咽喉、下腹、肛门等等。 出手狠辣,将十成十的灵气都用了出来,没有丝毫保留。 冷萧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对付铜头犀这样修为不弱且皮糙肉厚的灵兽,第一次出手不把握住机会,之后等它有了防备,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冷萧只打算出一招,一招不成,当即退去。 事实上,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出手了,前两次找的一只是花妖,一只是熊类灵兽。可惜都失败了,也折损了几只修为弱的灵兽。 这一次,他不再好高骛远,往外围退出了一些,想必不会再失败了。 果不其然,铜头犀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冷萧和兔子所分散,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群灵兽已经暗中移动到了最佳的偷袭位置,陡然间出手,它根本就没能反应过来。 一只样貌若鹰隼的鸟王,两爪之上氤氲着庚金灵气,化作利刃,直接朝它眼珠子刺去,它慌忙闭眼,其他灵兽就趁势更加肆无忌惮的偷袭。 最阴险的当属胖猴王,将一根金色的棍子猛然间插入铜头犀的肛门,继而控制金色棍子不断变大,只两息时间,就有冷萧的腰身粗细了。 铜头犀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满地打滚,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 冷萧生怕胖猴王下手太狠,直接把铜头犀弄死了,连忙上前,趁势打下驯兽法印。 胖猴王对此极为卖力,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眼看铜头犀牛的挣扎愈发强烈,它顿时继续控制棍子变大,撑得铜头犀直哼哼,最终屈服在了冷萧的法印之下。 直到此时,它才明白原来那个羸弱的修士一开始说的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的确能够做到。 冷萧迅速给铜头犀的伤处都上了药,所幸眼睛部位只伤到眼皮,并未伤到眼珠。若是成了瞎子,就难堪大用了。 命铜头犀牛稍作休息,冷萧立刻前往了另一块区域,也不过只是大抵走出了铜头犀的势力范围,等待着下一只灵兽来守护领地。 很快,就有一群浅蓝色毛发的狼循着气息跑了上来,数量不下五十,个个的修为都在元婴境界。 狼是一种很团结很记仇的生灵,同时也很冷漠,老弱病残等拖累族群的,会被它们所抛弃,所以这一群狼之中,没有废物。 冷萧微微有些愕然,喃喃自语:“这可闹大了!” 这一群元婴境界的蓝狼,可比他之前所应对的那花妖、灵熊还要难以应对。 “撤退!”他下达了一个撤退的命令,他手底下的元婴灵兽不过一手之数,而眼前,整整有不下五十只,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逐个击破。 不过,他心中倒是并不慌乱,反正有玉舟在手,除非是速度极快的灵兽,或是突然偷袭的灵兽,或是精通空间之道的灵兽,等闲灵兽,根本奈何不了他。 此时,铜头犀也恢复了一些精神,快速朝着冷萧所在跑了过来。它与这群蓝狼毗邻,彼此也相识。 蓝狼看到这大家伙越界之时,原本还不以为意,还当他是见到有修士闯入,所有同仇敌忾呢,没想到铜头犀将身子一横,直接挡住了狼群的去路,为冷萧撤退制造机会。 狼群顿时一愣,继而纷纷嗥叫起来,此起彼伏,一时不休。有蓝狼被激怒,直接对铜头犀出手,堪比灵宝的利爪却只是在铜头犀皮肤上面留下了几道微不足道的白痕。 而此时,冷萧已然是模糊的知道穿过了蓝狼的领地,来到了下一块分界。 第四百二十七章 萤烛猫来香醒梦 蓝狼群,欲将冷萧这个挑衅它们威严的修士吞入腹中,可惜铜头犀就静静立在那里,就像一堵高墙,它们一时半刻也拿不下铜头犀。 而等冷萧等人出了它们的领地之后,它们也就不再纠缠了,丝毫不敢放肆,可见它们的领地意识也是极强的。 这一次,冷萧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灵兽冒头,他还当是自己吸引力不够,开始让猴群或是鼠群、鸟群也露个头,铜头犀甚至在地面上开始跳舞了,巨大的体型一蹦跶,简直地动山摇的。 然而却还是没有灵兽现身。 不过空气之中却流淌出一股极为浓郁的香气,像是花香,很清淡,却又无端的很浓郁,让人无法忽视的浓郁。 冷萧的头缓缓低了下去,身子一个踉跄又清醒过来,方才竟然险些睡着了。他陡然醒悟过来,看来这就是那只灵兽的能力。 而此时,冷萧带来的灵兽之中,元婴之下的都已经昏睡了过去,被自家的领头人挨个拍醒两眼还是迷迷瞪瞪的。 远处走来一只头戴花冠的灵猫,通体呈白色,有灰蒙蒙的条纹,像是嵌上了一片片云朵。它的手上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灯笼的形状若花,其内有一只萤火虫,充当灯芯。 “好一只通人性的萤烛猫!”冷萧淡淡说道。 萤烛猫如临大敌,手中的灯笼还在绽放着绿莹莹的光芒,散发出阵阵花香。 它一双晶莹的眸子里,绽放出妖冶的色彩,一对上它的眼睛,冷萧就觉得置身于一场幻梦之中。分明是梦境,却格外真实。 天色正好,青青的树林,柔柔的风,气氛稍显压抑。 冷萧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的样子已经变了,变得稚嫩,背负着行囊,这正是他离开梧桐村的那一天。 他的记忆十分清晰,这是在萤烛猫所制造的幻境之中。萤烛猫的战斗力很低,各种诡异手段却层出不穷。 萤烛猫很少会主动杀死敌人,譬如是铜头犀这样的对手,即便被萤烛猫控制住,萤烛猫甚至也无法破开对手的防御。 而死在它们手上的对手,大多是因为饿死,累死,自尽而死,灵气枯竭而寿终等等,死状层出不穷。 而冷萧自知,他是被摄入萤烛猫的幻境之中了。 冷萧一指点在自己眉心,精神一振,然而眼前的画面却没有改变。他又尝试了许多常用的破阵方法,却都没能醒来。 他的心境突然间波动了一下,轻声呢喃:“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她吧。”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所遗忘,又被记起的人。 如果这一方幻境足够真实,如果是因他的记忆而诞生,那么他记忆之中的一切,这里都应该存在。 冷萧回过头,循着记忆之中的路线,穿过森林,穿过雪地,远远看见了那个小小的村子。 梧桐村。 村口的梧桐树,还是记忆之中的样子,那样粗壮,那样苍老。 一个少女蹲在梧桐树下,手中握着一枚晶莹的吊坠,吊坠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颜色,很美。 她的眼角含着泪滴,目光忽然从吊坠上面移开了,落在了冷萧身上。 “冷……冷萧哥哥!” “雨子。”冷萧蓦然间笑了。 眼前的少女很青涩,很稚嫩,依稀能与他记忆之中的一个影子重叠起来,因为她们是同一个人,一个是前世,一个是来生。 那个人是谁呢,叫什么名字? 冷萧微微皱眉,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 姚心雨顿时跑了过来,梨花带雨,抬起手指将冷萧眉间的褶皱抚平,拭去了泪水,笑得很明媚:“冷萧哥哥,你不是留了一封信,说你要走了吗?” 冷萧顿时笑道:“我原本是要走的,可是我突然很想你。” 姚心雨俏脸一红,低下头去,将小脸埋在了冷萧怀中,说道:“冷萧哥哥,不管你去哪里,我想陪你一起走,好吗?” 冷萧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真的?”姚心雨睁大了会说话的眼睛,显得很是开心,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真的,我已经抛下你一次,不想再抛下你第二次了。” 姚心雨有些不明所以,抬头看着他:“抛弃了我一次,什么时候?” 冷萧平静地笑着:“很久很久以前了。” 姚心雨不再追问,只是静静站在冷萧身边。只要能站在冷萧身边,就很满足了。她静静看了冷萧几眼,只觉得,冷萧仿佛有哪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冷萧哥哥,一样温和,一样亲切。 冷萧抬头看着天,总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什么,他的记忆里,有许多理所应当的事情,每一件都格外真实,每一个画面都s像是他亲身经历。 可是他才走出梧桐村,并且又退了回来,那么,那些记忆都来自哪里呢? “我曾经忘记过什么,我如今,似乎又忘记了什么……” “冷萧哥哥,你在说什么?” 姚心雨偏着头,诧异地看着冷萧。 冷萧抬起头,直视着太阳,太阳很刺眼,他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却又死死坚持着眼皮不要落下,眼睛很快就泛红,并且刘流出了泪水。 他还在继续看着太阳,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渐渐变成了一片白色,或是一片黑暗,像是失明了一样。 姚心雨不知道冷萧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用力去推他,口中一边大喊:“冷萧哥哥,你怎么了,冷萧哥哥!” 可是冷萧却没有理会她,继续望着天上的太阳,眼前空虚的画面,又渐渐变得清晰,耳边叫喊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模糊。他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一只猫,一只通体雪白,身上有灰蒙蒙的云彩镶嵌着的猫,它的手上提着一盏花朵灯笼,灯笼的灯芯是一只萤火虫。 “我终于想起我究竟忘记了什么,我身处于萤烛猫的幻梦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很长很长。” “一个凌乱的梦。” 第一章 死人窟,长生丹 漆黑,污浊,是对此地环境的最好全是,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一股无端黏稠且温热的空气里,令人唇焦口燥,又不愿张嘴大口的呼吸。 雷昆仑仿若一座山岳,屹立在死人窟外,他已在此地等候了十余年光阴。昔年英姿勃发,而今两鬓也已斑白,长髯浓眉亦微霜,若人仅百年,那么他心甘情愿将自己近二十分之一的人生,都在此枯寂。 死人窟百丈外,是一座高台,无数年前,不知是哪一家、哪一族的祭坛,而今,却是早已荒废了,曾受人供养朝拜,如今已是不知受过多少人的践踏。 高台上,九人负手而立,年岁最轻之人,才过弱冠之年;年岁最长之人,已达知天命,满头银丝,似比雷昆仑都要经历了更多的风霜。 那弱冠少年,素来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见过、来过这样恶劣的地方,一时间紧紧捂着鼻子,神情说不出的厌恶,恶语抱怨道:“杨伯伯,你当真确定那失踪了将近二十年的折花剑客冷萧,就躲藏在此处?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相隔百丈也有恶臭传来,那雷昆仑,莫不是个死人,还是没有嗅觉?” 云妙安话音刚落,杨灿神色严肃了几分,侧身训斥道:“妙安,不得无礼!雷昆仑忠心可鉴,你在这穷山恶水之地一时半刻都不愿多待,他却甘愿枯守在死人窟前十七年,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十七年?单是这份忠心,我杨灿佩服。” 云妙安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依旧神色一正,欠身道:“杨伯伯教训的是,妙安知错。” 二人交谈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涌入众人耳中:“杨家主,勠力同心十七年,终于将此子找到,是不是该好好商议一下长生丹的事了?” 云妙安回身一望,那人一身漆黑甲胄,身材魁梧,面无表情,气势冷冽,只看一眼,便让他有些心颤。 他在年轻一辈之中算是佼佼者,正是天下间小有名气的青年俊彦,可是年轻人,终究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事情太少,要走的路还太长。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一身武功,还能够施展出几成来? 云妙安心中顿时有些不服气,因为天底下正有这样一个人,一个在十七年前将七七四十九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击败的少年,也是每过一个地方,便能偷走女子芳心的浪子,江湖人称,折花剑客。 而眼前的这人,名唤迟甯正,十七年前,正是折花剑客冷萧的手下败将之一。江湖人皆知,折花剑客不喜虚名,击败过谁,也从来未曾宣扬,流传于世的,有七七四十九人,被人藏于腹中的还有多少,又有几人知? 云妙安的眼中闪过些许厉色,似乎也想试试迟甯正的本事。迟甯正抬起不带丝毫感*彩的眸子,淡淡瞧了他一眼,他不禁心中一颤,如有千万把刀子刹那间刺进了胸膛。 一只手蓦地按在了他肩上,是杨灿的手。杨灿走上前,他趁势垂下了眼帘。 “此人,好可怕!是极,冷萧十七年前将他击败可是一晃已是十七年光阴,若是如今再战一回,冷萧未必还能取胜!”如此一想,云妙安便舒心了许多,将军百战,终有一败,世间何人,始终常胜? 他的神色忽然怔了一怔,那个他从十七年前,才记事起就想超越的人,似乎真的从未听闻过败绩。 杨灿看了迟甯正一眼,先是说道:“小辈无礼,迟兄不要见怪。至于那长生丹,何不等到手再谈?此时空口白话,也是无用。” 迟甯正深深看了杨灿一眼,依旧坚持:“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清楚为好。他手里的长生丹,可不够八个人分。” “八个人?”云妙安心中一怔,旋即觉得一阵羞辱,脸颊赧红,对方显然是没有将他算在其中。 而另外几人,对迟甯正的话,没有赞同,也并未反对,言外之意,便是默认了。 杨灿顿时爽朗一笑,说道:“好,既然迟兄有此意,索性都是早晚之事,早些分好,也省得后来麻烦。” “世人皆知,折花剑客翻阅无数残本古卷、珍藏孤本,炼制成九枚长生丹,传闻长生丹有返老还童、与天同寿的功效,不知真假。不过,他以第一枚长生丹护住了妻子一口余气,虽然人如睡梦中,仍无法苏醒,可是十七年容颜不改,且不吃不喝,也依旧心脉稳定,可见药效的确惊人。” 云妙安插口说道:“据说那雷昆仑……前辈,也曾服下一枚,这才蒙受冷萧恩情,甘愿追随,可看他两鬓斑白,老态龙钟,我看这长生丹,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九人中,唯一一个女子娇笑一声,开口说道:“小哥,只怕你不知,雷昆仑乃是塞外辟荥族之人,生活清苦,容颜大多早衰。我当年初见他时,就是这般模样,而今一晃十年前过去,他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花有无百日红,人也将渐憔,容颜永驻,永葆青春,对一个女子而言,自是胜过世间一切,生于浮世,自当浮华,声也娇娇,意也娇娇。 “如此,便去了两枚,尚存七枚。” 云妙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即便不算他,也有八人,可长生丹,却只有七枚,他倒要看看,这些成名已久的前辈,该怎么分。 他自腰间摸出一把折扇,轻轻摇晃,立刻有一阵恶臭伴着微风袭来,顿时眉生厌恶,又将折扇收了回去。 “真不愧为折花剑客,藏身于此等穷山恶水之地,怪不得十七年不露形迹。” 八人对视,谁也不愿放弃。 迟甯正抬眼扫了缪芊芊一眼,淡漠道:“我等顿时断续间寻了十七年,早在当年,就有约定。而这女子,却是半路杀来,出力最少,谁得丹药,谁不能得,再明显不过了。” 缪芊芊素手轻扬,袖中飞出三尺红绫,直向迟甯正脖颈缠绕了去。她冷笑一声:“依我看,死掉一个,就不必争了。” 第二章 拖刀劲,解毒丹 世间有异兽,名唤萤烛猫。身似云作团,眉眼笑宴宴。手持琉璃盏,脚踏水涟涟。凡人若望之,大梦三千年。 它“妖妖”地叫着,舔舐打理着前爪的绒毛。冷萧睁开双眼,颓然轻叹,喃喃道:“这一梦,终是未能窥得长生道,我醒得,太早了。” 三寸大的琉璃花盏,释放着蒙蒙的幽光,其内一只芯蛊,宛如一枚碧玉瓜子,显得透润。 冷萧心中抱憾,怅然道:“便连你这小小虫儿,也长存了无数岁月,尔等异兽,哪里能知凡人生老病死之苦。” “你急急将我唤醒,看来一些老朋友,终于是找上门来了。续梦、续梦,这一醒,再闭目时,不知还能否再继续这同一个梦。” 洞窟两壁嶙峋潮湿,水汽将他的衣衫浸透,常年不干,如今,已是有些腐烂了。初来时,因恶臭蹙眉,梦醒来,这恶臭还是这般难忍。 “这死人窟内,到底死过多少人、埋过多少骨,才能聚成这经年不散的腐臭。” 洞窟外,云妙安隔岸观火,看诸位高手出手,也从中窥得了几分精妙。雷昆仑浑身伤痕累累,如负重之犀,强弩之末,被击倒,又默不作声地站起。 杨灿摇头叹道:“雷兄,你且退开,我等绝不为难你。你已守他十七年,便是有天大的恩情相欠,也早已报还,何苦如此?” “雷某守护冷少爷,至死方休。几位要闯死人窟,只管踏过雷某的尸体便是。”雷昆仑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庭前花谢,天上云舒,静而无情。 远处,云妙安心中一声冷笑,雷昆仑号称三叠手,一掌之力,含三重暗劲,曾一掌击破少林罗汉身,将那恶僧直接掌毙了。眼下,纵使雷昆仑已是平阳虎、浅滩龙,这八人依旧心中发怵,如此高手的临死反扑,足以将他们任何人带去陪葬。 “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风声厉厉,杨灿脚步脚步微踏,沙土地发出轻响,碾出一抹乌黑血色。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杨灿眼神低垂,寒光隐现,手中的九环刀仍在滴沥着鲜血,“诸位若是惧怕,便由杨某来打这个头阵!” 九环刀重而无锋,如一厚铁,自地上划出一道印痕,一招朝天式,往雷昆仑的面门袭了去。雷昆仑不动如山,安坐于洞窟前。 直等那九环刀逼将而来,才两掌一合,把九环刀死死扣在手里,三重暗劲一震,刀身嗡鸣作响,杨灿手腕骨头脆生而断,兵器险些脱了手。 “诸位还不出手!”杨灿厉声一喝。 迟甯正眼帘低垂,十指交叉,张口说道:“以多欺少,难免胜之不武,既然杨家主邀战,我等自当作壁上观。” 杨灿心中暗骂,初时八人一同出手对付雷昆仑时,怎么不说胜之不武? “杨家主,我来助你!”浮江客廖无涯说道,便自迟甯正身边窜了出去,飞速靠近杨灿。 他双手白皙,比之女子也不遑多让,只是其中的力道,却丝毫不容小觑。杨灿心中一喜,未曾想廖无涯一掌并非向着雷昆仑而去,而是打在了他的后心。 杨灿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想退而不能退,前后皆受制于人。他怒极:“廖无涯,强敌未处就对自己人动手,可不是明智之举!” 廖无涯讥讽一声:“杨家主,要骂便骂,何必强忍?惺惺作态,属实叫人恶寒。明人不说暗话,你若交出解药,你暗中下毒一事揭过也罢,若是不交,廖某便叫你先去阎王爷那儿报个道!” “解药,什么解药?”几人皱眉。 廖无涯大笑不止,说道:“几位或许还被蒙在鼓里,杨家主胃口大,七枚长生丹,只怕根本没有想过要与我等均分,若非半年前恰去拜会赤脚郎中皇三极,廖某只怕还不知早已身中剧毒!” 听廖无涯言外之意,几人检查自身,却是看不出端倪来。廖无涯道:“此毒乃隐毒,毒发或许在一朝之间,或许漫而无期,不过最久,也只有三十年性命。而今,这三十年已过大半,我等,可是时日无多了。” 迟甯正当即说道:“赤脚郎中妙手回春,天下闻名,你的毒既然未解,难道连鼎鼎大名的赤脚郎中也束手无策?” 廖无涯冷笑三声,说道:“此毒以杨家九重拖刀劲为引,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非杨家九重拖刀劲不可解,而当世,杨家后辈尚幼,前辈已矣,将拖刀劲修炼到第九重的,世间唯有眼前此一人而已!” 交手稍歇,雷昆仑不管如何出手,绝不离开洞窟一丈远,见杨灿撤后两丈,便不再追去。反倒是杨灿随行的七人,将他团团围住了。 杨灿面不改色,阴冷地看了这几人一眼,张口说道:“诸位朋友难道还想将杨某格杀了不成?赤脚郎中既然说过毒发或许在一朝之间,又可曾告诉过你,何时毒发,是由杨某所掌控的?” 廖无涯立刻大喊:“几位当心,莫要中了他的拖刀劲,不然与毒素相引,立时毒发。” 七人神色一凛,神情更为紧绷了几分。缪芊芊柔弱媚声道:“妾身入伙尚晚,修为无害,杨家族想来不忍心下毒吧?” 杨灿顿时大笑了起来,说道:“一夜楼十二仙位列第九,竟自谦无害,只怕要叫人笑掉了大牙。不过你放心,你的命比他们长。” 缪芊芊顿时阴沉着脸,厉声道:“老东西,还真有你的!不过,中了毒又何妨,长生丹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解这小毒,不过是顺带!” 杨灿说道:“冷萧之妻如今还栖身在南风谷,昏迷不醒,你难道还真以为长生丹能解百毒?药不对症,也是无用。” 闻言,缪芊芊心底迟疑,俏脸之上一时阴晴不定。 此时,杨灿蓦然抬手,从袖中直接打出了几个小瓶,送入了洞窟之中,随后说道:“解毒丹一共七颗,施一次毒,炼一颗解毒丹,而今皆在洞窟之中,你们若想要,自己去取吧!” 天地空寂,只余杨灿一人的半疯大笑。 第三章 有人走,有人留 脚步声“踏踏”传响,轻若幻听。洞窟外几人对视,神色稍改。 杨灿狂笑声止,蓦然回首,那人风采不复当年,貌如乞儿,邋遢而恶臭,宛如死人窟臭气的源头。 然而,他的身形依旧笔挺,如若一柄出鞘的利剑,反是眼神里的所有锋芒,却被尽数潜藏了起来,唯余三分幽深,五分怅然,还有两分五味杂陈的慨叹。 “几位都是君子,何必打打杀杀;若想进洞窟一观,便进去罢,何须与谁相商,何必日夜筹谋。”冷萧轻轻说道。 雷昆仑神色平静,如此地遍地都是的漆黑石头,风寂云散,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在冷萧出言之后,几步退至一旁,将洞窟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方才雷昆仑竭力相阻时,几人偏要硬闯,如今让出了一条去路,却无人敢动了。 云妙安一见冷萧势头,便知晓这一仗打不起来。面对折花剑客,眼下这几人,哪个敢出手? 他走到杨灿身边,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杨伯伯,看来传闻折花剑客冷萧重伤隐世之事有假,你图谋了十七年的大事,只怕要落空了。” 杨灿被戳到痛处,眼神阴狠恶毒,不过待转身看向云妙安之后,又变回初时那般沉稳和煦。他摇头叹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如今想想,即便冷萧当年重伤是真,可是又有怎样的伤势,能缚折花剑客十七年的?十七年过去,也该是痊愈了。” “多有叨扰,杨某告辞!”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也潇潇洒洒。 他回身时,心下陡然一惊,雷昆仑眨眼前分明还在洞窟之前,瞬息间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若非雷昆仑乃是磊落之人,一旦出手偷袭,他必死无疑。 “雷兄,你意欲何为?”杨灿不动声色地退后三步。 “方才一战,未能尽兴,十七年没有动过手,手脚也生疏了。若杨家主不嫌弃,再陪某打一场如何?” 雷昆仑话语轻轻,却有如泰山压顶,迫人心神。杀机隐现,沙石因气而动,因势而乱,因意而起,因神而散,轰然漾起圈圈尘土涟漪,涌起层层沙石波澜。 杨灿眼光一扫,迟甯正、缪芊芊七人,早已退开十余丈远,绝不会出手助他,而云妙安虽是寸步未退,可一个小辈,又有何用? 杨灿行走江湖半辈子,饮得风霜比酒足,何时顾及颜面,何时明哲保身再清楚不过,他立时喊道:“三叠*昆仑,掌有三叠劲,可崩千仞山,我杨灿自叹弗如,此前全仰仗几位朋友,如今失道寡助,定不是雷兄敌手。雷兄邀战,杨某自无不从之理,只是还望雷兄点到为止!” 云妙安这时说道:“诶,杨伯伯此言差矣,拳脚无眼,除非实力远超对方,否则谁敢保证点到为止?依小侄之见,杨伯伯的武功比起雷前辈绝不差分毫,就不要为难雷前辈了。” “混账!你一个小辈,哪里懂得我与雷兄之间的差距?当年雷兄叱咤风云时,你还在奶娘的怀着吮着奶水!”杨灿顿时神色难看,厉声斥责。 云妙安神色阴郁,冰冷地笑了几声,不再言语。而杨灿再求时,雷昆仑点头应诺了点到为止,绝不伤及性命,只是他对冷萧图谋不轨,若想离开,到底是留下一条手臂,还是一条腿,就看他自己如何选了。 如今喧宾夺主未成,余下之人,不愿再吃眼前亏,缪芊芊一改势在必得之态,媚声笑道:“哎呀,看来此事休矣,小女子便不久留了,冷公子,若是得空,还要多来我一夜楼坐坐才好!” “芊芊姑娘相邀,改日我必定登楼拜访。” 缪芊芊转身时,冷萧又将她叫住,淡淡笑道:“姑娘想必忘记了什么。” 她转身时,一粒丹药隔空飞来,她玉手一托,稳稳落在她手心。身旁几人,竟无人敢拦下这粒解毒丹据为己有。 缪芊芊神色平静地将丹药吞下,嫣然一笑:“多谢公子,他日登楼,妾身定当亲自设宴款待!” 说完,她便飘然而去,再无眷恋。迟甯正随后说道:“迟某斗胆,恳请冷兄赐解毒丹,当然,不论冷兄赐丹与否,在下都会离去。”他冷漠的语气之中,捎带几分惭愧,想来若是换一个人,他宁可毒发身亡,也决不会这般低声下气。 冷萧一并将余下几粒丹药都散了出去,几人下意识抬手去接,一时怔然。 “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了人,流了血,也难改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与几位没有深仇大恨,几位自行离去吧。” 几人惭愧,抱拳谢恩。有人直言不讳道:“谢阁下既往不咎之恩,不过,在下有不得不夺长生丹的理由,今日离去,改日必定再次上门叨扰,还望到时阁下勿怪!” 他年岁不大,却满头银丝,面容沧桑,胡子拉碴,说话时不带一丝情绪,眼中神采黯然。冷萧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服下丹药之后,几人不做停留,身形如鹰似电,飘飞而去,彼此轻功,不相伯仲。云妙安却远远喊了一句:“几位前辈,既然已经得了解毒丹,没有了后顾之忧,何不联手一试?” 他话音落下,却无人应答。他又向着其中一人喊道:“小生听闻万俟风生前辈妻子二十年前难产而死,唯一的儿子,也因早产,先天有疾,多少郎中都束手无策,眼看这二十年过去,每日闭眼都不知能不能够再醒来,前辈当真甘愿就此放弃?” 离开的几人之中,有一人驻足,一头霜白乱发,完全纠缠在了一起,任风吹拂,也不显飘逸。他背对着云妙安,低低咆哮了一声:“小辈,你将我万俟风生当作了什么人!” 云妙安叹息一声,缓缓摇头:“可惜了,世人总是不懂得把握机会。” 耳边传来杨灿一句“雷兄高招,我输得心服口服”,云妙安转而看着冷萧,张口说道:“冷萧前辈,你此刻能够站在我等面前,想必就已经很吃力了吧?” 第四章 扇骨龙,枯叶断 死人窟大梦十七年,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全凭长生丹的药效,才能够吊住一口气,苟活于世。 萤烛猫幻梦,与南柯一梦这种顿悟的奇妙境地有所不同,万物枯而我不枯,天地朽而我不朽。萤烛猫幻梦,归根结底,是萤烛猫用以对付敌人的杀招,在梦中被饿死,都是常有的事情。 冷萧对着云妙安淡淡笑了一笑,平静点头,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小兄弟一双眼睛,却是比一些前辈都要锐利了。” 云妙安立时大笑摆手:“冷萧前辈说笑,锐利不敢当,不过只是对萤烛猫稍作了调查,有些猜测罢了。当然,猜测永远只是猜测,当不得真,而晚生也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语气平和:“所以,还请冷萧前辈放心,晚生并不打算与前辈动手,而且,即便仅剩一口气,传说中的折花剑客,也绝没有那么好对付。生死有命,依晚生之见,活得出彩便足矣,一味追求长生,反倒落了下乘,所以晚生对前辈的长生丹,也并没有什么兴趣。” 杨灿一战落败,正欲离去,只是不知云妙安意欲何为。他受云家主云水临之托,代为管教云妙安,自然也不能抛下他不管。 他陡然心中一冷,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宛如被一头凶兽死死凝视着。他立刻回望去,那眼神的源头,却是云妙安。 “云贤侄?” “呵呵呵……”云妙安旁若无人的笑着,自言自语般说道,“冷萧前辈勿怪,晚生来此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取一个人的性命。” 杨灿心中升起浓郁的不安,皱眉喝道:“云妙安,你欲对我出手?谁给你的胆子!” “胆小胆大,都是本心,还需要旁人给予吗?杨伯伯,你身受重伤,不知还能发挥出几分余力,再指点晚辈几招如何?” 他说完,不等杨灿应答,立刻杀了上去,身形如风,轻灵似燕,左臂后摆,右手横于左肩,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折扇一开,掩去半张白皙面容,眼神淡漠,看不清神情,只有扇骨上刺出的利刃,流淌着湛湛寒光。 杨灿心中一急,呕出一口鲜血,只到唇边,又强行咽了回去,嘴唇一半苍白一半猩红,显得凄清。 他大笑三声,厉声喝道:“云贤侄,既然你有此心,那杨某便好好领教领教你云家的五骨山河扇!不知你的五御心经,修炼到了第几御?” 云妙安一扇自杨灿胸前划过,杨灿身形一撤,分明相隔半丈,胸前依旧多出一条血口。原是那折扇之中一条扇骨飞了出来,如银蛇利矢,幽寂无声,伤人之后,又仿佛活着一般,飞回了折扇之中。 “呵呵,杨伯伯何必急着问,晚生修炼到了第几御,杨伯伯自己看便是!” 杨灿使的是杨家的当家兵器,无锋九环刀,此刀重不在锋芒,而在刀势,势大力沉,千斤之力,拨四两之弦,却难压过云妙安手里的一把小小折扇。 二人来往,瞬息间已过十余招,互有损伤。须臾过后,云妙安一招“五龙出东海,乘风细风雷”,分而合合,自五方刺来,两根扇骨,贯入杨灿琵琶骨,两根贯入杨灿髌骨,最后一根,则当头落下,直袭他百会穴去了! 杨灿心中大骇,琵琶骨被锁,双手无力,九环刀脱手,径直垂落于地;髌骨被封,双腿被废,险些跪了下去,全凭一口硬气支撑。这最后一根扇骨,索得可就是性命了! 他惊骇大喊,声音也因此而尖锐了三分:“雷兄救我!” 然而他看见雷昆仑淡漠的眼神,便知对方断然不会管他的死活。他来寻冷萧的晦气,对方到头来未取他手,也未取他脚,只伤了他腑脏,没叫他做个残废,已经仁至义尽,此时有什么理由来救他! 他凄声笑着:“云家,好一个云家,当真是狼子野心!” 正当他咬着一口钢牙,梗着脖子等死时,耳边传来“叮呤”一声脆响,他满头冷汗,茫然睁眼,却见到,那第五根扇骨势头一衰,被弹开三丈远,断成两截掉了下来。 一片枯叶,远远钉在十丈之外的一块嶙峋黑石上,却因承受不住这股力道,而碎成了粉末,终是只余一道深痕,表它去留。 云妙安眼神一敛,冷声笑道:“剑法超绝者,一花一叶,皆可成其剑,一展锋芒。只是此叶替前辈立功,却落了个粉骨碎身的下场,看来前辈的伤势,果然不浅。” “少爷!” “冷……冷萧!”杨灿面含羞愧,莫说雷昆仑诧异,便是他也没有想到,冷萧竟会救他。 冷萧看着云妙安,说道:“你有话,不妨直说,左等右等,你等的人,也该来了。” 云妙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显得有些恼羞成怒,又缓缓归于平静。对他而言,最大的羞辱莫过于计策被拆穿,可这又如何呢?反正,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他说道:“冷萧前辈可是误会晚生了,晚生虽然对前辈的长生丹有些觊觎之心,可若是前辈不给,晚上也决不会行强盗之事的。只不过是晚生仰慕前辈已久,少时便听闻前辈风采,今日一件,更是心悦诚服,希望能拜前辈为师,学个一招半式。” “前辈十岁剑术初显峥嵘,十二岁摆族中长辈,十五岁难逢敌手,十七岁自创剑法,人称折花剑客,便以‘折花’二字替剑法命名。晚生对折花剑法神往已久,倘若能学个一招半式,此生不枉。” 他言辞诚恳:“换而言之,即便杨灿等人真的闯了进去,他们想对前辈动手,我云妙安也是第一个不许的!” 杨灿如废人般瘫在地上,此刻大笑不止,说道:“好个小辈,自不量力,就凭你,若真有那一刻,能拦下何人?” 而此时,杨灿反而讥笑道:“杨伯伯啊杨伯伯,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一人之力,自然不足道也,可若是再加上‘金钟盖顶’迟甯正、‘八面妖狐’缪芊芊,又有‘三叠手’雷昆仑前辈,杨伯伯当真以为,自己还有什么机会吗?” “从一开始,你图谋了十七年之事,败局就成定数。” 第五章 青隼信,事已成 渐行去,风沙起。嶙峋黑石渐稀,零星出现了几株坚韧的绿植,扎根在乌黑的土壤里,显得病恹恹的,又活得很坚定。 迟甯正如一杆长枪般矗立在风里,远处朦胧中,依稀站着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轻纱漫漫随风而舞,如天下落了凡尘。 他朗声说道:“近来时有听闻一夜楼又有什么盛会的,缪姑娘若是等不及,便先行离去罢,这里有迟某守着,也是一样。” 女子身影清晰了几分,身边似乎有云雾一下子散开了。她红唇轻启,嗤道:“你为何不走?” 迟甯正面色平静,说道:“等杨灿离去,或是亲眼看到冷萧先生无恙,我便离去了。” “你既然不肯走,为何要劝我?且说,你是何居心,莫不是心存歹念?”缪芊芊淡若云烟轻水地质问一声。 迟甯正皱眉,神色微微有些恼怒,低喝了一声:“缪姑娘不必如此激我,若非当年冷萧先生仗义赐丹,迟某唯一的妹妹坟头之草早已深翠,此恩此情,绝不敢忘!” 缪芊芊随即哼声道:“若非冷公子当年之恩,我一身修为散尽也罢,只怕容颜也要英年早衰,你可知容貌对一个女子而言代表着什么?更何况,还是一个本就貌若天仙的女子,此恩德,可不比你妹妹的命要轻!” “不看着冷公子无恙,我断然也不会走的!至于一夜楼的什么盛会,不过是楼主为了迎合那些人傻钱多的臭男人罢了,缺席便缺席了,有何可惜!” 二人相顾生厌,一时又沉寂了下去。 “你想学我的剑法。” 天地宁静,虫鸟无鸣,唯余冷萧清清冷冷地说着。 云妙安不紧不慢地点头说道:“正是,晚生愿奉冷萧前辈为师,以礼相待,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冷萧迟迟不语,一双深邃的眸子投落在了天上。无人敢催促打搅,半晌,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颗黑点,不断放大,是一只藏青色的隼。 他是以开口:“这,便是你苦等的后招吗?” 云妙安伸手将青隼招来,青隼乖巧地停在他手臂之上,爪子旁挂了一个小小的竹筒。云妙安指尖轻捻,从竹筒中取出一条信纸,纸有透光,冷萧看去,只模模糊糊三个大字:事已成。 看到信上三字,云妙安整个人的气势登时一改,面对冷萧时再无几分尊敬之意,只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冷萧前辈可否还记得听香谷?” 听闻“听香谷”三字,冷萧平静的眸子里霎时迸射出一道浓郁的杀机,普天之下,能叫他动怒的再没有旁的事了。 他一字一顿,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云家的小辈,倘若你敢伤她一根发丝,我会将你整个云家上下满门屠尽,抽筋剔骨,鸡犬不留,草木不生!” 云妙安脸上的神色僵了一下,嗤笑道:“冷萧,你不必唬我!你的妻子在我手中,你怎敢动手?再换言而论,继承家业的是我嫡兄云妙知,你毁与不毁,都无我半分,既然如此,又何足惜哉!” 他在冷萧的气势与杀意之下,艰难支撑,心中惊骇欲绝,才是终于明白自身与冷萧之间的差距,同时对折花剑法的觊觎之心,更提升了十倍、百倍,眼中涌现出炽热的光芒。 杨灿看见云妙安的神情,眼角不禁抽动了一下。他为了谋划了十七年,没想到这个跟了他几年的小辈的野心与算计,还在他之上。 他摇头叹息,自嘲一笑,越是胆大包天之人,越能成翻天之事;反是他谨小慎微,终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冷萧神情逐渐平静,雷昆仑却暴怒而起,一把捏住云妙安的咽喉。云妙安在雷昆仑手中,直像一只病恹恹的鹌鹑,耷拉着头颅,艰难喘着气。 “你这混账东西,小小年纪,好生歹毒!如此作为,实在为人所不齿!” 云妙安蓦地笑了起来:“雷前辈,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吗?晚……晚辈身体羸弱,还请雷前辈小心些,若是一个不慎将我捏死了,你的少夫人,也会给我陪葬的。” 雷昆仑怒极,又别无他法,只得恨恨将云妙安放下。云妙安捂着喉咙,剧烈咳嗽了一阵,说话声音也变得干而涩,却带着一抹别样的冰冷。 “世间万法,能成事的就是妙法,恕晚辈直言,又有谁会在意雷前辈口中所谓的道义?自古以来,就只有成王败寇这一条规矩!” 雷昆仑正要动怒,耳边却传来冷萧轻叹的声音:“昆仑,退下吧。” 他心中有再多不甘,得冷萧命令,也只能退了下去。冷萧信手斩下一块黑石,以指尖刻字,须臾之后,将之丢给了云妙安,说道:“折花剑法无招无式,又千招万式,归其根源,共七七四十九句歌诀,皆在其上。” 云妙安迫不及待望去,黑石虽劣,雕琢在其上的每一个字却都让他感到玄妙非常,这折花剑法,想必是真的! “她在何处?”冷萧问道。 云妙安自然知道冷萧话中所指、心中所急,却故意不紧不慢道:“前辈莫急,不妨再答应晚生一件事情。” “何事?” 云妙安一双眼睛落在杨灿身上,笑声阴阴沉沉:“你杀了杨灿,我就放过你的妻子。” 杨灿一阵心寒,连声大喊:“冷兄三思啊,这小贼的话信不得!”然而他等来的,只有云妙安几声阴沉的笑声。 雷昆仑当即冲了出去,靠近杨灿身旁时,一只手却按住了他。冷萧抬头道:“你既已答应不取他性命,就不要食言。今日这血腥,由我亲自来沾!” 冷萧手持一柄靛青色长剑,一剑将杨灿的心脏刺了个通透。杨灿瞪大了眼睛,口中涌出鲜血,也不叫了,不求了,只是凄凄惨惨地笑道:“都是报应,报应啊!” 眼看着杨灿眼神一黯,倒了下去,云妙安面有喜色,依旧不满足,说道:“把长生丹也交出来吧,反正你留着也是无用。” “小辈,休要贪得无厌!”雷昆仑厉喝道。 云妙安只是发笑:“前辈连剑法都舍了,难道还舍不下区区丹药吗?这是晚生最后的要求,也是前辈最后的价值。” 第六章 临河县,无酒钱 云妙安离去时,自道冷萧之妻时灵曦姑娘不日便会安然回到听香谷,不须冷萧亲自登门。若非路也远、山水漫,冷萧自当要亲自去了才安心。 有云妙安青隼传信,他索性便转道往听香谷去了。 只憾,云妙安至最后也未能得到长生丹,殊不知,无数人苦苦追寻的长生丹,早在十七年前便已散尽,他夫妻二人服用其二,雷昆仑、迟甯正、缪芊芊三枚去矣,已去五枚,旁的四枚,究竟散给了何人,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世人皆视长生丹为珍宝,趋之若鹜,可在冷萧眼中,唤不醒时灵曦的丹药,百无一用罢了。 云妙安口上说着不屑,却又不甘,但世人皆知,折花剑客唯有一片逆鳞,便是他的发妻,他绝不会在此事上说谎。 他又说道:“前辈既然能够炼出第一炉长生丹,自然能够炼出第二炉、第三炉。” 冷萧只说道:“长生丹并不难炼,天下能炼此丹之人如过江之鲫,它所珍贵的,乃是炼制时所用之材。” “当年我炼丹时,采万年玉髓,撷千年冰莲子,取百年雪羚心,辅十年百草。而今,十年份的百草,还可分购,前面所述的奇珍,却再难寻。” 十年百草,并非单指一株药材,而是指一百零八种草药,其中不乏千金难买的贵重药材,却仅仅只是长生丹辅药而已。 这十年草药之中,云妙安倒是听说过几种,主材所述,他便是连听也未曾听过了。当下摆手打断,兴致缺缺,再不问长生丹之事。 在外暗藏的迟甯正、缪芊芊二人,先见云妙安飘然离去,心中顿时不定,云妙安乃是随杨灿而来,他既然无恙,莫非杨灿将冷萧和雷昆仑都杀了? 他二人之所以不靠近而在外等候,本是出于礼,又信任雷昆仑的实力,此时不禁后悔起来,急不可耐。 然而未过片刻,冷萧和雷昆仑二人也走出了死人窟,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了。 而那此行发起之人杨灿,却没了去向。二人心中一奇,便忍不住回去一看,杨灿琵琶骨、髌骨被刺穿,凄凄惨惨地倒在地上,而致命伤势,却是胸口的伤痕。 迟甯正俯身一看,将杨灿的衣衫拉开了一些,皮肉不绽,鲜血稍溢,看起来不过二指长的一条红线,却已将杨灿前胸、后背给刺了个通透。 “剑伤!”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一动。雷昆仑不使兵器,一双手便是神兵利器;杨灿使刀,无锋九环刀正落在几丈之外;云妙安先不说实力不够,使的也是把扇子。几人之中,使剑之人唯有冷萧。 “折花剑法,当年未见几招,迟某便已落败,十七年眨眼,他的剑法倒是没有半分退步。” 缪芊芊嘴角含笑,眉间一挑,洋洋自得道:“那是自然,冷公子又岂是你等泛泛之辈能够比拟?” 迟甯正又在杨灿肩胛、双膝的伤口瞧了几眼,沉吟道:“这可不像是剑伤,也非石块等钝物所致,倒像是云家的五骨山河扇。有趣,当真有趣。” “有趣什么?”缪芊芊问道。 “你方才可看见,九千丈高天上,青隼掠过?” “云家青隼?”缪芊芊诧异,旋即笑道,“既然冷公子无恙,那我也该走了,说不定快马加鞭,还能赶得上半席盛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大高手秘密同去,悄然各自归来,终是叫人掘出了秘密,冷萧重出江湖,长生丹现世。 那些空手而归之人,也因此要面临诸多纷扰。又有心细之人,打探出了死人窟所在,前往一探,洞内半方枯坐净地,洞外几滩鲜血,以及一具尸斑遍布的尸体。 杨家子弟,左等右等,不见家主归来,听闻江湖议论,不由派人前去死人窟一看,那具尸体,果真是其家主杨灿。带回厚葬之人,心有怀疑,奈何尸体已烂,面目已残,伤痕更是看不清了,无所指正。 当日杨灿的确带云妙安同去,而当杨家人前去询问时,云妙安却煞是惊奇,自道当日正与有人外出,并未与杨灿随行。 杨家有心质问,却又慑于云家实力,杨灿一死,杨家更是后继乏人,唯一的儿子杨休,武功平平,拖刀劲只修炼至第五重而已。 风云多变,一如江湖多变,时而风起,时而云涌;时而云升,时而雨落;时而炎炎,时而彻寒。 冷萧一件单衣,雷昆仑亦是单衣一件,平步在荒原之上。曾过森林湖泊,堪以沐浴,堪以果腹。而今捎带上几枚野果,便行路去了。 他辨了一眼方向,止住脚步,缓缓道:“昆仑,你该有二十三年没有回家了吧,如今我身体已复原,你不必时刻守着我。” 雷昆仑垂首道:“是也,便是两个我加起来也绝非少爷的对手。只是有我在,些许琐事,少爷便不必再事必躬亲了。” “昆仑,你乃是我的友人,而非仆人,当年不过赠了你一枚长生丹,便是有天大的恩情也已报偿,你不必将你的人生尽数荒废在我身上。离去吧。”冷萧缓缓摇头。 雷昆仑沉默了半晌,才是霍然淌出两行泪水,嘶声道:“家啊,哪里还有家呢。离了少爷,我不过是一缕孤魂,还要往何处去呢?” 冷萧再不提此事,又过三十里,到临河县。 初入店门,跑堂小二立刻“诶呦呦”一声迎了上来,面有愁容,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说道:“你二位有何贵干呐?” 雷昆仑不禁皱眉,轻咤道:“荒唐!来酒楼里不吃酒,还能是找窑姐不成?” 小二顿时低低嗤笑了一声,宣泄着心中不满,只方才一声喝,他就已被雷昆仑的气势怔住,是以只敢悄声,不敢放肆。 他又是指了指前边巷口,说道:“你二位往前拐两道弯,能看见一家沙老爹馄饨铺,去那儿吃吧,那儿便宜!” 说着,他眼神不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 雷昆仑顿时大怒,喝道:“后生,你当我二人没钱不成!” 言罢,他伸手往腰上一摸,摸了个空,又下意识往怀中探去,又摸了个空,一时愣住。 这十七年来,他不是饿着便是就近找些野果野兽来将就果腹,衣裳都烂出了十七八个大窟窿,哪里还有什么钱! 第七章 云中寺,僧施粥 遭逢小二一番嗤笑之后,二人悻悻然离去了。雷昆仑虽然生性暴躁,不过跟着冷萧多年,也有所改变,沉稳了不少,二来,也不愿给冷萧生出事端来。 是以,小二得以健全无恙。却是不知,这年轻后生若是知道他方才冷眼讥笑的两人,一人是折花剑客冷萧,一人是三叠*昆仑,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人生有意思的事莫过于此了,大隐于市,正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晓得你,敬畏你,却不认得你,擦肩而不识,才是自在逍遥。 真正如帝王般往人群一站,便叫所有人胆怯退避的人,有何曾真正舒心过,常伴于身的唯有孤寂罢了。 二人缓缓行去,早已饥肠辘辘,途中只分食了几枚野果,拳头大小的野果本不充饥,何况还是对两个大男人而言呢?若非长生丹神妙,这两个衣衫褴褛之人,只怕早已死在半道上。 身无分文,终究也是做不出什么赖账之事,幸得道旁角落出一个茶摊老翁善良,见二人可怜,主动奉上两碗凉茶,且不嫌二人身上肮脏污秽,请二人上坐,稍作歇息。 “多谢老丈。” 冷萧拱手谢了一句,雷昆仑早已是匆匆抱拳,只见喉结上下一活动,脸盘大小的茶碗,满满一碗,已然入了肚,才是畅快地吐出一口浊气。 冷萧不似他这般粗鲁,也不矫揉造作,三两口同样灌了下去,丝丝凉意弥漫了心头,只觉得分外舒畅。 老翁端详了二人几眼,尤其在雷昆仑身上多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老朽看你们不似是落魄乞儿,应当是遇了什么祸事,逃难来的吧?” “老人家说的是,我二人常年待在深山老林,这一身衣裳,可是足有十几年不曾换洗了。”冷萧笑道。 老翁闻言,只觉得惊奇不已,他生活贫穷,平日里也算节俭,却也不至于一身衣裳十几年不换,见二人豪爽大气,便玩笑道:“怪不得这一身味道比十里香陈酿的好酒传得还要远。” 雷昆仑闻言,也不禁憨憨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无端带了几分苍凉与怅然,五味杂陈,独独听不出笑意。 老翁知晓,二人定是有故事的人。只是江湖风吹雨,世事云笼纱,昨日笑的,今日哭的,又有哪一个没有一番经历的? 他轻轻叹息一声,将从来不显于人前的左手腕偏了过来,揭开两层布,粗糙的手指在一个依旧清晰的马蹄铁刺青上抚触了一下。 “老丈?” 老翁连忙将布重新裹上,笑道:“何事?” “多谢老丈的茶,我们便先行离去了,告辞!” 老翁微微点头,说道:“哎,看你们似是几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了,连那粗犷大汉都饿得前胸贴了后背,瘪得像一层纸。今日云中寺施粥,你二人也去讨一碗喝吧。” 离去后,雷昆仑几次看向冷萧,欲言又止,冷萧不由得笑道:“你要去,便去罢。” 雷昆仑顿时面色一喜,连声道:“好好好!少爷,我也替你端一碗来!” 冷萧摇头道:“免了,我生平最厌嗟来之食,更厌贼秃恶僧,如何能去讨粥喝?你且自去吧。” 雷昆仑笑意止,喜色歇,情绪淡,叹息道:“少爷,是我失言。此事已过去二十多年,我都险些忘了。” “我却不会忘。”冷萧轻轻摆手,示意他快去。 雷昆仑只觉得顿时兴致缺缺,却也绝不因此而做作,直接转身去了。 云中寺乐善好施,僧人仁慈德尚,是以香火鼎盛,同时每隔半月施粥一次,不少的乞丐因此而得以活下来。 实在可怜可悲的人,一碗粥只喝一口,便找个角落藏起来,就此熬上半月,等待下一次施粥,永远过着吃不饱又饿不死的日子,形体尚且不如柴房里的一根干柴来的光鲜。 雷昆仑来时,队伍已是长长一条,这让他不禁心存敬意,百姓愚昧而无德,更莫说对这些人而言一口食物便意味着能够继续活下去,哪里肯好好排队?定是要一哄而上的。 他咂了咂嘴,站在末位。百无聊赖时,有一面黄肌瘦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儿过来,小孩儿一男一女,一左一右拽着妇人的衣袖,不肯放松。 被雷昆仑一盯,妇人神色惊慌,倒退了几步,畏畏缩缩,小男孩儿瞪着雷昆仑,小女儿则嘴唇一瘪,险些哭了出来。 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十年,刀口舔血,头颅别裤带,刀山火海、剑阵油锅,便是进去打几个滚,将心脏穿几个窟窿,也不会再皱一皱眉头了,身上自然带了一股悍气、匪气,更莫说生得高大,站在她三人前,如一堵高墙般,也怪不得旁人畏惧。 雷昆仑连忙善意一笑,说道:“夫人不忙惊慌,我这落魄汉子也是来讨粥喝的,没有恶意。” 妇人受宠若惊,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女人家小气,大哥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妨事,一个女人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 他看了一眼妇人和两个孩子,衣裳不知道补了多少次,一身衣裳,夏天穿着太厚,冬天穿着太薄,只怕,一年四季也只这一套了。 两个孩子的袖子、裤腿,以及衣衫下摆,也统统都是旁的布接的,灰的灰,绿的绿,差一点要赶上乞丐、苦行僧穿的百衲衣了。 妇人看了一眼雷昆仑空荡荡的手,说道:“大哥,你来讨粥,怎么没有带碗呢?” 雷昆仑不由得探头看了一眼,说道:“那桌案上,不是放着一摞碗吗?”在他看来,自是带了碗的可将粥端走,没带碗的则就地喝完,把碗留下。 妇人似乎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连忙说道:“大哥呀,你还是速速回去带个碗来吧,”她顿了一顿,“如果没有碗,哪怕水瓢、石碗、泥碗都是好的,只要能暂时装得了粥。” “没有碗是万万不能的,就算用手盛,不说粥滚烫滚烫的,师父们有戒律,双手捧着不稳,容易漏了浪费,也是不允许的。” 第八章 老乞丐,恼火僧 眼看桶里的稀粥也已不多,这一时半刻,可叫雷昆仑上哪儿去变出一个碗来?那妇人也是看出了雷昆仑的难处,轻轻咬着嘴唇。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道:“那个,大哥你一时看来也拿不来碗,我……我这个碗给你用吧。” 妇人将破碗递来,雷昆仑连忙摆手拒绝:“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便自作主张唤你一声妹子。妹子啊,你将这碗让与我,你要如何填饱肚子?快快收回去吧。” 妇人说道:“不妨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柔弱女子,身子小,吃得也少,和丫头同吃一碗粥就行了。” 小男孩儿则倔强地瞪了雷昆仑一眼,大声道:“娘,不能这样,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半碗粥,怎么能够喝得饱!”他拽着妇人的袖子,不肯松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妇人面色一赧,又板起脸来训斥。 雷昆仑忙说道:“大妹子万万训不得,孩子说得有道理,我看他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能升官发财的。” 妇人听了赞赏,心里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开心得笑了出来,很实诚地说道:“这孩子打小就聪明,都是我没用,供不了他读书,和他同龄的孩子,早就上了学堂了。” 