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 第一章 故事无名 子夜,巷子尽头的那间旧书店破旧的窗户内还露出微黄的灯光,靠窗坐着一个看起来七十来岁的老人,正在灯下补一本书。 老人姓百里,单字一个鲟,是这间旧书店的老板。 书店简陋,鲜少有人光顾,同住在巷子里的人,都不晓得老人靠这绵薄的收入过得好不好,也不晓得老人是否有妻儿。 已经成为古董的壁钟“铛铛铛”响了三下,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子时一刻了,他站起身,口中絮絮叨叨:“这人一老就睡眠少,明天该出去走走。”然后绕着小小的屋子转圈圈,“或许现在就该出去走走!”然后自顾自点点头,朝着门走去。就在他的手触到门把手时,敲门声响起。老板挑挑眉,看上去颇为滑稽,可是却毫无惧色,面带微笑的开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一颗脑袋就钻了进来。只有一颗脑袋。 “老板,我有故事,可以换本书吗?”是个年轻的女声,一只手从头下伸出,扭曲的指向门外。 借着凄迷的月光,可以看见书店屋檐下,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子,上书:一个故事换一本书。中规中矩的字。 老板眨眨眼,脸上露出笑容,一脸的皱纹堆在一起,感觉和脑袋是一类生物。不过老板声音温和:“进来吧孩子,能有身体吗?” “嘿嘿~”随着痴痴的笑声,一个娇俏的小姑娘缓缓露出来。 “欢迎回来!”老板低低的说道,然后迎她坐下。 “你说什么?”姑娘的头直接拧过来。 “别调皮,饶是我也会被吓到。”老板在她对面坐下,随手从桌下拖出一个小炉子,问她:“我惯会煮桑椹酒,这几日正是桑葚熟透的时节,可要喝?” 姑娘噘噘嘴,小小声:“又不能喝。” “取的是三生河中的水,摘的是黄泉路旁的果,酿出的酒鬼神也能喝!” “真的?” “真的!” 老板起身,忙活了一阵,炉火一旺,酒香满屋,那姑娘捧着酒杯,小小的抿一口,笑着对老板道:“甜!” “说吧,故事向来下桑葚酒!”老板笑眯眯。 “从哪里讲起啊?”姑娘苦恼的摇摇头,“有那么多的事情呢!”她的一颦一笑,与生人无异。 “那就从你的死亡开始讲起吧!”老板接过她手中空掉的酒杯,撤去炉上的酒,坐了壶水上去。 又找出两个白瓷盖碗,复又坐下。 “你这……你叫什么?”老板凝视着正在纠结如何开口的女孩子。 “我姓木,木泽。”木泽迟疑着开口,“感觉离开好久了,差点都忘记自己的姓名。” “木泽丫头,你要记住,你可以忘记很多事,但是你不要忘记你是人,你被父母冠以姓名,望乡台上,要去看看你生长的地方!” “真的有望乡台吗?真的有黄泉地府吗?”木泽空洞的眼中只有眼白,却好似闪现一阵光芒。 “有的,有地府,有黄泉,你将乘坐一只木舟,鬼火会燃在你的前方,那是引路的灯。快了,你的灯已经被点燃了,你离开人世,已七日,会有鬼灯来接你的。”老板点头,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水壶中的水咕嘟咕嘟冒泡,老板烫了茶杯,放了一撮茶叶,热水倒进去,茶香四溢,混着还未散去的酒香,绕着书本陈旧的书香,一时间竟让人有穿越时空的恍惚感。 “对呢,离开七天了,妈妈也在爸爸的劝解下能喝下小米熬的粥了。”木泽的双眼幽幽望着老板,“可是我只能在黑暗里长眠,游离在凄清的荒野,我现在有那么一点后悔了,倘若我的出生即是死亡,倘若我在更早死去,我或许也不那么难过了。 “我反复的做梦,梦见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 “有一次我梦见她在田埂上揉泥巴,口中哼哼着童谣‘啦啦啦,啦啦啦啦’,我不清楚是什么调子,可是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好听极了,田埂的一头,是一小片树林,尽开满野樱桃花,风一吹,满山都是飞舞的花瓣,我一步步走向小女孩,她好像有魔力一样,然后我看见她捏的泥人,是送葬的场面。 “她看得见我,但我看不清她。我一靠近她,她就幽幽的望着我,然后仰面倒下,天空中是泛白的阳光,和纷纷扬扬的花瓣。 “自从这个梦以后,我就在想,我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呢?这样父母就少了好多负担。我的梦境开始变得绮丽,花海,沙漠,草原,无不透着泛白的阳光,还有美丽的绝望。 “半个月前,我梦见小女孩静静站立在开满格桑花的草原上,她眼中是一片火海,我真的看见了。她眨着眼睛,忽然提着裙角,似乱跑,似舞蹈,火焰像是从她脚下开出的花,向四周蔓延。橘黄色的火焰迅速燃满天地,我感到热,也就是这时,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是小时候的我!” 木泽的眼白中映着熊熊大火,这是她对梦的回忆。 “醒来以后,我好难过啊,好像所有我喜欢的东西都变成了泥土,我珍惜的人、物都离我而去。 “我坐在教室,像是魔怔了一般,一遍遍回忆我与朋友,与父母的种种相处场景,我觉得我该走了! “再接着,我的梦里就出现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红的像火,白的似雪!然后我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找到城边那座废弃的桥,跳了下去。” “木泽,你多大了?” “啊?应该是七日前,刚满18。”木泽还没反应过来。 “可你看看呀,你现在才七八岁的样子。”老板再次接过她手中冷掉的茶杯,温了一下,换盏新茶给她。 “这茶唤作雪精,是我在天山的悬崖下的一个洞中摘到的,所得不过两杯,清明时我喝了一杯,还有一杯正被你捧着。”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啊,我想活过来,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啊!”木泽嗅嗅茶香,低着头,口中囔囔着。 “但是没有人逼你这样做啊,你要为你的选择负责!你看看呀,你这样的做法,也就是七八岁孩子的做法吧,你没长大呢!”老板轻声道,起身走到书架最里面,从左面抽出一本书,递给跟着他的木泽。 “这本书大概可以供你黄泉路上解解乏!” 木泽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迟疑道:“怎么没有名字?” “哈哈哈,不过是一阵风,一场雨的事情,哪里需要名字?” “我可以,就在你这里看吗?” “不可以,木泽小丫头,你该起身了,跟着你面前这团火,它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老板的手轻轻点了点空气,一团蓝幽幽的火出现在木泽面前。 “可我还想回家看看!” “跟着火走吧!它会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第二章 半枚玉玦(一) 清晨,这片墓地的一座新坟前,丢着一本书。露水沾在泛黄书页的毛边上,书已经润了。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书面前,愣怔良久,才小心翼翼将书捡起来,像抚摸情人那样轻轻柔柔地摩挲着。 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坟墓。 他的眼睛像是黑夜一样,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连眼白也没有。他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中笑眯眯的姑娘,不敢相信的碎碎念:“不可能,不可能……” 他就那么站着,从红日初吐到月上中天,连动也不动。 月光轻轻柔柔的洒在墓碑上,虫鸣间或响起,给墓地增添一分悲凉。 男人动了,他缓缓蹲下,口中发出低低的嘶吼,和着呜呜的风声,夜鸦被惊,扑楞楞的飞离栖息的树梢。 男人越叫越大声,越吼越疯狂,眼中滴出大颗大颗的泪。他每流出一滴泪,身体就好像虚了一分,最开始还看不出来,但随着流出的眼泪越来越多,身体越发虚无。 “柳痕,你疯了?”老板出现在他身后,迅速将一张黄符贴在他的后脑勺。 柳痕的身体渐渐凝实,尽管口中的嘶吼并未变小,但是眼泪是再流不出来。 老板担忧的望着崩溃的柳痕,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见着柳痕的嘶吼声并未减小,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拿出乾坤袋对向他,柳痕就化作一缕黑烟,飞向袋中。 “吧嗒”一声,那本书掉在地上。老板将乾坤袋收好,长长地叹口气,才将书捡起。 他站在柳痕站的位置,也是看着墓碑,长长久久的沉默。 而在人所不见的地方,一条在黑暗中泛着红光的河流中,许许多多的小木舟飘飘荡荡的驶向未知的方向。 这其中一只木舟中,木泽蜷缩在舟边,沉默的看着河底发着红光的莲花。 白莲是佛。红莲呢?是魔,是死亡,是不为人知的深渊中的绝望。 渡过这条河,就是地府。 旧书店内。 老板冷眼看着绝望的柳痕。 “你倒是有种,都死了几百年了,如果真是放不下,又为什么不去投胎,变成人堂堂正正的去找她?”老板喝了口冷茶,“啪”地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百里鲟,你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若不是你种的因,我哪来的这样的果?”柳痕的声音像是被狂风刮散了一样,模模糊糊,却带着刻意的恶毒。 老板撩了撩眼皮,反手一抬,那本书出现在他的手中。 “是你棒打鸳鸯,你先害死桃花,再害死我!不就是你爱桃花,而桃花不爱你,所以恼羞成怒了吗?” 老板翻开书,摩挲着其中一排字:那桃花仙子苦苦哀求河主,央求他看在百年朋友的面子上,一定要拦住柳痕。 “我在人间找了她十世,整整十世啊,可为什么我连她的魂魄都寻不到?不是你做的恶吗?就如昨日,你若告知我她的转世来了,我就算只能瞧上一瞧,也满足了。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老板翻页,这一页都快要脱落了:看着后面的追兵,再看看前面的万丈深渊,桃花仙子退无可退,自知已无生还之理,推开了牢牢抓住自己的河主,凄凉道:“我原以为拦住柳痕,过了今日他便可以成仙。可是为什么他却将我想得如此不堪?竟派人来追杀我?” 河主冷眼看着后面的追兵,再次拉住桃花仙子,认真道:“桃花,你与他的诸多误会分明可以解开……” “百里,我与你为友数百年,我最恨的,你不知道吗?” “那你为何还为他着想?” “因为……”桃花语塞。 “不要骗自己了,你爱他!”河主冷冷望着她,“你们两个都爱着对方?却都不愿意低头,为了这点点自尊,耽误到这个地步?何苦来哉?” “你要是恨我,就不必三番四次的救我。”柳痕如同夜枭,嘶哑,可怖。 “哗啦”一声,又是新的一页。 “对,我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不愿低头。我爱他,可是百里鲟,你要知道我不是他的陪衬,他爱我,所以我不能因为他爱我就让他放弃成仙的机缘!” “你也……” “你想说我也是仙?谁愿意成仙啊?我宁愿我是你身边那只桃花妖,想哭便哭,想作恶就作恶,爱你就费尽心思去求你,厌恶我就将我废掉!” 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桃花泪眼模糊的望着河主,“百里鲟,几百年来,我从未求过你,今日算是我求你了,我现在就剔去仙骨,生生世世,不再修仙,只求你护柳痕周全,让他生生世世不要找到我,我要让他生生世世,永远永远活在愧疚之中!”桃花仙子挣脱河主,纵身跳下悬崖。 “百里鲟,百里鲟,桃花就是我的命,是你杀死她,是你害死我!” 又是翻页,老板觉得有点累了,揉揉眼睛,还伸了个懒腰,才慢慢开口:“每一次她离开,你就要闹一次,十次了,你不累我也累了!” 柳痕望向他。 “放不下的是你,不去找的也是你,桃花离开,哭闹的还是你,你觉得你这只妖做的可有妖样?” “还记得桃娘吗?你说我种的因,害你受了那么久的苦,想来你忘了桃娘了。” “什么意思?” “十世了,这点破事你还是没看透,难怪上不了轮回舟,不过了三生河!柳痕,枉你聪明了一世!” 老板无力的挥了挥袖,柳痕和他就被带入一片黑暗之中! ‘我不想纠缠了!’老板握住手中的东西,‘我都放下了,你们还在找什么?我要告诉你们真相。’ 黑暗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出现了一朵朵发着光的桃花。 一架秋千飘飘荡荡的在前方,绳索是从虚空中垂下来的,上面有一抹纤细的身影。 身影清晰起来。弱柳扶风,花衣云容。 柳痕的眼睛慢慢变得正常,黢黑的眸子中映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他轻轻喊了一声:“桃娘。” 身影没动,可是眼前景清晰起来。碧草如茵,碧空万里,远山盛开着灼灼桃花,如云似霞。那架秋千架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女子婷婷袅袅的站起来。一只蝴蝶翩翩飞到女子发间。 老板带着柳痕绕到女子前方。“她看不见我们,这是她留给你的。”老板将手中的东西塞给他,是半枚玉玦。 此时一个男子桃花林中飞过来,高声喊一句:“桃娘!”柳痕惊慌的望向来人,是自己。 “现在我们只是旁观者。”老板拉着想要冲过去的柳痕。 第三章 半枚玉玦(二) “柳痕呀,你终于来了。”桃娘掩面一笑,引着来人到榕树另一侧,那里有三个石凳,一方石桌。 老板和半鬼半魔的柳痕也随之而去。“我想起来了,这里就是桃娘请我喝酒的地方。”他指着那一方石桌道。 “你还记得桃娘?也对,你恨她入骨,怎么会不记得?” “我为什么不恨她?为什么不能恨她?是她挑拨离间,让我和桃花心生嫌隙。” “说得好,她挑拨离间,可又是谁为你们奔波?为你们调解误会?又是谁眼巴巴盼望着你渡过天劫?桃娘一直相信你会渡过天劫,会回到此处,她为此还启封了一坛千年的仙人醉等你。”老板淡漠的说道,语罢嘲讽一笑。 那厢,桃娘与柳痕笑语盈盈,桃娘在抱怨柳痕为何要过三百六十五年才能来看她一次。 柳痕颇为惋惜地道:“那时见桃花宛若邻家姑娘,清秀可爱,脾气又好,哪曾想与她成亲后她倒成了母大虫,让我又恨又爱啊!这不是她管的紧吗?” “瞅瞅你说的那叫什么话,桃花妹子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需得好好待她,否则我和主子定不轻饶你!” “说到此处,你那主子最近何如?” “还不是老样子,不冷不热,我啊可是羡慕极了桃花呢,有个知冷知热的你。” “说到这个,我那时也是可笑,还以为百里喜欢桃花咧!得亏你从中调解,那时你可是吃了不少苦。来,我敬你,谢谢你当年帮助我和桃花!” “呵呵呵~来,喝!” 这厢的桃娘和柳痕正在家长里短,此处柳痕却又濒临疯魔边缘。老板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慢慢看。 “这仙人醉果然是极品,只是没有七百年前那坛有韵味。” “那可是藏了一千年的,本来是准备主子大婚时在启封的,便宜你了。” “就晓得你俩会在这里,桃姐姐,你可得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柳痕上人日日欺负我。我可怜死了。” “哈哈哈,柳痕,还不给桃花妹妹作揖道歉?” “娘子~我冤枉啊,为夫几时欺负你啊?”柳痕惨兮兮的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酒,“桃娘的拿手好戏,比百花酿差不了多少。” 桃花拿起杯子,小小啜一口,抬头对桃娘笑眯眯:“好喝!” “桃花妹妹,天上可比不得大荒有味道,你若是有空,记得来大荒游玩啊!”桃娘起身,在榕树的身上敲敲打打,“喀拉”一声,榕树上出现一个洞,桃娘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炉子并小锅,“现在天气寒了,妹妹比不得我,须得把酒热热喝才好!” “桃姐姐这样贴心,百里鲟哪里捡到你的?可是捡到宝了!对了,百里鲟呢?” “最近人间出了一场疫病,死伤颇重,他忙着引渡,也是苦活,他怎么就去领了这份差事呢?”桃娘也是苦恼。 “百里向来慈悲。” “那厮慈悲?慈悲之人可是不敢领这份差事的,他可是一条冷冰冰的鱼!” “乱讲,柳痕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让你回去睡书房。” “娘子,你怎可以为了别的男子让为夫睡书房呢,为夫不依嘛~” “呸,桃姐姐那么好的酒,也堵不住你的嘴!” 看着他们把酒言欢,老板心中也是堵的慌,再看柳痕,他无力的垂着头,“这是假的!” “对,的确是假的。这棵榕树就是桃娘的一缕魂魄所化的一方小世界,她在死前,留下这个她最希望有的结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年岁岁,都是重复!即便是她入了轮回,可是她依旧有一缕魂,在这里受苦!” “这是她咎由自取!” “是谁挑唆的?是谁骗她的?是谁告诉她自己会一直一直相信她的?”老板冷笑连连,伸手将柳痕紧握的手掰开,露出那半枚玉玦。 “捏碎那半枚玉玦,她在榕树中留了点东西给你,这半枚玉玦是钥匙。”老板道。 “不,这是我给她的东西!” “随便你!” 柳痕犹豫良久,还是捏碎了玉玦。 世界破碎了,枯萎,灰飞烟灭,消失,世界融入黑暗,只留下一棵枯萎的、腐朽的树干。 柳痕沿着榕树走了一圈,伸手摸索到那个洞,是一个坛子。他拿出来,树干也消失了,他们还在旧书店内,除了柳痕手中那个坛子,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打开!”老板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 柳痕掀开封布,里面只有一块雪白的骨头。 老板看着这块骨头,忽然仰面,双目微闭,口中轻道:“桃娘啊桃娘,我以为你会留下让他愧疚一辈子的东西,可你留给他的东西,却是让我愧疚的。哈哈哈,你始终向着他!” 老板将骨头夺过来,他触到骨头的那一瞬,好像看见了大片大片桃花,似霞似云,桃娘就这样婷婷袅袅的站着,看见他来,便盈盈的一勾腰,道一句:“先生来了啊,上好的君不归,已经备好了。” “好!”百里鲟,或者,河主淡淡一笑,跟着她走进桃林,穿过重重花枝,在一处临江的亭子前停下。 “你也来吧!”百里鲟看着站在亭子外的人,吩咐道。 那时他就该明白,掩在那双美目中流转的爱意。只可惜他冰冷无情,他心高气傲,又怎么懂小女子的心思? 他只记得某一天,桃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对他道:“小妖是仙君当年丢弃的一枚桃核,借了仙君的一缕气息修炼成妖,特来报答仙君” 他略一思索,就指着前面还没有长成林的桃花树道:“你帮我照看他们吧。” “这是什么?”柳痕打断了老板的思绪,不解道。 “一块仙骨。” “桃花的?” “桃娘的!” “哈哈哈哈”柳痕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十世了,我这样游离在黑暗中十世;桃花轮回了十世;桃娘等候了十世;你呢?百里鲟,你的报应呢?我们都有罪,独独你没有?”他飘起来,有点晃,“百里鲟,你的报应呢?我等着你的报应!”语音未落,柳痕已不见。 第四章 一块骨头 “桃娘。”老板叹了口气,把骨头放进罐子里,放进里屋。等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秋灵。 “老板,我想喝仙人醉。”秋灵放下手中的话本。 “酿仙人醉的女子早就离开了,最后一坛三百年前被你喝了。”老板温柔的笑笑,“不过我学着酿了些桑葚酒,还可以喝。” “骗谁呢?桑葚酒是拿酒煮桑葚,是秦淮河畔的那些女子一定要学的。加些覆盆子,更爽口。” “是万历时的习俗吧?”老板端出一些下酒的糕点,把小炉子点燃,拿出两只酒碟,再加些桑葚。 “嗨呀,难怪你说是酿桑葚酒呢,这可是黄泉河畔那棵长了七万年的桑葚树结的果?”秋灵惊讶的拿着一颗桑葚端详,“我听雪山上那棵雪绒树讲,它上一次结果还是因为那个叫罗敷的女子采桑时,采了它伸出地府的一个枝丫。” “对啊,这次结果也是民国时开的花,金陵的血流得太多,都沿着长江的一条暗流流进三生河了,它吸收了河水,才开花的。这次的果子带酒香,我才试着用来酿酒,没想到出奇的成功。” “它的脾气不好吧?我鲜少听闻有鬼神得到它的果子。” “哈哈哈,那小子脾气简直暴躁,不过谁让我是河主呢?”老板忽然开心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藏着笑。 “老板,你多老了啊?”秋灵自己烫了酒碟,倒酒喝,“嘿呀,用酒碟喝这个酒,格高。”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 “庄子说的嘛,真的有大椿吗?” “这棵桑树就是大椿一族的,它才七万年,可不是小子吗?”老板端起秋灵给他盛的酒,浅浅啜了一口,又拿了颗桑葚,放进嘴里。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多老了啊?”秋灵也吃了颗桑葚,问他,“茶壶呢?我给你冲碗茶。一百三十年前,我去找天明藤,遇见一个有趣的人,他还说自己是宋朝的皇帝咧。不过他冲的茶末子很好喝,咬盏咬得忒漂亮,我就跟他学了几十年。” “老地方。”老板吃点心,看着秋灵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嘴角不自觉又上扬几分,“你去找天明藤干嘛?” “嘿,说到这个,我今天来是托你给我办点事的。”她已经找到茶壶,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葫芦,从那葫芦里倒水进茶壶。 “那是天山上的水?”老板问,“本来还想说叫你别冲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是看在你水好的份上,说说什么事吧!” “是一百三十年前吧,沪上还没有电车呢,我在垃圾堆里捡了只小母狗。”秋灵等着水开,“那狗也是可怜,应该还是在哺乳期,可是没看见它的狗崽子,皮包骨的,浑身脏死了。” 水开了,她快手快脚的冲茶,随着茶末的出现,一种清幽幽的香气蔓延出来,像是春天的风一样的味道,干净,清冽。她把冲好的茶推到老板面前,继续道: “我也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你也知道,我是只妖啊。可是看见花瓣,也就是小母狗,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独孤,花瓣也孤独啊,我就捡了她,给我做个伴儿。 “不过她伤得有点重,后腿被人打断了,耳朵也被割掉了,还瞎了一只眼睛,眼睛上还有石头渣子,可见是被人砸的。 “我为了救她,才去找天明藤。不过我虽然将她救活了,可是那个挨千刀的鬼医死活不愿意帮她把腿接好。说一棵天明藤只能助他接耳朵,医眼睛。 “我是个半吊子啊,只帮她接好了右后腿,左腿是永远瘸了。 “但是她是我的家人啊,瘸了就瘸了呗,我也不嫌弃她。 “我这一百多年,都在奔波呢,她就跟着我,从南到北,我吃什么她也吃什么,我有时候都不想走了,她就舔舔我,还会用爪爪拍拍我呢,有时候,特别是我难过得时候她安慰我,我都觉得我捡了只狗精。呵呵呵。 “花瓣真的很乖。 “不过前些日子她还是离开了,我给她找了好多续命的仙药,还是没有活下去。”秋灵喝口茶,有点伤感,她搓搓自己的脸,让自己高兴一点,“一百三十年,她陪了我那么久。我把她给火化了,将她的骨灰撒在她最喜欢蹭的那棵树下。在装她骨灰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 秋灵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水晶盒子装的骨头,“我碰到这骨头的时候,看到一些事情,你看看吧!” 老板笑着接过盒子,“要拿出来吗?” “对!” 老板打开盒子,不知为何有点激动。 他拿起骨头,一副脏乱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车水龙马,热闹喧嚣。 小母狗是一条土狗,它被主人打出房子时,已经怀了小狗。 它无家可归,且多了一窝小崽子,只能徘徊在垃圾堆附近,刨了一个垃圾坑,暂且算是它和小崽子的窝。 所有东西都是灰色的,扭曲的脸是灰色的,发臭的面包片和烤鸡是灰色的,打死自己的崽子的小孩子也是灰色的。 小母狗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在垃圾堆中自己的孩子会被打死。 “哦~这窝小狗崽还是好看的,灰不溜秋,真像条狗!” “汪汪~”垃圾堆上小狗崽欢快的冲那群人吠。它们只想有人和它们玩儿,从未有恶意! “小畜生,敢咬我们,打死你,打死你!”一个看起来很胆小的男孩子抓起一条狗向石堆丢去。 “呜呜呜~”小狗崽先是一阵凄厉的嚎叫,然后呜呜几声,就不在扭动。 尖利的石头上留下一块殷红的血斑。 “喔喔~再来!”小孩们起哄,将剩下的三只小狗也抓起来,丢向不同的地方,再抓,再丢。 “汪~汪汪汪!”小母狗冲出来,一口咬住其中一个小孩。 “滚开死狗~滚开!”小孩拼命踢脚。小母狗把他咬痛了,同行的小孩儿又拉又拽,将小孩儿和狗分开。 “滚你妈的!”一块石头打在小母狗背脊上。 “日,不懂话的畜生!”又是一块石头。 乱石纷纷丢向它。 小母狗夹起尾巴,呜咽的躲避。 “走走,看看狗死没!今晚吃狗肉!” “哥,我脚疼!”被咬的男孩可怜兮兮的看着为首的半大青年! “妈的,痛个球。”青年一口啐向他。 小母狗半睁着眼睛,血从它口中滴出。但它活下来了,那群小孩儿将死去的小狗捡起,在它面前将小狗剥皮,开膛破肚! “呜呜~”小母狗虚弱的呻吟,然后昏迷。 小母狗没死,但后腿都断了。那些人没吃它,却砸瞎它的眼睛,剪了它的耳朵。 它不敢在垃圾堆住了,沿着都是怪物的街道,缓缓爬行。 “滚啦!不要命的东西!”老妇人拿着木棍打它。 “呀,好脏!滚开!”娇滴滴的小姐用高跟鞋踹它。 “滚开!”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无不厌恶的驱逐它。 小母狗拖着断腿,愣是活了下来。 不过已是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它被一个男人放在垃圾堆旁时,它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小母狗灵智半开,有时也在想为什么主人会不要它,是因为那群嚣张的人将主人拖出屋子暴打一顿,然后收走家里所有的东西吗?还是自己不听话吃得太多? 小母狗灵智半开,小小的脑袋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它只记得自己曾被人类疼爱,自己曾有一窝小狗;所有的苦难都是灰色的扭曲,狰狞的永远是灰色的雨点;或者是命运不给予它在最美好的时光死去的权利;或者是它欠了命运一些苦难,故今生补上。 然后眼睛闭上。 画面开始凌乱。 婷婷袅袅的女人,喝酒的男人,站在亭子中对这虚无的地方伸手的男人,泛着红光的河流。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林。 老板颤抖着将骨头放入盒子,苍老的容颜在一瞬变得年轻,灰白的发变得乌黑,五官精致,眉眼如画。 “哇,老板,你……” 老板抬头看秋灵,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容貌又恢复原。“抱歉,让你见笑了。” “老板,你好帅……”秋灵的眼睁成星星眼。 “咳咳,你要我做什么啊?”老板打断她。 “哦,我想请你在引渡时,给我留意一下我的花瓣,我想等她轮回,去找她。” “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老板好奇。 “还没,不急,我有好多好多时间,他刚好也有。可是我的花瓣不一样啊,它连妖都修不了,我想陪她走一世,当是谢谢她在我难过的时候舔舔我了。” “好,我尽量吧。”老板端详着盒子,问她:“这个,留给我吧。” “可是……” “借我一段时间也行。” “你要做什么啊?” “我……抱歉,我有用,等我完事后一定会完璧归赵。” “虽然舍不得,但是……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哦!”秋灵笑着道,“我也搬到这座城市了,什么时候有空,来我那里坐坐。” “好。” 第五章 无定河边无归人 老板在秋灵离开的第二天,收拾了几本书,去了趟甘肃。 他站在无定河边时,正值夏季。这些年人们的环保意识加强,河畔种着许多绿树,老板靠在树干上,静静等待。 午夜,空中忽闻风雪声,老板睁开微闭的双眼,对着空中道:“来了?” “你等了许久吧?”大风夹着飞雪,而在这风雪之中,身着戎装的将军骑着战马从空中奔腾而下。 “年年如此,你要是知道我等得久,何不早些来?”老板笑答,虚空做了个请坐的姿势,那将军双手脱下头盔,左手将之抬着,利落的坐下。 这一瞬,桌椅俱全。 老板接过他手中的头盔,虚空一放,头盔就放在一方小几上。 “子玉说笑了,我要是想来便来,何须等君来找我?我便天天跟着君又何妨?”将军吸一口气,“子玉,我渴酒了!” “你愿意与我一年见一次,怕是冲着我的酒来的!”老板无奈,一摊手,桌上酒具俱全。 “今年又要我给你保管什么啊?”将军自己动手,给他到杯酒,又给自己到了一杯。他抿了一口,“今年的酒太冷清了,死气过重,是子玉酿的?” “今年是要取回我放的东西。”老板也抬手,一杯尽,“子仪,我们相识多少年了?” “大概是永泰元年吧,我们也是在此处喝了次酒。”将军又倒了杯酒,略带伤感道,“那次是初识,也是人世永诀。” “罢了罢了,是我多嘴,说这些做什么?”老板道,“不过子仪,是该回去了。” “也是,当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里,总觉得我走了就没有人守这里,是我多想了,千年来,我也看透了。” “看通透了就好。”老板叹口气,“若是每个人都能看通透,我便少了许多事。”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这句话说得好。”将军叹口气,“那时候我觉得世上只有一个郭子仪,其实除了郭子仪,还有比郭子仪更大才的人。你不说,我也想回去了。子玉,此番你给我点盏灯吧。” “我也想说这个。既然子仪说了,那我亲自送你吧。”老板凌空抓了一把,一捧桑葚出现在手中。顺带抓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半大小子。 “百里鲟,我当真要和你拼命!!”少年撸袖子扬拳头。 “来,朝这里打!”老板仰起一张俊脸,挑眉看他。不知何时,老板已化作少年郎。“当我不敢?”少年作势要落拳。 “看来回去要叫途鱼将你的根给咬断一些了!”老板轻笑,扭头对将军道,“这是长在河边的一棵蠢树,长了七万年,还是个小子模样!” “因为我是大椿一族,我们族都这样!”少年大吼。却无可奈何地放下拳头,手一挥,加了个座。 “我曾来过这里!”少年道。 “余是郭子仪,少年郎如何称呼?”将军偏着头打量他。 “他叫白桑。”老板答道。 “呸,大将军问我呢,关你何事?”少年怒视他,又扭头对将军笑道,“将军,当年随你出征的,有个叫陈根的小卒,我与他熟呢!” “我不认识他。”将军尴尬。 “他也说你不认识,不过陈根不奢求你认识呢,他认识你就好。”白桑抓起酒壶嗅了嗅,又瞪老板,然后从袖袍里掏出一个小葫芦,里面是上一年中元节时接的人间雪。他将葫芦口对着盘子晃了晃,晃出一堆拇指大小的雪花。献宝似的端给将军,“尝尝,可甜呢!” “你不是吵着要见将军许久了吗?”百里鲟伸手拈了一片放入口中,“怎么见到了又不说了?” “百里鲟,你混蛋。”白桑又将盘子往将军面前推了推,“将军,你何时去轮回?” “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走。” “嗯,将军是有大功绩之人,定能投进好人家。”白桑笑道,“我那兄弟只是远远见过将军一次,讲起将军当年的英姿,也是滔滔不绝呢!” 百里鲟倒了杯酒,静静看着交谈的两人。 “陈根是我树下的一株灵草,百年前已经被一个仙君移栽走了。他也是有深厚福泽之人。 “许多年了,他天天给我念叨将军,也念叨他的家人,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再见一次将军。 “不过将军啊,我并不崇拜你,你们造的都是杀孽。”白桑说完,又赶紧摆手,“我是说他们的死,成就了你们!也不是,就是……” “我明白。”将军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白桑公子说的是实话,我爱听实话。” “您不介意才好,上次我也遇见一个将军,他乘着小舟去望乡台时,我和他说了几句,我说他造杀孽,他举起拳头要打我咧。不过那次的确是我不对,那个将军是为了民族大义,后来我还被百里鲟臭骂了一顿。”白桑回头,冲老板吐口水。 “将军,陈根可想家了,不过他又常说,若是国被灭,他也会无家可归,所以他不后悔,不过我不高兴,想家就回去啊。” “当年与我一同征战的,许多都想家,许多都再也没有回过家,白桑,我这样称呼你可好?总要有一些人死去,才能让另一些人活着,而活着的人,可能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家人。”将军拿起酒壶,往嘴里灌,酒水顺着他灰白的胡子沾湿前襟。 “嗨呀,陈根也这样说,想不到大将军和小士卒也说一样的话。”白桑本就是少年心性,即便是活了许多年,看了许多人,历经许多朝代,他想不通的,就是想不通。 “我们都是人啊!”将军笑答,“我只是比他运气好罢了,若从来一次,谁知道我还是不是郭子仪?” “哦!”白桑似明白,又似不明白,闷闷的吃着人间雪。 “这人间雪,是世人离别亲人时流下的泪,却是清香可口,甘甜宜人,白桑你知这是为何?”老板放下酒杯看着已经积了一层的雪,神情淡漠,眼含悲伤。 “有时我也吃到过苦的。” “因为啊,有些人至死也没有真正幸福过。陈根有如此想法,难怪他是仙草。”将军替老板回答。 无定河泛着朝阳的红光时,雪已经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风也只是轻轻地,很像夏天。老板和白桑送将军来到渡头,没有光明,没有木舟,没有码头,只有一片乱石滩。将军愣愣的看着这里,霎时泪流满面,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哽咽道:“父亲,母亲,儿不孝,儿不孝啊!“儿少年离家,也挣了门楣荣誉,儿中年落魄,也未想承欢膝下,儿老年守疆域,至死,魂也未绕梁三匝。儿不孝,儿不孝!”将军哭的撕心裂肺,涕泪肆流。脸紧紧地贴着地面,亲吻泥土。而前方,一只小小的木舟,缓缓从浓雾中行驶出来。“我以为他会看见盛世兴隆,然后笑着上船。”白桑嘀咕,“将军也会想家啊?”“胡说八道什么?”老板七八十岁的样子,眼一瞪,还挺吓人,白桑撅着嘴不说话了。小木舟上,一盏幽蓝的灯亮起来,百里鲟眨眨眼,扶起哭得断气的将军,声音沙哑:“走吧,该走了!” “子玉我兄,子玉我兄啊,为何我如此悔恨,我心有愧啊!” “子仪,我明白。” ‘真的,我明白。’ 将军上了舟,顺着河流,会经过开满曼珠沙华的绝壁,也会经过那棵长了七万年的桑树,还会去一次望乡台,最后会在三生桥那里上岸,喝了孟婆汤,从此生前是生前,身后尚无事,其实转世了,便与这一世再无关系了。 第六章 童言 老板是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回到巷子的,然后看见了坐在自家门口的小丫头。 那丫头看见他,也不怕,扬起大大的一个笑脸:“爷爷,这里是你的家吗?” “算是。” “爷爷,弯弯在等外婆,可是弯弯口渴了。” “喝茶吗?”老板打开门,伸手给小丫头。 “我要喝加很多很多冰糖的菊花茶。”小丫头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拉住他的手。 “好!”老板点点头,领着小丫头坐在能晒到太阳的书桌上。 “热呢!” “不会的,爷爷这里有空调!”百里鲟找到水壶,开始烧水。然后拿出三只水晶杯,洗了洗,放在桌子上。拿出菊花,冰糖,枸杞,还有红枣,端出一碟花生酥,一碟山楂糕。 “好漂亮喏!”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捧着杯子看。 “弯弯住在哪里啊?”老板也坐下,等水开。 “就在巷子外面。”弯弯瞧了瞧糕点,老板拿一块给她,弯弯道谢,咬了一口,“我把钥匙弄丢了,外婆去找妈妈拿钥匙,叫我等她。” “爷爷这里有公主书吗?”弯弯咬着糕点,四周打量。 书店不大,但是很明亮,大概是在巷子深处,只有两扇窗户,不过刚刚好能够晒到早上和下午的太阳。 这样的格局,是风水中的大忌。 “公主书?”老板愣了一下,“是怎样的书啊?” “弯弯也会讲故事哦,爷爷有公主书的话,弯弯讲给你听好不好?”她指指门外。 “呵~”老板没控制住笑出声,问道,“弯弯,你几岁了?” “五岁啦!”弯弯挺得意,“秋天我就要上小学了!” “五岁就上小学呀?会不会哭鼻子?”老板和小朋友向来处的好。 “弯弯姓什么?”老板放菊花,枸杞,红枣,然后把冰糖推给她,让她自己放。 “我姓赵。九、十。”弯弯数了十颗,放进去。 “赵弯弯?”老板倒水进去,又泡了两杯云山雾,这是清明时他跑遍云南采集到的。 “赵九洲。”弯弯看着另一杯茶,问他,“爷爷要喝两杯吗?” “百里鲟,我没找到你说的那间包子店,气死我了。”白桑提着一堆食材回来,“哟,好精致的娃娃,炸来吃最好了!”白桑喜欢逗猫逗狗逗小孩。 “赵九洲,好名字。”老板都没看白桑,继续和弯弯讲话。 “噗~~”弯弯冲着凑过来的白桑的面门,喷了口口水,“才不呢!像男娃。” “那为什么要叫九洲啊?”白桑厚脸皮,捧着自己的茶坐下。 “哼!”弯弯挪挪屁股,靠近老板,开口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小丫头的声音糯糯的,唱出来格外有味道。 “我妈妈最喜欢诗词了,她生我的那年,老听这首歌。”弯弯呼呼吹茶,“爷爷,我想要吸管呢!” “抱歉,我下次给你准备好吗?”百里鲟喝一口茶,问白桑,“你买那么多菜干嘛?” “做饭啊!” “家里没锅灶。”老板面无表情。 “那爷爷平时怎么吃饭啊?”椅子有点高,弯弯的腿悬着,一晃一晃的。 “百里先生,百里先生!”门外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 “外婆,妈妈回来没有啊?”弯弯跳下凳子,小短腿噔噔噔跑向门外。 “第五老师。”百里鲟笑迎,“这是你外孙女啊?” “叨唠百里先生了。”这是个知性的女人,只消看一眼,就晓得这是个在书堆里长大的人,浑然天成的书卷味。 “给爷爷道谢没有?” “谢谢爷爷。”小丫头笑眯眯,拉住外婆的手,“外婆,我和爷爷喝茶呢,一会儿回去,成不?” “你得问爷爷。” 弯弯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扑闪扑闪的瞧着老板。 老板点点头,弯弯欢呼一声,又跑回去坐着。 “唉,这孩子!”第五老师对着老板微笑,“这丫头不太喜欢和小朋友玩,但是看起来和您相处的很好。” “是个逗人喜欢的孩子。” “那麻烦先生了。”第五老师告谢,说家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爷爷,今天我看见一个人呢!”弯弯小口小口的抿茶,边和老板聊天。 “哟,真厉害,看见一个人呢!”白桑揪了一下弯弯的小辫子,弯弯对他皱鼻子,又要喷口水。白桑赶紧让开。 “那个哥哥在天桥那里画画,我看了一眼,好丑哦!” “有多丑啊?”老板收回视线,看着她,认真的问。 “嗯~很奇怪,是歪歪扭扭的线。他发现我在看他,就问好看吗? “我问他在画什么!”弯弯又吃一块花生酥,被甜到了,对老板说想喝白水。 白桑倒水给她:“他在画什么?” “谢谢!”弯弯接过水,“他说是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可是好丑哦,完全看不出来是人呢!爷爷,你说他奇不奇怪?” “弯弯,花生酥好吃吗?”老板反问她。 “太甜了!”弯弯撅嘴,指着山楂糕道,“这个好吃。” “可是你看,那家伙就喜欢吃。”老板扬扬下巴,示意她看正在猛塞甜食的白桑。 “咦~”白桑的吃法,看得弯弯直吐舌头。小心翼翼的问他:“哥哥,不会太甜吗?” “很好吃啊!”白桑摇头,还抓起一块,塞给弯弯。 弯弯抱住白桑的手,歪着头看太阳光斜斜的映照在书架上。点点光斑中,可以看见的尘埃在轻轻晃动。 屋子中一时安静下来,白桑吃着糕点,老板看着窗外,弯弯发着呆。 “是因为那个哥哥喜欢那样子的人吗?”弯弯突然问。 “笨死了,因为他看见的人就是这样子啊!”白桑奚落她。 “你才长得歪歪扭扭!”弯弯嘴挺厉害。 跟一个五岁的娃娃斗嘴,真是可爱。 “弯弯看见的人是什么样子呢?”老板总是认真地和别人讲话。 “就是人啊!”小丫头再喝一口茶,跳下桌子,认认真真道:“谢谢爷爷的招待,天晚了,弯弯要回家了,爷爷有空要到我家做客哦!就在巷子口,左转,第三楼。”说完,认真地鞠躬。 “对了,弯弯以后还可以到爷爷家玩儿吗?”弯弯跑了几步,又转过身,认真的问。 “可以!” “爷爷真好,爷爷再见!” 第七章 不知春 “黄檀,别名不知春,喜光,不择土壤。” 看着黑漆漆的墙壁,散发着奇怪气味的鼎,以及鼎里面黑糊糊的。。。食物。老板堵住哭喊嚎叫的白桑的嘴,将之揉吧揉吧,丢回本体。 在将白桑丢回去,并收拾完他留下的残局后,已经凌晨三点。 他捏捏肩膀,准备了些点心,泡一壶茶,捧了册《古今物考》。 许久没有读书了。 敲门声响起时,老板抬头看了看时钟,破天荒的没有赶紧去开门,而是撤了茶,准备了一盆冰并上一些不知名的果子,还有几个酒坛子,两只粗陶碗。才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黑袍人。浑身被袍子裹着,看不出身材,人挺高。 “我死了!”听声音是男人。 “来坐坐吧!”老板没接话,只是伸手接过他脱下的袍子。 “你这副样子,太丑,无论看多少次,都欠揍。” 老板也不恼,只道:“皮囊而已。” “相由心生!”男人大爷的坐下,拿了颗果子丢入冰盆中,冰埋了片刻,用筷子掏出来,“你这里倒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有,自从大荒被封,我便再没吃过了。” “当年我带出了一些种子,百年前就长成大树了,这果子是去岁成熟的。”老板拍开酒坛,一种历史的深远味就随着酒香飘了出来。 “还是和河主喝酒有味道,酒合该如此喝!”男人拿过酒坛,倒了一碗酒,对老板道,“干!” 老板也倒了酒,往前举了举,“干!”两人仰面喝下!。 “爽快!” “不知兄,这一世的记忆还要保留吗?” “不留了,老子要干干净净的去投胎。”男人的长了一张精致白皙的俊脸,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眼,养成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不说脏话活不下’的性子。 他叫不知春,与老板认识一千万载。 “身为一棵修炼成精的大树,随随便便就死了,随随便便就投胎,颇不要脸!” “啧,你这熊孩子咋那么说呢?我就是要脸才去死。”一口东北腔。 “你晓得我这一世出生在哪里不?”男人问。 “长白山。” “哎哟,我这口音,都藏不住小秘密。”老板被气得都变成年轻的模样。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叫桃娘得丫头不?”玩笑了一阵,不知春严肃起来。 “我身边那只桃花妖啊。”老板狠狠咽下口中的酒,笑问:“怎么了?” “你也晓得,我一直守着我的丫头,这一世她也是命薄的。” “我知道,甲午年五月二十八,辰时落气。我带她去的渡头。享阳寿四十。” “她世世命薄,我也随她走了这么多遭,嗨呀,其实挺苦的,看着她与别人结婚生子,我连灵前痛哭的资格都没有。 “百里,你说这是为啥?我就是死皮赖脸的跟着她,一世又一世。 “百里,我下一世不要做树了,我累积了百世功德,应该可以打个商量吧?” 不知春原本正常的模样,在几杯酒下肚后,慢慢幻化,凤眼只剩眼白,俊秀的面容透出一股死气,而从脚到脖子,变成一根生着黑色菇子的朽木。 他还在继续唠叨,声音轻快却透着哀伤。 “你说我一棵树,怎么就对一个生生世世注定是人类的女人死心塌地?这老天爷也是扯犊子。” “可怜我的姑娘也是命里无福之人,所嫁之人要么对她不好,要么比她更短命。我爱她,我命长,可是我不能娶她,我只能长在她浣衣的河岸边,她等他的长亭外,我还得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等待,为别的男人洗衣做饭,百里,我到底心有不甘啊!” 老板给他满上空掉的酒碗。 “这一世,她在长白山下落了户,我在长白山终年积雪的山腰生了根。那个天是真冷啊,老子长的地方实在不好,是山腰上突出的一个疙瘩,我就长在那疙瘩上,哎哟,刚刚好能看见她嫁人的村子,刚刚好能看见她开心的样子,她伤心的样子。 “百里,她男人死了,她也死了,我看得真真的,我不愿救她男人她,也救不了她。 “我第一次见死不救。百里,我伐了八寸涯上的本体,我再也不能转世了。生生世世太痛苦,我好像成魔了!” 不知春控制住情绪,慢慢变回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好像再回不到那般妩媚,那般……慈悲。 看着与自己一同经历过大荒的友人,老板拍开酒坛,拿起来对着嘴灌酒。 “咳咳咳,咳咳咳……”老板指着他,年轻的脸上带着红晕,妖精大都容颜似画,饮了酒后更添风情。只是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慢慢暗淡。 “喝,喝!”不知春也拍开酒坛,如牛饮。 “那个柳痕,我记得他是你的一个小友,我得给你说一声,他在作孽,他杀生了!至于桃娘。”不知春压低声音,附在老板耳边说了几句。 “百里,我要说的说完了,该走了。” 老板站起来,踉踉跄跄,“不知,不知,不知!”他走到柜台后,翻出一踏稿纸,“你看看!”那一瞬,老板又是那个苍老的老板。 天亮的时候,不知春化作细沙,细沙又化作烟雾,从此山给他的生命他还给山,水给他的养分他还给水,干干净净的,是那一抹刚刚出现的阳光,彻彻底底的,是长白山上那棵已经腐朽的大树。 “不知春,系大荒中一棵黄檀,历数千劫,始为人身。后因情劫,灰飞烟灭。”老板在那一踏稿纸中,加了一页,拿出针线,装订为一册。 然后拿出一张宣纸,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汪清水,一个浣衣妇人,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其上提曰:赋。 “爷爷,起床没?”老板刚刚给册子装上封面,弯弯就来敲门了。 老板勾了勾手指,门打开,他问了一句:“弯弯那么早就出来玩儿了?” “呀!好漂亮。”弯弯跑进来,看见了老板手边的册子。“爷爷吃早点没?我带了豆浆,还有油条。”弯弯提起手中的饭盒,晃了晃。 “没呢,你吃没?” “没呢,今早外婆有事,妈妈上班去了,叫我来和爷爷一起吃早点。油条和豆浆都是外婆做的。爷爷今天有事吗?如果有,那吃了早点,我就回家去玩儿。”弯弯像倒豆子似的,边把早点拿出来,边和老板聊天。 “弯弯可以在这里看书。”老板道。 “爷爷,那个讨厌的大哥哥呢?”弯弯拿出第三份早点,“是还没有起床吗?” “他今天不在。” “这样啊,真可惜。”弯弯拉着老板,“先吃早点吧!外婆说,虽然现在天一天热过一天,可是该暖暖的吃的东西,就一定要趁热吃。” “今天弯弯还要看公主书吗?”老板将册子收好,坐下喝豆浆。 “今天可以听爷爷讲故事吗?外婆说爷爷是最有学问的人。” “你要听什么啊?” “昨晚奶奶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一棵草报恩的故事。爷爷会吗?” “一棵草报恩?” “对,一棵草因为有人给它浇水,就要用眼泪去报恩呢!” “弯弯那么小就听这样的故事啊?” “啊?”弯弯吞下口中的油条,“是啊,就是一家贵公子,然后喜欢和姐姐妹妹玩儿嘛。不过我不喜欢和姐姐妹妹玩儿,她们不喜欢我。” “弯弯是最乖的小孩儿,她们喜欢你的。”老板道,“那我给你讲关于一棵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故事好不好?” “好。” 第八章 当铺 旧书店鲜少有人光顾,不过今天那两个女孩儿又来了,据说是离巷子不远的那所学校的高中生。 “老板,还是老价格吗?”长头发,胖咪咪的女孩子问道。 “是啊!”老板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一册古籍,对她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你不会吃亏啊?”另一个瘦瘦的女孩子也挑好了,拿过来结账,“这些书一看就晓得很有年头。” “哦?卖你们便宜了还不好?”老板兴致很高。 晚上七点半,小城的天还没有黑,不过旧书店快要打烊了。 “感觉像是占了便宜,心里不好受。”胖姑娘道。 “对啊,而且老板啊,你那么大年纪了,也不见你的子女来看你啊。而且你这里本来就偏僻,没什么人来,还卖得那么便宜,没赚头。”那个瘦姑娘道。 “哈哈哈,好姑娘,好姑娘,今天这书,不要你们的钱了。”几日来心口的沉闷感,忽然消失了,老板高兴起来。 “不行的!”胖姑娘把两人的钱放在柜台上,拉着瘦姑娘跑出去。 老板看着她们走远,才理了理桌上的钱,笑着摇头道:“这两个丫头。” 又是比书价多了十块。 “老板,我的老板哟,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您帮帮我,我要投胎哟。”