小男孩顿时不满,哼声道:“娘,你说的那些可恶的有钱人的儿女,你看我们隔壁的大牛、小牛,还有柱子,有谁上学堂的?” 妇人终于还是将自己的碗塞进了雷昆仑手里,雷昆仑推脱不得,又实在是饥饿难耐,便应下了。心中打定主意,即便是沦落到街头卖艺,也要换些钱来,帮他们一把。 而小男孩与雷昆仑交谈了几句之后,警惕心似乎小了许多,对此也没有再阻拦。 此时,前方突然传来骚动,有乞丐的叫喊声,和尚的呵斥声。 雷昆仑登时抬头看去,他本以快要轮到,不过与妇人调了个位置,也算先小小尽一份心意,便落后了四个人位。 妇人一家之前,再过三人,正是身在此刻首位的人。这人乃是一个老乞丐,面上却没有什么饱经风霜的沧桑与沉稳,倒是有几分贼眉鼠眼,不知除了乞丐之外,他是否还一并在做些什么盗贼匪寇的营生。 与和尚吵闹之人,正是这老乞丐。老乞丐自个儿喝了满满一碗,还不知足,还想给自家的癞皮狗也讨上一碗。 稀粥分明已经不多,还未轮到的人自然不乐意了,而已经轮到,却未走远的人,心里边也不痛快,仿佛吃了天大的亏一般。 只斥道:“师父,你莫被他哄了,他这条癞皮狗只走街串巷那么一钻,就能将肚子填得鼓鼓的,决计比人都要精,哪里会饿着!决不能分给它!” “就是就是,这老乞丐哪里会喂给狗喝,还不是偷摸藏起来,最后灌进自己肚子里?” 和尚也是眉头微皱,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眼帘低垂,说道:“好了,你快些走开,莫要再挡道了!” 老乞丐一时不依,说道:“师父此话未免太过无情,老汉的心都被你给伤透了!众位师父慈悲为怀,讲究的是众生平等,怎么也和那些个凡人一样的看不起狗呢?” 和尚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看了旁边的中年和尚一眼,他年纪尚轻,一些事还要这中年和尚来做主。 索性诸事自作主张容易出错,倒不如直接一股脑丢给旁人。 那中年和尚自顾也正喝着一碗粥,还旁若无人地添了几粒枸杞子和大红枣。此时闻言,看也未看一眼,信口说道:“就这么一桶粥,人都不够喝,哪里能供给狗!快走快走,再不走,日后都没有你的份了!” 老乞丐听到这话,心中一怕,连忙走开了。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在轮到那妇人的时候,老乞丐立时眼珠子一转,说道:“众位师父啊,你看旁人都只领一碗,她一来就要领三碗,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你看她如此瘦弱,定然吃不了几口就饱了,还有两个小孩儿,才大腿高,依我看呐,三人吃一碗都是够了!” 舀粥的和尚又看了那中年和尚一眼,中年和尚随即扫了扫妇人一家,便道:“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你一个就要领三碗,不妥当!” 雷昆仑顿时皱眉:“有何不妥当,加上两个孩子,不正是三个人吗?” 老乞丐又跳了出来:“你这话不对,我的狗都没的粥喝,这两个孩子,自然也一样,一户人家只能领一碗粥!” 雷昆仑怒道:“胡言乱语,狗怎么能与人来相比!但凡来领粥的,都是破落人家,自然是按人数算,怎么能按‘户’算!” “哎,你这话老汉我就不爱听了,众位师父讲究的是众生平等,哪里还有人与狗的分别?” “够了,住口!”二人争辩得大声,中年和尚只觉得聒噪,顿时喝了一声,说道,“一家一碗,不得多领。” 妇人连忙哀求道:“大师父,求求你了,再给一碗吧,就要两碗,不用三碗的……” 那舀粥的和尚已经半满不满的给妇人舀上了,随即厉声喝道:“还不快走开!莫要挡着后面的人,更莫要耽搁我等的时间!” 妇人身子一颤,脸色一白,又是哀求道:“小师父,你看这一碗都没有满,求求你给打满吧,再打一点儿就好了!” 舀粥和尚本是恼火不已,突然面色稍霁,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自桶壁上刮了三两粒米,用力甩进了妇人碗里,说道:“这下可满意?还不快走!” 雷昆仑是何等性格?若非跟随冷心多年,又在死人窟沉淀了十七年,换作当年往日,此刻早已经上去将这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颗脑袋都死死按在案板上了。 他面部充血,经脉凸起,低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出家人慈悲为怀,依我看,你们分明不是在施粥,而是在侮辱这些穷人,所谓的行善积德,统统都是流于形式!” 妇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连忙拉住雷昆仑的手臂,喊道:“大哥休要冲动……几位师父,他就是饿得昏了头,胡言乱语呢,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而那中年和尚,鼻孔里已是喷出两道热气,眼含杀意,怒气森森,还未吃净的粥碗也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第九章 扰施粥,伤恶僧 雷昆仑性子烈,见中年和尚摔碗作势,一时叫道:“你这恶僧,还要动手不成!戒律清规,到头来莫非全是狗屁?” 中年和尚眼神自诸多百姓身上扫过,神色缓和了几分,双手合十,对着洒落的粥愧疚道:“罪过罪过,这半碗清粥,不知凝聚了农人多少汗水辛劳,却被贫僧如此糟蹋了。万望佛祖宽恕,弟子知错。” 老乞丐立时叫道:“这哪里能怪大师父呢,全是这厮不识好歹,才气煞了师父。” 此言一出,不少得了粥的人点头附和,即便不为别的,哪怕下一次施粥能多添个几粒米,都是极好的。 中年和尚摇头叹息:“无怪旁人,我贫僧的修炼还不到家,若是方丈在此,定能够心如止水,宠辱不惊。” 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然让了开去,如今是雷昆仑正站在桌案前,他身材魁梧,只往那里一站,后面人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中年和尚随即摆手道:“你怎的还不走,挡在这里作甚?你愚钝无知,侮辱我云中寺品德,我也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这粥,却也是不会给你了。” 雷昆仑冷笑道:“好个和尚,说得倒是大义凛然,旁人看不见,我方才却是清晰看见你脖颈子涨红,经脉凸起,怒气贯顶,眼角、嘴角如筛子般颤着,这时倒是装起坦然来了!” 他声音渐厉:“你口口声声此事作罢,不再计较,又不肯施粥给我,还不是耿耿于怀!” 中年和尚顿时不咸不淡地说道:“施主此言差矣,你且看你身后之人,哪一个不是瘦弱不堪、面黄肌瘦,反观施主你,高大威猛,哪里像是吃不起饭的穷人,又怎么好意思与穷人去争这一口粥吃?贫僧这是在帮你。” 雷昆仑一时怒气难消,险些将手里的破碗给摔了个粉碎,好在记起是妇人暂借给他的,连忙又小心拿捏起来。 他生平不厌贼,不恨匪,唯独最看不上那般表里不一、装得人模狗样的伪君子,惺惺作态,属实令人作呕。 妇人见他神色有异,上前拉他,却没能拉住。雷昆仑将破碗塞回妇人手里,便将她一把推开了,动作粗鲁,惹得两个孩子对他怒目而视。他之所以这般,其实是撇清关系,不愿因他的鲁莽而给妇人造成麻烦。 他撒了火气,拍拍屁股转头就走了,叫人家日后如何过活呢? 是以,低喝道:“你我不熟,萍水相逢罢了,休得多管闲事!” 喝声罢,他身子往前一探,舀粥和尚大惊失色,急急说道:“你做什么!” 他没有等来回答,只得被对方一把擒住喉咙,往后扔了出去,砸在几丈之外的台阶上,哀嚎不上。 雷昆仑将稀粥往后一抬,直接拿起桌上的碗就伸进桶里捞去,连捞十几碗,向着几个十分可怜的穷人塞了过去,妇人自然也没落下。 他不说好话,反是凶神恶煞,横眉立目着说道:“给我喝了!一粒米不许剩下!” 这架势,仿佛对方不喝就要上来打人一般,骇得被硬塞了粥的人连忙囫囵灌下,独独是妇人小声着说了一句谢谢,雷昆仑自是理也没理她。 中年和尚有些愣住,直等雷昆仑做完这些才回过神来,指着雷昆仑,气得身子发抖,说话也失了分寸:“你这刁民贼子,竟敢扰我云中寺施粥秩序,看某不生生打杀了你!” 雷昆仑不由得大笑出声:“出家人慈悲为怀,当以身饲虎、割肉喂鹰,怎料你口中竟能吐出‘杀人’这样凶煞的话来,你这恶僧,还有什么话说!” 中年和尚脸色难看,急忙补救道:“我们行善积德,也不过是奉行了佛祖的意志,你这般作为,乃是对佛门是大不敬、对佛祖的大不敬!如此恶徒,自当该下十八层地狱去的!” “不过,我佛慈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休要再执迷不悟,贫僧宽恕你的冒犯。” 当下四下里议论纷纷,对雷昆仑指指点点,言语辱骂,又不敢大声说出口,以免惹来无妄之灾。 冷萧本是闲庭信步,等雷昆仑回来,漫不经心地走着,而中忽闻嘈杂声响,动乱声音,雷昆仑瓮声瓮气的大吼分外清晰。 “贼秃,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忍到何时!” 他快步走了过去,远远便看见雷昆仑一掌将桌案拍了个对半碎,两手按住了中年和尚两瓣肩头。 中年和尚眼中的怒气与假装的淡然、沉稳,立时化作惊惧,运足了气力挣扎了几下,竟然纹丝不能动弹! “施主,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你休要伤我!”他喊起话来,连底气也散尽了。 至于那舀粥和尚,心中本来还愤怒,此刻见状,索性躺在地上装死不起来了,暗自庆幸只是跌了一跤,不像中年和尚这样惨。 都说心与眼想通,眼是心之门,这两个和尚哪里懂得什么高深的隐藏、演戏,眼底的暴戾顷刻间露了馅,是以冷萧只是看着,并未阻拦。 雷昆仑两手一提一放,直接将中年和尚扔起来几丈高,重重砸在一堵白墙上,摔了个七荤八素,骨头不知断了几根。 惨叫声惊动了寺里的僧人,两个小僧结伴出来看了一眼,神色一惊,并未去管外面两个和尚的死活,而是连忙缩了回去,匆匆去了。 不多时,脚步声渐近、渐密,一圈的和尚手里提着哨棒将雷昆仑围了个严实,方丈沉声说道:“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我云中寺闹事、伤我寺中僧人?” 雷昆仑大笑:“看这两个贼秃不顺眼,是以便出手教训一顿,老贼秃,你可是不服气?” 他扫了一眼这些提着哨棒的和尚,说道:“某只听闻过什么五行阵、八卦阵、七星阵、十八铜人阵、十八罗汉阵,你这些秃子,八不八、十不十的,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部署,也敢拿出来卖弄!” 领粥的乞丐、穷人,见状早都散了去,不敢再看,恐惹祸上身,反正粥也没了,留下来也没意义。 正见,十好几个身材不一、身高不等的和尚将手中的哨棒一横,厉喝一声,气势倒也十足。 第十章 十三棍,柔克刚 所谓阵法,冷萧远远观之,实际不过是一群白胖和尚胡乱将雷昆仑围住罢了。其中几人,出手间倒是彼此相合相依,尚有些章法,而多数之人,都是各顾各的,哪里有什么配合。 扪心而论,这伙和尚实力倒也不俗,气势也凶,看来都是经过锤炼的人物,不说对敌,彼此修炼时定是拳脚到肉的,才能养出这一股势头来。 只是冷萧心中,却又有另外一番想法:“这伙和尚,不像和尚,倒像是落了毛的贼寇之流。” 一个高大和尚,生得白面粉嫩,如养尊处优的种猪一般壮硕,手臂舞动间,便如面粉团子一样来回揉造。 高大白胖和尚眉眼带笑,如一尊笑面佛陀,出手却端的是阴狠毒辣,一根刚柔并济的哨棒专往雷昆仑下三路行去,绝无留情。 其身侧,一个干瘦如猴、贼眉鼠眼的和尚,借着他的体型遮掩,行的更全是“猴子偷桃”、“海底捞月”这般路数,惊得雷昆仑稍显忙乱,不厌其烦。 雷昆仑性格虽狠虽暴,平素却是行得正,坐得端,这般下三滥的路数,倒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正戳着了他的软肋。 他一时落入下风,败退间,有十三个高矮胖瘦皆不差许多的和尚结成“上五”、“下六”、“中一”的阵式,阻了雷昆仑前路、后路乃至腾挪的空中之路。 “十三棍阵?” 冷萧扫去一眼,这棍阵不算多高明的阵式,不过民间零嘴未必比不得山珍海味,十三棍阵攻击并不高明,防御也不甚强,奈何攻守兼备,腾挪如惊鸿,此阵最妙之处便在布阵之人的轻功以及默契。 “看这些个和尚,默契天成,必然是长此修炼,轻功也有了当年那十三‘搅屎’僧的三成火候,不过,单此而已,决计拿不住昆仑。” 冷萧当年曾败过号称十三搅屎僧的一伙强盗,那十三人的哨棒更是精钢所铸,比起眼前一行难缠不知道多少,纵使雄狮猛虎,也要被流沙泥沼给缠至力竭,难逃一死。 那时,若不是仰仗角兵之利,剑势之凶,连将几根哨棒斩成了几截,只怕当今江湖十三搅屎僧恶名犹在,却无他折花剑客冷萧了。 未出所料,雷昆仑硬瘦那高大白胖和尚顶胸一棒,他一身外家横练功夫可称宗师,皮坚如铁,肉硬如钢,一棒顶在心口,连哼也没哼一声。 而那瘦猴和尚自高大白胖和尚身下窜来,如要受雷昆仑胯下之怜,手中一棒直朝着这条大汉的会阴穴撞去。 雷昆仑以掌法闻名,这一身横练功夫不过为辅,多有疏怠,罩门便太多了,这等脆弱之处,绝不敢叫人捣上一捣。 当即一掌托天、一掌震地,托天一掌,将十三棍阵的位于“中天”的和尚击开,震地一掌则直将那瘦猴和尚的哨棒拍了个稀碎,瘦猴和尚躲闪不及,眼看这一掌拍碎哨棒后来势不减,朝他当头罩下,他脸色登时由红作白,由白再作灰,绝了生念。 棍阵和尚中“下六”立时呈“六合”之式,拦阻了雷昆仑双手、双足、前胸、后背,叫他如入牢笼,“上五”则呈“五行”阵式,各自提起哨棒带哨的一头,猛地吹响,脸盘鼓胀得发红发紫,端的是绝然没有省下力气。 “中一”之人轻功最妙,被击飞时在檐上一蹬,又如燕子回身般扑了回来,口中呵斥:“蛮贼,休要伤人!” 如此一阻,雷昆仑抬手相交,掌中之力如大浪涛涛,一波三折更是未尽,如要扑天逐日,将“中一”和尚再次震飞,口中涌出的鲜血洒了一路。 “上五”和尚哨音贯耳的招式尚未用成,一口气被震了回去,险些将胸膛撑裂;“下六”和尚的哨棒同时被撕拉震成了木条竹篾,难堪再用了。 而高大白胖和尚正是借此,一把将瘦猴和尚提了回来,救回了他一条性命。 雷昆仑叱道:“十三棍阵几度出现在江湖,奈何次次都是叫些贼子匪类学了去,当真是辱没!” 冷萧瞧得惊奇,那十三个和尚退至一方,吹头丧气,仿佛真被戳到了软处,有所愧疚。 争斗起时,方丈始终隔岸观火,傲立一方,便是门下弟子要被碎了面门,也没有半分出手的相救的意思。 此时,宛若瞧出了几分端倪,才是畅而一笑,老气横秋地指点道:“你这后生皮肉虽坚,眼耳口鼻、神阙会阴,处处都是罩门,如漏勺取水,笨拙不堪;再说掌法,刚猛有余,灵动不足,老衲这些个弟子不争气,脑子转不过弯来,可你要想胜过老衲,便要如赤脚僧汉上刀山,非落得个遍体鳞伤的结果不可。” 雷昆仑冷哼一声,斥道:“大话听得我耳朵都要生了茧子,便叫我来领教领教你这老贼秃的高招!” 若说初时闹事打人,不过是看不惯这些和尚的口气态度,不将人放在眼里,如待牲畜。 此时见了,这云中寺连方丈带弟子,僧众各个带着匪气,哪里是什么正经僧人!所谓施粥,恐怕是丑汉子纱巾遮面,硬要充个美人来罢了! “老贼秃,吃我一招!” 雷昆仑先发制人,如蛮牛撞去,瘦猴和尚看向方丈时,眼中惧意一闪而过,唇角冷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莽汉,今日方丈手下,再要添一条亡魂来。” 方丈才是摆起架势,宛若老汉子打养身拳似得扭动起身子来,看似拙劣缓慢,实则快若惊鸿,势如飞星,只听他一字字吟道:“三点秋水留北雁,一尾江鲤跃龙门!” 张手便是一收一放再一扔,双手凭空揉作,如将雷昆仑揉成团,当空掷了出去,足三十丈有余,撞碎了几片白瓷瓦,与路过的灰雀照了个面。 “好一式借力打力!”冷萧暗赞一声。 方丈云淡风轻,眼下雷昆仑经脉受阻,气血不顺,身子如胎儿受困于胎盘,缩成了团,轻功不得施展,如此高度跌下来,非要摔他个七零八落不可。 “这厮莽撞惯了,却不知江湖人才辈出,他哪里能次次都有好运气。倒是如今我在,他即便再放肆些,又有何妨?” 远来一声轻轻长笑,一人倚墙,方丈心下一惊,如此半晌过去,他竟始终未能察觉此人。眼睛再是一闭一睁,墙边之人却没了去向,仿佛是他幻听、幻视了一般。 第十一章 十字星,封喉刺 方丈和尚自知以他的实力与当前的精神头,绝不可能出现幻视、幻听这样荒谬的情况。 更何况,反首一看,众僧的神色也各自有异,显然听见、看见那人影的,不止他一个。 “何方鼠辈,胆敢来我佛门净地装神弄鬼!” “呃——” 一众僧人听见方丈的语气古怪,如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声音滞塞,却见他此时瞪大了眼睛,枯瘦的喉结上多了两条斜斜的十字割痕,似乎被人提笔画上了两条红线,蓦地显露。 方丈神色惊惶,两手拼命捂住喉咙,鲜血却陡然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如何也止不住。 “方丈!方丈!” 高大白胖和尚看见方丈发紫的嘴唇轻轻颤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他细观两眼,跟随呢喃:“宝初丹……宝初丹!我知道了,方丈,我这就去取来!” 他从方丈怀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调头回了寺中。忽闻轻轻落地声,侧身而望,才见雷昆仑者一条八尺大汉,被一个清瘦青年人轻描淡写地给接了下来。 随着高大白胖和尚的吆喝,寺里涌出的和尚更多,一时数百人将冷萧和雷昆仑围在了中央,却谁也不敢出手。 却是那瘦猴和尚细细思索片刻,瞪眼失措道:“这……这这,这十字伤痕,恁的像那消失了十七年的折花剑法‘鬼手十字星,花丛轻拈蕊’!” 方丈一时不死,一息尚存,被一干和尚护在中央,此时颤着手指,连连点着头颅,瘦猴和尚又应声:“方丈,可是弟子说对了?” 冷萧眼中划过一丝怅然,自嘲一笑:“没想到十七年过去,竟还有人记得这套剑法,竟还有人能一眼认出它。” 或许是当年这套剑法给人心中留下了太多的憧憬与恐惧,无怪云妙安对长生丹看得可有可无,却独独想要这剑法。 雷昆仑对冷萧更是尊敬,惭愧道:“未料这小小寺院里高手如云,给少爷添麻烦了。” “你我二人,无须客套。” 高大白胖和尚倒是忠诚,没有偷摸带着丹药逃了,很快取了宝初丹来,给方丈喂了下去。 然而丹药才入口,就被方丈呕了出来,原是他咽喉被穿了个通透,哪里还能吞下丹药? 他神色一狠,抬指对准胃部一戳,直戳了个血窟窿,将丹药送了进去,脸色煞白,连站也站不稳了。 “我伤人,只出一剑,若你能活下来,便是你命不该绝。昆仑,该启程了。” 几个小僧簇拥着方丈往寺内运了去,几个资历高的和尚死死盯着冷萧二人,却是眼睁睁看着二人走远,无人敢拦。 有后来之人,看着两人背影,才颤声问道:“那个人……真、真的一剑将方丈伤至如此?” 瘦猴和尚冷笑道:“我们连他的人、他的剑都未曾见到,若他真有杀意,可直取方丈心脏,他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 转过两个巷弄,此前借碗给雷昆仑的妇人靠在角落里,怀中抱着两个孩子。见雷昆仑无恙,心中一喜,才是放心:“你没事就太好了,你别看那些和尚表面温和,其实可凶了,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招惹他们了。” 冷萧眼神冰冷地审视了她一眼,妇人被看得通体发寒,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对这个青年害怕不已。 冷萧道:“你且看看你,已经自顾不暇了,却还要去管别人。有实力、高高在上的人,才有资格做好人。像你这样的人,若想活得更长远,还是心冷些的好。” 妇人不敢搭话,也不敢不回话,只能喏喏的应着。 “妹子莫怕,少爷他面冷心热,全是为你们着想,你不为自己,也要多想想两个孩子,万望珍重!”雷昆仑说了几句,连忙追上冷萧背影。 身上连个铜子都没有,粥又没喝上,雷昆仑琢磨着是否去河里捞两条鲜鱼上来解解馋、充充饥。 复又是那老翁,雷昆仑上前搭话,问哪里有河,河中可有鱼?或是哪座山上野味多,便是最好不过了。 老翁听得笑了:“看来枣仁大的粥,的确填不满磨盘大的胃。西边有海河几许,渔民数十户,距此约十里;东边有五岳三山,属正中之山野味最肥美,有猎户百余家,正是他们猎捕之余也刻意栽培,距此约二十里。” 若是换了常人,饥饿至此,远行十几二十里,早早要在半道上咽了气,不过换了他二人,却没什么可担忧的。 老翁喜客,又奉上两碗茶,说道:“老朽这里冷寂,全蒙二位添了点人气。” 雷昆仑忙道:“哪里的话,多亏老丈不嫌弃才是。” 冷萧问道:“老丈,我看这临河县挺是繁华,却穷人遍地,是不是附近有匪类出没?” 老翁眼神平静,笑笑说道:“匪类?二位不是正从那边来吗。” 雷昆仑猛然一拍桌子:“这帮贼和尚,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翁才见雷昆仑身上有青紫,也有血迹,便问道:“你们与那些和尚起了冲突?” 雷昆仑冷笑道:“斗了几回合罢。旁的僧众无恙,只是那老贼秃,只怕撑不过两三天了。” 冷萧摇头:“那也未必,若是他能请来赤脚郎中皇三极,便能从鬼门关扯回这一条命来。” 老翁听明白两人说的“老和尚”是指方丈,一时大笑道:“这老秃驴死有余辜!赤脚郎中哪里是这样好找的?云游四海,行脚一生,五年前才走过临河县,哪里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老丈也听说过赤脚郎中?” 老翁沉默不言,忽的笑道:“开这小茶摊,生意不好,也是时候离开了。今日有缘相遇,二位又替临河县做了件好事,老朽请二位吃顿饭吧。” 冷萧看了老翁的背影一眼,寻常人不问江湖是非,而江湖人自然知道江湖名号。 临夜里,风轻轻,吹拂起鬓角纤纤长发,菜正热腾腾,雷昆仑边吃边道:“十七年第一回正经吃饭,这一桌三五个菜,胜得过山珍海味。倒是那老丈说好去买坛酒来,怎的还不回来?” 冷萧说道:“不会来了。” 第十二章 马蹄帮,掌下魂 夜静谧,箫声起,风也幽幽,云也幽幽。 雷昆仑登时睁开了眼睛,二人无处去得,便是直接在茶桌上合眼睡了。此时他说道:“少爷,这箫声,是送行萧。” “不论是非对与错,休管你我友或敌。总是江湖游一遍,生也萧萧,死也萧萧。” 冷萧起身,雷昆仑忙跟上,两人朝着箫声传来的方向追去,箫声只起三声,早已尽了。只见野地了横陈着一具尸首,正是茶摊老翁。 他手上的布条已经不在了,雷昆仑将他的手腕翻过来一瞧,只见上面有一个马蹄铁的刺青。 他皱眉沉吟:“没想到这小小临河县卧虎藏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竟是马蹄帮的人,蹄上三钉,任护法之职。” “任生前苍茫风雨路,辞世后功名都做了土。死在何处,埋在何处,也算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雷昆仑点头,返回茶摊去取了一把铁锹来,挖了个深窟窿,将老翁给埋了。正迟疑,要不要在着低矮坟包上立块牌子的时候,一枚乌金梅花镖破空而来。 乌光一闪而逝,将两周空气尽撕扯了开,却不发出一丝声音,在夜里尤其隐蔽。 雷昆仑心中警兆突生,冷萧已探出手指,拈花落,衔柳叶,将那梅花镖生生顿在了指间。 雷昆仑看得惊怒,纵使他横练功夫有几分火候,被这暗器啄一下,也难免要吃痛,万一啄在穴位上,也绝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滚出来!” 咆哮声起,十余丈内树叶飒飒,如被狂风吹拂,压弯了枝桠。 冷萧低垂了眼帘,全心聆听,捏在手里的梅花镖霍然射了出去,疾飞如电。雷昆仑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立刻紧追着梅花镖所去的路径。 只听“叮”的一声响,似乎撞上了什么硬物。没多久,雷昆仑提了一个黑衣人走来,梅花镖正直直撞在他后心上,不过只刺进去不到半寸。 待雷昆仑将他外衣撕开,才见其中有一件贴身宝甲,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被冷萧的大力贯入肉里,再拔出来,宝甲完好无损。 “这厮竟有此等宝物,定不是无名之辈,可惜遇上了少爷,算他命不好。暗器虽然钉不进他肉里,劲力却直接将他的心脏给震碎了。” 冷萧说道:“此宝甲前后两片,丝带相连,你的体型倒不虞担心穿不下。有此宝甲,倒能护住你几处罩门。” “少爷,你……”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撕开黑衣人左手腕的袖子,上头也有一个马蹄铁刺青,同样是三钉护法。 “天下人所追的无非名与利,名头靠打,利益靠夺。眼下这人要夺的,想必便是利了。” 冷萧说道:“他要夺什么,与你我无关。马蹄帮依职位定实力,同为护法,单凭他一个,是拿不下卖茶老丈的。他杀人后依旧徘徊不走,看来是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 雷昆仑略一思索,便道:“那你我适时出现在此地,岂不是惹了一身腥臊?” 冷萧转身离去:“何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茶摊没了主人,你我自不必再客套,且回去睡一觉,今夜会有趣的很。” 他话里无激动,无暗讽,只是平静的如在说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 天上月朦胧,星也稀,真是不太讨人喜。他不愿因一些无所谓的事情延误太久,只有亲眼见到时灵曦安然,才能放心。 茶摊内室,只有一张板床,倒也宽敞,躺下两人无妨,雷昆仑却方才眯了许久,此刻却是清醒了,心如猫爪在挠,如何也静不下来,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着。 “马蹄帮的人究竟想得到什么?” 他喃喃自语,回望一眼,冷萧已是无声无息的睡熟了。 他自顾翻箱倒柜,去他娘的对死者不敬,他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也绝非良善,刀口舔血之人,自己就是规矩! 柜门大开,箱子已启,破旧的衣服被他丢了一地,耳边突然飘来一阵凉风,他顿时运气而阻,一柄匕首贴着他的脸肉割了过去,削断了几根汗毛。 若非有横练功夫做保,只怕此刻半张脸都要被削去了。 三条黑洞洞的影子分立在他前方及两侧,在对方出刀之前,他竟没有发现来人。 “哪里来的三条不开眼的鬼魅,也该撞到你无常爷爷的头上来!” 正中的黑影桀桀一笑,语气森森冷冷:“阁下这话说的不妙,你在他人住处翻箱倒柜,倒也不是该那么理直气壮。” “马蹄帮不杀无名之辈,你能取了伊护法性命,绝不是泛泛,且报上名来!”左侧人说道。 右侧黑影继而冷笑:“敢采我马蹄帮囊中之玉,你是头一个。” 雷昆仑肆意笑了两声:“什么马蹄帮猪蹄帮,老子听也没听说过,莫不是哪么山沟沟出来的野路子?你无常爷爷的大名,不是才报与尔等吗,是记性差还是聋了?” “好个莽汉,你这类人我杀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体壮如牛,人蠢如猪,此时多狂妄,稍后便会多后悔。”左侧黑影说着,手里多出了一把短剑。 雷昆仑将两腿一迈,扎了个马步,厉声喝道:“来,光说不练假把式,倒是让爷爷瞧瞧你这小鬼有几分能耐,能不能啃下爷爷的一块皮肉来!” 左侧黑影登时气得发笑,连道三个“字”,已是怒极:“莫道人命如蝼蚁,蝼蚁尚知要偷生,今日我只将你看做草芥,斩了你当燃灶的引火!” 他话音未毕,一招“穿心式”蓦然间就落在雷昆仑心口上。雷昆仑身子如虾子般弓起,两眼骇然,双手死死抓着剑身:“你……你这卑鄙小人,未道‘看招’,便出手偷袭!” 左侧黑影心有迷惑,此时也不禁笑了出来:“兵不厌诈,技不如人,休怪他人,江湖凶险,岂是儿戏?又有谁出手前会与你道一句‘看招’……” 他话音仍是未毕,耳边陡然贯入一声“看招”,令他两耳嗡嗡作响,脑中霎时混沌了一片,只觉得胸口一痛,身子就飞了出去,将内墙砸出了一个窟窿。 雷昆仑信手将短剑丢下,放在他手握剑锋,竟是毫发未伤,不过是做了个戏,讽一讽他罢了。 这条黑影存着恨意,奈何腑脏都碎成了几瓣,瞪着眼睛在墙洞下咽了气。 第十三章 收落日,点青天 另外两条黑影回过神来,往墙洞之下一瞧,只见死者外表无恙,口中却溢出学沫,内里早就碎成了渣滓,五脏六腑成了浆糊。 为首的黑影话音一厉:“好个莽汉,原来是我等看走了眼,这一手内外兼修的功夫,天下间几人能出其右?” 偏生雷昆仑此时又正正经经谦逊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何其之大,雷某绝不敢承此谬赞!” “你还真当我是在夸你了?天下间能奈何你之人无几,我占其一!”为首黑影手中的匕首如灵蛇般在他指间游走,仿佛有一双幽幽的眼睛正森森的盯着猎物,随时随刻都会吐出猩红的信子来。 右侧黑影语气颇悲,带着几分强压的平静,继而出言道:“那我就来占这其二!” 他屈指成爪,使得乃是奇门的爪形兵器,三爪前刺,长达九寸余,左右斜里偏生再分出枝桠,多两条一寸短爪,看起来不伦不类。 他后发先至,眼神恨不得能生啖其肉,痛饮其血,奇门爪兵竟然弹射了出来,并非近身兵器,而是分前后左右射出了链刃,将他围得密不透风,但凡有被他触及之物,顷刻间被绞得粉碎。 “好个邪门狠毒的兵器,你二人左一句、右一句,这是将我当成了软柿子想捏就捏吗?十七年前尚且无人敢说此大话,只凭你们两条小鬼,也敢欺犯鬼差无常?” 雷昆仑并未动真怒,下手却也并未留情。他双手轻轻摆动,似缓实疾,如同在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竟弥散出形同实质的内力。 他两手各握住一条链刃,猛地一扯,便将之生生扯断了。这黑影眼神一晃,不退反进,余下链刃狠狠击在雷昆仑身上,却如鸡蛋磕上了石头,反被震出了几道裂痕。 “只凭你这点小小能耐,可伤不了我!” 为首黑影蓦地道:“白护法,这厮定是取了伊护法的北域冰蚕丝宝甲,你的武功主张灵活多变,对付这样又臭又硬的石头,反而处处受制。你且为我掠阵,由我来会会他!” 他话音未落,左手蓦地在右手虎口间一拍,如发动了弓弩一般,匕首柄部“笃笃笃”射出三道钢针,此时无亮,却自生寒芒,直晃花了雷昆仑的眼,看不清画面。 他依着钢针飞来路径,抬手一抹,直将三枚钢针都捏在了手心里,顺势一撒,听得“噗噗噗”三声细碎闷响,入了软肉里。 而他耳边却又“铮”地鸣叫了一声,听的出来那乃是剑鸣声,清音如奏乐。 此时他已看清了画面,只见是冷萧侧身抬起一剑,挡在了为首黑影的匕首之前。雷昆仑只绝颈上一凉,青筋已被割出了一道血口,血水直淌到他肩头。 他心中微骇,脸色一沉:“同为护法,这厮的实力远超那二人,隐隐还在我之上,马蹄帮,如今倒是人才辈出!” 却不知道,那为首黑影心中更是震骇,脱口厉喝:“阁下何人,胆敢多管闲事!” 自他来时起,竟从未察觉到在木板床上和衣而睡的冷萧,此刻见到凭空生出一剑,只当他是才至! 无怪他这般认为,恰是此时,后窗之中溜进几人,其中一人,正好被雷昆仑胡乱撒出的三枚钢针从额头给刺了个通透,眼看是不活了。 “兀那恶贼,好狠的贼胆!一言不发,便偷袭伤人!” 那喊话之人,正是高大白胖和尚,身后跟着瘦猴和尚及十三棍阵和尚。 “看来今后,世上又要再少一伙修习十三棍阵的人。”冷萧叹息一声,倒地身亡的,正是十三棍阵里的“中一”。 十三棍阵,十三人如出一体,缺一不可,少了谁,这棍阵都是虎不虎、猫不猫了。 高大白胖和尚怒极:“你二人祸害方丈至此,又伤我师弟信命,今日便是豁了命去,也要你们偿了性命!” 为首黑影与冷萧一匕首一剑相抵,至今不撤,内力相冲,先撤之人必受反噬。黑影只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诸位大和尚,何不一道制敌?” “也好!” 高大白胖和尚正有此意,这两个黑衣人实力不俗,其中一人更能牵制住冷萧,恐怕实力还在方丈之上。 “诸位师弟,我等先将这莽汉拿下,一切皆因他而起,便由他先来结束!” 这和尚方才说得惨烈刚直,手段却是阴险,抬手间扬起了大片粉末,连带两个马蹄帮的人也罩了进去。 其他和尚立刻以湿巾蒙面,只是战意不盛,眼看还沉浸在“中一”和尚惨死的悲痛中。 为首黑影怒骂:“你这贼秃,做得什么好事!” 他身体一阵疲软,却不敢松懈,生恐吃了反噬之力更不敌冷萧。 冷萧看了一眼,他知道这些和尚定会找上门来,不管是为了寻仇还是封口,绝不容他们这样大胆的人继续活着。 世上不乏奸人歹人,却也不缺侠士义士,一旦风声大漏,成群自诩正义的人前来围剿这帮恶和尚,纵使赐他们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了。 然而这些个聪明得绝了顶的人,最终却还是只想了一个用药下毒的蠢笨主意。 他眼神一扫,墙角不知何时还燃着一炷香,香头上正汪汪亮,方才是被几个和尚挡住了,此时才露了出来。 他早已闭气,长生丹能起死回生,更能长生,却不代表不死,也不是百毒不侵。 丹药的药效在服用时最大,如今只是有些许抗性,可依然是肉体凡胎。不过,以他的实力,闭气一时三刻又有何妨? “一时三刻间,尔等又有谁能逃得性命?” 为首黑影初见不支,眼前的人却非但不露颓势,气势反而愈发强盛,眼神幽幽,放出令他不敢直视是光。 “骆护法,我来助你!” 白护法兵器毁了七八分,挥舞间威势依然不弱,霍然朝冷萧两眼刺去,要将他这双幽深的眸子给彻底刺暗。 骆护法趁机提气加力,却反倒被冷萧一剑掀飞了出去,剑锋划了个半弧,又如波浪曲折,起伏间在白护法眉心、心口、小腹连刺了三个伤口,链刃无意识打在墙上,颓然落了下来。 骆护法瞳孔收缩,惊而失声:“含苞收落日,嫩枝点青天!” 第十四章 龙虎艺,舞千钧 谁人也不知,破落茶铺里,木板床底下,还有一个地窖,更无人知,地窖之中藏了一把全武林为之争夺了无数年的紫铜钥。 有传闻,前朝奇人微生横舟一生锻造了七把紫铜钥,每一把紫铜钥都对应一处宝藏,得其一可纵横天下,得其三可叱咤风云,尽得之可天下一统。 “到底该心死至何等境地,才能放任这样的宝物在手也不屑取之,弃于地窖角落里蒙尘?” 茶摊深夜不请自来之人,尽数把命留了下来。冷萧和雷昆仑二人形同醉酒,毒素终究是对二人造成了些许不适。 天一亮,雷昆仑离开了一趟,将从尸体上摸出的所有钱财都留给了那日借碗于他的妇人,再是启程。 又如那云中寺的和尚,只消将消息传扬出去,自然有无数人挤破脑袋来争抢这个功绩,为自己的名头添砖加瓦。 如此半月过去,途中没有什么人烟,多是荒山野路,好在两人也习惯了清贫日子,倘若真的荣华富贵,山珍海味,反倒要心生厌烦。 直等接近安定县后,道路才渐渐开阔,隐见人迹。安定县与临河县同属秋凉郡,不过在大小上而言,安定县要大出临河县三倍有余。 两人依旧是一副邋遢样子,比乞丐也未必整洁多少。才至,便听道路中央有人呼喝,里里外外已是围了一大圈子人。 原是两条习武大汉正当街表演一些祖传的功夫,多是硬气功,这两人各个都是力能扛鼎的人物。 身前七零八落摆着许多物事,其中有一秤砣,足有人脸大小,重逾五百斤,二人能以此舞出一套晨操来,还放下话来说道,但凡有人能将秤砣离地足膝盖高,停顿十息,二人便甘愿奉上白银十两。 十两白银,可换上良田一亩,可让普通人闲适许久一段时日,是以不少人上前尝试,不过始终无人成功。而这两条汉子方才就在他们面前舞起这秤砣,也绝非做假,一时更令人惊叹,有富裕之人,看得欢了,便丢下几枚制钱或是碎银。 人群里,有两位年轻公子,一人手持折扇,愁眉不展,一人立于他身后,做随从姿态。 随从指着卖艺的两条大汉,轻声道:“公子,你瞧这二人实力如何,可能从向琉语手中将老爷救出来?” 年轻公子迟疑道:“向琉语自身实力不俗,固玉山庄更是门客众多,他二人只怕也难敌。” 人群外,冷萧二人站定。 “昆仑,何不借此赚些酒钱来?” 换作当年,此刻雷昆仑早已满脸不屑地冲上去砸了人的场子,以他的实力,舞起这个秤砣也不过是多耗些气力罢了,非要让这两条汉子赔得倾家荡产不可。 而今,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直待冷萧出言,才笑了一下,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得自死人身上的钱,二人怜悯妇人,是以尽可能全部给了她,终究帮不得她太多,如此已是尽心。天下可怜人不知凡几,帮得了其一也帮不了其二、其三。 原本还道,在安定县又是餐风饮露的下场,没想到当街便看到有散财童子。 被雷昆仑拨开之人,心中本还有些怒火,兀自不肯离开,却发现根本奈何这条大汉不得,且看他眉眼带笑,神色和煦,颇为谦逊,心中怒意便消了七八分,遂作罢。 再看雷昆仑去向,分明是要砸场,这体型也颇为唬人,一时议论声大起。 南宫龙、南宫虎二人,一见雷昆仑,便眼神微敛,对视一眼,已看出来者实力不俗。 雷昆仑先打了声招呼:“这考试,不知在下可否一试?” 南宫龙见他谦和,也是摆手一笑:“摊子摆在道前,哪有不让人试的道理?阁下但试无妨!” 雷昆仑当下腰马合一,气息微屏,连带着看客也都睁大了眼睛,生恐有半分遗漏。 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逾五百斤沉的大秤砣被他提离了地面,直过膝盖,看客立时叫好,声音不绝,同时一息一息数着时间。 直满十息之后,雷昆仑手上一松,放下了秤砣,砸得地面一震,周遭之人皆跟着摇了一摇。 他接了一两银子,便道谢离开了。比起南宫龙、南宫虎二人以秤砣舞起晨操自然不足,但是也让普通人知道这秤砣并非举不起来之物,两条卖艺的汉子也绝非哄人,这一来去,反倒是如给干柴上添了一把烈火,有身强力健之人不断上前尝试。 还当真有人将秤砣提离了地面一霎,可惜无法提高,更无法维持,然而比旁人却好了太多。 南宫龙、南宫虎二人微微点头,他二人自幼习武,自然不可比拟,普通人能有这份力道,可称力士矣。 心中犹是在想方才挣走一两白银的那条落魄大汉,提起秤砣后,看似艰难,实则面不红、气不乱,根本是轻松之极,只为了给他二人面子罢。 “人予我颜面,我自当报还,待此间事了,望能请他吃上两杯酒!” 看客中,还有人在想着那落魄大汉,便是那愁眉不展的公子和那清秀随从。随从道:“公子,那人的力气好大,生得凶神恶煞的,为人却谦和,应该不难说话,若再加他一个,胜算能有几成?” 年轻公子摇头道:“若只是力气大,我便不能害他,向琉语手下的门客各个都是高手,纵然力大无穷,若无章法,一如蛮牛斗鼠,只能是被戏弄罢了。” 令一头,冷萧二人钻进了澡堂,小厮见二人的邋遢模样,连连叱责驱赶,待雷昆仑摆出银子时,小厮立刻换了副脸面,连声叫“大爷”,同时还自荐替二人去买一身干净衣裳来换洗。 客栈里也可沐浴,可小小浴桶,总是不如澡堂来得自在。二人身上太脏,不好意思下汤池去,怕污了水,先大致冲了冲,才下去。 冷萧心中怅然,若父亲在世,得知唐唐冷家少爷与这些个市井小民、江湖草莽共浴,定要大骂其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此是私密事,若叫下人服侍沐浴,自是无妨,因下人也便与桌椅物件无异,尊严极低,像这样露于人前,自然是万万不可的。 当年不胜其烦,现今,还有谁来斥骂、叮嘱他呢? 第十五章 水初焉,仙人指 两身干干净净的衣裳摆在案上,雷昆仑提起一看,他的体型不俗,这衣裳却正好,就像是量身为他定做的一般。 他为人豪爽,小厮既然有这般一眼量人裁衣的能耐,自是也如愿得了些犒赏。 汤池内,有行脚浪人,有江湖散客。旁边之人斜睨了冷萧一眼,方才见这二人邋遢,颇感厌弃,没想到一番冲洗之后,一个威武、一个儒雅,竟是十分不凡。 此人的一双眼睛收敛成了一条细缝,薄唇微抿,指作兰花,轻轻点上了冷萧胸膛。只是还未靠近,便被冷萧拿住,进退不得。 冷萧是以缓缓张开眼睛,平静道:“兄台可是有事?” 那人眸若悬星,鼻若悬胆,唇如蓓蕾,面如冠玉,最是一双眉毛惹人眼,似柳叶吊梢,又仿佛有烟霞缭绕,看起来又是清晰又是朦胧。 “在下水初焉,看哥哥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不像是这些草莽粗人,怎么会来这小小澡堂?” 他娇笑一声,将手指收了回去,眼角宜喜宜嗔,依旧是凭空轻轻点了一下,仿若能将刚才未曾点到的给补偿回来。 冷萧遂又闭上了眼睛,说道:“同是江湖人,天下之大,尽是江湖,何处去不得?自诩名门贵胄、书香门第而自命清高之人,不还是与所谓俗人一样,深陷这江湖苦海之中?” “哎哟,哥哥一看就是文化人,一张口就不一般,小弟佩服。” 见他有喋喋不休之态,雷昆仑在旁不禁两眼一瞪:“好了,你这鹌鹑,废话恁多!我家少爷喜静,休要再聒噪!” 遭他训斥,不远处几条不相干的汉子登时围了上来,神色冷峻,目光不善,一人道:“我家少爷同他说话是看得起他,瞧你二人那般落魄,又能是什么风流人物,也敢妄称少爷?” 又有人冷笑:“你可知我家少爷是谁,便胆敢口出狂言!” 大多正意识混沌享受汤池温浴之人,此刻微微抬起了眼睛,或是正襟危坐,看着这一出好戏。 看两方互不相让,一个猥琐男子不管两方熟强熟弱,一双鼠目在水初焉身脸来回掠动,小声赞道:“哟呵,瞧着小脸儿白皙、仪态荡漾的劲儿,眸子里险要滴出水来!好个娇俏公子郎,若能纵意一晚,岂不妙哉?” 随同水初焉的几条大汉,方才雷昆仑出言不逊时尚且不如何恼怒,这时仿若受了天大的侮辱,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 直指前人道:“你这鼠辈,口无遮拦,当真不知死字何解,廖某便来好生教教你!” 猥琐男子兵不离身,竟从水里捞出一把半人宽大的方刀来,方刀寒光湛湛,映出一前一后两条赤条条的人影来。 “老子纵横江湖十余载,什么风雨波折不曾见过?王子公主见得比牛马还多,你家公子又是什么玩意儿,老子还说不得了?男生女相,一派风流,不让人骑,生来何用?” 正所谓看戏不嫌事大,不少人跟着笑起。池水涟涟,廖姓大汉更怒,赤手空拳夺了上去,目若北斗倒悬,收敛作隙,杀机明放。 “说大话也不怕嘴上生疮,你且走近王子公主说上半句秽语,看对方不砍了你的烂泥脑袋!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我水家的规矩便是,何人敢不敬,或跪下磕头认错,或留下双手双脚,做人棍横着出去!” 猥琐男子怒极反笑:“你这厮好大的口气,我魏七刀虽不是什么南震五岳、北翻四海的人物,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猪羊!” 他方刀一掀,一招“探爪式”便夺了出去,明里与廖姓大汉相阻,实则暗里横生攻势,将刀锋一转,往廖姓大汉的腰侧削了过去。 行家一出手,自知有没有。嬉笑看客见此一着,便笑不出来了。扪心自问,由他们换位前去迎敌,也未必能讨得好处。 东角披发男子,眼神平静;西角长须之人,又道一声“有趣”。江湖处处混江龙,若无千般能耐,还是休要胡乱得罪人。 廖姓大汉冷哼一声,看着身形粗犷,身子却一时软如泥鳅,腰身一偏就躲了开去,双掌只在刀背上一拍,方刀便朝着水下闷罩了下去。 猥琐男子脸色一变,廖姓大汉的手掌已按在他面门。他立时跪了下去,直声认错,不无果断。 对方却只道一声:“迟了。” 便是以徒手功夫,如拿捏一只白兔花猫一般在他肩胛、股骨处拿捏了一下,就把他丢在了水中。 旁人只见水中冒起一阵泡泡,无人上浮,东角披发男子遂上前将他提了出来,猥琐男子才猛然呕出几口浴水,脸色白如鬼魅,手脚皆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着。 披发男子将他丢在了岸上,解了他溺死之忧,有人震惊:“好手段,滴血未见,便废人手脚,便是赤脚郎中皇三极在此,也回天乏术!” 廖姓大汉又回过身面向雷昆仑,冷然道:“如何,阁下可还要与廖某过过招?” 此时,冷萧已起身换上干净衣裳,平静道:“我的这位朋友性子急,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昆仑,水也浑了,再泡下去反脏了身,走吧。” 二人离去后,水初焉一双眸子追着冷萧背影,也笑道:“被那混人呕了几口胆汁出来,我也没了兴致,我等也走吧。” 廖姓大汉穿毕衣裳,凑在水初焉身侧小声说道:“少爷,你不会真对那白面小生动了心思吧?看那人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倒也不辱没了少爷,奴才这就去将他掳来!” 水初焉打了他一下,登时笑骂道:“你不给我掳个姑娘回来,反要去掳个男人,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是是是,奴才嘴笨,那少爷为何对他如此在意?” 水初焉眼神微收,意味莫名:“风云际会,龙虎皆聚,直取临河县,他二人风尘仆仆,想来不久就会再见的。” “少爷的意思是,那二人不简单?” “你性子粗,未曾注意到细致的东西。那大汉性格内敛,自是经过磨砺之人,实力还在你之上。而那青年,我与他相距不过二尺,却仿佛身旁空无一人,细看又只道他是个普通人。” “可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能轻易阻了我的仙人指?” 第十六章 酒楼聚,有人求 二人才出澡堂,前方走来两条大汉。 “在下南宫龙!” “南宫虎!” 这二人正是之前街头卖艺的弟兄,此刻怔怔看着冷萧和雷昆仑,若非两人一个高大、一个纤瘦,气质分明,换了一身衣裳,他们险些不敢辨认。 “二位特意再次等待,不知有何事?”冷萧点头回应。 南宫龙稍显老成持重,南宫虎则青涩刚猛些,此时由南宫龙说道:“方才我兄弟二人明知这位朋友留情,是以前来相邀,还望请两位兄弟喝一杯酒,聊表心意。” 冷萧和雷昆仑对视一眼,便笑道:“也好,我二人正准备去吃点东西,便承蒙二位破费了。” 南宫龙、南宫虎二人便如其体型一般,也是极豪爽之人,闻言顿时开怀大笑,连忙邀二人前去了最好的酒楼。才是幸苦了几天赚来的银子,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就挥霍了出去,换来一桌子好酒好菜。 只道是,人涉江湖,不知前路生死,自当能逍遥一朝便逍遥一朝,能自在一暮便自在一暮。 金银钱财之流,不过身外之物,若能换一餐饕餮盛宴,以满口腹之欲,何乐不为? 小二将一盘盘荤素菜肴端上,莫瞧菜数多,可看这四人中有三人壮若狮虎人熊,只怕一人的食量要抵得过三五人。 至于冷萧这小身板,自然是被他给忽视了。 能入此等酒楼之人,多是富裕人家,自恃身份,吃起饭来细嚼慢咽、温声细语的。偏生来了三条大汉,说上两句便是粗狂地大笑起来,将这酒楼如变成了不入流的小酒馆。 正中一张八角桌前,八人中,有一人将酒杯抵在唇前,低声说道:“这三条莽汉,能点这一大桌子酒菜,却又穿得简陋,要么是不将钱财放在眼里,要么是打算干一票大的,是以散尽钱财无妨。” “诸位以为,是哪一种?” 有个满脸褶皱、顶上只剩下零星几绺头发的半百老翁冷笑道:“今时今日出现在此地,还能是往何处去?紫铜钥重现江湖,又有哪一家哪一户坐的住?” “阿路,你去试试这几个人的来路。”为首一人抿酒道了一句。 蒙头吃饭的一人顿时放下竹箸,瓮声瓮气地应了句“是”。只是他才站起,便被为首之人按住。 “且慢!” 便见有一相貌明媚的公子摇着折扇,才进门,便笑了起来,撇开小二自顾到了冷萧四人的桌前。 “哎哟,我与哥哥还真是有缘,才坦诚相见,这时便又遇上了!” 水初焉呵呵笑了几声,浑然不见外地坐了下来。桌子本就不宽,雷昆仑、南宫龙、南宫虎三人又都是八尺大汉,体壮如牛,他的随从便无处落座了。 廖威抬眼一看,便随手提了一张桌子,安在了水初焉身侧三尺处,与另外二人一并坐了下来。 南宫龙神色微诧:“冷兄,这位朋友是?” 水初焉连忙抱拳道:“在下水初焉,见过两位兄台,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南宫龙、南宫虎!” “原来是南宫家狮*四大铁人中的龙与虎,久仰久仰!在下不请自来,多有叨扰,四位不会介意吧?”水初焉说道。 南宫龙瞧了冷萧和雷昆仑一眼,见二人无甚表示,不迎也不厌,便笑道:“哈哈,都是些虚名罢了。来者是客,不必拘礼!” 南宫虎眼睛始终在冷萧和水初焉身上游走,他生性耿直,藏不住话,是以问道:“两位兄弟,一个生得俊俏,一个生得比女子还漂亮,莫非是断袖之交?” 冷萧停箸,水初焉顿时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后道:“你这汉子,可不能污人清白,怎么,生得俊俏便一定是喜欢男人吗?” 南宫虎立刻红了脸,嚅嗫道:“方才你还说你们坦诚相见了,还眉来眼去的……” 另一桌,廖威三人不由得捧腹大笑,只道:“兄弟莫要误会,我等不过是同在一个澡堂子里洗了个澡,哪里有什么不堪行径!” 南宫龙苦笑道:“我这弟弟为人憨直,想到一出便说一出,闹了笑话,诸位别见怪!” 他瞪了南宫虎一眼,这样的话又岂是能够随便说的?甭管真的假的,男子间生情本是有违伦德的禁忌,怎可揭于人前! 一行八人,一来二去倒也熟悉了些,江湖本是如此,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一言相合,也可称兄道弟。 正中桌,手下人问道:“少爷,是否还要属下前去试探?” 那人摆手:“不必了,我已有数。” 他一双眼睛落在水初焉身上,又刻意侧过了身,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心中暗道:“能被水家大少爷看中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又一年轻公子登上酒楼,身旁跟着一个清秀随从。 “阿赤,你真看见他们往此来了?”年轻公子手里,多了一个锦帛包袱,眼神含忧。 随从阿赤点头,眼神晃动间,稍显欣喜地往角落一点:“公子,他们在那里呢!” 原本南宫龙几人的体型算是出众,在外头如鹤立鸡群,可是在这酒楼宾客之中,倒显得稀松平常了,身材魁梧者众多。 冷萧手中的酒杯不顿,眼神稍稍晃动了一下。水初焉似有所感,顺着他眼神飘了过去,对上一双人儿来。 他浅笑道:“哟,这是哪位的朋友来了,还不去迎一迎?” 满桌人停杯投箸,回望来人。年轻公子被一群人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凛,生出几分惧意,仍是快步上前。 南宫虎挠头诧道:“我与哥哥一路来,不曾见过这人。” 一时有趣,冷萧与水初焉对望,二人显然也不认得这人。可这人明明白白是朝他们走来,且神色焦急。 虽是草莽,礼数不可失。众位是客,南宫龙、虎两兄弟做主,遂起身抱拳。 “不知阁下何事前来?” 年轻公子看桌子上几位一眼,收回目光,说道:“两位可是南宫家的少侠?” 南宫龙摇手:“‘侠’字不敢当,不过是帮衬过几人,尚受之有愧。在下南宫龙,这是舍弟南宫虎。” 年轻公子大喜,直要跪下去:“南宫少侠过谦了,南宫家世代侠义,江湖皆有盛名,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少侠务必答应!” 第十七章 眉弯渡,陷重围 自打柳玉雅道出南宫龙、南宫虎二兄弟来历后,冷萧与雷昆仑才是知晓,原来这两个街头卖艺的大块头,出身竟也不凡,难得柳玉雅能在街头将二人寻到,时也运也,是命数,也是缘分。 水初焉自听闻二人名讳时,便猜出了二人身份,反是冷萧与雷昆仑,避世太多年,如今的江湖,旧人不知还剩下多少,早已物是人非了。 总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柳玉雅点名道姓,甘愿奉上家族至宝眉弯渡,并以下跪相求。南宫龙、南宫虎自幼受父辈熏陶,侠义入骨,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更莫说对方又苦苦哀求。 柳家府邸内,偌大一个家族,却显得有些萧索,只有一个下人在清扫落叶,扫帚自地面划过,只留下枯叶的飒飒声。 听柳玉雅介绍后,几人才知,原来这扫地的妇人是她的奶娘,家里的下人都走了,她心怀善念,尽管无人患难与共,尽管家中已食不果腹,她依旧给离开的人分发了月钱。 也是待她揭下发冠,散开长发,几人才知,她是个女儿身,而那随从阿赤,也是个女儿身,是她的贴身丫鬟,陪了她足有十二年,也是柳家除了奶娘之外唯一一个留下的下人。 说是下人,其实与亲人无异。 为求南宫家兄弟相助,她自是全无隐瞒,娓娓道来。 柳家有一口宝刀,名唤眉弯渡,乃是柳家第一代家主湄水居士柳漫松的贴身兵刃,后来代代相传,既是至宝,也是传承之物。 原本,固玉山庄庄主向琉语即便对眉弯渡心有觊觎,却也不是柳浮笙的对手,然而半月之前,有几个神秘人自柳家经过。被柳浮笙发现后,彼此间对了百招余。 柳浮笙实力不俗,单对单绝不惧了谁,偏生对方人多势众,终究还是败下阵来,重伤倒地。 没想到对方却并未杀人,也并未从柳家夺走什么东西,甚至宝刀眉弯渡就落在柳浮笙脚边,他们也未曾看一眼,而是仿佛被白耗了时间一般,匆匆离去了。 这些人虽然没有伤及柳浮笙性命,消息却传到了向琉语耳中。向琉语实力中庸,可固玉山庄门客众多,而柳家全仗柳浮笙一人,她这个唯一的柳家之后,还是个不曾习武的弱女子。 柳浮笙自知危难将至,提前让她带着眉弯渡逃出安定县,可她又怎能真的离开?又怎能真的放下父亲不顾? 阿赤端茶递水,桌前四人,除南宫家两兄弟外,还有冷萧和雷昆仑。 南宫虎一拍桌子,懊恼道:“早知作恶的是固玉山庄,便不能让姓水的离开,再算上他们几人,胜算要再提三成!” 他对固玉山庄的名头略有耳闻,山庄内有数百人,个中好手数十,他们才区区四人,硬闯进去只怕就像是陷进泥潭里一样难受。 南宫龙摇头道:“人家也不是出来游玩的,族中自有安排,哪里能随我们走这一遭?” 南宫虎一拍桌子,冷哼道:“他是奉命行事,莫非你我就是来游玩的?不就是为了一把紫铜钥吗,就算是有天大的宝贝,又如何能比救人性命来得要紧?” 他又看向冷萧二人:“二位兄弟都不是一般人,平白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为了那紫铜钥而来,你们若也不愿相帮,便赶紧离去,省得一会儿无法应下,徒惹人心烦!” 冷萧淡笑道:“南宫三少误会了,我们正是从临河县来的,又怎会走回头路?不知道所谓的紫铜钥,只知道临河县云中寺有一群恶僧,以寺院作皮,暗地里做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 “二位兄弟若是要去临河县走一遭,不妨将这祸害拔除了去。” 南宫家兄弟二人闻言,直道一声“当仁不让”,且听冷萧有留下来相助的意思,顿时开怀不已。 柳玉雅又是作势要跪下,泪水涟涟:“我柳家已经一贫如洗,承蒙几位大侠援手,妾身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南宫虎当即喝道:“妹妹你说这话便是瞧不起我们了,知恩图报,是为大恶,我们又岂是为了你的报偿才帮你?这把刀你且收回去,这是你柳家传家之宝,岂能流落在外,你放心吧,此事我们定不会坐视不理!” 冷萧心中已然明朗了许多,半月前打伤了柳浮笙的,应当便是马蹄帮的人,且那几个人,已然死在他手上了。 而安定县风起云涌,又直去临河县,同也是为了一个紫铜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大的秘密,也总有泄露的时候。 柳玉雅频频道谢,除了一个“谢”字,她一个弱女子,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南宫龙沉吟道:“冷兄,雷兄,向琉语此人不足为虑,但是固玉山庄人数众多,我们还是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来。” “阿赤,你怎么了?”冷萧看了她一眼,她一双眼睛有些飘忽,额角满是细汗。 阿赤惊叫一声,回过神来,连忙道:“我以前随老爷去过固玉山庄,里面大得很,高手也多得很,就凭你们四个人,真的可以救出老爷吗?” 南宫龙神色一喜:“阿赤姑娘原来去过固玉山庄,不知可否能绘出固玉山庄内的大致地形图?” “啊?我……我……”阿赤嚅嗫着,显得有些彷徨,脸色愈发得白。 南宫龙只道她是忘记了,便出言安慰。冷萧放下茶杯,缓缓道:“我们不必前去,想必固玉山庄的人,已经将我们围住了。” “什么?”南宫家二兄弟一惊。 “向琉语将柳家主擒住,又岂能不搜遍柳家?柳姑娘如此草率的回来,只怕是羊入虎口,正中敌人下怀。” 柳玉雅神情惨然:“我,都怪我,是我大意害了四位大侠。” 正是此时,房门“呜”地一声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阴影里。他一双眼睛直直投在桌上的那把刀上,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刀果然在你手上,很好。你凶什么呢?你要是乖乖把刀奉上,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我就把你……” “哦,不,否则我就当着你的面,用这把刀将你父亲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 第十八章 软骨散,剑展锋 柳玉雅看向来人,脸色稍白,眼中恨意毕露:“向琉语!” 她偌大一个柳家,被向琉语给吃了个干净,而今只剩下一个萧索的躯壳。 南宫龙站了起来,挡在众人之前,手臂一横,冷然道:“素闻向庄主为人谨慎,怎么感一个人来,还是自恃不惧我等?” 向琉语低低哼了一声,蓦地失笑,笑得有些狂放不羁,有些傲慢无礼。他一掌按在门框上,直将门框按出了一个窟窿。 只听他冷冷道:“这位,想必你是南宫家的公子了,”他的眼神从冷萧四人身上划过,“这是我固玉山庄与柳家之间的恩怨,还望四位不要多管闲事。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古好事之徒,总不长命。” 南宫龙将脾气暴躁的弟弟按在座位上,面色一沉:“向庄主,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向琉语眼帘低垂,淡淡道:“威胁谈不上,不过是给四位一个忠告罢了。向某二十岁才习武,在此之前,是个文人,先礼后兵,也不枉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南宫虎早已忍无可忍,猛然捏起一个杯子掷了出去,厉喝道:“狗屁忠告,本是小人,何必故作君子,惺惺作态,属实恶心!二哥,二位兄弟,你们不忙上,我先去会他一会!” 向琉语侧身避过了杯子,小小杯盏一掷之力,竟嵌入地砖三分。 “若是你固玉山庄倾巢而出便罢了,只你一人,也敢猖狂?据说向庄主的引玉诀能夺人内力,今日我便来讨教讨教!” 南宫虎说着,已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不叫人有任何阻拦与反驳的机会。冷萧望着他的背影,从桌前到门口,不过丈许,眼前一花也便至了。 却见向琉语没有任何动作,只平静地站在那里,南宫虎突然间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啊!” 柳玉雅惊呼一声,身子软倒了下去,阿赤连忙扶住她:“小姐,你快坐下歇歇!” “我……我浑身疲软无力,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南宫虎的现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白。 “三弟!” 南宫龙大叫一声便冲了上去,跑得尚不及南宫虎远,重重地扑倒在地上,跌在南宫虎的脚边。 向琉语只觉得有些好笑,稍显讥讽地哼哧了几声,说道:“只凭我一人,单对单都讨不了好处,更莫说以一敌四。不过,倘若是对付四个软脚虾,就简单多了。” 他边说着,旁若无人地抬脚从南宫氏兄弟二人的身上迈了过去,走到桌边。阿赤将头压得极低,吓得退了几步,柳玉雅瘫软在座椅上,已是连退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忽的将手朝下一啄,三指落在桌上的长形包裹上,一扯一提,布匹散落,长刀眉弯渡打着转在空中划了个旋,被他擒在手心。 宝刀在寒芒,在偏暗的房间里发出湛亮的光,恰引来一只蚊子,振翅往刀刃一落,不曾站稳便直直断成了两截。 “好刀、好刀!” 向琉语眼中放光,连声赞叹,纵使在柳家掠来千两黄金、万两白银,也不及这一口宝刀分毫! 他信手使了几式粗浅的江湖刀法,隔着几尺距离,阿赤便感到脸上火辣辣得疼,仿佛已经被割得面目全非。 向琉语笑道:“阿赤姑娘不必害怕,我向琉语也是一言九鼎之人,应诺了你的,自不会食言,不但会放你平安离去,还会赐你黄金百两!” 阿赤登时跪了下去,泪水滑过脸颊:“我……我不要钱,你已经得到了宝刀,能不能放过老爷和小姐,我求求你放过他们吧!” “闭嘴!我用不着你求情!”柳玉雅对她怒目而视,厉声而斥,“我待你如姐妹,你为何害我,你且拿着钱滚吧,休要在我面前假惺惺的!” 阿赤伤心欲绝,已是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一头磕在地上,几下过后,已是碰出一片血迹。 南宫虎所信非人,本欲怒骂,见此状也都骂不出来了,只觉得胸中憋了一团火气,直要将自己焚尽。 向琉语在房间内缓缓踱步,悠悠道:“对将死之人,何必假忠?你放心,今日在这房间里的,除了你我之外,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你明知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尤其是柳浮笙和柳玉雅父女二人,他二人不死,柳家就永远没有倒,我心中就永远不得安宁。” “第一个,先取你的命!” 向琉语直取一刀,南宫龙咬牙,卯足力气掷出一柄飞刀,撞在眉弯渡刀身,欲阻它一阻,却被向琉语画了个弧,直接被斩断了。 “南宫家的二位公子,今日我本不欲伤你们性命,奈何你们一心求死,也就怪不得我了。” 长刀直去,往柳玉雅雪白的玉颈上点去,阿赤叫了一声“不要”,从地上跳了起来,却阻之难及。 柳玉雅已然心死,她本来所仰仗的就是南宫家的二兄弟,对冷萧以及雷昆仑的武功本不了解,便是说这二人只是个普通人,她也是信的。 无料此时“铮”地一声清音,右侧递来一柄长剑,直拦在刀刃之前,让他难进半分。 “什么?”向琉语瞳孔一缩,神情凝滞,一时愣住。 “好个小子,竟还能使力,原来深藏不露的是你,我倒要看看,凭你能撑下几招!”他惊愕后,眼神狠厉了下来,凶态毕露。 柳玉雅眼神悲戚颤声道:“是我对不住几位大哥,冷大哥若还有余力……别管我了!” 南宫龙咬着牙道:“冷萧兄弟,你快走,别白白死在这里!” 南宫虎笑道:“我南宫家绝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冷萧兄弟若每年清明还能记得我们,便给我们淋上几碗好酒,便是再好不过了!” 冷萧的眼神没有起一丝波澜,已从座椅上站起来身,一剑将向琉语掀飞了出去,压倒了一扇屏风。 “现在谈白事,还言之尚早。” 他边走近向琉语,边说道:“阿赤姑娘,若我说能将向琉语斩于剑下,你可能拿出解药?” 向琉语惊骇莫名:“不……绝不可能!中了五失软骨散,即便是水牛也毒倒了,你怎会还有这么强的实力,莫非你、你!” 第十九章 花随水,蝶相离 向琉语本领平庸,能有今天这一庄之主的位置,皆因其心大包天,胆小若鼠,才拼凑出了这一番基业,只是这番基业却是建立在不知道多少大小势力之上的。 他一个筋斗撞破了窗子,将身子递到了窗外去了,不敢与冷萧正面相对,挥手间四五条汉子冲了上来,各个都是魁梧奇伟。有最壮的一人,险些卡在窗子上,直将残缺的窗棂整个都撞了下来。 向琉语狂放笑道:“小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五失软骨散乃是我固玉山庄的独门毒药,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解药?” “杀,杀了他!谁拿下他的人头,本庄主上黄金千两!” 他身后有一条细小干瘦的汉子舔舐着猩红的嘴唇,眼里放出了一丝亮光,桀桀笑道:“向庄主人称铁公鸡、石牦牛,素来小气的很,抬手间黄金千两可是头一遭,叫我朱某人好生心动。” 向琉语虽然爱财,却不守财,深知要时时散出去,才有人死心塌地的追随他。他登时说道:“以朱老弟的功夫,对付这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七嘿笑一声:“向庄主是有眼里的人物,既然认定他的人头能值黄金千两,此人又岂是易与之辈?说句丧气的话,即便他身中剧毒,我也剑指向他。” “再奉劝向庄主一句,要么别让他活着离开,要么,就跪下认个错吧,他不是嗜杀之人。” 此言一落,向琉语心中大怒,他知晓这朱七自恃武功高强,素来瞧不上他,只是为了一口酒肉,才暂且在固玉山庄歇脚。 他手指间传来“喀”地一声响,原是一只碧玉扳指被他生生捏碎了。此时他冷笑道:“朱老弟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有些不像你了。” 末了,他有些试探地问道:“朱老弟认得他?” 他本是谨慎之人,方才察觉这青年功夫不弱,便萌生了退意,让手底下的人先试探一二。此时连朱七也如此折服,令他心中凛然。 朱七冷冷说道:“我不认得他,但我认得他使的剑法。” 房间内,雷昆仑突然旁若无人的站了起来,将南宫家两兄弟扶上座椅。只此一手,便让他们两兄弟折服,却是不知,雷昆仑尚能行动自如,皆因服用长生丹后身体对各类毒药都有了些许抗性,毒发会缓慢许多。 南宫虎急忙道:“雷兄深藏不露,我兄弟二人已难再战,雷兄先去帮他,不必管我们!” 雷昆仑蓦地笑了笑:“他?他不用帮。” 他走到阿赤身边,阿赤见到这条人比墙还高大的汉子,骇得泪水直流,低头抽泣,却是见,一块方帕递了过来。 “擦擦泪,莫再哭了。人生在世,谁能不做几件错事?当年我还曾偷看师娘洗澡,结果被师父给打断了十一根骨头。我都细细记着,断了哪几根、断在什么位置,至今难忘。” “不是记恨,而是悔恨。有些人表面不说,心里也是悔恨的,人会后悔,是一件好事。我看你本性不坏,给大家好好认个错,就无事了。” 阿赤将手里的方帕紧紧捏住,泪水涟涟地望去,见雷昆仑并未看她,一双眼睛穿过窗沿,落在向琉语身边的干瘦汉子身上。 向琉语语气稍急,又故作平静地问:“哦?他使的是什么剑法?” “折花剑法。” 五六条大汉身材魁梧,屋内施展不开,本欲将冷萧逼至窗外,有阴险之辈,欲以几个动弹不得的人来作质。 却只见,冷萧有如闲庭信步,行如流云百转、鱼戏莲间,手中长剑好比夕阳映射出的辉光,叫人眼皮一敛间,便没了声息。 五六条大汉几乎同时倒下,压得地面一震。而冷萧就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出手,眼神平和,似乎手中握的不是杀人的凶器,而是一把山水折扇,一本诗词随笔。 向琉语冷汗涔涔,暗自庆幸及时退避,否则三两招后,死的就是他了。那五六条大汉浑身十二主经,皆被点断,即便侥幸不死,也是废人。 朱七同是心中震动,喃喃道:“他出手,向来只出一招,可至今,除切磋外,从未听闻有谁从他手中活下来。” “这一招是?” “落花无意随流水,彩蝶相离映余晖。” 他晃神间,眼前笼罩来一团阴影,抬头望,原是方才坐在屋内的其中一人。 “接招。”雷昆仑淡淡吐出两个字。 朱七连忙道:“阁下且慢动手,我对这千两黄金可没兴趣,这便走了!”说着,他果真头也不回的离去。 向琉语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方才暗恼被那五六条大汉抢了挣钱的先机的人,直愣愣望着那一地尚有余温的尸体,齐齐退后一步,竟不敢与那人对视。 “连……连鬼脸蝎子朱七都跑了。” “向庄主,你不是说他中了毒吗,就算是泻药也该有点儿反应吧?”有人恼怒。 也有人一声不吭,直接调头走了。 “冷萧,冷萧,是了,折花剑法冷萧,枉我向琉语一生谨小慎微,今日竟出了如此大的疏忽!” 他苦涩地面对着雷昆仑,早已听闻二人名字,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反应过来,莫说他,便是屋内的几个,听闻二人名字,又有谁将他们两个与那传说之中的两个联系起来的? “尊驾是,三叠*昆仑?” “承蒙挂念,正是雷某。” 向琉语最后想起朱七那句话,若不能将冷萧的命留下,那就磕头认错。他果真没有半分迟疑,直直跪了下去,所幸他未伤柳浮笙性命,否则今日之事,如何能了? “庄主?” 他带来的一干人等,一时愕然,只觉得摸不着头脑。正是人的名,树的影,只这“折花剑客冷萧”六字,便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跪下去。 “今日多有得罪,向某有眼无珠。五失软骨散解药在此,柳家主在庄内做客,安然无恙,柳家的损失,向某亦会尽数……不,加倍偿还,还求尊驾能饶我一命!” 冷萧平静地望着他,手里的剑已归鞘。 知错,是一件好事,可天底下知错的人多,悔改的人少;仁慈,是一件好事,可仁慈,换来的多是更阴险的报复。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往往信奉斩草除根,而真正仁慈的人,往往是强大到不惧任何报复的人。 第二十章 闻闲语,将心乱 临河县内几多风雨,留下满地尸首,到头来无人胜,尽数都是败了。拼命、拼命,结果却是拼来一场空。 紫铜钥下落不明,仿佛它从未出现过,仿佛这一切都是空穴来风。 南宫龙、南宫虎二人赶到临河县之时,早已尘埃落定、风烟俱散。二人倒是平静,仍然记得当时冷萧随口说的一句话,直接往云中寺去了。 未曾想,只一眼却还见到了老熟人,南宫虎指着门前扫地的僧人叫道:“犬匪海一迁,三年前叫你逃了性命,自此后便没了声响,竟是逃到这小小寺院当起和尚来了!” 海一迁脸色一变,很快有恢复了平静,双掌合十,谦和地说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前尘往事贫僧早已放下,海一迁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如今贫僧只是一个扫地的僧众罢了。” 若非冷萧那一句话,二人只怕还要被他这副样子给唬了去,南宫龙登时大笑道:“海老贼,我管你是僧人还是道士,就算你成了佛陀,今日我也要摘了你的狗头,以祭奠刘家上下五十口性命!” 海一迁自知不是二人对手,当即大义凛然道:“前世因,今世果,贫僧造下的罪孽,自该偿还,倘若杀了贫僧能平息二位施主的怒火,能化解这一段仇恨,贫僧死有何惜?”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唔——” 海一迁霎时瞪大了眼睛,南宫龙二人本不使兵器,也不知何处拾捡来的粗制长剑,一剑从他咽喉贯了个通透。 “你……你们!”他用力挤出三个字,便两眼一翻,断了气,任他至死也未曾明白,这一向侠义的两人为何会直接出手杀了他。 二人行动时,远处墙角有几双眼睛,分别朝各处去了。 临河县平静一时,可各大势力却并未立即退走,暗中不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彼此的一举一动。 南宫家的人隔了许久才到,本就古怪,而且一来便朝着云中寺去了,不得不叫有心人多想一二。 “莫非,这紫铜钥其实在云中寺内?” 正想来,他们寻遍了临河县,连不少乡绅富商家中都旁敲侧击地探过了,后来在那茶摊老翁家中看见一地尸体,只道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此时回想,倒还真有那么一处地方他们不曾寻觅。 云中寺。 方丈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堪堪吊住一条性命,还能撑过几日尚未可知,正恳求道上的朋友四处寻觅成名的医者。 无料,劫从天降,走了一个煞星,又来两个。换作往日,南宫龙、南宫虎两个后辈,他是决计不惧的,然此时,他能下地行走便算上天垂怜,哪里还有对敌的能力? 众僧戚戚然之时,忽又见那些将临河县搅得天翻地覆之人风尘仆仆地尽数从何地赶了过来,前后相差至多不过小半个时辰。 此时,所有恶僧心中已经冰凉,早不再管什么方丈、什么云中寺,悄悄从后门溜走了。 却不曾想,早有人将偌大一个云中寺围得水泄不通,除非他们能像鸟儿一样飞走,否则根本别想飞出去。 几个好手提着两个被擒住的和尚走向一个面容威严之人,说道:“大人,这两人欲从一条密道逃走,被属下擒住,那密道隐蔽,若非这二人实力低微,发出了些声响,说不准真让他们给逃了!” 威严男子惊讶一声,转过面孔:“微末实力,却知晓隐秘通道,你们二人心中是否也藏着些许隐秘呢?不如也说与我听听,我便放了你们。” 二人痛哭流涕,登时将知道的事全部倒了出来:“这云中寺原来的僧人都被杀绝了,现在的僧人其实都是江湖上作恶多端的恶人,方丈就是曾经名动一时的五指擒泰山张同正!” “哦?就是那个桃山五真派的叛徒?” “是,就是他!” 威严男子冷冷笑了一下,意味莫名,只是其中一个人眼睛一瞪,便咽了气。令一人大骇,只听他道:“就算他是当今圣上、是武林盟主,也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告诉我紫铜钥的下来,我饶你不死,还可论功行赏,予你荣华富贵。” 那僧人连连磕头:“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威严男子有些失望地叹息一声,他已看出这僧人早就被破去了所有防备,是真的一无所知:“那你就去黄泉路上陪他吧。” 云中寺被无数强人翻了个遍,佛像莲台都被掏了个空,恨不得掘地三尺。方丈眼睁睁望着这一幕,眼神里剩下的只是平静。 江湖人来去,生死一朝行。今日,终究是轮到他了。 林荫道上,两人并肩而走。冷萧手中拿着一枚掌心大小的紫色钥匙,状如环,又有复杂的枝杈延伸出三寸。 “这小小凡物,竟真的能让天下人为之疯狂。” 雷昆仑道:“少爷闲云野鹤惯了,如何懂野心勃勃之辈心中的执念。” “我忽然对这些传闻也产生了一丝兴趣,”他顿了一顿,“昆仑,你说这宝藏中,会不会有能够救醒灵曦的方法?” “或许有,或许没有。”雷昆仑摇了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知晓,冷萧之所以问他,并不是想得到什么答案,从他问出问题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只是想听一听第二个人的声音,好显得他没那么孤寂。 安定县与临河县同属秋凉郡,郡守不知姓甚名谁。二人又不知到了哪一县、哪一酒馆,撒了一把碎银,点了一桌酒菜。 浑噩着走,休要多想。酒若不醉人,人当自醉之。活得太清醒,总显得疲累。 有人言传声声入耳:“昨儿个又输了二两银子,回家被他恶婆娘训到五更天,当真是憋屈。” “对街新开了一家恒顺酒楼,菜式倒是一般,不过那招牌的刺儿酒真是一绝,吞一口入喉,便如吞了一把银针似得,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是吗?那我可必须去尝上一尝。” “听闻失落无数年的紫铜钥又重现江湖了,朝廷与江湖势力都在四处寻找,天下,又不太平了。” “天下,又何时太平过。” “最近荒海上又出现一帮海匪,连秋实岛主也不是对手,据说被匪首两掌击毙了,连女儿也被匪首给掳了去……” 他话未尽,整个人蓦地升了空,原是被一个大汉直直提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天涯路,同行去 风烟寂冷,山高水远。两人行来,分道而去。各道一声“保重”,直走无回顾。 最后一碗酒入喉,雷昆仑沉默不言,已等不到天明。只道是,秋实岛上昨日景象犹在梦里,如何能闻之不顾,置之不理。师父恩,师妹情,心中如何忘记。 “师父隐世半生,曾也是行侠仗义的侠客,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总是好人难过,恶人猖狂。这一遭我总是要去的,去祭奠师父,去将师妹救回,去将海匪除尽。” “我与你同去。” 雷昆仑蓦地仰天大笑:“少爷心意我领,听香谷与秋实岛背道而行,相距不知可有十万八千里,少爷在世唯一的挂牵便是少夫人,我懂,我懂的。” 他笑得疯,眸子里又似带了泪,半仰着面颊,才能将之留住。胸中不知藏了多少情愫,皆溶进一碗酒里,灌入咽喉。 冷萧沉默许久,问道:“你我相识二十余载,却从未听你说起过。” 他声音平淡:“陈年烂事,有什么好说的,比不得少爷对少夫人的深情,比不得。” “你扪心自问,此情若不深,这些年,心何寄?” 他艰涩一笑:“情深情浅遑再论,我一个塞外辟荥族的蛮子,如何配得上她。她该有良人,而那人不应是我。若非有今日事,此生我决计不会再去扰她清静。” 他醉了,醉得彻底,又无比清醒。大笑着,大叫着,说着醉话,许多酒客见怪不怪,权当看了个笑话。 他大哭着:“倘若我当年有少爷对少夫人的半分执着、半分勇敢,今日是否会两样?是我无用、是我无用……” 分别后,冷萧几度乘快马,赶到听香谷已是一整月后。他风尘仆仆,未有歇,天下间实力在雷昆仑之上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而武功再高的人,也只是肉体凡胎,如何能在群匪之中横扫一遭回? 冷萧知雷昆仑不愿因己之事,而慢了他去见时灵曦的日子,他只有速速去,速速追去。 谷外的花草谢了又开,如今又是一副烂漫的模样,不知烦忧。做一只蝼蚁,当一丛草芥,不知生命何时终了,有太多值得畏惧的东西,而至死,可曾慌张? 冷萧行至谷口石壁,抬指轻轻触。其上剑痕嶙峋,深入数寸,留下这些痕迹的人,是个高手。 剑痕旁,或正对面,或再远处,刀痕,针痕,拳印,掌印,还有看不出是何痕迹的崩碎。 “师太,你如何能拦得住这一群有备而来之人呢?” 他轻轻叹一声,快步去了。往日里,谷口不远总有两个小童,眼神里充斥着直白的警惕质问来人,如今却是不见了。 “有客自远方来,不知是哪路英雄来寻贫尼讨教?” 一个声音自谷中幽幽飘来,带着丝丝寒意,些许杀意,冷萧却从中听出了深深的疲惫。 “师太,我来了。” 风中似传来一声颤音,听香师太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脚步无声,几息间已站在冷萧面前,霎时间老泪纵横。 “当年师太音容犹在耳畔,如今显得苍老了许多,令我都有些认不出了。”冷萧声音平静,平静中有带了几分哀戚。 听香师太笑道:“尘世一遭,生老病死,无人能逃——”她顿了一顿,抬起清瘦干枯的手指,自冷萧鬓角拔下一根白发,“长生丹,哪里有什么长生丹?你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早生华发,心中所忧为何?” 不等冷萧回答,她已转过身去,在前方引路:“那日有人来将时姑娘劫了去,贫尼本追之无奈,穷追数日,对方却又送了回来。无碍、无碍,莫忧、莫忧。” “阿风、阿月呢?”冷萧问了一句。 听香师太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葬在西山顶,伴随落日眠。” “可记得来犯之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记不清了。”听香师太轻轻摇头。 冷萧岂能不知听香师太心意,只是不愿叫他再犯险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总是善者放下,恶者猖狂。 “行凶之人,师太不愿说,我便不问。指使之人,我不会亲自动手杀他,但他一定会死。” 冷萧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很顺理成章,每一个字,都叫人信服。听香师太一言不发,只是悲哀得点了点头。 云家是个不小的势力,经商为生,却是以山匪发家,自不是什么善类,而今基业牢靠,方圆几个郡县,皆闻其名。 然而一个云家,与整个江湖相比,就太过微不足道了。 谷后百花齐放处,她便恬静地躺在那里,与身旁的花草一般,不知忧愁。有时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自己又何苦这般执着? 她活着,无忧无虑的活着。 她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百花都失了颜色,好美,美得令人心醉。冷萧轻轻抚过她的面容,一别十七年,是为夫无用,仍未寻到唤醒你的方法。 “还差一些,只差一些,便能梦中窥得大道。他阻了我,所以他会死。”冷萧的神情有些疯狂,平静中带着歇斯底里,片刻后只剩下深深的悲哀与无助。 “灵曦,我想听听你的笑,看看你的眼睛,想听你微笑着喊我的名字。灵曦,你睡了这些年,何时才能睡够?” 听香师太叹息一声,说道:“你当年一别便杳无音讯,贫尼老了,不知还能撑过几年,你若再不回来,我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劳师太费心,十七年,承蒙师太对灵曦的照顾。” 冷萧将时灵曦抱起,缓缓行去:“今后,天涯海角,我都带着你一同走,绝不再留你一人。” 只等他的背影也散了,恍若从未来过。风携落花飞舞,乱了老尼霜白的发鬓。一句话随着风飘来,在她耳畔回旋:“师太,今日一别,此生无期,冷某告辞了,师太自珍重!” 听香师太闻之浅笑,摇头道:“谷门一开十七年,而今又到封谷时。人世数十载浮沉,生无忆,死无念,聚无人,别无期——” “何须见、何须见!” 伛偻背影,消失在听香谷深处,消失在厚重的黑暗里,再寻不出一丝痕迹,何须记、何须记。 第二十二章 渡口外,旧客舟 世人总喜欢朝着钟灵毓秀的地方追逐,这样荒凉的地方总鲜为人知。 走过这一片荒漠,就是荒海。荒漠边缘与荒海相连,不分彼此,又泾渭分明,有时人们会分辨不清,这究竟是一片沙漠,还是一片巨大的沙滩。时有人争论得面红耳赤,从未有得出一个结果。 而这结果,才从来不重要。 许是因这一分奇异,这荒漠之上倒也惹来不少领略自然奇伟风光的人。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些穷苦的走沙人,在滚烫的沙砾下捕捉一些毒虫拿去贩卖,维持着艰难的生计。 走沙人与游人之间很好分辨,肤色黝黑、看起来精壮的,十有就是走沙人,而游人,多是肤色白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公子小姐,出来寻个消遣。 有时也会叫听零星忙碌的走沙人询问一两句,买上两只毒虫逗弄,或是买上几株防毒虫的草药。 一天,荒漠上多了一个面容白净的青年人,像个读书人,与他们这些胸无点墨的粗人有本质的分别,如在荒海的两端。 走沙人私下痛饮浊酒时,总是对这些惺惺作态的文人怒骂、不屑,然而这份不屑背后所蕴含的,却是无法奢求的羡慕。 荒漠上来的人不多,走沙人见到游人,就仿佛老鳏夫见到了赤身沐浴的大姑娘,两眼便再挪不开了。 这些游人都很爽气,大多都会买几株防毒虫的草药,或是水和干粮。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行事只凭一时冲动,哪里会准备那么多呢? 荒漠上的走沙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人,彼此间,熟悉的更熟悉了,不熟悉的,也变得熟悉了。有什么新鲜事,总是在傍晚几碗酒入喉,便倾倒了出来。 许多人见过这个青年人,之所以记忆犹新,只因他与旁的游人很不一样,没有那么兴致勃勃,也没有突逢恶劣环境的抱怨,神情平静得像荒漠里被风沙侵蚀了无数年的巨石,眼神幽深得像寂夜里席卷着繁星与冷月的劣风。 他行事也古怪,对防毒虫的草药并不问津,只买了些许淡水和干粮,反倒将所遇到的走沙人积存的毒虫全部买走了。 他出手却不阔绰,并不还价,也绝不多给一文。 他怀中抱着一个极美的女子,许是要到极远的地方去。有的走沙人揣测,他所去的方向,是荒海。 荒漠里是有驿站的,驿站里有骆驼,不过离这里却不近,所以他只是凭一双腿走去,直走向落日尽头。 有人吃酒吃得醉了,黝黑的脸上看不清酡红与否,只是眼睛里放着湛湛的光,憨直地笑着:“俺生来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就是那些来游玩的小姐们也比不上。那女人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你们说会不会是个死人?” “胡扯,死人哪有这么鲜亮的皮子!天底下人模狗样的东西多了,照俺看,八成是哪一家的小姐被人下了药,一路掳来的。” 边上,传来一人粗鄙的笑。 死人也好,生人也罢;自愿也好,被掳来的也罢。都与他们没有半分干系,他们也绝不会去多管闲事。那漂亮女人对他们而言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下酒的几句戏言。 于他们眼里,生命里最重要的,无非只剩下手中这一碗酒了。天空地阔,渺渺无寂,几搓走沙人,聚在荒漠的几处,便如是荒漠上生出的几丛草,微不足道。 当冷萧站在荒漠与荒海的交界处时,已是整整二十七日后。走沙人的干粮有肉、有饼,只是不管是肉还是饼,嚼起来都像在嚼一把沙子,咽下的时候就像在吞刀子。 他从前的日子,飘摇无定,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浪子,可再不济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 他身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黄沙,时灵曦身上便要好许多,却也扑了一层霾,唯有一张脸颊不染纤尘。 冷萧为彼此打理了一下衣裳,海天之间汹涌着一团厚重的雾气,朝着荒漠席卷了过来。浓雾之中尽是水汽,将二人身子一笼,干燥的衣裳立刻变得湿漉漉的了。 冷萧将怀中的女子搂得紧了些,白日里滚烫如油锅的沙漠,入夜后却极冷,宛如陡然间掉进了冰窟窿。 海面上风平浪静,如同一汪死水,不知是秋实岛远在更深处,还是他走错了方向。 冷萧沿着海岸寻了两个时辰,直到后半夜,寻到了一处渡口。 渡口外泊着五六只乌篷船,看上去陈旧的很,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头,却依旧能载人,依旧能遮风挡雨。 几个穷苦的船夫便将乌篷船当做了家,在船里便睡了。这般常年在外的人,大多睡得轻,冷萧脚步落在沙子上,发出间隔分明的沙沙声,将几个船夫都惊醒了过来。 当首的一只船中,有个半大的丫头掀开碎花布做的帘子就探出脸来,睁着惺忪的睡眼,却很快被一个老翁给按了回去。 几个船夫抬眼扫了冷萧一眼,看他不像贼人的样子,便又回去睡了。试问,又有哪一个贼人会这般明目张胆,且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呢? 当首那只船中的束发老翁,缩回蓬中后,不几息工夫,便取了食物与水来,问道:“年轻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穷山恶水的?小姑娘这是怎么了?” “病了。”冷萧谢绝了束发老翁的好意外,轻轻回应了一句。 “倒是老人家,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摇船,这渡口,一年到头又能经过几人?” 束发老翁将端来的水囫囵灌进了腹中,一滴不洒。冷萧静静望着他,旁的船夫都是头发蓬乱,髭须尽数纠缠在一起。独是他,将一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须子也理得清爽。 束发老翁摇头淡淡笑了声:“图口饭吃罢了,无客来,便于荒海中捞几尾鱼吃,这海里,除了死人外,就属鱼最多。” 冷萧道:“我方才看见船中还有个孩子,将一老一小两段人生,都拘在一只小船里,可值得?” 束发老翁摆手道:“说什么值得不值得,人活着本就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如何要再去奢求该怎么个活法?” 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眼睛迷蒙了起来,转身便要回去歇息了。却又被冷萧叫住:“老人家,我要渡海,即刻出发可否?” “渡往何处?” “秋实岛。” 第二十三章 岛上雾,桩上骨 束发老翁听见冷萧的话,眼睛眯缝了起来,呵呵笑道:“这段日子,敢去秋实岛的人并不多,据传秋实岛主已死,如今的秋实岛,已经沦为了海匪的一处据点。” 他出言提醒了一句,见冷萧并不奇怪,似乎早有所知,也绝不多问,只是回身一招手:“随老朽来吧。” 束发老翁利落地解了绳索,船只便在海面上悠闲地荡了起来,速度绝说不上快,却也不慢了。 期间,帘子里的丫头探出脑袋来,被束发老翁一眼瞪了回去,嘟着嘴,却不敢有怨言,似乎很怕这个爷爷。 束发老翁边摇船边说道:“倘若你们是白天来,整个渡口是无人敢载你的,正赶上夜里,老朽是以才敢赚这几两碎银。” “这是为何?”冷萧问了一句。 束发老翁冷笑一声:“为何?自是因为海匪猖狂,不将人放在眼里,夜里都沉沉睡了,尚可偷渡,若是白日,一旦被发现就是一条死路,那伙人,是决计不会与人讲道理的。” “年轻人,上岛之后切记,今夜老朽不曾渡你,切记。” 冷萧点头应诺,心中有些怅然。一个老人家,带着个孩子,却冒着危险渡他,只为赚那几两碎银子。束发老翁说得平静,生活决计是不容易的。 海上映明月,荡起粼粼波光,渡船弋过一道长长的尾迹,如一条深邃的黑鱼。将冷萧放在岛上后,便匆忙去了,重穿过月光的笼罩成的迷阵,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岛上的一草一木都很葱笼,散发着勃勃生机,若不是事实所在,绝不像经历过劫难,没有任何萧条破败的样子。 它们能懂什么?谁当这座岛的主人对它们而言都是一样的,它们依旧单调地生存,依旧循环往复地过活。 没有哀伤,没有喜乐。 不知何种鸟类发出呜呜的叫声,扑棱棱飞远去了,在月色里留下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冷萧迈开脚步,朝前方行去。 荒海上,束发老翁大口喘着粗气,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丫头从帘子里走出来,给他捶着肩背。 束发老翁轻叹一声:“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才赶了多久,便累成这副德行,再过两年,只怕连船也摇不动了。” 丫头坐在老翁身边,嘻笑道:“从前爷爷带着我摇船,今后我带着爷爷摇船!” 束发老翁宽慰地大笑着,笑声随着风蔓延出很远、很远。笑声后,伴随着而来的是一阵咳嗽声。 他苦涩道:“妮儿啊,爷爷哪真的吊着你一辈子呢?你跟着爷爷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是爷爷对不住你。” “你上回听人说南方如何如何的好,男人俊俏,女人漂亮,风景也美,便欢喜的不得了,明日,等明日爷爷就带你去,咱们去南方。” 丫头说道:“咱们哪里有钱呢?爷爷你又说胡话了。什么南方、北方的,我一点也不稀罕呢,听来的总是好的,等看见了,说不定又要失望透顶,如果真的好,那些游人又为什么偏要来这荒凉的地方游玩呢?”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就总想换换口味。南方好,比这里好,你会喜欢的,爷爷一定会带你去的。” 海风冷冷清清,浓雾缠着露珠,厚重而湿润。 秋实岛露出海面十余里见方,形状相对规整,若遇暴雨或是涨潮,也能留下七八里安全地带,若非秋实岛主本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决计是守不住这样一个宝地的。 然而天下间,从没有一样东西是人能一直守下去的,今时,老岛主终究没有守住。 没有守住岛,没有守住百来个弟子、下人、门客,没有守住结发妻子,没有守住女儿,一草一木,他终究守不住了。 是人,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岛上的有一列长阶,绵延不知几里。青石已被人踏得扭曲凹陷,中间被磨得光亮,两端长满了青苔。 他拾级而上,老岛主是正派人物,在对岛的建设上没那些弯弯绕绕,一条道走到头,就到了。 浓雾不断地冲刷着岛上的每一个角落,什么气味都淡了,闻不出血腥味,也闻不到杀气。 长阶尽头,是一片庄院,彼此相连。此时寂静一片,远远听来,又粗鲁大汉的细细鼾声,正如摇船老翁所言,海匪都睡了。 这绝称不上是一个好消息,这便代表着雷昆仑救人未成,而今,不知命运几何。 庄院里,蓦地传来苍凉的讥笑,低低的,如夜枭的啼哭,如狐狸的嘶鸣。 冷萧心中骤然颤了颤,纵身一跃上了屋檐,踏着红瓦,脚步很轻盈。这声音他断然不会忘的,他便是为了这声音的主人而来的。 庄院如一个环状首位相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对于老岛主这样的习武之人而言,屋子可以没有,披星戴月也罢,练武场是决计不能缺的,所有家伙事都要齐全。 而今,却变成了一片坟地,一根根木桩林立,缚着一个个死人。许多已经烂了,皮肉上还有鹰鹫啄食过的痕迹,全仗岛上有浓雾洗刷,才不至于臭气熏天。 正当外,还有一个人是活着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气,吸进的都是往日兄弟尸体上传来的腐烂味道。 即便他再跟随冷萧十七年,二十七年,也绝无法再平静以待。他怒骂,他痛苦,他嘶吼,他绝望。 因为即便换了冷萧来同处一样的境地,也是绝对无法平静的,因为他也是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雷昆仑一如既往的敏锐,他霍然抬起脸,望向来人,一双充满憎恨的眸子里逐渐氤氲起水汽,垂下两行泪来。 “少……爷……” 他指着旁侧的一根木桩,指着上面的一具枯骨,哭着对冷萧说,那是他的师父,秋实岛主尹秋平。 尹秋平身上的肉,不是自然腐烂的,不是被鹰鹫啄了去的,而是被海匪一块一块剃去的。 雷昆仑垂着首,嘶声呢喃:“少爷,我心里头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十四章 心已死,梦难留 当冷萧将雷昆仑从木桩上救下的时候,雷昆仑已失去行动之力。海匪以极狠毒的手段将他的琵琶骨刺穿,挑断了手筋脚筋。 他两眼模糊,望着天幕失神,喃喃道:“少爷,休要管我这个废人了。” 冷萧一言不发,只是将雷昆仑背在背上。雷昆仑手脚全无力气,也无法反抗,只是落着泪。冷萧缓缓道:“你既唤我一声‘少爷’,你我又是极好的朋友,你该知道,我在这世上拢共也没有几个朋友。” “我断然不会对你弃之不理,你的仇,我也会替你报,你想杀几人?一人,两人,十人,百人,我替你去杀。” 雷昆仑始终落着泪,似将这一世的泪都落尽了。可他又极力压制,喑哑的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咯咯”声。 他如梦呓般诉说着那日。 正也是,趁夜色浓如墨,悄悄渡了海。偏逢此夜,岛上海匪竟无人睡去。 船夫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了,只敢停在无月光处,雷昆仑跳下了船,全仗水性不俗,游过半里,总算上了岛。 他全神戒备,却根本无人发现他,无人注意他,所有海匪都聚在岛心的状元内,吵吵嚷嚷,比白日还要喧嚣。 雷昆仑快步行去,跃上屋檐,只看见匪首身披红色婚服,大笑着同旁人吆喝,手中牵着一条红绸,连着一个女子。 女子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灼目的珠帘下,是一张他挂牵了二十余年的熟悉面容。女子的脸色苍白,神情灰败,如一个死人。 如此景象,彻底激燃了雷昆仑心中的所有怒火与仇恨,也激起了一层莫名的情愫。 他嘶吼着,便潮匪首纵身跃了下去。匪首本无防备,而他的武功也是顶尖,直接将那匪首的胸膛撞得瘪了进去。 女子灰败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一抹神采,看清来人时,蓦地激动万分,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两行泪水顿时涌了出来,许久才呢喃道:“昆仑哥……” “菲儿,昆仑哥来接你走。” 女子突然间似回了神,变得无比激动起来,大喊着:“昆仑哥你快走,别管我了,求你快走!” 雷昆仑一声不吭,脚步一动未动,他如何能够真的离开?他将女子护在身后,数百海匪已将他团团围住。 从中走出两个面相暴戾之人,一人壮硕,一人精瘦。原来这海匪之中有三大首领,壮硕之人乃是大首领,精瘦之人是二首领,而方才被他生生撞死的,乃是三首领。 二首领望着地上那具面上还带着喜气的尸体,讥讽了一句:“哎哟哟,看来三弟实在是没有什么福分,这么漂亮的弟妹,还来不及享用就死了。” 大首领淡漠地望着雷昆仑,缓缓道:“原来是秋实岛主之女的旧情人来了,若换了旁的日子,说不定你还见不到我,可惜今夜你很不赶巧,三弟大喜之日,所有人全在这秋实岛上。” “不妨再告诉你,这女人,是我尝的第一口,二弟尝的第二口,至于下面的人可曾尝过,我就不得而知了。不得不说,这女人年纪不小了,竟还是个雏,你说可笑不可笑?” “反是我那可怜的三弟,紧赶慢赶几十里地而来,欲将这女人娶了,还不等尝上一口就被你给撞死了。” 大首领的表情有些惋惜,眼神里涌出的尽是冷漠。 雷昆仑手指捏得直响,尹芳菲身子不断颤抖着,口中声声呢喃:“别说了,别再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菲儿,没事的,你别怕,没事的,休管这混账东西胡言乱语!” 尹芳菲蓦地抬起眼睛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死寂,沙哑地说着:“昆仑哥,我不想活了,杀了我吧!” 雷昆仑一时缄默了,他生平不善言辞,最不会安慰人,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他回身望向海匪:“我要杀了你们。” 二首领不禁尖声大笑起来,如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好!好极了!我等上下兄弟五百七十二人,如今全在你眼前了,你且来杀!” 雷昆仑是以冲了上去,没有嘶吼,没有暴怒,所有的愤怒与仇恨全压抑在了胸腔,几乎要将他撑得裂开。他身上的血管根根凸了起来,彰显着他的压抑与宣泄。 话止于此,雷昆仑顿了一顿,语气急促了几分,又虚弱了几分:“少爷,我败了,我没能护住她,却反倒叫她来护我——” “我眼睁睁看着十几把刀剑刺进她身体里,刺穿了她,直刺到了我的皮肉上,她背上,肩上,全是血。” “我却没有办法。” “我恨——” “我从来都这般无能。” “少爷,昆仑来世再给你做牛马。” 他的话音骤然停歇了,冷萧连唤了他几声,他都没有答应。他已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没了脉象。 他死了,心死了。 冷萧一言不发,身前怀抱着时灵曦,背后又将雷昆仑背起,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无一人拦阻。 他寻了一处隐蔽的草窟窿,将雷昆仑放了进去,将时灵曦放在他身边。 “何必等来世,替我好好护着灵曦,等我回来。” “黄泉路上且慢走,等一等后来人。” 他的身影及话音如微风扰了薄雾般消散了,再不留一丝痕迹,只有月色下,长阶上,一道一闪而逝的剑芒。 夜色浓,万籁俱寂。风正冷,霜也寒,露也重,人仓皇。 不知哪间房里首先传来一声惨叫,惊起了所有熟睡的大小鬼类。 冷萧缓缓收了剑式,他所使的,正是落花无意随流水,彩蝶相离映余晖。只是出手却不重,在人血液流干之前,绝不会死。 他不知匪首住在哪一间房,甚至不知今日匪首尚且还在不在岛上,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方式能更快的解决问题了。 或许,是他怒了,恨了,才也变得如此偏激了。 秋实岛渡口仅三条大船,全被他解了绳索,放归了海上,这些海匪,全无可逃的。 “怎么回事!” 任下方喧哗,冷萧高高站在檐角小兽上,眼睛从一条条人影身上划过,如一头野狼,在静静数着它的猎物。 第二十五章 步步杀,不留行 有人听着惨叫,将那海匪从屋里搬了出来。见他的样子,一个体型精瘦之人做主送他去见了阎王。 冷萧目光直直望着他,他也察觉到了那一抹杀意,抬起头来,望着那在月光下衬出的一条人影。 “你就是二首领?” 海匪二首领“锵”的一声抽出腰上的佩刀,遥遥指着冷萧:“何方鼠辈,胆敢来找某家的晦气,莫不是天黑迷了眼,犯是痴!” 冷萧眼神无半分波动,只是说道:“此地只有不足百人,其他人在何处?” 二首领眼皮轻轻抖动了两下,只说道:“阁下如此猖狂,有恃无恐,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 冷萧一手放在腰身,无名指自剑格划过,露出半寸剑锋。他的眼神落在空荡荡的阴影里,只冷漠道:“将死之人,不必知道得太多。” 下方聚集的海匪,有人正要叫嚣,却一时又住了口,檐角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二首领忽地惊叫一声往后退看半步,直喝道:“好快的轻功,原来是只泥鳅,不知道是哪家的蟊贼,偷到某家的头上来了!” “一个流浪的贼,今日前来叨扰诸位,只是为了将诸位的性命偷走。” 二首领只觉得好笑极了,大笑不止,却发现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神色骇然地看着他,不断往后退去。 他只觉得古怪,才感觉到手脚、身体皆是冰凉,低头一看,只看见自己如一根木头般被人推到了,双手双脚皆被齐根斩断,霎时被削成了人*子。 他胸膛上被开了三个窟窿,却都不要命,只一点一点往外淌着血,如催命的无常,待血流地差不多了,他的命也就走到了头。 旁的人被他这一手惊得说不出话来,才知道自己究竟在面对着怎样一个人。有人想走,可但凡谁动了离去的念头,就会步二首领的后尘。 冷萧手中的长剑始终半隐半现,他沉声道:“告诉我其他人去了哪里,我还可让你们死得痛快些。否则,你们即便想死都没那么容易的,乌鸦秃鹫会来啄食你们的血肉,会在你们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将你们啄食干净。” 有的人终于不那么硬气了,苦苦哀求着冷萧能不能饶恕一条性命,半点不问缘由了。 二首领也嘶声喊着,希望冷萧能够给他一个痛快,只是他们都注定不能如愿了。 直等冷萧将二首领扔在尹秋平尸骨之前时他才蓦地明白了一些。 总有几个武功好的趁乱逃了出去,直去了岛上的渡口。怀揣着一线希望,紧赶慢赶,可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其中擅长轻功的,一共只有一人,见船在海上,立刻踏水而去。余下三四人便只好站在岸上等死,相隔甚远,谁也不敢说能够泅水到船上。 待冷萧追到时,不等他出手,便见那三四人心生嫉恨,不等那擅长轻功之人赶到船上,便掷出几枚暗器,叫他尸沉了荒海。 几人直跪倒在地上,磕着响头,恳求冷萧饶恕他们一条性命,更争抢着说出了大首领以及剩下海匪的所在。 冷萧只是轻轻点头:“好,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不要!我不想死!” “求大侠饶命啊!” 然再多的哀求,也全改不了剑锋所指的三尺寒芒,眼神尽数灰败了下去。 夜露渐浓,雾气裹挟着无尽的冷意。冷萧只觉得心中有些荒芜,默然回了那处草窟窿。 他索性将雷昆仑埋在了那里,庄院中心的一片尸体,连老岛主尹秋平在内,他一具尸体也不曾收殓。 人都已经死了,做的再多,终究不过一场虚妄罢了。 他怀抱起时灵曦,足尖在海面上点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朝远去了。这秋实岛,他也再不会来了。 或者数年、数十年后,又有新的人来,重修此岛,重创一片辉煌。天下从未有哪一人是能够始终辉煌下去的,总有衰败的一日,总有新人来替换了旧人。 荒海上的大小海岛多入牛毛,无可细数。小的只如礁石,堪堪可停一两只飞鸟,有大些的,则如秋实岛一般,自成一派景象。 经历过太多江湖风雨的人,总是会厌倦,心中的期待便小了,冲劲也失却了,总喜欢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来隐居清修。 然而,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皆在这世上,又何曾有过真正的世外之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所在,谁能逃得过这风风雨雨? 大船乘风而去,伴随冷清月色,远行数十里,直等天上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才算看清了远处的景象。 