老板准备关门的时候,感觉左腿小腿上一沉,他脸上一黑,嘴皮动了动,左腿上出现一团透明的物体。 “老板哟,我上不了引渡舟,那舟它把我掀下来了啊……”那物体声音悲切,似乎还在往上爬。 纵使是老板,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很嫌弃的将它从腿上捋下来。 “能好好说话吗?”老板关了门,坐在柜台后,双手支撑着下巴,一双星眸盯着盘腿坐在柜台上的鬼魂。一个精瘦精瘦的老人,咧着嘴对他笑,嘴里只剩一颗门牙。 ‘是不是这样更像人类?我都七老八十了,牙还整整齐齐的,不正常啊。’老板想,近来他越来越不严肃了。 “你不是有话说吗?”被一个鬼傻呵呵的笑对,老板微微皱眉。 “你在讨厌人家,我不说了。”那鬼声音中气十足,却又带着老人那种特有的调皮,像是在和小辈撒娇的语气。 老板感觉自己的鳃都张开了。 “唉呀,你包容一下老人家嘛,小伙子,我想求你事情呢,你问我啊!” “呵呵呵呵呵。”老板的背后传来一阵笑声,老板回头,只见白桑一手端着冰盆,一手拿着筷子,在冰果子吃。 “你问我啊!”那个鬼继续撒娇。 “有趣有趣,有趣!”白桑拿筷子的手捂住肚子,一个人在那里傻笑。 这一时,书店内只有白桑的笑声,老板抿抿干瘪的唇,无语凝噎,是被气的。 “你倒是说啊!”白桑瞧了瞧老板不快的脸色,装作严肃的喝道。 “老板,老板哟,我要投胎啊!”那老鬼愣怔一下,立马哭丧着脸,扑到老板面前。 “怎么回事?”老板深吸几口气,才压住打人的冲动。 “我开了一辈子的当铺,谁想收到那样的东西。苦死我了,搞得我都死了,心头还挂念着。”那老鬼盘腿坐在老板面前,别说,这厮有做老谈客的潜质,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那一年老鬼还是个总角小孩儿。 当然,那时的总角已经不叫总角了。世道还正乱,倭贼还在横行霸道,那时的钱是值钱的。 老鬼的父亲是这家当铺的主人,大大小小的当铺到处都是,这间当铺不大,只有一个站柜的,两个打下手的工人。 老鬼,那时还是个小孩儿,小小的个子,站在柜台后,下面还踩着一条凳子,才露出身子。 “是典当铺吧?”一个白胡子老头挽着一个老婆子,站在柜台前,放在柜台上的,是一本红色硬皮书。 “诶哟,老爷子,就算这是点当铺,咱也不典当书啊,你瞧瞧你这本书,要新不新,要旧不旧,瞧着也值不了几个钱,要我说,您拐个弯儿,那条街上收旧书的多,你这个可以卖几个子儿呢!”别看当时老鬼年纪小,舌还挺饶,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漂亮话儿,一句话得拆成两三句来说。 那个妇人看着他,突然笑了笑,道:“这小哥儿挺会说话,我们夫妇有急事,卖旧书卖不到那点钱,您通融一下吧,好歹算是借我们的,过两天我们就来还你,这书对我们很重要的,断不会说有不要的念头。” “啊哟阿奶,你瞧瞧,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哪儿有多余的钱来做好事?若是有,便借你们了,哪里需要您来当书?大家都是讨生活的,彼此都有难处,我体谅你们,好歹你们也要体谅体谅我们啊!”小孩儿摸了一下书的封面,“您瞧瞧,这个世道乱的,各个都是有难处的人,今儿我们体谅你们,明儿个又有人要我们体谅,后日还有比你们更要体谅的人,我们这个小店可要如何过活?” “小哥儿,你说的是,所以我们捡了我们最贵重的物什来当,只要一个大头,就够我们了。”老爷子开口,有点难堪的样子。老脸都红了。 “老爷子,也不是我刻薄,你瞧瞧,街上尽是读书人,哪一个不爱书?便是我这个小子也羡艳那些读书的爷,可是那些学问,不去学校是断断无用处的,说这卖东西讲价钱,那些爷们儿,还不如我这个小子呢。你们珍贵的,未必就是我们这些满是铜臭味儿的俗人看重的呀。” “这……”老婆子也脸红了,喏喏道:“哥儿,您就通融一下,我们明日就来取。” “嘿哟,阿奶诶,我也想通融啊,今儿家父不在,站柜的先生也外出了,我断断动不得店里的钱物,如何帮你们?” “小哥儿,这是片红叶子,比那书更不值钱,但是我这老伴儿最喜红叶。”老爷子瞧着捏着叶柄的老伴儿,轻轻拿过来,“这是今年我们找到最标志的一片叶儿了,要不我在加上这片红叶子,算是我给您借了,您借我们一个大头,明日定来还你!”老婆子皱着眉,半晌没说话,只是脸上因尴尬而出现的红晕褪散了。 也不知怎么地,老鬼竟然鬼使神差答应了,不过他做了点心眼儿,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些散钱,凑了一个大头,借给了这对老人。 第二日他父亲回来,老鬼寻了个时间,将这件事情说了,父亲也没责骂他,只道:“我儿良善!”然后取了一个大头补给他。 那对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老鬼觉得挺难堪,毕竟那次是他第一次做生意,他还在想,父亲大抵是不会把铺子交个他了。 战火星子溅到当铺所在的城市,当铺关门了,老鬼随着父亲辗转了许多地方。自此那本书就跟着老鬼走南闯北,当然,他从未想过读一读这本书。 后来太平了,父亲也去了,老鬼就捡起父亲的行当,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当铺,比不得那些搞金融的,这还是一个传统的当物什的铺子。一开竟然开了几十年。 “就是去年,我感觉我要去了,别说我这感觉还挺准。”老鬼捧着脸,看着老板,“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找见了这本书,挺不容易的,保存了那么多年还是好好的,我就看了看。” “活了这么多年,我也看通透许多事,才晓得那对夫妻说的最珍贵是什么。”老鬼很感叹,“这应该是他们从会写字时就互通的书信,还是只捡了有意义的,整理成的一本书。那片红叶,是真标志,我活了那么多年,这片叶子当真是最好看的。” “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老板终于能够插入一句话了。 白桑也觉得这鬼忒呱噪。 “然后我就夜不能寐了,想着找到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孙把这本书还给他们。”老鬼叹一口气,“要是当年我早早就看了,也能早早就开始找他们,把这本书还给他们了。” “你的木舟出现了是吧?”老板问的是老鬼,眼睛看得却是白桑。 “是的。”白桑点头,而那个老鬼撅着嘴,干瘪的嘴唇皱成一团,挺恐怖。 “你是要我给你找到那对夫妇?” “怎么可能,我又不傻,我觉着我要把这本书交给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才好,这样好的感情,要人知道才行。” “你这老鬼还知道浪漫。”白桑斜斜的靠这椅子,老板打他一下,他方坐正了。 “那是,我那妻子就是走的早,不然我也会像那个老爷子似的,带着她去很多地方,吃很多东西,看很多风景。”老鬼很自豪的保证,“我那老婆子可比那个阿奶好看多了,可灵气了。” “得了吧,就你那张嘴,坑过多少人的东西才能维持着你的铺子啊?”白桑撇嘴。 “天地良心,我可不敢,我都是正正经经的做生意。”老鬼指天誓日。 “书呢?”老板打断他们磨嘴皮子。 “我家里。”老鬼严肃道。 白桑看着沉默的老板,一扯老鬼,“走走走,我先送你去渡头。” 第九章 鬼书 白桑拎着那只老鬼去了渡头,老板使了个诀,费劲心力才将那本书带回来。 老板在摸到封面的那一瞬,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追着白桑去了渡头。 他赶到渡头时,那老鬼还在和木舟奋斗。木舟像是有生命一般,老鬼上去,它就翻了,真正是把老鬼掀下来。 “百里鲟,这是怎么回事?”白桑也急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本书有问题。”老板已经恢复年轻的模样,他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抓了抓耳后,“事情有点棘手。”白桑鲜少看见这个样子的老板,虽然不厚道,但是他还是笑出声来。 “怎么回事?”白桑笑了一阵,见百里鲟不理他,也觉得没趣,就问道。 “这书若是别有用心之人看见,只怕看见的不是一段爱情而是一场厮杀,那时估计也不是上不了木舟,而是直接落入河中,被途鱼吃掉。”老板又抓了抓头发,“麻烦麻烦!”其动作竟和白桑有三分相似。 “先别登舟了,你过来。”白桑意识到事情恐怕不简单,赶紧对老鬼招手。 “怎么了?”那老鬼再次等舟失败,沮丧的走过来,搭拢着眼皮,白森森的眼白只露出一点点。 “诶!”老板欲言又止,皱着眉头打量他好久,亡灵一个接一个的来渡头,当然,它们是看不见彼此的,唯有老板和白桑,觉得有点挤。 河面像是没有边际似的,薄薄的雾霭中,一些微黄的光渐渐点亮,又渐渐消失。 “这本书跟了你多久?说具体点。”白桑问道。 “大概是1939年收到这本书吧,那时我刚刚十三岁,至如今已经七十七年了。”老鬼记得还挺清。 “你还记得那对夫妇长什么模样吗?”老板领着他俩离开渡头,进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两妖一鬼都是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故老板只是变出一方石桌,三个石凳罢了。 “哎哟老板诶,您也不想想,那时距今都有七十个春秋了,老头子我还有点老年痴呆,能记得是哪一年收到这本书还是因为这是一个教训,记了大半辈子……” “别嚎别嚎别嚎!”白桑打断他,“利落点,问什么答什么。” “哎哟……” “还想不想投胎了?”这威胁管用。 “好了!”老板打断两人的胡言乱语,“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妇人不如你妻子有灵气吗?怎么看出来的?” “不知道!”老鬼老老实实回答。 “看来你真的不想投胎了!”白桑急了,这鬼怎么什么也不知道,“百里,带他去三生桥吧,估计那里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 “也只好这样了。”老板朝着黑暗深处走去,“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这老板靠谱不?”老鬼看着老板融入黑暗,忍不住凑近白桑,问了句。 终究生前是人,即便注定了要如此在黑暗中行走直至投胎,也忍不住向往光明。 白桑朝他的头丢了颗石子。 “诶哟喂!”石子打在老鬼头上,那老鬼还以为不会碰到自己,就没躲。 “傻!”白桑讥笑,“此处系地府入口,诸鬼与生人无异。” 那老鬼慢腾腾爬上石桌,盘腿坐着,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轻轻触碰,一朵绿色的火焰就跳动在他两手之前。 他像献宝似的,笑嘻嘻递给白桑看。 白桑莫名有些悲凉,就蹲在地上,用手拨弄着石块。 老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老鬼坐在石桌上玩儿手掌上的火焰,白桑蹲着,在拨弄石块。 “走吧!” “那舟还会掀我不?”老鬼有点担忧。 “此番不乘舟。” “我可以直接投胎了?” “想得挺美。”白桑冷笑,“乘木舟渡过三生河,意味着与生前彻底脱离关系,才能在三生桥头,安安心心喝下那碗孟婆汤。” “哦!”老鬼磕磕碰碰的跟着老板和白桑,手里那朵火焰,却死活不肯灭掉。 他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越来越多的红花,那花发着红光,成片的开在黑暗之中。 “老板,这花好看。”老鬼越走越年轻,起先还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慢慢变成一个个子小小的中年人,等他们踏入这片虚空时,老鬼已经变成一个小小个子的小子。 “想起来了吗?”老板站定,头朝着虚空点了点,像是在和人打招呼。 “没有。”年轻的老鬼一张嘴,感觉就停不下来,“我分明记得我看得很清楚,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老鬼诧异的看着白桑在和虚空说话,飘到老板身边,小小声道,“那小哥有病吧?” “你看不见而已。”老板轻笑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我看不见什么?”老鬼老老实实住嘴不讲了,而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只有渡过三生河的鬼魂,才能看见地府啊。若是随随便便闯入地府的鬼魂都能投胎,再或者托老板或者托地府哪路神仙就能投胎,地府不久失了秩序,人间不就要乱套吗?”白桑跑过来,心情很高兴,手中多了一捧果子,抛了一个给老鬼,然后凑到老板跟前,示意他自己拿。 “走吧,回去了。”老板拿了一个果子,往回走。 “诶,这不是回去的路吧?”老鬼越走越老,看着漫山的发着白光的花,忍不住问道。 “所有来地府的路上,都是开红色鬼头花的,而回去,当然,一般没有人可以回去,回去的路开得是白色鬼头花。”白桑含着果子,含糊道。 “那我能投胎不?” “百里自有打算。”白桑的果子吃完了,溜溜达达走着,边和老鬼说话,“我看过许多鬼魂,都是想要起死复生的,你怎么巴望着投胎啊?”白桑拖着他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老板。 “嘿哟,人死如灯灭这点道理我还是能懂的。” “那你怎么不能上木舟?”白桑瞧着他,一只眼睛眯着,不信任道,“心无所挂的鬼,都是直接就上木舟了。” “小哥儿,你怎么专捡别人不爱听的话来说?老头子我也不知道啊!” “呵!”白桑撇过头,道一句,“到了!” 老板转过身,看着老鬼,认真道:“你不要想着那对夫妇了,他们过的很好,他们也断断是想不到有人因挂念着他们的感情而不能上轮回舟,他们感到很抱歉,他们说谢谢小哥儿当年借钱给他们,后来他们也去找过你们,只是那时你们已经搬走了,他们也曾苦寻过你,遗嘱中也有一句叫他们子女找你的话,只是他们子女在国外,并没有找到你而已。” “真的呀?”老鬼笑了,轻轻看了一眼老板手中的书,笑了笑,走进渡口。 “这个老头是有大智慧的人哇!”白桑看着老鬼进入渡头,只是一个愣神,又笑起来,忍不住说道。 “白桑,你记住了,这个老鬼生前,才是真正的人。” “这本书到底有什么问题啊?”白桑看着无数鬼魂挣扎在渡头,想往回走,拉了拉老板的袖子,“走了!” “回去说吧!”老板看了看河面,雾浓了,人间天快亮了。 “这是一本鬼书。”老板面前是一只造型古朴的香炉,里面飘出袅袅青烟,是一种冷冰冰的味道,像是冬天的雪,春天的风的味道。 “啊?”白桑磨着墨的手一顿,“怎么会有这么痴情的人啊?” “白桑,人是最奇怪的生物,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可能觉得很普通。”老板打开那本书,拿一支毛笔,规规矩矩的用蝇头小楷往上面抄往生咒。 “可是鬼书不是传说吗?”白桑磨好了墨,抽了抽鼻子,“这个香不如书香好闻。” “传说是从哪里来的?”老板笑笑,“既然有传说,就说明是发生过的,不然也不会出现鬼书一词。” “这对夫妇祖籍系哪里?我们还要给他们送回去吧?” “不用了,就留在此处吧,而且出现了一本鬼书,就意味着会出现第二本。白桑,我要去找一趟,这段时间不能在店里。”老板停笔,看着白桑,“这几日你看着店吧!” “好!”白桑高兴。 “切记,不可感情用事。”老板叮嘱一声,又提笔写字。 老板抄了一天的佛经,近黄昏的时候,才抄完,他合上书,又拿出一个宣纸扎的册子,翻开其中的空白页,提笔写道:“鬼书,古今痴情者死而化之。”然后合上书。 “就这么一句吗?”白桑坐了一天了,站起来扭扭头,跑过去看老板。 “想不出来还能怎么说。”老板叹口气。 “照着传说记下来就好了。” “白桑,化出这本书的夫妻还在火海中煎熬。其实鬼书是好书,只是啊看这书的人坏,这本书就坏了,鬼书是用鬼语所著,不能留在人间。幸好得到这本书的人,是个真正的人。” “这对夫妇,有什么故事?”白桑好奇。 “一段往事罢了,他们从下订下姻亲,会写字时方有书信来往,懂情事时就互定终生,后来死在南京大屠杀中。那一日,这对夫妇去山上找红枫。”老板淡淡道。 第十章 桐花祭 小城出了一桩凶案,那个常来书店买书的胖姑娘死了。 老板用了两个月才收回所有的鬼书 ,回来的时候,听见了这个消息。 “我看着她还能活挺久啊。”白桑絮絮叨叨,这两个月,胖姑娘常来这里买书。他俩都混熟了。 “抄往生咒吧!”老板把书放在桌子上,点上香,示意白桑磨墨。 白桑看着听了这个消息,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老板,不干了:“你这人怎么那么冷酷无情?那丫头多好一个人,你都不问问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问了她能活过来吗?”老板搁笔,拿过砚台自己磨墨。 “爷爷回来了吗?”门外传来弯弯的声音。天还早,书店还开着门。 “他没回来!”白桑没好气地回答。 “骗人,爷爷回来了!”弯弯跑进来,对着老板张开手,示意要抱抱,但是看见老板在磨墨,就自己拉了张椅子到老板身边,问:“爷爷写字呢?” “对啊!”老板看着墨已经够了,就搁了墨,伸手摸摸弯弯。 “爷爷,那个姐姐离开了。”弯弯看着书架,突然说道。 “弯弯,你说什么?”白桑顺着弯弯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书架。 “那个姐姐啊,今天终于离开了。”弯弯像个老人一样,叹了口气,“那个姐姐真是可怜啊,早该走了,还留着呢!” 弯弯说话的神态,分明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弯弯,你怎么了?”老板抱起她,往她肩膀上拍了拍。 “爷爷,我饿了,要回家吃饭了。”弯弯挣扎着下去。 “弯弯,白桑哥哥送你去吧。”老板朝着白桑使眼色。 弯弯不理人,径直往外跑。 “弯弯要不要一个骑士呢?”白桑揪住往外跑的弯弯,蹲下和她平视,“就让我做弯弯的骑士吧!” “我饿了,我要回家!”弯弯神色越加不自然了。 “走吧走吧,我送你。”白桑拉着她的手,不想弯弯一把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跑了。 “跟着她!”老板忽然从窗户跳出去,示意白桑跟着弯弯。 老板化作一阵黑烟,沿着一个方向追到城外的桐子林中。 已经农历九月,桐子叶大都凋零了,老板从黑雾中走出来,瞧着眼前的一个坟堆,道一句:“不是有话要说吗?何须藏起来?” 话音落时,坟堆旁的那棵桐子树中,走出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 女子身材婀娜,体态妖娆,若说这女子肤如凝脂,又实在不对,看着竟像那雨后的花瓣似的,娇娇弱弱,又莹润可爱。瀑布似的黑发直拖到脚踝,把女子该遮的地方都结结实实的包裹起来。 再看这女子的脸,眼睛嘴巴竟是黑洞洞的窟窿,唯有那微微翕动的鼻子,小巧可爱。 女子抬手指指嘴巴,又指指耳朵,老板才注意到,女子的耳朵处,有什么东西突出来,老板告了一声抱歉,又自嘲似的一笑,走过去轻轻扶着女子的头,查看女子的耳朵。竟然是凝固的铁,可见是灌进去的。 老板看了许多惨烈的死法,也看了许多不全的魂魄,现在仍是惊心。 这女子是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老板一时也哑然,不知所措。 女子像是知道老板所难似的,走过来牵了他的一个指头,只见女子拉住老板的手指白润润的,纤长可爱。 老板看着女子干净的脸,心里难过,女子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好像是在示意不必伤感。 女子拉着老板来到那棵树前,做了个劈树的动作,老板照做,却不想女子一下子勾了腰,一口气喷出来,抓住老板的手指猛然松开,软塌塌的倒在地上,眨眼的功夫,女子就化作细细的白沙。 老板懊恼的拍了一下额头,“蠢货!” 他看着眼前劈成两半的桐子树,将它连根拔起,发现它的根系中,死死缠绕着一具变形的骸骨。老板了然,想要将骸骨从树根中剥离出来,却不想这些根都是从骨头中长出来的,根本剥离不开。 老板无奈,抬手想要把树收起来没想到一阵风过后,连树都化作细沙,随着风飘飘扬扬的落到其他桐子树下。 “告别吧!”老板闭眼,风在耳边呼啸,有鸟扑棱的声音,有草种子暗暗发芽的声音,谁想得到呢,还有云飘过的声音,雨滴落的声音,人们耕种的声音,总之百年来这里有过声音,一一回荡在老板耳边。 这其中又有两个女孩儿对话的声音清晰异常: “谁想得到呢?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人活着。” “我也想活着啊!” “无疾,你若在天有灵,便看看生活把我逼成什么模样了。” “是你把生活过成这个模样的。” “我都用尽全力去生活了,为什么苦难还是会降临到我头上?无疾,我是多么希望死去,我活在这苦难的世界,满身尽是尘埃!” “我一点儿也不想你这样死去,终归是有一死的,你这样死去了,又便宜了谁?不过徒惹亲人伤悲罢了。” “无疾啊!”女人声音悲切,嚎哭了一声,好像是掷下手中的物品,向山下跑去。 河水溅起的声音,狂风怒吼的声音,声音停止。 “我竟没有看见过这个妇女的灵魂。”老板睁眼,不解的自语一句。语罢底叹,事情他了解了个大概,转身,下山的路有点陡。 而白桑追着弯弯,跑至一处水潭,弯弯停下来转过头,道一句:“白桑哥哥,我累了!”那双眸子清清亮亮,白桑伸手,弯弯扑上来,笑眯眯。 “弯弯,你怎么了?”白桑一只手捏着她的左手,弯弯只觉得一股暖气从手上传至全身,痒痒的,又很舒服。 “哥哥,我刚刚看见那个胖姐姐了。”弯弯窝在他的肩窝,眼睛眨啊眨,长长的睫毛上就沾了泪珠。 “那你怎么不说啊?”白桑责怪道。 “可是姐姐已经死了啊!”弯弯看着白桑的脸色,又缩了缩脖子。这两个月,弯弯也和胖姑娘成了好朋友。 白桑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拍着弯弯的背,轻声问:“那你为什么要跑啊?” “我也不知道呢,弯弯觉得爷爷身上有坏人,弯弯有点怕。” “弯弯,我和你是好朋友吗?”白桑将弯弯放下去,然后自己蹲下,和她平视,认真的看着她,弯弯莫名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是的!”弯弯坚定的点头。 白桑笑笑,然后又把弯弯抱起来,对她道:“弯弯,给我讲讲姐姐的事情吧,姐姐就只是站在那里吗?” “不是,姐姐看着爷爷,然后对我摇摇头,就消失了,姐姐好像在和我说了什么。”弯弯也不清楚了。 “弯弯怕吗?”白桑抱住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怕。”她老老实实点头。 “那你闭上眼睛好不好?”白桑轻轻摸着她的头,弯弯闭眼,又感觉到一股热流沿着自己的全身走了一遍。 大抵是太舒服了,弯弯在白桑的怀里睡着了。 白桑把弯弯送回家,婉拒了第五老师留他吃饭的好意,走了几步,又折回去。 “第五老师,开开门好不好?”白桑敲门。 “怎么了?”第五老师开门,白桑就凑上去。 “老师,我有个疑问,本是不当问的!只是弯弯这孩子和我实在投缘,少不得担心,你得如实告诉我,弯弯这丫头,是不是你的外孙女儿?” 第五老师先是一愣,然后脸涨得通红,手一伸,就想把门关了,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抵得上白桑的力气,白桑挤进来,看着第五老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第五老师,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为弯弯好。” “若您不相信我,大可以去和老板谈谈,你既然愿意让弯弯去找老板,想来你是相信他的。”白桑严肃道,“我原以为您只是普通的邻居,可是今天弯弯看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若不是我与老板在,弯弯估计就被迷了眼了。” “什么?”第五老师一下子就失去力气,问道,“怎么了!” 白桑看她的反应,心下明白,“你与我去店里坐坐吧!” 第五老师叹口气,去卧室抱了弯弯,随着白桑去了书店。 老板就坐在柜台后,正在写字。 “怎么样了?”听到脚步声,以为是白桑回来了,抬头时看见了抱着弯弯的第五老师。 老板看了一眼白桑。 “老师,弯弯给我吧。”白桑伸手抱过弯弯,将她送到里屋睡觉。 “百里先生,打扰了!”第五老师自己寻了椅子坐下,就开始落泪。 “呵,原来如此!”老板盯着哭得莫名其妙的第五老师,忽然想开了一些事情,“你女儿是葬在了城外的桐子林里吧?” 第五夫人抬头,惊恐的望着老板。 “想来我猜对了,我记得五年前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杀人事件,有个女子被制成人彘,这事当年被闹得沸沸扬扬的,受害者想来就是你的女儿了。”老板叹口气,给第五老师泡了杯茶,问道:“那弯弯是怎么回事?” “唉!”第五老师捧着杯子,纵然是九月秋老虎,她回忆起当年的事,也是一阵阵心寒。 第十一章 梁间燕 辛卯年三月初三,清明,燕于梁间筑窠,吉兆也。 第五老师狠狠喝了一口滚热的茶,闭着眼睛,半天才慢慢道: “月儿是在五年前的四月份没的。 “警察找到她的时候还没咽气,偏生我到了,她那被人刓了眼的眼眶中淌出两条血痕,就咽了气。 “也不知是不是我造的孽,我当成宝一样疼着爱着的姑娘偏生不听我的话,怀着孩子的时候被自己找的男朋友甩了。眼看着孩子还有十来天就预产了,你说她挺着个大肚子,出去走什么? “她父亲走得早,我一边工作,一边拉扯她到那么大,我都五十好几了,能指望谁?谁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弯弯是不是我外孙女我并不知道,如今在我家里的丫头是我的一个学生,在她高中的时候父母因祸事走了,我时时接济她,她晓得月儿出事后,索性认了我做母亲,随时来照顾我。 “她结婚好几年了,也是福薄,夫妻没有孩子,见我带弯弯回家,就说把这孩子过继给她吧!我是存了私心的,弯弯出现得不明不白,更可能是我女儿的孩子,所以我虽然答应了弯弯认他们夫妇做父母,却仍是我抚养着。 “弯弯具体什么来历我不知道,但是据当时发现月儿尸体的人说,弯弯是被月儿抱在怀里的。” 第五老师平静的讲完,又喝了口水,低着头端详手里的杯子。 “百里先生,真不是我夸口,我那姑娘,是顶好的女儿家,街坊们哪个不夸她明白事理,又孝顺?可是谁又想得到……死不过是少了一口气,我那姑娘死前经历了些什么啊?我恨不得用我这把老骨头代了她去死!” “第五老师,好人有好报,这话是有理的,你要相信你女儿这世没有享到的福报,来世会多多的享受。”白桑坐在第五老师的身边,强行扯出一个微笑,强作欢乐的安慰道。 “要真有来世就好了!只怕人死如灯灭。” “蜡烛吹灭了不还有阵青烟吗?”白桑道。 “弯弯是怎么回事?”老板问道。 “弯弯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差点迷了眼,幸亏你护住她的心脉,又叫我跟着。”白桑道,“弯弯说她从你身上感觉到危险的味道,才想跑开的,但是当时她身上,好像还有东西。”白桑也不太确定。 “第五老师,弯弯是谁交给你的?”老板问。 “警察。” “为什么不去做个亲子鉴定?”白桑记得人类好像是发明了这种东西吧。 “不敢啊!”第五老师苦笑一声,低着头,看杯里的水。 白桑看着她,半晌说一句:“要是我,我也不去做。” “第五老师,你知道学校里死人了的事情吧?”老板拿走她手里的杯子,问一句:“会饮酒吗?” “不会。”第五老师摇摇头,老板仍旧给了她一杯热茶。 “知道的,弯弯哭了一宿,说那个姐姐是她朋友,又说她死的可怜。”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真是让你们见笑了,虽然过去了五年,可是还是不能平静的说出来。” 白桑又皱眉,想说什么,被老板瞪了一眼,只动了动嘴唇,第五老师像是没看见,自顾自的说:“年深月久的,总是能够平静面对吧?” “这件事会告诉弯弯吗?” “我不告诉她,她也会知道,能拖多久就多久吧。” “外婆,外婆?”里间传来弯弯的声音,白桑连忙领着第五老师进去。 “外婆,我们在爷爷家吗?”弯弯坐在床上,看见她外婆进来,才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 这是间书房,三面的书墙,一面摆着桌椅,并一张小床,弯弯就睡在小床上。 “外婆,我梦见妈妈了!”第五老师抱着她走出去,弯弯搂住她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妈妈明天就来看你。”第五老师腾出一只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嘿嘿。” “老板,那我们就先走了,弯弯常常来叨唠你,实在是过意不去。有空就来家里坐坐吧,弯弯实在喜欢你们。” “爷爷,来玩儿哦!”弯弯又是那个可爱的弯弯。 “弯弯也常来玩吧!”老板道。 “弯弯,这块石头是我自己雕刻的,弯弯要不要啊?”白桑蹭到走至门口的第五老师身边,伸手把弯弯抱过来,左手举到弯弯面前,食指上吊着一块黢黑的石头,是一颗桑葚的样式。 老板看见了,挑了挑眉。 弯弯把石头放在手心看看,发现还透着紫红色的光彩。 就高高兴兴地答一声要。第五老师看着这块石头上都有包浆了,知道是被人时时佩戴的。连忙说:“不能要,弯弯不乖吗?” 弯弯看了看吊坠,又还给他。 “老师,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弯弯喜欢就让她收着吧。”然后又对弯弯说:“弯弯呀,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哦,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那么好朋友给你的东西,要时时带在身上好吗?” “好!”弯弯答应,白桑就给她挂在脖子上。 送走婆孙两后,老板和白桑先去了一趟桐子林,也不知他们从坟墓中取走了什么,只晓得老板在取出东西后,在林子中闭目站了很久,然后他的面前出现一团白烟,白桑拿着一朵鬼头花,连使出几个诀,那烟雾就笼在花上,飘飘荡荡,就是没有散开。 他们带着鬼头花来到渡头。 一只乌衣客飞过来,将嘴里衔着的泥放进烟雾中。 那燕子放了泥,落地就化作一个矮小的老头,这老头矮小不说,生的也相貌平平,可是那通身的气质,竟比老板还高贵,你只要远远看他的背影,就晓得这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也是运气,不晓得哪个冒失鬼把家搭在那户人家的屋里,我差点没有取到巢泥,也亏得这户人家心善,不然我非得丧命不可。”这老头拍拍手,规规矩矩站着,像个老学究。 “双剪,别来无恙?”老板对着他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在自语,并不接话。 “无恙,就这点碎片,你怕是修补不好啊。” “要你管!” “嚯哟,白桑小子,几年不见,个子没长,脾气越发大了。” 白桑气,能摘他果子的人,除了河主百里鲟,也就只有这只燕子了。 他与这燕子有些渊源,只是老板没有提起过,白桑咬死也不说,其他人也就不知道了。 “最近我看着东北方向有点不太平,别是八寸涯那里出了事情吧?”双剪从兜里掏出三个燕毛团,铺在地上,自己坐下了,然后从口袋中摸出一条肥大的虫子,吭哧吭哧的嚼起来。 “画面血腥,不忍直视。”白桑在书店中混了几个月,学了许多话。 老板也坐下,看着鬼头花上面的烟雾。那白烟晃晃荡荡,缓缓聚成一个小小的人形。 “百里,什么时候才来守着渡头啊?”双剪吃完虫子,拿着一张绣了燕尾巴的手帕擦擦嘴。 “快了。”老板低头,闷闷道:“双剪,不知春回归了!” 白桑此时蹲在河边逗途鱼,因此没有看见这样子的老板。 “终是要回归的,凭他是谁,轮回也好,修的长生道也好,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你苦恼什么?” “老人家,理是这个理,能不能看得透又两说了。” “你向来通透,这些还不明白?”双剪皱着眉,“真是痴子,把白桑给我带几天吧,被你教得教成另一个痴子。” 百里鲟只能苦笑:“常来我店里的胖姑娘死了,也是魂魄散成碎片,也是被挖去眼舌,耳灌铁浆。” “你会说给我听,想来是知道谁是凶手了吧?” “要确定一下,就是这些碎片。” “我看不得这些事情,太脏了会污了我的眼,先走了!” 魂魄里有什么? 老板本来以为月儿牵挂的会是惨死时的不甘心,没想到她想的是母亲老年,胎儿无母。 白桑就在老板旁边,看着层层叠叠的桐花,不自觉的摸摸眼睛,一把泪。 “罢,我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老板翘起嘴角,将一张符纸贴在渡头的木桥桩上。 使了一个咒语,将魂魄引到符纸中,符纸就化作一尾途鱼跳入河中。 “百里鲟,为什么呢?” 老板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是他也回答不了。 “胖丫头的魂魄碎片,应该在我们店内,走吧,你去把她收回来。” “嗯?” “店里还有一个魂魄,是护住弯弯眼睛的那只,若它不护住弯弯的眼睛,只怕弯弯才是真的遭殃了。” “怎么会这样?” “啧,一时间说不清,那魂魄还救过弯弯的妈妈,是只桐花精,被我给劈了,灰飞烟灭。” “你怎么这样!” “这桩案子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老板没接话,叹了口气,“你将桑葚子都给弯弯了,就当做好事,帮她外婆守好这件事情,知道怎么做吗?” “可是作恶的人还没有找到。” “作恶的人死了,你以为真正受害的人是她们吗?她们是被迁怒的。”老板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枚青碧色的玉玦。 “就这样算了?” “所以叫你去处理后事。” “那恶人到底是谁?” “是一个跳水自尽的女人。”老板笑道,“白桑,我在人间多年,可是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就说这件事情吧,分明是那个女人自己不会过活,可是她却将医治自己丈夫的医生杀死了,还将一个看着像她朋友的人也杀死了!” “那个魂魄呢?” “叫途鱼撕扯了。” 第十二章 碑上花(一) 黄昏的时候,巷子尽头那间旧书店来了个怪老头。 白桑斜歪歪地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对过正在理花枝的老头子,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没敢讲话。 “嗨呀,要笑便笑嘛。”老头子长了一头蓝色小花,打理得规规矩矩。 “不……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白桑刚想说不笑,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我觉着挺好啊!”老头拽下一根花枝,轻轻摸了摸比刚出生的奶娃娃手指头还小一点的花。 “好看,好看!”白桑连连附和道,左手动了动,右手打了左手一下,嘴皮动动。 “嗨呀,要摸来摸嘛!”老头子猫着腰挪到他面前,把头递给他。 “不摸,不摸!哈哈,哈哈哈”白桑尴尬的把他的头推开,“这花挺别致,老人家哪里弄得?” “自己长的,你看,这胡子上也有。”老头托起自己那把灰白的胡子,指给他看,果然上面也有几棵小小的花苗,只是没有花罢了。 “呵呵,呵呵呵……”白桑尴尬的挪了挪位置,问:“老人家打哪里来啊?” “不晓得,迷迷糊糊好像有人指引一样,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在你门前,就进来了。” “老人家尊姓大名?” “不晓得!” “老人家贵庚?” “亦不晓得。”老头子只管摇头,末了,问:“小哥儿有茶水吗?或可给老头子来一杯?” “老人家记得什么?”白桑起身给他泡了杯茶,递给他。 “这杯盏好看,只是不适合来泡茶,水也不太好,平白辱没了茶叶子。”老头子也不怕烫,用手捧着玻璃杯,不错眼的盯着起起浮浮的茶叶。 “可要换一杯?”白桑寻思着老板离家时吩咐过他不可怠慢人。 “不用了,麻烦!”老头子饮一口,咂咂嘴,“我记得有一年清明,我被那爆竹声吵醒了,看见有个青年在我坟前放了一束花,做了个揖。其余的只记得一个大概,连形容都想不起。只问小哥现今是哪个皇帝?” “再没皇帝了!”白桑打量着前面这个圆领麻衣窄袖袍的老人,可是他灯下有影,能吃得人间的茶,白桑有点发懵,坐正了,才对他讲:“老人家,你别打趣我。” “嗨呀,怎么好说打趣你,正正经经问你话。”老头子一急,头顶的花儿全都红了。 “你来这里要做什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白桑心道,不要是遇见一个疯子吧。 老头翻着白眼,撅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半晌又说肚子痛,不要喝这个茶,换一杯来。 白桑无法,只能把小火炉拖出来,将老板存的石泉水烧了,重新给他换一杯陌上花,也给自己泡了一杯。 “这茶香!”老头子嗅了嗅,“配着书香,别有味道。” “老人家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他将杯子捧着,嗅了嗅茶,轻轻抿一口。 “你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我想找一条路,可是我找不到了!寻常人是看不见我的,你能看见我,可见不是一般人,能否帮我找找那条路,我想回去了。” “那条路可以通向你的家?” “我不晓得,只觉得有个人还在路尽头等着我。” “那你说说那条路可有什么特点?”白桑忽然来了兴趣。 “黑黢黢的,见不到半点光明,路左侧是一条河,里面开满了红色的莲花,我曾沿着这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还记得那路边有棵巨大的桑树,看见那棵桑树,我就快到了。”老头子慢慢回忆道,头顶的花慢慢由冰蓝化作纯白。好似雪一样。 白桑猛地站起来,盯着老头子看了好久,笑道:“你说谎,那条路并不存在的。” “存在的,我走了好远的路,好远好远的路,现在只想回到那条路。迷迷糊糊中,那人分明说了,我的路是存在的,只管往前走,总会到的。”老头激动起来,呜呜咽咽的哭,头上的花一时都搭拢着,由白色转为灰败。 “那人是谁?” “不晓得,不晓得啊!”老头子涕泪肆流,“我要是晓得,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想回去,我想回去啊!路的尽头还有人在等我!” “那人的声音是怎样的?”白桑心里发慌,除去他最敬畏的老板和双剪,还最怕这种一言不合,放声就哭的人。 “分辨不得,飘飘悠悠的,像是来自九幽地狱。”老头子抿一口茶,哭一会儿,倒是不会口渴。 白桑看着火炉空着,就将酒具取出来,一面筛酒,一面听他讲。 “男人喝酒,何须热?冷的喝了方显男子气概。”老头子住了哭声,眼巴巴望着。 白桑也觉得麻烦,就说:“你自己到吧,爷不喝酒!” “嗨呀呀,你这小哥,不晓得吃好东西!”然后抹抹脸,抱着酒壶喝了一口,赞道,“好醇厚的味道,送我吧,送我吧!” “老人家,酒也喝了,你索性说说是怎么回事,能帮你的,我一定不推脱!” “呀!白桑小子何时这样有担当了?”从窗外飞来一只燕子,落地化为人,走在老头子面前,打量了一回,才找座位坐下。 “老板还有些时日才要回来,嘱咐我看着你,明日辰时,去巷子口将那个叫弯弯的孩子接来吧,也是可怜的,明天就要无亲无故了。” “怎么了?”白桑本来还想顶两句嘴,一听他这样说,忙问。 “问不得,问不得,这是天机!”双剪又和老头子讲话,问他打哪里来。 老头子说什么都记不得了。 “生前的事还记得几分?”双剪绕着桌子走一圈,一方书桌就摆满了食物。 尽是虫子! “不好意思,拿错了!”说着,他一挥袖,将白桑面前的换成了几碟甜食,而老头子面前的是一瓮酒,一碟牛肉,两碟果子。 白桑一味着急,还想问,双剪看了他一眼,他瞬间就低下头,也不说话,拿了一板给弯弯准备的娃哈哈,一个人闷着头喝。 “什么出息,那么大个人了!”双剪恨恨道,“也不知白桑是怎么养你的!” “诶呀老哥,孩子不是这样教的,依我说就改罚他抄《书》,抄得几遍,再也不敢犯错了!” 白桑觉得,这老头子一肚子坏水! “嗨呀,多麻烦,索性打一顿就好了。”双剪一只手拿着巴掌大的还在扭动的虫子啃,另一只手顺势给了白桑一下。 白桑委屈,还不敢说什么,端着点心到柜台后坐去了。 “生前的事,还记得多少?”双剪问老头子。 “快要落气时,听见身边有人急切的喊了几声元祯兄,大概是喊我。” “其余的呢?” “永泰元年,害了一场大病。” “树回早秋色,川长迟落晖。”双剪忽然念了一句。 “耳熟。”元祯老头喝一口酒。 “他不记得了,当什么真?”白桑被冷落了,气吼吼地嘟囔。 双剪又看他一眼! 不料白桑这次不吃这套,还在说:“你要去的地方根本没有,别是谁骗你来的吧?” “胡说八道,我真真切切的记得河里的花会发光,路边的桑树可大了,几十个人都围不过来。”元祯站起来,“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哪里会错?” “那你叫什么?”白桑不甘示弱,也站起来,竟像两个小孩子做气一样。 “我……” 第十三章 碑上花(二) “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记得真真切切,别是拿了别人的记忆,记混了!”白桑心里闷得慌,一时间嘴毒起来,“你分明是只妖,灯下有影,双眼有神,哪里是鬼?还说那年清明,我看你是睡在别人墓里睡糊涂了,迷迷糊糊有人指引你,我看你是梦游了!”白桑气闷,推开门跑了出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元祯沮丧的坐下,眼巴巴瞧着双剪,头顶的花叶慢慢变成焦黄色,眼见着就要枯萎。 “莫听他胡说八道,那小子被我们宠坏了,不要理会他。”双剪为他倒酒,又拿出一碟长生果,对他说,“喝点酒,消愁。” “有好多事我记不清了,可是我保证它们是存在的,真的!”元祯干了一碗酒,头上的花才慢慢回复生机。 “那你说说你记得的事情吧。”双剪站起来扭扭腰,对他笑道,“人老了,要活动活动筋骨,见谅,见谅。” “代宗继位不久,那年秋天,我去了雁门关,现在我还记得漫天的黄沙几乎要迷了我的眼,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壮阔得很。”元祯头顶的花变成纯白色,“那时我不得志,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就四处乱走,没有安定的日子。 “我那结发妻子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我在外面摸爬滚打,还是不成器;她在家里替我尽孝,为我父母送终,起先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嗨呀,还是那句话,有人等着你就什么都不怕,好歹还有个家。 “老了才想起回家,惊见屋空人去,屋后新坟,问了邻居才知道,给我守家的女人已经离开了,再不能为我守了。 “那年我乘舟离开时,遥遥看见家里升着袅袅炊烟,露水很重,朝阳露出一点点,河面还有薄薄的雾,我的女人站在岸边,轻轻挥着手帕。我心里还埋怨她哭的丧气。”元祯摸着胡子上的小苗子,还在想些什么,只是形容不出来。 双剪没说话,为老板觉得心塞,他也倒了一杯酒,轻轻举了举,洒在地上。 “我害重病那一年,回纥来犯,郭令公单骑劝回纥,与之联军出战吐蕃。”元祯自嘲的笑了笑,“我好生羡慕啊!” “你知道那条路吗?黑黢黢的,见不到半点光明的路,路边是条河,河里长满了会发光的红莲,那条路的尽头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元祯说着,睁大眼睛,盯着双剪。 “唉~~孽障,还未看清,也就看不清了!”双剪笑道,“你不必找那条路了,你看看,你就在那条路上。” 双剪话音未落,书店内就变了天地。 混混沌沌,好似天地未分;星星之火,好似人间初成。 元祯头上的花迅速长大,飞快的包裹住了元祯。双剪化作一条大鱼,轻快的游戈在黑暗之中。 白桑抱着熟睡的弯弯回到书店,推开店门的那一刹,他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混合了雨和阳光草和大雪的味道,又像是一只年久失修的木舟孤独的漂在海里的味道。 很抽象。 屋里只有一只站在石碑上的燕子。 “石碑是哪里来的?”白桑轻轻捂住弯弯的耳朵,小声问道。 燕子扑棱几下翅膀飞走了,白桑傻眼,身后有人冷笑,白桑回头,看见了双剪。 “你怎么把她抱回来了?”双剪从他手里接过弯弯,送进自己的袖子里。袖中别有天地。 “我去她家时,终于看见了弯弯的养父母,第五老师重病垂危,我刚刚去的时候,她勉强睁开眼睛,和我交代了几句话。”白桑伸手,撅起嘴,每每他问双剪要什么东西时,就这样一个表情,足够了。 “弯弯还小,我带她几年,再送回来。”双剪义正言辞,“你既然把她抱回来了,说明人家外婆是把弯弯托付给你的。” “弯弯是我的。”白桑不理他的话,直勾勾瞧着他,一双大眼睛,慢慢蓄起眼泪。 “你还是我的。”双剪一瞪眼,严肃的坐下,指着石碑道,“蠢货!” 白桑脸都白了,气鼓鼓的瞪着他,过了好久,过去拽着他长长的头发,恨声道:“说过了,不许再提这件事!!” “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人,为什么不提?”双剪挑眉一笑,冲着桌子抬了抬下巴,白桑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走过去把桌子收拾了,又把炉火升起,双剪连忙说,要吃茶汤。 “不许再说这件事了,听见没!!”白桑一边不情愿的开始烤茶饼,一边威胁道,“我也是有你的把柄的,不要逼我!” “我怕什么?”双剪耍无赖。 “弯弯的外婆是怎么回事?”白桑磨碎茶饼,汤初沸,往水中加入少许盐。 “生死事,哪一件说的清?百里都不晓得,遑论我?”双剪隔着水汽看白桑,觉得这孩子比之前懂事了。 “说还是不说?”白桑见水二沸,出一瓢水、环激汤心、量茶末投于汤心,待汤沸如奔涛,育华。 茶汤便冲好了。 “这是唐时的冲法。”双剪看着漂亮的咬盏,笑道,“看这咬盏,又像是宋时的。” “问你话呢!”白桑嘟囔。 “不说,总有一天你会晓得的。”双剪吹了吹,吃一口茶,走到石碑面前,看着白桑又骂了一句蠢货。 “这是那个老头子?”白桑刚刚就想问,但是又牵挂着弯弯外婆的事情,没问出来,现在见双剪骂他,赶紧问。 “算是吧。”双剪轻轻拔下一株花,也放进袖袍里。 “他是个什么玩意儿?”白桑不解,“我看过许多妖怪,还没见过像老头子这样的。” “不准骂人!”双剪重新坐到位置上,一手端茶,一手指着那块碑,“这碑应该是当年丁仙芝的墓碑,估计是元祯怨气外露,这石碑又有点灵性,受了这怨气,才化而为人。”他再喝一口茶,发觉挺好吃,又喝了一大口,“不过也可能不是,说不清。” “怎么说不清了?”白桑坐在他的旁边,不解。 “牵扯到百里的那桩旧事,你说清不清?” “这样啊。”白桑也叹口气,没再接话。 “怎么不是?百里小子也是个拎不清,干干脆脆解决就好,又不是他的错,何必呢?” 白桑望着双剪,突然笑弯了双眼,道:“双剪,老板要是知道你那么议论他,小心他与你绝交啊!” “小子,天真了吧?是我和你议论他。”双剪笑得贱兮兮的。 “这个丁仙芝是怎么回事?”白桑刚准备斜垮垮的靠一下椅背,看着双剪望着他,立马坐正了。 “一段往事,可能和那件事有关,放着等百里回来再说吧。最近他也忙,你偶尔去渡头看看吧。那个柳痕,要不是看在百里的份上,我真是要把他打到魂飞魄散。”双剪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成鸟的眼睛。 “呵!”白桑冷笑一声,“石碑怎么办?” “石碑的精魄被我收走了,重要的是石碑上的花。那花是他的记忆,好好养着吧。”双剪张开手,瞬间化作一只燕子,呲溜一声,从窗子里飞走了! “混蛋,我的弯弯!!还给我!”白桑冲着窗外吼道。 第十四章 八寸涯 老板是年前去的八寸涯,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年季春。 回来时他一身尘土,俊秀的脸上满是疲惫。 白桑将那块石碑放在店门口,日日用苦海水浇灌,花长的越发茂盛了。老板站在石碑面前,没问从哪里来的,也没说要怎么处理,只是看一晌,就进书店了。 “诶呀,总算回来了,看看这身泥,是在哪里弄的?将这身衣服丢了吧,脏死了。”白桑抱着一本《唐宋传奇》,面前的香炉焚着香,书店不知何时被他开辟出一席之地,放了一张小小的古琴。 “弯弯呢?”老板说话间,又化作一个龙钟老人。 “双剪带走了,前几天托一只王八精带了这张琴来,说是等你回来了,就将弯弯送回来。” “双剪带着她可能是最好的吧?现在我也照顾不过来。”老板缓缓落坐,闻了闻香,道,“这香还有多少?” “只剩一块茉莉花饼,都被我用了半块了。”白桑放下书,不甘,“我也能带她。” 老板并不理会,只是笑了笑,就进屋换衣服去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白桑推开窗才惊觉已是天昏昏。门外是一缕轻飘飘的烟雾在轻轻撞门。 “嗨呀,没一天安宁的。” “哪一天没有人离开?哪一天没有人出世?”老板已经换好衣服,走去开门了。 “我想要本书。”门一开,那阵烟雾就飘进来,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像是用埙吹出来似的。 “瞧瞧门外。”白桑又拿起书,看也没看那烟雾,冷声说道。 “看了!”烟雾绕着房梁飘了几匝,“有人托我带个话,说是报应已经来了,不要慌,他看着呢!” “能坐下吗?”老板眼神一凛,转瞬而已。他又是那个波浪不惊的老人家。 “听说你这里的果子好吃。”烟雾飘飘绕绕,凝聚成一个人形。