这也是一座海岛,比秋实岛小些,此刻看起来,如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一簇一簇地升向天际。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怒骂,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大笑。火光里,弥漫来一股浓厚而黏稠的血腥味,仿佛要将人的眼皮也给粘了起来。 他轻声细语诉说着情话:“灵曦,为夫要去履行承诺了,你的清梦,怎堪受其扰?可这里如此纷乱,为夫决计不会放下你的,苦了你了,一路作陪。” 时灵曦恬静地合着睡眼,唇角带着温柔的笑容。 此岛名为虎头岛,岛上也住了几个豪强,曾是江湖上的几个大家族,后来避世隐居于此,已有近三十年。 这些人的名字冷萧不曾听过,江湖之大,他不曾听过的人、不曾见过的事、不曾领略过的景象简直太多太多,半点不足为奇。 相比秋实岛的朴素,许是分了几个家族的缘故,虎头岛的格局显得精细许多,处处逢小径,大路三五条,四通八达。 有人负了伤,许是偷懒来了,正靠在树荫下乘风凉,手中捏着一个瓷瓶,边往伤口上撒着药粉,边吃痛地叫唤着。 他见到冷萧时一惊,待看清来人时,又诧异不已:“内里正在大战,这里怎么会有个怀抱女人的男人,难不成是哪家的少爷偷摸逃了出来?” 冷萧只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岛上的居民,还是海匪?” 那人闻言顿时失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才响起一声,他便笑不出来了,两手捂着喉咙,直挺挺倒了下去。 在提问的一刹那,冷萧便已从他的眼里看到答案了。 第二十六章 折花手,天将明 薄雾笼了天与地,白霜蒙了人心。自是有泪多如露,寸寸不知珍惜。 有疤面男子手持两口厚背宽刀,在地上拖出两道火星子,直追向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一长一幼,年长者恐怕过了耄耋之年,满面的皱纹尽溶在了一起,腿脚深一步、浅一步,全凭身旁年轻女子搀着。 年轻女子一身碧绿衣裳,早映衬了点点落梅,染红了一片。 疤面男子双刀齐舞,身子接连三转,如舞出了一道旋风,看似笨拙,却是将自己舞得密不透风、将身外半丈内的每一寸角落都绞得一清二白。 任一只蚊虫、苍蝇也是逃不出他的攻势。 他倏然近了,双刀转作下沉之势,全力往下一剁。这男子身材不壮,可双刀一舞,却仿佛有开山之力。 绿衣女子霎时回身,抬剑一格,熟料这细腰的长剑根本奈何对方不得,被生生剁成了两断。女子手腕受了反震,也虎口裂了开来,鲜血滴落。 老妪蓦地停下脚步,推了一把绿衣少女,沉声道:“雅儿,你快走,休再管老身!” “大奶奶!”绿衣少女始料未及,朝后一个踉跄,只见老妪已朝那疤面男子跌了上去。 “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不曾见过,生平也惧怕过许多事,独独没有怕过死。总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惜一死!” 疤面男子猖狂大笑着,抬手间将老妪掷出的三枚暗器击落了下来,反手擒在了老妪天灵盖上,只讥讽道:“老东西,看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便是再年轻三十岁,也不够老子一刀杀的!” “狗贼!放下我大奶奶!”绿衣少女尖叫着,声音分明宛转动听,此时却显得凄凉。 “哈哈哈哈!小妮子,心何急!待老子捏碎了这老东西的头颅,便来好好宠幸你!” 他肆意笑起,天高一尺,他的笑声便要高去一丈,如要与这苍天争一争高低。 喧嚣里,依稀传来老妪细弱的喘息声,随疤面男子五指逐渐收紧,她一双浑浊的眼珠缓缓凸了出来。 何处有人吹箫抚琴,何处有人浅唱低吟,原是人心、人心。 老妪的意识已浑浊了六七分,眼角带泪,唇角却带笑。有的人死时,带着极大的怨气与仇恨,有的人死时,反倒看得开了。现在王侯将相熟人称雄,百年一去终究黄土一抔。 终将去、终将去。 她使出全部的气力,轻轻摆着一张老手,如在与人耳语:“雅儿,且去、且去。” 半晨半昏的灰白颜色里,何处飞来一道剑光,仿佛天上所嵌着的某一颗星辰,也无端的陨落了。 长剑掠过一条跨越百丈的尾迹,停在了疤面男子的身侧。 “大奶奶!” 那处惊叫一声,老妪混沌的意识立时清醒了过来,大口喘着粗气,伸手自头顶上摸下一只断手,鲜血滴沥在她衣襟上。 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无人能独占戏高台。疤面男子凄厉叫着,垂首间,一只右手已然不在了。 “谁!是谁!” 他竖起了眉头,立起了眼睛,额角上青筋暴起,状若疯癫。喊话后,双刀只能一口提在手上,一口叼在口中。 侧目看,他身旁斜斜刺着一柄靛青长剑,削去了他一只手,却一滴鲜血也不曾沾染,如君子立于高山,或倚于楼阁。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便生出一股巍峨的气势来。 他“蹬蹬蹬”连退三步,脸颊苍白如纸,汗水涔涔,如有所感,霍然远望。 翩翩公子何时见——独行曲径里,灯火阑珊时,这时见,眼里、心里、噩梦里。 那人看不清面容,浑身如障了一层雾气,怀中似抱了什么,他已顾不得了。疤面男子心中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他宁肯冲进人堆里厮杀,也不愿面对这样一个人。 绿衣少女已将老妪搀扶起,疤面男子兀自逃远去了。老妪喃喃自语:“我们虎头岛上,还有这样潇洒的人物吗?是哪一家的后辈,哪一家的?” 虎头岛处于荒海之中,一旦受难,可说既没有退路,也没有援兵的。然而那人走得近了,二人却皆认不出他。 岛上虽有数百人,却也只那么些人,除却下人和不习武的人,能有这般功夫的,还剩下几人? 那人路过长剑,手指轻轻翻转了一下,如若在空气中穿了一朵花,无名指在剑柄上一触,长剑便自己归了鞘。 “这位公子!”绿衣少女急急唤了一声,那人却如着了魔、入了障,仿佛根本看不见她,也不理会她,分明走得不快,几息间却已经远了,“谢谢你……” 她面生绯红,轻轻呢喃着。 回头却看见,老妪身子轻轻颤抖着,眼神有些发散,如失了魂,她急问:“大奶奶,大奶奶你怎么了!” “折……折花手,这是折花手啊,他到底是什么人!”她的面上看不出是喜是忧,一如她不知道那人来意是善是恶。 “折花手?是很厉害的武功吗,比我们家的灵鹤指还要厉害吗?” 老妪苦涩笑着,摇头不答。回头道:“该走了,雅儿,你还有明天。” “大奶奶……” 老妪转身走上了来时的路,幽幽道:“外头的太阳刺眼了些,老身腿脚也不灵便了,索性也留在这里罢、索性也埋在这里罢。” 绿衣少女万般不肯,也绝不敢忤逆老妪,老妪可以临走时又反悔,她却绝不能让为她而死的人都白送了性命。 形单影只地走上离去的路。 她未至渡口,已看见岸边停靠的大船,哪里来的大船,那个人带来的吗?她继续走,走去渡口,不知渡口,有几人守。 她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到处有人在厮杀,人命不过是浮世里的一场游戏,一杯浊酒,若胜了,若未醉,则继续下一场游戏,则再满饮下一杯酒;若败了,若醉了,则游戏终止,则一醉经年。 冷萧所走过的曲径,步步都染了血。草木犹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身子,似乎也烦了身上所沾染的黏腻。 他看了眼天空,轻轻吻在怀中人的眉心,怅然道:“灵曦,天亮了。” 第二十七章 观海台,除恶尽 虎头岛上有一座高台,唤作观海台,平日里作为几大家族后辈较量的地方,或作为某些节日盛典的举办之所,占地足有半里,尽可容纳数百人也显得宽敞。 本是看尽风光的地方,而今却刷了一层红漆,岛上几个家族剩下仅二三十人,被海匪步步逼上观海台。 登高台,乘海风,长发飘飘,衣袂猎猎,依稀间回想起从前的几分荣光。登上此台,便无退路,如上了悬崖峭壁,或是摔得粉身碎骨,或是与海匪刀兵相触。 冷萧望着观海台,缓缓走去。遥遥可望,一个身材壮硕之人站在海匪首位,应是大首领无疑了。 且见,大首领此刻猖狂的笑着,从未想过地上积起的一滩滩血水洼,有虎头岛家族的一半,也有他们的一半。 虎头岛本就善武,实力不俗,海匪交战时根本讨不了多少便宜,此刻短暂的胜利,也全是由性命堆砌起来的。 而之所以是短暂的胜利,因为他来了。他来到这里,那这些海匪,就一个也别想离开。 虎头岛的残兵败将全被逼至观海台角落,冷萧怀抱着时灵曦走近,竟无人阻他,料想岛上不该有漏网之鱼,便是有漏网之鱼,也不会这样愚蠢得直接送上门来。 更有甚者,眼看时灵曦容貌倾城,直凑上前来道:“兄弟好运气,还能劫回这么个绝色的女人!我给你五十……一百两银子,你完事儿之后也给兄弟尝尝鲜呗?” 冷萧蓦地笑了,笑得很平淡,也很冷漠。他甚至不愿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长剑出鞘不过一息,他甚至连脚步也不曾停顿,那人的正面经脉已经尽数被割断了,致命伤是心口的一剑。 有人听见动静,转过脸来,顿时眉头一挑:“哟,兄弟好胆识,敢在大首领面前杀自己人!让大首领知道了,你会生不如死。” 冷萧笑问:“原来大首领如此可怕吗,那敢问要如何才能堵住你的嘴呢?”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抹了一把手上的血:“好说,你拿个二百两银子出来,兄弟我自然守口如瓶!” “我倒是觉得,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冷萧说得随意,海匪心中却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阴狠,大笑不止:“哦?可能不是什么好办法!” 然而他还未举起手里的刀,整条性命就已经黯淡下去了,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我倒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 冷萧一路往前走去,海匪却都将他当做了自己人,哪怕他正在不断残杀自己人。 逐渐有人发现了冷萧的举止,开始厉声喝止,开始向大首领禀报。而冷萧依旧在我行我素夺取着海匪的性命。 有人匆忙跑到大首领耳边耳语了几句,大首领身边一个疤面男子率先转身,一见到远处那人,脸色立刻白了三分。 “大……大首领,就是他砍断了兄弟的手!” 他声色俱厉,心中却已经怕极了,全是在狐假虎威罢了。大首领果然没叫他失望,立刻狞笑一声:“还有此事?”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某不杀无名之辈!”大首领登时高喊一声,冷萧却全然没有理会他,只是每多走一步,身边就多留下一两具尸体。 海匪如何都抵抗不得,全然被吓破了胆,反倒与几个家族的残存之人一般朝观海台角落蜷缩去了。 如此便好似有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大首领脸上一般,他的神色阴郁,手里的一把兵器似刀似锯。 看他身子魁梧,体格不小,轻功却十分了得,脚步来去间,仿似在草叶上飞了起来,手中的刀在地上一划,如平白割出了一道深渊、天堑,一刀当头往冷萧头上落去。 冷萧依旧往前走着,步幅不曾改变,直等大首领走得近了,他的眼神中才有几分感伤:“昆仑,你当初若能等我些时日,想来此刻海匪走不上这座岛,可你若是等了我,便遇不上尹芳菲姑娘受苦的那夜,世间事,难两全,终究是惹人恼。” “小贼,还敢分心,看某一刀将你分了肉、剔了骨!” 大首领厉喝一声,一刀之势沉落,将花石地面也斩出一条大隙,眼前却已经没有冷萧的身影了。 “人呢?”他心存疑惑,脱口问了一句,喉咙里传出的却都是含糊不清的声音。他听见远处传来疤面男子的叫喊声,低头见,喉咙里正有一截剑尖直直刺了出来。 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便两眼一翻,结束了性命;冷萧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便一剑将他刺死了。 疤面男子已然慌了,他直指着冷萧,大喊道:“他杀了大首领,大家一起上,给大首领报仇!” 他喊得凄厉,脚步反倒往后退去,只见旁人却尽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只差嗤笑一声“你怎么不去”,眼中的鄙夷之意甚浓。 他们的再战之心已经失了,他们这盘沙,也已散了。 冷萧心中一时涌起极深的疲惫感静静站在那里,垂着眼帘,终是抬眼扫了扫那些幸存之人。 那些人立刻精神抖擞,纷纷给冷萧见礼,冷萧出声问道:“这些残兵,你们可应付的了?” 当下有人回复道:“谢阁下出手搭救,而今这些残兵败将再成不了气候!” 冷萧闭目点头:“好极了,动手吧。” 自己的仇,自是要自己来报。幸存之人立刻红了眼,朝着海匪喊杀了上去。能存活至今的,无一不是个中好手,而海匪间,已丧了胆,再难应对。 有人半显愧疚地说着:“阁下大恩大德,我等隐居多年,身无长物,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然他耳边只回荡来一个声音:“将海匪除尽,便是对我的报答了。” “这是自然,这些匪类占我家园,杀我家人,我等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定当将他们杀尽!” 他有些激动地说着,忽的看见一个老妪匆匆走来。正见老妪冲着一人喝了一声:“赫连家主,将这疤面贼的狗命留与老身!” 正要下刀之人不由大笑起来:“好好好!这一刀,便让与胡老夫人了!” 第二十八章 悄入府,明卖船 荒海远出百里余外,人迹渐多,有郡县几许,百姓成群,因毗邻荒海,是故海产兴盛。 荒海虽名荒海,皆因其气候多变,晴少雨多,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时辰笼罩着大雾,且时有旋风,不宜深入,可在外围捕些海产却是无碍。 这气候变幻诡谲之地,鱼虾蟹蚌倒是丰富,经验深厚的渔人随意撒上一网,便能捞上一片活蹦乱跳的水物来。 客栈内,小二对其店内的海味吹嘘犹甚,只可惜了冷萧并不喜欢这些腥气之物。 换做旁的客人,只怕早被这没眼力的聒噪小二吵得不耐烦了,偏生冷萧只是平静地听着,听着小二喋喋不休的推荐菜肴,听着旁的客人或高声、或低语地说着琐事。 他是极喜静的,生平最厌这等沾满了凡尘俗世的喧嚣景象。许是寂寞久了,而今这些陌生人唾沫横飞的样子,竟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小二见冷萧失神,遂住了嘴,直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直轻轻道:“随意上些素斋罢。” 小二笑道:“客爷可是为了省钱?客爷有所不知,在这荒海边上田地难种,蔬菜多是客商从几百里外的县里运来的,白菜可比牛肉价还贵哩!” 冷萧看了看自己落魄的样子,属实不像有钱人,无怪小二看轻,他身上的银两的确险用尽了。 他摸出几块碎银,摆在桌子上,说道:“你瞧这几两碎银除去住店的钱还剩下多少,便看着随意上些菜吧。” 未想,小二讪讪笑了笑,搔了搔头发:“客爷,实不瞒你,你这些银子只够吃两只虾蟹,喝口淡茶,便是连酒也吃不起的。” “住店可够?” 小二道:“上房二十两银子,次等房十两,再次则五两。” 桌上的碎银拼拼凑凑也只二三两,他的话已不言而喻。冷萧问道:“为何这般贵?” 换做其他县的客栈,一两银子便够住间上房、吃顿好菜了。 小二表面不动声色,依旧笑着,眼底却生了几分鄙夷,只说道:“客爷可莫冤枉了咱家,你只管去临近的县去瞧,哪家客栈都是这个价。这半年,自北回至春望来的外乡人多不胜数,你别嫌贵,本店当下也只剩两间空房了。” “原来如此。” 冷萧将桌上的碎银推至小二身前,询问道:“小二,你可知哪里有收购渡船的地方?” “收购渡船?”小二一愣,“客爷不像本地人,难道是摇船来的?若是小舟的话,值不了几个银子不说,也是没人收的。当地渔人手巧,小些的渔船也都是各家帮着忙一起钉的。” 冷萧思索了一番,说道:“非是小舟,而是渡船。长约二十丈,宽五六丈,内有船舍,可纳百人。” 小二当即吃了一惊:“这船可不小!” 他虽不信冷萧的话,暗着这穷酸之人还真敢讲。却依旧收起了桌上的碎银,给冷萧指了一条路。 这条渡船,自然是冷萧从秋实岛一路乘来的,此后也用不上了,扔了可惜,换些盘缠再好不过。 按小二所指示的方向,冷萧寻到了一座府第,其主人据小二说是当地巨富,手下有一支船队,做海运生意,若这北回县里有人能买下一只大渡船,非其莫属。 有下人正在府前理着一架马车上的货物,见一个男子在门前驻足,不由皱眉呵斥道:“去去去,干嘛的,休要在府前逗留!” 冷萧道:“在下拜访贵主人有生意要谈,不知小兄弟可否通报一声?” 下人闻言,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笑出了声:“你说什么,莫不是我听岔了?谈生意,就凭你这样的能有什么生意好谈!先换一件干净衣裳再来吧!” 他扫了眼时灵曦,只恶言道:“那女人怎么蒙着个脸一动不动,是死了还是染了恶疾?还不离远些,休要连累了我!” “这是内子,只是睡熟了,不愿醒。” 下人大笑:“我看是醒不来了吧!人若死了,便早些埋了,这般抱在怀里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他自腰间一抹,甩下两枚铜板:“来,爷赏你的,去买两沓黄纸,好好烧烧!” 冷萧的眼神冰冷了些:“总是豪门出恶犬,一点不差。” 下人登时恼怒:“你这穷贼,还敢口出不逊,今日我便撕了你这张嘴!” 他抄起一根横木便朝着冷萧冲了上去,下手使力颇足,一点儿也不留情。可在冷萧手上只如个炸了毛的鹌鹑,胡乱蹦跶着,未见冷萧有何动作,他就是伤不了冷萧的皮毛。 如此几番后,下人终于恼羞成怒,怒骂声惊动了府内之人,管家出来一瞧,便是横眉立目:“怎么回事?” 下人一见管家,立刻没了脾气,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地一讲,管家连正眼也未瞧冷萧一眼,试问这样一个落魄之人,能有什么生意好谈?说不定是歹人使的诈计。 冷萧无奈,既然正门不入,唯有不请自去了。 飞上了高墙、屋檐,于正卧内听见一阵鱼水欢好声,难怪管家如此决绝,原是此刻主人根本脱不开身。 冷萧便如一尊雕塑般立在那里,等主人完事。行事过半,女人忽然惊疑道:“李老爷,你瞧门外是不是有人站着?” 屋内传来男人的笑声:“哪里有什么人,你多虑了。放心,就算你男人再有本事,也追不到这里来!” 女人心里稍松,却依旧有些恍惚:“李老爷,你看呀,门口真的有条影子立着!” 男人不得尽兴,依着她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了,将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门口,似乎真的有条影子? “褚三儿,你杵在门口,可是有事要报?” 他颇感不耐地问了一句,却无人答。索性兴致也被扰了,他粗略合了衣裳,开门一瞧,惊得浑身都凉了下来。 “你……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府中?你是张开的人?” 内里女子听见“张开”二字,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冷萧只瞧了他一眼,这是个面白体胖的中年人。他直言道:“冷某不认得什么‘张开’,今日前来,只为了与李老爷谈一笔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 “卖渡船。” 第二十九章 重回店,问声烦 只听得眼前那怪人说道并非张开之人,后话李老爷便半句也听不进去了。回神后面色一冷,厉声吆喝了两声。 立时有十几条人影窜了出来,手中各自提着家伙,多是些棍棒,只有为首那身穿白衣之人手中提着一口刀。 看他姿势,对手里这口刀显然是极爱惜的,于习武之人而言,手里的兵器就是他的半个妻子。 然而在冷萧眼里,这口刀长不至常、宽不达分,刀背至刀刃处的厚薄变化也极拙劣,不知是哪个蠢才铸的。唯一还可称道的,便是此刀用材还不差,翻转间生出湛湛寒芒。 白衣人不须李老爷吩咐,便冷笑一声,将手一招,十几个打手登时冲冷萧冲了上去。 这十余人叫得厉害,行动却并不干脆,颇有些蒙混过关之意。只心想,这青年一派落魄样子,看起来哪像什么高手?更莫说怀中还抱着一人,断然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冷萧轻声一叹,他武功极高,可生平却是厌极了动手的。他善于剑技,如诗人善诗,词人善词,本是心之所向,绝不是为了与人争强斗狠。 然当世之人总是装聋,你只有打到他怕了,他才会好好听你说话。 “莫要见血,败了我的心情,将他打断手脚丢出去,看他还敢不敢私闯民宅!” 李老爷话音刚落,正要转身,却看见那十几个打手忽的齐齐倒了下去,如中了邪一样。 他已惊得说不出话来,白衣人反应不慢,俯身就最近二人查探了一番,震撼道:“竟都昏死了过去,你是如何出的手,你究竟是何时出的手!” 白衣人此刻也管不得方才李老爷说的什么不要见血,直挥刀朝着冷萧劈了过来:“未料你还是个高手,且将手里的女人放下,莫说我胜之不武!” 然冷萧并未理会他,白衣人顿时觉得羞恼,一口刀舞得虎虎生风,迅疾而凶猛。可惜几招过去连冷萧衣角都不曾沾上。 一出手便知斤两,就这两下,眼前这白衣人尚且不如虎头岛上的那疤面海匪。 “你为何不还手?” “你这废物,怎么就只会躲闪吗?可敢与我一战!” 白衣人久攻不得,本是着急,又被一旁的李老爷不断催促、训斥,心中更是怒极,出刀险乱了章法。 冷萧忽的开口说了一句:“你怕了。” 白衣人手中的刀蓦地停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含着发虚的眼神,汗水不断滑落,许是舞得累了。 他喝道:“休得胡言,我岂会怕了你这小贼!” 冷萧淡淡道:“从一开始你就胆怯了,你要我放下怀中人,我越无动于衷,你心中便越没底,后又全力出手却奈何不得我,此刻早已失了信心。不知道这片刻工夫,你给自己想了怎样一条退路?” 白衣人面上青红交替,显然被冷萧说中,可没有李老爷命令,他是绝不能退的。 而冷萧又道:“冷某不请自来,的确无礼,在此致歉。得罪之处,实属无奈。不知此时李老爷是否能听在下说说卖船的事?” 李老爷心中怒极,什么卖船,这人衣裳破旧,怀里抱着着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一看就是强人,待冷萧说明那渡船的大小,他更是肯定是这一念头。 他知道白衣人已不堪再用,心中又是冷笑又是无奈,面上却如沐春风,直摆手道:“原来都是误会,误会一场。老弟行事异于常人,吓得我还以为遇上了歹人。” “既然如此,老弟便开个价吧!” 冷萧报了个数字三千两,李老爷当即应了下来。心中虽是极不情愿,却又想到,这哪里是什么买船钱,分明就是买命钱,三千两银子买他自己的命,简直太便宜了。 而冷萧报价前说出卖船之事,且对渡船描述清晰,差不多正值此价,显然是对银子数目有过计较,不容他削价的。 李老爷瞬息间想了许多,心中忽的又轻松起来,小小三千两银子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这强人也算厚道。 若是叫冷萧知道他心中闪过了这么多念头,不知会做何感想。 反正他接过银票与一些方便使用的碎银便离去了,只留下一句西渡口停着的一只挂着黄边红芯旗子的渡船就是了。 待冷萧走后,李老爷冷冷看了白衣人一眼,骂道:“废物,我养你们何用,还叫强人闯进家门口来抢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自诩武林高手,一身三脚猫功夫还没动手就自己趴下了!” 白衣人神色阴沉,低着头,只是说道:“小人无能,请老爷责罚。” 李老爷哼了一声:“罚你何用,你一年的供奉也不够三千两银子!江湖人重信义,且他已经拿捏住了我,却只要了三千两银子,不至于诓骗于我,说不定真有条船呢?” 他忽的冷笑一声,暗想着会不会捞回一条挂着黄边红芯旗子的小舟来,或是连三个人也坐不下的那种。 然而不多久白衣人便匆匆来报,眼中含着惊讶,他本也以为冷萧是强人,没想到渡口还真停着这样一条大船,一来一去,李老爷说不上赚,也决计不亏。 冷萧又回到客栈里,却已客满了,无一空桌,只得另寻他处。然他转身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大侠留步!”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分明没有指名道姓,他却知道是对着他说的。 而且这声音有些熟悉。冷萧回头看去,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绿衣少女,正是他在虎头岛上救下的那个绿衣少女。 原以为可省却换地之苦,原来还是件麻烦事。绿衣少女被四五个人围在里面,是以他第一次环视时并未留意。 冷萧张口道:“有何事?” 胡君雅眼睛一亮,拍手道:“果真是大侠,你无恙,真是太好了,你可有看见我大奶奶,岛上后来怎样了?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冷萧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的问题太多了,多到我不想回答了。” 那四五人转过身来,恶狠狠望着冷萧:“你认得这女人?我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也好,告辞。” 第三十章 面中肉,剔骨刀 依稀听闻身后传来嘲笑的声音,入他耳中已是朦朦胧胧。 冷萧心中怅然,那绿衣少女究竟结局几何,他已不想再较。是生是死,又与他有何干系? 他从不将自己当成侠士,也从不将自己当成好人。他手上沾染过太多人的性命,以至于救人都仿佛成了一种讽刺。 离开客栈后,他来到路边的一家面铺前面,一共三张桌子空了两张,与一些客栈、酒楼比起来,总是显得萧条无比。 “小二,来一碗面。” 小二搭着毛巾,看了眼冷萧怀中的女人,也不多问,只高声应了一声,便匆忙退了回去,很快端了碗素面出来。 才吃第一口,冷萧便眉头一皱,直接吐了出来。这面自然是不好吃的,寡淡无味,连盐也不舍得多撒几粒。而汤面上却是浮着一层黄腻腻的油渍,仿佛没将碗洗干净一般。 “小二,来壶好酒!” 随冷萧吩咐下去,小二很快提了一坛好酒出来,冷萧接过之后,立刻灌了一口,仔细漱了漱,吐在地上,酒水混着沙土翻滚出数十颗灰扑扑的珠子。 而后他才将酒饮入喉,索性面铺无甚客人,他便邀小二同饮。 小二面上带着谦卑的笑容,在冷萧对面大马金刀的坐着。 冷萧与他干了一碗,说道:“你们这家店虽是黑店,酒水倒是不错,不比一些大酒楼里酿的差。” 小二抹了抹嘴角的酒液,笑道:“客爷这是什么意思,小店简陋,面也只是清汤挂面,客爷假使吃不惯,也不能这般诋毁小店吧,我们做的可是正经买卖。” 冷萧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店门,又道:“这店只有小哥一人吗?” 小二道:“客爷见笑,店小无客,雇不起下人,掌柜、跑堂、厨子全我一人揽齐活了。” 冷萧又看着唯一一桌的食客,那桌一行三人已伏在桌上昏睡了过去,他笑道:“没想到这几位吃了几碗面,却是比我手里的酒劲还要足。”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筷子搅着碗里的面,面里头夹混着几块黏黏糊糊的肉,看起来好不恶心,也正是从这几块肉里,漂出来一抹油腥。 小二眯起眼睛,缓缓道:“客爷不知道,这鬼地方,菜比肉贵,”他顿了一顿,“店里的肉不多了,便进一些。” “不知道蔬菜什么价,这肉倒是便宜得紧。”冷萧说道。 小二一时大笑了起来:“正是、正是,不过这肉便宜归便宜,就是拆解起来麻烦。” 他从腰上摸出一把剔骨刀,于毛巾上剐了剐:“小的拆了两年,倒是也悟出了几分心得,看客爷挺有兴致,要不要见识一二?小的这技艺虽不比琴棋高尚,不比书画风雅,不比诗词壮阔,不比歌赋深情,却也说得上有几分有趣。” “好锋利的一把刀。” “日日磨,夜夜磨,若再不锋利,就太令人失望了。” 冷萧眼神看向远处:“在下的朋友找来了,对于这等奇巧技艺,他们比在下更感兴趣。” 剔骨刀在小二手里转了一个圈,他本以为冷萧诓他,这一看,那四五人还真是朝着冷萧来说,面上似有冷笑,是在讥讽何人? 他神色阴冷地叹道:“人呐,总是不得清静。” 小二抬眼打量了那几人一阵,这些人不比冷萧的儒雅,各个沾满了江湖气,绝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心思一转,便打算先下手为强。 四五个男人自提着胡君雅出来,便见那方才被他们吓退的青年坐在一个面铺里,桌椅都是露天放置的,只安了个棚子遮阳遮雨,倒是一眼便叫他们看见了。 不等他们走近,忽见面铺小二笑着迎了上来:“几位客爷,来吃碗面吧?” 为首的方脸男人不耐烦地推了小二一把:“去去去,休要来聒噪老子!” 小二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那方脸男人反倒是自己倒了下来,直倒进小二怀里。冷萧瞧见,剔骨刀在小二指间一转,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在方脸男人胸肋间开了三条细细的口子,心脏定是碎了,只因伤口极细,鲜血一时竟还淌不出来。 小二扶住了他:“哎哟哟,客爷你小心着点儿!什么,你要吃碗酒?好嘞,且先上座!” 他一手恭迎,一手搀着方脸男人,二人贴得很近,看起来倒真像是方脸男人跟着他走去似的。只是心细之人便可见,方脸男人两脚是拖着地的。 待走近几步之后,余下几人顿时瞧出了端倪,正要咤喝,殊不知小二余光始终瞧着他们,此刻藏不住了,便将方脸男人一推,手里的刀朝着那几人送了去。 两边个子怒骂一声,似乎又都有什么忌讳,不敢惹出太大的动静,叫骂也只是压着嗓子。 冷萧将未饮尽的酒直接举着坛子喝着,却反是喝出了几分斯文气质来,酒水涓滴不洒。两眼似醉了,迷迷蒙蒙,瞧着这一出好戏。 待酒饮尽了,这出戏也就看腻了。饮的时候陶醉,此时尽了,再回味,又嫌粗涩,心中生了些厌烦来。 他在桌上放下一块碎银子,便抱着妻子走远了。这出戏由他开场,至于如何落幕,他已经丝毫不关心了。 他随意往来往的行人身上扫去一眼,喃喃自语道:“这小小地方,倒是卧虎藏龙。” 原来那些贩夫走卒之中,十个里有五六个都是功夫不差的人物,若不是小二与那几个男人交手,还不能使他们露了破绽。 他忽然想起之前客栈小二说过的一句话,这半年来,有不少外乡人前来附近的几个县。 这些人都是鼻子灵光的主,既然全部聚在了这里,就一定是有好处的,否则断然不会这样空耗了半年光阴。 冷萧直辗转了三家客栈,走出近二里路,才寻到了空房。开了一间房后,便向小二问起此事,小二张口便答:“半年前流传出来一张宝图,其中藏宝的地点正是在北回至春望附近,是以这半年来摸宝人无数。” 他说得随意,想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冷萧又问:“什么样的宝物能叫人情愿相信一张空穴来风的宝图,这样空耗光阴?” “自然是传说中前朝奇人微生横舟的遗宝,纵然九成九是假的,只要还有一线可能是真的,就不会有人放弃。” 第三十一章 藏宝图,桐树林 自听见“微生横舟”这四个字,冷萧心中便起了几分心思,他手中的一枚紫铜钥,不正是微生横舟所留之物吗? 这些年他已走过千山万水,翻遍残本古籍,试过千般方法。他稍显宠溺地抚摸着妻子的面颊,柔声道:“灵曦,或许这微生横舟的宝藏里有能让你醒来的方法。” “再不济,为夫将宝藏握在手里,放出风去与人交换灵丹妙药、奇方异法,也比漫无目的的去寻找要好。” 他叹了一声:“天下之大,终我一生,又能走过多少路途。” 夜前,冷萧身在房中,吩咐小二去购置一张流传出来的藏宝图来,这等物事,既然流传,就一定会有人大量临摹售卖以谋利。 然小二直接将擦桌子的抹布取了来,纵使有些污渍,大体也能看清,只听他苦笑道:“客爷有所不知,半年前宝图流传出来之后,一些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去打宝藏的主意,却是打起了贩卖宝图的主意,不瞒客爷,当时小的也曾摹过几张。” “后来宝图泛滥,而外乡人起初还做保密,到后来便是看完就扔,街道上随处可见,不少乞丐都捡拾宝图布片做衣,便无人再售卖了。” 冷萧边看,边轻轻说着:“假的再多,真的却只有一张。” 宝图上线条粗略,并不复杂,而标注所示的藏宝点,看似只一个小点,却覆盖了北回至春望共七个县。 七个县间相隔足逾万里,其中部分地段甚至有峡谷深渊,要想找到真正的宝藏所在,绝非易事。 小二在旁听见了冷萧的低语,立刻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客爷这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这藏宝点覆盖之广,要想找寻,绝非易事,所以宝图真迹就成了各大势力的争抢目标了,万一能有什么玄机呢?” 他思索了一番,说道:“而今宝图真迹是落在了一伙山贼手里,那山贼似乎还有些名头,不过小的有些记不得了。” 当夜,冷萧将将入睡,忽闻隔壁房间传来细碎的声音,且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在窗口附近,不知是贼偷还是刺客。 索性事不关己,冷萧又摒弃了杂念。然而不过片刻,那贼人又蹑手蹑脚地朝他房间摸来。 窗子发出一声轻响,窗口便射入一抹月光,那贼人顿了一顿,似在倾听试探,等了少顷,终于将窗子一掀,溜了进来,动作倒也灵巧。 冷萧故作不知,那贼人便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直走到冷萧床前,才神色一喜,终于找对了地方。 然她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躺在床上的冷萧已经坐在她面前,一双眼睛被月光衬得晶亮。 她吓得心中一跳,险些叫了出来。冷萧却是皱眉道:“原来是你这小贼,你若是现在离去,我便不与你计较,倘若还不走,少间你便会做客北回县的大牢。” “你!”胡君雅神色愠怒,想起冷萧也算救了她和大奶奶一命,便又平和了下来,讥讽一句,“张口闭口就是官府衙门,算什么江湖好汉!” 冷萧神色不改,缓缓躺了回去,闭上了眼:“手上能少沾一滴血,便少沾一滴罢。” 眼前之人幽幽轻叹,胡君雅却如遭重击,胸闷气短,如欲昏厥过去,自知是在瞬息之间落入了对方的“势”中。 “好厉害的人物,天下真的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她一时震骇,心中反倒平静下来。 她并未离去,只是行礼道:“承蒙阁下两次搭救,妾身谢过,今夜前来只是想问一问虎头岛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她等了片晌,冷萧却如睡去了,而她的问话也成了自言自语。正当她气恼无措之时,耳边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既然担忧,就亲眼去看,别人对你说什么,都是假的。” 胡君雅哼了一声,眉眼愠怒,却无可奈何,放下一句“不说就不说”,便转身离去了。 可惜他意识才将将混沌,又瞬息清醒起来,张开眼帘,轻轻叹息:“人间多琐事,总叫人无眠。” 他起身,替时灵曦拭了脸,理了理发鬓,如一只苍鹰般立在了窗沿:“也罢,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客栈西行半里,有一桐树林,胡君雅心中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去找冷萧,这样的结果她分明已经预料到了。可待二人直面之后,她心中总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未走出多久,桐树背后走出几条人影,看不清面貌,正挡在她面前。她心下一惊,立刻转身,身后却又走出几条人影,叫她无路可退。 “什么人!”她娇叱一声。 前方走出一人,声音沉闷如雷,缓缓道:“交出宝图,饶你不死。” 胡君雅黛眉轻蹙:“原来是为了那张破图来的,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发现大街上人手一张,本小姐早就扔了!” “扔了?扔在哪里了!”声音沉闷之人话中含了几分怒气,又压抑了下去,只说道,“到底扔没扔,让某家搜一搜便知道真假了。” 他低笑了三声,胡君雅顿时觉得有无数虫豸在身上游走,一阵难受,愤声道:“你敢!” “有何不敢!” 那人脚步一踏,直接冲了上来,才依稀看清是个圆脸胖子,声音却显沉稳方正,倒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反差。 然胡君雅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管他是个什么形貌、什么声音,便是他操着一口软糯的女子声音,她也顾不得了。 只因那圆脸胖子行动竟十分敏捷,转瞬间已经立在胡君雅面前,轻描淡写地拍出一掌。 胡君雅匆忙接招,双手险些被拍碎了,身子直跌飞了出去,撞在两丈外的一棵桐树上。 圆脸胖子眉头一皱,阴声道:“就这三脚猫的功夫,我三弟竟然栽在你的手里,未免太耻辱了些。” 旁边传来笑声:“大哥今夜带来这十许高手,看来是太过兴师动众了,看这妮子只这两下子,兄弟我一只手便能擒住了她!” 圆脸胖子缓缓走近,反倒不急了,问询道:“只你一个,决计杀不了我三弟,说吧,你的同伙在哪里?” 第三十二章 夜行人,争宝图 嚣。 夜色萧萧。 树叶、虫鸣、万般嚣音,似顷刻而起。桐林中人,蓦然昂首,苍凉月下,仿佛飞过一只林鸟,冷漠地审视着下界,飞落在远处,沉入深林中。 一伙匪类不自禁沉寂下来,只觉各式的喧嚣声响充斥了满耳、满心,如何也宁不下心来。 有人猛然惊觉,自己两条腿肚竟在打颤,上下砖齿亦在碰撞。他低呼道:“大哥,我怎么觉得浑身发毛,浑身不自在!” 圆脸胖子立刻冷哼一声,喝道:“堂堂六尺男儿,还惧什么妖魔鬼怪不成?不过是一阵风就把你吓成这副德行,没用的东西!” 那人被圆脸胖子训斥得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低眉顺眼,却是无意中往林间一扫,顿时吓得面如白霜、魂不守舍,一双眼珠子直要掉了出来。 圆脸胖子训斥几句,正要作罢,忽见手下人这般见鬼的神态,竟吓得他心中都有些发毛了,无名之火不禁又起。 “你这厮,胆小如鼠,还做什么山贼,索性去做山鼠算了!” 然手下回了些神,突然大叫一声,抬手指着圆脸胖子身后。 “大……大哥,有鬼啊!” “荒谬!这世上哪里来的鬼,我看你就是个废物!” 他心中将信将疑,霍地转身,登时便看见身后的桐树旁立着一条人影,那人面上被细碎月光映衬得影影绰绰,怀中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轻纱遮面,也看不清容貌,只看见体态婀娜,手指光滑,应当是个年轻女子。 圆脸胖子脱口便是厉喝一声,惊起一片林鸟,给自己壮了几分胆子,也叫随行的十许兄弟身躯一颤。 他怒道:“呔!来者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他这一句,不落自己气势,又不过分得罪来人,心中存了七八分警惕,难以搁下。 “过路之人。” 那人声音凄清,似平和可亲,又似冰冷且不带丝毫情感,叫人远也不是、近也不是,兀自痴愣了起来。 圆脸胖子语气缓和少许,请道:“既然是路过,那二位请便,某家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就不留二位了。” 那人张开了一双比夜色还要乌黑的眼睛,冷冰冰地说道:“不急,待我取一样感兴趣的东西,自然会走。” 三言两语,方才险些被吓破胆的那厮终于松懈下来,喘出一口粗气:“原来是个行路人,行事这般诡异,还道是黑白无常呢,可吓煞了爷爷我!” 他狠狠啐了一口,以雪方才之耻。而此时,他忽感左耳一冷,遂抬手一摸,手上却是温热的。 放在眼前一看,手心满是红彤彤的血水,低头见,一只耳朵已经掉在了地上。 前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再敢口无遮拦,掉的就不只是耳朵了。” 无料那人竟直接跪了下来,痛哭流涕,直喊道:“无常爷爷饶命、无常爷爷饶命!小人有眼无珠,无常爷爷饶命啊!” 圆脸胖子怒其不争,心中却又惊骇,方才对方如何出手,他竟没有丝毫察觉。 他摸不准对方来意,打心底里也不愿与对方起冲突。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妙,看了胡君雅一眼,只见胡君雅望着那二人,竟是面有喜色。 他心中一个咯噔,立刻喊道:“阁下要取什么我等都不干涉,独独这个女子,你不能带走!” 那人的语气始终平静,似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我与她素不相识,为何要带走她?” 圆脸胖子没来由的心中一松:“如此便好。” 却是见,那形似无常的人走到他们一路追来的女子面前,手指舞出了某种韵律,纵使怀抱着一个女子,却依旧如庭前才华摘花般云淡风轻地出手,往倒地女子身上一探,手中便多了一方布片。 而后,他就旁若无人的离去了。 胡君雅目瞪口呆,直喊道:“你……你真的走了,你真的不管我?” 十许山贼有人抹汗,讷讷道:“好险,好险那人走了。” 圆脸胖子亦道:“好险他并不救这女子,不然定是一番苦战。” 才松懈,他顿时又睁大了眼睛,猛然想起方才那人从胡君雅身上摸出的一方布片。 “他要取一样感兴趣的东西……不、不好!这狗贼取走的正是宝图!” 有人问询道:“大哥,我们怎么办?” “废话,还不速速去追!” “可是那人只稍露一手便已分明,我们绝不是对手!” 圆脸胖子怒极:“有我在,怕什么!再者说来,我们这十许人还惧他一人不成!” “大哥,是二人!” “我看他那怀中女子自始至终连手指也不曾动一下,不是被下了药就是个死人,非但帮不了,还是个累赘!” 十许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找回了几分自信,有人看了一眼胡君雅,问道:“大哥,这妮子怎么处置?” 然回头却见,圆脸胖子生恐落后,早就没了影迹,他赶忙要追,走之前又回头,喃喃自语:“罢了,好漂亮的妮子,杀了可惜,待爷爷回来好好宠幸一番再论。”而后便一掌将胡君雅打晕了过去。 待他赶上时,圆脸胖子和那半路杀出之人已然交战在了一起,那怀中女子果然成了那人的掣肘,在圆脸胖子手中渐入下风,奈何去路皆被人阻拦,逃也逃不得。 他立时欣喜大喊一声:“大哥威武!今夜连无常鬼都狠狠教训了!” 那人终于坚持不住,挥手将宝图一扔,宝图霎时铺开,形如暗器飞盘,朝深林间落了去。 圆脸胖子亲眼看着宝图始终在那人手里,不曾替换,是以并无他想,当下弃战,追宝图而去。 那人看了一眼圆脸胖子的背影,冷冷扫着余下之人,蓦地说道:“你们的功夫比他差了多少?要不要打个赌,赌你们的人头几息之后会掉落在你们的脚边?” 那十许人顿时大骇,方才此人抱着一个女子都能与圆脸胖子打个不相上下,倘若将他彻底惹恼,他们还焉有命在? 索性宝图到手,是以一帮人作鸟兽散。 待他们遍寻深林,终于找到宝图,圆脸胖子手指发颤,脸色一黑,指间捏的是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第三十三章 残烛话,街角猫 胡君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簇飘摇的烛火,将四周的一切映衬得阴晴不定。 她心中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终究还是死了,来到了所谓的地狱里。她几乎下意识地惊叫道:“这个混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做鬼也不会放过谁?” 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脱口喊道:“当然是你!” 然而话音才刚落,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她此刻正在一间逼仄的客房里,一支细细的蜡烛也快燃尽了。 窗子半开着,天上泛起了橙、红、灰、蓝、白等糅杂的颜色,月亮早已隐去,等蜡烛燃尽,太阳大抵就要升起了。 “我……我没死!” 胡君雅欢喜地叫着,而后眼神警惕,检查着身上的衣服,待认定未遭轻薄后,才放松下来。 旋即又笑道:“你不是不管我吗,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救我?” 她言语之中带着傲气与调侃,可对上冷萧的眼神之后,脸上的笑意开始变得生硬,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她坐在床上,而他坐在桌边,栖身在烛火的尽头,深邃的黑暗里。 冷萧张口说道:“你或许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打算要救你。” “我去虎头岛,是有事要做,救了你,只是适逢其会,哪怕换做是一条狗,我也会救的。” “而酒楼里的那几个人,对我出言不逊,是以他们付出了代价。” “至于今夜,那几个山贼扰了我的清梦,所以他们注定要白忙一场。” 他的声音缓慢,冷淡,仿佛从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将你带回,则是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把宝图交给我,就算你买下了自己这条命,不然,我不会再费力气把你送回去,但会将你卖到妓馆。” “你!”胡君雅面色一变,一时说不出话来,然而她看着冷萧的表情,绝不是在与她说笑。 此前正听小二说起,宝图真迹落入了一伙山贼之后,而后又在桐林里听见圆脸胖子等人的对话,巧之又巧的合了上去。 圆脸胖子正是一伙山贼,原本正是宝图的持有者,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落入了胡君雅手里。 胡君雅心中有怨气,却不敢放肆,身子往后缩了缩,恨声道:“一个两个都要宝图,不就是一张破图吗,满大街都是,本小姐早就扔了!” 冷萧蓦地笑了一声,笑声让胡君雅没来由的有些发冷,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只听他缓缓道:“扔了?你做的很好。” 胡君雅一时不明所以,讷讷道:“什……什么,我做得好?” 对方的声音幽幽传来:“世界上绝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也绝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当然,也绝没有两张完全一样的宝图,所有的复制品背后,必然有一张手稿真迹。” “你所扔掉的那一张,就是真迹,你说你是不是做得很好?” “我、我。”胡君雅有些慌了。 冷萧继续说道:“你又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以你的容貌、出身,一定能迷住不少男人,不论将你卖给哪一个妓馆,对其他妓馆来说都是一件不公平的事。而我生平最讨厌的,是公平,第二讨厌的,则是不公平。” 他的话似乎说完了,又似乎欲言又止,眼神平静地望着她,不带一丝情感。胡君雅此时才明白,眼前的男人绝不是她心中的什么救命恩人,而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在我做出决定之前,你最好仔细想想该用什么来赎回你自己的命。不得不提醒你,我不是一个喜欢迟疑的人,我之所以还没有做出决定,只是我很讨厌为了无所谓的事情去思考。” 胡君雅有些失神,心中满是惶然无措,可很快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我隐约还记得扔在了哪里,我……我现在就带你去!” 她想立刻动身,她怕极了那张宝图会消失不见,原本在她眼里无足轻重的破布,此刻却系着她的命运。 可她说完之后心中又有些忐忑,现在还是凌晨,离天亮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他说话时偶尔会闭着眼,似乎很疲惫。他说过,不喜欢别人扰他清梦。 正在她心思纷乱的时候,冷萧已经抱着妻子站起,与她错身而过时轻轻叹了一句:“走吧。” 胡君雅心中忽然有种错觉,这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将所谓的宝图放在心上,他没有那些山贼的疯狂,只是为了得到而得到。抑或这本身就是一种疯狂。 凉风习习,她头顶系着一条翠色如玉的丝带,长发微束,发丝随着风离去的方向而追随起舞。 她的衣裙染了些尘土,却让她的气质更惹人生怜,她应是美人如画,可在那人的眼中,仿佛只是一只敝屐,随手可弃。 这让她觉得心寒,让她觉得害怕,也让她明白,在他面前,她没有丝毫值得骄傲以及卖弄的东西了。 再深的夜里,总会有不眠的猫,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审视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冷萧和胡君雅行色匆匆,不知落入多少人的眼里,有人多看了他们一眼,有人视若无睹,仿佛一只黑猫面对蝼蚁时的冷漠,漫不经心地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终在半个时辰之后,胡君雅再三确认后,对冷萧指了指一个角落。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因为那个角落空空荡荡。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或者说,在她说话时,泪水已经淌了下来:“我真的扔在这里了,真的,没有骗你。” 冷萧沉默了一会儿,死寂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也仿佛死去了,无比得难受。 她想要再为自己申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然而她还能够听得见、看得见。 他的嘴唇轻轻地动了一下,吐出三个字:“我相信。” 胡君雅顿时觉得心情一下子明媚了起来,欣喜万分:“你、你真的相信?” 冷萧摆了摆手,示意摒退,然她却还痴愣愣地站在那里,他遂说道:“倘若你不想走,我会将你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胡君雅这才惊叫一声,急忙逃离,不敢也不愿再多停留一霎。 第三十四章 审乞丐,夜挑灯 街道笼了一层灰白色,如霜如雾,天上有一重泛着光亮的阴霾,用力地往下沉着,似要压垮所有生灵。 冷萧微微俯身,二指在墙根轻触,指尖上便染了一抹黑斑。 “血迹尚温,被人捷足先登了。”他笑而摇头。 这墙角背风,顶上有破旧草蓬,晴可遮阳,雨可遮雨,地上有稻草、碗瓢,不知曾是哪一个乞丐的栖身之所。 又不知,是谁连乞丐也不放过。 冷萧静静站在那里,心中闪过一些思量,而今宝图摹本泛滥,连胡君雅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真迹,除了那伙山贼之外,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既然那伙山贼直追胡君雅而去,必定不知宝图被弃于街头,因此绝不会是他们捡拾的。 