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白霞羽衣,鹅蛋小脸,眉若远山,眼如秋水,肤比羊脂白,体胜柳枝弱。 “桃娘!”白桑惊叫一声。 “不是桃娘!”老板起先也很惊讶,可是当他细细看了女人之后,释然的笑了笑,“只是不晓得这副模样是谁给你的?” “托我带话的人。”女子婷婷玉立,轻轻一伏腰肢,“他说要给你行个礼,道一声主子。” “又是柳痕!”白桑生气,一挥手,一道白芒向女子割去。 “不准胡来!”老板挥袖,就把白芒消散了。 “我想要本书。”女子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骄傲。 “呵!”白桑冷笑一声,复又坐好,将书捧在手中慢慢翻看。 “你想要哪本?”老板丝毫没有受女子模样的影响,平静的坐着。 “《两世缘》”女子也坐下,看见桌上有茶水,就自己倒了一杯,嗅了嗅,“这茶不好,只能勉强入喉。” “那你别喝!”白桑冷声冷语。 “都说能勉强入喉了。”女子仰面喝光了茶。 “你不像她,不用学她说话做事的样子,讨人厌得很。”白桑眼睛眯了眯,“柳痕与桃娘那么情深,怎么会容你这样作践桃娘?” “呵呵呵,桃娘是谁?”女子欢快的轻笑起来,“与柳先生情深的是我,与柳先生有仇的,就是我的仇人。” “请回吧,找你的情人去。”白桑朝门做了一个拉开的动作,门开了。 “呵,小鬼头,你当你是谁呢?今日我是来找你家先生的,又不是来找你的!”女子冷笑一声,抬眼望了老板,见他并无言语,越发胆大了,“你也不必恼火,我只讨要了书就走。” “为何要给你?” “啊?”女子看着老板。 “为何要给你?”老板又问了一遍,含笑看着她。 “八寸涯发生了许多事,你都忘了?”女子先是诧异,而后又笑开,只是道,“百里先生,妾身韩氏,给先生问安!” “说说吧。我忙活了好几个月的事情,竟然还有不明白的。”老板一笑,桌上出现了好几碟样式不同的糕点。 “呵,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韩氏冷笑,捻起一块糕点往口中送去,“八寸涯上那棵黄檀木被人伐了,有人误入了八寸涯,将黄檀枯木捡回去做了一些玩意儿,卖给别人。 “这可就做了祸事了。听柳先生说这棵黄檀是上古时的遗物,如今其灵虽散,其魂犹存,那些买了这棵黄檀木所制之物的人,接二连三的死了,想来你是知道的。百里河主。”女人又捡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柳痕要《两世缘》做什么?”老板结合几个月处理的事情,已经晓得了大半。 “这个你莫管,柳先生说这棵黄檀你肯定舍不得下狠手,如果你将《两世缘》给他,他就把这件事情了解了,省的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搞笑,那柳痕哪里来的底气说这话?”白桑听不下去了,放下书,“不过是借着百里内心愧疚,为所欲为罢了,这其中种种因由,终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我看他还跳不跳!” “白桑,安静点。”老板偏着头看一眼白桑,白桑就悻悻地坐下,然后老板看着韩氏,“你继续说。” “话已经说完了,先生识相,还是将书拿出来吧,省得麻烦柳先生来一趟。” “我很好奇!”老板顿了顿,“你是怎么知道柳痕的事情,又是怎么晓得我和柳痕的恩怨的?” “自然是柳先生告诉我的!”韩氏先是一顿,然后大声的说出来。 “说说吧,你来此地的目的,我耐心有限,和外面相传的不同!”老板慢慢化作年轻的模样,邪邪地笑着,然后韩氏就陷入地里。 “你放开我!”韩氏意识到事情不妙,显现出狰狞的模样,“给你说,我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把书交出来,交出来!” “最后一次机会,说出目的,不然,就消散吧!”老板凤眼微眯,扯着笑道,“我的脾气不好。” “说什么?”韩氏越陷越深,沿她的四周,一个黑洞慢慢变大,里面伸出一只只透明的手,不住的拉扯韩氏。 “算了,冥顽不灵之魂,不配点化!”老板垂下头,黑洞慢慢合上,韩氏着急了,又成了烟雾,发出嘶嘶的怒吼! “不要,不要!!”嘶嘶的怒吼中,透着哀嚎,求饶。 “去吧!”老板闭眼,黑洞彻底合上! “你怎么召唤出欲海了?” “他们本来就是因欲望而死,入欲海有错?”老板叹一口气,也不变幻成老人的样子了,就这样坐在白桑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无奈。 “白桑,不知连魂魄都聚不齐了!”老板苦笑,“我去了八寸涯,才发现那棵黄檀连根都被人刨了,那个女人就是始作俑者。” “她是谁?”白桑也坐正了,不知春他知道,与自己同族。 “不知跟着她轮回了好多世,我分明看着她上了轮回舟,可是她的魂魄出现在这里了,她领着一群孤魂野鬼打开了八寸涯的结界,想要寻找到成仙的机缘。”老板讽刺一笑,“倒是有点能耐。” “八寸涯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好像损失了许多神灵气。” “那群鬼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费了许多神,才将他们一一正法,这只鬼想来就是跟着我来的。”老板顿了顿,一皱眉,“果然有些能耐。” “八寸涯那里没事吧?” “我已经解决了。” 第十五章 北邙乡女 “春风草绿北邙山,此地年年生死别。” 语出《乐府诗集》 是夜,星陨如雨。 那天夜里的事情,秋萝大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透过明瓦,看见一道一道的光芒从瓦面上划过。 耳边是咿咿呀呀的小儿歌声,她背上惊出一层冷汗,赶紧缩进被窝里。朦胧间,她感觉自己鼻尖萦索着什么,她闻到一阵香气。 这天夜里发生的事,也许是她的杜撰,也许真的发生了。 那年她大约是在读三年级。 “我发誓,那天晚上我真的把那几朵月月开放在小板凳上了。”她哆哆嗦嗦的捧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 “也许是被老鼠拖去了?”白桑不确定的问。 “我也是这么想的,第二天,我偷偷拿了梯子,把阁楼上都找了个遍,除了找到几个笔记本,什么都没有,连老鼠洞都没有。” “就是几朵玫瑰花而已,不至于让你记了一辈子吧?”白桑好生不解啊,最近来店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不要胡言乱语。”老板顺手拽了一把他的头发,“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吗?”老板看着秋萝。 “我也不知道啊……” “你……”白桑很想骂人,刚刚那个韩氏给他受的气还没消。可是他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骂人的话又讲不出来。 “不过那天,我们那里死了几个老人。”秋萝缓缓道,“这个果汁好喝,我好久没有喝到了。” 她接连喝好几口果汁,又道:“我把看见贼星的事告诉和我玩儿得好的朋友,他们都说我是眼花,可我真的看见了。” “你睡糊涂了吧。”白桑咽下玫瑰饼,喝了口茶。 “才没有!”小孩儿的语气,白桑听得一个哆嗦。 老板在想哪一年哪一处有过大规模的流星。就问,“那几个笔记本你看了?”他本来想问那是哪一年的,可是他觉得秋萝不记得了。 或者这件事情是她杜撰的呢?也未可知。 “笔记本是空的,我用了。”秋萝不解,“笔记本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摇摇头。 “我看见贼星的第二个星期。”秋萝看着饼子,又看了一眼老板,老板点头,秋萝咧着嘴笑,拿起饼子,掰开一小块塞进嘴里,“我放在小凳子上一盆兰花,不见了。你想啊,玫瑰花可能是老鼠拖去了,可是这么大一个盆儿,老鼠拖不去吧?”她边说边比划。 “你住在哪里?”白桑憋了半天,“你没有和你父母住在一起?” “那年我姐姐生了侄子,家里的屋不够住了。正巧我家对门的人搬走了,我就借了他们的耳房住。”秋萝拢拢银发,“我死的时候,感觉浑身飘飘忽忽,吃了平时的东西,就像那穿肠的毒药似的,怎么到你们这里,与生前没有半点差别呢?” “后来你还住那里吗?”老板没搭话。 “怎么敢住?连忙搬出去了。” 白桑看着这个胖咪咪的老太太,觉得她有点缺心眼儿。 “要走了吗?”老板站起来,找了一本书递给她,“不要挂念那些了,好好离开吧!” “好吧!”这点上老太太挺通透,“该走了,省的给儿孙添麻烦。” 秋萝离世七日,是夜子时,老板为她点燃引魂灯。 送走秋萝,老板拿出一本小册子,自己研墨,提笔写道:“谁研春风雨……” “你看,你看……”白桑忽然激动的拽着老板的袖子,语气中还有三分紧张。 “怎么会这样?”老板走到白桑面前,去看那盏映魂灯。 话音落,老板已经出现在渡头了。 秋萝还在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缓缓爬向木舟。而在她的背上,慢慢长出了细细的草芽。 “那种草从地里钻出来的声音,你听过吗?”草芽渐渐长高,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从草里长出来。 “你听过蚯蚓在地里蠕动的声音吗?” “你听过雪水融化在地里的声音吗?” “你听过老鼠刨洞的声音吗?” 随着草越长越多,秋萝的灵魂慢慢碎成渣,由渣变成雾,草尖随着雾气而晃动,那些雾气就沾在草尖上,慢慢消失。 女孩子每走一步,就高了一寸,走到老板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样子。 “你肯定没有听见过,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泥土的腥臭。” “呵,这玩意儿是谁养的?太恶心了。”双剪略过河面,落在老板肩上。 “梁上土能补那具魂魄吗?”老板垂下眼帘,指指秋萝的魂魄,慢吞吞地问。 “补什么补啊?都被那些草吸收了。”双剪道一声可怜。 “问你们啊!凭什么我要去听这些声音,凭什么我要被埋在地底?”那女人已经贴着老板的面了,恶臭味铺面而来。双剪赶紧飞开。 “凭什么要是我?” 走过她旁边的那些灵魂,忽然很痛苦的趴下,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开始缓缓爬行。灵魂的背上,慢慢长出草芽。 老板少有那么手足无措的时候,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他大意不得。可是…… 不能再想了! 他出手如电,一下子制住女人,将她丢入河中,途鱼一下子兴奋起来,疯狂的在女人身上撕扯。 老板双手仍在发抖。 “谁?到底是谁?”老板感到痛苦,他杀生了。杀了一个善良的人。 “百里,这事好像是针对你的!”双剪化为人,走到老板身边,严肃的说,“你该好生查查。” “双剪,我刚刚,杀了她!”老板尤未回神,还看着途鱼群发愣。 “你不杀她,她就要灭了这些人的灵魂。”双剪感到生气,“你忘了千年前的事情了吗?” “我……”历经千万年的老板,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你该好好查查,是不是千年前漏了什么。”双剪也是无奈,他知道老板的事,甚至他能为老板解决,可是他不能那么做。 “北邙山,古来埋骨地。”老板拍拍自己的脸,又自额头到胸口,用手指轻轻一划,他又变成老人模样,更加苍老的老人,“双剪,替我把这些草带到北邙之山去吧,我去找当年秋萝住的那间屋子,这些事,该了结了!” 老板慢慢往黑暗中走去。 他走一步,渡头就黑一分,当他离开的时候,渡头已经如同虚空一般,寂静无声,没有半丝光亮。 双剪在黑暗中扑扑翅膀,也飞走了。 第十六章 老瓦屋 “爷爷,你去哪里了啊?”老板推开门,弯弯就扑上来抱住他的腿。 “弯弯来了啊?”老板抱起她,刮刮她的鼻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刚刚双剪太爷才送我来的。”弯弯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糖,“这种糖可好吃了,爷爷尝尝。”弯弯将糖塞进老板嘴里。 双剪太爷?老板嘴角抽了抽,和弯弯打商量,叫她以后就叫双剪爷爷。 “可是双剪太爷叫我那么喊他的啊?双剪太爷那里有好多小朋友哦,弯弯喜欢那里。” “白桑呢?”老板一时间不好说话,岔开话题。 “我把书收进去。”白桑从里屋出来,边问道,“那本书呢?” “哪本?” “给秋萝那本。” “都给人家了,捡回来做什么?”老板放下弯弯,“怎么还不带弯弯去睡觉?” “是弯弯要等爷爷的。”弯弯想起外婆,双眼一红,“爷爷,以后弯弯再也见不到外婆了吗?” “会见面的,外婆要去完成一些事情,等弯弯长大了,外婆的事情就做完了,如果有缘分,弯弯还会遇见外婆的。”白桑拉着弯弯的手,“弯弯要睡觉了吗?” “白桑哥哥,外婆真的还会回来吗?” “会的,以另外一种模样。弯弯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不困,我想外婆了!”弯弯趴在白桑怀里撒娇。 白桑心都化了,抱着她说:“不睡就不睡吧!” 老板看着弯弯和白桑,脑海里划过什么,可是又没有抓住,一时间心烦得很,自己转身进屋去了。 “弯弯,今晚没地儿睡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好不好啊?” “和双剪太爷那里的一样吗?” 白桑脸一黑,不想搭话,又见弯弯眨着眼睛看自己,只能岔开话题道,“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啊。” 弯弯瞄了一眼白桑,点点头。 “百里,我带弯弯走了啊!” “去哪里?”老板又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带着弯弯,我们走吧!” 这下该白桑惊讶了,诧异道:“去哪儿?” “去秋萝小时候住的地方。”老板伸手接过弯弯,给她披上一个披风,“弯弯啊,闭上眼睛啊,一会儿我叫你睁眼再睁眼好不好?” “好吧!可是我不想闭眼!”弯弯撅嘴,不过还是趴在老板胸口,闭上眼睛。 “你知道在哪里啊?”白桑还担心弯弯冷,又给她带上一件小衣服。 “这衣服是谁裁的?”老板在弯弯耳边摸了摸,弯弯的耳朵处就形成一层薄薄的气膜。 “弯弯的外婆把弯弯的抚养权交给我之后,我就去了一趟七彩寡妇那里!” “这是蜘蛛丝?” “天蚕丝!”白桑嘟囔。 老板挑眉,一个闪身就不见了,白桑赶紧去追。 “呼~~呼~~虽然我们是妖,可是也会累啊!”白桑停在老板后面,气喘吁吁道。 “功夫不到家!” 白桑还想说话,老板回头看他,将手指压在嘴唇上,白桑点点头,不再说话,开始四处打量。 天快亮了,弯弯揉着眼睛,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问:“外婆,早点可以吃小馄饨吗?” 她在老板怀里睡了一夜。 “可以,可以!”白桑见弯弯醒了,立马接她到怀里来,“弯弯要吃什么馅儿的?” “三鲜的!”弯弯意识到喊错人了,“爷爷,对不起!” 白桑和老板一阵心疼,谁说妖怪无心? “爷爷,这是哪里啊?” “一个老人家小时候住的地方,等我们办完事情就去吃小馄饨,好吗?” “好。”弯弯靠这白桑,又开始打盹儿。 “她小时候住的地方还在吗?” “在不在都不重要。”老板道。 时值季春,正是春光烂漫的时候,老板他们走的路边,开着一簇一簇的马兰花。 远山雾气朦胧,隐隐约约看见几处瓦屋升着炊烟。 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叫,林子里头也隐着瓦屋。 老板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摸摸弯弯的头发,给她带上小帽子。 “往哪儿走?” “往路上走!” 白桑冲着老板吐舌头。 “要找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不是所以东西都能形容出来的。” “哦!”白桑小心翼翼地搂着弯弯,生怕她不舒服。 两大一小又走了许久,那条路分岔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片小小的茶树林。 老板停下来,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手一抬,指着左边的路,抬脚就走,白桑还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看他走了,赶紧跟上。 天已经大亮了,弯弯睡够了,从白桑怀里跳下来。看见那么多花,惊奇极了,一路走一路采,小手抓不住了,就递给白桑。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开始看见村落了,村口是一棵巨大的罗汉松,松下是一口枯井。 为什么说它是枯井呢? 因为里面长了一株藤萝,枝枝蔓蔓的沿着罗汉松爬上去。 “我们要去的是那里吧?我闻到了那种腐臭味。”白桑指着不远处哪一幢高高的印子楼。 “为什么我没有闻到啊?”弯弯扯扯白桑的衣摆。 白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板,老板也是犹豫,不过他略加思索,还是老老实实告诉她:“弯弯,你知道吗,第五老师离开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们了。” “我知道的,我听了录音。”弯弯情绪低落,垂着头,老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弯弯忽然抬起头,“爷爷,哥哥,一会儿弯弯能不能去外婆睡觉的地方?” “可以。”两人点头。 “弯弯啊,你跟着我们之后,会发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就像双剪太爷其实会飞这样的事情吗?” “呵,对啊!”老板心下一松,想来有些事情双剪已经在慢慢给弯弯说了。 果然带孩子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双剪来。 “我们要去那里吗?”弯弯也指着印子楼。 “对的!” “那里有什么?” “就是要去找找!” 转眼间,几人来到印子楼前,才发现已经残破不堪,人去楼空了。 幸好旁边还住着一家人,白桑理理衣服,想了想,让弯弯去敲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 “哪个哦?”是四川有些县的方言。 说着,那所屋子走出一个老太太。 “奶奶,我们好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这家人您知道去哪里了吗?” “秋家嘛,老早就搬走了。”老人家看起来还有点忙,“你们找他们干啥子?” “我们受秋萝太太之托,回来找点东西。”老板礼貌的走上前去。 “你们就去找噻!”说着进屋去了。 白桑转身,就要走去那处废墟。 “错了,是对门家的耳屋。”老板拍拍白桑的肩膀,指了指另一面。 房子都被推倒了,里面种满了菜。 “找得到吗?” “看看那里有异样就成了,想来古时候这里是一片坟场,找找哪里有坟堆吧。” 说着,将蹲在坝子摸猫的弯弯抱起来,问她:“饿了吗?” “还没呢,你们先忙吧,我没饿!”弯弯笑眯眯。 “爷爷,这屋子是因为太老了,所以才会坏掉吗?” “是啊,因为老了,好多东西都没有,所以人们就不喜欢了,它坏了就没有人去补了啊。”老板回答道,脑海中又划过那种感觉,只是怎么也抓不到。 第十七章 井中藤(二) 印子楼后面,是一片坟场,掩在高高的茅草之中,若不是弯弯指出来,两人还没有注意到。 “爷爷,这里有什么人啊?”弯弯摸摸头,“这里的人们是不是长久的睡着了?和外婆一样啊?” “弯弯,你不要这样想着外婆,不然外婆会不安心的,你希望她很难过吗?”白桑受不了小丫头那么懂事的痛苦了。 “哥哥,你听呀,他们在唱着古老的歌谣,歌谣中唱着古老的他们。” “弯弯?”老板意识到不对劲。 “爷爷,弯弯怕!”弯弯一边带着哭腔说怕,一边将花放到他们走过的坟前。 老板越看越惊心,连忙将弯弯搂在怀里,低声安慰。 白桑也回过头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弯弯,怎么了?”白桑将她从老板怀里接过来,轻声哄道,“弯弯看见了什么啊?那么坚强的丫头都被吓哭了?” “哥哥,他们说你们身上有死亡的味道,他们怕,他们说要留下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哭得是伤伤心心的。 “别哭别哭,现在还听见他们说话没有啊?” 弯弯顿了顿,含着眼泪花儿摇头,说听不见了。 “百里……” “来,弯弯,爷爷抱!”老板接过弯弯,然后把她放在地上。 “爷爷,爷爷,好吵好吵啊!”老板赶紧抱她起来。 “百里鲟,你干什么?”白桑一把抢过弯弯,将她搂在怀里安慰。 “弯弯,刚刚站在地上的时候,是不是就听见了?” 弯弯抹抹眼泪,点点头。 “这片坟场被人做过手脚了!”老板叹道,“可是为什么弯弯能听见呢?” “找一些小孩子问问吧?”白桑道。 “如何问?”老板瞟了白桑一眼,“先出去吧。” “弯弯饿没?”白桑询问怀里的弯弯。 弯弯轻轻点点头,白桑他们离开坟场,抱着弯弯来的小山村中一片山明水秀的地方,老板手指轻动,一块野餐布就铺在地面上。 “弯弯,是要吃小馄饨吗?”白桑作鬼脸都弯弯笑。 “是的!”白桑就从怀里捧出一碗烫呼呼的馄饨,手一翻,又拿出一个小勺子,递给弯弯,让弯弯坐着吃。 “好厉害,哥哥,你们都会变魔术吗?” “是啊!”白桑继续和弯弯笑。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凭空来的,只是随身备着而已。 自千年前的灭妖之后,世间所剩妖怪已经不多,认识老板等妖的妖怪都很不解,为什么老板总是装着一个火炉,很多酒,而白桑,自从和弯弯做了好朋友之后,空间之中全是弯弯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哥哥的魔术真厉害!”弯弯崇拜得星星眼都冒出来了。 老板看着嘻嘻哈哈的两人,心中冒出的计划按也按不住,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都开始超出他的预料了。 自从柳痕从他店里离开后。 所有的事情都是从他的软肋着手。 “弯弯,吃过饭后,我们还要去那片坟地,可以吗?”老板叹口气,最近他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嗯!”弯弯小小幅度的点点头。 “你去吧,我带着弯弯等你。” “弯弯,那片坟地被人做了手脚,如果爷爷单独去做这件事情,爷爷会打扰到他们睡觉的!”老板抱歉的看了一眼白桑,可是他必须那么做。 “爷爷要弯弯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吗?”弯弯舀了一个馄饨递到老板唇边。一个聪明的孩子。 老板闭了闭眼,轻轻咬过馄饨,那一瞬间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地点头,弯弯懂事的不像一个小孩子。 “嗯!”弯弯轻轻呜咽一声,算是答应了。 白桑一拳给老板挥去,大骂一声:“百里鲟,你个混蛋!” “弯弯,对不起!”当着弯弯的面,白桑只是虚空挥了一下,自然不会打到老板身上。 “没事呢!”稚嫩的童音,肉呼呼的小手抓着白桑,“爷爷这样子,弯弯好像是个大人呢!” 弯弯吃过馄饨,白桑又抱着她,给她喂了几块糕点,撑得弯弯直揉肚子,连说吃不下了。 白桑又带着弯弯去山坡上采花,留老板一个人蹲在一个水池边。 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两人才大捧小捧的带着些花儿草儿回到那里。 “走吧!”老板蹲太久了,起身时一个踉跄。 “爷爷小心!” “别关心他!”白桑冷言冷语。 他们再次来到坟地时,天突然暗了下来,老板拿出一件白纱斗篷,给弯弯带上。 然后他和白桑各自捏了一个隐身诀,再次走入坟地。 这次老板和白桑一左一右拉着弯弯,三人穿梭在坟地里。走了好一会儿,白桑问弯弯,听见什么没有,弯弯摇摇头。 老板看了一眼白桑,将弯弯的手放开。白桑紧紧捏了一下弯弯的手。 弯弯抬头看着白桑,笑眯眯,然后自己将手从白桑手里拿开。 “哥哥,爷爷,我听见了!”弯弯咬着嘴唇,半天才忍住哭腔,尽量平稳的说。 “他们说,很久以前,这里就是一片坟场了。 “很多很多人都埋在这里。直到有一天,因为这里的死人太多了,就有鬼魂出来祸害人。 “有一个道士,就让那些活着的人,找一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孩儿,活埋了她,那些鬼魂就不敢出来作乱,就会安静地离开了。” 弯弯已经语无伦次了,老板赶紧将她搂起来,给她施几个清心诀,才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又做什么好人,弯弯这样还不是你害的?”白桑气愤,将弯弯抱回怀里,离开坟场。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是“轰隆隆”一声雷响,夏天将至。 “白桑哥哥,是我太胆小了吗?”弯弯扒着白桑的衣服,轻声问。白桑鼻子一酸,一时接不上话。 弯弯又说:“哥哥,他们说,藤花!” “百里,过来。”白桑一听,赶紧喊尚在坟场中发愣的老板。 “怎么了?”一个闪身,老板出现在他们面前。 “弯弯说,他们在说藤花。” “原来如此。”老板一拍手,“原来如此啊!” 说着,带着白桑他们来到村口,让白桑抱着弯弯,自己化作一阵烟雾钻进土里,惊得弯弯又是大叫,白桑连忙安慰,说他和老板都是特别会耍魔术的人。 弯弯才放心,靠在白桑胸口开始睡觉。 今天她受了惊吓,又没吃太多东西,一时感觉到疲倦。 第十八章 井中藤(二) 白桑和弯弯隐身等在井边,而井下,被藤蔓根茎牵牵绕绕的泥土中,居然还被藤蔓根茎开辟出一方空间。 这里面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席地而坐,漫不经心的在那里玩着手指。 看见老板来了,也不惊讶,竟笑靥似花的起身,道一句:“河主辛苦了!” “久闻河主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相逢,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小女姓秋,单字一个萝。”随着女孩子朝老板行礼,空间慢慢变成一间古时女子的闺房。 “秋萝?前几日也有一位唤作秋萝的老人来我店里。”秋萝走过来,牵着老板的袖角,示意他坐下。 “是了,我也是为这件事在这里等候的,妍姬想必是神魂俱灭吧?”秋萝坐在老板对面,指着一根藤根,那藤根就自己编成一个盘子,秋萝摘了四串藤花放在盘子内,“河主,何不邀你的朋友也下来坐坐?” 老板点点头,白桑就抱着弯弯出现了。 “哎呀,好精致的娃娃!”秋萝走到白桑身边,细细看了熟睡的弯弯,不禁埋怨道,“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怎么带小孩子的?还饿着呢,就空着肚子睡觉,当心长不高啊!”赶紧要去戳几下弯弯,让她吃点东西再睡。 白桑一个闪身,避开了秋萝,嫌弃的说一句:“你身上的香太俗,熏到弯弯了。一会儿回去自然晓得给她吃的。”白桑也心疼,就瞪了老板一眼 。 “这位是?” “白桑!”老板答道。 “原来你就是白桑啊!”秋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笑得白桑想跳脚,秋萝连忙说,“请坐,请坐。” “你像是知道我们会来?”老板拈了一朵藤花,轻轻丢入口中。 秋萝笑道:“河主不怕有毒?” “毒不死他!”白桑嘀咕。 “不用称河主。”老板笑答。 “等哪一天你死了再喊也不迟。”白桑嘟囔。 “呵呵呵呵呵,先生,白桑公子,你们此次所至这里,想来是为了那个秋萝的事。我等在这里也是为了这件事,如果你们有心,且听我讲一讲这一段往事罢,全当消遣了,可好?” 老板没说话,又吃了一朵藤花。 白桑看着老板怀里的弯弯,再抬头看了看秋萝,点点头。 秋萝一笑,叹一句:“那妍姬也是个可怜人。” 上元二年,去年被血浸过的土地,又种上了稼禾。 满山遍野的开满马兰花和野百合。 人们都忘记了去年的哭喊,纷纷喜气洋洋的过活。 能活着就好了。 今年收成比往年都好,且今上仁慈,广施恩德,减徭役,薄赋税。 今年大约可以过得好年。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场冰雹打破了茅草屋,打倒了刚刚成熟的庄稼。 哭有何用?众人流过泪后,只能赶紧抢收那些好的庄稼。 还是那句话,这种年岁,谁家能过上好日子啊。 邻村闹疫病了,从邻村回娘家的新媳妇把瘟疫带过来。 长官家里死了第一个人时,还没有引起注意, 接着是村南的小儿子死了,接着是村口的那个讨口的。 “谁会注意到呢?死的都是小人。”秋萝择了一朵藤花,递给白桑。 “那时我还是一棵长在山脚下的小藤蔓。无眼无口,只能听见过往的行人说一些事情。我修成人身,是借了妍姬的怨气。那已经是万历年间了。” “上元年间,这里已经荒废了,直到万历年间,这里才又重新聚成一个村子。”秋萝拉了拉一根藤根,那藤根就从一个箱子中拖出几个笔记本来。 “妍姬就是万历九年被活埋的。”秋萝将这几个本子递给老板和白桑。 “这个村子闹鬼了。张大娘家的鸡被什么东西给咬成血糊糊,这是开始! “接着是村里三家人供养的牛。 “等三娃子血肉模糊的爬回家时,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两天,村里死了六口人。 “等那个柳道人来村里捉鬼时,已经死了一十六口人。 “柳道人的确是个高人,他将作乱的死尸拖到太阳下暴晒,那是有目共睹的。” “这个村子死过太多人了,阴气过重,还是趁早搬走吧!”青袍道士背着竹篓,收了道场,给众人交代一句,就要离开。 “上仙,上仙,求求你救救这里吧!”开口的是村里那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他双膝一跪,在场村民哪个不跪? 这个柳道人经不住众人的哀求,只好说道:“倒是有一个丧尽天良的做法可以保住这个村子。找一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待阴月阴日阴时,迎先人回家后,让她着嫁娘装,活埋在村头那口井中,可以压住这阴气,保住村子。” “白桑公子,你问他们那么做没有?当然做了,不然那个秋萝怎么会有这几个笔记本?我怎么会在这里与你们讲故事?”秋萝揉揉酸涩的眼睛,“我大概是这件事唯一的见证者了。” “秋萝老妇人也是一个少有的善良人,她应该早就感知到了妍姬寄存在她身上,可她仅仅是感到害怕,当我出现告诉她这些事情后,她都不害怕了,反而因为同情妍姬,让她继续生长在自己体内。”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害了一条人命,可是不这样,还会害更多的人命啊!”秋萝苦笑。 “这些阴气真的被一个女人就压制住了?”白桑听得难过,可是又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要压住这些怨气,怎么可能只要一个女子就够了?”老板看着秋萝,道,“你放心,我已经将妍姬善心所化的草移到北邙山了。” “妍姬是少有的善良人,既然她还存在这天地间,我也可以安心的离开了。”秋萝对着老板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多谢河主。” 她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退至土壁上,慢慢融进土内。 “她要……” “白桑,安静点!” 藤萝根茎开辟出的空间慢慢失去支撑,老板紧紧护住弯弯,和白桑坐在藤根结成的小椅子上,看着藤根迅速枯萎,闻着那种藤萝的清香越来越淡。 秋萝消散了,世间的妖又少了一只。 “百里?” “走吧,回家了。”老板一手抱着弯弯,一手拿着那几个笔记本,“还有事情没有解决啊,这次又要引渡很多鬼魂了。”他轻轻捏了捏这几个本子。 “里面记载的是那些没有离开的鬼魂吗?”白桑问。 “是离不开的鬼魂。” 第十九章 分两地 “我死了,只怕他们待你不好,不若我买一包耗子药你吃了,我们一起上路吧。”晴秀转达了这句话,她倚着窗棂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伸手接了点水,又将水甩落。 书店内少有活人来讲故事。 晴秀是受人之托,托她讲故事的人于四日前逝世,她从远方赶来,刚好遇见这场大雨。 “我婶婶和叔叔两人受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结为连理,育有三儿一女,叔婶咽气时,我堂兄堂姐都守在他们的床头。”晴秀很是憔悴,婶婶离世,她忙前忙后,刚刚下葬就来找老板,实在累得慌。 “姐姐,坐啊。”弯弯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给她抬了条凳子放在靠窗处。 “谢谢啊!”她摸摸弯弯的头,坐在凳子上。 “没关系。”弯弯礼貌的冲她笑笑,坐回古筝处。 晴秀来时,白桑正在给弯弯讲琴谱。 “那位小先生,你们继续吧,打扰了。”晴秀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川蜀地的麻辣味儿。只是连日的劳碌让她说话时带着一丝疲倦。 白桑摇摇头,道:“你请讲吧。” “打扰了。”她喝了口牛奶,发现并没有腥味,就又喝了一口,接着道,“我叔叔比我婶婶先走六年,他的病来得急,患病才十天,就离开了。他走的前一天,拉着我婶婶的手,给她说:‘我死了,只怕他们待你不好,不若我买一包耗子药你吃了,我们一起上路吧。’婶婶当时笑着打他,转过身‘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婶婶也舍不得叔叔。 “后来闲话的时候,婶婶给我妈妈讲过这件事,当时婶婶只说那个老不死的病糊涂了。 “妈说,你老汉儿要是那么对我说,我马上就去死。 “叔叔婶婶也好,我父母也好,他们没有大学问,连写自己的姓名都是歪歪扭扭的笔画拼凑出来的。 “婶婶托我来找你,也是说家里诸多兄妹,唯有我读书多一点。 “婶婶失去叔叔的六年,活得很像失鱼的水,可是啊,她不能不拖拖拉拉再活几年啊。她在人前是说,那老不死的还没看过这些新鲜玩意儿呢,我替他看看。人后却是擦着叔叔的遗像,有时一擦就是大半天。 “那天她拉着我的手,给我说她要走了,托我个事儿,倒是唬了我一跳。婶婶平时看着很精神的,可是那天晚上,她就跌了一跤,第二天早上就走了。 “说来也不怕你们笑,我在飞机上还在暗骂自己疯了,怎么就因为一个将死未死的老人的胡言乱语就过来了,万一那只是一个梦呢?我婶婶说,她也没有别的牵挂,只是觉得对不起叔叔,让他一个人早早的走了,也没个伴儿。头一天晚上,她做梦,梦见从来没有入过梦的叔叔了。 “叔叔站在一间店子门口,对婶婶招手,指着店门口垂着的牌子,一个劲儿笑。 “我不知道婶婶是怎么知道你这里的地址的,当时她给我说的时候,我还说她在开玩笑,叫她别说这样的话了,她还要活好多年,看好多新鲜玩意儿。 “可是婶婶拉着我的手,忽然就哭了,说她对不起叔叔,让他一个人离开,既然叔叔站在这里,又指着牌子,肯定想要牌子上的东西。她要我一定来看看。 “我只当她胡说呢,也没管她。晚上的时候在饭桌上,讲给我妈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隔壁三哥就来叫爸爸,说是婶婶跌了一跤,眼看着不行了,要爸爸去帮着张罗。妈妈也跟过去了。 “大概是那个时候,我对婶婶的那席话上了心,连忙看看有没有这个城市,又买了今早的飞机票,赶着过来了! “老板,你这里的书是要一个故事来换,对吗?”晴秀讲完这些话,大概是还没有缓过来,又站起来,头探出窗户狠狠吸了几口湿冷的气息,“什么故事才可以呢?” “这个就很好!”老板微微一笑,今天他带了一个老花眼镜,笑得时候,好像能看见从他眼前流过第五很多的时光。 “是了,亏我读了这些年书,原来都是傻读。”晴秀点点头,“那么……”她顿了顿,还在组织语言,老板就起身,几步走到最后一排书架前,从最下面抽出一本书,又回到窗前,放在那方靠这窗户的书桌上。 “带这本回去烧给亡者吧。”老板拉开正对着窗的那张椅子坐下,发现雨已经渐渐住了。 “若是你不嫌弃,也可以带一本回去,只是这给亡者的书,不能打开,可好?”老板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句好吗? 晴秀点点头,说一句好的。 “白桑,许久没有听你弹琴了,将房里那张琴取出来弹一曲吧。” “好。”白桑难得没有和老板对嘴。 而老板则是将香炉拿出来,将最后半块茉莉花形状的香点燃。 白桑将琴放好,试了试音,觉得尚好,就开始拨弄琴弦。 晴秀也是个爱读书的,虽不是很解音律,但是听他弹了一拍,也听出来了弹的是《诗》里的《葛生》。 一曲终,白桑站起来,让弯弯坐着,叫她随意拨弄。 晴秀就呆呆的靠这窗棂,看着雨小复而雨大,琴鸣,雨声,心头的那股难过一时间像是找到宣泄口似的,随着眼泪掉了下来。 她还有些话没说。 叔叔在世时,婶婶常常和他吵架,六七十岁了,还天天吵,不过瘾还会打架。 还是很小的时候,她还想婶婶那么坏,叔叔怎么会娶她呢? 渐渐地她明了事理,也晓得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 直到后来叔叔死了,婶婶失魂落魄的活着,才知道啊,有些爱情,出现的方式不同罢了。 “哥哥,手疼了。”弯弯拿起小小的手指头,递给老板和白桑看,白桑心疼了,抱着她的手呼呼的吹。 “老板,谢谢您的书,虽然我来的没头没脑,但是感谢你没有将我打出去。真是谢谢!哈哈哈……”晴秀用手背遮住嘴,笑出声来,“好了,我也要回去了,后天还要上班。” “那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老板站起来,拿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将书装起来,递给她。 “啊?不用包装的……” “不是包装,这本书本来就是装在里面的。” “谢谢,告辞了!”晴秀走至店门口,冲着送她出来的老板和白桑轻轻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于当天晚上乘飞机飞回自己住的城市,在她婶婶头七的祭上,将书连同盒子一起烧给婶婶了。 至始至终都没有打开那本书。 只是记得盒子上雕刻着一片荒野,甚至能够感受到这是一片在起风的荒野,其上长着被藤蔓缠绕的大树。 当天夜里,晴秀就梦见她家叔叔婶婶站在旧书店门口,对着她边笑边点头。 当然,她永远不知道,这晚回煞,她婶婶沿着她的床,走了一圈。 第二十章 雾色为花 七月,红柳花成阵,戈壁之中处处可见。 而在无人涉足的戈壁深处,狂风包裹的莽荒之地,一棵带着江南烟雨的潮湿味道的绿柳不动不摇的站在狂风之中,枝枝叶叶,都是妩媚。 狂风之外,像是捧月一般,红柳一圈一圈的绕着绿柳而生。 风停的时候,已是繁星满天。 戈壁的天空显得格外矮。绿柳下,躺着一个着绿衣的男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星空。 “韩氏被百里鲟打入欲海了!”他坐起来,靠这绿柳,看着在夜色下显得奇形怪状的红柳,“柳先生,接下来呢?” “接下来去买香蜡纸钱,给韩氏上坟。”柳痕坐在一根纤弱的柳枝上,仰着脸看漏进柳叶中的星光。 “好!” “然后看百里鲟的下场!”说着,柳痕笑起来,轻轻呢喃,“桃娘,桃娘!” “吴起已经去旧书店了。”那人又说。 “给他立衣冠冢吧!”柳痕说着,手中出现一捧红柳枝条,然后,他撒下去,枝叶落在男人身上,“柽柳,你也要死了,后悔吗?” “谢君当年恩,万死不敢辞!” “抱歉,抱歉……” 巷子口,卖煎饼果子的大叔一边摊饼子,一边和面前这个背着画板,提着画纸的年轻人聊天,“百里先生带着家人上坟去了,听说要去好几天,最近应该都不开门。” 吴起无奈的笑笑,道:“谢谢啊,大叔。”然后付了煎饼的钱,拿起煎饼就走了。 是夜,大叔发狂。 于后半夜,身亡。 这一夜,同样的事情在不同城市发生了二十一起。 老板和白桑领着弯弯先给她外婆上了坟,再去的北邙山。 “爷爷,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是下雪了吗?”弯弯一手拿着一个野果子,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山坡。 坡上像是才下过雪一般,覆盖着一层白色,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将白色分开,露出白色下面的青绿色。 老板笑而不语,白桑一手提着一兜果子,另一只手抓着果子吃,边吃边口齿不清的告诉弯弯:“那里是花,要是春天来就更好看了,五颜六色的,隔老远就能闻见香味儿。冬天最好别来,虽然开着黄绿色的花,可是却是臭的,像死尸一样的臭味。”惊得弯弯直缩脑袋。 “爷爷,真的啊?” “还记得你练琴时焚的香吗?”老板笑问。 “那个好闻,春天出门时就能闻见那个味道。还像刚刚夏天时,双剪太爷带我去抽天花的玉米地玩儿时闻到的味道。”弯弯走累了,走到白桑面前,张开手臂要抱抱。 “这里不能抱抱。”白桑刮了一下弯弯的鼻头,“这里啊有好多先人看着呢!” “那你也不能吃了!”弯弯撅嘴,将白桑手里的兜子提过来,结果因为太重,没提稳,将果子撒了一地,弯弯拧着眉毛,又一个一个的将果子捡起来包好,“爷爷,你提着,不然都被白桑吃完了!”这下好,连哥哥都不叫了。 “好!”老板笑着把果子拎起来,又听见弯弯问他:“爷爷,是因为冬天的花都变成肥料,才能将春天的花开成五颜六色,还很香吗?” “对!对对对!”老板眉头一挑,高兴的连说好几个对,“看见没有,?六岁的小孩子都比你有见识。” 白桑撇嘴。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坡脚,这里就已经开满了零零碎碎的白色小花。 花很小,花瓣近乎透明,单独一株长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这种花妙就妙在成片成片的开,成片成片的谢。 给人独特的惊心动魄之美。 “爷爷,这里的人都很善良呢!”弯弯走着走着,突然说道,“他们说弯弯很乖很乖,还说爷爷曾经帮过他们。” “弯弯!”白桑蹲下来,和弯弯平视,“你是不是走到墓地就能听见?” 弯弯摇摇头,道:“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有时候听见声音会很怕,有时候却会很开心。” “是从小就这样吗?”白桑眉头都打结了,老板也是很担心。 “有一回和外婆坐公交车,我看见有个姐姐的指尖上有姐姐在跳舞,那之后我就能听见了!”弯弯边说,边扣嘴角,很惊奇的样子。 “你给外婆说过这件事情没有?”老板也蹲下来,认真的看着弯弯。 “说不出来!”弯弯摇头,还是很困惑的样子,“之前我只要想对别人说,就好像被人捂住嘴巴一样,说不出来,可是自从外婆……我就能说出来了!”弯弯提起外婆的时候,还是很难过。 “那现在,他们在说什么?”老板站起来,示意白桑继续走,而他拉着弯弯的小手,边走边问。 “他们说今年的风不大,花开的很多,根太乱了,地下乱糟糟的。 “还说新来的姑娘是个腼腆的,也不爱说话,一说话就会脸红。 “听说很远的地方有一种树,结的果子能做面粉,有个大娘想去种几棵,好做大饼。 “还有人说爷爷越发老了,最近是不是烦心事很多?”弯弯边说,边走进花丛中,“有个老奶奶说她的金戒指掉在这附近了,喊我给她找一下。” 弯弯找了一会儿,举起一个小小的金黄色的蜗牛壳,“奶奶说这个就是,要我往西走十步,放在一簇特别的花下面。” 白桑接过她手中的蜗牛壳,如弯弯所言走十步,可是没有看见一簇花。 弯弯不解,也走了十步,果然看见了一簇特别的花。 白桑的步子比她的大。 “爷爷,他们问我们来做什么?”弯弯将蜗牛壳放在花下,又走过来拉着老板的手,对着白桑吐舌头。 “看那个新来的腼腆地姑娘。”老板笑答,高声说:“承蒙各位关照,希望各位能与她一个方便,多照顾她!” “爷爷,那个姑娘是谁啊?”弯弯看见了一块很特别的石头,捡起来,问白桑要了一张纸,擦了擦,揣进小包包里,白桑直说脏,弯弯又将石头拿出来,塞进白桑的包里。 “一个很善良的姐姐。”老板还想说她被人活埋的话,转念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弯弯听了没说话,边走边听着什么,等他们都快到坡顶了,她才突然开口:“爷爷,姐姐说叫你不要自责,你是在帮她,你让她不再痛苦……她还说哦,她很抱歉,只是什么都不能挽回了……她希望你能救回秋萝……” “真的那么说?她?”白桑惊喜的问。他知道老板一直很介意这件事。 “是呢!”弯弯点点头,“姐姐就在这里哦!”弯弯说着,抬手指向前方。 整个山坡,只有这一处才是青青的草,那些小花沿着这一片草开得格外灿烂。 “爷爷,姐姐说这些花很喜欢她呢!”弯弯眼睛的笑眯了,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怎么那么开心?”白桑好奇。 弯弯看着他,抿抿嘴,半天才害羞地说:“姐姐说我很漂亮!” “哈哈哈……就你,还漂亮,丑死了!”白桑一手指弯弯,一手叉腰,笑得很像鸭子。 弯弯呸了他一声,问老板:“爷爷,这是什么花啊?好漂亮,弯弯可以种吗?” “这种花叫雾色,只能长在这里!” “为什么?”弯弯偏头,“好想种!” “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能让它们开花啊。弯弯一定要做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行不行?” “好的!” 第二十一章 画者 回程时遇见了双剪。 弯弯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很开心,搂着他的脖子叫太爷。把自己捡的石头掏给他,说家里还有,要他和自己回去拿。 “白桑,该去一趟混沌书阁了!”双剪一手抱着弯弯,一手拍拍白桑的手臂。 “可以明年去吗?”白桑还在很开心地和弯弯商量去哪里吃东西,一听要去书阁,立马垮下脸,哀怨的看着双剪。 “我也不知道,你问问百里吧!”双剪眉梢一挑,嘴角一扯,满是讽刺意味。 白桑搭拢这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一声:哦。 “百里,弯弯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了!”双剪将弯弯放下来,等她自己走,自己则走到前面,和老板并排走。 “今年秋天就送她去学校。” “也行,不过弯弯……” “我知道!”老板打断双剪,“弯弯妈妈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弯弯出身艰难,若是没有遇见我们,只怕这一生都坎坷。白桑难得有投缘的人,能帮就帮吧。还记得秦罗敷吗?” “呵呵……呵呵呵……”双剪先是一愣,和老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奸笑起来。 白桑在后头,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弯弯赶紧给他递纸。 “最近渡头出现很多对不上时辰的冤魂,上不了引渡舟,也不能还阳,你打听到什么没有?”老板问道。 “我今天来,一是为白桑去书阁之事,二则为此。” “怎么了?” “查不出头尾,只是知道这些亡者生前最后来往的人,都有一个背着画板的少年。我族人已经在查看了,此事来得十分诡异。”双剪背着手,垂着眼睑,心头很不是滋味,“近来是多事之秋,你还是去守着渡头吧!” “快了,就快了!这事情总是要有个了结的,逃避不是办法,这是你教我的。” “你怎么……” “双剪!” “怎么了?” “没关系的。”老板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人,轻轻笑了笑,苍老的容颜因此生色,多了几分活泼之气。 弯弯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并排走的两个矮矮的老头,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从面容上看,双剪比老板起码年轻二十岁,弯弯也一直觉得老板是要比双剪老的。 可是当双剪和老板站在一起的时候,弯弯就发现,双剪太爷是比老板爷爷老的。 为什么呢?她这时没有想明白,只觉得是眼睛花了。 直到很多年后,弯弯整理老板的遗物,忽然想起这个画面,才了然,老板老的是容颜,双剪太爷老的是时间。 渡头出现许多不明亡魂打乱了老板一行人徒步回家的计划,他们匆匆赶回书店时,已是子时。 白桑将熟睡的弯弯抱进里屋,加了一层隔音结界,出来时,老板和双剪正在研究一盆藤萝。 “这是?”白桑对秋萝还是很有好感的,所以看见藤萝时下意识就想起了她。 “不会是秋萝了,但是会和秋萝长得很像吧!”老板回答道。 “已经有灵性了,我将它带去八寸涯栽种吧。”双剪摸了一下藤萝的根部,白桑见了,直嚷嚷说他流氓。 “有人在吗?”门外传来喊声。 “谁啊?”白桑挺好奇,会半夜来这里的,都是直接敲门的。 “我找老板!”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嘎吱”一声,白桑将门打开,他回头对老板道:“百里,这门坏掉了吧?开门声变得好大。” “你好,我叫吴起,你是老板吧?”吴起直接走到老板面前,对着他行礼。 老板仔细看了看这个年轻后生,只见他双目清明有神,大概是长期晒太阳的缘故,有一点点黑,但是脸上干干净净,五官俊秀,是个俊朗青年。 “是的,找我何事?”老板答道。 双剪将花收进袖袍中,吴起看见了也不奇怪,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礼,问他在哪处仙山修道。 听得白桑捂着嘴闷笑。 “我听人说老板这里有很多古籍,我想问问这里可有关于古时作画的书籍没有?” “有是有,只是不卖。”老板回答得很干脆。 “但是可以换?” “可以。” 双剪看了白桑一眼,白桑冲着他瘪瘪嘴,动手泡了四杯茶端上来。 双剪从袖袍里端出四份茶点。 白桑以为这个人至少要问一句,没想到他看都没有多看双剪一眼。 想到这里白桑倒是盯着双剪看。 “怎么了?” “没!”白桑摇摇头,心说自己糊涂,平时双剪穿深衣,自己看习惯了,如今都疏忽了这一点。 “你说啊!”双剪不喜欢这个人,一身鬼气。 “不知你们知不知道点睛之技?”吴起听出来了双剪语气中的不耐烦之意,尴尬的笑了笑,开口问道。 “点上眼睛,让画中之物化为实体。”老板答道。 “五年前,我去山里写生,就看见了点睛之技,也是那时候起,我才真正喜欢上画画的。 “在此之前,我恨透了这些东西。 “哪家孩子会将《芥子园画谱》作为启蒙读物?哪家家长会让一个刚刚三岁的孩子天天对着画板?”吴起说起往事,眉目间尽是戾气,俊秀的面容霎时变得丑陋无比。 “哈……抱歉,激动了!”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问题,笑了笑接着道,“怎么说呢?” “你可以不说。”双剪对着他冷笑,老板不解的看他一眼,双剪没说话,起身就进里屋了。 “我是得罪他什么了吗?”吴起十分尴尬且不解,连忙站起身,说要告辞了。 “这样吧,你说说你要哪本书,我看看能不能送给你。” “不,不用了!”吴起诚惶诚恐的摇头,连连说打扰了,只是他太想学画画了,之前荒废太多光阴,现在感到后悔极了的话。 “那好吧,你改日再来吧!” “啊?”吴起抬头惊讶的看着老板。 白桑则是笑道:“今天我们才回来,舟车劳顿的,经不住熬夜了!”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说着背起画板,就推门走出去。 白桑看着他走出巷子,才将门关了,看着走出来的双剪不解的问道:“怎么回事啊?” 然后又看着老板,继续不解:“你平时不是这样子的啊?” “这小子身上鬼气重,怕是有问题!”双剪拿起凉了的茶,灌了一口。 “……”老板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白桑摸不到头脑,只觉得他们两人有事瞒着自己,嘀嘀咕咕的收了桌子,进去陪弯弯了。 “百里……” “夜深了,休息一下吧,妖也会累的。”百里鲟将最后一排书架一开,露出一扇小门,他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第二十二章 不归人 “吴起……”柽柳从墓碑中走出来,“你要死了。” “我知道!”吴起停止砸树,深吸一口气,“他们不听。” “他们只听真话。”说着,柽柳跳到他身边,他只有一条腿,“所以……” “六哥,多少年了?”吴起苦涩的笑了笑,将他的手握在手中。 “从你的出生,到你的死亡。”柽柳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从你的死亡,到你的出生。”然后将手坚定的抽出来。 “只能这样了,对不对?”吴起头微微一偏,柽柳的手就滑落下去,然后他看着柽柳点头。 “也是,只有这样了。”吴起抿抿唇,一缕黑色的血沿着嘴角流下来。 “去吧!”柽柳的手化作一根开满白色花朵的枝条,接住了失去生机的吴起,轻轻吻了吻他的头,低声道:“我会为你报仇的。” 然后他就重新躺回墓碑上,慢慢和墓碑融为一体。 吴起躺在沾满夜露的草丛中,渐渐地,从他的身体中长出一棵棵小小的树苗,在他的身体被树苗长满后,树苗迅速枯萎。 天亮的时候,吴起存在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有一根根沾满灰尘的枯枝,散发出一种类似于当归的香味。 “他是我亲手杀死的,我离开的时候,他身体尚温,嘴角的血还未干。”柽柳坐在旧书店内,眼睛对着老板,双眼空洞。 “为什么要杀死他?”白桑放下书,抬头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 “因为我要和他长相厮守。” “什么逻辑?” “我和他从小玩到大,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就不愿意他和别人一起玩儿。”柽柳扭过头盯着白桑,“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只有他能看见我,只有他能摸到我,只有他能和我说话,只有他愿意和我说话。 “妖不承认我,因为他们认为被臆想出来的怪物不配存在,我没有任何地位,没有任何尊严,甚至,连站过的地方,也香花不长,仙草不生。 “他也一样,被同龄孩子当作怪物,一只能够画画的动物,连他的家人也那么对他。 “什么逻辑才让我杀了他呢?因为只有杀了他,他才会变成和我一样的生物。”柽柳的眼睛很漂亮,可是,太奇怪了,漂亮得丑陋。 “所以你希望他和你一样没有尊严,没有地位?”老板讥笑一声,“这就是爱他?” “没有人能看见我,甚至连普通小妖都不能看见我。”柽柳没有回答老板,只是自顾自的说话,“直到有一天,他很高兴地找到我,告诉我他能够让别人看见我了! “我就问他,你很希望和别人分享我吗?他很奇怪的看着我,说难道你不愿意和其他人来往? “我愿意吗?很久以前,我刚刚被人创造出来的时候,我是很想和很多很多人交往。但是长久的孤独是毒药,在创造我的人都忘了我的时候,我已经习惯,或者说向这种毒药妥协。 “能够被他看见,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为什么还要和其他人来往?”柽柳望着老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是不被人接受的,为什么不变成和我一样的生物呢?” “他死了,就会投胎,永远不会变成和你一样的生物。他是活生生存在的人!”白桑把书盖在桌面上,走到柽柳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疯了。” “投胎了就不是我的吴起了,我会臆想一个吴起出来,不是那个会投胎,会死亡的吴起,他会和我一样,生生世世,从被臆想出来开始,永不消失。” “但是你会消失,等臆想出你的人想起你的时候。”老板拿出一只葫芦,倒出一颗药丸,递给柽柳,“我很好奇臆想出你的人,是谁呢?” “我也很好奇。”柽柳接过那颗药丸,就丢进口内,一股酸涩味散开来,他流出了眼泪,“如果我知道是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灭了他的神魂,让他永远不能想起我。”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显得十分妩媚。 “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书。”老板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有点眼熟,“听了你的故事,我给你一颗丹药,算是抵了那本书了。” “你有!”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老板,“我想要《芥子园画谱》,他们都说在你这里。” “那不是你的,也不是那个年轻人的。”老板转回柜台后,手指轻轻勾了勾门,门就开了。“你回吧,那本书在等人,却不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眼泪越流越多,“老板,老板,你不是以渡人为己任吗?为何不渡我!” “我渡的是魂!”老板看着他绝望的笑容,觉得很是眼熟。 “好,好!”柽柳冷笑,“你别后悔!”语罢,他大步走出门去。 只是才跨出门槛,就被一阵风刮了回来。双剪随后而至。 老板连忙施了一个诀,将柽柳困住,打发白桑进里屋陪弯弯睡觉去。 白桑撅个嘴,还是进去了,嘴里叨叨着,“两个老不……” 话还没说完呢,老板站起来就给他一个烧栗,白桑捂住头跑了。 “就是昨天那小子和这只影,伤了四十九条人命!”双剪咬着牙,第一次生出将生灵毁神灭魄的冲动。 “为何我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怨气?怪哉怪哉!”老板看着躺在地上,双眸泛着毒光的柽柳,皱起眉头,“这些事……少点什么!” “他害人,这事不假。” “为何?”老板解开他身上的咒印,又问了他一遍,“为何?” “……”柽柳只是看着他,并不言语。 老板伸手,取了他的一缕气息,放在他面前慢慢开出的火焰中。 柽柳一下子蜷缩成一团。 老板通过火焰,看见了茫茫戈壁,大树大树的红柳盛开在烈日下。 看见了摊煎饼的大叔红着的眼,疯狂地砍杀他的家人。 看见了路边的流浪者,发疯地冲向汽车。 看见了跳舞的舞娘跳舞直到累死…… 老板将火握入手中,觉得看不下去了。 他引渡这些人时,就发现他们的魂魄残缺不全,就看见他们在渡头上嘶吼,发疯,老板看着他们的执念散去,看着他们上了引渡舟,看着他们堕入牲畜道。 “去吧,去赎罪吧……”随着老板的话音,一片绿光闪现在柽柳的左边,将他吸了进去。 此时,远在千里外的戈壁深处,柳痕双手合十,对着西方跪下。 第二十三章 七月祭 七月十四,黄昏将逝,弯弯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捧着一杯白水,坐在靠着窗补书的老板身边。 “爷爷,一本书要补多久啊?”弯弯最近不能喝茶,前天她偷偷喝了一口白桑泡的云山雾,吐了半夜,老板罚白桑回本体反思,而弯弯则三天不准喝任何饮料,只能喝白水。 “要看书破损的程度,像这本,书页被虫蛀得太多,得补一个月,才能勉强补好。”老板看着面色红润的弯弯,忍不住来气,捏着她的鼻子道:“要听话不?” “嗯嗯,要听,要听!”弯弯扒拉开老板的手,顺势将他的手抱住,靠在他的怀里,问他:“爷爷为什么要补书啊?买本新的就好了哇!” “这些书存在很久很久了,和现在的书,不一样啊,如果再不补它们,它们就会消失了。” “可是书里面讲的东西并没有变啊!” “弯弯,你知道投胎和轮回的区别吗?”老板将她抱在怀里,喂了一块栗子糕给她。 弯弯将栗子糕吞下去,才道:“那天双剪太爷也问过我。”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啊!”弯弯最近长高了,脚尖已经能碰到地面了,现在她很喜欢把脚绷直,用脚尖点地面。 “双剪告诉你没有?” “没有,我问他他也不说,还说叫我什么时候和他去看看,就知道了。爷爷,它们的区别是什么啊?”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活佛吗?” “记得,他们没有真正的死去,而是换一个人,继续活着。” “对的,这就是轮回。可是投胎啊,就是这个人再也不存在了,他的生前身后名,都和他无关。这些书呢,重新装订的就是投胎,虽然里面的内容没变,可是已经不是这本书了,而且很可能里面的有些东西还会被删减掉,可是这补书呢,就是轮回,让它们重新活一遍,内容也好,样子也好,都不会有变化呢。”老板这句话讲得有点深奥,弯弯没怎么听懂,她闷着头想了一会儿,就说:“爷爷,没听懂呢!” “那弯弯要记住这席话,以后说不定就懂了。” “嗯!”弯弯有点儿想白桑了,就闷在他的胸前,委屈地说:“爷爷,弯弯以后不乱吃东西了,弯弯想哥哥了。” “明天他就回来,现在和爷爷出去走走好不好?”老板将她放下去,起身给她拿了一双小小的凉皮鞋,叫她穿上,说是南山的一个姨姨送给她的。 漫天残霞的时候,老板领着弯弯爬上城外的桐子林中。 “爷爷,今天好多人烧纸呢!”弯弯手里捧着一捧白菊,走在前面。 “对啊,因为那些离开了家人的人们,那些离开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人们,今天要回家了。他们的家人要为他们点上灯,以免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弯弯也要给外婆点灯,好不好?”弯弯的声音霎时有点哽咽,眼圈都红了,不过她低着头憋了一会儿,就忍住了。 “好的。”老板将她手中的花接过来,单手抱起她,对她说,“你还是个小丫头,想哭就哭啊,不能让自己难受,这样子也让爱你的人难受啊。” “爷爷……”弯弯一下子哭出来,抽抽噎噎地说,“可是妈妈和爸爸就是因为我哭,才不要我的啊!” “弯弯……”安慰地话要他怎么说得出口?的确是她的养父母不要她了啊,可是是因为她出生不明,因为她行为怪异…… “弯弯,对不起!”老板咬牙,温温柔柔地道歉,“是我们太自私了,我们太喜欢弯弯了,想要弯弯和我们一起生活,弯弯的外婆觉得弯弯和我们在一起,能够得到更好地照顾,才把你交给我们的,这件事情你的爸爸妈妈做不了主啊!” “那他们怎么不来看我?我好想他们!”弯弯越哭越伤心,抱着老板的脖子,闭着眼睛大哭。 “难道弯弯和我们住在一起不开心吗?”老板看着越哄越难过的弯弯,就停下脚步,将她放在地上,蹲下来轻轻捏捏她哭得红红的小脸,“弯弯不喜欢爷爷还有白桑哥哥吗?”老板不敢说出如果不开心就叫她爸爸妈妈来接的话,这件事情他改变不了。 “喜……喜欢。”弯弯点点头,又扑在老板怀里,“爷爷,对不起,弯弯只哭这一次,以后弯弯都不哭了,也不要爸爸妈妈了,弯弯只是想外婆了。”她一边抽泣,一边抹着眼睛,可是眼泪越流越多。 老板无言,只能静静的抱着她。 自那以后,弯弯哭过很多次,可是却再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哭过,那时候她的心里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走吧,弯弯,要往前走。” 弯弯的大眼睛里还包着泪,但是她重新抱着白菊,一手被老板牵着往前走。 “爷爷,我听见了歌声呢!”快要到桐子林深处的那方坟墓时,弯弯突然说道。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弯弯跟着哼起来,老板没有说话,静静的听她哼着曲子,等他们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老板带着弯弯来到河滩上,拿出两盏荷花灯,将它们点燃后,叫弯弯放进河里。 “爷爷,这是给外婆照路吗?”弯弯将灯小心翼翼的捧到水面上,小手一放,灯就稳稳的漂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儿后,随着河水漂走。 “是啊。” 弯弯和老板回到书店时,已经夜里九点了,老板拍着自己的头骂自己,边给弯弯准备晚餐,等她吃完后,喊来一只地精,帮着弯弯洗漱好,让她上床睡觉。 “妈妈……”丑时,白桑回来,进里屋看弯弯的时候,听见她的呢喃。 里屋早就改成弯弯的卧室了,干干净净却很温馨,是按照古时女子闺阁来收拾装饰的,弯弯很喜欢。 老板已经告诉白桑今晚的事情了,白桑心里有点内疚,但是这其中的原因他又不能说出来,心里很是烦闷。 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弯弯,就转身出去了。 明日中元节,有祭礼,他要问问老板如何安排的。 第二十四章 人间雪(一) “会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 语出李商隐 弯弯吃早饭的时候,被白桑很无情的嘲笑了! “诶呀,昨天有人哭鼻子了,好羞啊~” 弯弯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喝粥。 “诶,给我说说呗,眼睛疼不疼啊?都大姑娘了,还哭呢!” 弯弯索性不理他。 “要是我,我就不起床了,缩在被窝里,等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再起床呢!” 弯弯气鼓鼓的看着白桑,半天才吼道:“谁都像你似的啊?胆小鬼。”然后把他碗里的芝麻果子夹走了。 白桑冲她做鬼脸,弯弯皱皱鼻子,说他幼稚。 “好好吃饭!”老板将白桑碟子里剩下的果子夹给弯弯,白桑瞪眼捋袖子,要和老板拼命。 “这是昨晚陆鸣家里杀的乌眼鸡还魂在你身上了?”双剪带着两个小道童从外面进来,小童身上还带着深山的朝露味,一人捧着一个陶罐。 “呸!就你话多!”白桑咕嘟咕嘟将豆浆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得到双剪冷眼一枚。 “太爷,吃早点没?” “还早点呢,太阳都照屁股了,今天的早课没做吧?” “太爷~”弯弯不好意思的笑笑,跳下凳子,跑过去抱双剪的大腿。 “乌荇,乌藻,将罐子放下,来喝杯茶。”老板早早的已经把茶煮好了,白桑去收拾桌子,弯弯懂事的请他们坐下,给他们倒茶。 “今年的法事还在青山观,午时一刻为敬地大礼,百里你要去主持。”双剪接了弯弯的茶,将送茶的弯弯抱在怀里,捏着她的脸笑说弯弯长胖了。 “才没有,长高了呢!”弯弯将脚尖绷直,一下一下的点着地,表演给双剪看。 “双剪,你……”你怎么当着弯弯的面说这些啊? “无妨无妨,弯弯和你一样!”双剪算是表明了弯弯的身份。 白桑可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弯弯是和地精玩儿的,而且这丫头嘴巴紧,老板说了不能让别人知道,就真的不让别人知道。 青山观非人间道观,有缘人得而见之,无缘人见而不识。 弯弯沐浴更衣后,老板和双剪已经带着两个道童先一步去了。 白桑抱着她出了巷子,将她放下来,拉着她的小手,往西走了三百步,再往北走了一千步,停下来转三圈,须臾间,两人就消失在街头。 白桑当时觉得手中一空,当他出现在青山脚下时,弯弯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白桑大惊,连虔诚都顾不得了,捏了一个诀就飞上青山顶,咋咋呼呼的嚷嚷:“百里,弯弯不见了!百里!!” “喊什么呢?”双剪纵身跳到他站的瓦背上。 “弯弯不见了!” “不消失才奇怪!” “可是她还那么小,你们怎么放心?”白桑闻此言,冷静下来了,想起了入观的规则,不过还是忍不住担心。 “无妨,无性命之危。”双剪拉着他坐在房脊上,问他,“白桑,你要明白人妖殊途,我们只是暂时照顾弯弯,以后的路,还要她自己去走。” “我可以永远照顾她。” “那只会给她带来灾祸!” “……”白桑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痴子!痴子!”不言而喻,大概就是这样吧! 双剪甩手而去,白桑一个人坐在房脊上,看着雾蒙蒙的远方,这里也算是大荒遗留下来的一角,是诸多妖魔聚居之地。 而现在,弯弯还一个人留在黑暗之中,不知南北,不分东西。 “哥哥……” “白桑,爷爷……”她轻轻的喊了几声,可是她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太爷!爷爷!!爷爷!哥哥!!”弯弯嘴巴大张着,使劲刨自己的喉咙,只是徒劳,她连脚都动不了。 “爷爷!!”弯弯觉得眼睛好酸啊,可是就是流不出眼泪,“太爷!!” “外婆,外婆!!”弯弯越来越使劲,越喊越用力,她闻到嗓子里有一股甜甜的腥味。 “外婆,外婆……”她蹲下来,使劲的把自己缩小,再缩小。 “妈妈……外婆……”弯弯的眼睛都涨红了!然后她看见了一片红色的光。 一个光着身体的女人从红光中向着她走来。 弯弯本能的害怕,把自己缩成一团,她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那女人已经走到她身边了,黑洞洞的嘴巴向上翘起,眼睛眯着,她在笑。 她蹲下去,轻轻抱住弯弯,小心翼翼的把她抱着膝盖的手拉起来,捧起她小小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弯弯紧紧闭着眼,往一边躲闪。 女子见她这样,抿着嘴角,黑洞洞的眼睛中,淌下两条血痕。 她的嘴巴在动,“别怕,乖乖……别怕……”她抱着弯弯,先是轻轻抱着,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可是不知不觉,力气越来越大,抱的越来越重,脸不停蹭着弯弯,血迹都蹭到弯弯脸上了。 “别怕……” 弯弯的小脸都憋紫了,她才急忙放开,在她额头上,小脸上,亲了又亲。 弯弯都不会呼吸了,意识都已经模糊了,这时候她听见了外婆的声音。 “弯弯,来~到外婆这儿来!”弯弯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感,小心翼翼的睁眼,就见外婆在她面前,她惊喜极了,连忙将手伸给她,小嘴不停的张张合合,喊着外婆。 可是她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弯弯,来,这里有玩具。”外婆就蹲在她面前,可是却没有看见她,弯弯顺着外婆的视线看过去,她的身后,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外婆外婆外婆!!!”弯弯吓得浑身发抖,连动都不敢动了,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然后她觉得身下一松,一阵湿意沿着裤子蔓延。 “弯弯,来呀,到外婆这儿来~~” “啊!!!”弯弯呼吸一滞,昏死过去。 白桑坐立不安,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弯弯,乖弯弯,你要熬住,熬住啊!” 时值正午,道场开始,观内的老道士手执浮尘,踩着步子绕炉鼎三圈,小道士们开始唱经。 第二十五章 人间雪(二) 弯弯是被冻醒的,醒来时迷迷糊糊看见一条大鱼在自己的脚踝处打转转。她现在小脸青紫,双腿麻木,连挪动一下会感到钻心的疼痛。 小小的一个人儿,意识已经模糊了。隐隐约约中,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痛感越来越模糊。 “这小可怜,也是造孽的。”她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让道爷送你一程。” 弯弯消失了,身体就像冰一样融化在水里。 水面平静,甚至整条河中,只有那一条脑袋搭在河岸上的大鱼。 穿着麻衣道袍的道士坐在寸草不生的岸边,脚放在水里,对着大鱼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葫芦:“鲟鱼,天地分明了,你还不上岸吗?” 大鱼看着还挺笨,呆头呆脑的摆动尾巴。 道士身边的地里冒出一个土包,从土包里钻出一个精致得不辩男女的小孩儿,坐在他身边。 “鱼脑子只有那么一点点儿,上岸来可不被我们分食了!”小孩子伸出小指头,比给道士看。 然后大鱼在水里的尾巴扇起水浪,劈头盖脸的打在小孩子身上。 “蠢鱼!”气的小孩子要冲下水砍了它的头,不过被道长死死拉住了。 “不知,今天双剪留的功课,你做完了?” “没做,老子……” 话还没说出口,道长就打了一下他的头。 “蠢鱼!”不知春气得往水里丢石子,他又打不过道士,不然这石子就是丢在道士身上了。 而道士只是望着手里的葫芦,发着呆。 倏尔天地变色,河还是那条河,只是贫瘠的岸边长满了苇草,原本无日无月的天空挂着一轮发着红光的太阳。 已是黄昏。 沿着河岸溯游而上,可以看见开得如云似霞的桃花。 道人手中的葫芦在水中溯游而上,弯弯的魂魄在温暖的葫芦内听着哗哗的水声,早就不害怕了,像是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只管安安心心的等待重见光明的时候。 “主子,今儿桃花姑娘可要过来?” 弯弯在葫芦里听见了,心想这个姐姐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甜乎乎的。 “要的,今日不喝君不归,喝仙人醉吧。” 这个哥哥的声音好熟悉哦。 “是!”女子好像行了个礼,“我还备了冰果子,还要加点什么吗?” “把冰果子换了吧,今年的冰果子少,留着给那棵树。” “那准备什么?” “这个随你。” “好。” 又是一段寂静,过了一会儿弯弯听见一阵轻轻的乐声,接着是风中有佩环之声。 “河主,无恙?”是个女孩,声音像是风中盛开的桃花,清清软软地。 “甚好,有景有酒。” “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好。”那女孩子停了停,问道,“桃娘姐姐呢?” “说是她有一个朋友要来拜访我,接去了。” “呵呵……”女孩子轻轻笑了笑,听声音,是坐下来了。 弯弯看不见,此刻河主和桃花坐在临河的亭子中,亭外十里,皆是桃花。 听着风声和水声,弯弯有点疲倦了,那些恐怖的事情慢慢被她遗忘,在葫芦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听见了白桑的声音。 “哥哥……”声音有点沙哑,她觉得喉咙很疼,心跳极快,可是她已经忘记了那一切。 “怎么睡在这里了?害的我好找,看回去百里怎么收拾你!”白桑将她抱在怀中,弯弯使劲眨几下眼,从他怀里挣扎下来,防备的看着他。 “弯弯,怎么了?”白桑说着,冲着不远处的院子喊了一嗓子,“百里鲟,你来看看弯弯怎么了!” 不一会儿,老板就从道观中快步走到他们那里。 看着弯弯精神萎靡,脸色惨白,却做出防御之态,连忙拿起她的手,给她号脉,边责怪她:“怎么就睡在这里了?这下着凉了吧?看你回去怎么给外婆交代!”说着就把她抱起来,往道观那里走。 “百里先生,弯弯怎么了?我刚刚似乎听见白桑小子在喊你。” “估计是玩儿累了,睡在那边的稻草堆里,应该是吹了风受寒了,脸色很不好。”百里鲟将弯弯递给伸手来接她的第五老师怀中,安慰她:“也不用担心,双剪道长很有些本事,一会儿和他讨碗水给弯弯喝了,保管就好了。” “外婆……”弯弯看见外婆,先是非常害怕,可是靠近外婆的时候,又觉得很安心,感受到外婆怀里的温度,以及外婆熟悉的味道,弯弯开心坏了,连忙搂着她外婆的脖子,小脸在她外婆脸色不停的蹭。 “外婆,我们回家吧!”她在外婆耳边小小声的说,老板听见了,笑道:“怎么,一觉睡傻了,你为了能和白桑来这里,可是在第五老师跟前撒了好久的娇呢!” “我现在,想回去了!”弯弯死命搂住她外婆,小小声的嘀咕。 “好,好,一会儿妈妈来了,我们就回去了。”第五老师给她理理因为睡觉而散乱的发,将她放在地上,喊她自己去玩儿。 弯弯看着不远处绿色的土地,再看看和老板相谈甚欢的外婆,心中的恐惧有增未减。 她知道,外婆已经死了。 ……………… 而此时,白桑蹲在青山观的一个水池边,神色肃穆,眼含慈悲。 里面一条花鲤鱼,正在产卵。 “白桑,去把弯弯接回来吧!”老板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 “外婆……外婆外婆外婆……弯弯好想你啊”弯弯搂着她的大腿,仰脸望着她,“外婆外婆……外婆……” 第五老师对着老板笑,然后对弯弯说:“睡傻了吧!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嗯……”已是哭腔。 “弯弯,怎么了?”第五老师将她抱起来,抹掉她脸上的泪珠,“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弯弯越哭越大声,边哭边点头,“外婆,外婆……你走吧,我有白桑哥哥他们陪着呢!” ……………… “一个六岁小娃娃能看破这些事,真不容易!”双剪看着白桑将浑身湿透了的弯弯抱回来,不禁摇头叹息。 青山观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未沾地就已融化。 唯有落在弯弯身上的,还是白茫茫的。 白桑伸出低头,舔了舔落在自己手腕的雪,眼睛笑眯了,他看着安安静静的睡着的弯弯,缓缓道:“弯弯,真好呢弯弯,今年的人间雪,真甜。” “秋灵,给弯弯换身衣裳吧,别弄醒她!”老板站在走廊上,靠着廊柱。站在他身后的秋灵低低的应了一声,走到白桑面前,将弯弯接过来。 白桑看了看众人,转身就离开了。 “白桑小子长大了不少。”双剪看着他离开的路,偏着头对老板说。 “希望如此吧!我时间不多了……” 第二十六章 魂成冰 子夜,老板一个人回到书店,白桑带着弯弯离开了。 老板想起来还觉得很好笑,一个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离家出走。 很有勇气,老板想了半天才想出这句话来形容他们两个,虽然弯弯是很不情愿的。 书店内没有开灯,老板端着一条小板凳,在店门口坐下了。 今夜夜色好,月团圆,情成愁。 巷子外不知何时种了一丛芭蕉,长得很高大,都探入巷子了。 老板靠着门框,伸手揪了一朵石碑上的小花。 老板想起了不知春,不知春没有墓,没有碑,再过十几年,等自己也离开了,大概就没有人能记得他了吧。 “星风,还差一点儿,就快好了。”老板将那小小的花夹在指间,轻轻一捻,就化作飞灰,散入空气中。 飞灰飘在空中,在月光下聚成一幅五彩的画: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躺在病榻上,床头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中装着黑乎乎的汤药。 尔后风起画散,月色溶溶,老板眨了眨眼,感觉有点儿冷了,准备进屋。 猛然间他觉得背后一冷,连忙捏诀向后打,打在一个褐色的药瓶子上。 哐啷几声,药瓶子咕噜咕噜在地上滚动。 “这老腰经不起折腾了啊……”小小的药瓶子里钻出一个顶着芭蕉花的光头小子。 “你就是老板吧?”那小子揉着腰,打量自己面前这个老头,过了一会儿才又道,“你是不是老板?” “是。”老板点头,看着他的光头,问他,“小哥儿怎么称呼?” “他们都喊我芭蕉,我就叫芭蕉了!”芭蕉缩头缩脑的打量着四周,感觉有点贼头贼脑的。 “你在看什么?”老板也好奇。 “他们说你这里的书香能看得见,我在找。” “你听谁说的?”老板失笑,问他,“要进去坐坐吗?” “要的!”他显得很开心,“你这一碑花,倒是别致。”他伸手摸了摸那些花,再闻闻自己的手,觉得香喷喷,就又要去摸,老板连忙制止他,说他手上阴气重,碰多了花会死的。 “今天好看,要不你借我条小板凳,我们在外面聊聊天吧,你说好不好?”芭蕉死死盯着碑上的花,不想离开了,“我家那个小妹妹,已经比这个碑高了,我死的时候,还没有她呢。” “也行,你要喝什么茶?”老板欣然点头,芭蕉连小板凳都不要了,就坐在台阶上,说不要茶,什么都不要。 “你听谁说的这里?” “好多鬼都在说这里。”芭蕉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老头子,连忙道:“你还是坐在板凳上吧,石头上冷。我奶奶看着应该比你要大点,对我十分好。” “你舍不得家人?” “没有,死生都是缘分,我能够在他们家里住了十几年,叫了我妈十几年妈,也够了,何况我上面有个大姐姐,我死后还有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妹妹,我也不担心爹妈老无可依。”芭蕉扭头看着石碑上的花,又说,“我的小妹妹可爱得紧,一双大眼睛,能把你的魂儿勾走。她可喜欢花了,这样子的花,她一定喜欢。” “那你是……” “我的小妹妹今年七岁了,在读小学,背着一个小包包,每天见人就给一个笑脸,红扑扑的脸蛋上,哦哟,你要看了就晓得,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儿上的笑啊,能让你情不自禁的跟着她一起笑。 “别人都不知道,小丫头其实不怎么爱笑,她只是希望她身边的人,都能整天笑眯眯。 “她心里放着一个小秘密,我守着她的夜晚,常常听见她在睡前叨咕,希望我活过来,她来代替我死。 “老板,你可别不信一个七岁的小娃娃会有这样的心思,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虽然我已经离开人世十年了,可是我那个可爱的妈妈还记着我,无人的时候,就想着我要是在,会长成什么模样了。有一次妈妈躲在房间里想我,被小妹妹看见了。 “这个小丫头太可爱了,抱着妈妈给她边擦眼泪边自个儿瞎琢磨,要是我还活着该多好,这样子妈妈就不会哭了! “哎哟,老板,其实现在我很想去投胎的,可是不行哇,我那个小妹妹天生有一段痴性,如果不开解了,我生怕她长大了会做出什么傻事出来。”芭蕉望着老板,“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愿意化了我的魂灵,解了我小妹妹的痴性,可以吗?” “事情恐怕不止如此吧?”老板看着一脸焦急的芭蕉,见他双眼都已经有神采了,知道他得了机缘,再过千百万年,必定能够不入轮回,跳脱三界。 “对啊,我那个小妹妹也不晓得是从哪里知道的邪术,竟然用一个玻璃瓶把我的魂魄囚禁起来了。”芭蕉将那个棕褐色的药瓶子抛了抛,“我估计着是她自己想得,只是不晓得她怎么想到的。” “将你的魂魄囚禁起来?”老板诧异,“把你的魂魄化成冰了?” “对啊!”芭蕉很无奈的点头,“这丫头来历恐怕不简单。而且一直念叨着我,心中时时挂念着我,老是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我,殊不知她才是真正想着我的人,也不枉费我从她出生起就保护着她了!” “芭蕉,你很会聊天啊!”老板感叹道,“我家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可难带了!”老板想到白桑,也是无奈。 “真的啊?怎么不见他?”很显然芭蕉好动不好静,一听见有同龄人就开始躁动。 “离家出走了!”老板面色微变,深呼吸几口气,平静下来。 “真不懂事,迟早会和我一样后悔的!”芭蕉摊手,又问他,“到底可不可以啊?” “只是这样你便再也不存在了,关于你的一切都会消失,包括你的魂灵。”老板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嗨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能够被一个小朋友傻乎乎的惦记,感觉很好,就忍不住希望惦记自己的人一直好下去呐!”芭蕉站起来,对这老板鞠了一躬,道:“拜托你了!” “不后悔?” “决不!” ……………… 是夜,遥在云南大山里的一个小丫头,梦见了自己只在照片上看见过的亲生哥哥。 “哥哥,哥哥,你回来啦!”小丫头扑在他怀里,“哥哥,我喜欢你呢!” “我也喜欢小妹,小妹啊,以后要听话哦,你要代替哥哥,让哥哥喜欢的人一直开心啊!” “嗯嗯!”小丫头用力点头。 第二天,她跑到自己藏瓶子的山洞里,抱着那个棕褐色的瓶子念叨:“哥哥,以后我就不来陪你了,我知道你不在这里,可是就是忍不住想你啊!” 小丫头只是觉得瓶子很冷,没有想过要打开它。 人间七月,瓶子里还有冰块。 为什么呢? 老板知道始末,就够了! 第二十七章 过客 老板将芭蕉送走后,关了店门,黑暗中拿出一摞书,就开始修补。 而白桑和弯弯一路西行,至一处荒废的院落。看着在怀中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的弯弯,白桑猜想估计是白天里受了惊吓,忍不住骂了老板几句。 其实弯弯只是因为睡得不舒服而已。 总之,白桑看见这处院落,还是很高兴的,走至门前,发现门扉已经破损他索性推开门,走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白桑自个儿是闻不到灰尘的,可是弯弯能闻得到啊,此刻她就被呛醒了。 “弯弯,怎么了,还在怕吗?” “……”弯弯迷迷糊糊的摇摇头,挣扎着下去,围着小小的院子转了一圈,很委屈的跑回来看白桑。 “怎么了?”白桑不解,而且现在夜很深,纵使有月光,地上有些杂物也是看不见的,弯弯半眯着眼睛跑了一圈,居然没摔倒。 “估计是想上厕所吧!”一个男音接到。 弯弯点点头,看白桑。白桑却是一把搂起弯弯,做出防御之态。 “小哥儿,不必惊慌,同是路人罢了。”从屋檐下走出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 借着月光,白桑打量他,见他年岁约摸着有个四十岁,头发很短,梳得一丝不苟,一身长衫看着很旧,可是很干净,脸上架着一副铜框眼睛,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本书。 “阁下如何称呼?”白桑正经的问道。 对面男人却是笑了,连连摆手:“小哥儿不必如此严肃,失了小孩子该有的脾性,要不得。”男人说话带着一口重庆腔调,“我姓赵,单字欢。” “哥哥……要尿尿……”弯弯凑在他耳边上小小声的说。 “那这个这根枝条,找个小角落去,不要害怕,哥哥在你身边。”白桑扯了一根头发丝放在弯弯手中,待白桑的手离开后,发丝就变作一根发着小芽的枝条。 “……”弯弯为难的看着他,她已经会害羞了。 “呵呵呵……”男人笑起来,对着弯弯道:“丫头,你去吧,没关系,这里没有怪物。” “嗯……”弯弯点点头,将枝条还给白桑。 “哎……” “小哥儿是没有带过小孩子吧?”男人打断白桑,席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用手拂开左侧的叶子,邀请白桑坐下,“这个年纪的小丫头,都会害羞了,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她,会不方便吧?” “绝对不会!”白桑走过去坐下,眼睛却盯着弯弯蹲下的那个小草丛,“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断然不会是他哥哥,你不是人,那丫头却是。”男子摇头,“妖怪不能和人生活的。” “你是鬼!”白桑撇嘴,“鬼怪不准乱说话,会被人收了去的。” “小哥儿不怕我就是因为我是鬼?”赵欢玩味地看着他,“这倒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时候弯弯跑回来了,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打量赵欢。 “小丫头,怎么了?”赵欢被她看得发毛,就问她。 弯弯收回打量他的视线,摇着头对白桑笑,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回去啊?” “不回去了!”白桑想起还来气,将弯弯捞起来放在怀里,喊她睡觉。 也亏得是弯弯身量小,白桑的怀抱刚好够弯弯睡觉。不过现在弯弯已经觉得不舒服了 “不睡!”弯弯扭了扭,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赵欢聊天:“叔叔你是干什么的啊?也是离家出走吗?” “哈~”赵欢笑得肩膀都抽搐一下,忍住笑对她道,“对啊!所以才会睡在这里啊!” “叔叔离开很久了吧?”弯弯将手伸给他,“你身上有爷爷他们的味道。” “什么味道?”赵欢惊讶,细细看这个小丫头,别说他,连白桑都被下了一跳。 连忙问她:“弯弯你说什么?” “叔叔,我叫赵九州,你呢?”弯弯对赵欢很有好感,和他套近乎。 “我叫赵欢,女娃子为什么要取九州这个名儿啊?”赵欢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弯弯的手,发现能够触碰到她,就握住了她的小手,“要我说,叫赵弯弯多好听啊!” “小名叫弯弯呢!”弯弯笑眯眯,另一只手摸摸白桑的耳朵,叫白桑:“哥哥!” “弯弯,你……”白桑现在在怀疑自己能不能照顾弯弯。 “看得见哦,第一次见面就看见了哥哥身后的大树,爷爷身后的大鱼,双剪太爷身后的燕子呢!”弯弯又看着赵欢,对他道,“叔叔,你什么都没有呢!”弯弯紧紧握住他的手。 “弯弯,你怎么能看见的?”白桑吃惊,眉头紧紧皱着,“以前为什么不说呢?” “忘记了,睡了一觉就全都想起来了!”弯弯一下一下的点头,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白桑的额头。 白桑才想起下午离开的时候,双剪对他说的那番话: 弯弯小小年纪能够走出幻境,而且我与百里都看不见她的幻境,可见此子绝非凡品,你要好好保护她,不枉了你与她好一场,知道吗? “弯弯,怕吗?”白桑搂住她,用大氅将她裹起来,现在夜里有点凉了。 “怕……”弯弯搂住他,“可是不怕你们呐!”然后将大氅的帽子挪了挪,看着赵欢,“也不怕你!”然后闭上眼睛靠在白桑怀里,开始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赵欢估摸着弯弯已经睡着了,才道:“这丫头好生乖巧啊!”赵欢摸了摸她的头,指着里屋,“我的寿材摆在里面,虫蛇不入,鬼怪不侵,可得好眠。” 白桑挑挑眉,看了他半晌,将弯弯递给他。 “不怕?” “怕个球!”白桑下意识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赵欢哈哈大笑,将弯弯送进去,复又走出来。 此时他已是一具白骨,每走一步,身上的骨头都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他坐在刚刚坐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小哥儿,还有好久才天亮,我们摆哈儿龙门阵哇!”他喀拉一声,转头望向白桑,“我好久没遇见能说话的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去投胎?”白桑看着他,从侧包中端出一盘人间雪出来。捻了一块,放入口中。 “我在等人,和赵弯弯很像的一个女娃子!” “难道你是她父亲?”白桑吓了一跳。 “不是不是,哪儿能啊!”他连忙摆手,手腕骨喀拉喀拉响,白桑稳住他,喊他只要说就好了。 “她估摸着是我的孙子辈,我走的时候,我妻子怀孕不久。”赵欢低着头,乌云被风吹散了,月光皎洁的洒在他洁白的骨头上,“也有可能是人有相似,缘分罢了,那个时代,孤儿寡母的,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呢?”赵欢抬头看他,空荡荡的眼窝里装满了月光。 “你为什么会等在这里啊?” “我死后没有入土,棺材被停在这里了,就等在这里啊!说不定哪一天我妻子就来找我了!”赵欢将一直夹在胳肢窝下的书翻开,白桑才发现里面是一片又一片干枯的树叶。 “我自己做的书。”赵欢看他看着自己的书,就递给他。 “这书里,有什么?”白桑估计他可能是死太久了,在回忆活人的生活。 “这片树叶,是一只大鸟搭窠时,落在这里的;看见那棵树没?这片叶子是那年所有叶都被虫蛀了,唯一完好的一片!……”赵欢一片又一片的翻给他看。 第二十八章 失魂 弯弯一夜好眠,再醒时发现自己在白桑背上。 她揉揉眼睛,要从白桑背上挣扎下来,旁边一双手稳稳地接住她,弯弯仰起头,看见了赵欢。 “叔叔!”弯弯欢呼一声,从他手上蹦下去,拉着他的手,问他,“叔叔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闲来无事,想和你们一起上路,可以吗?” “可以!”弯弯高兴,白桑拿着早点,看着弯弯小小的背影咬牙切齿,这个小没良心的,喜新厌旧。 “哥哥!”弯弯感受到白桑的目光,缩了缩脖子,转身看白桑,“好饿呢!” 白桑撇嘴:“还知道饿啊?小白眼狼!” “哪有~”弯弯接过早点,发现是热呼呼的包子,就问是在哪里买的。 “都已经走过了两个集市了,你以为还早呢?”白桑嚼着弯弯塞给他的包子,觉得味道还不错。 弯弯坐在一块石头上,仰脸看天,不解的说:“天好暗啊,是要下雨吗?” “估计是!”赵欢坐在她左边,把她的小辫子解开,重新给她梳头。 白桑撇嘴,冲他翻白眼,但是无奈自己不会!于是坐在弯弯右边,抱着手生闷气。 ……………… “有一只骨妖跟着他们?”老板停下补书,望着跳在桌子上的地精。 “是啊,丫丫很喜欢他!”地精和弯弯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丫丫就是地精给弯弯取的名字,“好伤心,丫丫没有认出我!” 地精撅着青紫色的唇,鼓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手不停的揉着身下柔软的叶子。 老板摆摆手,喊他赶紧离开。 “百里先生,你好坏!都不理人家了……”老板拿起弯弯的拖鞋,朝他拍去。 地精赶紧跑了。 老板坐回柜台后,觉得有点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是太久没有一个人守店了吗?”老板看着窗边空荡荡的桌子,有点不习惯。 他起身绕到门边将门关了,坐到弯弯坐的小椅子上,这里正好对着窗,能看见阴沉沉的天,要下雨了。 老板看着天空,枯坐了一上午,看见雨点落下的时候,他起身走到窗户前,看着雨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透过这一面窗户看见的是别人家的后院,那户人家早就空了,只是花木扶疏,不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老板书架后的那扇门,通的就是那户人家的地下室,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不得不提一下书店的收入了--为负数! “百里先生!”那只地精爬上窗户,坐在窗户沿儿上,“丫丫他们那里也有大雨呢!” “我知道。”老板伸手将地精头上的花给摘了,地精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捂住立马重新开出的花。 地精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人间有传它们就是传说中的土地爷,也有传他们是仙人留在人间查探民间疾苦的仙使。 当然,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地精就是妖怪的一种,喜欢恶作剧,也帮其他妖怪跑跑腿,很好相处,也很善良。很多善良的小朋友,都会遇见地精,地精会给他们一朵花,让他们更加聪明,更富有想象力。 “离我们这里一千里以外的城市,出了几起奇怪的命案,我有个兄弟看见了。”地精接过老板递给它的果子,小口小口的咬着。 “是吗?”老板问它,“引渡的时候并没有出现怪异的地方啊?” “我兄弟看见了,我喊它来吧!”说着,它跳下窗户,在雨中跑了几圈,发出类似于夜虫的鸣叫,一群地精就冒了出来。哗啦一声就冲上窗户,挤在窗沿上,眼巴巴瞧着老板。 老板看着小心翼翼对着自己笑的地精,无奈的叫他们进来,几十只地精呼啦一下散开了,飞快地爬到老板身后的书桌上,抬头,睁大眼睛。 老板从里屋里抱出一口袋的糕点,放在桌子上,地精们冲到袋子前,将糕点一抢而光。 “谁看见了命案?”老板坐在椅子上,拿起刚刚摘的小花儿,在指尖上转圈。 “我……”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地精们呼啦散开,露出那只地精,头顶上开着鹅黄色的小花,虽然很小,还是看得见花心是红色,是只母地精。 “怎么奇怪了?”老板将手侧放,地精就坐上去,看着老板,湿漉漉的大眼睛先红一圈,只有四根指头的爪子轻轻搭在老板的拇指上。 “前天,一个小朋友,在公园玩儿。”它收起爪子,最开始找老板的那只地精递给它一块糕点,母地精捧起来咬一口,又道:“是个很聪明的小男生,我递给他我的花儿,他也不怕我,就冲着我笑,接了我的花,就望着我。 “一般小朋友看见我都会喊爸爸妈妈,说自己遇见精灵了。可是他没有哦,他拿着我的花,看了好久,就把我拿起来放在他手中,然后他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我!我……”另一只地精跳到老板手里,望着他,“我也是和小朋友玩儿,他睡在树下,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他们是睡沉了你们喊不醒吧?”老板弹弹那只小地精头上的花骨朵儿,对它笑,“这几天都是我亲自引渡的,可没有看见什么死于非命的小朋友。” “真的呀!” “有的哦!” “城外的小野猫也说常常喂它的那个小女人好久没喂它了!” “小野猫?”老板不解。 “一只小妖,形都不能化,只是开了灵智。”一只地精接道。 “还有那棵在寺庙中长了千来年的榆树,昨天下午我去找它的时候,也说上午有个老人在它荫下乘凉,就再也醒不来了。”一只肥肥的地精挤到老板面前。 “哦?”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先走吧。”地精们闻言,撅着嘴,骂骂咧咧地散了,唯有那只小胖子,蹭蹭老板的指头,说还要点心。 老板哭笑不得,又给了它一块。 一只看着很强壮的地精跳上桌子,打了一下它的脑袋,拖着它离开了。 待地精们离开了,老板关了窗户,伸出手指在面前的空气中点了点,一团蓝幽幽的火冒了出来。 火光中映着一条发光的河,以及河岸的乱石滩,是渡头。 老板看着空荡荡的渡头,皱了皱眉,化作一缕青烟钻进火里。 渡头亡魂太少了! 老板看着那些挣扎在死亡深渊的鬼魂,意识到事态不对。 他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敲了敲,石头就变成一个和小孩儿巴掌大小的老头子,他睡眼惺忪的坐在老板手心里,打了一个哈欠,含含糊糊地问他:“百里先生,做什么啊?” “今早我离开后,渡头还正常吧?”老板席地而坐,问他。 “……”老头子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不知道还是说不正常。 “什么?” “鬼很正常啊!”老头子伸腰,用手捂着嘴打呵欠。 “怎么那么少了?” “百里先生,你糊涂了吧?”老头子蹦起来站在他肩膀上,捶了他耳朵一下,“死的人少了还不好?” “哎呀,你去睡吧,去睡吧!!”老板看他呵欠连天的样子,把它从肩膀上拿下去。 “先生,不要胡思乱想了!”老头子说着,缩成一团,又变成一块石头,还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第二十九章 石头上的鬼 “空久了的屋子,容易惹来山精鬼怪!”赵欢拉着弯弯的手,边走边和她聊天,“不过弯弯不要怕哦,等主人回来了,那些妖怪就离开了,它们都很有礼貌的。” “偶尔到你床上和你开开玩笑什么的,也不伤情谊。”白桑插嘴,手里甩着一根枝条。 “白桑,你一点儿都不可爱!”赵欢严肃的看着他。 且不说老板在人间渡头两头跑,弯弯一行人等雨停后,继续上路。 