如此,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宝图被清扫街道的仆役清理了;其二,宝图正落在乞丐身边,被乞丐拾走,缝衣作帕,偏生乞丐如今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用脚拨开了地上的稻草,的确发现了两张破烂的宝图,以及几块碎布。不过这两张宝图破破烂烂,污秽不堪,绝不会是那张真迹。 冷萧唇角绽开一丝笑意,他没有找到真迹,却已经离真迹不远了。 这乞丐既然连如此破烂的宝图及碎布也收藏,一定不会放过胡君雅丢下的那张宝图。还有一点,街道稍稍繁华一些的地方,被丢弃的宝图也零星可见,这乞丐却不肯多走些路去捡拾,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腿脚不便。 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必然走不远,就是死了,也该死在数丈之内。然此地却无尸体。 因此,不外乎又是两种结果,其一,被衙役丢到了城外荒野,以免尸体腐烂甚至爆发瘟疫;其二,乞丐被人带走了。 一个地方绝不会只有一个乞丐,就像一棵正常的树上,不会只有一片树叶。 他缓缓转身,远处似乎有两点微光刹那消失了,传来一丝响动。那是一双眼睛,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始终盯着他。 石三慌忙开始逃窜,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奇怪的人发现了。他行动时几乎不假思索,周遭的一草一木他都了若指掌。 然片刻后,正当他自以为逃出生天之时,抬头望,忽见那怪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石三不问三七二十一,登时跪了下去,痛哭流涕,连连磕头:“大爷,大爷你别杀我,我就是个烂乞丐,你别杀我!” 冷萧说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如实回答,答对了,就能活命。如果答错了,你会比他死得更惨。” 冷萧并未说明话中的“他”究竟是谁,石三却如已有预料,只是更怕了,磕头更卖力了,同时喊着:“大爷尽管问,小的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冷萧摆手让他停下,开始提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爷,小人石三,石头的石,一二三的三,家住两百多里地之外的千林县大石头村,四年前闹饥荒,一路流落至此……” “我再问你,那墙角的乞丐你可认识?” 石三连忙点头:“认识认识!那老头姓李,不知道名字,大伙都叫他李瘸子,他腿脚有疾,走不得路,平日里若不是我时时接济他,他早就饿死了。” 冷萧道:“这倒是有趣了,你一个乞丐,还接济别人?” 石三干笑了两声,搔了搔头发,说道:“小的说的句句是真,两年前那天,我看他就要饿死了,便分了他半只馒头,结果他就赖上我了,我要是不接济他,他一准饿死,我没办法,就一直接济他到现在。” “今夜我到来之前,你看到了什么?” 冷萧缓缓看向石三,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早在他和胡君雅来时,石三就已经藏在了角落里。 石三被冷萧一扫,吓得整个人直瘫软在了地上,连声祈求:“小的……小的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冷萧轻叹一声:“可惜,答错了。” 石三眼神抬起了一些,看见冷萧腰间的长剑铮然间出鞘了半寸,绽放着凛冽的寒芒。他立刻两眼大睁,连忙改口:“大爷饶命,饶命啊!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带着四五个大汉,把李瘸子带走了。” “他们……他们二话没说,就把李瘸子双手双脚都给砍断了,我当时真要给李瘸子送饭,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刚回过神来,大爷你和之前那个姑娘就来了,就……就这些了,饶命啊!” 他磕头间,又补了一句:“他们似乎在问李瘸子什么,隔得远,小的没听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往哪里去了?” “西城门,他们往西城门去了!”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即便轻功再好,想要翻出城墙也不是件易事,更莫说带着个老乞丐。 再者说来,那二位书生以及四五个随从,总不可能人人都有这样好的轻功。 “带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们不可能住店,应是宿在了街头,且老乞丐被斩断四肢,活不了多久,他们也不会等到天亮开城门,应是寻了个隐蔽之处,直接审问。” “抑或,他们在城中另有住所。他们到底要问什么,老乞丐知道些什么?” 要找这样一个地方,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 那些人当街斩断老乞丐四肢,也不处理血迹,可谓有恃无恐,倘若他们要审问一人,自然会点着灯。 只看这一方向,哪家哪户灯火通明,去探上一探,便知分晓。 而这深深夜里,西城门方向,恰只有一户人家尚且点着灯。 这家人院子里养着三条恶犬,体壮如牛犊,正在啃食着什么,在冷萧跃上墙头时,三双眼睛便掠了过来。 冷萧并没有让狗见他而不叫的能耐,要想避开狗的感知,也不容易,更何况,他行事本就带了一分随意。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它们永远闭上嘴。 亮灯的厢房共有三间,第一间内空无一人,放着几箱东西;第二间内有两个大汉正在整理着什么;第三间内,正是冷萧所要找的。 第三十五章 妙华轩,送宝图 当夜,冷萧看了一出好戏,他没有惊动屋内之人,唯一的一丝破绽便是有人看见了院内的三条恶犬昏死在地上,起了些疑心。 不过一番查探后终究没能发现什么,又转头回房。 那二位年轻人,只言片语间有所显露,原是哪个官宦世家的子弟,替父行事,而这老乞丐也非一般人,不知是哪一方的暗桩,当年裹挟着秘密隐藏在此,终究还是被挖了出来。 冷萧听得昏昏欲睡,更多时候只是在凝视着时灵曦,独自静坐在屋顶上,心中竟有些寂寥。 “昆仑,你这一走,无人同饮也罢,我身边连个说话之人也无了。” 对方的恩怨,他不愿掺和。直等到天蒙蒙亮,街上店铺逐渐开张,这一行人才寻了条隐蔽路径将李瘸子丢在了一条注满浑水的河滩里。 他们究竟从李瘸子身上得到了什么,冷萧并不在乎,反正他所要的,对方绝不会多看一眼。 是以,他将李瘸子捞起,从他身上摸出了那张宝图。李瘸子一身的布料都极脏,只这张宝图干净些,料定已是不差。 未想宝图泡水之后,竟显现出了几分端倪,图上凭空浮现出几根线条,勾勒出一个地点,还有几个没头没尾的字。 冷萧眼神稍稍一敛,喃喃道:“看此标注,已极为精确,所谓宝图,浸水可见,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 “常人能想到的方法,无非是火熏、水浸,以微生横舟的本事而言,如此考验,倒显得拙劣了。抑或,对方故作神秘,又恐旁人无法破解,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冷萧幽幽一叹,心中有些遗憾,倘若真是如此,那宝图的绘制之人一定不是微生横舟。 待他离去之后,有路过的百姓发现了李瘸子的尸体,吓得面无人色。他将李瘸子拖出水,自然不会好心到再沉回去。 很快有仵作前来验尸,而后被衙役抬回衙门。人命关天,即便是乞丐,如此横死,该走的流程也依然要走。 不过,也终究只是走个流程罢了。 北回县中有一座酒楼,叫做妙华轩,富丽堂皇,景象非凡,寻常百姓,是绝不愿进去挥霍的。 这天,小二刚打开大门,便迎来了今日第一位客人。这客人甚是古怪,穿着朴素,怀中抱着个女子。 坐定之后,冷萧将小二找来,对他耳语几句,小二收起冷萧送来的二十两银子,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客官放心,小的一定办妥。” 天渐亮,某客栈内,零星也有了几个客人。正逢十几个男子进入,一方便占据了三张桌子。 邻桌有人议论道:“听闻宝图真迹又易了主,那人正在妙华轩内吃酒,不过此人武功高强,不少人前去抢夺都被打了回来。” “还有这等事?据我所知,宝图前不久才被肥猫阿杜夺走。” “这还能有假,江湖事瞬息万变,你还是太孤陋寡闻了……” 他话未尽,忽觉桌子一颤,一条大汉已经凭空出现在他边上,一只手提着他的脖颈,眼神狠辣。 “你是何人,为何伤我?”酒客大怒,却心余力绌,只能艰难吐着字句。 “何人,你不是刚刚才喊了某家的名号吗?”那人淡淡出言。 酒客眼中的怒意逐渐变成了惊恐,脸色已发紫,倘若不是圆脸胖子及时松了手,此刻他便已然断送了性命。 “尊驾就是杜彪?”酒客显得战战兢兢。 杜彪冷哼一声:“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老实回答,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敢诓骗于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尊……尊驾请问!” 杜彪问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人,是不是一个青年,怀里抱着一个女子?” “对、对,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酒客心中怕极,没想到杜彪在桌上拍下几两银子之后,便带人匆匆离去了。他连忙收起银子,喃喃道:“看样子,这事竟还是真的?” 待杜彪赶到妙华轩之时,酒楼内竟吵吵嚷嚷,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饮酒看戏的冷萧,不由得眼中闪过寒光,几步冲了过去。 他二话不说,便是一拳,那夜被冷萧耍了一通,他心中正藏着一团火气。然冷萧只是轻飘飘地将他的拳头拨开神色平静。 “你来晚了,宝图已被人夺了去。” 杜彪一拳不稳,砸碎了一张椅子,此时才来得及细看、细想,几丈外果真有两伙人在争斗,只是边上,受伤之人更多,显然是已经败下阵来的。 他心中将信将疑:“你好不容易得到宝图,岂能这般轻易拱手让人?” 冷萧道:“你已看见了,他们哪一方都有十数人,还有更多人赶来,我只一人,哪里是对手?” 杜彪眼神一冷,挥手间,十许人便围了上来:“你真把杜某当成了傻子?” 冷萧道:“原本当众翻看宝图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无料洒上了些酒液,反倒映出了几条隐藏的线,一时暴露了形迹。” “是也、命也,可惜、可惜。”冷萧摇头叹息,满饮一杯。 杜彪一听“浸水显形”,立刻脸上一变,信了七八分。 他有意争夺,无奈其中一方人数越来越多,足过五十,有手下人说道:“大哥,弟兄们都分散在别的县,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几日工夫,来不及了。” 杜彪面色阴沉,恨声道:“罢了,大体位置我们早已经知晓,不管那几个是什么意思,不管图中还有没有什么端倪,我们只须来一个守株待兔便可!” “大哥高明!” 看人群散尽,冷萧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喃喃道:“水已浑,哪怕再安静的鱼儿,也该忍不住探出水面来换换气了。” 他费尽周折将宝图拿到手,结果最后又亲手送出去。若不出他所料,这张所谓的真迹,也是假的,不过是后人所绘,冠以一个微生横舟的名号。 宝图未必通往微生横舟的宝藏,可绘制宝图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正如他虽然手握紫铜钥,却找不到藏宝的大门,也无济于事。 第三十六章 命如马,脱缰去 将夜,半昏。 冷萧怀抱时灵曦出了城,沿河而去。道旁有白杨、垂柳,以及一些他说不上名字的草木。 天越暗,他却越清醒,天通亮时,他反倒昏昏欲睡。那个明亮的世界,仿佛早已不属于他了,夜色下的这份寂寥,正与他相称。 天上月如银盘,星辰点点,他柔声细语道:“灵曦,今天夜色极好,你看那颗悬星,像你的眼睛一般明亮。” 他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神渐渐朦胧,似深陷在一片遥不可及的回忆之中。依稀所见,天上的星辰竟在刹那间有了缤纷的色彩,如春日野地里的烂漫山花。 一条影子从远处走近,“簌簌”的脚步声将冷萧的思绪拉拽了回来。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情愿深陷在这茫然之中,不愿回神。 而那黑影却道:“今夜某家前来,不为宝图,只为心中一口恶气。昨夜被阁下一通戏耍,属实叫杜某在手下兄弟跟前丢尽了颜面。是以,今夜前来讨回。” 冷萧背对着那人,晚风拂过柳树,柳叶从他脸畔轻抚过。他忽然觉得有些倦了,倦得像一只昏沉的猫。 他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昨夜你丢的只是颜面,今夜若是再丢,就只有命了。” 杜彪从树下阴影里现出身来,冷笑道:“阁下的话不要说得太满,谁死谁活,总要打过才知道。” 冷萧说道:“转身离开吧,这是我最后的劝告。” 然他的话语所引来的,除却几声大笑之外,再无其他。杜彪神色冷峻,一步不退,恨声道:“杜某自落草之日起,就从没受过半点折辱,只有我戏弄旁人,绝没有人敢戏弄我!你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你这句话,说得倒也没有错。” “哼,昨夜全神贯注在宝图之上,未尽全力,今夜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我已开始认真。”杜彪说着,从背后解下一口刀。 一口乌黑的刀。 冷萧终于转过身来,他看向杜彪的眼神有些怜悯,也有些冷漠。他说道:“你不该一个人来的。” 杜彪冷冷道:“像你这样的高手,他们来与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冷萧摇头说道:“有一点不一样,他们可以为你收尸。” 杜彪怒极反笑,声音之浑厚,惊得树叶飒飒而响。他暴喝一声:“狂妄之极,你若还不愿放下怀里的女人,某家手里的刀,也绝不会留情!” 冷萧神色平淡,只轻轻吐出一个字:“请。” 只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杜彪便动了起来,一脚腾飞,踏碎了一枚灰石。手中的刀闪过一层漆黑的光泽,令人着迷,也令人畏惧。 “接招!” 他眨眼睛将黑刀连斩三下,如猛虎挥爪,落下三道爪痕。而冷萧分明没有任何动作,他身前却传来铮然一声响,三刀几乎同时落下,是以撞击声合而为一了。 杜彪脚步一沉,半只脚陷进了泥土里,退了一步。面前,冷萧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云淡风轻。 他惊骇道:“好快的剑!”若非他看见冷萧腰间带着长剑,他甚至不敢断定冷萧所使用的究竟是什么兵器。 冷萧的姿态让他更觉羞辱,方才一刀乃是试探,至此,杜彪肌肉收紧,力道才是原原本本地爆发了出来。 他的刀势有如狂风骤雨,片刻不停,誓要将敌人斩杀不可,然直到他力竭,冷萧依旧一步未退。 杜彪的刀落在哪里,冷萧的剑就能挡在哪里。甚至几招下来,他都不曾看清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的脸色终于渐渐变了,心中开始没那么自信了。他本该与兄弟们一道,怀里抱着妖娆的女人,手中捧着醇香的酒。 “你的刀势慢了。”冷萧说道。 “是。” “你累了。” 杜彪反倒平静了下来,淡淡一笑:“是。” “我奉劝你,最好尽量坚持,不要再更慢了。” “为何?” “因为你能坚持多久,就意味着你还能活多久。”冷萧回答。 杜彪陡然大笑起来,笑声很高,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的轻功并不好,他知道冷萧的轻功却是绝顶,哪怕抱着一个人,也身轻如燕。他渐渐明白,昨夜能够追上对方,是因为对方想让他追上。同时也渐渐明白,对方即便腾不出双手,也依然可以杀了他。 他舔舐了一下嘴唇:“看来今夜是我莽撞了,你既然有如此武功,昨夜何必故作不敌!你是不想杀人,对吗?” “是。” 杜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点头道:“有些人杀得人多了,会变得越发凶狠残暴,而有些人,则会变得仁慈。仁慈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但今夜却是我的救星。” 他高喊:“我杜彪自认不如,今夜冒犯,若能活,我杜彪绝不想死,尊驾既然不愿杀人,还请指一条明路!” “我没有明路给你,明路从来都不是别人指出来的,而是自己闯出来的。” 冷萧倦怠道:“我有个习惯,对付同一个人,只出一招。” “好!好个只出一招,便叫杜某全力来接你这一招!” 他低喝一声“死海沉钟”,手中黑刀便再无任何花哨地向着冷萧脸面撞了过去。 然冷萧的手指终究如穿花一般动了,使了一招“游龙式”。这甚至算不上一招完整的招式,只是“蛟龙离渊海,雷云三千重”之中拆解而出的半式。 在杜彪眼中,依稀看见冷萧的右手带出一串残影,只眨眼睛便散去了,此后依旧挽在那女子的腘窝处,长身而立。 他蓦地低头,黑刀去势一歪,深深刺入泥土里,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在刀柄上,已是被齐腕斩断。 他微微张口,喉咙里却仿佛卡了一口浓痰,吸气也不畅了,如一个破旧的橐龠。 他抬起左手,紧紧捂着喉咙,他想,那里一定有一道口子,让他的鲜血以及性命都如同是脱缰的野马,一去不返。 冷萧问他:“你后悔吗?” 杜彪惨惨淡淡地笑着,吐着含糊不清的字眼:“若能活,我绝不想死……若不能活,大不过一死。” “我杜彪作恶多端,但我……绝不后悔!” 第三十七章 我北风,她飘雨 此后一连半月,冷萧都是夜间在外游荡,而白天则在客栈里歇息,关注着那些势力的动向,已然日夜颠倒,仿佛一条孤魂野鬼。 然而半月过去,此事便如同就此沉寂了下去,无人再去争抢宝图,也无人再提及。他并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尤其是面对一些无所谓之人。 不过他却并不急躁,再平静的湖面,也终究会出现涟漪,此刻的平静,不过是为将要爆发的动荡积蓄力量。 同时,每天都有不少人闻风而来,几乎将北回县住了个满当。 夺得宝图的一方,乃是一个上官姓氏的家族。上官姓是大姓,名动一方的也有不少,只是不知道眼前的是哪一个了。 又逢夜,冷萧照旧在外游荡,漫无目的。他有时会倚在一棵树下,或立在河边,与妻子说说体己话。 他们已有太多年不曾就这样说说话了。 冷萧原本沉浸在自我的情绪里,如在一个封闭的彀中,感知比往常更微弱。却依旧有一阵嘈杂的声响将他惊醒。 他眼神之中泛起莫名的意味,深深地叹息一声。 随着叹息声落下,他已起身,缓步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他立在阴影里,无人注意到他,也无人会想到,那里竟然会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声响的源头,一行数十人,粗布衣裳,有的头上系着布条,有的坦胸露乳,前头指挥之人,则衣衫稍正些,牵着几辆马车,看起来似商似镖。 冷萧的人眼神从不少人脸上划过,最终落在带头之人的脸上。他淡淡笑道:“看来这潭水,终于要动了。” 那一行人之中,各个面善,正是半月前他在妙华轩中所见之人。换了装束,总是换不了形容。 反观上官家为首之人,在脸畔粘了两片络腮胡,看起来极不协调,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冷萧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本是十分普通,此刻与那些故意装扮之人倒是相得益彰了。 借夜色糊人眼,又借这一群人行色匆匆,他径自堂而皇之地走入了人群中,从末尾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前列,无一人理会。 冷萧一手搂在时灵曦腰际,看起来只像两人并排而走,索性人群里女人不少,倒是无人惊奇。 他亦步亦趋跟在为首之人身后,听见有人对其耳语:“公子,我等今夜行动会不会过于仓促?如今各家都在盯着我们,难保我们的人之中没有他们的眼线,更何况,今夜使巧出城,非但会惊动江湖势力,更会惊动官府。” 络腮胡叹道:“李、赵二家从春望赶来,想必也快到了,若再不走,势必就走不了了。” 一直行去近百里,络腮胡停下脚步,将一行人分成五队,各有十数人,各乘一驾马车而去,地上的车辙便分向五方。 说来也巧,他点兵之时,回头扫了一眼冷萧,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是随口说了句:“夤夜还搂在一起,你二人倒是闲适,不知我心中焦急。” 而后,不等冷萧回答,便就近点了十几人,随他同去。如此做法,虽然骗不了几个曾经手过宝图的势力,却能让多数人心中疑惑了。 而那几家势力必不肯表露出知道确切道路,必定要悄然跟随,而其他势力也略知几分端倪,必会紧紧盯着他们,如此一来,彼此间反倒成了牵制。 而络腮胡则快马加鞭,驾车而去。马车虽小,好在一行人都是练家子,信手扒在马车外缘,倒也无碍,个别人还有说有笑。 冷萧本站在络腮胡身后,此时便蒙了幸运,也走了这条路,省却了他再折道追赶的麻烦。 如此一夜过后,眼看就要日出,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络腮胡点头道:“白杨谷,正是此处。” 而后,他便带头走了进去,将马车弃在原地。看其成竹在胸的样子,竟仿佛已将宝图之秘勘破一般。 如白杨谷之后,冷萧反倒走在了最后面,一路默不作声。 此刻天已渐亮,走在冷萧身侧的是个女人,姿容不算出色,五官倒也温婉,眉宇间带了一分英气。 她回头看了冷萧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方才便觉得这二人古怪,这时看来,竟如两截木头一般,一声不吭,直挺挺地走着,犹是在夜间,属实让人心中发毛。 再细看下,她靠近笑问:“小妹王慧,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冷萧和气道:“在下冷萧,这是内子,时灵曦。” 王慧微微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这男人倒是和善,不过这女人却极冷淡,只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 她看着时灵曦的眼睛,问道:“冷萧,时姑娘这是怎么了?” 冷萧道:“夤夜奔波,有些困倦了,趁此刻得闲,小憩一会儿。” 王慧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口中却是冷笑,这女人好大的架势,端的是无礼之极,竟理也不理她,兀自养神,便是上官公子也没有这么大的威风。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冷萧二人几眼,似随意地开口道:“二位原是在上官家哪一卫挂职?小妹看二位却是有些面生。” 冷萧笑叹:“我二人武功平平,能力有限,不过是挂了个闲职,王慧姑娘不曾见过我们夫妇,倒也是有的。” “哦?”王慧蓦地笑了起来,“小妹在上官家任职三年,倒是不曾听闻有什么闲职。” 冷萧同样笑道:“只怕是王慧姑娘勤于下职事,不曾注意到吧。” “你以为我在诈你?上官家从来都没有什么闲职,门客皆入下属十二卫中,各司其职。此行公子带来的人即便我不曾相识,也大都面善,曾有过照面,偏只你二人面生的很!” 王慧柳眉倒竖,一手已擎上了剑柄。然长剑不待出鞘,她的手已被按住。冷萧轻轻笑道:“姑娘倒是机警,不错,我二人的确不是十二卫之人。” “我二人奉家主之命前来在暗中辅佐公子,以防不测,你可以叫我北风,这位,是飘雨。” 王慧心下一惊,结合方才景象,才是恍然,怪不得那女子对她爱答不理,如此傲慢,原来是大有来头! 能叫家主亲派,武功必定还要在公子身旁三大护卫之上。 “原来是两位大人,王慧无礼,多有得罪!”王慧立刻行礼。 冷萧当下摆手:“无妨,不知者不怪,若不是被你察觉,我二人到行动结束也不会展露身份。你很好,机敏过人,前途可期。” 王慧喜形于色:“北风大人盛赞,王慧惭愧!” 第三十八章 紫衣来,杀意切 得知二人“身份”之后,王慧便跟在二人身旁,颇有献好之意。 上官家门客千百,上官公子此行随意择了数十人前来,最信任及倚重的不过是身旁三个护卫,怎么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倘若能讨得这二位大人欢心,那也是极好的。 原本,冷萧此言不过随口一说,能否瞒住倒也无妨。以他的武功,若是想走,世间能留下他的人,绝无一二个。 他自称北风,乃是奉家主之命前来,而扯谎时却全然不知族中有无闲职,破绽不可谓不大。 然王慧见二人气定神闲,高傲无比,又能堂而皇之地混入队伍中,连上官公子和三个护卫都不曾发觉,心中已信了七成。 人若是不信某一件事,哪怕是真的,也能寻出无数个破绽来;倘若相信了某件事,纵使是假的,纵使破绽百出,她也会想出无数个缘由来辩解,迫使自己相信。 这不过是个小小插曲,冷萧自始至终连神色也不曾波动一下。而后之事,却令他稍感惊讶。 初阳已升,将天映出一片通红。上官公子已撕去了脸颊上的络腮胡子,将伪装的外衣一脱,露出内里的正衣。 而后,抬手时将衣袖一收,手中所持,正是一枚紫铜钥。 冷萧远远观望,细看下,那枚紫铜钥与他所拥有的这枚比对,样式相仿,不过分开的枝杈却截然不同。 他忽然想起那张宝图上的几个字眼,才是豁然开朗。 “那些字分别与星宿名称相合,与紫铜钥上的枝杈正相同,原来是要将二者一同结合起来,才能真正判断出藏宝的细致方位以及开启之法。” 冷萧心中暗道:“不过,这张图必定是有人伪造的,故意留下一些线索,却隐去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上官公子走到白杨谷口站定,手中高举紫铜钥,三大护卫便立在他身旁,手中的刀剑随时准备出鞘。 他高喊道:“尊驾使了巧计,将在下引来,此刻难道还不肯现身?再过一时半刻,一些紧咬尾巴的人,可就要先一步登场了。” 随他话语飘荡,山谷石壁险峻处,蓦地钻出几道身披黑衣的人影,而后便如蚂蚁出穴一般,竟是密密麻麻。 乍看之下,原本翠生生的山壁,此刻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三个护卫登时摆出了架势,厉喝道:“保护公子!” 随行的十余人同时亮出了手中的兵器,刀剑为主,也有赤手空拳之人。却是有个魁梧大汉,竟持了一把匕首,看起来还不及他手指粗,如捏了根绣花针,十分滑稽。 而他只气势乍显,冷萧便有所觉,此人的武功绝不在那三个护卫之下,反是在这一行人中冒尖之流。 冷萧便轻声问了一句:“王慧,那手持匕首的大汉姓甚名谁?” 王慧顿时说道:“大人好眼力,他叫当魁,一把匕首使得出神入化,如灵蛇吐信一般,你莫看他体壮如牛,轻功却极为了得。” “当魁?的确是个堪当魁首之人。” 王慧连忙说道:“大人,我的实力比他也不差的。” 冷萧不禁笑了起来:“何须争,人才总是不嫌多的。” “谢大人!” 再看前方,上官公子将手虚按,所有人便收了兵器。他说道:“不必惊慌,对方既然现出身来,想必是带了诚意的。” 自山壁上跃下一道身影,着一紫色斗篷,随风张开之时,如一只蝙蝠振翅而来。 他落在上官公子之前,二人互行一礼之后,紫衣人笑道:“阁下高见,如此气度,倒也是叫人钦佩。若我所料不差,阁下应是离原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诚鹤?” “正是在下。而阁下紫袍加身,想必是马蹄帮七钉护法,不知如何称呼?”上官诚鹤说道。 紫衣人大笑:“这倒是奇哉怪也,上官公子怎么就这般确定我是马蹄帮之人?” 上官诚鹤淡淡笑道:“这并不难猜。若是世家庄阁门客,虽奉命却鲜少配合,列阵必带各自风格;若是江湖闲散势力,人众则更是良莠不齐,江湖气浓。而尊驾的手下却井然有序,浑然如一人。” “素闻马蹄帮规矩森严,行事诡秘,又一直对微生横舟的遗宝极为上心,而今宝藏之事才刚刚显现出端倪,若说其中掌握线索最多的,非马蹄帮莫属。” “而马蹄帮寻常帮众着黑衣,蹄铁无钉;刺钉始为护法,三钉之下着白衣,循至六钉着赤衣,而身着紫衣者,唯有七钉护法,帮派之内,仅居帮主之下。” 紫衣人不禁悠悠鼓起掌来,赞叹道:“上官公子所言一点不差,马蹄帮紫衣护法有三,我正是其中之一。或许你听过我的名字——公羊硕。” 此人亮出名号之后,上官诚鹤顿时惊道:“前御前侍卫公羊硕?相传七年前公羊硕密谋造反,被圣赐轘刑,没想到不仅没死,反倒加入了马蹄帮?” 公羊硕冷笑道:“皇帝老儿欲将我五马分尸,却不知那刑场连行刑人带看客,十中有九都是我马蹄帮之人。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后来加入的马蹄帮,我从一开始,便是马蹄帮的紫衣护法。” “原来如此。” 公羊硕将脸一沉,看不清神态,缓缓说道:“闲话扯尽,不如再来说说宝藏的事。” 上官诚鹤笑道:“正有此意。” 公羊硕道:“我记得一开始上官公子说过一句话,你说我们现出身形,是带了诚意的。” “难道不是吗?” 公羊硕终于抬起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本是的,不过现在不是了。现出行踪,还有另一个说法——斩尽杀绝。” 三个护卫顿时神色一紧,怒道:“触怒上官家可不是明智之举,尔等可要想好!” 公羊硕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今日你们死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 “上官老儿或许会猜疑,不过你应该知道,上官家的敌人并不少,你还应该知道,上官老儿有十几个儿子。死掉一两个,又能记挂多久呢?” 言语毕,山壁上的黑衣人缓缓拔出了佩戴的兵器,眼神戏谑,如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悲泣。 第三十九章 敌不饶,我不恕 公羊硕立在前端,幽幽说道:“原本我便有所猜测,紫铜钥在上官公子手中,看来所料果然不差。” “你若不将那些尾巴甩开,人多口杂,我反倒不好行事,不得不说,上官公子真是一个体贴之人,替我做了一件好事。” 上官诚鹤闻言大怒,面色涨红,险些一口逆血喷了出来。能大怒至此,可见他心中之悲愤,以及绝望。 他所带之人寥寥,莫说尚有四五十人被他差遣分散出去了,即便尽数聚在此地,可那山壁上所立的黑影,何止数百,如何能敌? 后面,王慧脸色难看,不过看到冷萧二人依旧泰然自若后,心中没来由便轻松了下来,轻声道:“家主果然神机妙算,料事于前,有二位大人坐镇,必然能够无恙。” 冷萧笑而不语,更让王慧觉得高深莫测。 便在此刻,上官诚鹤迟疑了一下,脸色稍缓,讪笑一声,气势已显弱,低声下气地说道:“本是双赢之举,何必舞刀弄枪。贵帮对七藏一事研究颇深,我上官家得到紫铜钥已有多年,同样知道些隐秘,正所谓合则两利。” “不过,贵帮掌握的信息更多,出的力更大,分账之时自然多得一些,不如我们就三七分账,我上官家得三成,马蹄帮得七成。” 然他话音刚落,趁公羊硕尚在思索之时,三护卫之一便出言威胁道:“尊驾何必再考虑,公子已做出极大让步,马蹄帮已占尽了便宜!否则,我疾风刀张正义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正是公羊硕看来之时,余下两个护卫已是不声不响地出刀,行那为人所不齿之事,向着公羊硕左右夹击而去。 而公羊硕只是冷笑一声,口中发出一声闷响,如梵音乍起,又顷刻消散,肉身竟似鼓胀了几分,肌肉高高隆起。 他赤手空拳,霍地左右将二人的刀剑捏住,用力一折,二人的兵器就成了废铁。 他此招一落,攻势又起,如惊鸿般射出两脚,直袭二人胸腹。二人将手一阻,卸力去力,作太极式,退后三步,吃了些小亏。 公羊硕漠然道:“你们主仆四人倒是好深的配合,一唱一和,先是上官公子示弱使我陷入思考,而后一人再打断我思路,霎时将我大部分注意力吸引而去,在后余下二人便雷霆出手,封住我所有退路。” “你们的武功不差,可惜,可惜啊,你们很不幸,遇到了我。” 他终于从袍子里亮出兵器,乃是一把奇形窄刀,如匕似刺,却足有六尺长短。柄部在末段,中间无所持处,等闲之人断然是无法使用的。 他叹道:“你们毕竟不是信手可欺的蝼蚁,原本我已开始考虑公子的建议,可惜你们终究自断了生路。擒贼擒王,也要有相应的本事才行!” 公羊硕的话音起初还低沉在耳,说到末尾之时,又变得飘渺无端,再回神,他的身影已不知去向。 却是方才两个出手偷袭的护卫被重重击飞了出去,胸前各自多了一条口子,一时血流如注。 其中一人已手臂相阻,胸口只上了些皮毛,一人不备之下,险被开膛破肚,已然重伤,无力再战。 上官诚鹤面无人色,他所倚仗的无非是这三个护卫,此刻还未真正交手,便折损了一人。 他嚅嗫道:“公羊前辈且慢动手,方才是晚辈无礼,愿重书协定已赔罪,宝藏二八相分如何……一九?一九可好?” 公羊硕手中的刀顿了一顿,上官诚鹤面色一喜,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手脚冰凉。 只听公羊硕说道:“上官公子说笑了,你该知道,信任是一件极奢侈的东西,我为何要去相信一个才刚刚欺骗过我的人?” “再者说,杀死你,我马蹄帮可得十成,上官公子的协定,可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见对方挥刀斩来,上官诚鹤不禁叫喊道:“十成就十成!合作不成仁义在,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着,他用力将手中的紫铜钥丢了出去。 熟料,公羊硕将紫铜钥在指尖转了几圈,叹息一声,又丢还给了上官诚鹤,说道:“上官公子,你怎么说也是大家子弟,这般作为,真的让我很无趣。我这个人比较古怪,不喜欢别人拱手奉上,更喜欢亲自去取。” 他的刀很细,很快,已至于挥动时根本看不出痕迹。不过能跟在上官诚鹤身边被委以重任之人,必定不是庸才。 兀自听声辨位,再结合公羊硕手腕的舞动角度,立时判断出来路。尚且能战的两个护卫立刻用尽全力挡他。 其中一人大喊:“敌众我寡,你们休得浪战,速速护送公子离开!” “君已入瓮,再想走,可就难了!” 公羊硕一声令下,山壁之上的黑影便如下饺子一般扑簌簌落了下来,眼看那些来人,手底功夫尚未可知,轻功却是各个都有几分火候。 更有甚者,足点落叶而来,好生飘逸。 冷萧眼神一转,却是那大汉当魁冷笑道:“装模作样,花架子罢了!” 随后便看他身形如同一尊蛮牛飞上了天,与那足点落叶之人较起劲来,那黑衣人使的双剑,左右一绞,当魁粗壮如柱的手臂却灵活之极,如泥鳅一般滑溜,一下子抹了那人喉咙。 那人终于轻不住身,从天上落了下来,本身已死,又摔了个筋骨寸断。 上官诚鹤瞥见这一幕,大喜道:“我上官家还有这等人物?好、好啊!” 不待公羊硕命令,登时便有二三十个人朝着他围了上去。眼看旁人也是如此,纵是以一敌数十,马蹄帮依旧有许多人得闲,人数之差,实在太大! 正是有心算无心,不备怎提防! 忽闻一声惨叫,仅片刻,便有上官家门客力有未逮,差之一招,转瞬就被人乱刀砍死。 王慧逐渐乏力,更是心不在焉,时时回头去看冷萧,几次险些丧命。见冷萧游刃有余,出手极其随意,她心中便增添了几分信心。 她几次想叫对方出手,又恐对方迟迟不出手是另有打算,不敢惊扰,是以煎熬无比。 然这时,她精神陡然一振,忽见冷萧抬指在剑格上一触,长剑终于出鞘了半寸,绽放出一线寒光! 第四十章 剑归鞘,悄声去 观前路,清风拂面,伴阵阵刀鸣剑啸。公羊硕错步一踏,虚晃一枪,不进反退,手中的窄剑却如暗器,陡然脱离了剑格,“笃”地一声射了出去。 两名护卫大惊,齐喊一声“公子”,失措之下反被公羊硕各击一掌,受了内伤,口中不断有鲜血滴沥而出。 上官诚鹤脸色煞白,几乎愣住,说时迟,那时快,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便是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他绝望之时,身前如云雾一般飘来一缕影子,在他眼中逐渐清晰。只听得“叮当”一声脆响,他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利剑被对方挡了下来。 直至此时,上官诚鹤的一声惊呼才从喉咙里溢了出来,见性命得救,又急急忙忙咽了回去。 他神色大喜,眼前这二人的奇怪姿态,他是绝不会忘记的,此刻大小道:“好,好啊!果真是一对侠侣,大敌当前,临危不乱,依旧不忘了携手同心,今日若我能得救,定要叫家父好好封赏你们!” 先是当魁,继而又是这两人,上官诚鹤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他麾下除了三个护卫之外还有这样的能人。 那头,公羊硕亦是吃惊不已,原本已成竹在胸,怎么也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两个高手来。他大笑:“妙、妙极!正是要这样,才更有趣、痛快!” 却见冷萧冷漠不语,只足尖在地面一点,将那窄剑勾了起来,往后一送,窄剑便离弦而去,“咻”地一声连穿了三人的身子。 那三人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齐齐倒了下去。在他们包围之中,王慧浑身是血,匆忙来到冷萧身边,含泪道:“多谢大人搭救,多谢!” 方才真有一刻,她两眼一暗,什么也看不到了,以为自己终究去到了阴曹地府,终年于英。 能再见天日,如何能不喜极而泣? 上官诚鹤忽的神色一动,问道:“你叫他什么?” 王慧回过神来,见冷萧并无隐瞒之意,就据实说道:“家主怕公子此行遇上什么不测,这两位是家主派来的大人,暗中保护公子。” 上官诚鹤眼睛一亮,非但没有怀疑,还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既然是家主亲派,那么实力必然还要在他三个护卫之上,他未必不能逃出去! “父亲料事如神,果真高明,二位尊使,还请不要恋战,即刻护送我离开!” 冷萧却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一双眼睛遥遥落在公羊硕身上。而公羊硕只觉得被一股气机锁定,神色缓缓凝重起来,甩开了两个护卫,与冷萧对视而立。 上官诚鹤被无视,心中有些恼怒,却又不敢在这时得罪了冷萧,只能继续劝道:“我知道尊使高手心气,见猎心喜,只是还望尊使能以大局为重!” 冷萧才是缓缓出声道:“公子可还记得此行的任务?” 上官诚鹤轻叹:“自是记得的,可是如今……唉!” “何必叹气,我上官家之人,绝无空手而归者,绝无凄惨败退者。”冷萧淡淡道。 公羊硕讥讽道:“阁下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嫌可笑吗?” 冷萧说道:“你很强。” 公羊硕受赞,正了脸色,点头道:“我知道。” 冷萧又道:“仅此而已。” “什么?”公羊硕面色一沉,怒气上涌,原来此人绕了一圈,竟还是来羞辱他的。 “你最好祈祷能够接下我这一招,因为接不住的代价太惨重。” 冷萧的身影陡然从原地消失了,地上的沙土杂草似乎也未动一下,仿佛它们身上所承载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幽灵。 远处,素来以轻功自傲的当魁,此刻也脸色一变,心有妒忌与不信,却是连比较之心也生不起了。 面对冷萧的狂言,公羊硕丝毫不敢托大,手中的窄剑只剩下剑柄剑格,被他弃于地上,只是将双臂一展,如鹏鸟展翅,紫袍之内倏然如疾风骤雨一般射出大片暗器。 冷萧挥剑一扫,吟唱道:“初春迷离雨,尽收一剑中。得君恩如此,安可愧受之?” 吟罢,他以长剑一转,便将那千百钢针、燕刃尽数收作一团,往斜里一送,这些暗器便朝着马蹄帮人群中落了去。 黑衣帮众慌忙抵挡,却依旧传来密密麻麻的铁入血肉声,令人不寒而栗。 公羊硕趁此时,身子反倒往前一冲,越过了冷萧,冲刺时足尖挑起了剑柄,欲将那剑身也捡回来。 旁人看得紧张无比,冷萧的成败,可谓就等同于他们的命运。而冷萧却气定神闲,根本不拦他,任他将兵器取回。 兵器在手,公羊硕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方才他掷出剑身,也是根本没想到还会冒出这样一个高手来。 尤其是此人身边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似乎不愿将他放在眼里,如此种种,不得不让他心生忌惮。 冷萧持剑说道:“你若将宝图留下,转身就走,尚可安然无恙。” 公羊硕笑道:“我这些年风风雨雨,又岂能被尔三言两语吓得不战而逃?既然阁下狂妄如斯,便叫我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冷萧叹息一声。之前在对付杜彪之时,他只使了一招“游龙式”,此刻用出了它的全招,“蛟龙离渊海,雷云三千重”。公羊硕的剑法以灵巧多变、诡异无端著称,他这一招,变化无常,迅捷如雷,正好克敌。 二人的身子各自提了十数丈,倏忽间碰触在一起,而后一齐没了动静。 上官诚鹤一行与马蹄帮一众,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停下了动作。 冷萧将手中的剑归了鞘,轻叹道:“我的能耐,你已见到了。” 公羊硕闻言,身子往前迈了半步,衣衫之上顿裂开无数个口子,紫袍在瞬间被血水染成了红色。 他口中垂着鲜红的涎,话音却又极平淡:“这……这代价,果真是极惨重的。” 冷萧道:“你莫再走动,还有时间说一说遗言。” 公羊硕陡然大笑了起来,喉中已满是“嗬嗬”之声。 他一连奔走出十七步,才重重栽倒在地上。空气中依稀飘荡着他最后的话语:“悄声、悄声,何须多言!” 第四十一章 山谷底,世外地 白杨谷内,郁郁葱葱,草木茂盛。若不细看,极难发现其中隐藏的营帐。可见,马蹄帮之人在这里等待并非一天两天了。 却不想,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 公羊硕死后,冷萧将真正的宝图交给了上官诚鹤。宝图上有许多斑驳的痕迹,可见马蹄帮为了找到宝图的秘密,曾经花费过多少心力。 所幸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便可。 纵使公羊硕死后,马蹄帮帮众依旧没有放弃追杀,任务失败本就是重罪,再加上宝图被夺,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上官诚鹤带来的一干人等,而今也只剩下六人,三个护卫已有两人丧命。 虽然冷萧并未尽全力,可是在数百人中,即便是他,想要顾及到所有人,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任他剑法再超绝,也没有三头六臂,也只是个会受伤、会死去的凡人罢了。 由上官诚鹤引路,他们并未往谷外逃窜,而是闯进了谷中。 山谷内,两侧山壁有如遭虫啃噬,坑坑洼洼,形成不少洞穴。上官诚鹤细看宝图之后,却是说道,那些洞穴并非先天所有,而是微生横舟刻意制造出来的。 有些洞穴彼此相连,只有据此为引,才能最终找到宝藏的开启地点。 冷萧几人钻入一个洞穴,解决掉一批追兵之后,愈往前跑,追来之人便愈少,逐渐的,身后已然没有尾巴了。 在暗无天日的洞穴迷宫之中,即便有宝图指引,也举步维艰,更莫说两眼一抹黑的马蹄帮之人。 上官诚鹤固然武功寻常,不过在辨明方位方面似乎有着极为出色的天赋。他引领着几人兜兜转转,终于走到了尽头。 原本,这里的洞穴密道不论怎么走,要么是回到原点,要么就是永远迷失,绝不会出现尽头。 前方无路,往往意味着找到了唯一正确的路。 上官诚鹤将位置让开,仅剩的一个护卫便举着火折子一同退开,好让冷萧走上前去。 “尊使,宝图所示,入口就在这里!我虽然知道打开入口的方法,不过要将钥匙孔找到,也是一件不易的事。” 冷萧抬手按了按石壁,很厚实。上官诚鹤继续说道:“愈取宝藏,先要过地坤囚石关,这块石头,应当便是地困囚石。” “该如何破?” 上官诚鹤沉吟少许,抬手指着石壁边缘的一些绿色藤蔓。藤蔓极小,看起来如蠕虫一般,他却是说道:“以五行之法,水生木,木克土。” “这藤蔓不是普通的藤蔓,而是饮血奇藤,以人血灌溉,便会疯长,而其又扎根在石壁各大脉络处,一旦长大,就会将石壁撑碎。” 听闻此言,不论是王慧还是当魁心中都有些发寒,即便是余下的那个护卫,手指亦是一颤。上官诚鹤又道:“几位不必多想,灌溉此藤一两人的仙血无用,至少要数十人,可谓是极残忍的开门石。” 冷萧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石壁,张口说道:“如此说来,只要知道石壁的各处脉络,我以剑破之即可。” 言罢,他抬起长剑便刺了过去,手腕立刻一震。莫说他手中利器削铁如泥,以他如今的剑法,即便手持木棍,也可锋锐无比,刺入这块石头却极为艰难。 “公子,将此石的脉络一一标出。” 上官诚鹤见冷萧竟然能够以人力刺穿此石,不由大喜,连声道:“好!好!” 他据图上所载,以术算之法不断标出石壁脉络所在。足两个时辰时候,才算完毕。冷萧点头说道:“七七四十九条脉络,主脉十九,支脉三十。我一人力有未逮,待我破除主脉之后,支脉便会脆弱许多,就要靠你们了。” 王慧、当魁以及余下的一个护卫立刻应声:“明白!” 时至此刻,他们心中对冷萧的信服之意甚至隐隐超过了上官诚鹤,心中始终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冷萧身边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不曾出过一次手。 冷萧挥剑破去十九主脉之后,三人轮流破去支脉,尚有十几条支脉未破石,石壁已然是不堪重负,自己崩碎开来,露出一番惊人景象。 石壁背后,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宫殿,也不是堆满金银珠宝的密室,而是别有洞天。 良田美池、竹林屋舍,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上官诚鹤此时却变得大胆了,冲在第一位,东张西望,却是大怒道:“哪里有宝藏、哪里有什么宝藏!” 王慧眼中闪烁着光芒,呢喃道:“相比外界纷争,这里的一切,就是最大的宝藏了。” 然而上官诚鹤听了她的话语,却变得极为冲动,险些拔剑相向,怒喝道:“胡说!这狗屁之地,算什么宝藏!” 他历经生死前来,上官家得到紫铜钥后更是钻研了数年,不知付出多少心力,难道只是为了这几块农田不成? 上官诚鹤向来温文尔雅,王慧从来没有看见他这般模样,已然吓呆了。 而冷萧闲看一眼,却是只言片语,便将上官诚鹤的情绪抚平了下来:“公子且慢发怒,此地不简单。” 他低头看了眼田里种的一些草药,说道:“这些草药本身价值千金,药龄更在百年之上,价值要增长千倍。而这些,还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上官诚鹤眼前一亮,手心里紧紧握着紫铜钥:“正是、正是——还有这紫铜钥,设计得这般精巧,除了打开大门,一定还有其他用处!” 几人便开始分头搜索,寻找蛛丝马迹。这方圆几里之地,上官诚鹤已恨不得掘地三尺。 冷萧最先走去药田,在药草间来回审视,时而惊疑一声,便采下一株草药,仔细盛放。 他甚至在药田之中看到了不少曾炼制长生丹所用的辅材,这里果真是一处奇地。 上官诚鹤一去便直奔几间小屋,屋内床榻桌椅一应俱全,却落满了灰尘,已经有许多年无人居住了。 他几乎翻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什么都不曾找到。 许久之后,那护卫忽然匆匆赶来,惊喜道:“公子,此地正心处有一座石雕,石雕之上,似乎有一个钥匙孔!” 第四十二章 刀意寒,女子娇 此地正中,有一尊高约三十丈的雕像,高耸入云,如此近距离看,已然看不清面貌,只是看其衣裙,乃是一个女子。 裙摆作随风飘扬貌,宛转绰约,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等一番姣好姿容。 如那护卫所言,雕像底盘之上有一个小孔,然而待上官诚鹤取出紫铜钥时,面色却又有些失望。 小孔比紫铜钥大了一倍,任他在里面胡乱搅了一通,不见有任何变化。 然他仔细端详了一阵之后,脸上神色转为欣喜,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在底盘上摸索了片刻,竟将几个节点按了下去,原来令有机关。 小孔处立刻延伸出一圈铁刃,将紫铜钥牢牢叼住。上官诚鹤手指一转,机关便也跟随着转动起来。 整个底盘落了下去,再起来时,呈上来一个白玉盒。其中器物尚不可说,单单这白玉盒已是无价之宝。 上官诚鹤迫不及待将盒子打开之后,其内静静躺着一把刀,一把寒气森森的刀。上官诚鹤离得最近,呼出的气竟然已结成了白霜。 他在手上裹了几层布,才敢去握,提在手中,看起来极为吃力,又兴奋异常,似自问道:“这……这刀可让我纵横天下否?” 他让护卫与他对砍一刀,护卫从之,未料二刀相撞时,护卫手中那把精铁长刀,竟被轻易斩断,断口平滑无比。 全仗护卫武功出色,闪了开去,否则上官诚鹤收不住手,这一刀便能要了人性命。 上官诚鹤大笑三声:“好,好刀!”他将目光转到冷萧身上,颇有拉拢之意,“宝刀赠英雄,此刀在我手里只会辱没,若是由尊使这样的高手掌握,才是真正的纵横天下、叱咤风云!” 他对冷萧的实力极为看好,倘若能将冷萧拉拢,他与十几个兄弟角逐时必定能多一分胜算。 冷萧却是缓缓摇头:“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可惜了,我不使刀。” 上官诚鹤又道:“那飘雨尊使可使刀否?” 冷萧又缓缓摇头。 一边,那使刀的护卫已是眼馋之极,未料,上官诚鹤左右送了一通,又放回了白玉盒中,最后也没有打算交给他,不禁神色黯然。 兴奋劲过去之后,几人又开始恹恹起来,马蹄帮之人定不肯走,此地无水无粮,他们又能撑过几天? 然冷萧抬头望,天上太阳高照,云团朵朵,显然并不在白杨谷山壁内部或是地下,必定是通过甬道走到了别处。 冷萧说道:“传闻微生横舟乃奇人也,精通百家之术,奇门遁甲自然不在话下,此地或许被布置了迷阵,只要破开端倪,便可来去自如。公子可有本事?” 上官诚鹤沉吟道:“我的确学过一些旁门左道之术,却并不精深,只能说试上一试,并不保证成功。” 看此人遇事怯懦,定力极差,此时倒也认真。 几人百无聊赖,又继续前去搜索,看看是否有遗漏之处。而冷萧则将目光放在了那尊雕像之上。 “既然来了,总该一睹尊容才算不枉。” 他此行可算白走一遭,除却收获了一些药材之外,再无什么看得上眼之物。那把寒刀自是至宝,一旦走漏风声,必定要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可惜,不是他所想要的。 好在,这些药材药龄很长,药性提升几倍不止,或许哪一天能派上用场。 冷萧轻身而起,带着时灵曦一同上了雕像,此一去不过片刻,便到了顶端。 没想到雕像容貌尚未看清,这顶端却另有蹊跷。 雕像头顶有一头冠,头冠内乃是一尊玉棺。此棺极为通透,如隔水面,内里躺着一名女子,面色红润,皮肤光洁,宛若生人。 细看眉眼,果然绝美。再看女子衣着,冷萧心中一动,这裙上的花纹分明与雕像一致,难道这雕像所刻,正是这名女子? 女子身旁有一封书信,冷萧遂打开棺盖,扑面并无甚尘土晦气,反倒有一缕淡淡的清香。 打开信纸,其内书道:“小女琉华,遗传其母亲绝症,甚至病情恶化,更为严重,命不过双十。某将小女琉华假死安置,一生都在钻研治病之法,爱妻已故,绝不愿爱女再重蹈覆辙!” “一日,苦心人,天不负,终叫某寻到了治病之法,然那主药奇麟子百年十年一开花,百年方成熟,必须成熟之后才可入药。