一妖一鬼一人走着走着人就说到了妖魔鬼怪上去了。 赵欢自告奋勇给弯弯讲鬼故事,惊得弯弯死命拽着他的手,白桑将她抱起来,捏着她的鼻子问她:“你不是能看见吗?怕什么?” “怕啊!”弯弯看着他,将他手里的枝条抢了,从他怀里挣扎下来,去拉赵欢的手,气的白桑想把赵欢赶走。 “这一路都是山路,怕是没有地方可住啊。”又走过一个山头,赵欢看着云间隐隐绰绰的月亮,天还没黑呢,但是已经很晚了。 “弯弯,今晚没有屋子住了,怕吗?”白桑笑眯眯地背着早就走不动了的弯弯,闻此语,推了她两下,问她。 “怕呢!”弯弯都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就道:“不过哥哥陪着我,就不怕了。” “那好,你醒醒,我们先解决了晚饭,你再睡好不好?”白桑看着疲倦的弯弯,第一次有点后悔带她出来,不过这件事情他一定要自己去解决,毕竟已经七万岁了…… 白桑和赵欢又走了一会儿,等天空已经黑透了,才找到一处适合弯弯睡觉的地方,平坦,开阔,有石头避风。 “下来咯!”白桑单手把弯弯从背上接下来,揉她脸捏她鼻子把她弄醒,递上赵欢烤的野鸡,还有一小碗米饭,喊她吃饭。 “哥哥呢?”弯弯伸了个懒腰,接过筷子。 “不能吃,这个东西我吃多了会肚子痛。”听此言,弯弯把夹在筷子上递向白桑的肉在他面前打了个转儿,塞进自己嘴巴里。 白桑动了动喉咙,他身后在给弯弯烧泡脚水的赵欢都听见他的吞口水声了。 “叔叔呢?” “弯弯,知道为什么清明要给死去的人上坟吗?”赵欢问她。 “是纪念他们?” “纪念他们是随时都可以的,你心里想着我还有这些家人,就是纪念了。”赵欢将锅固定好,把水倒进去,盘腿坐在火边儿上,看着火,眼神深邃,“因为那些死去的人,是不能吃生前吃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穿肠毒药,但是他们又会想念生前所吃之物,所以就有清明节祭拜先人了啊!” “那为什么大年初一的时候,还要给新坟上坟呢?” “因为那些刚刚死去的人,是馋鬼!”白桑用桑枝造出了一间小小的洗浴室和厕所,在赵欢的“教导”下,白桑已经晓得弯弯会害羞这种大事了。 而赵欢看着他造出的洗浴间和厕所,抿抿唇,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不直接给弯弯造间屋子?” 白桑:“……”哦,就你聪明! 等房子造好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弯弯洗漱好,躺在柔软的桑叶上,滚来滚去。 赵欢看着屋子外的石头,轻轻的摸摸它。然后一脸意料之中的看着石头抖动了一下。 白桑走出屋子,刚好看见这一幕,就走到赵欢旁边,问他怎么了? 赵欢没说话,只是盯着石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是不错的,今夜月亮很圆,月光很干净,白云遮住月亮的时候,白桑抬头望了望天。 风吹云过后,白桑看见石头时多了一个透明的身影。 “谁啊?”白桑问,赵欢摇摇头,看那个身影。 “晒月亮的。”那个身影答道,白桑听了,就跳上石头,坐在它旁边,问它:“今夜的月光挺好?” “是很好,不过我晒了千多年了,比这还好的月色也见过。”那个影子往旁边挪了挪,“你不怕我?” “我是妖哇!”白桑拍拍胸口,他也是个活泼的。 “里头还有一个小娃娃啊!”影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你动不了她的!”赵欢将自己的锁骨掰了一块下来,插在屋子后面,然后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才跳上石头。 “是啊,两只妖,我打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奸猾,白桑就想把它给打散了,免得为祸人间。 “小孩子家家的,动不得怒!”双剪按住白桑的肩膀,在他旁边坐下,那个影子又挪了挪,给赵欢让出一片地儿。 “还小孩子呢,我和他一样大时,都定亲了!”这团影子只当白桑和他的面相一样大,“再过两年我就去参军,打敌寇了!” 白桑听得很不是滋味,道:“小破孩儿,我是树妖,年岁和你的不同!” 影子晃了晃脑袋,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 白桑气,双手握拳。 “你在这里晒了一千多年的月光了,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完成,所以不能走吗?”赵欢按住白桑蠢蠢欲动的手,问它。 “我在等一件衣裳。”影子暗淡了一点,月光照在它身上,就被它吸收了。 赵欢不知何时也化作一具白骨,勾着头,月光照在他的脊梁上,背骨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是你亲人许诺给你做的?”白桑手撑在身后,半仰着脸,看天空。 也不是因为他心大,估计是这只鬼实在没能给他危险的味道。 “不是啊,死之前,我的妻子给我寄来家书,听送书来的人说,随书还有一件寒衣,不过寒衣掉了。 “妻子嘱咐我要照顾好自己,别往前冲,家里还有母亲和幼儿,都离不开我! “嘿嘿嘿……”影子笑起来,“寒衣掉了也没什么,家还在就成。” “不过我还是死了,落气的时候,正在飘雪。我死后有点难过,没有穿上妻子做的寒衣,还是很遗憾的,就想着她会不会在给我做一件烧给我。”影子垂着头,手搭在肩头,紧紧抱住自己。 “这里是片古战场?”赵欢问。 “算来应该是了,我都晒了千多年的月光了。” “你叫什么?”白桑闷闷的问它,他在勾着腰,扣石头上干了的青苔。 “不晓得,没有人给我招魂,我晒着晒着就忘了。” “回不去吗?”白桑又问。 “是没有引路的灯吗?”赵欢试探的回答。 “是的,没有沿街的纸钱,也没有沿河的水灯,看不见路啊。”影子摇摇头,“嗨呀,难得今天说了那么多,要庆祝一下!” 白桑和赵欢都看着他。 只见他扬起脸,朝着月亮狠狠的吸了几口气,然后心满意足的拍拍脸。 “庆祝完了?”白桑不确定的问。 “对啊!”影子很开心,声音里都透着喜悦,“比平时多吸了好几口月光,吃得很饱。” 然后又说:“要先睡了。”就融进石头,然后在白桑面前冒出个头:“你们下去,不准坐在我身上。” “……” “……” “挺难受,不喜欢听这样的故事。”白桑用枝条在屋子前编织了一阶台阶,和赵欢坐下。 “你不是应该看了很多这样的故事了吗?” “你说他妻子给他烧寒衣没有?”白桑没有回答他,“会不会是他妻子烧给他的时候,没写名字,所以他收不到啊?” “不知道!”赵欢半躺着,开始晒前面。 “有没有可能是他妻子……” “可能他妻子听见他死了,就立马改嫁了!”赵欢换个姿势,“也可能是他妻子寄出寒衣后,就死了……” 白桑抬手,给了他一拳,将他下巴颏儿打歪了。 “嗷不嗷辣么不讲理?”赵欢歪着嘴巴指责白桑,然后把骨头摆正。 第三十章 生魂入肴 事态严重了,老板隐身穿梭在人群之中,寻找原因。 从晚上起,就没有魂魄来渡头了。当他摸索到一点点原因,疲惫的回到巷子口时,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是从他正对面走来的送外卖小哥儿身上传来的。 “这位先生,打扰了。”老板快走几步,到那人面前。 “老人家,有什么事情?”送外卖的人挺礼貌,见老板是一个老人家就停下来等他问。 “哦,你这盒子里是什么?挺香的。” “客人订的外卖,叫我送到巷子里边那间旧书店里去的。”那人耸耸肩,“只是没人,阴气森森的,我就赶紧出来了。” “给我吧。”老板无奈的笑笑,“我是那间店的主人。” “抱歉抱歉,我是说很有古韵!”那小哥点头哈腰地道歉,连老板的身份都没确认,就将整个饭盒都给他了。 自己几步走到巷子口的电动车前,跨上去骑着车飞快离开。 老板提着盒子,看着外卖小哥的身影消失,才急匆匆回到书店。把盒子放下,立马唤出一只地精。 “先生……” “找到这个人,悄悄把这个药给他吃了,不要让他发现,知道吗?”老板挥手将外卖小哥儿的影像给它看,然后递给它一只小小的白玉瓶。 “好的!”地精砰的一声,头朝下钻进土里。 待地精走后,他连施了好几个术在外卖盒子上,才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碗黏糊糊,半透明的东西,还冒着热气。老板想起之前白桑带着弯弯吃的藕粉。 盒子打开后,一股腥味散发出来,弯弯摆放在柜台旁的盆栽霎时枯萎,焦黄,而后变成一堆灰。 屋子里的书也发出呲呲的声音,老板连忙将盒子一盖,提着它就钻进书架后的地下室。 地下室一片黑暗,老板将盒子内的东西拿出来封印好,才回到店内,看到一瞬间就变得残破的书稿,心痛不已。 他索性将门窗锁好,拿出一排罐子,罐子里有沙沙沙沙的声音,就像是蛇腹在沙地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等他打开罐子,那些罐子里就钻出一溜脑袋,小小的脑袋上有三只眼睛,都黑黢黢的,滴溜溜转。 “去把书补了。”老板指着书架,那些小脑袋发出很尖锐的欢呼声,“唰唰唰”从罐子里钻出来,小小的脑袋拖着长长的肉尾巴,青吁吁的,像是死去不久的人身上剐下的皮肤。 老板也没有管那些虫子了,急忙返地下室。 “我不是故意的。” “那棵树好美……” “那些人疯了……好恐怖。” 黑暗的地下室内好像有一群人在聊天,老板知道,是那只碗里发出的声音。他咳嗽一声,声音立马消失了。 老板走到碗前,身边立马开出一朵朵蓝色的火花。 “我知道你们可以讲话,说说吧。” 接着火光,地下室露出一角,空荡荡的,出了光明之外,全是黑暗。 老板坐在黑漆漆的地面上,已经是;年轻的样子。 “你能让我回家吗?”一个怯怯地声音在老板耳边响起,老板转脸,看见碗里面抽出一根细细的丝,刚刚好到老板耳边。 “你让我看看好不好?”老板轻轻将这缕思牵在左手上,右手拿出一朵发着白色光芒的莲花,然后他将这缕丝放进莲花蕊中,洁白的连花瓣慢慢闭合,光芒消失。 大约一炷香后,老板手中的莲花忽然光芒大盛,花瓣如同舞蹈一般,缓缓绽开,而后凋落,剩下的莲蓬上,盘腿坐着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朋友。 他是闭着眼睛的,像是感受到老板的打量,眼睛缓缓睁开,看向老板。 “你叫什么名字啊?”老板将小小的人儿接到手掌中坐着,莲蓬化作青烟,丝丝缕缕消散在地下室。 “乔玉。”他在老板手中转了一圈,然后靠着老板的拇指,坐在肉最多的地方。 “……”老板颜色变得有点复杂,深吸一口气,问他,“你是男娃女娃?” “我是男人。”小娃子瞪了他一眼,“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去。” 老板叹口气,将他放在地上,又抽了一缕丝放进莲花中,如此一番,莲蓬中出现一个老者。 他将老者接出来,问他:“你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睡了一觉,醒来时就这个样子了。” “还有呢?” “油炸的味道,睡着时闻到了。” 再闻,那老者索性闭眼不答。 老板将老人家和那个臭屁的男孩儿放在一起,索性挥出一片莲花,让碗里的东西自己找莲花。 也正是这些莲花,勉强将地下室照亮一部分。 空荡荡的,除了莲花发出的光,就是黑暗,四周都是黑暗,老板坐在莲花之间,好像坐在虚空之中一样。 那个老者,像木偶一样,呆在老板脚边。 莲蓬里坐着的人,都很奇怪,可以说,除了最开始出现的小男孩儿,其他人都像木偶一样。 “你们之前说话吗?”老板拿起乔玉,让他正对着自己。 “不说。”他在老板的拇指下,转个身,屁股对着老板。 “为什么刚刚……” “没人说话!”小破孩儿抱着他的拇指,狠狠咬下去。 “艹!!”老板有史以来,说了第一句脏话。 不过这一咬,老板看到他小辫子上的鹅黄色的小花。 他将乔玉放在肩膀上,轻轻朝乔玉咬的地方吹口气,小小的咬痕就消失了。 “你还记得的,对吗?”他捉住乔玉,将他拿到与自己眼睛的高度,和他对视。 “我要回家!!” 老板放弃,将这些魂锁在符纸上,回到书店。 意料之中的事,看着被那些虫吐的丝包裹的书架,老板用手慢慢拽掉。 这些丝不能用法术破掉…… “我要回家!”乔玉的那张符纸飞出来,打在老板脸上。 老板没有管他慢慢的扯丝丢掉,一边盘算着这些事情。 弄这些的人是谁? 他心中有主,但是目的呢? “我要!!回家!!”乔玉打在老板头发上,粘住他的头发,往后拽。 “回家!!回家!!” 老板取他下来,继续清理书架,寻思着,难道是地精的花,让这个小男孩儿与众不同? “魂魄消失,菜……”老板顿了顿,捏住在他耳朵上作乱的乔玉,想毁了这张符。 第三十一章 鬼厨(一) 接连几天,白桑一直念叨着那只晒月光的鬼,弯弯问他:“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给他烧一件寒衣呢?” “因为不是他等的那一件。”白桑看着赵欢,“喂,你是不是也有心愿未了,所以才不走的?” “不算是心愿,只是没有寄托罢了!”赵欢扭头看了眼弯弯,笑问她,“弯弯,告诉我,外婆离开的时候你伤心吗?” “干什么啊你!”白桑甩脚,踹向他。 “伤心。”弯弯拉住白桑的手,笑着看向他,“可是叔叔,如果我天长地久的伤心,外婆将不得好眠。” “对啊,你也晓得天长地久的伤心让外婆不得好眠,可是有些人不知道啊。” “嚯!”白桑见弯弯没事儿,拉住赵欢,“当初有隐瞒啊~” “……”赵欢背着手,走在前面,笑得意味深长。 “哥哥,你看哦,叔叔才是大人呢。”弯弯拉着他的手,“爷爷也是大人,只有双剪太爷哦,才是老人呢。” “我呢?” “嘿嘿……”弯弯躲在他后面,笑嘻嘻,“嘿嘿嘿……” 赵欢觉得弯弯的口吻挺像个历经世事的大人,估计是错觉吧。 “哥哥,那里有人!”弯弯指着不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座院子。白桑他们越走越偏僻,接连好几天都是在荒野中渡夜,乍然看见人家,弯弯很兴奋。 “弯弯看不出来吗?”赵欢问她。 “什么?”弯弯不解。 “那里的屋子,可不是给人住的。”白桑将弯弯背起来,准备直接走过去。 六七岁的小孩子,都是见风长,现在抱着弯弯,已经会让弯弯感到不舒服了。 “人也是可以住的。”身后,一个提着锄头,手里拿着一把野葱的男人说道。 男人挺矮,圆乎乎胖墩墩的,脸是黑红色,穿着白色的粗麻上衣,还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肚子,下身则着一条黑色的灯草绒裤子。 弯弯扭过头看了看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姑娘笑什么啊?”男人憨厚的笑笑,扬了扬手中的葱,问她要吃抄手不。 “叔叔,你属猪呐?”弯弯望着他,指着他的身后。 “哎呀呀,不是个寻常的小女娃!”男人笑得更开心了,“几位客人,要不去店里坐坐,这几天店里都没有游魂,很安静。” “也成。”赵欢看着他,点了点头,依旧走在前面。 男人挺会聊天的,说道:“我姓朱,很多年前有个小子遇见我,给我起名叫朱无戒,你们叫我老朱就成。” “小女娃不怕我?”然后他又问一直对着自己笑的弯弯。 “不怕!”弯弯摇摇头,从白桑背上挣扎下来,接过老朱手中的葱,道:“朱叔叔,我看见你身后还有个影子呢!” “什么样的影子哇?”老朱没放在心上,问她,“吃抄手不?我很会包抄手的。” “抄手是蜀中那边的叫法吧?”赵欢问他,“这里离蜀中挺远的。” “四川的叫法。”说话间已经来到店门口,柴扉上面有一个大洞,可以透过洞看见院子里边儿。老朱推开门,“进来吧,挺破烂的,别笑话。” “抄手是四川的叫法?”弯弯跟在白桑后面走进院子,“好漂亮啊!” “好久都没有打理了,都长乱了。”老朱有点不好意思了,大嗓门儿嚎一句,“进来坐,进来坐。” “我可以看看花儿吗?”弯弯将葱还给他,不好意思的问。她看见花,就忘记抄手的事情了。 不过小小的院子里,花开得真的很好。院墙是一人高的土墙,墙头上是一溜的垂进院子里的藤蔓,也不知道这是何种藤,叶是细细的,呈灰褐色,其上开出许多嫩绿色的花,挺大的。 围着院墙根儿一圈,都是兰草,细细长长的叶子,挺优雅。 院中间是一条石子路,将院子一分为二,而老朱又将两边院子一分为二,靠着院门的两块地,种着一些葱蒜,靠着屋子的一面,种着五颜六色的花。 别看地方不大,花估计有百来种,都是不常见的,弯弯是一种都不认识,而白桑,也只能喊出其中几种。 “可以。”老朱见她一直盯着花,忍不住笑道,“丫头要是喜欢,可以摘下来玩儿,只是有是千万不要碰那个藤子,脾气大呢。” “好。” 弯弯小心翼翼的踩上泥地,都只能闻闻边上的花,里面实在太挤了,进去就会踩到花。 “几位打那里来?为什么走得这样偏僻?往前走几公里,拐个弯儿,就是大路了,在沿着大路走上几个小时,就能看见人家了。”老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理野葱,赵欢坐在地上,也拿了一把,开始理。 白桑打量着一院子的花草,心中暗叹,这些可都是大荒时的花,这妖了不得。 “不能走大路,走了大路就会想坐车,坐车就会想还不如施个法,直接到了,没意思。”白桑伸手,摘了一朵花,塞嘴里,嚼几下就吞了,又要去摘,弯弯拉住他的手,不准他碰。 “没事没事,种着就是要有用才好,能吃就更好了。” “看也是有用。”弯弯嘀咕,总之不准白桑摘了。 “这娃娃可爱,叫啥名儿?”老朱问赵欢。 “赵弯弯。”白桑抢答,宣誓主权。 “当年那个小子比弯弯大一点儿吧?这一院子的花都是他种的,护得跟宝贝似的,旁边儿还不能种菜,怕这些俗物污了这些仙菀奇葩。”老朱笑着道,“那小子挺能,我这做菜的手艺都是他教的。” “那现在他人呢?”赵欢问。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约千来年了,死了挺久的。”老朱的眼里划过一丝情绪,像是伤心,又像是无奈。 “你做的大多是给亡魂吃的吧?”白桑和赵欢并排坐下,抢了他手里的野葱来理。 赵欢又重新拿了些 “是啊,那时候他就是做给鬼魂吃的啊。”老朱进屋拿了个木桶,将理好的葱放进去,“一个奇怪的小子,闯了我的洞府,喊我给他挖松茸,还有些厉害,我也无聊,天长地久的年岁,很难熬的,就和他来到这间店了。”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赵欢好奇。 “一直小子小子的喊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那些来这里吃饭的鬼魂,都喊他青老板。”老朱心也大,“有一年,他做了一顿饭,引了生人的魂魄入菜,我看不过,就把他杀了。” “引生人魂魄入菜?”白桑蹙眉,“怎么弄的?” “不晓得他哪里来的邪法。”老朱叹道,“他找到我时,才是个将将十岁的小孩子,目光清潋,哪像个做坏事的人?” “够了,今晚吃抄手。”老朱接了白桑和赵欢理好的葱,放进桶里提进厨房,“你们自己坐会儿吧,我做饭去。” “叔叔,我想学做抄手……”弯弯拉住他的衣角,见他在擦眼睛,“叔叔,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葱子有点熏眼睛。” 第三十二章 味道 “回家,回家!”乔玉才不晓得他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游走了一圈,继续粘在老板衣领上吵闹。 在老板终于书架打理干净,将符纸从头发上扒拉下来时,锁有乔玉的符纸上粘着几片细细的鳞片。 “小伙子,你家在哪里啊?”老板无奈的看着手心里扭动地符,轻轻地把鳞片抖在地上。 那些鳞片一沾地,就化作水珠,蒸发在空气中。 “回家,沿着路就回去了。”乔玉大闹。 “你找得到吗?”老板坐在柜台后,将乔玉放在柜台上,看他惊奇地左蹦右跳。 “找不到,你这里离我家太远了,你带我去,你带我去。”乔玉停在老板手边,大吼大闹。 老板猜想这种估计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是在太吵了。他唤来送花给他的地精,让地精领着他去玩儿。 老板看着哄乔玉的地精,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韩氏和妍姬,这些事情来得太奇怪了,就算是柳痕作的鬼,也总要有动机吧? “找到了吗?”老板感觉身后风动,头也不回地问。 “我乌氏子弟能出动的,都出动了。”双剪站在柜台前,肩膀上站着一条小龙,“你猜猜,有多少间妖精的餐馆?” “有多少餐馆在卖?”老板抱过小龙,丢竹子给它吃。 “别乱喂,就是家里面那些小的乱喂吃的,搞得现在天天闹肚子,我只能带着它出来。”双剪将小龙放进衣袖,丢虫子给它吃。 “有多少啊?”老板追问。 “没有,没有餐馆敢卖。”双剪坐到书桌上,“可是我查到一些其他的,你会感兴趣。” 老板坐到他对面,“一千年前也出现过?” “那时候可是每一间妖精开得食舍,茶寮都卖,但是据我所知,这个法子是青贠想出来的,对吧?”双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找到一种奇怪的味道。” “青贠,已经死了。所以什么味道都不干他的事。”老板看着桌角的阳光,将手伸到阳光下。 “嗨呀,也是一条线索。”双剪倒了杯水,润润嗓子,“那个小家伙儿呢?” “这儿呢!”那只地精背着符纸跳到双剪面前,将头上的花摘下来递给他,“双剪大人,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在我花园里给我带过小孩子。”双剪将乔玉拿在手中,掏给它一条小小的蚕,地精脸“腾”地一下子红了,长睫毛一眨一眨地看着蚕,晕乎乎的倒在地上,消失了。 “这个,是我的!”乔玉用符纸裹住双剪手中的花,跳到桌子上。 双剪看了看他,掏出一个小瓷瓶,摁住他就往符纸上倒粉末。 “啊~~啊秋哟~~”乔玉打了一个大大地喷嚏,竟然变回小娃娃,他赶紧将花抓在手心。老板又拿出一张符,将他锁起来,放进乾坤袋。 而乔玉打完喷嚏后,书店内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深藏在地底的蚯蚓被人挖到了,身上那种黏糊糊的腥味。 “闻见了吗?”双剪问老板。 老板点点头,并不说话。 “芭蕉消散的时候,也是这个味道吧?”双剪若有所思,接着问他。 “是的,是锁它魂魄的药瓶里面的味道。”老板将那个棕褐色的药瓶拿出来,放在桌上。 “一千年前,青贠身边那只猪也有这个味道吧?”双剪轻轻抛着瓶子。 “这个味道是青贠身上的。能说明什么?”老板抬头看向双剪,一改在双剪面前若有若无的恭敬态度,变得强势起来。 “都有他的味道啊!”双剪叹口气,挺了挺背,“一千年前,那个死囚身上,也是这个味道。”双剪冷笑,“还在骗自己?” “我总觉得,哪里缺了一环,连不上。”老板轻轻敲着桌面,心事重重。 “你自己思量吧。”双剪叹一口气,“那些生魂呢?” “正在准备还魂的事宜。”老板拿出一只玉盒,里面装的就是那些生魂,双剪一取出一大叠符纸,放进玉盒。 然后老板又将锁有乔玉的符纸取出来,遗憾的说道:“但是,只有乔玉尚有意识。” “只有乔玉能醒吧?”双剪将符纸放在手心,用一根巴掌大的绒毛把它裹起来,“让老头子跑一趟吧,你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 双剪走后,老板带着玉盒来到渡头。 “先生。”一只骷髅走过来,接了他手里的玉盒。 另外两只骷髅站在他左右,为他更衣,而一只蜘蛛爬上他的头,为他冠发。 “已经准备好了!”又走过来一只骷髅,迎着穿好礼袍的他走上祭坛。 祭坛两旁,是巨大的骨堆,老板站在祭坛中央,轻轻抬手,两只蝴蝶从他手心飞出去,分别落在骨头上,“呲啦”一声,蝴蝶化作花火,将篝火点燃。 老板跪下,“呼啦”一声,老板身后的骷髅也都跪下。 篝火照亮的地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骷髅。 “魂兮归来!”鼓点落下,老板叩首,口中高声吟唱:“胡不归!” “魂归啊魂归啊!”所有的骷髅也叩首,高声吟唱。 “魂兮胡不归?”老板站起身,对着西方礼拜。 “往事不可追些,来生在此方!”所有的骷髅也站起来,朝西方礼拜。 “魂兮胡不归?”老板叩首。 “家人不可思些,功名不可恋。”骷髅叩首。 “魂兮胡不归?” “夫妻断恩情些,大厦成瓦砾。” ………… 随着四方拜罢,玉盒中的黄符纷纷飞入火堆,跪在火堆前的骷髅都朝两边移动,让出一条通向乱石滩的路。 透明的人影从火里走出来,毫无意识的走到石滩上。 “魂归啊!”一只巨大的骷髅在上面跳着巫舞,骷髅们仍旧跪好,随着鼓点吟唱。 老板起身,走到石滩上,引着那些魂走向黑暗。 “先生。”一部分石头化作小小的老头,追着老板跑。 …… “魂兮胡不归?” “旷野大风起些,高山雪花飞……” …… 直到所有的生魂都回到该回的地方,骷髅们才化作石头,化做泥土,融在黑暗中。 那些老头子们也看够热闹了,纷纷变回石头,发出细细的呼噜声。 老板一个人回到渡头,加固了祭坛后,又点燃一支香,去消散那种奇怪的腥味。 他一个人拿着香,坐在木桥上,黑暗中,只有香燃的那一点点红光。 第三十三章 鬼厨(二) 厨房里有很简陋的灶台,弯弯坐在灶门前递火,老朱一边熬汤,一边包抄手。 白桑和赵欢坐在院子里,自然不会心大到完全不管弯弯,他们坐着看院子里的花,一边还注意着厨房里面。 弯弯不会烧火,一根一根的往灶膛里递小木棍。老朱教她:“弯弯,可以一次多放一些柴进去,没事儿。” “哦!”弯弯捡了一把木棍放进去,“朱叔叔,那个教你做饭的人也和你一样吗?” “怎么才算一样呢?”老朱觉得包的差不多了,将锅里的汤舀起来备用,再加入清水,准备煮抄手。 “都对人好。”弯弯想了半天,才想出这句话。 “他才不呢,是个怪小子。”老朱倚着灶台,肥肥的手握住锅铲,想了想,接着道,“他不喜欢人,也不会做饭给人吃。我这做饭给活人吃的手艺,是和别人学的。” “可是你和他一起生活那么久,你怎么不讨厌我?”弯弯问他。 老朱往灶膛里塞了一根木棒,弯弯也不塞柴了,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木柴。 “不一样吧,因为不是人,所以不讨厌人,可能是这样吧。”老朱见水开了,将抄手丢进去,“那小子是人,所以格外憎恶人吧。” “为什么啊?”弯弯其实没听懂。 “因为格外了解人,或者生而为人但是所有的苦难都由人造成,才会格外讨厌自己,也格外讨厌人。”老朱笑笑,“你才那么一丢丢大,千万不能学他啊,很多人都是很善良的。” “你也那么认为吗?”弯弯看着水汽后面的人,更不明白了。 “我希望有很多善良的人。” 抄手浮起来了,每一个都胖乎乎的,老朱再等了一会儿,将抄手盛在碗里,加入刚刚熬的鲜汤,就可以吃了! “嚯,挺香啊!”白桑走进厨房,老朱就叫他自己抬一碗,随便坐在哪里都行,白桑连忙喊赵欢也来吃。 “弯弯,你的要重新煮哦!”老朱又换清水,重新给弯弯煮吃的。 “为什么不去桌子上吃啊?”弯弯问捧着海碗,蹲在屋檐下就开始吃抄手的白桑和赵欢。 “嘿嘿!”老朱告诉她,“当年我是和一个蜀中的一个老太太学包的抄手,他们那里吃抄手都是这样的。” “很奇怪喏!” “还好吧。”老朱道,“因为吃一个地方的东西,所以学那个地方吃东西的方式,也算假装到那个地方了吧!” “那个教你做饭的小子,为什么要那么做啊?”白桑一手抬碗,一手拖着一条小凳子,在弯弯旁边坐下。 “诶!”老朱叹一口气,看一眼锅里的水,这次的水是人间的井水,烧开很慢。他轻轻倚着灶台,想了想,就道: “谁知道呢?本来很善良的一个人,说坏就坏了。 “那小子一直以来都窝在山中,给孤魂野鬼做饭,闲暇时就打理一下花草,日子过得也挺好。 “可有有一回他从人间市场回来,就说要研究一道新菜,我只道他是要做些不一样的菜,谁知道他竟然将一个死囚掳了回来,然后把囚犯关在地下室,他就在研究新菜式的小厨房里天天折腾。 “我就帮他做饭给亡魂吃,顺便给囚犯送饭。 “那囚犯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我还以为是被关在地下室,所以精神不好。 “直到那天中午,怪小子很高兴地冲出厨房,给我说他做出新菜了,叫我去尝尝。 “我说还有一只亡魂的饭没做好,我先将它的饭做好再吃,然后叫他给那个囚犯送午饭。 “谁料他说不用送了,死人而已。 “说来丢脸,我虽然是妖,却是个吃素的妖!你们没见过大口吃肉的猪吧?我也没有犯过杀孽,听他那么说,也晓得是怎么回事,质问他为何要杀人。”老朱将弯弯的抄手煮好了,给她和好调料,端给她,“不烫手,不要怕。” 弯弯接过来,勾着头小口小口的吃。 “那他怎么说?”赵欢不知何时蹲在了门槛上。 “他说想杀就杀咯,本来也是要死的。”老朱让白桑和弯弯坐到一边,自己从灶膛里刨出几个土豆,他麻利地把已经烤好的土豆去皮,几刀切碎,拌上野葱,浇上酱油,醋,辣椒,弄了一大碗,自己端着吃。 “你就因为这个,把他……”赵欢没问出口。 “不是!”老朱摇摇头,扭头对弯弯道,“小丫头,也不避着你,那囚犯死了就死了。可是后来,他就开始采人的生魂,并且把这个方法告诉了来吃饭的亡魂精怪。”老朱吞掉口里的食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我只能把他杀了,再把流出去的方法销毁,而且把知道这个方法的鬼怪全都杀了。”说道这里,老朱的神情扭曲了一下,没往下说。 弯弯一直勾着头吃抄手,也不晓得她听没听到。 “怕不止那么简单吧?”赵欢笑问,“照你的说法,是已经造成很多人死亡了,你才将人杀灭,将方子销毁,你一只妖,有那么大的本事?” “当然没有!”老朱黑红的脸红了一下,“取人生魂做菜的妖精食舍越来越多,去地府的魂魄就越来越少啊,而且命数快尽的人的生魂是最好取的。河主查到这件事情了。” 白桑挑挑眉,等着他说下去。 “河主亲临这里,将怪小子带走了。”老朱迅速将土豆吃完,白桑也吃好了,问他碗放在哪里。 老朱接了碗,随手放在灶台上,接着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河主下棋,我当着河主的面,把他杀了。” “嘿哟!”白桑轻呼一声,嘀咕道:“还挺能。” “魂魄怎么能做菜呢?”赵欢将碗放下,问他。 “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你也曾是人,晓得人类常说的吃哪儿补哪儿的俗话不?”老朱看他点点头,接着道,“想来生魂没有什么用,而且吃了也是徒增杀孽,但是那些妖啊鬼啊坚信,吃了生魂,就能快速修炼成人身。”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生魂入菜的事情啊。”白桑看着他。 “我也不清楚。”老朱尴尬的笑笑。 弯弯也吃好了,把碗递给他,老朱烧水洗碗,叫他们出去站站,吹吹风,厨房里挺闷的。 “你怎么看?”出了厨房,白桑问弯弯。 “看什么?”弯弯不解。 “你没听啊?”赵欢轻笑道。 “抄手好吃。”弯弯点头说道,“朱叔叔身后的影子,在慢慢变淡呢!” 白桑和赵欢闻言,各有思量,一时间安静下来。天已经黑透了,山风挺大,有凉意。 “哥哥,秋天快到了吗?”弯弯嗅了嗅花,抬头问白桑。 “快白露了!”赵欢答道。 第三十四章 青贠 老板能找到这所破破烂烂的学校,还是很不容易的。 他透过仅有几根钢筋做遮挡的窗户,看见了青贠。清清瘦瘦的一个人,穿着一般,站在石头砌成的讲台上,站在黑板前,抄一首诗。 教室不大,坐了十三四个孩子,都脏兮兮的。 青贠转身时看见了老板,明显一惊,然后笑着对孩子们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吧!” “老师,作业是什么?”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小男生举手问道。 “今天没有作业,你们家里在收苞米了吧?回去少背点,别伤到自己。”他笑着放下书,看着孩子们鱼贯而出。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开,老板才显形,走进教室,“青贠,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青贠走下讲台,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前排的一张椅子,“夫子请坐!” “你在这里多久了?”老板坐下,看了看屋顶。瓦没衔接好,有阳光漏进来。 “很多年了,这间教室就是我一担土一担土垒起来的。”青贠笑着道:“是有事路过这里吗?这里很偏僻啊!” “不是,是专门来的。”老板望着他,“青贠,过得好吗?” “很好啊,况且我又不是人,哪来得好与不好?都是这样子啊!”青贠大笑,又问他,“要吃饭吗?我做饭给你吃吧。” “是太无聊了?”老板低头弄指甲,没有回答他,继续问:“还是……” “还是什么啊?”青贠看着欲言又止的老板,眼中笑意更深。 “没什么!” “怎么感觉你今天心事重重的?”青贠趴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将他的手握住,关切的问:“夫子,你怎么了?” 老板把手抽出来,盯着他的笑脸看了很久很久。 “怎么了?” “你又重新开始做那件事情了吗?”老板终于是问了出来。 “什么事?”青贠看着痛心疾首的老板,心里咯噔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引生魂入食。”老板说得平静,“不是你还能有谁?” 青贠闻言,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就是你吧?”老板苦笑,“那些生魂身上有你的味道,我真是后悔把你留下来。” “若我说不是我,你会如何?”青贠看着他,眼中的喜悦换成一种莫名的情绪。 “也该走了,停留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能离开吗?”老板看着他,“青贠,千年前留下你,是我犯的最大的错!” 青贠张了张嘴,好久才问道:“你真的那么想?” “不然我还能怎么想?”老板站起来,厉声道:“那一碗,仅仅是送到我那里的一碗,就有九十九条人命。我还能怎么想?” 青贠垂着头,眼角泛酸,他闭了闭细长的凤眼,决绝道:“对,是我!” “你……”老板冷笑,“好!好好好!!”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敲门声响起,“青老师,青老师,可以开门吗?” 老板看了他一眼,隐去身形。青贠开门。 “青老师,你是生病了吗?下课得那么早。”回来的是刚刚举手问作业的男孩子。 “没有,只是天太热了,想让你们早点放学。”青贠摸摸他的头,“早点回家吧。” “那老师你好好休息啊!”小男孩儿转身离开,他像是有预感似的,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 “你不必担心这些孩子,会有人来代替你的。”等小孩子彻底离开,老板出现在他的背后。 “这点我还是相信你的!”青贠转身,面向老板,看着他苍老的样子,青贠心中一痛,悲伤地说道:“夫子,变成你年轻的样子吧,就像刚刚那样。” “唉……”老板叹口气,转身走向墙壁,身形也慢慢挺拔。而随着他的步子,一条黑色的路慢慢延伸。 “还是这么黑啊!”青贠随着老板踏上这条路,忍不住说道。 他每走一步,装扮就变一分,等到能够看见红色鬼头花时,他已经是一个包着幞头,身着圆领窄袖袍衫的翩翩君子。 “为什么?”老板停下,前面就是渡头了。 “无聊了,等你来接我。” “你怎么下得去手?” “死了太久,看不得别人活得好。” “青贠……”老板转身,一双黑眸死死的盯着他,“为什么他们身上会有你的味道?” “因为是我做的。”青贠微微向前倾,他感觉自己的鼻尖都触碰到老板的鼻尖了,“因为岁月太久,我找不到不去投胎的理由。” 老板转身,身形瞬间佝偻,面色苍老,眼含泪水。 渡头还是渡头,亡魂已经回到它们该到的地方,老板背对着他:“去吧!” “夫子,我还有些事情,希望你能给我答案。”他走到老板身后,轻轻环住他。 老板身子一僵,想把他掀开,不过他忍住了,问道:“什么事?” “当年你照顾我,是因为看我可怜,还是因为我的娘亲?”青贠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都有吧!”老板摇摇头,“过去太久了,都忘了。” “所以我的娘亲,真的叫桃娘?”青贠浑身在颤抖,眼睛微合,表情痛苦。 “是!”老板将他推开,转身看着他,“她叫桃娘,是我的侍女。” “你一直暗中照顾我,有没有半分原因是因为我?” “什么才算是因为你?” “我的父亲是谁?” “你娘亲没有提过。”老板挥手,通往乱石滩的小径亮起一盏盏宫灯,“该上路了!” “百里夫子,再告诉我最后一件事情,好吗?”青贠已经麻木了,眼中没有半分神采。 “什么事?” “我的娘亲,是不是也喜欢你?” “也许吧,我不清楚。” 青贠闻言,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是晃晃悠悠的走到乱石滩上,看见木舟来了,就跳上木舟,随木舟驶进浓雾中。 老板在他的木舟消失后,化作一缕青烟,离开了。 而青贠坐在木舟中,看着河里血红的莲花,脸上浮起一层柔情。 他站起来,看着层层浓雾遮挡的河面,张开双臂,扑入河中。 途鱼像是闻到肉味的狼,疯狂地游到他身边,撕扯他的魂体。 第三十五章 遣情难眠 桃林,河水。 老板无数次走过的河岸,洁白的骨花一张一合,开得正盛。 “主子,快下雨了,回去吧?”桃娘半跪在划子上,旁边摆着蓑衣,对着岸上的河主招手。 “不是叫你别找出来吗?”河主纵身一跃,就到了划子上,接了浆,叫桃娘站起来松松脚。 “纵使你不怕雨,我也要尽到责任啊,说了照顾你的!”桃娘笑眯眯的站起来,看着河主坐着摇桨,她就将鞋脱了,坐在船头,把脚放在水中。 “把鞋穿上,像什么样?”河主撇过头不看她,“我可没叫你照顾,你给我看好林子就够了。” “不穿,妖么,就要有个妖的样子。羞滴滴的做什么?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会少块***娘用脚轻轻拍水,洁白的小脚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河主眯着眼,也不说话了,专心摇浆。 “主子,昨天有一只妖化形了!”桃娘仰着脸看灰蒙蒙的天,“那只妖有趣,居然没来拜见你。” “我又不是大荒之主,拜见我做什么?” “还有,人间妖魔横行,亡魂太多,地府的引渡者忙不过来了,说要招妖去点灯呢!可是谁会去啊,那么无聊的事情。” “我已经去过了。” “什么?主子,你不能开玩笑啊!”桃娘将脚收回来,站起来盯着河主看。 “……”河主看了她一眼,前方就是渡头了,他加紧划两下,将划子停了,自己跳下船,向着搭在水面上的屋子走去,屋门在岸上。 桃娘将划子系好,冲到屋子里,还想说什么,河主丢给她一双鞋,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鞋没穿。 …… 老板猛然睁眼,看着黢黑的四周,轻轻吁一口气,眼睛盯着黑暗看了好久,才抬手摸摸被子。 他是有多久没有睡过觉了?又是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 老板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事,没想到一合眼,这些事就像潮水一样涌入梦中。 “桃娘……”老板舔舔干涩的嘴唇,缓缓道:“是我疏忽了。” 他坐起来,趿着拖鞋,走出地下室。 外面还是黑黢黢的,天还没亮,他瞧了瞧壁钟,才过丑时。于是老板将灯打开,走到柜台后翻找出一个新册子,又把墨磨好,取下笔架上的毛笔,蘸了蘸墨,待要落笔时却不知该写什么。 “唉……”他无奈的把笔放下,拿出一个半旧的本子,翻到最后一次记东西的一页,发现是记的是妍姬,只有寥寥数字,并没有写完,于是他提笔,接着写:“……北邙乡女,系年幼失怙之女,若天生心性纯良者,择阴时阴地活埋,可压戾气,镇亡魂。” “咯咯咯咯~~”一声鸡鸣传来,最近隔壁屋子搬来一户新住户,养了一群鸡,三只鹅,还有两只猫。 那猫天天蹲在书店窗户上,对着屋子呲牙咧嘴的叫,老板颇烦,使了个障眼法,使窗户从外面看,是一堵墙,那猫没站的地儿了,就没来叫了。 而且地下室也不能直接住了,不过老板弄了个结界,照样心安理得的住在里面。 “扣扣……” 老板还在想心思呢,猛然听见敲门声,下意识看了眼钟,寅时三刻了,天已经蒙蒙亮,按理说这个时候是没有亡魂来找他的。 不过他还是开了门,门外是秋灵。 “这么早,有什么事?”老板诧异地问道。 “哇,你不是向来不分白天黑夜的吗?”秋灵笑嘻嘻对老板道。老板迎她进屋,让她随便坐。 “又有什么事?” “听听这嫌弃的语气,合着我就不能来找你?”秋灵摇着头,在书桌前坐了,严肃道:“好吧,我真的有事!” “说吧!”老板在她旁边坐下。 “还是为我那可怜的花瓣。” “不是已经投胎了吗?”老板不解。 “对啊,我照着你给我的地址去找,找到一个粪坑,坑上一根横木,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蚊子。”秋灵瞪他,“不准笑,花瓣这一世更惨,蚊子也就算了,我是隐身去的,茅坑是一个老农的,我去的时候,他正拿着灭蚊喷雾在哪儿喷呢!” “所以呢?”老板咬着干瘪的唇,可是眉眼间全是笑意,连额头上的几条皱纹,都写满了笑。秋灵大气! “我来找你,是想问问花瓣的前世,有哪一世造了孽,能赎罪不,怎么赎?”秋灵撅嘴,想骂老板。 老板瞬间平静,摇摇头,刚想说话,又听秋灵道:“别说你不知道,花瓣的骨头还在你这里呢,我晓得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老板搬出许久没有用的小炉子,将火点燃,坐了壶水上去,秋灵道要喝热酒,他又那酒具出来筛酒。 “那你说啊!”秋灵催他。 “你之前也在我店里碰到过一个叫柳痕的妖怪吧?”老板问她。 “那是魔。” “好好好,别管那是什么,这个柳痕啊,和你的花瓣的前世,曾是最好的朋友。”老板苦笑,接着道,“柳痕历天劫时,被雷劈中,本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花瓣散了一身修为,保了他的性命。” “可是也没理由花瓣每一世都可怜吧?”秋灵不信。 “那柳痕喜欢一个叫桃花的姑娘,桃花是历情劫的仙子,也喜欢他。她本该归位了的,为了柳痕能顺利渡过天劫,她又滞留在人间,没想到这其中发生了一些误会,她与柳痕……总之就是两人相互猜忌,结果桃花死了……” “和我花瓣没关系。”秋灵打断他,并且喝了杯酒。 “桃娘散修为是为了保柳痕,散功德是为了救桃花。”老板言简意赅,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桃娘,就是我的花瓣?” “应该说是你花瓣的一部分。”老板道,“桃娘是有大机缘的妖,天生仙骨,所以会一些所谓仙人才会的法术。比如分魂术。” “怎么会有人那么做?分魂术可是传说中的禁术啊,这何止是要散功德,更要遭天谴的啊!”秋灵惊呼。 “她就那么做了啊。”老板也喝了一碗酒,“不止如此,她还和尘世的人,生了孩子。” “这这这……”秋灵呆滞了,不解了,颤颤巍巍地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时间。” “时间?” “等她经历的苦难抵得上她犯的过错时,就解救得了她了。” 秋灵闻此言,抢过老板的酒碗,又觉得不够,索性抬起酒坛子,往嘴里灌酒。 “少喝点!”老板抢了她的酒罐,放在桌上。 “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秋灵还在不解。 “你不也傻?” “那不一样,我还是我啊,你看看花瓣,它都不全了!”秋灵眼泪汪汪的看着老板,嘴角还挂着酒,老板递给她一张手帕。 “秋灵,这里面还有很多事。所谓必然导致必然,你无需如此。”老板看她不断地咳嗽,把酒收了,坐一壶水在炉子上。 见她不说话,老板又道:“你找的人找到了?” “他还活着就行了,不用找他,说不定哪天就遇见了,他依旧是他,我还是我,没有说认不出来的理。可是花瓣不一样啊,如果不是你告诉我它投生的地方,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它了!”秋灵趴在桌子上,“你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你说啊?” 老板无言,一时间书店里只剩下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泡,水开了。 老板烫了茶盏,给秋灵泡了苦茶,给自己也泡了一杯。 “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会有桃娘那么傻的妖……”老板揭开茶盖,嗅了嗅茶香,缓缓道:“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妖,世界会无聊很多吧?特别是在大荒还存在的时候。” “大荒?群妖居住的地方?”秋灵微微仰头,看他。 “是啊,被封印了的大荒。”老板点头。 第三十六章 梦魇 老屋子,长满青苔的瓦背,以及屋顶上几根干枯的野草,随着风摇摇晃晃。 弯弯一个人站在屋子前,看着被蛛网挡住的木门。 “姨姨,要进去吗?”弯弯扭头问。 而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弯弯不怕哦,不过哥哥会担心吧。”弯弯的手做出一个被拉着的样子,可是她身边空荡荡的,小手握拳,放在半空。 “屋子里会有哥哥要的东西吗?”弯弯一步一步走到檐坎上,“是爷爷要的啊?” 屋子的结构是蜀中一带映子楼,四面都是房子,中间一块石板铺的空地,叫坝子。 屋檐下也会有一块空地,叫做檐坎,雨天时可以晾衣服,平时也放一些随手就要用到的东西。 这座屋子的檐坎上,就摆着一架木风车,还有一套石磨。 弯弯矮小,刚刚可以不用碰到蛛网。当她走到门前时,门“吱呀”一声,自己就开了。一阵风从黑洞洞的屋子里吹出来,弯弯的头发随风而动。 “姨姨,我有点儿怕了,可以不进去吗?”弯弯站在门槛外,偏着头问。 “为什么不可以呢?”弯弯眼圈红红,“里面有怪物啊!” 风停了,可是屋子里依旧阴森森的,自己洞开的门,像是在迎接弯弯一样。 “呀!”弯弯的身子诡异的前倾,闯进了屋子。“姨姨,不要走那么快好不好?” 里屋里传来低沉的乐声,很奇怪的声音,像笛声,可是笛声向来是清亮的。 “姨姨,是有人在吹笛子吗?吹的是什么?”弯弯身子走正了,小心翼翼的往笛声传来的地方走,“是箫声啊,曲子我好像听过哦!”弯弯说得很大声,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嘎吱”一声,门自己关上了,弯弯惊了一跳,僵着脖子,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 “为什么不能看?”弯弯的头像是有人扶着一样,只能向前看。 “姨姨,我们要拿什么啊?”弯弯越说越大声,步子不正常的或快或慢。 “一个故事?是要讲给哥哥听吗?”弯弯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了,而一直握拳放在空中的小手已经放下了,她两只小手都攥着衣服。可是背是直挺挺的,像是有人推着她一般,但她的身后,空无一物。 “是给我听?那我能不能不听?” “已经来了,就听听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弯弯一蹦多高,防备的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借着昏暗的光线,弯弯看见了一具腐尸。它正弯着嘴角,对她笑。 “啊~~!!!姨姨姨姨!姨姨你别走,姨姨!!”弯弯的小手虚空抓了几下,可是似乎没有抓住一样,很颓丧的放下,颤抖着看缓缓向她移过来的腐尸。 它身体已经烂了,一大股腐臭味传到弯弯鼻腔。弯弯想要闭眼,想要后退,可是她的背后有一股力量推着她,让她朝着腐尸前进,眼睛像是被牙签撑着一样,一闭上就又胀又痛。 “你要的东西已经快要烂了!”声音之所以听起来很奇怪,是因为腐尸说话漏风。 “你说话啊!”腐尸看着表情扭曲的弯弯,有点生气了,“我也是人,我也是人!你怕什么!吼~”它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嘶吼声。 弯弯拼命的往后退,可是只是徒劳,她硬着头皮道:“你……你好!” “我不好!”腐尸厉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好的样子吗?” “那,那你……要干什么?”弯弯结结巴巴的说道,用尽力气屏住呼吸,紧闭双眼,不去看已经凑到她面前的腐尸。 “你要的故事,我在给你啊。” “那你……说吧。”弯弯啪一下摔在地上,一直推着她的那股力气忽然消失了。 乐声忽然大声起来,腐尸尚算完整的右眼淬着毒芒,穿过弯弯的头顶,看着泥巴做的地面。 弯弯吞一口口水,眼皮下的眼珠轻轻转动,小嘴微微呼气。 “说什么啊?我就是你要的故事啊!”腐尸尚在滴尸水的手轻轻摸上弯弯的头,“你看看我啊!” “啊~~”弯弯尖叫着要打开它的手,可是那手就像长在她头上似的,抠也抠不动。 “你看看啊!我就是故事啊!” ……………… “弯弯,你看看我,你睁眼啊!”白桑死命摇着弯弯,将她摇醒。 “哥哥,渴。”弯弯微睁着眼睛,问白桑要水喝。 “弯弯,你梦见什么了?”赵欢到了水,将弯弯半抱起来,喂她水。 “对啊?” “好可怕,好可怕,可是我记不得了。”弯弯大梦醒来,声音有点沙哑。 “没关系,不怕啦,我们都在啊,不要怕!”赵欢揉着她睡乱的发,小小声安慰她。 “天亮了,起床上路了。”白桑把衣服给弯弯,又对她施一个隐身诀,让弯弯自己穿衣服。 “三位,吃早点啦!”老朱的声音传来。 “好的,你先吃吧,我们马上来。”白桑答道。 弯弯将衣服穿好,赵欢为她梳头,然后带她出了房间,找热水给她洗脸。 白桑帮着老朱将早点端上桌子。 “三位今天就走?”老朱喝了口汤,问他们。 “一会儿就走。”赵欢道。 “要不把午饭吃了吧,实在太失礼了,都没有准备什么好的招待你们。” 赵欢一笑,说道:“你不说是我们打扰你,就是我们之幸了。” “不敢不敢。” 弯弯喝了一口汤,就没吃东西了,白桑见她没精神,也匆匆吃了几口,带着她出门。 “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弯弯的头搭在他的肩窝上,闭着眼睛养神。 “沿着百里走过的路,走一遍。” “爷爷来过这里吗?” “应该来过吧。” “终点是哪里呢?” “不知道,等着百里来接我们。” “嗯!” “走了!”赵欢拍了拍白桑的肩,白桑转过身,给老朱道谢。 赵欢付给他妖界的通用钱币,一行人谢过他,往深山走去。 “为什么不让我把那个小女孩的生魂抽出来?”待众人离开后,老朱坐在屋檐下,一个小女孩儿从屋子里走出来。 “没必要了。”老朱一改憨厚之态,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我了,对吗?”小女孩望着他,面无惧色的和他对视。 “对……” “这样真的可以给哥哥报仇?”小女孩有点怀疑,她也就十岁左右,扎着一个马尾辫,脸红红的,很可爱。只是一双眼睛,泛着毒光。 “你也可以不那么做,你没心吗?”老朱又露出那种慈祥的笑意。 “心?” “你还有父母啊。” “他们有姐姐,我可有可无,早点死,他们不就少了很多压力吗?”小女孩一笑,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看破世俗的味道。 “那现在,去死吧!”老朱站起来,走进屋子。 小女孩站在屋檐下,口中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 大风忽起,而大风过后,哪里还有屋子,不过是两所坟茔,坟前长着许多的花,千娇百媚的开着。 第三十七章 关联 一个自称是芭蕉妹妹的女鬼来找老板报仇了。 老板看着在结界的挣扎的鬼魂,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送她走不就行了?”双剪捧着茶杯,呼噜噜喝热茶,天一天比一天凉了。 “能送走估计老板也不会把她困在这里了!”秋灵和双剪排排坐,两妖第一次见面,挺投缘的,聊得很开心。 “困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儿?”双剪又喝口茶。 此时是上午,书店内破天荒来了一群小青年,还都是爱书的,在店内吵吵闹闹,时不时发出一句惊叹。 双剪和秋灵自然是隐身坐在店内的。 “估计老板自有打算吧。” “老板,这书怎么卖啊?”一个少年问道。 “五块一本,不还价!”老板是坐在柜台后的,眼睛盯着窗户,那个结界是在窗户上的。 “那我要这些。”那个少年迅速捧了一摞书,放在柜台上。 “我要的绝版书,真的是五块吗?”他身后一个女生也是捧了一摞书,等着付钱。 老板笑着点头。 等送走那群人,老板挥出一个结界,将书店遮住,双剪和秋灵才显形。 “你能好好说话吗?能的话我就放了……” “吼~”老板还没有说完,女鬼就冲他发出一阵嘶吼,老板住嘴,无奈的瞧着她,没办法。 “诶,老板,什么情况啊?”秋灵道,她早上天没亮就来找老板哭诉花瓣的事,没想到她坐了没一会儿,这只鬼就踹开店门,直取老板命门,老板将女鬼制服后,她口口声声说要找他报仇。 老板一问,才知道她是芭蕉的妹妹。 “我也不知道啊!”老板摊手,道一句他也要茶,秋灵给他冲了一杯,他们面向窗户,看着那个女鬼。 女鬼不大,看形容也就才十二三岁,长着一张圆乎乎的盘子脸,眼睛圆圆的,只是里头只有眼白。 “那芭蕉是谁?”秋灵问。 “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晓得,他来找我时,顶着一张芭蕉花的苞片,告诉我别人都喊他芭蕉。”老板觉得秋灵的茶冲得越来越好喝了,又喝了一大口,“芭蕉告诉我他想解开妹妹的心结,要我帮他。” “就这样?”秋灵眨巴眨巴眼睛,不相信。 “还能怎样啊?” “你看她的样子,你好像她的灭族仇人似的。”秋灵指指暴怒的女鬼。 “送走就好了,那么麻烦干什么?”双剪放下茶杯,将结界打破,拎起女鬼就消失了。老板和秋灵赶紧追。 “呼呼~老爷子挺能跑哇!”到渡头时,秋灵已经气喘吁吁了,而双剪和老板云淡风轻的看着满头大汗的秋灵,双剪手中的女鬼在不停扭动。 “喂!”双剪晃晃女鬼,“再问你一次,你有何目的?” “杀了他!”女鬼拧着头瞪老板。 “为什么?”秋灵再次问道,“就不能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女鬼忽然不挣扎了,看着浓雾笼罩的河面,奇怪的笑起来。 “为什么笑?”秋灵更不解了。 女鬼看都没看她,挣开双剪的手,朝小桥跑去。 “她怎么……”秋灵语塞,要去木桥就要经过乱石滩,乱石滩也是入地府的第一道关卡,通过乱石滩,就意味着放下一部分执念,也就会经历这个执念。但是这只女鬼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直接就冲上木桥了。 秋灵还在惊奇的时候,女鬼从木桥上跳了下去,老板和双剪连救都来不及救,女鬼就已经被途鱼吃掉了。 “怎么会这样?”秋灵看看老板,又看看双剪,十分茫然。 当然,老板和双剪也处于呆愣状况中。 老板引渡了很多人,大荒还没有被封印的时候他就开始引渡了,但是几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双剪之所以呆愣,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些事,一些关于老板的事情。 “走吧。”双剪转身踏入黑暗。 “双剪!”老板喊住他,他也想到了,“是不是很相似?” “什么相似?”秋灵可就不晓得了。 “不是相似,是一样。”双剪慢慢走着,背着手在想事情,“秋灵,你是何时生人?” “啊?”秋灵想了一会儿,道:“永乐六年,生于苏州。” “你曾是人,对吧?”双剪又问。 “是啊,沿着秦淮卖唱。”秋灵苦笑,黑暗越走越浓,等到最浓烈的时候,也是要离开黑暗的时候。 “你是人的话,应该明白的啊。”双剪叹气,“那些奇奇怪怪的复仇,被人轻而易举的利用,好像都是这样吧?” 老板走在最后面,听着双剪和秋灵的一问一答,心中有所思量,之前没想明白的事,有了点头绪。 “老板,你在想什么?”胡思乱想间,老板突然听见秋灵问他。 “想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很奇怪,连不上,可是好像又都有关联。”老板顿了一会儿,才答道。 “什么事情啊?” 老板就将从秋萝开始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讲给她听。 回到书店,秋灵又给两只妖筛酒,一面问老板:“老板,你以前也这样想过吗?” “啊?”老板坐在椅子上,看她。 双剪也饶有兴致的听着。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事情是有联系呢?”秋灵给两位斟酒,“它们有没有关系很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双剪笑问。 “重要的难道不是为什么要针对老板吗?”秋灵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冲二位举了举,仰面喝下。 双剪端出一些下酒的小菜,也干了那杯酒。 “也许是要看我的报应吧!”老板迟疑道。 “那你的报应是什么呢?”秋灵絮絮叨叨,“看你报应的人,为什么不守在你身边看你报应呢?” “为什么呢?”双剪和老板一起问。 “我怎么知道!”秋灵翻了个白眼,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百里先生,百里先生!”一只地精从老板的脚边冒了出来。 “怎么了?” “昨晚白桑和弯弯他们突然不见了,今早又重新出现。” “怎么不见的?”双剪问。 “他们走进一片林子,就消失了,我们翻遍了都没有找到,可是今早他们又从林子里出来了。” 老板听着,寻思了一下,问道:“那林子有什么特点?” “有所坟前,花儿开得特别艳,是那个时代的花。”地精道,它口中的那个时代,指的就是大荒。 “好,我知道了,你继续帮我看着。”老板给了它一小盒点心,它就离开了。 “话说,白桑小子在搞什么鬼啊?”双剪放下筷子,抬头看窗外。 “带着弯弯去解决一些事情。”老板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也可能是在走我走的那条路。” “他在……” “对!” 秋灵看着打哑迷的两只老妖怪,又干了一杯酒。 第三十八章 孤山庙 孤山之颠有一间屋子,是隐士住的,日出日落,那里都可以看,都很美。 孤山半山腰还有一座寺庙,庙子不大,却没有本地僧人,不接待香客,也不接待游客,日日晨钟,诵经声袅袅。 山门前有一块大石头,有个疯癫的僧人,日日站在石前,同它说经文里的故事。 弯弯和白桑他们站在寺庙前,将铜环敲得很响,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哥哥,是没人吗?”弯弯仰着脸看红砖黛瓦,觉得很漂亮。 “有人。”赵欢摇摇头,把她抱起来,让她看。 寺里香火很盛,焚香的烟雾袅袅绕绕地盘桓在寺庙上空。 就在白桑都准备撒手不敲的时候,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着灰色僧衣的阿弥双手合十,冲白桑打了个稽首,道:“阿弥陀佛,施主何事?” “可以借宿吗?”赵欢走到白桑旁边,问道。 “不可以。” “你们佛祖就这样对世人啊?”白桑嘴欠,还是个小孩儿心性,一听和尚这么讲,立马接到。 “罪过罪过,施主,我是为你们好,你们速速离开吧。”小阿弥听见白桑那么说,立马急眼了,想要辩解,又没说出口。 弯弯偏头,对着他笑,白桑道:“和尚,我们就住一晚,都不行?” 阿弥没说话,只是摇头。 “了尘,不得无礼。”一个大和尚匆匆从庙里跑出来,将庙门大开,迎白桑他们进去。 “师祖。”阿弥看见和尚,立马行礼。 “嚯嚯嚯,大和尚。”白桑偏着头打量白胡子一大把的大和尚,忽然笑了,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给他介绍弯弯。 赵欢站在庙外,看了一会儿他们,就转身走到大石头旁,坐下了。 “那位施主怕是不能留在阳世了吧?”大和尚指着赵欢的背影道,他法名福,法号深。 “一只鬼怪罢了。”白桑笑道,随他走进庙内,“弯弯,怎么不走啊?”弯弯停在寺庙门槛上,撅着嘴看白桑。 “赵欢是鬼,怎么能进寺庙呢?” “你还是妖呢!”弯弯跑到赵欢旁边,往下一看,好家伙,是悬崖 “叔叔,你起来,危险。”弯弯往后退几步,牵着赵欢的衣角,要将他拉起来。 “白桑施主,这……”福深看一眼弯弯,又看一眼白桑。 “弯弯,我进去就会消失的,弯弯不希望我和你一起走了吗?”赵欢摸了摸她的头,站起来将弯弯牵到庙门前。 “弯弯,来。”白桑拉着她,走进寺庙。 赵欢看着阿弥缓缓将门关了,又坐回石头旁。 此时正是黄昏,微红的夕阳光辉洒在莽莽林海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壮阔之感。 “你小子怎么到来这里?”福深领着白桑和弯弯去厢房,边走边问。 “来取百里曾经留在这里的手稿。”白桑见弯弯一直撅着嘴,将她抱起来,做鬼脸逗她笑。 “这庙子还是你主持?” “阿弥陀佛,贫僧的徒孙都死了,贫僧还主持呢!”福深笑道,“了尘是我的四世徒孙,他的师兄了名才是主持。” “才四世?”白桑不解。 “了尘都两百岁了。”福深笑笑,“我们才是真的老不死。” “也对,这下面太多亡魂了,唯有佛力高深之辈才能镇压住。”白桑点头。 而弯弯眼睛都睁大了,忍不住问:“爷爷,你多大了?” “嗯,大概有个一千三百岁了吧。”福深摸摸胡子,示意白桑将弯弯放下来,他拉着弯弯往前走。 “那这些屋子多大了?”弯弯眼睛瞪的溜圆。 “比我小一些!”福深哈哈大笑。 “爷爷活了那么久,看过很多东西吧?” “没有,很多东西都没有看过。”福深嘿嘿一笑,“贫僧也想看很多啊。” “爷爷想看什么?” “太多了。” “酒色和尚。”白桑撇嘴。 “白桑小子,还是没长高啊!”福深语罢,不等白桑咆哮,撒开弯弯的手,就跑了。 前面就是厢房。 “呸,死秃驴。”白桑又将弯弯抱起来,直接去东边的厢房,挑了最豪华的一间。 寺庙是唐朝时的风格,一砖一瓦都带着古旧的味道。 “哥哥,我看不见他们呢!” “什么?” “他们的身后,是虚无哦。”弯弯看着宽敞的屋子,心里一阵莫名的悲伤。 “弯弯,他们也是不该存在的啊。”弯弯看着白桑,感觉他少有的认真了一次。 “我们不可以取了东西就走吗?”看着从柜子里拿被子的白桑,弯弯突然觉得不该打扰这间屋子。 “歇歇吧,天快黑了。”自从进了这间屋子,白桑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成熟了很多。 弯弯盯着他的身后,一棵巨大的树影慢慢印在她的眸子中。 “可是叔叔还在外面啊。” “不用担心他。”白桑在心里默默祈祷,让菩萨收了那只鬼吧,弯弯都被他拐跑了。 收拾好房间,白桑熟门熟路的带着弯弯去拜了庙里所有的佛像,然后来到福深的僧房。 “大和尚,手稿找到没有啊?”白桑还在门口就开始嚷嚷。 “收拾好了!”福深起身,将一个红木盒子递给白桑。 白桑接了盒子,也不说其他的,拉着弯弯就要走。 “白桑小子!”福深喊住他。 “干嘛?” “让我和这丫头聊会儿天吧!”福深笑眯眯,“她这一世不容易,我遇见了,能替她消除一些厄运,就消除一些吧。” “弯弯,你要和他聊天吗?”白桑听了,就弯下腰问弯弯。 “嗯!”弯弯点点头,白桑看了一眼福深,就离开了。 “爷爷!” “贫僧福深,小施主叫我福深吧!”白桑走后,福深笑得依旧慈祥,却少了一分人味。 “福深爷爷。” “施主可有什么心愿?”他问弯弯。 弯弯看了他好一会儿,眼圈忽然红了,摇摇头,不做声。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弯弯不说话,退到门槛外,睁大眼睛看他。 “阿弥陀佛!”福深笑容消失,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喊出一声佛号。 “福深爷爷,还有别的事情吗?”弯弯的心咚咚咚的跳,她想离开。 “对你笑的人不一定对你和善,对你和善的人,也不一定对你笑。”福深没头没脑的对她道,“你太小了,他走的路,有点长。丫头,不如你留下来吧。” “不要!”弯弯摇头,死死盯着他。 “也罢!”福深明白弯弯在害怕他,他也不多说,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串桃木珠子,递给她。 “……”弯弯摇头,不接他的东西。 “小丫头,收下吧,收下吧,前世无因,后世有缘,收下吧。”福深轻轻一笑,走到她身边,珠子塞到她手里,拉着她回厢房。 “你别拉我!”弯弯死命挣扎几下,没有甩掉福深的手,不得已才开口道。 “你怕我?” 弯弯点头。 “莫怕莫怕,大和尚就是这样啊,怕什么呢?连妖魔鬼怪都不怕的孩子,为什么要怕人?” “鬼怪很可爱,人却很可怕。”弯弯挣扎不开,小心的盯着福深拉着她的手。 “为什么呢?”福深听了弯弯的话,消失了的那一分人味又回来了。 “不知道。”弯弯摇头。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活那么久,为什么会认识白桑吗?” “为什么要知道呢?”弯弯停下来,面向西方,指着天边的彩霞道:“很美。” “也对,你为什么要知道呢?”福深轻笑,摸摸她的头,拉着她往前走,“你叫弯弯吧?” “对!” “弯弯啊,你知道你的哥哥不是人吧?” “嗯!”她点头。 “你看我,是什么?这座寺庙,又是什么?” “看不到,是虚无。” “看不到就是虚无吗?”福深闻此语,释然一笑,厢房就在前方了,他也等来了等了很久的人。 “哥哥!”白桑倚在门框边上,看着朝他跑来的小丫头,莫名很开心。 第三十九章 姽婳将军 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语出《红楼梦》 亥时一刻,秋灵还在和双剪对坐下棋,老板坐在一旁抚筝。 连着几日的奔波,将生魂之事处理好后,老板终于能够歇息一会儿了。 “小丫头,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双剪问还在思考该怎么落子的秋灵。 “汪洋渡。”秋灵将子落下。 “考虑好了?”双剪挑眉,“很奇怪的名字。” “就这样了!”秋灵坚定的点头,“当年我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 “你们有什么恩怨?”双剪落子,将军! “可以悔棋吗?”秋灵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不可以。”双剪摇头,“不过你可以给我那个人的画像,我能帮你找。” “算了,我慢慢找,不急。”秋灵重新摆子,要双剪先走,“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等哪日我找到他了,带到您跟儿前,若你有兴趣,再给你讲这些旧事。你落子啊!” “和你下棋没意思,你都没赢过。”双剪摇头,“百里,我们来下一局!小丫头,你去抚一曲。” “好!”秋灵闻言,巴不得一声,笑眯眯的让老板坐下,“要听什么?” “你最拿手的那一曲。”老板道。 秋灵一曲,抚出了雪满江山的寂静,曲罢时,老板和双剪还没有下完一局。 “诶呀,要回去了,都快子时了!”秋灵瞧了眼壁钟,急忙拿起从书店里借的书,准备回去。 “叩叩叩” “吱呀~”秋灵刚好开门。 “你……四娘?”秋灵看见来人,呆愣半晌,不敢相信的喊道。 门外是个扮男装的女子,着一身短打,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簪起来。小脸比那羊脂玉还白,未施脂粉,却艳比娇花,一身男装,更显身姿婀娜。 女子虽是人形,却无人味,像是那深山的秋兰,尽是寒香。 “秋灵姐姐!”那女子看见秋灵,也是愣了,听见秋灵喊她,才回神。 “秋灵姐姐,你在这里啊!”女子一把搂住秋灵,眼睛红了一圈。 “四娘,你……你怎么……?”秋灵看着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说来话长……姐姐,这里是你的家?” “不是!” “那可是百里先生的家?” “是的。进来吧,秋灵你也是,一见到故人,就不知礼节了!”老板看着门口搂着的两人,也是无语。 “对对!”秋灵拉了她的手,带她进门。 “这位是双剪仙人。”秋灵指着双剪给她介绍,“这是老板!” “小女子有礼了。”林四娘微微屈膝,给老板和双剪行礼。 “这是?”老板笑问。 “这是我的好友,林四娘。”秋灵抢答,“是个温婉的好姑娘。” “姽婳将军?”双剪笑问。 “世人谬赞了。”林四娘微微一笑,很羞涩的样子。 林四娘死在匪兵刀枪下,已离世逾四百年。 “坐吧,站着干什么?”老板示意她随便坐,双剪见老板没有看他,就默默的将一颗子换了位置。 “我看见了……”老板转头,对着双剪翻白眼。 “嗯,不下了,无聊!”双剪瘪嘴,将棋盘打乱,全无长者形象。老板也习惯了一下棋就耍赖的双剪。 双剪棋艺好,只是下不赢两个人,一是老板,一是星风尊者。 “哈哈哈,风水果然会轮流啊!”秋灵见双剪也耍赖,乐得直拍手。然后转头问一直安静坐着的林四娘:“四娘,这些年你可好?” “嗯,很好。南山风景秀丽,是个好去处。”四娘笑笑。 “你有什么事情要找老板解决啊?”秋灵冷静下来,发现林四娘面容憔悴,心中不免一疼,希望为她分忧。 “百里先生,妾身求你了!”秋灵话音未落,林四娘就扑到老板面前跪下,额头挨着老板的脚尖,“我的姐妹们虽未修仙,却也没有害人,您便放过她们吧!” “四娘,你先起来。” “将军不可这样,快起来!”老板连忙站起来,同秋灵一起要将她扶起来。 “百里先生,求你放了我的姐妹,求你了!”秋灵见扶不起她,双眼一红,心疼地说道:“你先起来啊!” “姐姐,姐姐你与百里先生熟实,求你帮我求求他啊!”林四娘连忙转身跪求秋灵。 “你先起来,你把事情说明白了,老板才知道你所求之事啊!”秋灵使劲拉起抽抽噎噎地人,牵着她坐下。 双剪端了盆水,拧了张帕子给秋灵,喊秋灵给林四娘擦擦脸。 老板倒了杯茶,放在林四娘面前,“你要先说发生了何事,我才能帮你。” “是啊,四娘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秋灵仔细为她擦了脸上的泪痕,才问她。 “姐姐……”四娘哽咽道:“当年与我出生入死的姐妹,被百里先生抓走了。” “不可能!”双剪和秋灵一起道。 “流儿她们不见了?为什么你会说是老板抓走她们的?”秋灵拉了条凳子,坐在她旁边,伸手握住她的手。 “柳娘亲眼看见的!”林四娘望着秋灵,“柳娘也不见了,定是百里先生将她们一起抓走了!” 秋灵蹙着眉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好姐妹,摇着头对她道:“四娘,我用魂灵担保,绝对不是老板抓流儿她们的,当年你们战死,魂未归地府,老板也没有强行让你们离开,如今已过百年,他何苦再来抓她们?” “可是……” “你先说说怎么回事。”双剪道。 秋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哽咽的声音,慢慢道:“一天前,柳娘捏碎我留给她们的琉璃将我唤下山,哭着对我道,姐妹们都被抓走了。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哭着说她们那夜在林中晒月光,一个黑衣人突然闯入她们的结界,用乾坤袋抓走了所有鬼。柳娘因为去取蜡烛,逃过一劫,便赶紧唤我下山。” “呵呵呵,那为什么说是我呢?”老板冷笑道。 “因为柳娘待黑衣人走后,在林中捡到了这个……”林四娘从怀中掏出一片巴掌大小的鱼鳞。 鱼鳞泛着五彩光火,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华丽。 “这是……老板你的?”秋灵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 双剪也拿过鱼鳞,看了一会儿,就递给老板了。 “对,是我的!”老板只是碰到鳞片,就点头肯定道。 “看吧!”林四娘又开始抽泣。 “四娘,你别哭,只是一片鳞片而已,你先听听老板怎么说啊!” 第四十章 孤山石 书店内,老板一众人又遇见了新的事情,而厢房内,弯弯趴在白桑身上,让白桑捂着她的耳朵,小手摸着福深塞给她的桃木念珠,睡不着了。 “弯弯,还是能听见吗?” “嗯。”弯弯可怜巴巴的点头,太吵了。 “走,找那个大和尚去!”白桑一个鲤鱼打挺,抱着弯弯就要往僧房冲。 弯弯揪住他的领子,要往庙门外走,“去赵欢叔叔那里。” “去他那里干什么?” “去吧去吧!”弯弯蹦下来,推着白桑往庙门走。 “弯弯,你认识路啊?”白桑看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不解地问她。 “不认识。” “那你怎么都往正确的方向走?”白桑拉住她的小手,“你听见什么了?” “不知道啊,我听见了吵闹声,好吵好吵。”弯弯撅嘴,“念经的声音,哭声,都有,好吵。” 弯弯和白桑走小路,一会儿就到庙门了,弯弯就要去开门,被白桑拉住了。 “怎么了?”弯弯问他。 白桑没回答她,右手变成一根桑枝,将门栓拉开。 “哥哥……”弯弯欲言又止。 “怎么了?”白桑打开门,看见了坐在石头旁的赵欢。 石头前还盘腿坐着一个着灰色僧袍的和尚,口中唱道:“譬如有人,迷失本家,误入险道,其险道中,多诸夜叉、及虎狼狮子、蚖、蛇、蝮、蝎。如是迷人,在险道中,须臾之间,即遭诸毒。有一知识,多解大术,善禁是毒,乃及夜叉、诸恶毒等。忽逢迷人,欲进险道,而语之言:咄哉男子!为何事故,而入此路?有何异术,能制诸毒?是迷路人,忽闻是语,方知险道,即便退步,求出此路。……” 赵欢听见推门声,回头就看见了弯弯和白桑,他偏头,骨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弯弯睁大眼睛看着他。 赵欢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施了个隐身诀,把自己藏起来。 “叔叔,不用藏的!”弯弯走到赵欢坐的地方,小小声地说道。 她说完,赵欢又出现了,变成了那个着藏青色长衫的儒雅男子。 白桑瞅了瞅他,哼哼了几声,拉着弯弯坐在他的身旁。 孤山寺建在孤山半中腰一块凸出的平台上,庙门开在悬崖边上。 弯弯小心翼翼的拽着白桑的手,生怕掉下去。 “怎么出来了?”赵欢将弯弯抱起来,放了一个坐垫在方才她坐的地方,才将她放下去。 “弯弯一躺在床上,就能听见一些声音,睡不着,吵着要来找你。”白桑继续撇嘴,他不高兴啊,然后他指着念经的和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戌时一刻,那和尚就出来了,也没有看我,就直接坐在石头前,开始念经。”赵欢耸耸肩,“我还以为是一种特别的修行方式呢。你很熟悉这里吧?怎么回事啊?” “就是这个声音哦。”弯弯指着那个和尚,“还有女人的哭声。” “哦?”赵欢和白桑一起看那个和尚,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啊。 “哥哥,你曾经来过这里吗?”弯弯缓缓低头看悬空的脚。 新月悬在半空,月光不甚明亮,借着月光勉强能看见悬崖下茫茫的雾气,他们像是坐在云海之上。再远处就是乌漆漆的一片,隐隐绰绰的树影,随着风轻轻晃动。 “百里曾在我们睡的那间厢房住过。”白桑牢牢抓住弯弯的手,仰脸看着新月,“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那个大和尚还是个小沙弥的时候的事情。” “世尊,我从昔来,瞻视顶礼无量菩萨摩诃萨,皆是大不可思议神通智慧,广度众生。是地藏菩萨摩诃萨,于诸菩萨,誓愿深重。世尊,是地藏菩萨,于阎浮提有大因缘。如文殊、普贤、观音、弥勒,亦化百千身形,度于六道,其愿尚有毕竟。是地藏菩萨,教化六道一切众生,所发誓愿劫数,如千百亿恒河沙……”和尚唱经的声音大了起来,赵欢也仰脸看缓缓移上中天的弯月,对弯弯道:“弯弯,子时了,要睡了吗?” 弯弯摇摇头,望着石头,小小声道:“嘘~” 赵欢和白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和尚还在唱经,而那块笨重的大石头上,缓缓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红色身影。 “一者、土地丰壤;二者、家宅永安;三者、先亡生天;四者、现存益寿;五者、所求遂意;六者、无水火灾;七者、虚耗辟除;八者、杜绝恶梦;九者、出入神护;十者、多遇圣因。世尊,未来世中,及现在众生,若能于所住处方面,作如是供养,得如是利益……”随着和尚唱经声变大,模糊的身影慢慢变得真实,赵欢他们只看见那身影的一个侧面。 青紫的脸上带着腐烂的肉,五官已经烂得辩不出来,赵欢连忙捂住弯弯的眼睛,不想弯弯扒拉开了他的手,指着腐尸对他们道:“就是这个人在哭。” “佛门净地闹鬼了?”赵欢冲白桑一挑眉。 白桑摇摇头,细细打量那个女人。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女子露出的脖子已经只剩骨头,她穿着束袖大红纱衣,披着淡粉的披帛,下着湖蓝色长裙,脚踩玫红色秀鞋,是唐时的衣服,却不是唐时的搭配法,白桑细细看了一番,才道:“遇上了啊!” “怎么了?”赵欢见白桑紧锁眉头,抿着唇,忍不住问道。 “当年老板就是从这里把青贠捡回去的。”白桑叹口气,“这次我来,原打算取了东西,歇息一晚就走,不管这里的事情,谁知道弯弯睡不着,还是叫我遇到了。” “啊?”赵欢不解,示意白桑说清楚。而弯弯只是看着腐烂的女人出神。 “弯弯,怎么了?”白桑没有回答赵欢,问一直在发呆的弯弯。 弯弯摇头,对着白桑一笑,对他说:“哥哥啊,那个和尚,为什么要念经呢?” “弯弯要听故事吗?”白桑闻言,对着她笑,云随风动,遮住了月亮,悬崖上一时间陷入黑暗,黑暗中和尚唱经的声音渐渐空灵,像是三月里柳树抽芽的声音,也像是二月里冰化的声音。 “未来现在诸世界中,有天人受天福尽,有五衰相现,或有堕于恶道之者。如是天人,若男若女,当现相时,或见地藏菩萨形像、或闻地藏菩萨名,一瞻一礼。是诸天人,转增天福,受大快乐,永不堕三恶道报。何况见闻菩萨,以诸香华、衣服饮食、宝贝璎珞,布施供养,所获功德福利,无量无边……” --(以上经文,出自《地藏经》) 第四十一章 女儿劫 林四娘拿出一块属于老板的鱼鳞,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老板将鱼鳞凌空而放,一丝丝寒气从鱼鳞中释放出来,慢慢在空中结出一道冰雾。 老板看了眼秋灵,示意她把鱼鳞拿下来。 秋灵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 鱼鳞一入手,秋灵就被吓到了,惊叫一声将鱼鳞扔出去。 鱼鳞还未落地,就被双剪接住,老板则是责怪道:“怎么还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这?”秋灵探着头,瞄双剪手中的鱼鳞,看了好一会儿,不解道:“怎么消失了?” “你来拿着!”老板没有理她,从双剪手中将鱼鳞拿过来,递给一直低头哭泣的林四娘。 林四娘听话的拿过鳞片,低头一看,也被惊到,然而她仔细看了会儿,眼圈又一红。 “百里先生,这是……这是什么?”林四娘深呼吸一口气,将眼泪花儿包在眼睛中。 老板没说话,反而是双剪将鱼鳞拿了,放在手中轻轻一捏,它就变成粉末,然后他双手合十,要秋灵对着手掌哈一口气。 随着秋灵的气息慢慢喷在双剪的手掌上,一些泛着淡淡紫光的藤蔓从双剪手中探了出来,秋灵惊讶的看着藤蔓长大。 老板将她的手放在藤尖上,藤蔓攀着她的手,长了几圈,就结出一个花骨朵儿。 林四娘也停止抽泣,出神的看着花骨朵儿慢慢长大,一时间书店里静极了。 直到细细的“嘭”的一声,花骨朵儿开成一朵比秋灵大拇指要大一点儿的花,泛着和鱼鳞一样的光泽。 “……”秋灵想说话,老板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未曾想她张嘴的那一口气息喷到花上,花瓣竟一瓣瓣凋谢,然后花托上结出一个铃铛一样青色的果子,果子比婴儿的拳头大不了多少。 “收着吧。”老板连着枯萎的藤蔓一起递给林四娘,他看着双剪,“你说吧,我不想再提那件事情了。” 双剪一笑,示意秋灵坐下,他拿出一壶酒,四个酒盏,放在几人面前,秋灵接过酒壶倒酒。 “很多年了,还是则天皇帝在位的时候。那一年洛阳牡丹开得很艳。 “后来那么多年,没有哪一年的牡丹开成那种模样。”他说着,从酒盏中蘸了一滴酒,甩在空中,一幅画就印在酒滴中。 …… 永昌元年,春。邙山上的累累枯骨被牡丹花根遮住了。 头一年五月,那个叫袁天罡的道士窥得异界,急忙上书则天皇帝,请求她下旨毁仙灭神。 那日下朝后,则天皇帝与袁道士详谈了半日,当天下午,她就下了一道旨意,征召天下有仙术的术士觐见。 天下道士趋之若鹜,最终则天皇帝择了三千术士,以袁天罡为首,赶赴邙山祈福。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至于袁天罡等人做了什么,只有双剪等大荒的妖怪最有发言权了。 总之这一年,大荒被封印,存在于人世的妖也被大肆追杀。 人类是不会知道的。 那些和妖怪比邻而居的人只知道他们热心的邻居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生活在江上的人们,也只是察觉到鱼儿没有之前那么好捕捉了。 而第二年,邙山上的牡丹一夜大放,也一夜枯萎。 自此邙山上只长一种细细的小草,一年四季都开着近乎透明的小花,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住在邙山附近的人纷纷搬走,邙山变成了一座荒山。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年则天皇帝征召的那些术士,正在邙山地下,慢慢腐烂。 腐肉中露出的枯骨,燃着微不可见的火焰。 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年,天下间夭折的三万女儿,魂魄被囚禁在那些透明的小花中,不能投生,不能消散。 …… “那些女儿家怎么会是正常死亡呢?”双剪捏住酒杯,皱着眉头破口大骂。 “你们不知道,等我和百里,不知春赶到北邙山时,那些女儿家的魂魄都已经被炼化得差不多了,那个袁天罡,真该被挫骨扬灰,魂灭魄散,永不超生。 “你两不知道啊,我们隔得老远啊,就听见那些小丫头的哭声。真是……真是……可怜啊! “那地底埋的三千术士,都是窥得天机之人,其中都是仁爱之士,更有大才之人。那个袁天罡为了自己的私欲,不仅杀了他们,更将他们的尸骨魂灵,作为炼化女儿家们的火焰。 “那些女儿家才是无辜,才是无辜啊!”双剪眼中隐隐有泪光。 而秋灵和林四娘则是盯着那滴酒,心中有万千问题,一时间竟问不出来。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老板坐直身体,将酒滴打碎,那印在其中的故事,就像烟雾一样消失。 “袁天罡,在历史上是名士,更是得大道的仙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林四娘道。 “呵!”双剪冷笑,“你们都是人,都是大荒之后才成鬼成妖的,自然不明白当年之事。袁天罡之所以会请那一道旨意,你当是为何?只因为一只妖怪将他当作朋友,将大荒告诉了他,也告诉他他的修炼还不到家,他还没有窥得天机,要他去寻找机缘。他便利用自己的身份,翻遍古籍,终于找到了这个邪法。 “那篇古文还是大禹时期,从大荒流出去的一篇邪法。” 秋灵皱眉问道:“那些女儿家的魂魄,就是他修炼要用到的?为什么?” “你们只是得了较长的寿命,哪里窥得了成仙成道的事情?”双剪摩挲着酒盏,“女儿家的魂魄至阴,正好与术士修炼的至阳之功相辅相成,让他们的修为一日千里,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寻得半丝机缘成仙得道。” “那你们……” “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双剪打断林四娘,“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姐妹并不是被乾坤袋收了,她们已经消散了,而这块鱼鳞,只是混肴视听的,你找错人了!” “你该去问那个幸存的魂魄!”老板接到,“至于我们为何知道,因为撰写那篇邪法之人,就是我亲手灭掉的,当时我看了一眼那篇邪法。” “秋灵,四娘,你们身为女儿家,是受不得那种苦的,那种魂魄被炼,身体被辱之恨。”双剪平复了情绪,指着秋灵手中的果子,严肃道,“这枚果子,就是她们残存的魂魄,你们把它焚烧了,寻百十来个心地纯良的小孩子给她们念一边往生咒,这些女娃娃还有一丝机缘,投生为草木。” “是谁做的?”林四娘激动,双目变成眼白,恶狠狠地问道。 “先把她们的事情完成了,再说报仇的事情吧。”老板站起来,“不能姑息这些恶人!” 第四十二章 佛法与情 “饶慈愍心,毕竟成佛……”和尚双眼紧闭,左手持念珠,右手一刻不停的敲着木鱼,口中诵着经文。 “小和尚,和尚,你看看我啊!”和尚身后站着一个女子,她着鲜衣,戴红花,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搭在和尚的肩膀上。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和尚,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女子不满,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摸着他的耳垂,“你若是无心,又何苦坐在这里念经?回去对着你的佛爷唱经,不是更好?” 女子纤细的手指一抬,指着前面。 此时夕阳正好,悬崖下的林海被夕阳度上一层金光,万物寂静,唯有风动。 “累劫亲姻蒙接引,九莲台畔礼慈尊……”和尚放下木鱼,睁开双眼,扭头望向紧紧贴着自己的女子,轻叹一声:“阿弥陀佛,贫僧道心有痕,成不得正果。” “成佛有什么好的?成神又有什么好的?”女子撇嘴,坐在和尚旁边,双脚悬空,脚下就是百丈高崖。 “为什么会选择我?”和尚盯着手中的念珠,嘴唇三启,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将念珠抛下悬崖。 “不要你的佛爷了?”女子轻笑,“不为什么!”说罢,拉着他的手,跳下悬崖。 而他们身后,寺院庄重,佛法无边。 ………… “那个女人,原来是一只桃花妖,名叫桃娘。跟在百里身边,历经万年,已有仙骨。”白桑指着那和尚,“桃娘虽说到人世历情劫,投成人身,但是骨子里的妖性还是未除,才敢做出勾引佛门弟子的事情。那个和尚,就是被桃娘勾引的和尚。” “他们跳下悬崖是为哪般?”赵欢问道。 “为了长相厮守吧!可是天意弄人,那和尚一心向佛,虽然与桃娘结为夫妇,始终不能释怀,便在他们的孩子满百日后,重新出家。”白桑嘲讽一笑,“说真的,他是不是一心向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没有担当之人。换句话说,他不配做男人。” “他们跳下悬崖,竟然没死?”赵欢的关注点,果然与众不同。 “百里在桃娘投生后,给了她一道保护符,能在关键时刻救她。” “后来呢?”弯弯看着那个女人,问白桑:“那个姐姐被抛弃了吗?好可怜哦!” “因为和尚重新出家,桃娘心有不甘,就日日上他出家的寺院哭闹,最后和尚被逼急了,说出当年就是她勾引自己的事情,桃娘沦为千夫指责,万人唾骂的对象。”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太不要脸了!”弯弯气愤。 “还有呢!”白桑冷笑,“他们的孩子才可怜。” “那孩子怎么了?”赵欢和弯弯一起看他。 “那孩子才满百日,便被二人抛弃,一个皈依佛门,一个跳下悬崖,连个抚养的人都没有,那些人不仅不愿给这个孩子一口吃的,反倒要将他也丢下悬崖,说他是荡妇和假和尚之子,是不祥之人。”白桑说着,见弯弯拧着小眉头,不忍心听下去,就打住了。 “接着啊!”赵欢不满。 “那孩子被山下的村民抱上孤山,要把他丢下去之时,百里救了他。”白桑摸着下巴,“我记得当时百里说了句什么因果循环,这些人会遭到报应的。” “爷爷为什么要这么说啊?”弯弯不解。 “不管他父母怎样,孩子是无辜的吧?”赵欢也不平。 “对啊,后来一场天灾,村子里的人无一生还。” “怎么了?”弯弯睁大眼睛。 “一场冰雹,将人畜都砸死了!” “不对啊,桃娘和和尚呢?”赵欢疑惑。 “不急,还有后续呢!”白桑摊手,“简直是场大戏。” “哦?”弯弯和赵欢又都看他。 “这又要说到当年桃娘为什么要去招惹一个和尚了。桃娘当年有个好友,名叫柳痕。这个人也是个惹事精。两人更是冤家,之前在大荒时他们就是臭味相投的朋友,到了人世历劫,还是冤家。”白桑像是想起了什么搞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你简直不敢想象他们能有多折腾,勾引和尚这件事,本来是两人打的一个赌,结果柳痕丢了丑,桃娘丢了心。” “这个女人,就是桃娘?”赵欢抬了抬下巴,指着石头上的鬼。 “是啊,你能想象当时柳痕听闻桃娘有孕时的反应吗?暴跳如雷都不足以形容啊,非要端着打胎药,逼桃娘喝下。”白桑低头,摸着弯弯的头,对她道:“弯弯,你还小,以后交朋友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交柳痕这样的人渣。” “那个柳痕不会喜欢桃娘吧?”赵欢试探的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但是据我所知,柳痕当时是有心仪之人的,他们之间也有一段恩怨,先把这件事情讲完吧!”白桑道,“弯弯,你要记住,有时候妖比人要可靠得多啊。桃娘就是一只纯粹的妖,活得自得。诶呀,我在这里说了那些往事,你那个爷爷又要伤心喽。” 弯弯突然咬着食指,问白桑:“爷爷喜欢桃娘?” “乱讲!”白桑再次撇嘴,“你爷爷才不喜欢她咧,你爷爷谁都不喜欢,当然,除了弯弯。” “接下来呢?”赵欢故事听到一半,被憋在一处,心里难受得慌。 “桃娘跳崖,其实也没死,只是归位了,在大荒中任职去了,做了一个小小的桃花仙子。只可惜这妖,参透了情爱,却参不透义气,终究死了!” “然后她的魂魄就来到这里了?”赵欢凝视着石头上的鬼,“她那时候,好看不?” “说真的,我们妖吧,大都艳丽,这桃娘,真的是一等一的美女子,说艳比花娇都不合适,没有花比她还美。她也不是死后才来这里的,这是她的一缕残魂,走不得,散不得,也是可怜。” “也是可恨!”赵欢道。 “那个和尚呢?”弯弯指着敲木鱼的人。 “日久年深的,囚禁在这里,算什么呢?其实这里没有活人。”白桑搂着弯弯,“要不要睡觉了?” “就在这里吧,不要去打扰寺庙了!”弯弯扑到赵欢怀里,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白桑又将她抢回来,搂着她让她睡。 “若诸有情,爱乐别离,怨憎合会,至心称名、念诵、归敬、供养地藏菩萨摩诃萨,一切皆得爱乐合会,怨憎别离。若诸有情,身心忧苦,众病所恼,至心称名、念诵、归敬、供养地藏菩萨摩诃萨,一切皆得身心安乐,众病除愈。若诸有情,互相乖违,兴诸斗诤,至心称名、念诵、归敬、供养地藏菩萨摩诃萨,一切皆得舍毒害心,共相和穆,欢喜忍受,展转悔愧,慈心相向……”在和尚的念经声中,弯弯渐渐迷糊了,睡意朦胧中,她好像看见一个着粉色鲜衣的姑娘,对她轻轻招手。 第四十三章 怨灵 “春归魂不归,伤心人。谁在唱春归啊风光无限。”幽怨的女声飘荡在幽静的山沟里,秋灵拉着林四娘,瞧瞧地靠近这里。 她们远远的看见一棵歪脖子树上,坐着一个黑发黑衣的人,或者说,是灵。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吗?”林四娘压低声音,在秋灵的耳朵边问。 秋灵皱着眉头望了一会儿,不确定的点点头。 “春去魂也散,伤心人。望穿秋水郎啊郎未还。”那个灵体察觉到了秋灵和林四娘,唱着歌拧过头,露出惨无血色的脸。 “春来草满山,伤心人。女穿红嫁衣啊纸马来迎亲。”那个灵体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继续唱自己的歌。 秋灵和林四娘对视一眼,心道不妙,老板对她们说时要找一个纯净的灵体,可是前方这个灵魂体,分明充满怨气。 “找错了?”林四娘悄声问。 “再看看,我也不知道啊?”秋灵也担心,事关灵魂,大意不得。 “小姑娘,不要犹豫了,上前几步,让我看看你们。”歌声中断,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传入她们耳内。 “来啊!”那个清脆的声音继续道,“莫怕。” “不会怕的那是人。”秋灵默念,因为她是一只妖…… “就是就是!”林四娘握着那枚种子,表示赞同,因为她是一只鬼。 “呵呵呵呵……”那灵体笑起来,拧着头就冲她们飞过来,“你们就是来找我的?又怕什么?” 那灵体白惨惨的脸拉的老长,嘴生气地咧开,露出一口细碎的牙。 “你是何物?”秋灵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大声喝问。 “你们要找的……东西吧!”灵体见秋灵讲话,如影子般闪现在离秋灵一指远的地方,左手拽着她的臂膀,“我连东西都算不上啊怎么办?” “为……为什么?”秋灵闻到了它身上散发出的凉丝丝的腥臭味。她记得老板说她们要找的是灵体,可是灵体没有味道,没有气息,甚至有些灵体都不能动弹。 “你好像和大多数灵体不一样啊。”林四娘在秋灵的左后方,拽着她的膀子,小心的探出脑袋问。 “灵?我不是灵啊,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我以为是啊。”灵体抿着唇,一双白瞳死命盯着她们,“为什么不是来找我的呢?” “我们……是来找你的。”秋灵看着它拽着自己的手上的指甲,吞了口唾沫,要死了,口诀什么的怎么使不出来? “对对对……”林四娘也看着它嘴里慢慢张长的獠牙,咽了口口水。苍天的,法术怎么施不出来? “诶呀!”它带出一口戏腔,手放开秋灵,翘着着一个兰花指,唱道:“便是假意燃一堆纸,别一朵白花,我的怨气,也不会恁大……” “你怎么了?”林四娘和秋灵看着它缓缓飘走,忍不住问道。 “可愿意听听我地往事?”她是唱出来的。 秋灵和林四娘都点头。 “随我来。”也是戏腔,唱罢,晃晃悠悠的飘向最开始它坐的那棵歪脖子树那里。 “春去人也散,伤心人。唱词婉转又怎样,薄情郎不还。”秋灵坐在石头上,林四娘坐在秋灵旁边,听它唱着过往。 “犹记初春时,伤心人。芳心也同百花放,又怎样?遇得薄情人,嫁了负心汉。”它双目慢慢变红,林四娘对上它的眼睛,看见了血色涌动中的印着的景象。 ………… 阳春三月,百花争春。初九日,宜嫁娶,订盟,忌安葬,入宅,破土。 扬州城外,周家湾。 长兄背着哭哭啼啼的嫁娘,让她上了花轿。 新嫁娘口中呜呜咽咽的哭着,实则心里笑开了花。 嫁给心上人,无论如何也值得开心吧? ………… “再是孟春时,伤心人。曲中冰雪化,又怎样?聚散不由我,离合却看他。”灵体吊着嗓子继续唱,只是它那双灰白的眼瞳中缓缓流出殷红的血液。 ………… 新婚过后,嫁娘的丈夫匆匆忙忙地离开家,留她一个人,在家伺候公婆,连回门都省了。 她挨着窗棂织布,一枝海棠探了进来。 她盯着海棠看了许久,幽幽的叹了口气,将海棠折下来,供在堂前。 “还以为嫁了好郎君,谁想是个……唉。” “娘,你看看她,才过门几天就把自己当主母了,也不做事,整天唉声叹气的,难怪哥哥要出门经商,都是这贱人逼的。”不曾想刻薄的小姑子正站在窗外,等着揪她的错处。 “这个小贱人,一天到晚的嘴碎。还当嫁入大户就可以享福了,她想多了!”附和的是妯娌中最难相处的三嫂。 她丈夫是家中老幺,最受宠,也最招妒。 “去去去,你们一天到晚的守着她作甚?自己没事做?”说话的是婆婆,婆婆刘氏,面善心毒,口蜜腹剑,最宠幺儿,所以嫁娘无论做什么都都入不得她的眼,说什么都是招她恨。 嫁娘姓辛,排行老十,在家时被唤作十丫头。 十丫头听着这些恶毒的言语,手紧紧抓住梭子,心中有苦也说不出来,只能加快速度织布。 王七郎,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好! ………… “又说仲春时,伤心人。稼禾抽新枝,又怎样?薄情郎不来,春阳也暗淡。” 秋灵没有看见它眼中之景,只是听着它幽幽怨怨的腔调,莫名难过得很,是个悲伤的故事吧? ………… 王七郎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娇羞的美佳人,至于十丫头,他连问候都难得。 十丫头连该有的正室体面都没有了。 “嫂嫂,这个是哥哥给你买的?真好看!”小姑子软着嗓子,透过纸窗,十丫头看见小姑子拉着美佳人的臂膀,笑靥如花。 听说美佳人叫倩舞,身姿曼妙,舞姿轻盈,有飞燕之姿。 “是啊,据说是波斯传来的呢!”一把好嗓子,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哥哥待你真好。”小姑子随她走了,十丫头呆在客房愣怔坐着,她的七郎啊,七郎啊。 “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锁春愁不放双飞燕……”她哽咽的唱着歌,不自觉伏在枕头上,放声大哭。 她是做了什么孽,落得这般地步? 十丫头想不明白了,这还是她的王七郎吗?。那个和哥哥把酒言欢,高谈阔论的王七郎,和自己花前月下,七夕许诺的王七郎,到哪儿去了? 哭的迷迷糊糊地,十丫头睡着了,梦中有一片竹林,竹子围着一口塘,塘面如镜,风波不起,她的七郎站在她面前,将她的鬓发别在耳后。 “七郎……” ………… “季春时节是春归,伤心人。春归魂也散,又怎样?薄情郎不知,哭坏亲娘身。”灵体擦擦眼睛,空洞洞的望着前方,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春归魂也散,又怎样?薄情郎陪葬,炼狱十八层,层层都有受苦人。” “你是十丫头?”林四娘看它唱的伤心,就试探着问道。 “我是她的声音,十丫头的声音啊!”灵体笑了起来,“我连……东西都不算,对吧?对吧?” “不对,你是声音啊,你唱得很好听,就是,太幽怨了。”秋灵安慰道,然后偏过头,小声问林四娘。“十丫头是谁?” 第四十四章 孤山守墓人 霞光万丈时,弯弯一行人爬上了孤山顶,昨夜弯弯没睡好,现在在赵欢背上睡得迷迷糊糊。 白桑一手抱着一个大瓜,一手拿着一个勺子,挖瓜瓤吃。 “这是什么瓜啊?”赵欢用洁白得指骨挖了一点点放在嘴里,觉得甘甜无比,十分好吃。 “地狱入口长着一棵双生树,这树的根扎入十八层地狱,其树冠顶着地府的天,这瓜就是绕着双生树的藤蔓结的瓜,叫什么名儿,混沌书阁都没有记载。”白桑一本正经地科普,换来赵欢的一个白眼。 “原来还有这样美景啊!”站在孤山顶鸟瞰山下,赵欢生出了一览众山小之情。 此时彩霞满天,天边的月牙儿还泛着白,一些星子还没有隐没,若隐若现的挂在天边。 林海寂静,如碧玉一般铺在山下,间或升起的袅袅白雾,装点着林海,说不出的似仙似梦。 “美吗?”白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含着勺子摇头,“你没有去过大荒,要是大荒没有被封印,你倒可以去看一下。大荒之中有座山唤作合虚山,系日月所出焉。山上长着一种叫做遥夜的花,日出而开,月出而凋,绝美!” “真可惜!”赵欢感叹,又不由疑惑,“我曾经读过《山海经》,大荒就是《山海经》中提到的大荒吗?” “算是吧,是一些窥得大荒边角之人以及一些大能编纂的,不是很具体,省略了很多。”白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怀念,然后他苦笑着说:“大荒,是家吧!” 赵欢一挑眉,“你有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啊?” “为什么要带着弯弯走这些地方,你沿途取的东西,是什么?” “一段冤孽,弯弯是被牵连的,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就将她的记忆消除,借她百年寿命,让她一世平安和乐!” “怎么被牵连的?” 孤山顶是一片平地,平地上长满了青草,平地中央,一座茅草屋孤零零的沐浴在晨光中。 茅屋旁依稀可以分辨出有几块开垦过的地,不过已经荒废了,遗留下的蔬菜种子肆意的生长,又自由的腐烂。 白桑和赵欢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慢走到茅屋前。 篱笆桩依稀可见,枯枝倒在泥里,一部分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 “哥哥,我们到哪里了?”