然某已半截身子入了土,如何也等不到那天。” “遂耗尽一生才智、末年寿命,铸七宝,建七藏,将七把紫铜钥分散于江湖。然而,紫铜钥必须结合宝图才可最终找到宝藏,除却某留下的一张,余下六张皆在小女琉华体内,与其性命相连。若琉华死,则宝图毁,只有救醒她,宝图才会在她醒来时被自然呕出。” “愿小女琉华能够再次醒来。” 落款是,微生横舟。 书信下方,有一张药方,所有的药材,都在药田之中。 冷萧当年为唤醒时灵曦,苦研药理,试遍千般方法,对微生横舟不禁生起一丝同病相怜的认同。 主药奇麟子,已被他收走,他虽然不知其名,却知其不凡,已然妥善保存。然而药方上的药材涵盖药田内九成,共须九九八十一味药材,算上处理药材时的损耗,少说要二三百株,他如何也带不走那么多药材。 如此三日过后,上官诚鹤面色难看,始终不得离开之法。几人早已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熬不过多久。 上官诚鹤看向冷萧,央求道:“尊使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冷萧倒是极为平静:“我若要走,那些卒子拦不住我。” 上官诚鹤面色一喜:“可否请尊使护我离开?” “或许护得住,或许护不住。可惜我从来不会费心费力去保护一个不相干的人。” 上官诚鹤面色难看,质问道:“尊使这是什么意思?” 冷萧幽幽说道:“我在等待一件事的发生。” “什么事?” “等你们死。” 第四十三章 山村里,破庙中 冷萧终究没有杀他们,他们也终究没有死,却仿佛是微生横舟在天有灵,帮了他一次。 马蹄帮久等之下,直接开始挖山,数百人一齐动手,也将甬道给挖了出来,然却因此而破坏了甬道结构,触动了其内机关,不知多少人横尸当场。 不过入口终究显露了出来,上官诚鹤见此状,立刻往外逃走,三人心绪莫名,也紧随其后。冷萧则静静看着他们离去。 山体仍在发颤,显然已触动了最后的保护机关,开始寸寸崩塌,将整个秘境掩埋。然而秘境之中的一切,却分毫无损。 微生横舟既然期待微生琉华有一日能够重见天日,就绝不会将此地变成死地。同时,他也不愿微生琉华在各路势力的争斗中受到什么伤害,以防有小人故意害死微生琉华,令所有人都得不到宝藏。 外面情况如何冷萧已不得而知,只是料想此地秘境已经隐瞒不了多久,不论上官诚鹤及马蹄帮众是生是死,白杨谷早晚要被人掘地三尺。 冷萧沉思,忽而又飞上雕像,将玉棺移了开去。只见玉棺之下,有一个方形卡槽。在玉棺移开瞬间,卡槽自顾凸了出来,雕像竟缓缓错开了半丈。 冷萧向下望去,赫然见雕像之下露出一个漆黑通道来。他笑道:“于微生横舟而言,最珍贵之物莫过于微生琉华,离开的机关暗道,果然也在此处。” 他轻功很高,然而这玉棺足有五六人重,要他等同背着五六人跃下这三十丈的雕像,实为勉强。 他先将微生琉华带下,后又进入几间屋舍之中翻找,虽是找来几捆草绳,却已干枯,稍一用力就断裂了。 “也罢,现编就是。” 且不说这玉棺价值几何,这药田之中的草药多性喜玉气,以玉棺来盛放再好不过。费力将玉棺吊下之后,冷萧极熟练地将药草一株株采摘下来,以细线固定在玉棺一处,这样一来,即便玉棺翻转,也不会伤到药草。 将玉棺塞满之后,药田之中仍有大片药草,不过药方之中的药材已够,总要做出取舍。 冷萧在玉棺外钉了一层木头,又以旧布蒙住,背在背上,再将二人女一左一右揽住,走进密道之中。 密道内有一机关,按动后雕像又移回远处,密道内则亮起片片火光。 其内极为简陋,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弯弯绕绕过后,便到了出口。一路共走了一个多时辰,出口处已大变样,已走到了山林深处,依稀能够听见鸟语兽鸣。 冷萧日夜兼程之后,遇一小村。村子不大,约莫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人口不过百,以年老者居多。 年轻人有冲劲,怎也不肯一辈子待在山中一隅,多出去闯荡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冷萧询问了三户人家,山中人质朴,与他攀谈时倒也爽利,待他说明要借宿一晚时,却都巧言推诿了。 说来也怪不得他们,原本冷萧性格便够古怪,不像寻常行路人,此刻更是背着棺材,搂着两个生死不明的女人,如何能不叫人猜疑? 终是一个老者对冷萧说道:“老朽家中破落,只一单间,住不下这许多人。倒是西岭有一座破庙,行脚之人常常歇息,你可以去看一看。” 如此,冷萧谢过之后便去了。这老者也不算说谎,他家中的确不大,极为困苦。走出半里地,依照老者指示,的确有一座破庙。 百姓生活困苦,信奉的牛鬼蛇神多了,修的庙宇也就多了,日子久了,渐渐失去香火供奉之后,庙宇也就日渐荒废了。 冷萧行至破庙之中,庙内有一尊丈许高的石像,然而石像头部却已断裂,不知所踪,身上也有缺痕,早已看不出供奉的是什么。 祭台上,瓢盆也都空置,留着两截残烛。 冷萧便倚在梁柱上,闭目稍歇。直到后半夜,他才突然开口:“你是何人?” 外面传来一声惊叫,显然怕极了,立刻想要逃走,却一步绊倒在庙门外。冷萧举目看去,原是一个年幼姑娘,大抵十三四岁。 从今日破庙时,他便隐隐约约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不过对方并无杀意,也无异动,他就未曾理会,原来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他走上前去,问询道:“小妹妹,这么晚了为何不回家,怎么一个人藏身在破庙里?” 她指着冷萧道:“你……你真的不是鬼?对了,无常鬼是两个,你们有三个,”她借着月光低头看去,忽然放松道,“你不是鬼,你有影子!” “我当然是人,我叫冷萧。” “我,我叫芳芳。”她怯生生道了一句。 冷萧微微点头之后,便又回到内里,重新倚在梁柱上。芳芳忍不住问道:“你不问我了?” 冷萧道:“你可以回家去,也可以继续留下,不必害怕我,或许天一亮,你睁开眼时,会发现我早已离开了。” 她对冷萧显然还是畏惧的,然而她艰难站起身,依旧一瘸一拐地走进破庙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 许久,她忽然开口:“你是坏人吗?那两个姐姐是不是死了?” “她们没有死,只是中了毒,一时间醒不过来。” 芳芳似乎安心了一些,却又听冷萧继续说:“但你前一句说得很对,我的确是坏人。” 她顿时缩得更紧了一些,颤声道:“那你会杀我吗?” “不会。” “你是坏人,为什么不杀我?” “坏人为什么就要杀你?” 这个问题似乎把她难住了,芳芳手指抵在唇前,冥思苦想,偶尔抬眼去看冷萧,明明看不清,她却觉得,冷萧已经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芳芳忽然大喊起来:“求你,求你放过姐姐……你别杀我娘!啊!” 她蓦然惊醒,却发现那个男人正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她立刻退开一些,可是已经在角落,无处可退。 外面天还没有亮,所以他还没有走。 “有人杀了你的姐姐和娘是吗?” 芳芳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眼眶很红。 冷萧叹道:“我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若是昆仑还在,他或许已去除了那恶棍。” “我不做平白之事,你若求我,我便帮你报仇。” 第四十四章 且回头,除恶贼 月亮已若隐若现,光芒尽去。天阴沉沉一片,不似清晨,反似日暮。 芳芳低头沉思,久久不语,冷萧也不催她,只是依旧坐在那里,等着她的回答。 庙外枝桠上立着一只猫头枭,“咕咕”叫着,令人心中发冷。她忽然觉得这个古怪男人在身边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没有那么怕了。 她忽然抬起头,望着冷萧侧脸。冷萧从假寐中醒来,平视着前方的阴影。他问:“做好决定了吗,我通常没什么耐性,今天已等了你很久。” 她仿佛真的怕冷萧下一刻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忙不迭点头道,微微皱着眉头说道:“他……他们杀害了我的娘亲和姐姐,他们都是坏人!我求你……报仇!” 芳芳下定了决心,立刻跪在冷萧面前,泣不成声。她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次俯身时,冷萧已拉住了她,轻声道:“够了,带我去吧。”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在朦胧晨曦之中,淡淡光芒已逐渐洒落在二人身上。冷萧身材颀长,原本就比芳芳高出不少,此刻环抱两女,背负玉棺,更显得魁梧不已。 芳芳本就瘦弱,此时走在他身前,愈发像个小不点。然她边走时,面容上又极担忧,不断对冷萧说着对方的人数以及样子,生怕冷萧也吃了亏。 冷萧只是浅笑着道:“放心吧,哥哥收拾几个坏人,不过是信手拈来。” 许多时候,与小孩子交流,的确比和成年人交流更让人舒心,岁月在他们身上还未停留太久,他们还能够拥有一颗纯净的心。 然悲惨的境遇,已不可避免地在芳芳心中留下了一点仇恨的种子,所以她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渴望报仇。 人总是对生活有着种种美好向往,而生活所留给人的,大抵只剩下悲哀。 从破庙一路回去,又是那小村,芳芳家住村子末端,邻里相隔不远。屋内仍有男人声音,高谈阔论,五六七人。 有的人面对苦难会愈发坚强勇敢,而有的人则会变得软弱,此间村民,大抵都是第二种。是以,这一家可怜人遭遇危难时,才会无人敢出头,总是怕惹祸上身。 芳芳已踯躅,不敢再前,一手紧紧拉着冷萧衣衫,屋内歹人带给她的恐惧,已经远超冷萧这个怪人。 冷萧将她的手轻轻放开,柔声道:“你在这里藏好,等我回来。” 芳芳重重点头,说道:“我,我替你照顾两个姐姐。” 然冷萧只是将微生琉华放下,便转身进入院中。院中有一个小棚,或许养着家禽,此刻已是空了,想必早是入了人腹中。 他未进屋,只站在院中,房门已自己打开,一名男子站在门口,怔然看了冷萧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憨厚道:“小兄弟,你来俺家有事吗?” “这里的血腥气,很刺鼻。” 男子立刻歉疚道:“对不住、对不住,俺们家小弟生辰,才杀了一条狗、一只鸡庆祝。” 冷萧道:“看这家不算富裕,一次生辰就宰杀鸡犬,倒真是奢侈。” 此时屋内传来几句咒骂,又走出一人,站在那男子身边,此人五短身材,十分滑稽,面相却极为凶厉。 他喝道:“三弟,大清早正与谁在唧唧歪歪?” 被称作三弟之人小声道:“似乎是个过路人,看起来有些道行,我们着急赶路,能不招惹就别招惹了。” 短小男子细看冷萧几眼,才冷哼道:“你这人怎的私闯人家院子?在俺们报官之前速速离开,此事便罢了。俺家不供食、不供宿,你走吧!” 冷萧仿佛不曾听见,依旧低语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我昨夜连敲几户人家,无人收留,无奈去破庙稍歇,今日,才算知晓了缘由。” 短小男子冷笑道:“无人收留是你无能,俺们家也断然不会收留你,赶紧走、赶紧走!” 被称作三弟之人却极为敏锐,蓦地说道:“你后半句话说何意?” 冷萧说道:“你方才说今日是你家小弟生辰,你大概不知道,今天也是他的忌日。当然,也是你们的忌日。” 短小男子当即大怒,不再遮遮掩掩,猛然间从背后摸出一把大刀,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你爷爷面前出言不逊!” 冷萧叹息一声:“我一向极少废话,方才只是再想该给你们一个怎样的死法。尔等杂碎,本该被削肉剔骨,然这景象容易吓到旁人,也算是你们的运气。” 短小男子已冲了上去:“死到临头,还在唧唧歪歪,老子见惯了自命不凡的废物,最终没一个能撑过老子三刀!” 此人一出手,冷萧便知其能耐,已算不得了的高手,即便上官诚鹤身边的护卫,也是不及他。 然高手与否,也该看面对何人。在他眼中,世上能称作高手的,兴许没有几人。 他的剑已出鞘,缥缈之间点出数十剑,短小男子手中握刀不稳,大刀依着惯性飞出去数丈。 冷萧最后一剑点在天突穴上,直扶他站稳,才缓缓收剑,口中轻轻道:“这就对了,莫要倒下,不然伤口绽开,血流一地,容易吓到小孩子。” 被称作三弟之人连声呼唤,然那短小男子再不会回应他。 他眼中惊惧之色已像是见鬼一般,打了声招呼,屋内剩下的人一齐窜了出来。 芳芳在院外一棵树后偷偷看着,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担忧,然而昨日那些极厉害的坏人,此刻在冷萧手中,却那样不堪一击。 她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大仇得报,她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喜悦。她只是大哭着冲进院子,最后一个歹人一息尚存,看到她之后才睁大眼睛,悔恨不止:“一念之差、一念之差,竟挑了个背靠老虎的人家。” 终究是在极度痛苦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倘若不是芳芳在侧,这些人一定会在极度痛苦之中苟延残喘十几个时辰,才慢慢死去。 死得这般快,倒显得毫无意义了。 屋内,两具尸体横陈在地,两人衣衫都有不整,神色屈辱,终究叫他一声喟叹。 第四十五章 得寒刀,歇镇甸 冷萧除去恶贼并未闹出什么动静,却依旧被邻里听闻。得见此状自以为遇见侠士,激动万分,纷纷抹着眼泪,只道芳芳命苦。 那夜曾拒绝冷萧留宿的人家,心中悔恨不已,连声谢罪,竟然怠慢了恩人。于芳芳有恩,便是于整个村子有恩了。 然见此状,冷萧只摇头不语,神色冷漠。世间不平事几多,想要管,是决计管不过来的;见一桩管一桩,就已经极为累人了。 雷昆仑跟随他多年,身上总有他的几分影子,从一个暴躁的蛮子,渐渐变得沉稳深邃,侠义心肠。然而他自己却已逐渐变了,变得冷漠。 或许是早已见惯了这样的事,或许是除却妻子之外的事,他早已不放在心上,或许哪一天,他会怀着这一份孤寂死去。 村子里的大人大多都是看着芳芳长大的,此时芳芳成了孤儿,不少人出言愿意收养芳芳。 村长是个年逾七旬的老者,眼睛眯缝在一起,须眉皆很长,灰白斑驳。他并不健朗,看起来羸弱不堪,走路拄拐,倒也还稳当。 他在村子似乎倒也有些威望,极力想要收养芳芳,一边悄然拭泪,只恨自己怯懦,未在歹人行凶时挺胸而出。 冷萧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收养芳芳,他做完该做的事,此地便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反倒是从这几个男子的随身包袱之中,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东西。 一把刀,一把寒气森森的刀。 以手握之,仿佛不消片刻手指便要冻僵,血液凝固,绝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刀。 然而心存刀意,与之交融时,又融会贯通,指间逐渐温热,若非冷萧乃是用剑之人,倒也是舍不下这把刀了。 不过一瞬间的情绪过后,他心中又变得极淡然,剑客一生,只须有一把与之相衬的剑,彼此相伴相守。 真正有意思的是,这把寒刀,正是上官诚鹤从秘境之中带走的那一把。 “未想这短短几日,已发生了这许多事,上官诚鹤宝刀已失,贼人甚至还走到了我的前头。” 他漫无目的,又可说目的性极强。他要去一个地方,极远的地方,相聚此地大抵要走出几万里,一个他曾经厚颜留宿过的地方。 最终的目的地在那里,至于途中该如何转道,就显得无关紧要了。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十七年过去,他记忆里的路线已模糊不清,完全是一步一步摸索着去。 行至傍晚,有个镇甸,看起来不大不小,正在路当口,想来是时常会有人经过,于是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光鲜。 冷萧给二女都戴上了面纱,省得惹旁人目光。加上二人穿着长裙,如今他左右扶着,倒也像是自己在走一般。 而这也就注定了他无法在大堂内饮酒,总不能三人一道,偏生他一人独饮吧?他分明厌烦聒噪,有时却又极想置身其中,听一听、看一看俗世。 他终究没有在大堂饮酒,唤小二将酒菜都送到房中。他当然要了三碗饭,只是注定有两碗要空置。 直到亥时,店中客人渐渐去了,店家准备打烊,却发现有一个小姑娘怯怯站在那里。 她问:“大叔,这里有几家客栈?” 店家和蔼道:“镇子不大,就这么一家客栈,不过酒馆茶楼、风月之地也是不缺,吃饭住人,都是可行的。” 小姑娘一听,便有些苦恼,又问:“那,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这么高的男人,瘦瘦的,很英俊,没什么表情,他身边有两个大姐姐,背着一个大箱子。” 店家一听,立刻恍然,倒不是他记忆力超人,只是这副扮相的人实在古怪难找,想忘记都不容易。 他立刻道:“你找他吗?他正住在店中。” 小姑娘顿时高兴极了,雀跃道:“真的?你能带我去吗?” “随我来吧。” 店家还未敲门,门就已经自己打开,冷萧直直站在那里,吓了他一跳。他下意识道:“客官,你这是?” “你找我。”冷萧直截了当。 店家立知这古怪男人绝非常人,江湖就是这样,看起来越普通的人,往往越厉害,看起来越古怪的人,也往往越有能耐。却是那些表面英姿飒爽、风流倜傥之人,多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真正的高手,从不会张扬显露。 他恭敬道:“叨扰客官,不是我找你,是这位小姑娘找你。”他边说着,小姑娘始才从他身后走出,然而他却也从这小姑娘眼中看到一丝惧怕与紧张,与最初的雀跃全然是两种样子。 这小姑娘自然是芳芳。 冷萧只对店家淡淡说了句:“劳烦店家再开一间房。” 店家自是应诺离去。 进入房中,又叫后厨做了几道菜上来,冷萧低头看她,薄薄的布鞋底部已红得发黑,散发出一丝血腥气。 他或许可以闻不出香,闻不出臭,但是行走江湖,有两种气必须要敏感,杀气与血腥气。 吃着吃着,她就哭了出来,不等冷萧发问,她便断断续续道:“对……对不起,我没地方去,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就下意识来找你,我想跟着你!” 冷萧道:“村长已收留了你,你为何会没地方去?” “他……他就是想我嫁给他的傻儿子,他没那么好!他的傻儿子比刚才的掌柜大叔还有大,我不要嫁他。” 冷萧点头:“倘若你在村中说出这番话,他的性命会停止在那一天。” 芳芳又极力摇头:“家里困难,村长爷爷给过我家米,我不想杀他。” 冷萧又问:“我杀人不眨眼,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她忽然有些急,不断摇头:“不是这样的,你是好人,比村长好,比他们都好……” 她又落下泪来,一边擦拭一边落泪。冷萧沉默许久,指间摸出十两银子,摆在她面前:“让小二去替你置办几身干净衣裳,尤其是鞋子,多的便赏给他了。你也可以跟去自己挑选。” 她顿时抬起头,怔怔望着冷萧,似乎不敢相信,又听他说:“以后唤我‘哥哥’便可。” “哥!” 第四十六章 马车中,新收徒 翌日,冷萧与芳芳一同离去,他心道,或许真是太寂寞了,才会留下她。否则,他一定不会带上一个累赘。 芳芳显得很乖巧,什么也不问,话也不多,冷萧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寸步不离。 出了镇甸,有一条官道,官道上三两行人,风尘仆仆。走出半里,却有一条魁梧大汉斜斜靠在路边树上,身侧跟着十余手下。 每逢一人经过,他便派遣手下拦住来人,进行搜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只要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不仅什么也不劫,还给对方笑着赔礼。 其中自然也有反抗之人,不过都挨了打,最后依旧被搜了身。有前车之鉴,后来人自然就学老实了。 芳芳跟在冷萧身侧,忽然抬头问冷萧:“哥哥,我们要不要绕路?” 冷萧淡淡说道:“不用。” 她点点头,不再问,只须一直跟在冷萧身后便好,这就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待轮到冷萧之时,一个干瘦男子笑道:“看阁下行李挺多,还是放下来让我检查检查。” 然冷萧却如没有听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干瘦男子神色一僵,后方行人自动停了下来,似乎预测到将发生什么事。有的人面色不耐,有的人则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干瘦男子虽然貌不惊人,而方才却只属他下手最重、出手次数最多。 他冷笑一声:“我看你这厮定有古怪,还不给老子止步,不然等老子卸了你的手脚,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冷萧依旧没有理会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芳芳心中害怕万分,可看着冷萧的冷漠姿态,心中也不由得安定下来。 那干瘦男子大怒,雷霆般出手,丝毫不留情。后方行人不禁嗤笑:“这人难不成是个聋子?死在这里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看此人十分古怪,说不准这些江湖人等的就是他了。” 干瘦男子瞬间出挥刀,朝着冷萧双腿斩去,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刀,势要将前方那人双腿斩断一般。 为首那魁梧大汉靠在树上,口中漫不经心地咀嚼着什么,却在这时陡然顿住。他瞪大了双眼,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道剑光。 他甚至未能看清对方出剑的轨迹,只看到那一道剑光,干瘦男子手中的刀便偏了开去,落在远处,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 干瘦男子陡然愣住,他的手与脚已齐齐离了身子。只听前方那人幽幽道:“上一个这么对我说话的人,大抵也是你这般样子。” 干瘦男子始才开始尖叫,后方行人一时愣住,个别曾嗤笑冷萧之人,此刻早已悔不当初,汗流浃背。 那十几人立刻看向魁梧大汉,魁梧大汉始终不曾说话,直等冷萧走远了,才仿佛一瞬间回了神。 有人道:“大哥!这厮将皮子给废了,我们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魁梧大汉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若能报仇,老子当仁不让,不过寻死是话,老子可不陪你!” “大……大哥,我们十几个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愚蠢之人为什么愚蠢?因为他察觉不到自己的愚蠢,这才是最大的愚蠢。” 那手下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另一人道:“那宝刀怎么办,宝刀会不会就在此人身上?” 魁梧大汉迟疑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理当不会,之前从未见过此人,显然不曾在白杨谷出现过,而且此人用的是剑,刀对他不会有什么吸引力。” “这便好。”此人松一口气,似乎在短短时间就已经对冷萧产生了一些恐惧。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那把刀就在冷萧身上。冷萧虽然自己不用刀,却已有打算。 再行出小半个时辰,芳芳忽然看向冷萧:“哥哥,你交我武功好不好,我想习武!” 冷萧的神色始终平静不改,淡淡问道:“为什么?” 她眼中闪烁着星光,坚定道:“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厉害,就不用再怕坏人了。” “你跟在我身边也是一样,天下间能伤到你的人,或许还没有出生。” 芳芳低下头去,轻轻应了一声。她不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人,相反,她很容易被说服。 抑或,她只是觉得,眼下的一切都已经来之不易,她没有资格再去奢求什么。 几天后,冷萧买了一驾马车,用以代步。倘若不是玉棺太过沉重,直接骑马自然会快上数倍不止。 马车上,冷萧随手撕下一块木片,对芳芳说道:“识字吗?” 芳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连点头,冷萧便以长剑在木片上刻下几行字,将之丢给了芳芳,说道:“好好记,这几句口诀,我要你倒背如流,一个月后,不论如何拆分合合,都要不假思索,倘若做不到,就到此为止。” “师父放心,我一定认真记!”芳芳的神色从喜悦转作严谨,立刻改了称呼。 对此,冷萧也不以为意,心中却又有些怀念起雷昆仑来。两个人相处久了,心中难免会产生默契,即便不言不语,也能感受到彼此。 而此刻,芳芳分明很青春活泼,就坐在他身边,他却仿佛置身旷野,孤独一人,显得如此落寞。 一路上走走停停,换了几次马,车夫倒是没换,全因冷萧曾说,到目的地之后这马车就送他了。 马车带马,如何也要个一百两银子,对平民而言,可是值得卖命的数字了。 而途中,芳芳也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两手一直紧握着木片不肯放,仔仔细细读着上面的字,低声念着,有时突然回过神来,立刻噤声,似乎怕被车夫给听了去。 可看冷萧的样子,却全然不在意。 她便以为这只是一套基础口诀,毕竟做任何事,都要从根基做起。她却不知,这正是折花剑客冷萧自创的折花剑法口诀,江湖上不知多少剑客不惜代价想要一观的剑诀。 然而对冷萧而言,它又的确微不足道。再好的剑诀,也铸就不了一个顶尖的剑客。强大的实力,靠的是超乎常人的付出。 他曾见过没有练习过一套完整剑法的剑客,出剑却返璞归真;也曾见过从小便练习名家剑谱的庸才。 第四十七章 云巅池,中一山 天底有一处炼药奇地,叫作云巅池。 云巅池内,灵气充沛,草药无数,有各种珍奇异兽出没,算得上世间一处绝顶美妙之地。 能够将如此地方长居久住之人,自然也绝不是泛泛之辈。其内,共有十姓三十六家,十姓乃是东方、西门、南宫、北冥、轩辕、钟离、梁丘、令狐以及孟姓、楚姓十姓,这十姓不分高下,倘若非要分个长短,当属钟离家姓与孟姓家族居多。 不过,同姓家族之中虽然多数交好,却也有彼此交恶的,以姓氏作别,当不得数。 这十姓三十六家之中,冷萧每一家都去过,每一家也都住过一段时日。因这些世家,全部都是炼药世家,祖祖辈辈都将一生光阴奉献给了药理。 这些人全是呆子,大多脾气古怪,又极固执,对自己的学说无比自信,又对别人的学说持怀疑态度,是以才会有交恶现象。 当然,即便交恶,三十六家之中也多以炼药来分胜负,鲜少有伤人性命之辈,毕竟要守住这样一个地方,还须众人同气连枝才是。 江湖远或近,人总是难免有伤病,或许正因占据这云巅池的乃是一些行医治病的医者,才能维持着与世无争的样子。 一个月后,马车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云巅池。所谓云巅池,乃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群山,环绕成圆,薄雾缭绕,宛如仙境。 山上有的住人,有的种药,当然,即便是用以住人的山上,也大多种满了各种珍惜草药,当年冷萧炼制长生丹时,七成之上药材得自云巅池。 下了马车之后,芳芳一双眼睛在停驻在了群山间,便再也移不开了。她简直无法想象世上竟有这样漂亮的地方。 然冷萧只站在她身边,淡淡问了一句:“剑诀可曾记住?” 芳芳蓦然回神,下意识脱口而出,将几句剑诀完完全全背了出来。冷萧边走,边将剑诀不断拆开打乱了问她,剑法本就的变化无端,如这剑诀之中的每一个字,都是独立存在。 她苦着脸,神色凝重,紧张极了,冥思苦想后终于答了上来,冷萧却缓缓摇头:“慢,太慢。你没有去悟,死记硬背得来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字眼。倘若你在对敌之时出剑也这样慢,命总是活不长的。” “我不会收你,今后也别再唤我师父。” 芳芳垂下头,看到云巅池时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淡了,眼中氤氲了水汽,却没有一句怨言,只认真听着,而后唤了一声“哥哥”。 云巅池守门之人是几个小童,全是出自三十六家的后辈,修身修心,枯守山门,也是一种修行。 这几个小童自然认不得冷萧,他当年来时所见的那几个小童,而今也都该长成了少年郎。 此中男童、女童见客来,不问来意善恶,先谦逊行了一礼,才问道:“此地云巅池,乃十姓三十六炼药世家清修之所,不知尊驾何来?” 冷萧还以一礼,芳芳也连忙学着样子。他说道:“在下有一位朋友昏迷不醒,药方、药材均已备好,熬药、炼药也可由在下亲自动手,只盼借一处灵气充沛之地,用以‘活’药。” 其中一男童轻咦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仿佛只要关于炼药,便能让他极为兴奋。他说道:“看来客人对药理也有钻研,这‘活药’二字用的妙极了,这也是三十六家都认可的理论。” 他顿了一顿:“活药需寻灵气充沛之地,方可使药中有灵,药效便似活了过来。然需要活药的,只有绝顶的药方,晚辈冒昧,不知客人要炼制的是怎样的药?” 冷萧道:“在下欲炼一丹,欲熬一汤,欲制一帖,欲凝一香,欲化一池,所用药材九九八十一种,主药奇麟子,辅药南薰、迟香子、生生味等,药龄全在百年之上。” 男童这才震惊,脱口而出道:“奇麟子?此药天下难寻,晚辈只在书中一见,西一山西门家、南二山南宫家二位家主攀谈时,还曾说起此药已经灭绝,你当真有?” 又有人道:“不说奇麟子,单是这全数百年药龄之上的辅药,便已惊人之极,没想到除了我云巅池之外,天下还有能够孕育如此灵药的地方!” 冷萧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闲话至此,还是请这位小姑娘去中一山钟离家通禀一声,便说冷萧来了。” 几人中,有一女童怯怯站在后面,这刻被冷萧点名,才小脸绯红,嚅嗫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中一山钟离家的?” “衣绣钟离纹,玉刻中一山,再简单不过。劳烦小姑娘了。” 女童连忙摇手:“不、不劳烦的,我这便去!” 云巅池少有外人来,只偶尔才有伤严病重之人前来寻医问药。几个男童不再追问药材一事,闲问道:“客人似乎对云巅池极熟悉,难道与中一山钟离家是旧识?” 冷萧叹道:“十七年前曾来过一次,再过数月,便是十八年了。” 他心中怅然,这些初生小童,是决计不会懂的,他们身上的朝气与纯净,也是他再难寻获的。 约一炷香后,女童复归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少女还显矜持,少年则径直冲了过来,倘若不是冷萧抱着二女,或许他还要来个熊抱才肯罢休。 他大笑道:“冷萧大哥,果然是你!这些年我已长大成人,你却是半点没变,我一眼便认出了你!” “方才小蕙来说,有位叫冷萧的客人来借一处灵气充沛的场所,给昏迷不醒的朋友炼药,难道冷萧大哥你又找到了什么妙法医治时姐姐?” 少女亦抬眼看着他,冷萧摇头道:“确实有一方,不知有无作用,不过,这次医病的正主不是灵曦,而是另有其人。” 少年早早看见冷萧怀中搂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自是时灵曦,另一个,就耐人寻味了。 少年道:“冷萧大哥真是奇人,怎生女子跟了你便会昏迷不醒?” 任世间,也只有那样几个人敢这般放肆调侃他了。少女愠怒训斥了一句,冷萧却不恼,随二人往山中行去。 第四十八章 药已成,佳人醒 钟离家仍是如此,与冷萧十七年前来时一般无二,格局陈设全是当初的样子。或许三十六家大多也都是如此,除却钻研药理之外,别的东西再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了。 当夜,钟离家主钟离墨听闻冷萧前来拜访,当即没有二话,放下手中正在炼制的药物,急匆匆赶至内堂。 堂内盆栽都是各类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有提神醒脑之效,常年嗅之,也可延年益寿、减少疾病。 饭桌上已摆满各式菜肴,钟离墨不断将好菜往冷萧面前推,芳芳显得极不自在,冷萧未执箸,她出于礼、出于敬意,不敢先动。 钟离墨却是个十分和善的长胡子大叔,此刻揉了揉芳芳的头,笑眯眯道:“小家伙不必拘束,来我钟离家便当作自己家那般,快趁热吃。” 边说时,他边往芳芳碗中夹菜,使得芳芳更为羞赧。 冷萧却是微微笑了笑:“有钟离家主这句话,晚辈就放心了,日后还要麻烦钟离家主好生照顾芳芳。” 钟离墨与芳芳同时愣住,芳芳抓住冷萧衣襟,钟离墨则是讪笑着坐正,讷讷道:“冷先生这是何意?” 冷萧说道:“这小姑娘身世可怜,如今成了孤儿。我一个江湖浪子,身旁除了剑便是血,哪里能带着这样一个小姑娘。” “适逢今日前来拜访钟离家主,不如便将她托付给钟离家主,晚辈对钟离家主的品行还是极为敬仰的,乐善好施,医者仁心。” 钟离墨干咳一声,下意识捋了捋胡须:“话虽如此……” 冷萧又道:“晚辈知道钟离家主心中所想,事不宜迟,晚辈今夜子时便会着手炼药,届时家主可在旁观看。” 钟离墨顿时手指一紧,大笑道:“如此甚好,知我者,冷先生也!先生曾来云巅池一百三十七次,次次都能拿出令人惊叹的药方来,此次听闻先生前来,还真是令人倍感期待。” “倒时还望能暂借中一山积云峰一用。” “好说好说,借多久都不成问题!” “还望钟离家主日后能够好好照顾芳芳。” “好说好……啊?此事……” 冷萧笑道:“钟离家主一言九鼎,自然不是无信之人,”他看向芳芳,“芳芳,日后你便随钟离姓,在云巅池好好生活。” 芳芳眼眶有些湿润,面对一桌好菜也没有了食欲,依旧乖顺得点头应诺。 钟离墨无奈,便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中一山也不差这一人的饭菜,倒是这小丫头伶俐的紧,日后未必不能成材。” 当晚,冷萧如约在积云峰上炼药,山峰上却显得极为热闹,除却中一山钟离家之外,余下三十五家无一缺席,各自带着族中优秀子弟前来观摩。 冷萧倒是习以为常,这群人只要听到一丝风声,便会如蝗虫过境一般涌来,但凡遇上不太明晰之处,必定拉着你刨根问底,否则绝不会罢休。 钟离墨神色愠怒,抓着一个少年的衣襟,斥道:“你这小子,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守住山门,怎么还是叫这群老东西混进来了!” 南三山南宫家主冷哼道:“什么叫‘混进来’,说得如此难听,我等可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侧一山孟家主笑道:“钟离家主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冷萧虽嫌聒噪,却也不去理会。片刻后,待他取了各式器具,将不同的药材放入不同器具之中开始炼制之后,十姓三十六家自然而然屏住呼吸,两眼炯炯有神。 虽是子夜,却被灯火照耀得通明。 一天之内,若说灵气最为充沛之时,当属子夜与清晨,唯独这两段时间不可荒废。 直从子夜炼到清晨之后,冷萧炼成一丹,熬成一汤,制成一帖,凝成一香,化成一池。 还未等给病人用药,已被如狼似虎的众位家主抢了去,或尝或嗅,险些打起来。冷萧却极为平静,依照他们的个性,宁可自己鼻青脸肿,也断然不会让药物受到任何损伤。 有家主尝了一滴汤药,皱起眉头:“此汤药所用药材我全看在眼里,尽是苦涩之药,成汤后却如此甘甜芬芳,只尝一滴便一夜疲惫尽去,难道与药材用量和炼制手法有关?” “此丹也甚是奇妙,外散内实,仿佛一个机关锁,如能够变换外形一般。” “此香亦是绝品,老夫从未见过此等炼制之法。” 钟离墨笑道:“诸位何必吃惊,冷先生在某些方面或许不及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对奇门药方的研究,天下无两。” 冷萧只道:“不敢当。” 然后用力从诸位家主手里把药物抢了回来,因害怕损伤药物,诸位家主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奉还,不过,冷萧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将药方直接扔给了他们,任他们去争抢。 反正他已记住,不需要这药方了。 钟离墨脸色铁青,怒道:“枉我好酒好肉招待,你这后生竟然将药方丢给楚家的小妮子,属实不厚道!” 楚家主则立刻吩咐那个无意中拿到药方的后辈道:“琳枝,护好药方,今晨爷爷要大开杀戒!” “云巅池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是啊,大概只有冷萧大哥才能做到这一点了。” 冷萧听不见旁人感叹,已带着成药急急回到客房。 钟离家后辈已等在那里,对冷萧行了一礼,冷萧道:“小玉,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套,怎还如当年那般,稍后还要劳烦你和芳芳替这位姑娘更衣,扶她泡进药桶里,我一个男子,终归多有不便。” 钟离玉道:“是。” 芳芳亦点了点头,神色严肃。 将所有药物给微生琉华使用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幽幽醒来。冷萧与她一屏风之隔,以他的武功,几乎一瞬间便有所察觉。 微生琉华似乎明白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询问,先轻轻道了一句“谢谢”。冷萧虽看不见她,却也能从她语气之中听出几分哀伤与留恋。 她所留恋的,大抵是微生横舟了吧,一个为了她耗尽毕生光阴的父亲。 第四十九章 开禁地,借灵池 此药见效之后,冷萧复又重新炼制,此次倒是清静,旁观者无几人,毕竟已三十六家的造诣,只仔细钻研一次,便已明了。 此次大多都是后辈晚生,听闻冷萧盛名,才来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人。说了盛名,其实他已销声匿迹了太多年,他的名字已埋藏在无数人的记忆深处,无意说到时,或许还一时想不起是谁。 待他炼药完成之后,一个少年忙递上清茶,看他衣着佩玉,乃是南三山南宫家的后辈,莫看钟离墨前夜说的严厉,三十六家之间不管长辈交善还是交恶,后辈往来间还是极为宽松的,几乎一声通禀家家都可去得。 少年看向冷萧背后的剑,问道:“先生重出江湖之后,是否收了弟子?晚辈常闻先生从不收徒的,为何收了那人做弟子?” 他一说,冷萧才忆起一些事情,忽然笑道:“你是说云家妙安?” 少年点头:“正是。先生不知,那云妙安资质平平,心术不正,乃是个邪性之人,晚辈几年前外出历练,曾与他打过交道,吃了些亏。” 此时少年尚不知冷萧收徒是假传,却能直言不讳,倒是惹人心喜,冷萧大笑:“那的确是个邪性之人,也不是我的弟子,若你要问他手中为何有折花剑法,乃是数月前我与他做的交换。” “此人不是先生弟子?”少年闻言,顿时眼前一亮,笑着说,“这倒是好办了,此人才学点皮毛便出来招摇过市,打着折花剑客的旗号,属实可恶,晚辈不如推波助澜,好叫些对折花剑法有觊觎之心的人找他去!” 他自言自语说着,便满脸欣喜的离开,冷萧将手中茶饮尽,嗟叹道:“我还是喜欢酒啊。罢了,此时清醒些也好。”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紧张过。又是深夜,旁人已歇,看他炼药之人也散去了,仅剩三两个陪同。 摒退左右,回到客房,冷萧以昨夜步骤,喂时灵曦服下丹药,点燃药香,将她衣衫褪尽,抱入浴桶之中。 药池泛着薄薄的雾气,他一颗心脏几乎要从胸膛跃出来,激动之情难耐。 约片刻,时灵曦忽然发出一声嘤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冷萧睁大眼睛,霎时呼唤:“灵曦!” “夫……君。” 时灵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眼睛半开半合,状态却与微生琉华截然不同,显得极为虚弱,面如金纸。 冷萧探其脉搏,原本平稳的脉象竟有崩溃之态。他当即大惊,将时灵曦从浴桶之中抱起,水珠淋漓而落。 时灵曦唇齿微开,猛然间喷出一口鲜血,将碧绿的药浴染得一片殷红。 她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唇始终轻轻颤着,眼角滑落一丝泪痕。冷萧蓦地落下泪来,俯身在她脸畔,听她道:“夫君……放弃吧。” 她的手轻抚过冷萧脸颊,终又缓缓落了下去。 “放弃,你要为夫放弃,纵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为夫所走的路,绝无回头!” 冷萧扬臂以揽,将外衣罩在时灵曦身上,将她瞬时抱起,夺步冲出房门,直奔家主住处而去。 口中蓦然高喊:“钟离墨,速速出来!” 这一声如洪钟大吕,闷声而响,不知惊醒几人。钟离墨衣衫不整,掀开被褥便闯了出来,吹胡子瞪眼:“你这后生,仗着与老夫相熟却是越发无礼!” 他口中虽如此,心中却知晓,能让冷萧如此失措,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变故。 冷萧两眼赤红,将一袋银两以及佩剑都丢在地上,急道:“袋中有银票、银两两千于两,以及在下的佩剑,全部奉上,但求钟离家主能一开药山禁地!” 钟离墨一双眼睛猛然落在时灵曦脸上,飒然道:“命已绝,何再痴!” 冷萧蓦地跪了下去:“求钟离家主能一开药山禁地!” 钟离墨当忙将他扶起:“罢了,你自有改命的作为,当年便叫这丫头假死至今,而今说不得还有回天之术。” “祖训祖训,亦有救人当先之训,本家主在此做主,药山禁地为你一开又有何妨!” “多谢!” 钟离墨将宝剑重又奉还冷萧:“她是你的命,难道它就不是了?老夫又不使剑,纵然这宝剑绝世,又有何用?” “还有这银两,莫叫我中一灵山染了铜臭,还不速速收回。且随老夫来!” 二人匆匆去了,今夜不知多少人无眠,不知多少双眼睛或好奇或担忧瞧着这个方向,却是断然不敢轻易靠近窥探。 钟离家有一处禁地,名唤药山禁地,只历代家主继位时才开启一次,前去寻找机缘,突破药理学识。 只因这禁地内灵气极端充沛,其内药草更远胜微生横舟所建的秘境。若以外物形容,药山禁地便是一个胆瓶,满满当当,可禁地每开一次,便如在胆瓶底端开了个口子,灵气就会快速流散在外界。 须知禁地内有些药草若无极端的灵气相佐,生长速度极慢,甚至因为环境不合而无法生长,所以才有此组训,每当家主继位时才开启一次,少则半甲子,长则一甲子。 此次钟离墨为冷萧开启禁地大门,灵气已浓稠如露水,直从门口涌了出来。钟离墨沉声道:“先生只有一个时辰,若超过一个时辰,必损禁地根基!” 禁地深处有一灵池,冷萧此次的目的,便是借这灵池之力。 待冷萧进入之后,钟离墨回头召集族中子弟,进入禁地之中采摘各种奇珍异草,以充实库存。 许多人都是过了中年才逢一次禁地开启,如今少年郎得逢,心中欣喜之意甚浓。亦有族中长辈问询的何缘由,钟离墨如实相告。 众人中有认同有反对,然而钟离墨先斩后奏,大门已开,旁人纵然的反对也无甚办法了,只能撒丫子奔进其中,尽全力采药。 冷萧直往深处行去,灵气愈发浓郁,早已湿了衣襟。倘若不是曾服用过长生丹,生命力顽强,此刻仍有一息尚存,恐怕时灵曦已撑不过这一劫。 “分明是同出一脉的症状,为何用在灵曦身上,非但无用,反倒险死!” “这贼天!” 第五十章 显异象,鲜血路 行走越深,冷萧渐如鱼游深海,灵气凝实成露,汇聚成海,他徜徉其中,呼吸如常,非但没有窒息,反倒是神清气爽。 这也使得他心中更自信与坚定了一些。 这灵池方圆百丈,莫说外人,即便是本族子弟也是禁止入内的,只有家主以及个别长辈才有资格采摘其中的珍奇草药,里面的药材,甚至没一株不论珍贵程度还是年份,都在他所用的奇麟子之上。 即便是十七年前,云巅池十姓三十六家也没有一家愿意为他打开禁地,今天,钟离墨还是为他开启了一次。 说是灵池,其实不过小小一塘,堪比浴桶大了少许。 因灵气浓郁到了极致,此刻看来,竟如同是冻结了一般。然而冷萧将时灵曦沉入其中之后,却是如同沉入泥沼那般稠。 庞大的灵气开始逐渐涌入时灵曦每一个毛孔、每一处穴位,滋养她的心脉腑脏,维持着她的性命。 可是若只是如此,只要她离开灵池,会立刻毙命,再没有半点转机。 “一个时辰。” 冷萧喃喃一声,疯狂地在灵池周围搜寻药材。但凡能生长在灵池附近的,即便是一株杂草,百年甚至数百年过去,也该脱胎换骨了。 他只找自己认识的草药,只找自己需要的草药,直接嚼碎喂给时灵曦服下。纵然会因此而损失很多药效,他已顾不得这么多。 似乎是不满他对药草的糟蹋,时灵曦微微扬起了头,唇齿半开着,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带缠在她颈上,要将她绞杀。 冷萧大叫着挥出一剑,凭空斩在时灵曦上端,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好似真的斩断了什么,时灵曦的头重新自然低了下来。 “灵曦……” 他刚刚放松,忽然间胸口一痛,胸前无端出现一个几乎将他贯穿的伤口,鲜血流了一地。 他直挺挺倒了下去,仿佛生命就要终结在这一刻。 外面,灵气云团缓缓凝聚成各种形态,或变成刀剑,或变成猛兽。好在外围灵气相对稀薄,又正在流散,使得这些异类实力并不是强到离谱。 纵然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多人身受重伤,只要不是当场毙命,以钟离家的能力都能医治回来。 钟离墨以及几个族中长辈看着眼前的变故,瞳孔骤然收缩,喃喃道:“老夫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如此异状,已经多少代不曾出现过了?先辈诚不我欺!” “然而,异状未必是好事,反倒是绝命的境地,冷先生,此次老夫也无能为力,非老夫无情,是这天无情啊!” 他抬眼怔怔看着天空,下令让所有族人立刻退出禁地。 其实不必他多说,家族内自由性较高,族人意识到危险,早已在组织撤离。 灵气散溢到禁地之外,依旧成团的凝聚出形态,朝着人袭击过去。 云巅池内的家族都是医者世家,武功高强的族人并不多,钟离家能够保护众人的,也只那么几个,多数全是些羸弱文人,抑或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练习了些三脚猫的功夫。 有人劝道:“家主,灵气流散越来越快,下令关闭金地吧,否则不但禁地内灵气流失过多,族人也要出现死亡!” 钟离墨沉着面孔,蓦然大吼道:“钟离秋、钟离冬、钟离清、钟离芷那几个混账东西呢?叫他们处理完外面的事就感觉滚过来!” “家主……” “守住出口,务必守住出口!老夫答应了他一个时辰,就绝对要守住一个时辰,即便少一炷香、少一眨眼的时间,也不是一个时辰!” “家主!” “还是说在你眼里,老夫只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与朋友交尚且无信,遑论外人,你要老夫、要我中一山钟离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不成!” 钟离墨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那后生不敢二话,连忙遵从命令去办。 他分明手无缚鸡之力,却依旧站在灵气最浓之处,手中握了一把药镰:“来啊!你这万恶的兔子,来与老夫打上一场!” 两息后:“这贼天,怎的连兔子也这般生猛,你们这帮混账东西,还不滚来救老夫!” 时间一息一息流逝,药山禁地深处,灵池外。 冷萧躺在那里,眼睛里充斥着死寂,仿佛有秃鹫在啄食着他身上的肉,他能够感觉到这一点,却感觉不到痛。 “我走过的路……绝无回头,我还有事情未做完,绝不能死在这里。” 他闭上眼,那些看不见的都在瞬间充斥在他的两眼,他以心去看,以正在淌血的心去看,清晰地看见了它们。 他从地上爬起,惊走了身上的秃鹫,冷然道:“我的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你们也将是一样的下场。” 他分明闭着眼,却能够感受到森森的寒芒从他眼中透出,叫前方灵气都结了冰。 冷萧挥剑将身旁的异物全部斩灭,它们又重新凝聚,或许它们本就不是生命,也就不存在死亡,被打散一次就凝聚一次,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他一息一息数着时间,终于撑到了尽头,忽然间精神抖擞,从灵池之中抱起时灵曦。 她的脉象已经平稳,不仅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甚至犹有过之,或许下一刻就会醒来。 她无伤无病,再健康不过,又是什么,一直让她深陷在睡梦当中呢? 冷萧将她揽在怀中,走得并不快,穿梭在灵气间,不断挥剑,仿佛在斩断一片拦路的荆棘,绝无后悔。 他的衣服已看不见原来的花色,只剩下血红,他走过的路,以鲜血刻下了一道从血池通向禁地大门的印记。 外界,钟离家几个高手已筋疲力尽,周边家族的人也前来助阵。族中长者不止一次催问:“时间该到了!” 钟离墨只凝眉看着内里的一片朦胧,喃喃着:“还没到。” 又有人重伤倒下,这些异物不知疲倦,他们却心余力绌了。旁人又喊:“家主,已够了!” 钟离墨久久不语,终究两眼一睁,喝道:“关闭禁地!” 冷萧远远看着,依稀看见一片四方的光亮逐渐被黑暗所吞噬,他半睁着眼睛,发疯一般冲去,像一头嘶吼的野兽。 “冷萧,老夫守信,你却为何还不出来!” 大门轰然落了上去,落在地上,也落在众人心上。门前蓦地多了两条鲜红的人影,如同朝霞一般灿烂。 “何须担忧,在下也不是背信之人。”他说完这句,直直倒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离别去,名远扬 冷萧再苏醒时,已是三天之后。他伤势危及性命,全凭一口硬气才支撑下来,倘若不是倒在云巅池,而是倒在其他什么地方,纵使曾服用过长生丹,也唯有一死。 除却一身伤势之外,他筋疲力尽,似乎是长久以来,少有的一次贪睡。 待他离开云巅池时,微生琉华已站在他身边,芳芳则留在了云巅池。余下六张宝图也被她呕了出来。 宝图被微生横舟制成米粒大小的丸粒,只浸泡在水中,便好似面粉发酵一般,开始膨胀起来,最后达到饺子大小,自己散了开来,展开变成一张张宝图。 恐怕除了微生横舟之外,纵观天下,再也找不到一个能有如此手段的人了。 微生琉华将宝图交给冷萧之后就独自离去了,不过她却不是一个性格冷淡之人,而是她因父亲的付出,终日沉浸在内疚之中,打算回故地蟠桃乡去。 她知道微生横舟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自己最后葬在那里,因为他的妻子葬在那里。如果说微生横舟曾在世上有一个最爱的人,那一定不是他的女儿微生琉华,而是他的妻子。 他对微生琉华的付出与疼爱,很大程度上是源自妻子,爱屋及乌,以及对自己无法挽救妻子性命的自责与不甘。 分别前,微生琉华对冷萧举起粉拳,鼓舞似的,轻轻道了声“加油”,她极渴望冷萧的愿望能够实现,因为她不愿微生横舟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再次重演。 她在冷萧和时灵曦身上,看到了微生横舟的影子。 她应是极痛苦的,举目无亲,天下或许无所去处。百年过去,所有记忆中所熟悉的,也都物是人非了。 她对冷萧是抱有歉意的,她知道冷萧救她的理由,绝不是为了所谓宝藏,而是为了一个唤醒时灵曦的仿佛。 她虽然不知道微生横舟究竟留下了什么宝藏,但她知道,一定没有这样的方法,因为微生横舟自己不过也是个寻医问药耗尽一生的可怜人。 冷萧心中反倒很平静,他已习惯接受失望,但绝不会因此而绝望。