弯弯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到了山顶了。”赵欢答道,白桑上前几步,伸手推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阵灰尘铺面而来,白桑连忙躲开。 “臭味!”弯弯捏着鼻子,直往赵欢背上蹭。 “呸呸呸!!”白桑连吐几口口水,挥着手往后退,“好臭!” 赵欢没说话,将弯弯抱给白桑,自己试探的往屋里看。 “叔叔?” “没关系,我闻不到,烟尘也呛不着我!”赵欢听出了弯弯话语中的担心之情,回头对她笑了笑,又看了眼白桑,白桑点点头,他便进屋去了。 “进来吧!”赵欢只看了一眼,就扭头冲门外喊,他顿了顿,道:“最好捂住弯弯的眼睛。” 白桑依言,当他进屋后,知道白桑为什么会这样说了。 屋内陈设简陋,唯有一张床,一方木桌,以及两条简陋的木椅子而已。 而桌子上趴着一具腐尸,尸体已经烂的辩不出模样了,只是由满头花白的头发可推测死者是个老人。 白桑使出口诀,唤来了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将屋内的腐臭味驱散后,才将弯弯从结界内抱出来。不过还是没有解开蒙在她眼睛上的布。 晨光由唯一的一个小窗口探进来,刚好照到死者的背,赵欢低着头,缓缓走到阳光旁,用洁白的骨头,摸了摸阳光。 “已经如愿以偿了啊!”白桑幽幽道,准备用桑枝将死者裹起来,不过桑枝刚刚碰到尸体,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那么缺德?扰人清梦,其罪当诛!”话音落,一个半透明的老者从尸体腐烂到露出骨头的后颈飘了出来,它手中还抱着一截骨头。 “鸠影,还没有去轮回吗?”白桑用桑枝将尸体裹了起来,放在床上,然后连施几个去尘诀,将屋内收拾的一尘不染,才把弯弯耳朵上的结界去除,眼睛上的黑布取下。 “哥哥,下次不要捂耳朵,捂眼睛了,我怕。”弯弯凑在他的耳朵边,小声嘀咕。 白桑一笑,点头答应。 “哦呦,是白桑小子,百里先生呢?”鸠影一见是白桑,眉开眼笑的问候。 “没来。”白桑答道,“怎么没有去轮回?” “还没死够,不着急!”鸠影笑嘻嘻的逗弯弯,一个性格秀逗的老头子,将手里的骨头死命塞给弯弯,不过白桑一瞪他,鸠影就消停了,老老实实坐在床边,问:“可以不轮回吗?” “你想永远也晒不到太阳?”白桑挑眉。 “小子,你太狠了!”它恨恨地骂道。 “怎么死的?”问话的是赵欢,他记得上山时自己多嘴问了白桑一句这次找的是谁,白桑道,一个真正意义上,长生不老的人。 “前几个月,那个害我长生的人,来借了我的寿命,我就高兴的还他了。”鸠影说得很开心。 “大和尚?”白桑皱眉,“他不是死了吗?” 鸠影摸着头,一扁嘴,“管它了,我死了就好!” “东西还在吗?”白桑也没管那么多,直接问它。 “在的。”鸠影点头,“打个商量呗?” “说。” “一会儿你把我埋了,我就去渡头报道。” “你要埋在哪儿?” “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鸠影爷爷,你很喜欢太阳吗?”弯弯听了个大概,忍不住问道。 “谁喜欢太阳?谁喜欢了?”鸠影突然跳着脚辩解道,“我才不喜欢太阳。” “那你为什么要埋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弯弯躲在白桑背后,探出小半个头问。 “我只是不喜欢黑暗罢了!”它一撇嘴,不满地嘟囔着:“谁稀罕太阳啊!” 赵欢对着白桑一笑,眼神中别有深意,白桑会意,对他使眼色。 “诶呀,白桑小子,给我点灯吧,东西给你,我要轮回咯!”鸠影很开心,白桑无奈的给他点了引魂灯,示意赵欢,一会儿讲。 等送走鸠影,并将它埋葬在屋旁的菜园子内,已经大中午了,赵欢摘了些菜,将就锅灶,给弯弯煮了午饭。 “这个老头是怎么回事啊?”赵欢和弯弯坐在一条凳子上,白桑坐在对过。 “鸠影和山腰上那群大和尚是一个时代的人,当年冰雹砸死的人都埋在孤山内了,当时砸死的还有一条渡劫期的毒蛇。鸠影是守墓人,一来是为了镇压这些不肯离去的孤魂野鬼,而来也是防着孤山内这条毒蛇成为鬼修。”白桑放下筷子,弯弯吃的东西,他都要吃两口,反正弯弯也不介意。 “只是这么简单?”赵欢怀疑,他联想到半山腰的寺庙,以及白桑曾没头没尾的说过这些和尚是为了超度而存在的话,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慢慢成型,他想,这个原因说不定也是他带着弯弯来到这些荒山野岭的原因。 第四十五章 怨念成灵 十丫头是戏子之女,母亲年轻时唱戏,挣了万贯家财。父亲因为爱听母亲唱曲子,娶了母亲,两人恩爱了一辈子,育有九子一女,父亲辛氏,无旁室。 秋灵捧着脸,坐在十丫头对过,表情很是苦闷。 “诶呀呀,诶呀呀,可怜呐,可怜我辛十娘,嫁错了郎,撞错了墙!”那灵体还在唱着曲子,头低低地勾着。仔细看就会发现脖子和头并没有连在一起。 “那十丫头被埋在了哪里?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林四娘心有不忍,想着要去给那个苦命的姑娘上柱香。 “她的声音又怎么变成了你?”秋灵更关心这点。 “夜长故事长,酒未温,夜还凉。郎阿郎,你可知你的美娇娘,正是山中狼!”灵体口中唱着曲子,猛然睁大眼,迫使秋灵和它对视。 它眼中血色涌动,一颗血泪,又滴了下来。那滴血泪中,囚禁着十丫头的往事。 ………… “姐姐,你我同是服侍爷的人,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倩舞跪在十丫头面前,衣裳凌乱,哭得梨花带雨。 十丫头睡眼朦胧的看着倩舞,手中不知所措的捏着一截布料,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此时,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长得高高瘦瘦,英俊潇洒的王七郎冲了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倩舞,一个巴掌将十丫头扇倒在地,然后把衣裳脱下搭在倩舞身上,将她抱在怀中,对着十丫头挑起嘴角,轻飘飘的说道:“休书下午便送到你的府上,届时你娘家人自会来接你!”说完便转身出门。 刚刚直起身子的十丫头,只觉得耳畔噼里啪啦直响,一个趔趄栽倒下去,双眼一黑,昏迷过去。 她没有看见,她的王七郎离去后,小姑子扒拉着房门,笑得开心,手腕上戴着她哥哥买个倩舞的镯子。 等她醒过来时,已是在自家闺房中。母亲坐在她床边,哭得伤心,父亲面无表情的坐在小几旁,九个哥哥在门外等得着急。 十丫头平躺着,面无表情的盯着床顶,许久后,眼中滑下一颗泪滴,颤抖着喊道:“娘亲……” “乖儿,娘亲在,娘亲在。”辛母一把抱住女儿,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泪流成河。 “乖,回来就好了!”辛父听见女儿的声音,急忙站起来,摸着她的头安慰道。 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辛父愤恨,誓要让王家不得安生。 “傻丫头,不哭了,哥哥们就在门外,有委屈咱们说出来,我们给你撑腰。”辛母抹着眼泪,心中有再大的怒火也不能表现出来,目前最重要的是女儿。 “娘亲,娘亲,我好想你呐!”十丫头搂住她娘,死命不放手。 “乖女儿,不哭了,先吃点东西吧!”辛父还算头脑清明,没有失去理智。 十丫头已经昏迷一整天了。 辛父话音落,十丫头的九哥,就捧着粥碗进来,笑眯眯的将粥递给娘亲,然后对小妹妹道:“丫头哭什么哭,该哭的是那个男人!” “对的,对的!那个男人不知好歹,我们要让他付出代价!”九哥身后,另外八个哥哥捧着各样吃食,异口同声。 十丫头望着疼爱自己的家人,再想起嫁到王家去的六个月,不禁又大哭起来。 “别哭了……” “丫头乖,有委屈给哥哥说……” “哥哥们为你报仇……” “父亲,母亲,哥哥,十娘错了!”十丫头在她母亲怀里失声痛哭,辛父揉揉太阳穴,带着九个儿子离开了,让十丫头和她娘亲说话。 “娘……娘亲,王七郎对我一点儿都不好……他的山盟海誓都是骗人的,娘亲,他说得话都是假的!”十丫头闷在辛母怀里,哭得声音沙哑,“我没有欺负那个倩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婆婆不喜欢我,小姑不喜欢我……娘亲,娘亲……” “娘亲在,娘亲都知道,都知道!”辛母眼中淬着毒芒,手却轻柔的抚摸着十丫头的头发。 辛父和九个儿子在书房中商议了一下午,之后便个人忙个人之事,十丫头在父母亲和哥哥们的陪伴下,也渐渐从王七郎的阴影中走出来。 当然,自王七郎将休书递到辛府的第三天,王府就继而连三的发生不幸的事情。 辛府本来只是一个有钱一点的人家,而且辛母是戏子出生,万贯家财也是她唱出来的,本就为人诟病。奈何府上九个儿子都是有出息的人,而且大儿子官拜尚书,三儿子戍守边疆,是个为人称道大将军。 而王家不过是借祖上之荫,如今已是外强中干,外加几个儿子不长进,两个女婿不成样,王母虽然端着大家族主母的架子,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正的情况,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奈何大家族就是看不起戏子,看不起暴发户,故而对十丫头诸多刁难。 再说辛十丫头与王七郎之事,也是因为王七郎的一时兴起,招惹了春心萌动的好友之妹,如今自己觉得找到了真正喜爱之人,可不得把十丫头送走? 至于好友辛七郎,不就是哥哥厉害点儿嘛,又没有后台,怕什么? 王府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王七郎当然明白是辛府搞得鬼,还是那句话,怕他? 然后,他的美娇娘倩舞,娇滴滴的捶着他的腿,给他出主意。 “夫君,如今辛大郎和辛三郎势头正猛,我们不要去硬碰硬,他们不是心疼那个…丫头吗,那丫头又倾心于您……”倩舞咧着嘴,话没说完,王七郎就笑了起来,“舞儿,最近要委屈一下你了!” “夫君,瞧你说得什么话?”倩舞娇嗔的一撅嘴,起身时不小心倒在了王七郎怀中。 大家族的子弟最拿手的当然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斗鸡遛狗喝酒乱风流,十丫头虽然在王七郎这面墙上碰了满头包,但是架不住王七郎的温柔体贴啊! 等辛父辛母发现他们藕断丝连的时候,十丫头已经怀上了王七郎的孩子,并且被王七郎狠狠侮辱再抛弃了! 十丫头是乘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和王七郎私奔的,回来也是月黑风高的时候,被人用麻袋装着,丢在辛府后院。 十丫头至死也没有明白,人到底可以有多坏,也不知道,自己与倩舞有何过节。 她也是才知道真的有妖术,真的有恶鬼…… 十丫头死于黎明之际,第一缕阳光照在麻袋上,她身下的血液已经凝结成块,迷迷糊糊中听见母亲撕心裂肺地哭泣,已是魂归地府。 十丫头头七之祭,王府上下全部死亡,死相非常惨烈,上至王家老祖宗,下至门前看门的大黄狗,全都尸首异处。 殷红的血顺着门缝流到王府门前的石阶上,才被人发现这一惨案。 后经衙门探查,仵作验尸,才发现王家上上下下,大概只有王七郎的小妾,倩舞,还活着,只是不知所踪。 这桩灭门惨案本该举国震动,奈何朝中有辛大郎在,当地衙门只是草草的断案了事,宗卷上也只是不清不楚的记了几笔,就交到都中。王府灭门惨案,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了。 ………… 秋灵看着血腥的画面,心头作呕,忍不住闭上眼睛,问灵体,“王府怎么被灭门的?” “不是辛府做的,是鬼神做的。”灵体讲话的时候也带着戏腔,声音打着转往上带,“美娇娘是山中狼,请来道士做道场,先夺十娘好,再杀十娘心。” “啊?”林四娘皱眉,“那个倩舞是害死十丫头的人?” “不晓得,不晓得,有些往事记不得。”灵体身上的腥味越来越重,秋灵用手在鼻尖上轻轻扇了扇。 “往事?莫不是十丫头和倩舞有过节?”林四娘偏着头问它,秋灵也竖着耳朵等它讲。 “往事啦~”灵体掸了掸自己的手臂,手臂上就掉下来一些细细的碎渣,“我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才听说的,倩舞以前也是唱曲儿的,想拜十丫头的娘亲为师,不过辛母叫十丫头唱了一曲,又叫她唱了一曲。然后告诉倩舞,她的嗓子不适合唱曲儿。” “咳咳,你身上是什么味儿?”秋灵捂住鼻子,忍不住问道。 “喏,你看看~”灵体阴惨惨的笑了笑,将手举给秋灵看。 秋灵瞄了一眼,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灵体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干青苔,它一摸,青苔就变成碎屑落了下来。 “你们不是找我的吧,肯定不是啊!”灵体轻叹一声,幽幽唱道:“发寸草成春,发百花也成春,你道春光好,你道百花美,呀~~年年岁岁等花的人,叶没发来花没成……” 秋灵和林四娘走出山谷,觉得有点荒诞。她俩赶紧到老板写地下一个地方去找纯净的灵,很快把件事忘记了。 有一次秋灵和老板喝茶时,无意间说起此事,老板倒是和感兴趣,专程跑去了那个山谷,找到那个灵体,记下了十丫头的事情。 双剪给秋灵科普,“能够成为灵的生物,身前必定活得很惨烈,只要这样才能魂归地府后,留下一缕怨念,形成灵体。” 第四十六章 孤山墓 孤山不只是一座山,还是一所大坟,整座山中空,从则天皇后时起,每年都有大批死囚的死尸丢弃在这里。 而此时,白桑他们就站在当年的抛尸口,一个两个伸着头往下瞧。 “叩叩……” “叩叩……” 洞中是不是传来一些奇特的敲击声,白桑搂着瑟瑟发抖的弯弯,小小声安慰她:“不怕啊,里面什么都没有!” “冷……”弯弯撅个嘴,小手直搓自己的手臂。 这中秋节才过几天,天还很热,何况此时太阳高照,连白桑都觉得热。 赵欢凑过来,将弯弯抱过去,搂着弯弯背的手闪过一阵白光,弯弯立马不觉得冷了。 然后三人继续看抛尸洞。 说起来白桑他们怎么会来到抛尸洞旁呢? 这还是要从弯弯说起。 白桑自从知道弯弯在墓地里会听见莫名其妙的声音时起,每每途径墓地,都会一直抱着她。今次更是,因为整座山内都是死人,白桑自然要将弯弯护好。 不过刚刚吃午饭的时候,白桑和赵欢一个没留神,弯弯自个儿跳下凳子舀饭去了。她脚一沾地,就“哇”的一声大叫起来,手里的碗都扔了,一下跳起来搂着白桑的大腿,仰着脸,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 “你们……干嘛呢?”赵欢从外面进来,这屋的灶台砌在了屋外,刚刚出去将火退了,以防万一。还没进来呢,就听见弯弯的尖叫,赶紧丢了火钳,冲进来。 “弯弯,你又听见了?”白桑将她抱起来,给她拍背哄她。 “呃~哥哥,山是空的吧?”弯弯心有余悸的捂着心口,“我们踩在人家屋顶了……”弯弯这么一说,白桑和赵欢都点头,还真是。 “哥哥,我们赶紧走吧,这里的人好凶好凶,要骂人呢!”弯弯扁嘴,饭都不想吃了,拉着白桑的手,就想离开。 “骂什么人呢,走,哥哥带你去骂回来!”白桑一眯眼,抱着弯弯就冲向悬崖边儿。 赵欢一摇头,丢了手中的火钳,也追他们去了。 抛尸洞中吹出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弯弯一个哆嗦,紧紧搂住赵欢。 白桑见状,准备抱着弯弯离开此处。 就在赵欢将弯弯递给他时,一只依附着血红色肉的骷髅手将弯弯拖进了抛尸洞。 “弯弯……”白桑伸手一捞,没捞到,想都没想就跳下去,直奔那只骷髅手而去。 “吼~”赵欢一声怒吼,衣服应声而碎,也跳了下去。 抛尸洞内弥漫着一种千年来都没有消散的腐臭味,白桑追着那只骷髅手,一直往下跑。赵欢在他身后,却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巨大的抛尸洞内,有很多的骷髅,有些已经是枯骨,四分五裂的洒在各处,而还有一些,则是执念太重,没有回馈天地,以骨架的形势游离在这个洞中。 数千年的死人,数亿具死尸,上亿具骷髅此时正在相互厮杀啃咬。 “白桑,白桑!”赵欢化作一道白光,直追前面拿到绿光而去,因此没有注意到,他们经过的地方,那些骷髅已经不在拼杀了,反而露出一种大功告成的微笑。 这个抛尸洞是螺旋向下式结构,山四周中空,中间一根石柱顶着孤山顶,石柱上是螺旋形的阶梯,那些骷髅就在阶梯上和山壁上。 白桑追着骷髅手,直到听见了细微的流水声,还是没有追上,他眼睁睁的看着弯弯被骷髅手拖着,淹入地下水池。 “弯弯!”白桑大喊,一挥手,一根巨大的桑枝抽向骷髅手消失的岩壁,轰隆一声,岩壁碎裂,岩石碎裂的刹那,竟变成许许多多的枯骨,噼里啪啦的落入水中。 “咯咯咯咯……”一阵公鸡的叫声响起,惊得白桑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也是瞬间,赵欢来到白桑身边,握住了他还要抽打岩壁的手。 白桑看了他一眼,就听见洞中响起空荡荡的声音:“尽管打,一会儿砸死了,我可不负责的!嘿嘿嘿!”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巨大的骷髅蛇头出现在那根石柱的底部,它张着嘴,好似在吐信子,只是它的舌头早就腐烂了,这不过是一个习惯性动作。 赵欢一抬手,一根洁白的骨头射响蛇头,“砰”地一声,骨头撞上了岩壁,击落下许多枯骨,然后那只舌头,出现在水潭上,嘴里含着昏迷的弯弯。 “嘿嘿嘿……”它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呸”的一声,将弯弯吐到对面山岩上,一双骷髅手就接住弯弯,拖着她融入岩壁。 “合作一下吧……来自地府的大人!”蛇头喊住白桑抽过来的桑枝,声音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你要做什么?”赵欢喝问! “呀呀呀~”蛇头上下打量他,骷髅头顶,那双眼睛窟窿中发出红光,此时红光晃晃悠悠,像是在笑一样,“我们不是同类吗?来,加入我们。” “滚!”白桑怒吼,桑枝圈住它的嘴部,然后迅速裹住蛇头,白桑一扯手中的桑枝,蛇头就发出咔嚓一声,他收回桑枝,蛇头碎成枯骨,落在地上。 “白桑,你先冷静,先找到弯弯好吗!”赵欢也急,拖住他还要挥舞的手臂。 白桑没有说话,只是拧着头,看了他一眼。 “嚯嚯嚯!开始内讧了吗?”不想蛇头竟又出现在他们的头顶,“来吧,骨妖,加入我们,看见没,这里才是骨妖的天堂!” “吼~”赵欢一呲牙,露出尖锐的利齿,冲着蛇头吼叫。 “原来两只妖都是傻子……”蛇头无不遗憾地说着,地表的枯骨缓缓聚集,又合成了一具具骷髅,“那么,就死吧!” 话音落,蛇头消失,骷髅一哄而上,无数枯黄的骨箭射向他们! “白桑,白桑!”赵欢发现护着不避不闪,甚至有些呆愣的白桑,心中警铃大作,不对劲,很不对劲! “白桑,我支持不住了!”赵欢撑起的护罩出现了丝丝裂痕,他其实是无所谓的,那些骨头伤不了他,但是白桑会中毒的。 怎么回事?赵欢皱着眉头,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四十七章 纯净的灵体 老板和秋灵她们汇合了。 彼时老板站在山谷入口,手里托着一只地精,在和它说话。 秋灵一笑,飞到老板身边,安心了,有老板在,万事不愁! 林四娘也随着秋灵过来!对着老板行礼,“双剪前辈呢?” “族中有事,他先走了,灭你姐妹灵魂之人,也是他在查,你安心就好!”老板将地精放下,脸上略有愁容,“这是最后一处了,近年来那些半吊子道士增多,大多灵体都被他们灭了。” “如果?”林四娘欲言又止。 “如果此处没有,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吧!” “多谢老板!”林四娘当年敢披甲上战场,自然不是一个矫情的女子,而且有秋灵在一旁劝解她,她也渐渐想明白了,对于有些事,莫强求才好。 “老板,怨灵不是灵体吗?”秋灵想起了十丫头的声音,心下疑惑,她又是个包不住话的人,自然问了出来。 这片山谷风景奇绝,时值八月,竟飞红漫天,一树树不知名的红花长在山谷四周,随着几人的深入,一道小小的瀑布映入众人眼帘,晶莹的水珠飞溅在空中,打湿了长在瀑布周围的红花。 “怨灵也是灵体,但是怨灵心中有恨流出的是血泪,若用血泪浇灌种子,将来那些灵魂转了世,也会不得好死。”老板目光深邃,佝偻的身子挺了挺,问她两:“你们刚刚遇见的是怨灵?可伤害她了?” 两人摇摇头,心道它不伤害我们就已经是幸运了。 “不要去伤害怨灵,它们也是迫不得已,生活本就够苦难了,生前没有给予他们幸运,若是死后都不许人家有恨,这更残忍了!”老板缓缓走着,慢慢欣赏山中之景。 这山谷中长了诸多秋兰,此时也正开着花呢,他们一入山谷就闻到了阵阵清香,原以为是那些红色的花,其实不是。 山谷中原本没有路,只有一些动物踏出的小径,都长满了青草。 几人走到瀑布旁,发现有一条人工修建的小路。 “是有人在这里住吗?”秋灵蹲下去,将覆盖在地面上的杂草扒拉开。 老板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咳嗽道:“咳咳!你不是会法术吗?” 林四娘和秋灵对视一眼,都点头,对哦,忘了。 于是秋灵一个去尘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出现早他们面前。 老板看着小路,暗暗说了句,“奇怪啊!”然后踏上石板,沿着石板路往前走。 “奇怪什么?”秋灵追上去,抱着老板的手膀子。 “这山谷没有青石板。”老板看了一眼秋灵抱着的手,心想她越来越放肆了,倒也没有说别的。 “啊?青石板不是到处都有吗?”林四娘也是一个没有见识的。 “不一样,走吧,去看看!” 众人沿着青石板走了好一会儿,遥遥看见一缕炊烟袅袅上升,中午了。 “还有人住在这里吗?”秋灵啧啧称奇,“还以为这个山谷很小呢,没想到那么大。” 再绕过一处岩壁,众人看见了山谷内部的景象。 说此处是桃花源境,大概也差不了什么了。 青砖黛瓦的屋子一排排安置在河的一侧,平坦的道路将土地分成井字形的田地。蔬菜地被打理地很好,所有菜蔬都绿油油的。 菜地旁边就是大块大块的田,稻子金黄金黄的,随风发出唰唰唰的摩擦声。 虽然没有看见鸡狗,但是的确听见了远远传来的偶尔的鸡鸣狗叫之声。 这片山谷就像一个良好的避世之所,只是秋灵和林四娘都紧紧的挨着老板,特别是秋灵,不断地搓着手臂,像是很冷。 此时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他们也走到了第一户人家前。 随着走的人家越来越多,诡异感也越来越重。 “老板?”秋灵小小声的喊他。 “你们也觉察到了吧?”老板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走我前面吧,胆子怎么那么小呢?” “参天的,真不是我胆子小啊,这里真的有鬼吧!” “你怕鬼?”老板忍不住笑了,“鬼怕你才对吧!” “不开玩笑,百里先生,这里怎么那么诡异啊?”林四娘也忍不住问道。 “有鬼罢了!”老板点头,伸着脑袋看屋子里的情况。 有些屋子的门一开一合,却没有人进出。 更诡异的是他们经过厨房时,明明能够听到锅碗碰撞的声音,可是没有人,连灶台上蜘蛛网都结了厚厚一层,灶膛内却燃着熊熊烈火。 而且他们不时听见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而且声音就是从眼前传出来的,但是就是没有人啊! 秋灵和林四娘紧紧地握住手,头皮都要炸裂了。 “参天的,这鬼也怕鬼不成?”秋灵深吸一口气,直了直身子,最终架不住诡异,头又缩回去了。 “哈哈哈!”老板在她们后面看着,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在怕什么啊?你们两个一个是妖,一个是鬼,还是道行高深的妖和鬼,要怕也是其它小鬼怕你们吧?” “老板,你不懂,有时候气氛比鬼怪更恐怖!” “真的吗?”秋灵话才说完,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她们面前响起,秋灵就觉得耳畔轰隆一声,大叫着“阿弥陀佛”冲到老板身后,探出小半个脑袋眯着眼睛瞧。 林四娘也吓得不轻,牵着秋灵的衣袂,躲在她身后。 “呵呵呵呵!”那个女声笑了起来,乐不可支的样子,好像还在地上滚了几圈。 老板也没憋住,笑了出来,“别躲了,出来吧。” “老头儿,你很聪明哦!”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儿站在老板面前,歪着头打量他。 “聪明吗?”老板冷笑,“为什么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人?” “才没有装神弄鬼呢?”小女孩儿做了一个鬼脸,又消失不见了,“原本就应该这样子的。” “什么原本?”秋灵和林四娘看见了是什么东西,也就不害怕了,走的直挺挺的,要多有底气多有底气。 “才不和你说话呢!胆小鬼!”那丫头还挺能,好像还冲着秋灵吐舌头了。 “说说吧!”老板凌空一抓,就抓住了小丫头的辫子,将她逮了出来。 “呀呀呀呀!!疼~~”小丫头皱着脸护着头发,等老板把她放开后,一指他,“你是坏老头儿!” “嗯,我还是专门吃灵体的坏老头儿!”老板难得这样逗乐子。 小丫头看着笑嘻嘻的三个人,一扁嘴,“你们是找灵体来的?你们是道士?” “我们不是道士,但我们是来找你的!”林四娘住了笑,温柔的对着小丫头道,“你叫什么啊!” “悦华,那种悦华的悦华。”悦华高兴了,指着栽在门口的红花道。 “这花叫悦华吗?”秋灵觉得还挺好听。 “你们找我干什么?”悦华此话出口,秋灵和林四娘都看老板。 老板轻轻点点头,示意对的。 “我们来要你的一滴眼泪,然后托你帮我们照看一朵花,好不好?” “我从来不哭的哦,要眼泪来干嘛?”悦华引着他们来到河边的芦苇丛里。 穿到芦苇里面,那里有一块平整干净的空地,空地上摆着一些玩儿过家家的材料,以及一些可以坐人的鹅卵石。 “救一些灵魂。”秋灵此时显得有些虎了吧唧的,老板给她一个白眼,她吧嗒吧嗒嘴,没说话了。 “灵魂?”悦华坐在鹅卵石的,笑眯眯地说道,“我不会法术哦!” “你的眼泪就可以!”林四娘也焦急。 “带了洋葱没?我可以切洋葱的!”悦华继续笑眯眯。 老板看着三个女人,无语。他摆了摆手,道:“慢来,慢来,你先说说这里的事情吧。” “红花村的事情吗?”悦华没笑了,耷拉着头,不高兴道,“不说可以吗?” “也行!”老板一笑,拿了只洋葱给她。 “你们真奇怪。”她看着老板,撅嘴道:“他们都走了哦。” “走哪里去了?”秋灵好奇。 悦华慢慢剥开洋葱,“去了外面,先是七爷爷一家人,然后是三叔,借着他们都离开了,说这里是穷乡僻壤,找不到钱的。爸爸妈妈也出去打工了,好多年都没有回来。 “村里就剩下一些老人和我一个小孩子。 “山谷里闹狼哦!于是啊他们把红花村最大的那一座房子打扫干净了,我们就全都住在里面。 “那些打工的人都没有回来呢,三阿婆的女儿和一个老外结婚了,去了国外,九奶奶和九爷爷最小的孙子都在很远的地方结婚了。 “他们都在外面安了家,和我玩儿的好的小朋友,都去省城上学了,而十里外那所小学,只有一个老师,还准备去外省打工呢! “我是在初九死的,淹死在这条河里了,那天太热了,我在河里玩儿水,被水鬼拽住了脚,淹死了。 “悦华不甘心哦,我觉得村子很好啊,怎么都走了呢?所以她就把我留下来了。结果她死的第三天,狼群像是疯了一样袭击了村子,老人们全都死了,很奇怪啊,狼群从来不会在夏天袭击人呢!”悦华说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当然,不是伤心的哭了,是被洋葱熏哭的。 林四娘赶紧蹲在她面前,手里举着那颗种子,让眼泪滴在种子上。 一阵绿光从种子内发出来,老板接过种子,问悦华:“掌握飞行诀窍了吗?” “可以飞的。” “那就好!”老板点头,轻轻一跃,就到了谷顶。 林四娘和秋灵带着悦华,也上来了。 从这里看山谷,更是好看。悦华花红艳艳的开满山谷,稻子金黄金黄的,蔬菜绿油油的。偶尔飞起来一只在河边觅食的鹭鸟,更添仙气。 “就在这里吧!”老板找了处空地,将种子种下。 “就是帮你们看这个吗?”悦华凑上来,看着被埋在土里还发光的种子,很感兴趣。 “对的,很多年后,它会发芽,会开花。等她结子的时候,你拿着这块令牌,去一趟地府,会有人来接它的。”老板递给她一块令牌,“我会把这里藏起来,让人找不到它。你不要在沉迷于过往了,往事不可追些,来世不可待,你现在要好好的存在着,知道吗?” “好的!” 告别悦华后,一行人返回书店。 “老板,一直忘了问你了,为什么要纯净的灵体才可以呢?”秋灵好奇心,有点重。 “因为它们善良,也无知!不会想要种子里的力量。” “那不是利用悦华小姑娘了吗?”林四娘不忍心。 “不是利用啊!”老板看着林四娘,笑起来,“是在保护她呢,善良的人无所事事的时候,会做蠢事,一不小心就消失了呢!” 第四十八章 骨妖 萍水相逢是缘,生离死别是憾,人间缘分多,遗憾也多,妖界也是如此。 白桑还没开智时,就被老板移栽到三生河畔,等他模模糊糊有点意识的时候,已经适应了河畔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不消散的雾霭。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没有朋友的,与老板的情谊,说是父子都多过兄弟。 而这次一气之下带着弯弯“离家出走”,让他结识了赵欢这只骨妖。 赵欢不愿意提起过去,每次一问他关于以前的事,他就支支吾吾,甚至岔开话题。 当然了,弯弯还小,不会在一个问题上花太多的时间,白桑更是了,他是妖嘛,谁没点过去?他大爷不在乎! 万箭齐发时,白桑虽然身体不受控制,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看着赵欢的保护罩碎成渣渣,心跳得飞快,是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吗?他觉得如此难受。 黑暗袭来的时候,世界安静了,没有骨头破开风的声音,没有骷髅组合时发出的喀拉喀拉的声音,也没有那只妖疯狂的叫声。 从今日起,能得好眠了! “白桑,白桑,你醒醒,白桑?”一阵剧烈的震动把白桑唤醒,他微微睁开眼,朦朦胧胧的,他看见了赵欢。 “赵欢?”一个激灵,白桑醒了过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有哪里不对劲没?”赵欢将他扶起来,此时他们在一个山洞中,刚刚一战消耗了太多的灵力现在两人都没有办法调动身体内的灵力,更别说法术了。 “没有。”白桑摇摇头,四周打量一番,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不知道,仓皇间顺着水流方向逃窜,没留意。”赵欢皱眉,“不知道弯弯怎么样了。” “抱歉,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不受控制了,让你一个人战斗。”白桑有点不好意思,他大爷有点不喜欢欠人情。 “说那些!”赵欢摆手,让白桑起来走走,等他恢复了就继续回到那个洞中,“不过这个孤山还真是诡异得很,你不是到过这里吗?知道怎么回事不?” 白桑拧着眉头沉思半天,摇摇头,不确定的猜测道:“会不会是守墓人死了,那些魂魄就没有压制,所以……” “不会吧,压制魂魄的不是那群僧人吗?”赵欢摆手,否定了白桑的猜测。 “说起来,那群僧人,好像有点奇怪啊!”白桑摸着下巴,“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又不是狗!”赵欢撇嘴,安慰他,“你安心点吧,那群骨头架子不敢把弯弯怎么样,它们好像要和你商量点事情,才没有追杀我们的。” 他何尝不担心弯弯,只是这种事急不得,一急准出岔子。 “哎呀……”白桑叹气,心里毛躁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是一直拐弯抹角的问我的过去吗?”赵欢见他不得安宁,就笑问,“还想知道吗?” “说来听听!”白桑果然稍微收拾了心神,听赵欢讲故事。 “你为什么一听到故事两个字,就跟狗狗见到骨头似的,双眼放光啊?”赵欢嫌弃。 “大概是和那些人在一起久了吧。”白桑想起老板那张苍老的,皱巴巴的脸,莫名有些怀念。 “对啊,和有些人在一起久了,就和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大概是这样吧?” …………民国六年………… 战火已经蔓延了大半个中国,到处人心惶惶,人人不得安宁。 赵欢是被一群土夫子抠出来的,他们把他从棺材里拖出来,在太阳下曝晒了整整九天九夜,那些人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他清醒的时候,是在一个姑娘家里,姑娘家也曾辉煌过,只是如今不仅落没了,还父母双亡,亲戚都不晓得还剩那些。 姑娘姓赵,也有些傲气,哪怕有人可怜她,给她送衣服粮食,赵姑娘接是接了,不过卯足了劲儿,挣钱还给别人。 姑娘从小被教养,却在父母死后,学会了各种手艺,最擅长的就是打草鞋。 捡到赵欢,也是因为去抱打草鞋的谷草。 “你叫什么?”赵明珠问傻不愣登坐在床上的男人。 那人光不溜秋,赵明珠竟然盯着他看,没有脸红。 男人摇摇头,像是很多年没有和人说话了一样,很不熟练的说道:“不知道。”声音有点沙哑。 “那你多大了?” “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 明珠姑娘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暗自嘀咕:“哎呀,我不会是捡了个傻子回来吧?” “我要出去了,你自个儿吃东西吧。”明珠指着桌子上的一碗菜粥,“把衣服穿上,羞死人了。” “哦!” 男人此时在盘算呢,他的前世记忆犹在,敌人丑恶的嘴脸不停的闪现在他的面前。 “现在是几世几年了?” 明珠刚刚跨出去一只脚,就听见男人那么问她,心中咯噔一下,“完了,真的捡到傻子了。” “民国六年了,你不是得了话本子里说的那种失忆症了吧?”明珠折回来,摸摸他的头,“这一直也没发烧啊?怎么就傻啦?” “你叫什么?”赵欢下床,明珠惊叫一声,“流氓,把衣服穿上!” 现在男人脑袋里那根弦还没有接上呢,没转过弯儿来。他看了看堆在被子上的衣服,扯了扯,对着明珠摇头,“不会穿。” “哈?”明珠惊讶,心中哀嚎不已,“完了完了,捡了个祖宗回来。” 明珠老想那把扫帚打他出去,掂量了扫帚一下,没敢,估计打不过那个男人。 男人就在她家住下了,明珠喊他赵欢,因为他一天到晚绷着一张脸。 有一次赵欢问她,“怎么不叫我赵笑?” 赢得赵欢姑娘一个白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欢和邻居们都熟了,也逐渐了解到当今的局势。 这些都和他没啥关系,赵欢不在乎。 他觉得以前征战的日子有点傻,还不如家里那个随时会大吼大叫的女人来得可爱。 这一天,赵欢依旧是天不亮就醒了,随着明珠去竹林里背竹子。 自从明珠发现赵欢力大无穷后,她就多了一个赚钱的途径,让赵欢挑柴去卖,这厮力气大,能挑很多柴,赚……比较多一点儿的钱。 反正没有她打草鞋来的钱多。 而且她还学会了扎刷把,用来刷锅的,很实用,也可以换钱。 他们背着竹子,还没有到家呢,就听见自家小院里吵吵嚷嚷的,赵欢耳力过人,听见了他们说什么妖精、旱魃,他皱着眉头,对明珠道:“他们是来找茬的,我们躲过去就好了。” 说着轻轻巧巧的把背篓放下,接过明珠的背篓,也小声的放下去,拿着砍竹子的刀,背起明珠飞快的离开。 他整整跑了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片荒山中了。 赵欢熟练的搭了个棚子,燃了堆火。 “赵欢,你他娘的找死啊?老娘又没犯事儿,他们找什么碴儿?你现在就把我背回去,不然老娘给你拼命。”明珠本来长得就壮实,此时插着腰,涨红脸骂赵欢的样子,很像老虎。 “你捡了我,就是事儿。”赵欢一把搂住明珠,“你能回去,可是我不能,我不想你回去。” “流氓,他娘的乱摸什么?”明珠啪一巴掌拍在赵欢雪白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手印子。 明珠看着他一下子肿了的脸,有点心虚,“干嘛不躲?” “你打死我吧!”赵欢破罐子破摔,“我没死,你就不能离开。” “你到底什么身份?”明珠无奈,她好像有点儿喜欢上这个赖皮狗了,算了,随遇而安吧。 赵欢迟疑,略一思索,给她编了个惊天动地的逃狱故事,把明珠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当即决定和他仗剑走天涯。 不过第二天,他们就被一群穿着藏青色道袍的牛鼻子老道给逮住了。 明珠直到被烧死,还不解呢,咋逃狱还要被烧死呢? 一个愣丫头! “不摆了,当时我就说要离开,明珠死活不干,说困了,要睡一觉,我的处男之身还被破了啊。”赵欢尽量说得有趣一点儿,但是白桑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明珠姑娘真可怜,赵欢,你真他妈丢妖怪的脸,居然没有救下她。”白桑一边抹眼泪,一边捶他的肩。 赵欢闻言,低下了头,“我后悔的,不是没有救下她,而是她死得糊里糊涂的,至死也不知道的是一只妖。因为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法术,修炼之类的事情,还是被那些道士在炼丹炉内炼了很多个月,自己琢磨出来的。” 白桑看着他,“所以最开始你也在骗我了?” “是在骗我自己……”赵欢抬头看他。 “好了好了,恢复的差不多了,走吧,就弯弯要紧。” “对!”赵欢跳起来,问白桑要怎么做。 白桑想都没想,“直接打回去,怕他!” “这样子蛮干,真的可以?” “可以!” “好吧,不过你刚刚怎么会不受控制?”赵欢想起了这个很严重的事情。 “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走吧走吧!” 第四十九章 吃灵魂的老屋(一) 山坡上的草青了又黄,夏至冬至,春分秋分,一场风,几阵雨,了无人烟的荒村,越发寂静。 沿着山坡往下走,梨树早已枯萎,漫山遍野的长满荒草,走近草丛时,常常扑棱出几只山鸡,“咯咯哒……”的飞走。 一只枯槁的手在草丛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到一丛与枯黄的草不一样的,生机勃勃的野葱。 那手缩回去,从脚边拿起镰刀,将野草从土里挖出来。 然后他直起身子,皱到一起的脸上,两条几乎看不出来的眉毛紧紧凑在一起,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就越来越少了?” 说完,他抖了抖手中的野葱。野葱比家葱更香,更细,更烂见。 这时山坡上又走下来一个老人,这老人佝偻着背,只有四五岁小孩子的身高,抬个头都能听见骨头发出的“喀拉喀拉”的声音。 “快要绝了的东西,你还巴望着找到多少?”那老人看着他手里的野葱,“达冥,梨子快熟了。” “你老糊涂了,梨树早被人砍了!”达冥指着成片的草,“那些枯枝,都长出了菇子,菇子烂了,就长出那么多的草。” “梨真的熟了,尖山子脚下,开了成片的菜花,下次你孙女回来,可以带她去看看。”老人的声音悠悠长长,吹散在风力。达冥领着他,慢慢走回家。 “达冥,尖子山上开了好多的花!达冥,他们来接我们了不?”老人指着云山雾罩的远处,拽着达冥的袖子,“呲啦”一声,袖子从肩上撕裂。 “达老,别皮了,他们都走了!”达冥目不斜视,拉着达老的手,大步往前走。 地上积了厚厚的枯叶,今天太阳大,叶子都被晒酥了,踏上去总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 达冥很嫌弃,树都死光了,叶子还没烂光。 “你听,他们说笑的声音,不骗你,就在巷子里,达氷在石滩那里读书呢。” “达氷也走了,你不要做梦了,他们不会回来了。”达冥有点厌恶这个喋喋不休的老人了,他记住的人都是不会记住他的人。 “连梦都不能做?我还能做什么呢?”达老拽住他另一只袖子,“达冥,你真狠,你连我做的梦,都给拆穿了。” “达老,不是我狠,瞧见没,是这些人狠,是他们离开了,不是我,我也是被丢弃的那个。”他们已经到了住的地方,达冥推开门,指着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 墙上挂满了黑白的照片。 “哦……”达老摊在檐坎上,看着漏进屋檐的月光,“达冥你听,脚步声,真的是他们回来了!” 达冥摇摇头,穿过通堂时,抓了几个长相绝美的女子,将她们推到厨房。 通堂里站满了人,大都是貌美的年轻人。这些人神情呆滞,笔直的站着。 而被达冥推到厨房的女子,呆愣的站着,达冥拿出一溜的刀,分别在几人身上比划了几下,最后选出一把刀尖泛光的长刀。 “你,过来……”他的声音瞬间变得阴森恐怖,而他指着的女人,缓缓地,没有犹豫的走到他面前下跪。 ………… 镜子里,达冥拿着刀,一片片剃下女子身上的肉。 老板别过脸,皱着眉头问跪在地上的人:“为什么?” “他们都走了,石滩上草都堆满了,那些萤火虫,从坟里飞了出来……” “达冥,这样子做你能得到什么?”双剪大声的喝问,打断了达老,他停了片刻,又开始说道:“石堡的黄角树三年没长叶子,然后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开出了碗口大的红艳艳的花,那些人就把那棵树挖走了……” “得到长生!”达冥跪在地上,手拍了拍达老的脊背,达老就不说话了,把手背在背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学生,达冥接着说:“我为他们遮了百年的风雨,到头来他们要推到我们,你说,我该不该,吃了他们?” “那些女子的灵魂呢?,她们没有要推倒你吧?”老板抿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冷眼看着达冥的小动作。 “崖边上那几棵竹子开花了,达树要去把它们砍掉,那些竹子怎么能砍哦?那些长了百来年的竹子,砍了是要遭报应的。”达老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讲话。 林四娘目睹了自己闺蜜的灵魂被吃掉的场景,受了很大的刺激,刚刚才哭完,秋灵陪她去洗了个脸,从里屋走出来。 “吃更多的灵魂,我才能挡住更多的风雨。”达冥冷笑。 “混帐话!”双剪一拍桌子,“你这种妖,就该下地狱历百千万亿种痛苦,直至魂灵消耗殆尽,世间再无你的痕迹。” “村口那棵罗汉松,种了十年才开花,他们离开的时候,罗汉松光零零的,但我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正是炎炎夏日……”达老拉着老板的衣角,“我已经很老了,能不能站起来,腿疼。” 老板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用一阵风,把他抬了起来。 “哈哈哈……”达冥仰天大笑起来,“铁面无私的河主,也会尊老爱幼,可是这个疯癫的老头,才是罪魁祸首。” 老板看着他没说话,林四娘已经哭累了,对于鬼来说,流泪等于自杀。 而秋灵和双剪,静默的看着疯狂的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只刮人肉,喝人血的妖,和给人类遮风挡雨的百年老屋联系起来。 妖尚且知道洞府为家,何况这只身为人类“洞府”的妖怪呢? ………… 夏日炎炎正好眠。 蝉都懒得叫了,蔫哒哒的趴在树叶背后乘凉。 巷子里却是难得一见的人声鼎沸,喝了这碗酒,这些人就要离开这里了。 炎热的风吹过瓦背,长在瓦背上的枯草晃动几下,又歪七扭八的站好。 这些人看不见,巷子里最高的印子楼顶,赤身裸体的达冥不解的看着这些人欢呼。 “你说,是我不够好吗?”他跟自己旁边的脊兽抱怨。 “是他们找到更好的了。” “我觉得我很好啊。”达冥还涉世未深,啥都不懂,跪在老板面前的时候,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穷凶极恶。 转变就是出现在这时的。 村里饱读诗书的老头,看了许多邪书,稀里糊涂的开了天眼,爬上楼顶和达冥合作。 他们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将所有人“留下来。” ………… “吃了他们,让他们的灵魂和你合二为一,你我就永远拥有他们了!”达冥一指达老,“这是他对我说得原话!” 看着镜子里越来越模糊的画面,别说秋灵不理解了,连老板都觉得,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头,是真疯了。 “他的命是我给他续的。”达冥跪着,头低低的埋在地面,声音也闷闷地:“地狱也好,被挫骨扬灰,灵魂灰飞烟灭也好,请务必,让这个老头,也死了!” “沟头的那口小水池,结了好多菱角,那些娃娃还没会走路呢,就想着学游泳,去偷菱角吃……”达老双眼空洞的望着达冥,口中继续说着…… 第五十章 弯弯和弯弯 “喂,小孩儿,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逃出去?” “逃出去做什么?” “报仇,那些人杀了我,我要去杀了他们!” “要是他们已经死了呢?” “子子孙孙还在呢,不愁债没人还。” “要是我也是那些人的后人呢?” “你不算!” “为什么?” “你没杀我。” “那些人也没有杀你啊!” “可是他们的先人杀了我?” “但是他们没杀你啊。” “哋,小孩儿,问你啊,我要怎么逃出去?” 黑幽幽的山洞深处,粗旷低沉的男声和稚嫩的童音一问一答,一群黑色的蝙蝠,在黑暗中张开双翼,划出山洞。 时值黄昏。 赵欢和白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拼尽全力,历经厮杀要寻找的弯弯,此时正坐在一块冰凉凉的玉石上,旁边盘着一条成人手腕粗细的骨蛇。 一蛇一人海阔天空的东拉西扯,好不开心。 “你住在这里不会怕吗?”被抓到这里时,弯弯没有惊慌失措的哭闹,也没有尖叫着逃离,反而是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后,很镇静问压着她的白骨。 “吼~~”那白骨应当是不会说话的,只是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声。然后就融入山石,消失不见了。 “姨姨,这是梦吗?”弯弯的小手微微抬着,像是被一个人拉住一样,但是她的旁边没有任何人。 “也是梦吗?哥哥会担心吗?” “真的不会担心吗?”弯弯偏偏头,“没难过哦,只是失望呢,他们为什么不担心呢?” “你在和谁说话?”低沉的男音响起,弯弯转过头,看见了骨蛇。 “姨姨。”弯弯一改平时怯懦的样子,大大方方的和骨蛇对视。 骨蛇没有眼睛,只有一双眼眶,偶尔发着点点红光。 “真好啊,我们的姨姨死了。”骨蛇一摆尾巴,一块发着绿光的玉石出现在弯弯的身后,它用尾巴将弯弯放在玉石上,问她,“那两只妖和你是什么关系?” “妖?” “杀我子民的妖。” “不是你的子民要伤害我吗?”弯弯低着头,借着绿光玩儿自己的小手。 “你不怕我?” “我感觉不到哦。” “感觉不到什么?” “不知道哦。”弯弯摇着头,“我不知我感觉到了什么,我叫赵九洲,你呢?” “牙毒。”牙毒对着弯弯的脖子,亮出了那两颗长长的毒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弯弯连身子都没有挪动,好像知道牙毒只是在吓唬她而已。 “家不在了。”牙毒张着空荡荡的嘴,好像在吐信子一样,“喂,小孩儿,要听故事吗?” “嗯……” 牙毒看着点头微笑的弯弯,声音中带着笑意,“也是这样啊,当年也有一个孩子这样对我笑。” ………… 牙毒盘在姨姨手里,腥红的眸子四外打量。 谁说蛇没有温度的?蛇的冰冷,也是温度啊。 “小牙,从今往后,你可要保佑这一方水土安宁,风调雨顺啊。”姨姨是个六七十岁的妇人,灰白的头发盘成灵蛇髻,插着一只蛇尾花钗,花钗旁别着一朵忘忧,她就是在忘忧花丛中化成人身的。 “姨姨,我是毒蛇哦!”牙毒从她手中绕着圈游下来,盘在她的绣花鞋上,化成一个三四岁小孩儿的模样。 “你爸爸也是毒蛇哦!”姨姨一笑,苍老的面容瞬间变得明艳动人,所谓风韵犹存,大抵说的就是姨姨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一吐蛇头,姨姨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和你没关系?人身的时候不准吐舌头!” “哦。”他点点头,“姨姨要走了吗?” “对呢,姨姨昨天才抱回来一只桐花妖,是个可爱的小丫头,那双眸子明亮亮的,准是只好妖,和牙毒孩儿一样呢!”姨姨将头上的忘忧花取下来,放在牙毒肉呼呼的手中,“小牙你要做一只顶好顶好的妖哦,下回我就带你去我化形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山鸡呢。” “拉尾巴!”牙毒伸手,姨姨又拍了一下他的头,“是拉钩!” “麻烦!” 可是姨姨食言了,牙毒没有去她化形的地方,牙毒只藏着当年悄悄偷的姨姨蜕下的皮。 姨姨死了,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大荒就此关闭,人间和大荒再无联系。 他的姨姨,他再也看不到了。 那群道貌岸然的伪道人拿着法宝掀开姨姨的坟墓时,他就知道他不能做一只顶好顶好的妖怪了。 第一次亮出自己的毒牙,第一次咬死攻击自己的道士。 牙毒看着那些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时,心中竟涌出阵阵快意。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死得其所! 是他们欺骗了姨姨,是他们锁了家,是他们毁了自己的家! 姨姨就是一只顶好顶好的妖,可是顶好顶好的妖会被杀死了,会被欺骗的。 ………… “小孩儿,你晓得吗,姨姨捡回来的那只桐花妖挡在我面前,给我挡了一次致命的攻击,可是她死了,她死的时候,和你一样大呢。 “是姨姨喊她照顾我的。她叫弯弯,一只顶好顶好的妖。”牙毒声音中还泛着笑意,“小孩儿,你好奇吗?” “弯弯吗?我也叫弯弯哦。”弯弯看他,“那些白骨是你杀的吗?” “那还真是有缘分。”