只要时灵曦还有睁开双眼的可能,希望就一直都在。 他想起在药山禁地之中,时灵曦呼唤他的名字,嘴角便不经意泛起笑容。他已不记得多久没有听一听她的声音、看一看她的眼睛,久得已快忘记了。 总算在那一刻,一切朦胧的、模糊的,都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希望,总是有的。 云巅池,中一山钟离家,钟离春手中提着一把刀,没一会儿又放下,手掌已变了颜色,仿佛冻僵一般。 他惊叹道:“好刀,倘若我能掌握这把刀,那么我的刀法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钟离墨一巴掌将他呼了开去,斥道:“掌控什么掌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收拾几个灵气化形的异物都鼻青脸肿的回来,简直丢我们钟离家的脸,这宝刀交给你也是辱没!” “冷萧这小子总算也带了件好东西来,有这么一把寒刀控制火候,老夫对丹药的研究与炼制可以再往前推进一些了。这也是此刀最好的归宿!” 钟离春满脸无奈,看钟离墨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再争取了,只能不忿道:“倘若此刀有灵,定是在哭泣!” 钟离墨两眼一瞪:“那也是喜极而泣!” 北回县至春望县内的大批势力已逐渐散去,却不是放弃,而是往更远的地方散开,四处打探七藏的秘密。 不管其余宝藏是真的假,至少第一座宝藏的存在与寒刀是真的。秘境之中残存的药材已经被人搜刮干净,就连雕像也已被人砸碎。 雕像下的密道自然也逃不过那些人的搜查,可惜里面没有宝藏,只是一条去往大山深处的幽暗道路。 与第一处宝藏相匹配的紫铜钥和宝图不知落入谁家,有不死心的人,依旧在争夺,奢望日后能够派上哪怕一星半点的用处。 其实那两样东西,早已等同于废物了。 时间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的过去,不知何时,江湖上开始流传着一个故事。 在各大势力对七藏的争夺之中,始终徘徊着一个人影,一个幽灵鬼魅一样的人。 有人说,他是黑白无常,一男一女。只是露于人前的,只有那个男人,而女人,则躺在他的怀中,从来没有揭下过面纱,因为从未有人值得他们两个人同时动手。 也有人说,那是三人一体,由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主导,左右各跟着一个女人,是他的左右护法,走路时双脚不沾地,都是游离在人间的鬼魅。男人背着一样重物,被黑布遮盖,有人猜测是棺材。他身侧总是跟着一个小女孩儿,那女孩儿也不是省油的灯,童子模样,却已经活了几百年。 到最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无人知晓,总有人说的信誓旦旦,仿佛亲眼见过一样,而这个人,分明已经被说得不像是人了。 正因如此,这个故事才能在折花剑法现出江湖的风头之下依旧不断飘荡着,不断飘入无数人耳中。 而这并不是一个用以吓孩童入睡的鬼故事,而是一个关乎七藏的故事。 一切,还要从上官家与马蹄帮的争夺以及惨败说起,那人只凭一人,从中斡旋,坐收渔利,最终带着宝藏离开。 至少,秘境被人搜刮之前就有大量药草被采摘是许多势力一同见证的事实,而且既然采摘,却留下了一部分,就代表不是一个势力的作为,而是个人,所以才无法将药材全部带走。 酒客唾沫星子横飞,脸颊上满是红晕,向同桌的三人吹嘘着,看其样子,仿佛亲身与那鬼魅之人交过手一样。至少他话中所说,两个人是照过面的,反正,冷萧是全无印象。 他嗓音渐大,直道:“汝等莫要不信,不妨亲自去那白杨谷西南往前的村子去看一看,几个宵小浑水摸鱼带走了寒刀,几大势力追杀过去,却发现他们都死在了村子里,模样凄惨,浑身如被狗啃过一般……” 冷萧饮尽杯中酒,喃喃失笑:“我已让他们死得够体面,怎的传成了这个样子?” “那村子里的百姓亲口所说,亲眼所见,就是一个背着棺材、抱着两个女子的男人干的。” 他分明站着,却晃晃悠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根手指抬着,身子打着转,手指就跟着一点一点,蓦地点在冷萧身上。 第五十二章 酒饮罢,拂袖去 酒馆角落里有个男人,只顾饮酒,似忘了吃菜。一壶饮尽,小二又端上一壶。 他却不豪饮,他在品,如品香茗,品酒中的滋味,一口滋味到了尽头,又倏尔将整杯酒灌入喉中。 仿佛剩下的,已不须再品了。同一壶里的酒,每一杯都是一个滋味,每一滴都是一个滋味。 其实他心知这是错的,纵使是同一壶酒,每一杯、每一滴,乃至每一丝,都应是不同的滋味,就像人潮之中的每一个人,分不清彼此,却不能否认他们各自存在的模样。 然他已无心再品了,酒的滋味不在酒本身,而在饮酒之人的心。此刻冷萧的心,只有这一种滋味,所以,已经无须再品了。 半醉的酒客手指点落在他身上,醉意似乎清醒了些,又仿佛醉得更深了。他眼中所见,如有一团浓雾,将那人深深地裹挟在其中,他被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凝视着,直看进他内心深处。 他大叫一声,身体瘫软了下去,旁人只笑他醉了,他口中却流淌出一丝白沫。其有人惊讶,前去探望,却跌坐在地,失声叫道:“他……他死了!” 另一人搁置酒杯,睁眼怒道:“何人下的毒手,究竟是何人害我兄弟!” 店内,有位老者停箸前来探看,漠然摇了摇头:“心脉骤绝,瞳缩而面狰,他是活活惊吓致死。” “惊吓,这小小店中,他还能看到什么大恐怖不成?” 旁的酒客议论声不绝,全然没有当回事。时间从不缺厄难,只要厄难不落在自己头上,就全然不值得在意。 有人笑道:“莫不是醉得太深,陷入了幻梦,活生生将自己给梦死了?” 死者友人一时大怒,然却是最后一人,将他拉住,一双眼睛缓缓移到角落上的一人。 “二位漫动,可曾记得方才李兄死前的样子?” “是何样子,某的脸上全是他的唾沫星子!” “呵,李兄身子所向,目之所望,手之所指,全是那个方向,不若说,全是那人。” 旁人也随着他的话语,将眼神转了过去,另一人道:“张兄如何断言?” “周兄且看那人,自斟自饮,怠慢了身侧佳人全然不顾。举止古怪自不必说,周兄难道不觉得此人甚为眼熟没钱?” “眼熟,我是断然不见过……张兄是说,李兄猝然而死时所说的那个人?” 他话音不重,却传进每个人耳中。几乎所有人都因此而停杯投箸,望向那人。人若是不在意,看黄金也如粪土,当人在意时,纵使眼前是猛虎,他们也只当是一只花猫。 不试试,总是不会甘心。 冷萧依旧在饮酒,酒已快饮尽,小二却已不再送酒了。他知晓这杯酒走到了尽头,兴致也到了尽头。他的脸上却全无两样,抑或他从未起过兴致。 他搁下二两碎银,饭菜一口未曾碰过,只饮了些酒罢。 他揽起时灵曦,退开了凳子,朝外走去,却是那死者一桌三人,相视一眼拦住了他,一高大,一细弱,一文人。 高大之人似是莽夫,细弱之人似不善武,反是那文人,浑身透着些许危险气息。 文人道:“我等好友被阁下生生吓死,阁下想这样一走了之,我等只怕难以遵从。” 莽汉道:“张兄何必再多说,将这小子料理了便是,不管他是不是那传闻中的夺宝人,也是害死了李兄之人,今日岂能留他性命!” 文人制止道:“倘若他真是那夺宝人,武功自不必说,单凭我等三人,如何能留住他?” 细弱之人叫道:“我们四人相交,亲如兄弟,如今李兄尸骨未寒,难道要眼睁睁看凶手逍遥法外?” 三人唱和间,仿若一台戏。冷萧静静看着,仿佛在经历一件趣事。他两眼朦胧,两耳放空,心中并不排斥,只是他所见所闻,已全然是另一重意境。 有旁的酒客持刀站起,大笑道:“关某生平对此等滥杀无辜的恶棍最是深恶痛绝,倘若三位欠力,关某拔刀相助又有何妨?” 有人大笑:“如此趣事,断不能叫关兄独占!” “岂可让关兄专美于前!” 掌柜似见惯了如此情景,依旧一下两下拨弄着算盘珠子,小二已钻至桌子底下,瑟缩着。厨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手中仍提着刀,刀刃沾着肉沫,三两息后又放下帘子。 酒客食客皆站起,纷纷亮了兵器,掌柜只在这时淡淡道了一句:“留下一锭银子,店中桌椅任尔等打砸,倘若无视于我,坏一个碗碟,卸一条胳膊;坏一张桌椅,便将命留下。” 有人恼其态度,随手将一个瓷碗掷下,摔得粉碎,拔刀相问:“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掌柜若道个歉,这碗的价钱我自然十倍偿你,倘若不道歉,我倒要看看掌柜能奈我何?” 掌柜依旧在拨弄算盘珠子,幽幽道:“本店虽然破落,却也不差一个碗的钱。” 他蓦然间抬手一拂,算盘珠子大半飞了出去,如雨点板朝那持刀之人落下。那人两眼一横,挥刀连斩,击落无数,却依旧惨叫一声,长刀落地,一条右臂被几粒横来的算珠生生撕了去。 寂静半晌,有人干笑道:“这一锭不过五十两,我等凑上一凑,也不痛不痒。” 酒客遂各*出几块碎银,丢在一起,汇总给了掌柜,掌柜看也不看一眼,却已是收了气势,翻阅着账本。 众人心中稍稍放松,然而即便有此保障,有人依旧先把桌椅抬到了一边,生空砸坏了将命留下。 那断臂之人含恨离去,失去一臂,一身刀法毁去大半,除非武功绝世之人,终究是无法超脱肉体上的变故。 冷萧被团团围住,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我手上没有寒刀,没有紫铜钥,却有六张宝图,对应余下六个宝藏。今日我留你们性命,要你们替我传达一个消息,若想要宝图,以失传已久的药方、药典来换,当然,害人的毒药我没兴趣,我所要的,是救人的良药。” 有人失笑:“此人莫不是被吓傻了,竟还在自说自话!” 然下一霎,那人已从他眼前消失,他只觉得身上没一处不痛,再看所有人已倒在血泊之中。 第五十三章 芭蕉雨,刀乱心 江湖说大,是整个天下,江湖说小,亦不过区区天下。 但凡有什么大消息,总是流传的迅速,多嘴的人多吃一口酒,多说一句浑话,这消息便散了出去。 传闻久了,全天下似都知道世上有那样一个人,武功奇高,怀抱女子,手上掌握着七藏余下六藏的全部秘密。 消息是真是假,无人敢断定,然而许多事情,人们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天下间,有一座楼,叫做一夜楼。一夜楼上,有的人一夜承欢,有的人一步黄泉,没有些能力胆识的人,从不敢登楼。 当然,也有些文人骚客在一夜楼最底层徘徊,与佳人品酒调笑,吟诗作赋,此类无功无名的人,大多是安全的,因为他们连让人杀的兴趣都没有。 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话对,也不对。毕竟要做一个有用之人,自己说了不算,皇帝说了不算,要看命。 人活着,一定不能信命,只有不信命,才能在命定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人啊,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罢了。 雨夜,芭蕉淅沥。冷萧撑一顶油纸伞,立在泥泞里。他原本该去一夜楼做客,应那个女人那天的约。他却停了下来。 他面前有一个人,一个沧桑的男人,身上打理得还算干净,不显颓丧。 他看着冷萧,默默无言,淋了一身的雨,先重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他说:“这一份敬意,还当日先生不杀之恩、赐解药之情,恕我无礼,终究要对先生拔刀相向。” 他带着一身泥泞站起,发丝与胡茬粘连在一起,看不清神情,嗓音有些嘶哑。 冷萧静静看着他,说道:“我知道的,你当时便说过的。还能看你站在我面前,我很欣慰。” “求先生赐丹!”他低着头。 遥想当年,万俟风生也是一号风流人物,掀起过几多云雨,任人绞尽脑汁,突发奇想,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当年那人重合起来。 或许,人总是会改变的。 冷萧道:“你打败我,我给你长生丹,或者你杀死我,从我的尸体上带走长生丹。毕竟有时候,打败一个人是比杀死一个人还要困难的事。” 万俟风生将刀举起,说道:“死人窟一别之后,我一直在寻找先生,先生就好像从世上消失了。我却知道,像先生这样的人,是永远藏不住的,近日听闻背棺人、夺宝人的消息,我便知那一定是先生。” “先生为何不能将丹药直接赐给我?” 冷萧说道:“你知道内子的病情,若是有一日她坚持不住了,这粒丹药能够将她从鬼门关再一次拉回来。而且,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显得没有意义。” “争抢来的东西,也不会显得意义重大,”万俟风生摇头,手中的刀垂了下去,“这是尊夫人的救命药,我承先生恩情,若再去夺,岂不是狗彘不如?” 冷萧眼神淡漠,倏然笑了,他说:“为何不夺?人的性命都是无价的,救谁的命都是救,倘若你能夺得走,那便是命中早已注定。” “刀客的手,永远不该松开他的刀。我之所以与你说那么多,就是想再看看你的刀,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快、那样利。” 万俟风生抖开一块旧布,将刀刃完完全全露了出来。他用力点头:“先生会见到的。” 陡然间,有一缕神光从他的眼眸深处透散出来,他浑身都在震颤,麻木到失去了知觉,浑身滚烫又好像被火烧,他已忘却了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流露出这样的情感,这样令人陶醉、令人沉沦的情感。 这是他成为刀客的理由,成为刀客的初衷。 他的路走到一半就已断了,他曾经辉煌过,荣耀过,走过风风雨雨,经历过风花雪月。可他的儿子还不曾见过高山的朝阳,大漠的晚霞,海上的鱼群,女人的胸脯。 他人生路上的风景已足够精彩,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去看一看、感受一番那些他所经历过的、留恋过的、不屑过的,以及那些他不曾走过的、看过的,他都希望儿子能够去经历,去走出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终日卧榻,甚至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 “先生,得罪。” 万俟风生平静道了一声,而后用尽全力嘶吼起来,刀刃在泥泞的地上划过,脚步踏出绚烂的花朵,湿漉漉的衣襟挥洒着他的坚持。 冷萧发髻被震散,一头长发狂舞,蓦地抬剑挡去。万俟风生招与招之间的衔接很慢,他已经不再像当年一样快,他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走得再慢的时间,依旧让人喘不过气,依旧让人猝不及防,一如他的刀。 他的刀和当年一样利,刀剑交错,相隔数寸,似乎也有火星迸溅在脸上,刺得生疼。 他挥动的不仅仅是刀,还有他的人生,还有他今后所有的寄托。 冷萧被震退,整个人如同飘飞了起来,足尖在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他已撑不住手上的油纸伞,可比起伞,他宁肯握不住手中的剑。 可不论是油纸伞,还是长剑,他一样也不肯松手的。时灵曦在他怀中熟睡,怎样的喧嚣与凄冷,也吵不醒她。她睡得沉了,很沉,陷入一个极深的梦里。 万俟风生忽然停止了攻势,他问:“先生为什么不还手,还是先生依旧看不上我,看不上我的刀?” 冷萧摇头:“你知道我对一个人向来只出一剑,而现在的你,不值得我出那一剑,也接不住那一剑。你的心乱了,刀也乱了。” “当年的你心也乱,却很疯,现在的你,只剩下消沉。你需要的是浊酒,是阴暗的角落,不是我的剑。” 万俟风生久久不言,手指捏得发白。他蓦然笑了:“我知道打不过先生的,哪怕一线可能都不会有的。” “可是我终究还是要来的,还是会来的。” “长生丹,我一定会带走的,一定会的。” 冰冷的刀在雨中,月下,映着他萧索的脸,他嘶喊着挥刀:“请先生出剑,我乞求那一剑!” 第五十四章 芬芳尽,春意浓 冷萧终究还是没有出那一剑。 万俟风生沥尽毕生武功,用尽全部气力,也没能迫使冷萧使出那一剑。他疯狂嘶吼,横冲直撞,像是一头野兽,两眼猩红,生死罔顾。 他终究瘫倒在地上。 冷萧衣袖沾染了些泥点,有时候他心中会生出一些颓丧,一阵空冥,不愿再躲避,不愿再抬剑,有些损伤,就无法避免了。 就像人钟爱一件事,仅仅只是钟爱,而不是借此来达成什么目的。就像他钟爱手中的剑,就仅仅只是爱剑,年少时亦是爱剑成痴,找各种高手过招,以求突破,对方越是厉害他就越是喜欢,尤其喜欢剑客,因为彼此手中的执着,都是剑。 他杀了许许多多的人,也有女人,好在还没有孩子。毕竟,他钟爱的是剑,不是杀人。 他钟爱的是比试,却不是拼命。比试有罔顾生死的比试,即便杀死了对方或被对方杀死,也可如至交促膝谈心;拼命也有畏畏缩缩的拼命,两者大抵是人与野兽的分别。 他不记得沾染过多少人的血,他也不记得受过多少次伤势,他却从来都讨厌拼命的,因为但凡拼命,总要掺杂一些其他不纯粹的东西,比如欲望,比如仇恨。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冷萧心中想找一处避雨之地的心却愈发强烈起来,哪怕一个茶棚,一座破庙,都是极好的。他撑着一定油纸伞,却像是风中浮萍,什么也挡不住。 雨珠依旧像石子一样用力拍打在他脸庞,他眯起眼睛,逐渐消失在深邃的黑暗里。 月光洒在一片泥泞地里,照耀着一个落魄之人。万俟风生趴在地上,脸上水渍交错,不知是雨还是泪。 他仿佛明白,以他的武功,一生也超越不了那个男人,何况他已渐渐老去,不论是力量还是反应,都已经远远比不上当年。 他的眼神黯淡,却依旧慢慢从地上爬起,不论败得有多惨,他依旧要爬起来,纵然明知会败,他也要继续做下去。 毕竟做了还有一线可能,不做,就连这一线可能都没有了。他绝不会令这种绝望发生。 入夜,或许千家百户都歇了,却也总有那么几处地方,大好光阴才刚刚开始。 这绝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因为他既不寻花,也不问柳,不会赌钱,端起酒盏时,又发现连饮酒的兴致也失了。 口中只剩下一丝干涩。 他点了一壶苦茶,越苦的茶,回味到最后,总是越甘甜,他却品不到那一丝甜味,舌头上只有苦涩。 这绝不是一处品茶的好地方,因为在这里品茶,着实怠慢了风光。 进门时,先进暗间,佩好面具,再进楼里,这算是一夜楼的一条规矩,也是一个有趣的风俗。 却也有人不戴面具,故意显露人前,毕竟身份尊贵之人,越容易吸引姑娘环绕,若是戴了面具,虽多了一分朦胧美感,却又少了一分挥洒自如、纵意花丛的潇洒。 冷萧一个人坐在角落饮茶,一次只抿上一丝,一壶茶不知要饮多久,楼中姑娘非但不嫌,反倒时有人上前搭话,端上一两碟小菜,也有献酒的。 端菜的他照单全收了,献酒的他都婉言拒绝了,有姑娘愿委身服侍,他也推脱了。可他越是如此,越讨姑娘欢喜,越有人来同他调笑。 笑得当然是姑娘,他好像是笑着回应,却从未笑过;姑娘分明离他极进,却仿佛隔了一片江河。 远处的客人看在眼里,妒在心里,都在暗中猜测此人来历,却绝不会擅自出手。敢登楼者,绝不是泛泛之辈,有自知之明的人,都留在了一楼,因为一楼之上,会将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空气中似乎弥漫这一丝芳香,像是某种花的香气,又说不清是哪一种,哪种都像,又哪种都不像,时而淡雅,时而浓郁。 眼前所见,似乎带了一抹浅浅的桃色,令人心颤。不知哪一个角落发出杯盏落地声,清脆,分明。有些人浑不在意,有些人将眼睛转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年轻人,此刻摘下了面具,相貌清秀,皮肤白皙,最受那些官宦妻妾喜欢。他眉间带了一抹邪气,一抹焦急,半点不知已七孔流血,狰狞无比。 两手依旧在脸上抹着,仿佛面具还戴在脸上,仿佛要将面具摘下来。鲜血被他抹得凌乱,原本与正他调情的女子也兴致索然地走了开去。 他的指甲已将脸皮撕破,半点不觉得疼痛,反倒有些即将成功的欢喜。有人似还存了些怜悯,抑或出于别的情绪,掷出一个酒杯,杂在白面小生后脑。 白面小生立时清醒,先望着满手、满身的血迹,才凄惨叫了起来,一双手虚护在面前,想要安抚伤势,又不敢靠近半分,最令他痛心的是,这副皮相毁了,今后人生也就毁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走了两步,又大叫一声,往出口跑去,想要下楼,想要离开这个恐怖之地。 他却没有这个命,身子一僵,死在了楼梯口。自然有几个女子来将他的尸体抬走,将鲜血擦拭干净。客人依旧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事。 有人道:“你想救他,他却不成器。” 掷杯之人答:“我并不想救他,只是他扰了我的兴致。” 有人笑:“不管过去多少时间,不管死过多少人,总有不自量力的人前来送死,连一关‘云上桃红柳绿春意浓’也过不去,还跑来丢人现眼。” 人命,多脆弱的一样东西,脆弱得不值一提。 一夜楼只有女子,来客也只有男人,没有哪个女子会来找女子作陪,偶有好奇之人,也都男装假扮而来。 却有那样一个女子,着一身浅色衣裙,乖顺地坐在那枯燥饮茶之人的边上,不声不响,不哭不闹,如一个懂事的孩子,一个精致的布偶。 有人喜欢娇媚风骚的女子,有人喜欢雅致、欲拒还迎,有喜欢女子抗拒、排斥,有人则偏爱那种安静乖顺的女子。 锦衣客人正了正玉冠,折扇一收,两眼凝望着时灵曦,口中吟道:“肤如凝脂身如缎,不颦不笑也嫣然。这素白面具下,该的怎样的倾城画面,却衬在别人身边。” 第五十五章 闲人扰,杀心动 锦衣客人摒退左右,几个姑娘便退了开去。 一夜楼不是妓院,而是一个销魂场所,有两种女人是再大的权贵与财富也得不到的,其一是楼主和十二仙,其二是不情愿之人,诸如抚琴弄萧、端茶送水的女子,多是做工,而不卖身。 在一夜楼,想与哪一个女子暧昧,全要靠自己的本事讨对方欢心,最易打发的,自然是那些陪酒女子,只要钱到位,她们就到位。 即便是这些陪酒女子,随意到哪一个妓院,也必是花魁,然而人对于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不珍惜的,越难到手的东西,即便本身的价值比不上已拥有的,因为这一份困难,也会平添一分特殊的意义。 锦衣客人在桌上慢慢摆了十锭黄金,一锭五十两。一夜楼的规矩,倘若来客要动手,则桌奉十金,十金便是十锭金,全要纯度极高、五十两一锭的金子,且不能印有私家的徽记,影响金锭的美感。 十金奉上之后,任尔动手,不过,打坏了多少东西,就要赔多少银子,若是伤了楼里的姑娘,那性命大抵就不保了。 锦衣客人一步步朝冷萧走去,牡丹再美,日看夜看,也看厌了。今日他找到了一朵百合花,便忍不住想要采摘。 女子脸上虽然蒙了纱巾,可是人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只要一眼就够了,他知道,纱巾之下的容颜,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周边的客人有不少投来目光,比起莺歌燕舞,有时看些更为直接蛮横的东西,更让人觉得舒畅。 锦衣客人走到冷萧桌前,语气冰冷道:“你的女人,我要了。” 冷萧的目光落在空处,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他依旧在品茶,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 锦衣客人眼神阴郁,只觉得受辱。可若直接将对方击败,也并不能够消气。他嘴角绽开一丝弧度,由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 他将银票拍在桌上,眼神绕过冷萧,看向时灵曦,高傲道:“做我的女人,这些钱都是你的,当然,你还能够得到更多,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这世上能抵挡金钱力量的女人并不少,不过在他看来,那都是金钱的数量还不足以打动人罢了。 时灵曦就向他心中有所预料的样子,无动于衷。他面上冷静,心里已有些疯狂,不错,正是这样,这样才好。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令人提不起兴致,就像楼里那些千娇百媚的女人。 他继续从怀中摸出几样东西,金锭,玉镯,凤钗,佩玉,等等,如同变戏法一般,不断从怀里变出一些小物件,那足以令平民安稳一生的银票,已沦为了垫纸。 这些小物件都有一个共性,都是价值不菲。 他知道对付这样的女人应该循序渐进,先提出了一个不算难以接受的要求:“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略备薄礼献上,不知姑娘可否摘下纱巾一见,让在下了却心中一个愿望?” 然而时灵曦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却不知道,即便他将全天下的财宝都搬来摆在时灵曦面前,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说起来,还真是一件悲伤的事。 锦衣客人眼中已有些怒火,失败原本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仿佛是个什么事也做不到的废物。 他刚想说些什么,冷萧杯中茶水已饮尽,杯子被他重重按在桌上。 冷萧叹道:“你应该明白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并不喜欢杀人;第二件事,我已经很生气了。” 锦衣客人的怒意反倒因此消散了些,他冷冷道:“我还当你是个哑巴,终于说话了吗?你旁边的女人,我想她应该是个瞎子、聋子,才会看不见桌上的财宝、听不见我说的话。” “不过,就算她是瞎子、聋子,我也要带她走。我看上的女人,就一定要带走!” 冷萧道:“一夜楼楼主楼心月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锦衣客人嗤笑道:“笑话,楼姑娘大抵是全天下男人的一个念想了,不过我虽听说她不少传说,却不曾见过她。” 冷萧道:“那一夜楼十二仙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锦衣客人渐恼:“你究竟想说什么,尽扯一些废话,一夜楼十二仙,莫说是我,便是王爷、皇子,哪怕皇帝驾到,也强迫不了她们,毕竟与一夜楼做对,是一件不要命的事。” 冷萧道:“这么说,你就是看上了。” “是又如何,便问在坐各位,哪一个心中没有想法?” 锦衣客人振臂,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笑,附和之意甚浓。 冷萧依旧淡漠地说着:“你更应该知道的,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便是楼心月和十二仙一起来了,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要带走我的女人这种话。” 锦衣客人愣了一愣,似乎被冷萧的豪言壮语惊住,而后放声大笑起来,连同一些作壁上观之人也笑了起来,看冷萧的眼神不啻看疯子。 锦衣客人道:“无名之辈,口出狂言,你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敢说这种话?” “若说凭什么,大抵是凭我手中的剑。不过眼下,它没有出鞘的意义。方才的告诫,我也不过是在说一个事实,还有一件事,我真的不喜欢杀人。” 锦衣客人大笑三声:“哪里来的疯子!” 冷萧道:“我有时候的确像个疯子,却不是现在。楼心月与十二仙之所以不敢说出那些话,因为她们并不像你这样愚蠢。” 锦衣客人怒道:“辱骂我,可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已不愿与冷萧多说,在他看来,冷萧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言疯语。身边的女人一动不动,说不定还是被他下了药掳来的。 他愤怒之余,心中又浮现出一抹趣味,而眼下的想法,是杀死这个疯子。他已奉上十金,若不取回一些东西,就太过浪费了。 他拔出了佩剑。 冷萧再次叹息:“有时我会想将天下剑客杀尽,因为他们大部分都侮辱了剑。你不该用剑的——” “它让我动了杀心。” 第五十六章 刺蛇剑,头点地 既入江湖,有些事情是终究难免的,诸如流血和死亡。 有人在极力逃避,有人在拼命靠近,不论哪一种,无疑都是疯子,完完全全的疯子。 因为不论他们怎么逃,也逃不掉;不须他们靠近,流血和死亡就会主动靠过来。这就是江湖。 锦衣客人当先出剑,尽管他认为眼前的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心中却没有半点轻视,这无疑是一个好习惯。 疯子也分两种,前一种是纯粹的垃圾,被世道折磨的癫狂,后一种无奈自己的强大,反过来折磨这世道。 他绝不认为眼前的男人会是后一种,因为这种人太少太少;也绝不认为眼前的男人是前一种,因为纯粹的垃圾走不上一夜楼的第二层,也不可能在“云上桃红柳绿春意浓”的香气中若无其事。 或许,是介于两者之间吧。他并不想过多考虑,因为对于一个死人,没有必要看得太过透彻,就像他如果要杀一个人,从来不会过问对方的名字,也不会留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死人,不需要留下名字,而死人,也记不住他的名字。 冷萧在锦衣客人手腕摆起的一霎,眼皮稍稍动了动,不可否认,这浮夸之人虽然品性不入他的眼,一手剑法还算独到。 不过在他眼里,若无好的品性,永远走不动剑道的极致。 这个“好”字,并不意味着是一个好人,哪怕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也能称得上“好”,哪怕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也能称得上“好”。 这个字,是心中的一份坚持,一份对剑道的偏执。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显然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他的剑法,仅仅只是还可称道,落在冷萧眼里,拙劣的像是粪坑里的污泥,简直令人作呕。 远处酒客,一桌四人,各个都是身高八尺的大汉,肌肉隆起,脸上带着恶鬼面具。此时其中一人惊诧,眸中闪过冷光:“剑招一出,便知有无,刺蛇剑法,升云庄客杨问乙,追他千日不得踪迹,这厮竟然出现在这里!” 恶鬼面具青蓝红黑,青面大汉当首。此刻青面大汉才慢慢放下酒杯,说道:“五弟的仇,终究要报的。这口出狂言的疯子,我虽看他不顺眼,如今看他却也多了几分可爱,救他一命,又有何妨?” 蓝面大汉道:“咱们兄弟四个凑一凑,三弟四弟可有金锭?二哥身上全是银票,金锭太沉。” 黑面大汉道:“二哥且放心,为弟每回来一夜楼都先备着十金,以防万一,今日总算有了用场!” “好,好极了!” “十金没了可以再赚,五弟没了,却再也回不来了。” 青面大汉却道:“人生来总是要死的,你我也都是要死的,人世走一遭,终有去留时。” 黑面大汉慢悠悠在桌上一锭一锭摆下黄金,旁边女子见势也都退开。毕竟一夜楼女子不是各个都武功高强,大多都是弱女子,保全自身才是第一位。 锦衣客人出剑便是杀招,拿出了刺蛇剑法最为阴毒诡谲的一式剑法“百步看七寸”,同时封锁了冷萧咽喉、心脏及肚脐。 人是无法同时护住三个位置的,不论冷萧护住哪里,都逃不了或被割喉、或被剜心、或被破肚的命运,都逃不了一死。 青面大汉一笑:“饮酒便到此,再不出手,便要叫那厮拉了个陪葬鬼,这就让人不爽了!” 然而,人也是无法同时攻向三个位置的。出剑速度再快,终究只是虚招,最后看对方的反应来转变成实招。 四条大汉才“锵”地站起,便见冷萧抬手,拇指食指将剑尖捏在锦衣客人剑尖,长剑“嗡嗡”轻颤,却进不了半分。 锦衣客人瞪大眼睛:“你……你分明护心脏去了,怎知我要刺你咽喉?” “破绽百出的剑法,我实在不愿品评,味同嚼蜡。” 冷萧二指一震,一柄小有名气的铁剑就在众人面前断成了两截,一截在锦衣客人手里,一截在冷萧手里。 这还不算完,冷萧又将剑尖掷了出去,却无人看见他是何时出的手,只是发现眨眼间的工夫,他手上的剑尖已经不在了。 锦衣客人愣了两息,直等情绪波动时颈部经脉才绽出血来。他紧紧捂住脖子,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饶我一命,我给你钱,我有万贯家财,全都给你!” 冷萧道:“我不爱钱。” 锦衣客人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饶我一命。” 冷萧道:“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实在嫌脏。同样的,也不要你的命。我说过,我不喜欢杀人。” 锦衣客人瑟瑟发颤,此时大喜:“多谢饶命,我这就滚!” 冷萧又道:“不用太急,我不会杀你,但你终究无法走出这栋楼的。你若多与我说上几句话,或许还能多活上几息。” 锦衣客人却已怕极,他家中还有用不尽的财富,怎能死在这里?他在逃,速度极快的逃。 他作势逃向楼梯口,却倏尔变向冲往了窗户,打算跳窗而走,鲜血滴沥了一路。然而他依旧撞上了四条大汉。 “你还想逃去哪里?” 青面大汉道:“你本来还能多活几息,可惜被你浪费了,我本来想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终究耐不下性子来听。” 他手起刀落,锦衣客人尚未弄明白来龙去脉,一颗头颅已经骨碌碌翻滚出去数丈,鲜血飞溅出几尺高。 有个细弱男人对怀中女子道:“美人,你看那三尺红霞可美?” 美人答:“美,美极了。” “是它美还是你美?” 美人笑:“当然是我美,若我连它也比不过,哪里还有脸来侍奉公子?” 男人笑。 头颅直滚到三个黑衣男人脚边,青面大汉道了声歉,其中一个黑衣男人微微点头,将头颅拨开了一些,对脚上的鲜血丝毫不以为意,一双眼睛反似落在冷萧身上。 青蓝红黑四条大汉亦走进冷萧,青面大汉拱了拱手:“阁下原本打算取他性命的,却只是伤了他。” 冷萧道:“我只想他死,至于他怎么死,死在谁手中,都不重要。” 青面大汉道:“然而对我们却是极重要的,血海深仇,唯有手刃才可稍解,多谢阁下成全。” 冷萧淡淡摇头:“杀了又如何,世上的仇一旦结下了,就永远不能化解的。” 第五十七章 消息散,广迎客 冷萧面前坐着一个女子,一个极尽妖媚的女子。周遭酒客的目光尽数被拉扯过来,若说冷萧的实力令他们吃惊,那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才算真正精彩。 因为坐在冷萧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夜楼第九仙,缪芊芊。 有人忽然想起之前冷萧说过的话,即便楼心月和十二仙一同前来,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如今,这句话似乎被印证了一些。 至少,缪芊芊在他面前显得很恭敬,那么他,又该是何方神圣? 每个人心中都在猜测,只是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冷萧是一个消失了十七年又出现的人。 十七年,足以使江湖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足以让一代新人替换了旧人。 缪芊芊替冷萧倒上一杯绝顶的绯红醉,分明是茶,却散发着美酒的醇香,水面上有一缕红丝沉沉浮浮,如一尾红鲤鱼。 冷萧淡淡道:“茶已喝饱,再喝也品不出味道来,这一杯绯红醉,上得迟了。” 缪芊芊歉意道:“还不是先生悄无声息便来了,若是先生事先知会一声,妾身哪有怠慢的道理?” 她神色委屈,换了谁来面对她,都会在一瞬间觉得错得是自己,哪里还能狠下心来责备呢? 冷萧却恍若未见,也未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他从怀中摸出六张宝图,一枚紫铜钥,摆在桌上道:“关于无常鬼、夺宝人、背棺人之类的消息,你应该已经听过。这些人都是一个人,如今就坐在你的面前。” 缪芊芊眼中没有惊讶,只是捧着脸,静静等待冷萧差遣。冷萧继续说道:“我要请你帮一个忙。” 她笑了起来:“先生的事就是妾身的事,只要妾身办得到,尽管吩咐就是了,哪里还用得上一个‘请’字?” “放出消息,宝图持有者就在一夜楼,此外,将所有宝图拓印一份,挂在一夜楼外。” 缪芊芊道:“先生就不怕有人通过拓印本就找到了宝藏?” 冷萧道:“不怕。” 缪芊芊又道:“先生就不怕一夜带着宝图逃走?” 冷萧道:“不怕。” 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世上能将如此宝物随手交给别人的,除了先生外,大抵找不出第二个了。” 冷萧平静道:“用人不疑,是为诚。你不会对宝图动心思,楼心月和其她十一仙,也并不是傻瓜,也绝没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说到底,我不过是在做一件结局注定的事情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缪芊芊带着宝图离开了,紫铜钥依旧摆在桌上。绯红醉徐徐升着热气,这是有钱也享受不到的香茗。 然而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紫铜钥上面,却没有人敢放肆。 人贵有自知之明,想要活得久,可以没有绝顶的武功,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大抵都喂了野狗。 不知过去多久,绯红醉已经冷了,他依旧独身坐在那里。能被缪芊芊如此对待的客人,脾气古怪的客人,他不发话,没有哪一个姑娘敢再主动凑上前去。 冷萧终于端起绯红醉,一饮而尽。有什么味道,他不知道,囫囵就吞了下去,勉强解解渴。 窗外星光射入,打在桌上,打在他背上,倒是显出几分朦胧幻梦,凄清的美。 “想来,要在一夜楼住上一段时日了。” 他拒绝了缪芊芊准备的厢房,只是坐在角落的桌边,睡也睡在此处。 今夜的酒客不论,翌日,一夜楼外就挂上了六张宝图拓印本,几乎在刹那间,将整个江湖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天,他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云妙安被近百人夹击,丢下折花剑法,落荒而逃。而今剑法流落到谁手里,已不得而知。 这般下去,天下不知几人要习得折花剑法。这些,冷萧已全然不在乎,他心中也没有什么敝帚自珍的念头。 他所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件事。 才第二天傍晚,二楼已被坐得满满当当,席位全然不够,更多人只是席地而坐。 一夜楼的规矩,但凡出手,必奉十金,可说冷萧来此,以替一夜楼赚取了不少钱财。 毕竟,强者总是足够自信,或者说自负,没有亲手比过,没有人会承认自己不如旁人。 当先出手的,是一个刀客,江湖上有些名号,人称“五刀取命”。顾名思义,他杀人从没有多过五刀,第五刀必定取人性命。 有这样一个名号,就意味着他杀过的人一定不少,他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年纪三十往上,胡子拉碴,满脸颓废,只有在拔出刀时,气势才陡然间为之一变。 刀客说:“我很穷,不想付这十金,我想请你把宝图和紫铜钥都交给我,这样我就不必出手。” 冷萧道:“还有一个办法,你既可以得到想要的,也不必出手。” 刀客道:“我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不该在这里摆擂,应该去云巅池。” 冷萧道:“看来你不得不出这十金。” 刀客默默无言,从怀中摸出十锭灿灿发光的金子。他手中的刀很钝,不知经历过多少战斗,却已与他融为一体。 “在我出第五刀之前,你都有后悔的机会,当我出第五刀的时候,你会死。” 冷萧淡淡笑了声:“你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我从来不出第二剑,但我不会杀你,你并不讨厌。” 所有目光全部凝聚在了两人身上,这是首次所有客人都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来。 刀客挥出手中的刀,冷萧也挥出了手中的剑。 刀客的刀极快,快得人只看见刀光一闪,“五刀取命”,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然而却没有人看见冷萧是何时出的剑。 刀客的刀还在冷萧胸前几寸,已停顿下来,因为冷萧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再进半分,他就会死在这里。 “我输了。”刀客收回了刀,脸上没有遗憾,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在收刀的一霎,又恢复了其貌不扬的颓丧姿态。 冷萧收回了剑,说道:“在我见过的刀客里,你排不上号。” 刀客道:“我相信。” 他没有半句废话,转身离开了一夜楼。从他落败的那一刻起,他已知自己与宝藏在没有关系。 他经历过太多胜利,今天用十金买了一场失败,对他来说,并不坏。 第五十八章 半月试,老翁来 继颓废刀客之后,走来的第二人是一个黑面大汉,坦胸露乳,肤色黑如焦炭,却光滑得冒油光。 一块块肌肉隆起,一个他站在冷萧面前,大抵有两个半冷萧那么大。 他却很谦逊,先抱拳行礼,语气很尊重,说道:“我同样没有阁下想要的,但是阁下却有我想要的。我的金钱也并不多,变卖了一些东西之后刚好凑足十金。” 冷萧没有开口,大汉继续说道:“若金钱不够,我不会来,可是金钱够了,我就一定要试一试。” 此时,冷萧才说道:“好。” 大汉道:“在下郎三海,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字,让阁下见笑了,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冷萧道:“冷萧。如今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了,所以我与你,没有什么不同。” 郎三海道:“可是今日后江湖上一定满是你的名字。” 冷萧道:“如果你胜过我,你就可以名扬四海。” 郎三海憨笑道:“我也这样想。” “请吧。”冷萧说道。 郎三海并不用兵器,只是在双手缠了两层布,握紧了拳头道:“得罪!” 他话音刚落,便两脚左右一分,一拳打了出去。拳风之强,让几丈之内的看客发丝衣襟都飘飞了起来。 冷萧剑未出鞘,只是横起一挡。他纹丝未动,一张桌子却已被震的四分五裂。 他站起,坐下的椅子瞬息化作齑粉。 “好拳法,今日不论胜败,江湖上都会有你的名字。” 郎三海摸了摸头发:“失败的名声并不好,随意我想赢。” 他立时又挥出第二拳,倘若第一拳只是试探,那么这第二拳就真正用了全力。 冷萧的剑依旧没有出鞘,因为他不想伤了这样一双拳头,不想废了这样一个拳师。 他的剑鞘打在郎三海手肘,郎三海一拳所有的力道就失了,整条胳膊都软了下去。 他脸色一变,冷萧一剑已经抵在他的颈上。 “你是拳法不错,却招招按照拳谱来,按部就班是好事,终究少了一些思考与变化,缺少变化,就意味着破绽百出。” 郎三海思索一阵,抱拳道:“多谢阁下指点,我实在惭愧,学艺不精却还来丢人现眼,蒙阁下大量,告辞!” 郎三海径自离开,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横冲直撞,也不看路,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离开后,又是走出三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谦逊做“请”的手势,一时无人上前,反倒被一个素衣青年抢了先。 素衣青年眼神傲气,直走到冷萧面前,才带了些恭敬,他说道:“前辈武功绝顶,江湖上再找不出几人,家父也绝不是前辈对手,晚辈自知不敌,却要向前辈讨教两招,望前辈赐教。” 即便真正珍藏有什么稀世药方、药典的人,也要好好考虑一番换与不换。所以他并不着急,眼下不过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他已不记得有多久不像这样热闹过了,心里觉得有些烦,又觉得有些有趣。或许人总是矛盾的。 这素衣青年是来寻他的,摆下十金,他却分不到一两银子,全叫一夜楼赚得盆满钵溢。 此举过后,说不得要叫楼心月请一顿好酒菜。 素衣青年的剑法稍显笨拙,却已初露锋芒,假以时日,想必也能成为一个名动一方的剑客。 冷萧心中忽然有些慨叹,天下从不缺有才华有天赋的人,可能够走到最后的没有几个。 这条路很窄,窄到容不下几个人。有的人选择让路,一往无前的,终究有人要沦为铺路的泥砖。 一连几日过去,依旧没有人真正拿出东西交换,来人初时被冷萧的实力震惊,而后得知冷萧并不杀人,便一个个胆大了起来,纷纷抱着讨教、试探的念头,轮番上来。 每日大抵有数十近百人前来讨教,便是铁人,这般无休也要倒下了,可冷萧仿佛比铁人还要坚强,依旧还是老样子。 他偶尔才抿上一口茶,他说过不会出第二剑,但凡能让他出剑的,的确没有能够让他出第二剑的人。 而大多数的人,甚至连让他出剑的本事都没有。 渐渐的,此局就已变了味,来人不再以夺取宝图为目的,而是当做了一场试炼,年轻人则努力逼他出剑,仿佛能让他出剑就是一种肯定,一种荣誉。 而一些小有名声的人,则纷纷想逼出他的第二剑。 而冷萧就像一片深海,深不见底,从没有人能逼出他的第二剑。 若是这一夜楼还有一个能挡住他认真一剑的人,只有一夜楼楼主,楼心月。 冷萧求药换图的局,渐渐变成试炼之后,一直半月,才走来一个老翁。老翁形容朴素,仿佛寻常农家老汉,轻功却极高,前一刻还在楼梯口,后一刻已经站在了冷萧面前。 他一动,便让两个还在争执先来后到的年轻人同时住了嘴。 冷萧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绝不是来打架的。老翁从怀中摸出一本粗制本,随手丢在桌上。本子上的线头还露着,缝得极为随意。 冷萧看了两眼,眼中便冒出了亮光,连声称赞:“好,好药典。此书值得流传百世,换宝图自然不成问题,不过里面并没有我想要的。” 老翁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有病人,病得很重。” “是的。” 老翁又道:“你已看遍郎中,踏遍云巅池,也没有找到方法。” 冷萧道:“是的。” 老翁笑了,说道:“世上能够满足你的,大抵没有几人了。” 冷萧也笑道:“所以才要拿宝图来换。” 老翁问道:“你的武功我已听说过,要想夺得全部紫铜钥,并非难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甘愿舍弃六处宝藏呢?” “深爱的人。” 老翁点头:“可否让老朽看一看?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或许老朽能有一点办法。” “也好。” 冷萧侧身,露出身后的时灵曦。多数人此时才注意到,他身后一直坐着这样一个女子。或者是他太醒目,自始至终都吸引了人全部的目光。 老翁讶异,显然就连他,也是才刚发现。 第五十九章 宝图易,奇人踪 不知老者是否有意要露一手,并未走上前。指间陡然射出一条金丝,悬在了时灵曦皓腕之上。 老者手指带着金丝轻轻颤动,似有某种韵律一般,他眼神微敛,所有人不禁屏息,全然是下意识的举动。 片刻之后,他陡然睁开双眼,眼中冒出一片精光,叹道:“夫人的病老朽治不好。” 人群里顿时有人发笑:“原来又是一个庸医。” 却也有人嗤道:“之前冷萧已经说过,云巅池十姓三十六家都没有办法,你这话岂不是说云巅池大家皆是庸医?” 那此前发笑之人顿时变了脸色,行走江湖,宁可得罪高手,也莫得罪医者,此话若是流传到了外界,只怕今后就没人愿意为他诊治了。 他掩住面容,似乎怕极,料定自己也没有能耐夺取宝图,直接转身离去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老翁却面色未变,只是平静地对冷萧说道:“尊夫人的病,不说云巅池的大家,不说老朽,便是将全天下的郎中药师全部请来,也得不出第二个结论。” 冷萧心中一沉,他知道这老者绝不是等闲之辈,武功如何不必深较,至少医术定然不低,便是那一手悬丝诊脉,能够修炼到如此纯熟,定然是经过多年的磨练。 这样一个人说的话,必然是有可信度的。 冷萧问道:“这是为何?” 老翁回答道:“之所以没有人能够治好尊夫人的病,因为尊夫人本就无病,她健康的很,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健康,生命力充盈,长命百岁亦是小事。” 冷萧奇道:“在下略通医术,这一点我自知晓,敢问内子既然身体康健,为何会昏迷不醒?” 他话音落下,老翁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沉思,许久才仿佛回过神来,想起来冷萧的问话,“啊”了一声,答道:“这一点老朽也想不通,老朽行医五十余载,如此奇怪的病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恕老朽直言,这已算不得病症,反倒像是妖鬼邪说一类的东西。” 有锦衣年轻人道:“这世上哪里有神仙妖鬼,见鬼的都是人心作祟,见神仙的大抵也是白日做梦。” 老翁并不恼怒,而是和善一笑,他继续说道:“老朽也并不信鬼神,所以才会这般惊奇。按理说,尊夫人没有昏迷不醒的道理,连云巅池都束手无策的怪病,若说世上还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那一定那个老家伙。” 冷萧神色一动,忙追问道:“谁?” 老翁眼神之中出现一丝恍惚,有些慨叹:“老朽的师父。” 他这话一出,听闻之人皆吃惊,有人问:“老先生已有近百之像,敢问令师如今高寿?” 老翁摸了摸胡须,摇摇头道:“谁知道呢,那个老家伙,或者一百五十,或许一百六十。他活得够久了,我却一日不如一日,或许哪一天,还要他来悼念我这个徒弟。” 虽未见面,但冷萧对此人已有所神往。能够如此长寿的,天下间能够有几人?就算是云巅池,也没能出过几个直逼两百岁的长寿翁。相反的,这些人没日没夜的炼药,反把身子给炼垮了。 冷萧又问:“敢问老先生,尊师现在何处,可否替在下引见?” 老翁又是摇头:“难,难于上青天。这老家伙从来行踪不定,老朽上次见他,已是十年前。” 冷萧问道:“转眼十年过去,老先生怎知尊师依旧健在?” 老翁只是说道:“那不会那么容易死。” 冷萧沉吟片刻,依旧说道:“不知尊师可有固定居所?” “居所倒是有那么两三处,你当真要去?” 冷萧点头:“当真。” 老翁道:“天下没有知道他的名号,便连老朽也不知道。天下更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处,除了老朽。不知道阁下想以什么样的价格,来换取这个消息?” 冷萧没有什么犹豫,直接从怀中摸出两张宝图和一把紫铜钥,说道:“两张图或一张宝图与相对应的紫铜钥,任老先生选取。” 老翁笑了笑,拿走了一张宝图与对应的紫铜钥,说道:“阁下倒是贴心,不过老朽虽然年老力衰,但收拾一些宵小之辈还是不在话下。” 他意有所指,转身环伺,眼神之中陡然射出一道冷光,但凡被他注视之人,心中皆泛起寒意,冷汗涔涔。 冷萧平静地笑了笑:“看来是冷某多虑。这世上,隐世的奇人永远比明面上的多。” 老翁不知为何面露讥讽,不知笑谁,说道:“招摇过市的人,能有什么真本事?都是混不下去了才靠虚名混饭吃。” “还不知老先生名讳?” “名讳什么的,不提也罢,本名连老朽自己也忘记了,阁下若不嫌弃,便直接称老朽一声‘老先生’即可。”老翁道。 冷萧与老翁一齐离开了一夜楼,旁的酒客一时意兴阑珊,有的也跟着离去,有的则继续饮酒作乐。 客栈中,老翁在地图上简单标注了四个位置,又与冷萧详细说明地貌,可谓是极对得起这一份宝藏的钥匙,将自己知道的全数告知,同时也仔细描述了一番其师的样貌。 若说样貌,本不好认,因为不论老翁如何描述,其师也只是个平凡老头而已,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若说独特,便只有他的体长及双手了。他的体长九尺,几乎高过多数人,两手及膝,有这两点特征的,世上已再找不出几人。 老翁得到宝图和紫铜钥之后,便不知去向。其身后不知多少人暗中跟随,只是几日后便有江湖传闻,那些人大半都死了,活下来的那些人不过只是老翁懒得再出手罢了。 冷萧则朝着这位奇人的居所赶去。依地图所示,这四处居所分别在东西南北,他要每个走一遍,几乎要将整个天下都走一遍。 可他依旧要去的,难得找到一线希望。怕只怕,他往那处去,那奇人正好离开,便永远也赶不上,抑或对方根本不想见他,那他留下书信也无用,再或对方正云游四海,根本没有回到居所。 第六十章 断肠崖,山林事 柳絮同风起,随行几万里。 转眼,已是三个月有余。 奇人的第一处居所,坐落在一个名为断肠崖的地方。断肠崖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平日里决不会有半个人影出现。 因为这既不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也没有像样的山路,全是陷阱一样的沟壑坎坷。 同时,山上还有不少猛兽出没,便是最老练的猎人,也决不敢在夜间上山,因为夜间正是大多数猛兽活动的时候。 或许有本事的人总是古怪的,抑或只有住在这样的地方,他才能够真真正正与世隔绝,远离纷扰,他四处居所,每一处都在这样诡异的地方。 待冷萧如山后,恰是黄昏,山中猛兽正要蠢蠢欲动,时有兽吼声入耳。好在没有不开眼的家伙扑上来,没有挡他的路。 断肠崖上的居所,是一间木屋,木屋已然有些年头,却还极稳健,看样子再撑个几十年不再话下。 木屋就建在悬崖边上,背靠着悬崖倘若有什么猛兽敌人来犯,简直是将自己逼入死路。 能够有这样魄力的人,本身就绝不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老头。 天已黑了,屋内没有一丝声息,也没有灯光。冷萧心中依旧抱了一丝希冀,老翁说过,其师是个嗜睡之人。 若说世上还有一样东西比治病救人更让其师来得愉悦,那就是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少说要睡上六个时辰才肯罢休。 然冷萧靠得进了,也并未听见呼吸声。他依旧敲了敲门,问声道:“敢问可有人在?” 无料,这一敲门,果真听见屋内传来一丝动静,有短促的磕碰声。 山脚下有个少女,手中提着两只山味,忽地抬头望去,山顶端那处高崖上亮起一盏星灯,时隐时现。 她心中陡然有些激动,喃喃道:“难道是奇先生回来了?太好了……” 然而想激动之意才起,她面色又瞬息变得苍白,一双脚死死扎根在地上,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可没过多久,少女毅然将手中山味丢在地上,又将背上的弓箭放下,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夜色太暗,几乎没有视野,她只能仰仗着平时对山林间的熟悉来摸着走路,这样的境况下,弓箭是绝没有用处的。 少女行走如风,脚步轻盈,从草叶上走过,就仿佛虫子在叶片上一跳,声音极轻,就算是最机警的猛兽也未必会察觉。 然而猛兽除却耳朵之外,最依靠的就得嗅觉,她走得仓促,身上并未带什么驱首的药,直接采摘也已看不清楚,终究还是暴露了行踪。 少女心中一凉,亦可说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她是一个猎人,她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之上,所有的生死成败,都是都是必然。 来物带着一缕腥风,直等离得近了,她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饿虎。在这片山里头,狼群最多,也见过几头异种的豹子,旁的棕熊、鬣狗也有不少,可若说最不想遇见的,一定是饿虎。 因为饿虎速度不及豹子,力气不及棕熊,能力不及狼群,连不要命的劲也比不上鬣狗,混得并不愉快。 如今山间都不见得有几只饿虎,却转眼让她遇上了一只,这也可说是一种运气,却是任何人都不愿有的运气。 她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不论是速度还是耐力,她想与一只猛兽周旋都是一件难事,更莫说还是在深夜的山林里,视线受阻,脚下也看不清,盲目的逃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所以她宁肯放手一搏。 刀子在饿虎脸颊划了一个口子,饿虎一个闪身,并未躲过,心中怒极,吼声震天响,地动山摇。 少女脸色发白,身子不自禁轻轻颤抖着,手里的短刀却握得愈发紧。 山外有个村子,村里大半都是猎户,靠山吃山。此时却有二三十人簇拥着走出村子,手中提着火把。 其中一人看见山脚下的弓,顿时急道:“这是从儿的东西,这是从儿的东西!” 一个膘肥体壮的汉子道:“从儿这丫头该不会上山去了吧,就打刚才起连番听见兽吼声,不知道又是哪只畜生在作妖!” 从儿父亲摇头道:“不会的,从儿跟我有三年了,上山那套把式她都清楚,哪里会这么不知分寸!” 有个精干男子道:“可从儿的弓和山味儿全安置在外面,就怕她是临末了又看见了兴致,穷追了出去,一下子追得深了。” 有人附和道:“从儿她娘病得重也难保从儿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这丫头啊,真是说她什么好!” 从儿父亲捂着脸,一时失了方寸,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这孩子最是懂事……” 一个大汉揉了揉他的肩膀,说道:“张弟先别慌,从儿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机灵着呢,没那么容易出事。前些天下过小雨,土地松软,我们顺着脚印寻去,未必不能寻到。” “可是这……” “别这啊那的,我们四五人成一小队,前后举火把,左右戒备,小队之间不要离开太远。” 一行人立刻便钻入了山林中,破开一丝黑暗,匆匆而去。 少女从儿被饿虎一尾鞭拍倒,从陡坡翻滚了下去,闷哼一声,艰难挣扎着,却已站不起。 千钧一发之际,她瞳孔收缩,身体发寒,却看见饿虎扑来的身子发出一声闷响,径直撞在了一颗树上。 它从树上跌下,竟不敢再上,呜咽着逃走,脚步踉跄。 从儿半伏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黑暗中依稀走来一个人,又像是两个人,那两个贴得很近。 她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并不打算送你下山去,也并不认为你有独自下山的能力,今夜你就先在山崖上的木屋歇吧,天亮再走。” 从儿痴痴说道:“可是我爹我娘会担心,村里的长辈也会担心。” 冷萧淡淡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应该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今后的日子都是白捡的。” 他的态度冷硬,从儿却不恼,反道有些追忆地笑了起来:“原来那间木屋里的是恩人,恩人和奇先生好像,嘴上都不饶人,但都是极好的,不然恩人也不会救下我。” 第六十一章 木屋中,旧事谈 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气势,所以有些人,哪怕不必故作凶狠,哪怕不显露身份,也能凭一个眼神就让人战战兢兢。 有冷萧在身旁,从儿只跟随着走去,不必掩饰,全无一只不开眼的家伙前来生事。 冷萧此时问道:“方才你说起木屋的主人,你认得他?” 从儿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贪玩上山,结果被花鳞蛇给咬了,这种蛇浑身是毒,别说血与骨,连鳞片上都是毒,哪怕蹭一下都要麻痹一天。” “我被花鳞蛇咬了,原本必死无疑,却在逃跑的时候跌进毒荆棘丛里,以毒攻毒,反倒让我一时没死,强撑着走回村子里。” 她神色间没有多少惧意,反倒有些缅怀:“原本我以为我死定了,因为身中两种剧毒,每一种都不是村里的郎中能看好的,就在那时候,奇先生来到了村子里。” 冷萧问道:“奇先生?” 从儿点头道:“是,他自称‘奇先生’,我们就这样叫他。” 若老翁所言非虚,那么“奇先生”这三个字,那位奇人确实担当的起。 从儿继续说道:“奇先生当时饿极了,他说只要我们请他吃饭,他就能治好我。爹娘看他身上有很重的药草味,确实像个郎中,连忙答应了,就算试试也好。” “所以我活了下来,只是现在想起来,已经记不得奇先生的样子了,说起来,山上的木屋还是村里人帮着盖的。” 原本冷萧还当从儿知道些什么,如今看来,从她口中也问不出他想知道的东西,于是不再过问。 他只说道:“深夜并不代表猎人不能进山,但是像你这样的猎人进山一定会死。” 从儿似乎又想起了那只饿虎,脸色一白,愠怒道:“本来我已经下山了,突然看到木屋的灯点着,还当是奇先生回来了呢!那间木屋被一头棕熊给占了,村里人前去赶了几次都没赶走,加上奇先生那么多年没回来,就作罢了。” “而且如果奇先生来了,肯定会先来村子里做客的,因为木屋里的东西都旧了、烂了,早就不能住人了。” 冷萧说道:“如此说来,你进山还是为了我?” 从儿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哼声道:“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奇先生!奇先生年纪那么大,怎么可能打得过棕熊?如果奇是先生回来就好了……不,也不好,那样他一定会死在棕熊手上的。” 她原本心中很焦急,现在却半点也不担心。她知道江湖上有些人很厉害,冷萧既然能够安然无恙地赶来救她,那棕熊肯定已经遭了殃。 她看了一眼冷萧怀中的女人,问道:“这位姐姐怎么了?” 冷萧说道:“她病了,我带她来看病,没想到奇先生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了。” “你一路抱她来的吗?”从儿看着时灵曦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憧憬与羡慕,不知道冷萧一路赶了多远,至少这一程山路,是车马无论如何也走不上的,只能靠人的两条腿。 试问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嫁一个这样的好男人,试问有哪一个女人对这样的爱情不憧憬的呢? “她走不了。”冷萧淡淡说了一句。 从儿笑道:“但她一定很幸福。” 冷萧面无表情,漠然道:“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没有哪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是幸福的,开心的事也好,伤心的事也罢,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的人,无非是活在痛苦的幻梦之中罢了。” 从儿噘嘴埋怨道:“你这个人,你怎么就会往坏处想!”她忽然又笑了,“奇先生也是这样,他总喜欢三言两语把别人惹急,似乎不惹人生气他就难受,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极好的人,所以没有人真的生气。” 两人走到木屋之时,大门敞开着。一头棕熊果然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 从儿张大了嘴,屋里的桌椅都很整齐,没有半点损坏,可见棕熊脸反抗也来不及就已经被杀死了。 冷萧忽然说道:“你家里有人病了。” 从儿一愣,点头道:“我娘病了,似乎吃坏了东西,原本郎中开了几味药,服用了两天后就好转了,没想到直到第三天突然恶化,一病不起。” 冷萧道:“你的运气很好,两次遇到困难都能碰上一个外来人,而且这个人恰巧都是郎中。” 从儿吃惊地看着冷萧,借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才说道:“你是郎中?可你身上没有药香,你带着一把剑,你是剑客,不是郎中。” 尽管冷萧救了她,她心中依旧带着几分警惕,不轻易相信别人,虽然表现的太直白会令人不喜,但绝对是一种好习惯。 冷萧不以为意,淡淡道:“我是剑客,也是郎中。” 或许山里的丫头不知委婉,从儿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可的你连她的病也治不好。” 冷萧依旧很平静的说道:“我治不好她,奇先生也不一定能够治好她,但我依旧要试一试,总比不试要好。” “哪怕现在有一个半吊子山野郎中,一个瞎子、聋子、疯子,哪怕一个孩童对我说他能够治好这个病,我也一定要试一试。” “试一试,总比不试要好,况且,奇先生并不是瞎子、聋子、疯子,也不是孩童,而是个绝顶的医者。” 从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些无礼,说了一声“对不起”,冷萧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问道:“你可知为何令你们束手无策的蛇毒、草毒,对奇先生来说却随手可解?” 从儿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为什么?” “因为人站得高度不同,看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样了。就像你觉得打倒一头棕熊是件了不起的事,对我而言,却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的眼神有些深邃,看不出蕴含着怎样的情感,只是说道:“我从来算不上一个好人,也不喜欢多管闲事。就当算上灵曦那一份,算上昆仑那一份。” “如今,我突然想多管一些闲事,或许心里就能够安心一些。” 第六十二章 一夜尽,探怪病 天寂冷,风凄清。 星与月,皆拢了一层薄雾盖住身子,隐匿了行藏,令人看不分明。 木屋中依旧灯火飘摇,从儿是个猎人,与许多野兽经历过搏斗,那些野兽无不凶狠非常。 她却极依赖爹娘,也极怕黑,爹娘不在身边,她就不敢吹灭烛火。只是屋子里的灯芯早已只剩短短一截,已烧不了太久。 她显得惶惶不安。 从儿时而偏头看向冷萧,似乎想要说话,然而她看起来性格外向,实际却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一见冷萧淡漠的脸,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冷萧从一开始就在闭目养神,从儿却做不到这一份淡然,或许对她而言,身处这样一处绝地,身旁还有冷萧这样一个怪人,原本就是不安定是因素。 可她又想起冷萧此前说过的话,她原本是要死的,死在饿虎腹中,现在她既然活了下来,那今后的每一刻都是白捡的。 这样一想,从儿心中又安定了一些。 当人在沉思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从儿还在胡思乱想——这无疑是捱时间的一种极好方式——冷萧却突然开口。 他说道:“你该走了。” 从儿不禁一愣,片晌才回神,顿时讷讷道:“可外面那么黑,路都看不清,而且还有野兽……你又不肯送我。” 她如此嘟哝着,心里其实极不情愿在这木屋里过夜,极想冷萧送她下山。 对冷萧而言,这无疑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无非多耗去一个时辰,然而冷萧最不喜欢浪费无谓的时间。 有时他会漫无目的的踱步一整天,有时却连一步也不肯走的。他若想走,那就有意义,若不想走,那就没有意义。而他从来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 冷萧道:“有人来接你了,他们手里一定有火把,你不必怕黑;他们人有很多,你也不必怕有哪个不开眼的野兽袭击你。” 从儿眼睛里露出一丝喜色,她没有问冷萧是从何得知的,只是一霎就相信了,或许从心底里相信,未卜先知对冷萧这样的人来说也是一件简单的事。 冷萧告诉从儿后,从儿便一刻也不忍等了。她半开着门,站在门口等,不消片刻,果然听见有人声脚步声传来。 毕竟山顶崖边木屋灯火通明,在上山的人眼里一定是极醒目的,不可能不来看一看。 冷萧突然唤道:“从儿。” 从儿正雀跃着,此时听到呼唤,从门口探进一个脑袋,扒着房门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去我家借宿一晚,你救了我,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冷萧摇头,指了指那头熊:“这头熊你们带走吧,我不需要。” 没多久,人群抵达断肠崖。从儿父亲一看见从儿就落下眼泪,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听从儿一五一十说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便对冷萧感恩戴德,作势就要跪下。被冷萧阻止后,又极力邀请冷萧去家族歇息,旁人也附和。 这些山村猎户性子大都粗野,性情表现得直白,各个都想把冷萧请回家喝两壶酒,却被冷萧拒绝了。 他拒绝得并不委婉,很直白,令这些汉子脸上都带着可惜。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再放松不过,他们的喜怒全摆在脸上,胸襟很豁达,即便对冷萧的冷淡有些不喜,却并不真的厌恶,而江湖上许多人,即便心中厌恶极了,处于各种原因,还要挂着一张笑脸。 这既是一种悲哀,也是一种险恶。 从儿父亲站在冷萧面前搓着手,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叫我如何是好,你救了从儿,我没有好好感谢你也就罢了,还要拿你一头熊回去,这像什么样子!” 他一边说,另一边又极为诚实地张罗着几个弟兄一起将棕熊拖回去。 冷萧看着,心中不禁好笑。猎户们临走时,又竭力邀请他一起走,他依然拒绝,猎户们只有悻悻然离去,总不能强行掳人。 待所有人都走后,灯芯的性命也正好走到了尽头,狭小的空间倏然归于黑暗。 从儿回头望去,山顶的灯火已经不在了,她分不清是灯芯燃尽了,还是冷萧主动熄了灯,但是即便冷萧没有主动熄灭,灯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没办法想像,要怎样在这样的黑暗里孤独的度过一晚。 冷萧靠在墙角,他没有上床。床有些破旧,看起来已经撑不住两个人重量,而且积了厚厚一层灰。 他不想去改变或是惊扰什么,他只是借宿,即便奇先生不再回来,抑或已经舍弃了这间屋子,也依旧是主人。 他只是个不请自来、有失礼数的客人。 这样的夜,对于冷萧来说早已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翌日清晨,他在山溪边洗了脸,替时灵曦润了润面,吃了几口干粮,就下山去了。 他在木屋内留了一纸信笺,说明来意,并告知奇先生他的去向,以及阐明酬劳。 如果能够救醒时灵曦,他愿意奉上全部五张宝图,如果没有治好,也愿意奉上两张宝图。 奇先生是个奇人不假,可只要是人,总是不能免俗的。而且治病救人,对奇先生来说是本行,这样的结果,并不坏。 下山后,冷萧依言前去村子一趟。山下就紧挨着一个不大的村子,倒是并不难找。村里拢共只有三四十户人家,多半都是猎户。 山里人起得早,冷萧进村时已经有人在走动,顿时认出他来,在他问询后,将他带到从儿家中。 从儿正捧着一块干巾净面,看见冷萧,顿时想起昨夜的话来。她知道冷萧不喜欢废话,做什么事都直截了当。 她立刻放下面巾,说道:“我娘在里间,我带你去。” 方才引路的村民已经离去,冷萧便跟随从儿进屋。从儿父亲并不在屋内,不知道一早去了哪里。 里屋,从儿母亲已经醒来,对她这样的病人来说,每分每秒都是极难熬的,连睡眠也维持不了很久。 如今,从儿母亲的面容已经十分憔悴,看上去竟像个老妪。 冷萧心中也稍惊:“好厉害的病,这个病别说你们村子里的郎中治不好,就算请天下名医来治,除了云巅池的世家外,也没有几个人能治好。” 第六十三章 习谷毒,开怪方 从儿念及昨夜冷萧的本事,情愿相信冷萧也有治病救人的能耐。 她眼中闪过希冀,知道问与不问都没有意义,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且也无法改变答案。 可她依旧忍不住小声问道:“冷先生,我娘的病你能治吗?” 冷萧看了她一眼,她并未从这个少女眼中看到极端的神色,而是一种平和,不论得到怎样的结果都不会奔溃的平和。 这很好,毕竟残酷的世界,只适合坚强的人。 冷萧说道:“很巧,这个病我能治。” “真的?”从儿喜极,担忧之情瞬息散了,只要冷萧说的话,她就相信,没有一点犹豫的相信。 而从儿母亲躺在床上,听见冷萧的话也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眼中也并没有什么神光。 常人哪里能够熬过这一份痛苦?只有让自己变得麻木,无知无觉,才能感受不到这份痛苦。 冷萧将从儿母亲的眼睑打开一些,细探了心脉,又道:“只是中毒已深,即便救回来,也可能恢复不了自己的意识。” 从儿闻言,脸上容光又黯淡了下去,紧紧抓着冷萧手臂,哀求道:“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娘!” 冷萧点头:“我既然帮你,就一定会全力施为。不过,你首先要思考一个问题,想清楚了,就详细说与我听。” 从儿立刻问道:“什么问题?” 冷萧道:“夫人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而且别说这座大山,即便是整个中原,也找不出这样的毒。” “这种毒来自习谷,距此地何止十万里,且道路险峻,即便骑着马,昼夜兼程,也要数年。” 从儿始才想起此前冷萧说的话,不禁喃喃道:“中毒,怎么会中毒?娘一定不会去过什么习谷的,她很少离开家门,最多就是到田埂里走一走,去邻里串一串。” 在从儿思索时,冷萧已离开屋子,前去村中的草庐抓药。村子里只有一个郎中,没有专门的药铺。 草庐并不远,片刻已至。内里不大,一览无余。有个半百老汉半赤着上身,挽着裤管,正在教两个学徒辨药。 他见到冷萧进来,抬了抬眼睛,温和笑道:“抓药还是看病?” 冷萧道:“抓药。” 老郎中对两个学徒吩咐了几句,便引领冷萧往前走。他笑问:“先生不是本村人,听闻昨夜有个外来人在山上救了从儿,就是先生吧?” 冷萧道:“不错。” 此时,正在辨药的两个学徒少年抬头看了冷萧一眼,彼此对视,欲言又止,又低下头去。 老者笑道:“听闻先生伏虎擒熊的能力,实在令人敬佩,村子里世代都是猎人,却没有哪一个能够独立对抗虎熊的。” “老人家谬赞,在下不过是习过些剑法罢了。” 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冷萧一边指点要哪一味药材,需要多少剂量。 只是抓到半途,老郎中又蹙眉道:“这些药材的份量恐怕不对,还有几味药药性相冲,不知道先生的药方是否出了差错?” 冷萧说道:“老人家无须担心,只管将这些药材备齐便好。” 既然客人已经这样说,老郎中再无话说,点点头,将药材给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 待冷萧离开后,两个学徒才向是松一口气,老郎中不禁笑道:“此人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左侧学徒道:“师父说得不对,此人能伏虎擒熊,那是比豺狼虎豹还厉害呢!” 右侧学徒附和道:“我听说那些江湖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看他,在村子里都背着剑,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子,定是仇人太多心中不安,且还是个好色之徒。” “他定是看上了从儿的美色,才救的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眼中十分焦急,仿佛担心从儿下一刻便会羊入虎口、受到伤害一般。 老郎中笑着,直摇头,也不多言,只是敦促二人好好辨认药材。而他口中则喃喃自语道:“这几味药配得着实古怪,虽不相合,却又相似,不像是两份乃至多份药方。” “看前几味药,似乎是治失心症的,后几位药则有去毒养身之效,中间几味药材,既与前后的药材调合,又与之排斥相克……” “不对不对,理应是还缺了几味主药。” 老郎中说到此处,两个学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两手发颤,手中的药材直接掉了下来。 有人问:“师父,你方才说那几味药材治什么病?” 老郎中顺势正要作答,此时又半恼道:“这与你们两个有何干系?玩忽懈怠,将来能有什么作为,我还指望你们能继承我的医术,这样下去,继承个屁!” 两人讪讪不答,缩了缩脑袋。 其中一人嘟哝道:“师父医术高明,我们只是没想到还有师父都看不出端倪的药方。” 老郎中道:“你们学医才多久,能知道什么高明不高明?闭起那一位,我这点医术简直上不得台面!” 老郎中如是说着,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倘若有人能够开出这样古怪、连他也看不穿的药方,那一定是那一位了! “奇先生,难道是奇先生回来了?” 如此一想,老郎中立刻追着冷萧出去。当年奇先生曾对他点拨了两句,便如拨云见日一般,令他医术大有精进,等同他半个恩师。 即便奇先生并不放在心上,可对他而言,却是极大的恩德。 “若有生之年能再见奇先生,此生可矣!” 然而冷萧脚步飞快,一出门竟已没了踪影。老郎中左顾右盼,不知冷萧去路。不过村子只有这么大,又能去往何处? 他略一思索,冷萧救过从儿一命,若是会去哪一个村民家,就极有可能是在从儿家,倘若奇先生真的回来了,也定是在从儿家中。 毕竟断肠崖的木屋已陈旧,哪里能住人? 这般一想,老郎中立刻眉开眼笑,朝着从儿家中快不走去。 “这药方究竟是为何人而开?从儿娘正是病重,莫非是开给从儿娘的?” “从儿娘患得正是怪病,说不得正要用怪方来解!” 第六十四章 下毒者,郎中言 未过多久,冷萧已走了一个来回。此时从儿父亲正好回来,手里提了些滋补的食材,准备给从儿母亲炖个补汤。 对此,冷萧并未阻拦,待他替从儿母亲将毒素都排尽之后,的确需要补补身子,而这些食材只算得上寻常,倒是不存在补养过度的情况。 而从儿在冷萧离开时已绞尽脑汁,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母亲究竟是如何中的毒,若说自家的饭菜,一家人也是一同吃的,饮水也在一起,没道理只有从儿母亲一个人中毒。 再者,从儿母亲亦是个腼腆含蓄之人,鲜少在邻里蹭饭,这样一来,究竟是怎么中的毒,根本无从查起。 冷萧在厨房煎药,从儿便在旁侍候。她冥思苦想,根本想不出什么端倪,又十分不甘心,俏脸凝重。 于是冷萧便出言问道:“既然是中毒,就必然有下毒之人。习谷之毒并非泛泛,绝没有那么容易得到。” “你不妨好好想想,在夫人中毒的那段时间可有外来人来过村子,或是有村里人离开过村子。” 被冷萧如此一点拨,从儿立刻将所有的思绪都灌注在这上面,然而她面上依旧苦恼:“外来人倒是没有,这里位置偏僻,很少有外来人路过。至于村里的人有没有离开过……我每日都和爹一起上山打猎,倒是没有留意。” 蓦地,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补了一句:“张峰、安明似乎离开了二三个月,去拜访了一个什么医馆的郎中。到底去了多久我不知道,当时并未关心。” 她话虽如此,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起疑,同时对冷萧解释她与那两个人的关系,只算得上能够叫出名字罢了,并不熟悉,彼此之间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没有恩怨,对付也就没理由给从儿母亲下毒。 二人交谈时,从儿父亲就在一边处理食材,此时也从思索之中清醒,说道:“村里人很少去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山里头走惯了,对外面也不羡慕,就是年轻人会有些闯进。” “张峰、安明那两个孩子我知道,老张和安子都是打猎的好手,就是没想到儿子都被拐去给李老头当了学徒。” 他回忆说,那段时日也并未听说有外来人进村或是有人离村,的确只有这两个人。他又笑道,对付既然能够下这种诡异的毒,肯定不是那么好查的。 冷萧却笃定道:“这个毒不会凭空出现,既然当时只有他们两个离开过,那就是他们了。” 从儿口中的张峰和安明,正是老郎中的两个学徒。 话至此,从儿父亲正要说什么,老郎中忽然急促敲着门。门倒是并未关闭,敲门不过是出于礼罢了。 随着从儿父亲应了一声,老郎中立刻走了进来,东张西望。看见冷萧时,他眼中的光芒立刻亮了一些,然而他仔细搜索,却没有发现他想找的人。 冷萧大概从老郎中的神情之中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说道:“老人家不必找了,奇先生并未归来。” 闻言,老郎中神情之中的激动之意散了,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轻叹道:“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许久,他才憨笑道:“方才失态,让你们笑话了!” 他有些尴尬,反观从儿和从儿父亲面上同样有些不自然,他们方才正在背后说张峰和安明的坏话,结果这二人的师父就冒出来了。 这或许是巧合,或许不是。冷萧更愿意相信前者,因为如果是后者,老郎中大可不必出现,悄然离去。 更何况,老郎中眼中的神情不假,很纯粹,倘若冷萧被骗了,那一定是老郎中的演技太过高超了。 江湖上一定有这样的人,只是这样的人无不是见过太多生死,不一定救过人,但一定杀过人。 这个老郎中却并不像这样的人。 将煎药之事交给从儿之后,冷萧唤住准备离去的老郎中。老郎中一听奇先生不在,立刻意兴阑珊,连此前还十分在意的古怪药方也懒得过问了,如果不是奇先生所开,哪怕再古怪,他也不在意。 被冷萧唤住后,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冷萧并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他直截了当问道:“敢问老先生,大约两年前,你的两个徒儿是否离开过村子,长达数月?” 老郎中倒是直言不讳,毕竟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他说道:“是,足离开了两个月又十一天。” 甚至不等冷萧再问,他便接口继续说道:“前去方艾医馆替我进一些稀罕的药材,同时请教方先生几个难题。不知阁下为何有此一问?” 老郎中心中只觉得,冷萧的态度有些生硬,且冷淡,若非冷萧也算做过善举,理应不坏,他断然不愿再与他多说。 冷萧又问:“不知道老人家的两位徒儿是否见过从儿母亲,”他眼中忽然光芒一闪,“抑或对从儿有些喜欢?” 说起这个,老郎中蓦地笑了起来:“这两个孩子的确都有些喜欢从儿这丫头,只是他们生性害臊,到现在都没有和从儿说上几句话呢。他们还当我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清楚着呢!” 老郎中说起这些时,话音顿了顿,他想起二人此前说的,此刻心想,莫非冷萧果真是个好色之徒,对从儿心有觊觎? 他这般一想,心在便是一慌,他已将两个徒儿的心思如实相告,会不会惹怒冷萧?岂不是亲手将两个徒儿给断送了? 冷萧却没有这么多想法,直接说道:“恕在下直言,从儿母亲的毒很有可能是令徒所下。” 老郎中面上一呆,事情突然发展到了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地步。 冷萧又道:“从儿母亲的病尚可治好,我也并不是判官,多的不想计较。不过这二人不可能弄到习谷毒,定是被人所利用,此事老人家自行解决吧。” 老郎中闻言先是一怒,觉得是冷萧嫁祸,然而冷萧又全无追究的意思,他才知道冷萧根本没有二人放在眼里,心中又信了几分。 他咬牙道:“此事我定然会还从儿一家一个公道,倘若真是这两个孽畜做的,我打断他们的手脚!” 第六十五章 昼城内,杀戮事 从儿家后事如何,冷萧已不知晓。从儿母亲的病,只须连用半月汤药,自可渐渐恢复,此后便是长年累月的调养。 日近中午,冷萧便已离开。他料定这毒药与方艾医馆脱不开关系,否则只凭两个山野出身的医药学徒,不可能弄来这样的毒药。 山间野道上,平素里不会出现半个人影,今日却叫冷萧瞧见了一路,一路走去十几里,沿途零星散着十几个男女,无一例外,都是半个人影。 被人以快刀硬生生给斩成两半,自头顶或正或斜里斩去。哪怕抵挡最激烈的一人,也只浑身上下多了数十处细小伤口,便怒目圆睁的死了,最无力的一人,甚至衣衫整洁,带着一丝惊恐,毫无反抗之力的死了。 只看得出这人的刀很快,是个右撇子。 冷萧见过的快刀不少,这人的刀不算最快。只是这般狠辣残忍的,却极少有。致人死地便罢,却要挨个将人斩成两截,若非心思偏执坚定,就一定是丧心病狂了。 这些尸体的分布与他来路相悖,倒不虞担心是往山村里去的,只是仅仅是岔路便有十几具尸体,还不知道正路要死几人。 这些江湖恩怨,他不愿多管,自顾离去。 待冷萧依照老郎中所述来到方艾医馆之后,已是半月之后。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已极,一个清秀公子,怀抱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只要是在江湖上还不算聋的,都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也都把这样一个人放在了心上。 是以,他刚来到昼城,就吸引了一片目光窥视,且这种窥视还在不断增多。 人一旦有了鲜明的特点,就掩盖不了身份,可惜他这种鲜明的特点是无法抹除的。 有探子不断回去禀报自家主子,冷萧或许并不重要,可他身上携带的宝图却是江湖人追寻了上百年的至宝。 而今,几乎人人都知道,要想打开七藏余下的秘密,就必须经过冷萧的手,因为余下所有宝图都在他身上。 也有人知道已有一张宝图及一把紫铜钥被交换了出去,却依旧比不上他身上的价值。 冷萧在街上行走,窥视跟踪之人虽多,却无人敢贸然动手。 然而,他知道终究避不开的。 正当他走进下一条街之后,街上本该热闹非凡,此时却空无一人。直等他走进去之后,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瞬间钻出数十条人影来,有男有女,脸上都充斥着精干的神色,全是拳脚练达的人物。 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面容颇具威严,只是在冷萧眼里,此人并不太聪明。 江湖上总有自以为是的人,即便听过他的名号与事迹,不亲自动一动手、不亲眼看一看,总是不会相信的。 而动手,许多时候往往意味着死亡,没有后悔的机会。 他或许不愿意杀人,但是从他握起这把剑的时候,他所走的路,就是一条杀人的路。 威严中年男子抱拳,微微低头道:“在下付聪……” 他话未说完,便被冷萧打断:“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的名字,我从来不记死人的名字。” 付聪脸色一变,阴沉不已,依旧沉声道:“我知道阁下实力不俗,付某也绝不是等闲之辈,阁下这般托大狂言,是不是说得太满了?” “阁下若是将宝图都交出来,付某绝不会有任何阻拦,任阁下离去!” 冷萧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我想要的东西吗?” 付聪一愣,却也听过冷萧需要一些传世的医典药方来交换,此时皱眉摇头:“没有!” 冷萧又道:“你想明抢?” 闻言,付聪与身旁两个男女相视大笑起来,他攒了攒手里的两把长刀,冷声道:“你眼前站着的人,五十有七,这一问,是不是多余了?” 冷萧却缓缓摇头:“除非你认为自己的性命是多余的,不过很遗憾,你已经在两息之前舍弃了它。” 付聪犹要大笑,他听过冷萧的那些传闻,原本对冷萧极为忌惮,此时见他有些啰嗦,原来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货色! 他才张嘴,咧着嘴唇发笑,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漏了。他觉得两颊刺痛,原是身旁男女正已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柄长剑已经钉进了他喉咙里。 付聪口中艰难吐出几个字眼:“你……你偷袭!” 他瞪大眼睛,怀着不甘与怨恨,然而他却知道,只凭这一剑他就知道,他绝不是冷萧对手,而且一定会死。 只是他会想,倘若冷萧先出言示意,他一定会让手下人先上,或许还有逃跑的机会。 至此他也未曾发现,就连他的打算也在最后改变了,他的自信,已被瞬间击垮。 所谓树倒猢狲散,一群人在付聪嘶吼开始吵吵嚷嚷地退后,街尾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是付聪的人!” “哟,付聪你这厮速度倒是快,抢到老子前面去了!” 有人朗笑着快步迎上来,却又陡然止步。因为他突然发现付聪带来的那些人在几息之间散尽了,而付聪的一双左膀右臂,在一个人的剑下瑟瑟发抖。 号称铁骨铮铮的分浪手王洛痕,已跪在了地上。 他目光寻视了几眼,便瞧见付聪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下盖着厚厚一层血迹。 冷萧忽然抬头看着他:“下一个,到你了,过来!” 他抬剑在一男一女颈上一拨,两人就双双步了付聪的后尘。或许这些人是听说他在一夜楼从未开过杀戒,才敢如此大胆。 殊不知,别人的宽容与仁慈,从来不是自己的资本。 后来之人是个白净的中年人,穿得花哨,像是出来卖屁股的,说话也阴柔得紧。他带来的人不比付聪少,却比付聪的人更不堪。 好歹付聪带来的人是见主子死后才跑的,而他带来的人,此刻已散尽了,半个不剩。 他学着王洛痕的样子,“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他知道他绝跑不掉,只能说道:“阁下误会了,都是误会,我绝没有恶意,只是看不惯付聪的强盗行径,是来帮你的!” “真……真的,还求阁下能饶我一命!”他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此刻已两眼泪汪汪。 第六十六章 自作孽,不可活 方艾医馆内,冷萧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席上还有三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三人,一人是方艾医馆的主人,方艾,一人是他的学徒,另一人则是个商人,自称胡三峰。 长街上尸骨未寒,他脚步未顿,便来到了方艾医馆,这三人假装放松,面色间却始终带着拘谨小心,仿佛对他怕及。 这三人显然没有听说过冷萧,却依旧如此怕他。世上从没有一个人会对一个才见第一面的陌生之人害怕到这种地步。 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三人看到了方才冷萧在长街上的雷霆杀伐。 而那时,无关人等早已被两家势力驱逐,他们又如何能够看见?能够不出片刻就得到消息的,怎么都不会是等闲之辈。 冷萧抬头看了眼这比山村老郎中的草堂也好不了多少的医馆,感叹道:“鸿鹄却歇在燕雀巢内,倒是苦了三位。” 那医馆学徒有些不明所以,方艾手指顿时一紧,险些将茶杯给捏碎了。 商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举止的不妥。 他们与冷萧素未平生,冷萧初来乍到却毫不留情的杀人,强龙压过了地头蛇,更是径直来到方艾医馆。 二人顿时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莫非此人是白谷的人? “没想到白谷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内中竟然还有如此好手,单枪匹马就敢不加遮掩地闯来,还不忘带着女人,这是浑然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商人心中有怒,此刻却顺势笑道:“鄙人还有些货物要处理,便不久留了,先行告辞!” 冷萧见这二人神态,心中愈发确定这二人心中有鬼,至于那学徒,却仿佛毫不知情。 他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这与他无关,但是留着他们就是一个祸患,万一从儿母亲又被他们下了毒,他岂不是白救了? 救人,就要彻底。 冷萧直截了当道:“那两个少年手里的习谷毒很不错,我打算让你们看一样宝贝。” 听闻此言,胡三峰和方艾一时都拿不准冷萧的意思,听见“宝贝”二字,胡三峰也不自禁坐了回来,下意识问道:“宝贝?什么宝贝?” 冷萧见二人浑然不奇怪,心中便已有数,显然那习谷毒正是从二人手中流出。他手中蓦然出现三尺青锋,淡淡道:“宝剑。” 宝剑一出,胡三峰与方艾二人还未看得仔细,喉咙上就分别多了一条血线,直挺挺倒了下去。 学徒张大了嘴,神色惊恐,似乎想要大喊,却连半个字也喊不出来,形容呆滞,已是被吓破了胆。 冷萧走到学徒面前,清瘦的身影却像一座山那般高大,压得学徒喘不过气来,只听冷萧说道:“把剩下的习谷毒给我,这是你的活路。” 学徒如梦初醒,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痛哭流涕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我知道师父的珍贵药材都放在哪里,只是那习谷毒,我真的从未听说过!” “原来如此。” 当学徒抬起头时,眼前已不见冷萧踪影,端的是来去如风。学徒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涕泪,嘴角滑过一丝阴冷的笑。 “莽夫之志,难堪大用!” 然而还不等他站起,屋檐上又跃下一个人影,他仔细一看,正是冷萧。 学徒重新挤出了一把涕泪,重新跪伏在地,却听冷萧缓缓道:“忘了告诉你,你没有把握住自己的活路。” 学徒瞪大了眼睛,猛然抬起头来,身体忽然间一僵。他一只手前伸,手里落下三片暗器,身子也随着暗器倒了下去。 事了拂衣去,冷萧寻了处酒肆,打上二两酒,买下一匹马,便纵马远去。 羊肠小道上,十几个白衣白巾的人影步履匆匆,许久后赶到昼城。 相隔半里,便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之气,不由得脸色一变。 “不好,莫非是安子被识破了?” 安子正是一路尾随习谷之人而来并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探子,虽然为人机警,本身却并没有多么出色的武功,一旦身份暴露,落入习谷之人手中,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一行十几人快速来到方艾医馆,正看见安子一脸茫然站在门外,看其内,毒首胡三峰与次首方艾尽数伏诛。 见地上还有一个学徒打扮的人,一个白衣人走上前,在学徒脸上摸索了几下,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学徒真容。 十几个白衣人顿时脸色一变:“连他也死了!” 为首之人将安子叫到近前,指着一地尸体询问道:“这是你做的?” 安子更加茫然,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抬头,脸色已白了三分,显然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衣人为首者尽管心中也不信安子有这份实力,可三个死人摆在眼前,容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安子苦笑摇头:“我也不知,等我赶到方艾医馆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白衣人为首者在尸体身上摸了摸,又沾了一点血迹,喃喃道:“才死不到一个时辰,是谁抢在了我们白谷的前头?” 旁边有人说道:“不管是谁,至少替我们解决了一个*烦,这三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白衣人为首者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三人都不是好对付,可你看这三人,身上可有什么抵抗的痕迹?几乎在瞬间就被杀了,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个抢在我们前面的人,是个绝顶的人物。” 此时安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不久前昼城似乎来了一个侠客,被当地两个势力阻拦,两个首领却都横尸当场。我看过尸体,受得是剑伤,快而凌厉,与这三人的死状如出一辙!” 白衣人为首者道:“江湖侠客吗?前后杀戮不过盏茶功夫,看来此人就是冲着习谷之人来的。” 有人道:“习谷之辈,无恶不作,猖狂肆意,想必是得罪这个侠客,结果把命给丢了,还真是解气!” “自作孽,不可活。” 第六十七章 天恩山,丧魂涧 在天恩山一带,有一条狭长山涧,名为丧魂涧。 丧魂涧的叫法,只在十几年前才开始盛传,在更早时,这山涧就是一处普通的山间,因其葱翠欲滴,山溪潺潺,尚有不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一览其美,留下不少好诗佳句。 自从十几年前出现一窝山匪之后,这一处山涧就变成了丧魂涧,他们劫财,劫色,而且手底下从不留活口。 有所传闻的零星几个活口,都是因为实力还算能看,被山匪给收编了。而山匪头子却不担心他们能够掀出什么浪花来,可见其心智以及实力皆是不俗之辈。 久而久之,这丧魂涧就无人再去,可随着天恩山背后的几座城镇发展起来,这条丧魂涧就成了交通要道,商人要走商,就只能走这条山涧,马车走不了山路。 否则,就要远行十万八千里,多花去经年的工夫,绕过整座山。 对于商人而言,时间就是金钱,绕山无疑是下下之策。 所以便衍生出了两条规矩,其一,请镖师,其二,买路钱。 官府来来去去围剿了山匪七次,一事无成,还闹得自己丢兵失将,最终就不管不顾了,要想过此山涧,只能全凭自己本事。 五六个商队集结,结伴出发,各自请了实力不俗的镖师,加上商队本身的商人、仆人以及好手,拢共不下五百人,货物更是堆了上百架马车。 有最久的一个,在灵水镇停留了足有三个月,等来这一次集结,能够耐心等三个月,足见其对丧魂涧山匪的恐惧。 但商人言商,睁眼闭眼都是钱,宁可等一等,也是不愿花大把的工夫与时间去绕山。 而天恩山背后的几座城镇正是飞速发展的时候,什么都缺,没有哪一个商人愿意错过这样敛财的机会。 然而在冷萧看来,这无非是给了丧魂涧山匪敛财的机会罢了。 那些镖师之中,他曾打量过,实力不错的只有一手之数,其他人,强些的也好,次些的也罢,都是不入流。 而他敢肯定,丧魂涧山匪既然能够做出这样的恶名,这样的高手至少超过十个,而且匪首必定要更强上不止一个层次。 五六百人去,形同五六百头猪羊,只要山匪堵住丧魂涧出口及入口,立时成为瓮中之鳖。 几个商人正同桌吃饭,商量着近日便要启程。冷萧从丧魂涧山匪的传闻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倘若真是他,这些商人一定会全部埋葬在丧魂涧里。 换做从前,他定然不管此闲事,而今日,他总算放下酒杯,打断了那桌兴致勃勃的几人,打断了他们的发财梦,泼了一盆冷水。 “若你们想要活着过丧魂涧,天下只有两个镖局能够护住你们,而且必须是总镖头亲自护送。否则,去几个人都是死。” 冷萧说完,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画中有一点不对,不由淡淡笑了声:“除非你们商队所有人都有那柳云东的武功,或许还有希望。” 柳云东是个面相沉稳的中年人,话不多,使双刀。只看手指不经意的动作,便能看出他是一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而且手段高明。 但是能够被人看出来,说明他还是不够高明。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这群商人所请的镖师之中最为高明的一个了。 倘若这五六百人之中,有半数人实力与柳云东相仿,或许能够将那人耗死,耗尽体力而死。 那人武功奇高,轻功却差,打不过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逃不了命。 所以他从没有输过,输过一次,世上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其实他输过一次,世上也本该没有这个人,没想到他还活着。 再高明的剑客,也有失手的时候。人终归是人,是人都会犯错,都有不足,都在借酒浇愁。 冷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看也未看旁人,眼力只有手中杯,杯中酒。而旁人却都在看他,一双双眼睛如同烙铁一般印在他身上。 他仿佛没有感觉。 整个酒楼七成往上都是商队的人,一同饮酒吃饭,壮胆言欢,散客零零无几,却偏生有那么一个不开眼的人来讨晦气。 不下百人瞬时拍案而起。 这酒楼无疑是个大酒楼,掌柜也见过不少武林高手、达官贵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行走江湖,胆敢触犯众怒的,只有两种人。 而能够做商人,并且做好商人的,也只有两种人,一种以诚为本,以信为基,一种狼饕虎餮,心狠手毒。而这两种人都要有一个共同点,聪明。 只有聪明人才能做大,只有聪明人才能活久。 镖师怒声呵斥,仆从讥言讽笑,偏生是这一桌商人,各自对视一眼,却还保持着平静。 话中污言秽语,饶是旁人都已听不下去。商人桌一貌美妇人蹙眉说道:“好了,都住嘴。” 旁边的宽面商人亦道:“这位朋友想来并无恶意,是为了我等好,只是不太懂得表达。” 坐在南首的胖商人道:“不管怎么说,不论是走商还是走镖,图得都是一个吉利,我们将要动身,朋友你却说出这般晦气的话,难免遭人怨的。” 冷萧依旧饮着酒,盘子里的肉也在一点一点减少。他自顾吃着,仿佛置身事外,而当事的另一方便像是在唱独角戏一般,尴尬无比。 有性情暴躁之人,险些拔出了腰刀,若不是同行的人拦着,早已经冲了上去。 零散酒客多数早早结账离开,生怕遭连累,也有好事之徒看戏一般瞪着眼睛。 胖商人神色讪讪,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却转瞬恢复如常。这个位置,没有一点定力的人坐不稳。 此时冷萧却突然开口道:“无妨,是怨是恨,都不重要,我从来不生死人的气。” 几个性格悍烈之人顿时提刀冲了上来,当先一人狰狞道:“这句话说得不错,我也从来不生死人的气!” “你死了,我的气也就消了!” 商人者六,五男一女,二老四青。 一个老者眼神中闪过不忍,开口时却又住了口;那胖商人眼中闪过冷笑,余下几人则面带晦气。 只拿女子冷喝道:“你们还想滥杀无辜不成,还不住手!” 然而刀已出鞘,如箭在弦上,谁还去听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