骨蛇的尾尖轻轻拍了拍弯弯的发,“这些就是姨姨喊我保佑的人啊。” “可是哥哥说这些人是罪人呢。” “有些是,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来到这座山就是我的子民。” “姨姨是被那些道士骗了吗?” “是啊,当时有个牛鼻子老道,骗了姨姨的友情,骗着姨姨把大荒的秘密说出去了。” “那人真该死!”弯弯突然狰狞着说道。 “哎呀呀,小孩儿,戾气不要那么重,他们都死了啊!” “可是姨姨也死了啊。”弯弯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属于小孩子的恶毒。 “活着呢!”牙毒看了她好半晌,才说道,尾尖轻轻拍着她的头发。 “你的哥哥,就是那两只妖吗?”牙毒问她。 “嗯。” “那你要去找他们吗?”牙毒张着嘴,空荡荡口中,不停发出嘶嘶声,像是在吐信子。 “要去。” “你说,我能逃出去吗?” “不能呢。”弯弯对着他轻轻地笑。 ………… 捡到桐花妖后,姨姨也来看过牙毒。 牙毒正在自家院子里放鸡,野鸡不好捉,自己养的舍不得吃,牙毒也很无奈啊。 姨姨站在篱笆外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话。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对牙毒道:“小牙,姨姨的弯弯都块三岁了,那孩子福薄,以后你遇见叫弯弯的姑娘,要记得帮姨姨照顾一下她,无论什么时候。好不好?” 牙毒直起身子,看着郑重其事的姨姨,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第五十一章 吃灵魂的老屋(二) “被遗忘地消散了,被铭记地永存了;活着的或许是行尸走肉,死了的或许精神不朽;太阳落下的的时候,月亮升起的时候,所有的光芒都指向神秘的西方……”达老站在印子楼的屋脊上,面向西方,低低的吟诵。 达冥站在坝子中央,看着成堆的尸块,仰着脸享受了最后一抹斜晖。 “太阳升起的时候,月亮落下的时候,我们水乳交融,浑然一体,那些散乱的枯骨,就是我们在一起的见证……”达老面无表情的转向东方,天边月如钩,他看着灰蓝色的天空,眼中落下一串血泪。 “你将面临绝望,并在血色中找到希望……”那只站在屋脊上的脊兽发出沉闷的声音,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我猜,你会后悔的……”站在坝子里的达冥仰首看着站在高处的达老,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为一己之私,间接杀了全村的人。 当然,达冥知道,自己罪无可恕。 村子变成了死村,里里外外死气沉沉,达冥失去了村民的修缮,本体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 “达冥,我快要死了……”达老坐在饭桌旁,手边放着一碟折耳根,一碟炒野菜。 他们杀死了所有人,沾了血的土壤不生五谷,不长百蔬,达老年过八十,自然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达冥看着萎靡不振的达老,心有不忿又想不出办法让他恢复健康,知道那天晚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闯入这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村子。 ………… 镜子里的图像停留在一群青年推推搡搡的走到村口。 “然后你就开始无止境的杀戮吗?”老板将将放在镜子上的手拿开,图像消失了,镜子中印着跪着的达冥,苍老的脸上挂着残忍的微笑。 “是他们自相残杀,我只是收取了他们的灵魂。”达冥双眼一眯,只剩下一条缝,“人性本恶,你比谁都清楚。” “呵呵!呵呵呵呵……”林四娘冷笑几声,反手一摸,一杆长枪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刷刷刷”舞几下,枪尖抵着达冥的额头,“你有什么资格评判善恶?你有什么资格活着?” “天黑了,那些光孤独的亮着,我有点想喝苦丁茶,巷子后边那株苦丁茶树,又发了新芽……”寂静中,达老的碎碎念格外的大声,“达老爷他媳妇才生了个胖娃娃,就跟别人跑了,达老爷抱着娃娃追到城里,也不见他们的身影,气得直吐血,那个娃娃在达老爷怀里,小嘴儿吧嗒着他爹的心头血,止住了哭声……” “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评判善恶?那些人创造了我,就该好好对我,修起我又想推了我,不是恶是什么?”达冥狠狠呸了一声,“那些年轻人经不住蛊惑,一块石头变得金子,足以使他们利欲熏心,自相残杀。不是恶是什么?” 林四娘冷着脸,手中的长枪从额头缓缓滑到达冥的下巴骸,她用长枪抬起达冥的头,一双杏眼冷冷地望着他,“挑起他们恶欲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无辜的。”达冥一扭脸,长枪划破了他的脸,一阵恶寒从脚底传到脑袋。 这杆长枪是上古的一个将军留下来的,经历了千百年的厮杀,饮人血无数,是名副其实的邪枪,鬼枪,也是驱邪杀鬼的上品。 “你以为你的姐妹真的是我吃的吗?”达冥直勾勾的看着她,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告诉你,是我吃的,可是你知道终南山离我那里有多远吗?你猜猜,我是怎么吃到的?”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你们去猜吧!对那些人痛下杀手时我就晓得我绝无好报,我不怕,可你们这些做好事的妖,做好事的鬼,还没有做好迎接……迎接恶果的准备……” 达冥喘息着,盯着林四娘的长枪尖,“你猜,那个引你来找老板的人,存着怎样的心思呢?你说,同样是战死姐妹,为何就你能在终南山修行呢?你猜猜,她们嫉妒你吗……咳咳……你猜猜,你的鬼生,还能得好眠吗?”一段话说完,达冥已经只有出气没有吸气了,他僵硬的扭头看老板,“你猜……猜,你的恶报……什么时候到……”话音落,达冥绝了呼吸。老板一把握住他逃窜的灵魂,狠狠一捏,魂飞魄散…… “你不问问他吗?”双剪眼眸一暗,有点不明白老板的做法。 “刻意说出的,往往都是有意要误导的!”老板看着还在自言自语的达老,一挥袖子,将他的灵魂抽了出来。 灵魂离体,达老的身体迅速腐烂,散发着阵阵臭味。秋灵拧着眉头,心头十分不得劲。她拿出从天上阴面接的千年寒冰融水泼到达老的尸体上,“呲啦啦”一阵响,原先的腐臭味被一阵冰雪味替代,尸体在雪水中消融。 老板拿出一只葫芦,将地上的积水吸入葫芦内。 “四娘……”秋灵看着黯然神伤的好友,一时间怒由心生,摊着手问老板要达老的灵魂。 “有更好的惩罚方式。”老板心里也不好受,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可是还是缺少点什么,始终串联不起来,心里闹得慌,故而说话也冷冰冰的。 “走吧,去渡头。”双剪发出一声燕鸣,化作一只燕子,飞到老板肩上,示意他去渡头。 老板掰着手指,掰到左手拇指时,地面微微震动着,然后一个黑色的洞口出现在板上,老板率先踏进黑咕隆咚的洞口,秋灵和林四娘紧随其后。 渡头没有变化,鬼来了,鬼走了,心中挂牵的是喜事,就嘿嘿傻笑着登舟,忏悔的流着泪,能想通的,也哭哭啼啼的走了,想不通的继续想,谁也看不见谁,谁也碍不着谁。 “老板,那些哭着去投胎的人和笑着去投胎的人,哪个会有个好的未来啊?” “啊?”老板愣了两秒,才答道:“他们还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然后重新登舟,乘着舟到往生河,才能投胎。” “没关系?”林四娘也凑过来,老板观察了一下,这丫头本质上应当是多愁善感的弱女子,只是被秋灵给带偏了,有点儿虎。 “不能那么说吧,哭着登舟的,喝下孟婆汤也是心有不甘的,纵使到了往生河,也投不了胎。那些还不能登舟的,大都是困囿于自己,纵使有一天登舟了,来世可能也是个糊涂蛋,不过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我也没去考证过。”双剪说着,扑棱了几下翅膀,跳下老板的肩头,化作人身。 老板将达老的灵魂放在石滩上,它缓了缓,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嚎啕大哭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前方走去,口中喊道:“不要走,不要走,这里很好啊……不要离开……” “它是看见了什么?”林四娘看着像是从大梦中醒过来的达老,心中有所得。 “不知道,但是一定是它内心最恐惧的事情吧。”老板幽幽叹道。 “这就是最好的惩罚吗?困在自己的恐惧里,永远也走不出去。”秋灵看着匍匐在地,抓着泥土往脸上摸的老人,觉得它可怜又可恨。 “通过了石滩,就可以登舟离开了吗?”林四娘小声的问道。 “对。” 林四娘闻言,将手中的长枪交给秋灵,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秋灵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反应不过来,就听四娘道:“当日多谢姐姐凝聚魂魄之恩,四娘游离于生死之间几百年,自问看破甚多,最后才知道依旧困囿于自己,是在有愧当日姐姐苦口婆心的教诲。 “烦请姐姐替四娘走一趟,将此枪交给我师父,替我给她磕三个响头,对她说四娘再也不能陪她了,要师父保重,四娘若是福气好,来世还来找你们!”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奔向石滩。 四娘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傻笑着就等来自己的小舟,挪着莲步,就上了舟。 秋灵捂着嘴,死命眨眼睛,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滚下来,呜呜咽咽的,喊着四娘。 ………… 老头的灵魂困在石滩上,日日夜夜的经历着自己心中的所困所思。 老板坐在板桥上,听他疯疯癫癫地说了一个故事:达老爷他媳妇才生了个胖娃娃,就跟别人跑了,达老爷抱着娃娃追到城里,也不见他们的身影,气得直吐血,那个娃娃在达老爷怀里,小嘴儿吧嗒着他爹的心头血,止住了哭声…… 那个胖娃娃慢慢长大了,虽然从小无母,可是达老爷十分疼爱他,自他出生后,村里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村里人也十分疼爱他。 他快快乐乐的长大,去外地读书,又回来种地,始终觉得村子是最好的地方。 可是村子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都去外地了,等他成为德高望重的老者时,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胖娃娃被人唤做达老,达老也是儿孙满堂,儿女都有出息,在县城里买了房子几次接他去住,他都跑回来了。 村里出了一个大老板,许是村子里风水好,那些娃娃各个都晓得报恩,这个大老板在城里给村里每户村民买了一套房子,他们订好了日子,做了一顿流水席,就办在达老住的巷子里。 吃完流水席,他们决定休息一晚,第二天就搬新家。 就是那天下午,他和那只妖精杀了全村人,吃了六个月的人肉,才把把他们全部“留下”………… 第五十二章 赵欢之死 白桑背着弯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夜已三更,孤魂抽泣,野鬼嚎啕,山风带着浓浓的焦味,飞窜着逃开此处。 他们身后的孤山,正燃着熊熊烈火,洁白的大火窜上天际,白火所到之处,皆化作黑灰,浓浓的黑烟飘在白火之上,遮蔽了天空。 四更一到,高耸入云的孤山,山腰上那座千年的古刹,以及古刹之中似人似妖的僧人,全都化作黑灰,堆积到孤山下面大片的树林之中。 人类看不见白火,却看得见黑烟。 孤山下面那个小小的县城,百千年后,还在说孤山的传奇,那座高耸的山峰,无人能上的孤山,在浓浓黑烟中,化为灰烬。 许多人类的专家学者纷纷来此地研究,当然,没有一点结果。 一些藏着当地县志的老人,倒是摸到了一点儿边,只是全是鬼神之说,自然是无人相信的。 小县城有一间小庙宇,供奉的不是三清大帝,也不是佛祖菩萨,而是一条凶神恶煞的毒蛇泥塑。 当地有传说,这条叫做牙毒的蛇,是此地的山神,自唐以来,保佑此地年年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当地还有传说,这条叫做牙毒的蛇,是为祸此地的蛇妖,自唐时修炼成精,盘踞于此,每月要村民供奉一对童男童女,使此地民不聊生。后有仙人,将这条蛇镇压在了孤山下。才保了此地的平安。 这些都是后话,和白桑,弯弯没有太大关系。弯弯此时趴在白桑背上,即使在睡梦中,也在抽抽噎噎,不得好眠。 白桑停下脚步时,孤山轰然倒塌,没有山石滚落,没有野兽嚎叫,连风都停了。孤山就是这时化作飞灰的。 “哥哥,我再也不会见到叔叔了,对吗?”弯弯闭着眼睛,但是的确是在问他。 白桑抿了抿嘴唇,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有点沙哑。 “我有点儿想他了,还有点想爷爷,想太爷……” “乖,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去拿点东西,就回去找爷爷,好吗?”白桑温柔的安慰着她,背着她慢慢离开。 脚步似有千斤重。 ………… 赵氏女子,生于光绪年间,于民国六年,捡一男子,赵氏明珠唤其为赵欢,与之成婚。 其夫赵欢,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后被道士捉拿,丢入炼丹炉中九九之日,破炉而出,杀死道士,流落于荒野破屋。 赵欢之友,唤作白桑,认识百日,为之送命。 ………… “你别当心,弯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越来越多的骨妖涌过来,骨箭如雨一般射过来。赵欢看着白桑紧皱的眉头,挡掉了射到眼前的箭,忍不住出声宽慰他。 “咯咯咯……”随着那阵阴森的笑声传出来,骨妖们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样,停止了攻击,“喀拉喀拉”地走到岩壁边,面向崖壁融进其中。 两点红光闪现在洞顶,接着赵欢和白桑就看见一条巨大无比的蛇盘绕在那根接连洞顶与洞底的石柱上。 “嘶嘶……”蛇头猛然从洞顶伸到他们面前,一股腥臭味蔓延开来。 “吉人,大多死得早……”蛇吐着信子,巨大的三角形头转向石柱底部,赵欢和白桑狐疑的随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堆满枯骨的地上,弯弯昏迷在那里。 白桑眯着眼,轻轻磨着牙,牙齿就变成了细细碎碎的尖牙,他一张嘴,一根树枝就从他口中射出来。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桑枝从地底钻出来,最长那根枝条,将弯弯卷起来,送到白桑怀里。 白桑探了探弯弯的鼻息,温温热热的,细听还有呼噜声,原来是睡着了。白桑将弯弯背到背上,用桑枝固定好,与赵欢交换了一个眼神,左右包抄,重重的两拳落在了蛇脸上。 赵欢皱着眉头看了白桑一眼,白桑也感觉到不对劲,又攻击了几次,那蛇不避也不闪,生生的受了他两的攻击。 堪比灯笼的血色蛇眼,透着一股嘲讽之意。 “不自量力!”蛇轻叹一声,飞速的绕着柱子游上去,白桑和赵欢追着它就上去,术法攻击在蛇身上,根本没有影响到蛇。 每次攻击,都只是打落下山石。 “逗小朋友果然好玩儿啊……”蛇猛一窜,蛇头就出现在白桑面前,白桑一个火球给他飞了过去。 而蛇只是张嘴将火球吞下,“轰”一声,一大块山石落下来,却不见蛇受了半分伤害。 赵欢趁机一刀劈在蛇的七寸上,又是“轰”的一声,山石落下,蛇毫发无损。 “怎么不说话呢?你背着的小孩儿可爱说话了,我知道她的隐疾哦……”又是“轰”的一声,山石滚落。 “哎呀呀……”蛇假意痛呼一声,蛇头扭向赵欢,“都是骨妖啊,何必那么狠呢?坐下来谈谈啊……” “滚……”赵欢一刀劈在它的眼睛上,只见大蛇停滞了片刻,也正是这片刻,赵欢趁机劈了它另一只眼睛。 白桑跳上蛇头,用桑枝将蛇嘴捆绑起来。 不料桑枝刚刚捆好,就化作黑水滴落在地上,白桑“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赵欢大骇,疯狂地劈蛇头,可是蛇除了最开始呆滞的片刻,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只见它的蛇尾向上一摆,就卷住了白桑,然后它不停地缩成一团,白桑脸色迅速变成青紫,像是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怎么,要不要谈谈?李多祚将军?”赵欢一愣,迅速冷静下来,抬眼看它。 蛇嘿嘿一笑,褪去一层皮,化作手腕大小的骨蛇,游到赵欢肩上,“将军,不要想着带他们走,他俩都中毒了,这毒,出了这里可就没有救了!哈哈哈……” “谈什么?”赵欢垂下手臂,想了想,索性盘腿坐下。 “我也是受人威胁……想给你……们,讨件东西。” 赵欢淡淡的看了它一眼,微微一笑,也化作一具骷髅,“邪神牙毒,还会受人威胁?滑天下之大稽!” “想起我了?不错不错,当年围山烧山的,就是你吧?”牙毒声音带笑,“大将军不是该保家卫国吗?为何不保家,为何不卫国?反而在荒山野岭赔了命!” “皇命不可违。”赵欢一笑,骨头“咔咔”响,“你想要……他身上的东西?”赵欢指着白桑,胸有成竹地问道。 “对啊!”牙毒瞧着他,“李将军,东西是死的,你们还能抢回来,而他俩死了,你怕是再也不得好眠了!” “我除了长眠,还要怎么眠?”赵欢还在笑,“要什么?” “他在孤山顶扣出的那只盒子。” “解药呢?” “焚烧你自己……”牙毒空荡荡的眼睛对着他,“哈哈哈哈……” ………… “哥哥?”弯弯见白桑沉默了好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白桑转头看她,两人具是泪流满面。 第五十三章 云中墓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三下,老板搁下笔,起身开了门。 “你好!”门口是个穿着宝蓝色t恤的男生,头发有点儿长,遮住了一只眼睛,他低着头,也看不出面上的表情。 老板点点头,问他要进来吗。 他嗯了一声,走了进来。 “老板,人死了,会去哪里?”他跨进门槛,老板正转身,准备擦桌子。 老板闻言,停下了手中的事,轻笑道:“去轮回或者去投胎。” “鬼死了呢?” “鬼……死了?”老板摇摇头,“灰飞烟灭吧!坐坐吗?” 男子走到书桌旁,拉开一个凳子坐下,老板将抹布搭在竹架上,坐在他的对面。 “可以交换吗?”男子抬起头,一双黢黑的眼睛望向老板,“可以用我的命,换回他的命吗?” 老板看着他的眼睛,刹那间晃了一下神,他还以为是只心有不甘的鬼,可是眼前之人分明活得好好的。 老板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可以吗?他们都说你无所不能!” “要听实话吗?”老板闻此语,起身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实话?”男子又低下头,轻轻晃了晃头,“不要,不听实话。” “呵呵……”老板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孩子很好玩儿。 “实话伤鬼,我已经听不得实话了,你骗骗我吧。” “若是等着真相揭穿那天,不是更痛苦?” “可是不这样的话,我就会死掉啊!” “你想要活着?” “我想要死亡,可是我要活着。”男子痛苦的揪住自己的额发,痛不欲生的样子。 “……”老板偏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我答应过那个人,要替他活着,他好不容易才让我活下来,我不能辜负他……可是没有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能讲讲吗,让你这样难过的事情,说出来会好受一些吧?” “我只是绝望,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记住的是他的音容相貌,是他的一切,它让我活着,可是我忘了我还有自己…… “老板,你说能够用我的生命换回他的生命吗? “他比我更应该活着的。 “其实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爬上学校的后山,都说是禁地了,我怎么还要去呢?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死了鸣臣,我一定要爬出去看看,我恨透那个地方了,我讨厌读书,讨厌学习,我很一切和学校有关的东西,所以我才会趁着学校难得一次的停电,爬出电网,爬到后山上,我只是为了看一眼,就看一眼学校外面。 “可是……学校,等我爬上山顶时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学校,是坟,全都是坟。 “我拖着鸣臣爬上山的,我和鸣臣从小一起长大,从有记忆起,点点滴滴,都是他。 “真可笑,连记忆都可能是错的,那只野鬼出现在荒地时,我就该拼命逃跑,我就该跳下山,我应该听他的话……”男子捂着脸,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来。 ………… 鸣臣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来自何方,父母是谁。 就好像一觉醒来,就和世界脱离了关系,我和谁都没有关系,鸣臣端着一杯水,问我要喝吗。 我好像就认识他一个人。 学校里有很多人,班上也有很多人,但是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好像也不认识我。我连饭都没有去食堂吃过,所有的东西都是鸣臣准备好了的。 那天晚上,学校破天荒的停电了,我终于找到机会逃出学校。 于是我求着鸣臣带我上山,听说山那头有一条捷径,可以到最近的城市,我就是去逛逛,我连城市的记忆都退化得差不多了。 可是我们没有到城市,我们爬上山,趁着月色,看见了荒地,时值九月,荒地上还弥漫着一层浅浅的雾气。 这不符合地理常识,但是我没有多想,拉着鸣臣就冲进荒地。 地上有很多的碎片,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我问鸣臣那是什么,鸣臣道,是一些骨头。 “动物的?”我问话时,踢出了一个骷髅头。 鸣臣爬山时,一直很不安,但是爬到山上时,那种不安消失了,或者被他藏了起来。 我不知为何,有一点心慌的感觉。 他看着那个骷髅,拉住我的手示意我停下来。 他说:“你执意爬上来,所以不能后悔!” “你小子来过这里?”鸣臣爱开玩笑,我没有当真。 “来过!” “靠!你小子不老实,都不带我。”我心中那份不安越发明显,鸣臣的表情有点阴森,他说:“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我意识到不对劲。 这下换他拉着我往前走。 两个大老爷们儿拉着手,我还是很不能接受的,就将他的手扒拉开,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和他走了好远一段路,夜深露重的,他的衣服已经被沾湿了。 残破的村庄出现在他们面前,在银白的月光下,很是凄清。 “这是哪里啊?”我竟然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很奇怪。 “你不记得也正常。”鸣臣看我的时候,眼神有点奇怪。 我和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 前前后后有二十几所人家村尾有一间被火烧过的木屋,地基都已经残破了,只有一些还没来得及腐烂的木板,证明着它的存在。很奇怪,看村落残破的样子,村子应该荒废很久了,可是道路都很新,草也很浅,说实在的,我觉得露出泥土的地方,都是坟。 我说对了。 那只青紫的手抓住我的脚腕时,鸣臣也被吓了一跳,他的眼神深邃起来,一个手刀就将抓住我脚腕的手劈断了,然后他拉着我夺路狂奔。 沿途都是泥土被扒拉开的声音,我不只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拉住鸣臣,并且跑在前面。 身后传来浑厚的哈哈哈笑声时,我已经慌不择路了。鸣臣拉住我,示意我不用跑了。 他听见这个声音时,身上气势猛增,我感受到了小说中提到的--杀气。 “哈哈哈哈……”那个笑声逼近了,身后就是我们爬上来得高崖,比三十层楼还高的高崖,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爬上来的。 “终于找到你们两个小鬼了……”随着说话声,穿着破烂道袍的老男人从人高的芦苇丛中冲出来。 第五十四章 桃花源境 离开孤山已经很远了,他们趟过了三四条河,转过了很多个弯,向来不辩南北的弯弯却频频回头,寻找孤山的方向。 白桑拉着她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水浪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石头,弯弯还偏着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白桑深吸一口气,捧着弯弯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弯弯,别这样好吗?”话音落,白桑也憋了一眼的泪,“哥哥知道你难受,哥哥也难受呢,可是弯弯啊,你这样子会让哥哥更伤心哦。”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欢快一点儿,可是他额间抚也抚不平的褶皱出卖了他。 “可是忍不住啊,哥哥,我想外婆了,我答应过爷爷,不能哭呢,但是好想哭……”弯弯憋着哭腔,大口大口的吸气。 她还没有满七岁,可是她已经比十七岁的孩子明理了。 “弯弯,你怪哥哥吗?说实话。”白桑将她的小鞋子脱下,鞠了一捧水给她洗脚。 九月下旬,时值早秋,空气中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可是冷冰冰的水经了白桑的手,变得格外温暖。 弯弯看着给她洗脚的哥哥,带着泪痕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怪啊,可是哥哥,再走一次,我也会和你一起走的。” “为什么呢?”白桑没有抬头,拿过弯弯的鞋袜,用河水洗了洗,再用术法烤干。 “不知道呢!”弯弯叹口气,眼神透露的情绪,全然不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反而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历经沧桑,有着看破红尘的淡然,这些情绪在白桑抬头后,荡然无存。 “弯弯,想听故事吗?”白桑帮她穿好鞋,与她并排坐在石头上。 时值傍晚,红彤彤的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拖了条长长的尾巴,弯弯看了眼芦苇丛中飞出的水鸟,点了点头,问白桑:“哥哥知道叔叔的故事吗?” “赵欢生前啊,他前半生是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呢,为了李唐江山不住奔波。正史里写的是他帮助太子夺回江山,殒命于李武之斗,可是他的后半生,是被一个叫袁天罡的伪道士支配的,活得实在像条狗。 “当时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呢,只晓得他死在一片无名山林中,成了骨妖,不知是谁给他收殓的尸骨,更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收殓尸骨。 “后来,他被一群盗贼从地里挖了出来,把他晒足了九天,才将他的尸骨丢到一堆草垛旁,被一个叫赵明珠的女孩子捡到了。 “赵欢就是赵明珠给他起的名字。 “他是妖嘛,人妖殊途,总有道士要捉妖的哇!所以他们捉住了赵欢,烧死了赵明珠。 “等他从那些半吊子道士的炼丹炉中跳出来时,已经拥有了杀死了那些道士的能力,他杀死了那些道士。然后啊,就游荡在我们遇到他的地方,等着和我们走一段路呢。” 弯弯已经住了哭泣,白桑省略了许多,最后一句更是他自己加的,但是见弯弯不哭了,心中宽慰了许多,连带着自己心中那份不得劲儿,也消散了不少。 “赵欢啊~你瞧瞧赵欢的生前死后,都没有很幸福过哦,所以弯弯,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他化作了火焰,他总算如自己的愿一回了,之前一直是被人有意无意地逼着走,今次终于自己走了一回,你为什么要难过呢?”白桑安慰着,心中也止不住的难过,他暗暗问自己:为什么还是要那么难过呢?就是难过啊。 他是自己走的吗? 他也不是啊,他是被我俩逼的。 夕阳的光辉已经泯灭在波涛之中,夜风骤起,弯弯拢了拢衣服,有点儿凉。 白桑蹲在她面前,弯弯搭在他肩膀上,白桑背着她,两人继续向前。 “哥哥,你到底再找什么?”弯弯仰着脸,看天边的月牙儿。 白桑听了,倒不像之前一样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反而使口诀化出一辆桑枝车,将弯弯放在车上,他单手推着弯弯,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木盒,弯弯认得这个盒子,是他们在孤山顶那间屋子旁挖出来的。 白桑将盒子递给她,“弯弯,你留着吧,这是你叔叔给你留下的。”也是给我留下来的…… “这是……”弯弯看了白桑一眼,打开盒子,是一颗尖尖的,属于蛇的尖牙。 白桑之前看过,可是他还在苦笑,不知道牙毒如果晓得这枚牙齿就是他口中的姑姑的,还会帮那个人抢吗。 赵欢和牙毒说话时,白桑虽然昏迷,可是依旧能够听见他们说话,白桑何其聪明啊,自然推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弯弯的指间,白桑拿过牙齿,用一根细细的银链子将它固定好,挂在弯弯的脖子上,“不能取下来哦!” 弯弯自然点头。 “弯弯知道桃源一词出自何处吗?”白桑推着小车,走在桑枝铺就的平地上。 “之前爷爷有喊我读《桃花源记》。” “我们马上就要去那里了,这里也算是我们的家的一角吧。” “大荒吗?”弯弯自然知道白桑口中的家,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之前,那里是一道通往家的门,可是被那个叫陶潜的人用似真似假的文章记下来了,我们不敢冒险,将那里封闭了,留了一处山谷,不知何年月,也不晓得是何原因,山谷变成了死谷。” “哥哥想家吗?” “百里鲟更想,我对家没有多大的依恋之情,我自小长在百里身边,少有回家,可是百里就是同家一起长大的。” “所以要帮爷爷找到家?” “找不到了,我们要找一些东西,证明家不在了,让百里死心。” 弯弯拧着眉头,“哥哥你真坏,为什么要证明家不在了呢?这样爷爷会更伤心啊。” “可是如果百里一直活在自己的臆想里,他永远走不出来啊!” 弯弯没有说话了。桑枝忽然停止蔓延,白桑瞧了一眼前方,一丝红光从一个山洞中透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焦臭味。 白桑立马背起弯弯,朝着山洞那里跑过去,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山洞中,传来一阵一阵的热浪,站在洞口,那种焦糊味同热气一起打在两人脸上,弯弯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将脸埋在白桑背上。 白桑跺了跺脚,一个长着白胡子老头从一块石头里跑出来,白桑弯腰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提到身旁的大石头上,即便这样,那个老头也才到白桑的腰间。 “石头,这里是怎么回事?”白桑急吼吼的问,没想到这个叫石头的老头子却不急,慢吞地说道:“我是老石头,石头是八寸涯上那块大青石。” 白桑屏住呼吸,听他往下讲。 只见老石头慢吞吞地抱怨道:“还以为什么是,把召唤术都使出来了……” “怎么回事!”白桑打断他一个一个往外蹦的字,揪住他的领子直晃。 第五十五章 云端墓(二) 男子已经哭得趴在桌上了,血泪将他的脸染得惊悚恐怖,“是我的错,我把鸣臣害死了,那只鬼,那只鬼将鸣臣打死了,那只鬼本来是要打死我的……” 老板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么爱哭的男人,觉得不可思议,想了想就问他,“你可不可以先别哭了,把事情讲清楚吧,你这样哭,我听不明白。” 男子抬起头,擦了一把脸,将血糊的满脸都是,老板看不下去了,递给他一张湿纸巾,让他把脸擦干净,男子感激的对他笑了笑,边擦边说:“我也是一只鬼,这是鸣臣告诉我的,他也是鬼,我们隐藏在坟墓里很久了,就是为了躲避那个村子里的鬼。” “为什么不躲得远远的?非要躲在那些鬼的眼皮子低下?”话说完,老板皱了皱眉,这说话的方式,很像双剪的。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了。 “你也感觉到了吧,很多有本事的人,看我的第一眼都以为我是一只怨鬼,可是我不是,我是一个人,一个本来是鬼的人。 “我和鸣臣在躲在那一片坟墓里,不是没有原因的,那里是绝无仅有的一块阴地,埋在那里的尸体,无论生前的善恶,埋在那里后,一律都会养成僵尸,鸣臣为了将我复活,带着我吸了很多年的阴气。 “它的死,给了我最后一口助我复活的阴气……” “慢着,死而复生?”老板睁大眼睛看着他,笑眯眯的说道:“老头子我活了几十万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死而复生的人,你让我瞧瞧。”老板站起来,一双笑眯了的眼睛只有一条缝,他脸上的皱纹因为笑而皱在一起,比哭丧着脸的男子,还阴森恐怖。 老板一直盯着他看,直看到男子都心里发毛了,才将视线从他身上转移开,然后摇摇头,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就没有死啊。” “不可能,我是死了的,我真的死了,我是死了后活过来的。”男子一下子变得很激动,激动得不可理喻,老板也不说话,看着他大声的吼叫。 等男子吼累了,老板重新倒了一杯水给他,“你不要激动,听我分析一下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只要告诉我可不可以用我的命换回它的命就可以了。” “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 “鬼死了……鬼根本不可能死啊,鬼只会魂飞魄散,只会回归天地,鬼……死了就是消失了!” “你骗我……”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男子摇头。 “你不听我也要说,太过执拗只会走火入魔。 “你根本就是一个大活人,只是沾染了尸气才会给人半死不活甚至就是死人的感觉。 “我刚刚一直在想你说的故事,你说是它让你死而复活,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要让你死? “还有,我觉得你缺少的是一个真相,我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为什么失忆。”老板说着抬眼看他。 男子没有说话,静静的和老板对视。 老板扯了扯嘴角,接着说道:“你身上尸气过重,这些尸气将你的记忆包裹起来,你看不清这些事情。死而复生是不存在的,将尸体复活的,根本不是尸体本身,活死人肉白骨只存在于你们人类的话本子里,在妖怪界是没有的,没有生命可以逆天而存,能复活一次,就能复活一万次,世界将没有规则而言,最后只会毁灭。” “我不想看清真相。” “那你走吧,我这里不适合活人呆。”说着,老板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递给他,“闲暇时可以看看,博君一笑耳。” 男子迟疑的接过书,离开书店。 老板笑了,在他走出巷子后将书店们关上,随后又打开,拍着自己的头自嘲道:“书店还要营业哇!” 男子会回来的,老板笃定。 果然,再男子离开的第三天,他去而复返。这一次书店的门并没有关,好像是特意等他一样,他来时离子时还有半刻钟。手里拿着老板给他的那本书。 他直接走到老板面前,对他道:“帮我恢复记忆吧。” 老板也没多说,直接让他坐下,拿出了一朵早就准备好的白色鬼头花,放在他的鼻尖下。 随着鼻子里冒出的一阵阵黑烟,男子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最开始是血色眼泪,随着黑烟被鬼头花吸出,眼泪慢慢变成正常的颜色,最后一缕黑烟消失在鬼头花中时,他的眼泪变成了透明的泪滴,身上那一层恐怖的气息了慢慢消失掉了。 老板将鬼头花收起来,随手打了几个诀,将书店隐藏起来。 他没有管激动得直抖的男子,反而跺了跺脚,然后等了一会儿,一只地精从地下钻出来。 “先生~”地精拖着长长的尾音,冲着老板眨眼。 老板忍住恶寒,将鬼头花递给它,“你帮我跑一趟地府,将这朵鬼头花种在三生桥旁。” “好哒~”地精接过花,冲着老板继续眨眼睛,老板递给它一只青色的果子,地精很开心的钻进地底。 “还想复活它吗?”老板转身,凝视慢慢平静下来的男子。 只见他点点头,哽咽道:“可以吗?” “不可以!”老板想到了什么,也没有惊讶他的回答,只是示意他坐下,想要听听他的故事。 “我叫袁鸣,而鸣臣的意思,是我的手下。”袁鸣颓废的靠在椅子上,觉得世界天昏地暗,“我来自一个叫做门的地方。” 老板的手,微不可查的一抖。 “门……门里全是死人,除了我。 “鸣臣是外来者,是我在我家旁的那条河中捞起来的,我对它算是有救命之恩。 “他是门外的人,从师于邹衍,邹衍窥得天机,获得无上机缘,上眼红,派人追杀他们一派,他是无意间落到我们那里的。 “我是丧家之犬,他也是丧家之犬,两人惺惺相惜,那几年,活得倒也自在。 “他是邹衍门下的大弟子,逃跑时他是和他师父一起逃的。师父死了,就地坐化,把那无上的机缘,传给了鸣臣。这机缘,不止让诸侯眼红,今上眼红,更让当时的方士眼红。 “有一个方士凭着蛛丝马迹寻到门,他炼化了门内的活死人,我和鸣臣早早的躲了起来,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这滔天的灾难,是我引来的。 “我回到我住的地方想要拿点东西,就被他们绑住了。泄愤也好,那个方士的命令也罢,那些活死人,一把大火,将门烧了。 “我也不确定自己死没有死,总之我沉睡了很多年,鸣臣将我的记忆换了,想让我无忧无虑的活个几百年。 “可是命中注定,我爬上了那个平原,我们只是在门外的墓地里,爬了那么久,可不就回到了门? “正中那个方士的下怀。” 第五十六章 不分寒暑 嘀嗒,嘀嗒…… 水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有规律的响着,弯弯坐在一旁打瞌睡,白桑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老石头又变成一块石头,立在洞口挡风。 老石头给他们讲了一件很小的事情。 而这件事,令白桑大吃一惊,甚至心有余悸,幸好那个方士,只是炼化了那些活死人。否则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洞那头的大火慢慢熄灭了,一阵狂风刮来,带着风雪的寒意。 弯弯一个哆嗦,醒了过来,她抱住自己,往白桑怀里蹭,呢喃着问白桑:“哥哥,怎么那么冷?” 白桑冷着脸,拿出披风给弯弯披上,然后抱起她,向洞内走去。 “欸欸,白桑小子,你就这样进去啊?”老石头惊叫着跳出来阻止他们,“会吓坏小孩子的。” “才不会!”弯弯的头埋在白桑颈窝处,小声嘀咕道。 “里面堪比炼狱。”老石头喊道。 白桑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老石头哀叹一声,也跟着他走进去。 “你不是说里面很恐怖吗?”弯弯对着他做鬼脸。 “嗨呀,你个小孩儿……” “噗……” “弯弯,你变皮了。”白桑轻笑道。 “哪有~” 说话间,几人穿过了狭窄的山洞,站到了一处石阶上。 弯弯往下探了一眼,惊得直缩脑袋。 石阶之下,是万丈高崖,风一吹,雪就沾在了台阶上,结成冰。石阶蜿蜒而下,靠里那边开满了宝蓝色小花,花叶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看上去晶莹剔透。 “别怕,看前方。”白桑声音温润,从赵欢离开后,他就没有这样说过话。 弯弯趴在白桑背上,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瞄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震惊的抬起头,小嘴长成“o”形,死命盯着眼前的景象。 一棵参天大树站在风雪之中,层层叠叠的绿叶在风雪中晃动,在绿叶中若隐若现的鸟巢内,各色的鸟儿不时扑楞出来,又急匆匆飞回去。 桠枝上结着一些或黄或绿或红的果子,树干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树洞,一些植物就从树洞中长出来,或开着花,或接着果。 树根是从树干的三分之一处开始生长,绕着岩石,扎根于山崖上,树根下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青色的草上结着霜,变得晶莹剔透。 “好漂亮哦!”弯弯感叹道,然后狐疑的瞄老石头,“人间炼狱哦?” “小丫头片子,只知道看表面。”老石头急的直跳脚,“要下去,下去才能看见。” “老骗子!”弯弯冲他吐舌头。 “嘿呀!”老石头捋袖子,抬起瘦弱的胳膊儿,就要打弯弯。 白桑无语的瞧着他左蹦右跳,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手撑住他往前直蹿的头,说道:“下去吧。” “不跟你个小孩子计较~”老石头放下袖子,恨声说了一句,就抬脚往下走。 不料脚下一滑,就呲溜呲溜往下跑,然后被台阶上的小石块绊倒了,圆乎乎地往下滚。 弯弯看着老石头滚着滚着就变成一块圆圆的大石头,接着往下滚,乐得直拍手。 白桑也忍俊不禁。 他一手抱住弯弯,另一只手结印,一阵绿光闪动,那些宝蓝色的花迅速长高,长大,在悬崖上,编出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弯弯搂着白桑的脖子,又是惊讶,又是新奇,她还没有走过鲜花铺成的路呢! 白桑抱住弯弯,站在一朵花上,那朵花就自己往下飘,他们不停的换花,不停的向下,等到那花藤编织成的台阶枯萎时,他们已经在山脚了。 弯弯再次抬头看了看他们之前站的地方,“哥哥,好高啊。” 白桑也看了一眼,笑着没有说话。 老石头也终于滚下来了,滴溜溜转在他俩跟前,埋怨道:“小子你太不道德了,老人家好歹是和你们一起下来的,怎么就不管我呢?” “是你自己先走的。”弯弯很喜欢逗老石头。 “呀呀呀,你个小丫头,欺负个老头子,要脸吗?” “哼,一个老头子还要欺负我个小孩子,要脸吗?”白桑听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弯弯嘴角一弯,也笑了。 老石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情,转瞬即逝,他腆着脸对弯弯笑,说道:“小丫头,我抱抱你好不好?” 弯弯看了看她的身高,又看了看白桑的身高,还没摇头呢,老石头就变高变壮,弯弯露齿一下,扑入他的怀里。 老石头将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他就可以一转脸就和弯弯聊天了。 白桑走在前面,弯弯和老石头在后面聊着天。 “你本来就这样高吗?” “还要高。” “多高哇?” “那座山哦,都是我呢。” “那你为什么要变得那么矮呢?” “我是石头哇,石头要放在泥土上的,越矮越小,越不容易被风吹走。” “石头也可以变成妖怪吗?” “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妖怪。” “人呢?” “人也可以的。”白桑转过头,对弯弯认真的说道,“人心生恶念时,就已经是妖了。” “胡说。”老石头气愤道,“心生恶念的人,是魔,我们大都善良,因为修炼不易,我们不敢随便做恶,作恶会遭天谴的。” “人作恶也会被惩罚的。” “人类的惩罚算什么?”老石头嗤之以鼻,“人类的惩罚只是失去自由,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有机会,可是我们妖哦,只要作恶,不论大小,等报应来临时,就会飞灰烟灭,魂飞魄散,连来世都没有呢。” “天谴真讨厌。”弯弯不满,“犯错了改了就好了哇,连机会都不给人家,太毒了。” “才不毒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善事,妖界才会和平哦。你看看你们人界,都没有和平过,随时随地都在争夺,都在作恶。真恶心……” 老石头还没有说完,弯弯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疼得他直蹦,“不准说我坏话。” “小祖宗,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老石头直告饶。 “我们也有很很善良的,妖也有很很坏的,怎么可以以偏概全呢?” “好的好的,你先放手!”老石头梗着脖子,疼得直诶哟诶哟叫。 “道歉哇!”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弯弯放开手,脑袋凑过去,给他呼呼呼地吹。 老石头笑眯了,步子落得也欢快了很多,冻脆了草在他脚下咔嚓咔嚓的响。 平原并不大,之所以在山顶看不见边际,是因为平地尽头是一串冒着白烟温泉眼。雾气将天地融为一色。 温泉旁长着很多的兰草,秋兰开得很盛,雪花中浸着兰花香。 温泉旁有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缝隙中长满了那种细细碎碎的小花。 沿着石板路往前走,拐了一个弯,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五十七章 云端墓(三) 老板思索着袁鸣的话,觉得他描述的地方很熟悉,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 “那个方士带着他的活死人,将我们围在悬崖边上,我第一次觉得风那么冷,力量那么大,死亡那么近。 “可是鸣臣一点儿也不怕,他拽着我的手,无所畏惧的站在悬崖边,他问我,怕吗? “我当然怕,我好后悔,我不该好奇的,我好奇个毛线啊……”袁鸣懊恼地锤着自己的脑袋,“我恨不得刨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让我如此愚蠢。” 老板轻轻拉住他的手,叹了口气,拉着他再次坐下,无奈道:“已经无法挽回了,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珍惜,那才是真蠢,先告诉我那里是哪里,或许我可以和你去看看。” “云端墓,那里是云端墓。”袁鸣睁大眼睛,盯着老板道,“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满是折痕的宣纸,是用铅笔写地字。 老板接过他展开的信纸,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感慨,信的主人好像是随手写下这个东西一样: 不能带他回去, 我是入侵者, 他会想起来的, 埋葬他的地方, 云端墓…… 下面的语句全是重复,只是顺序不同。 “云端墓……”老板沉吟,一只地精从他脚下钻出来,“云端墓,云端墓,先生,丫丫就在那里,在云端墓。” “门!”老板大声道,‘啪’地一声将纸拍在桌子上,站起来时还将椅子掀翻在地。 袁鸣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是门里的人,对吗?门里的人怎么能出来呢,门里怎么会有活人?”老板第一次如此失态,他揪住袁鸣的衣领,因生气而变得年轻的脸涨得通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袁鸣被吓到了,他本是胆小懦弱之人,怎么经得起老板这样的拷问? 就在老板近乎失控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玄色道袍,头戴羽冠,手握拂尘的道士走了进来。 他看着暴怒的老板,先是一愣,而后便开始笑,他声音清冷,唯独这笑,像是九月的凉风,冷冷地,带着一丝暖意。 老板回头,看着大笑之人,一时间呆傻了,他颤抖着松开手,走到来人面前,小心翼翼的打量他,连呼吸都控制住,唯恐将眼前之人惊走。 “怎么了,笨鱼还是那么笨哇……”道士的说话的声音果真清冷,像结了霜的草被风吹散了一样。 “是你吗?”老板大睁着眼睛,只想看清楚他的每一个动作。 “还能是谁?”道士挑挑眉,风流不羁。 “星风。”老板深吸一口气,缓缓喊出他的名字。 “我的称号有那么难听?怎么被你喊得咬牙切齿的?”星风一笑,开始打量书店,而后摇摇头,“没有一点儿人气,你还是一条笨鱼。” 老板亦不以为意,邀请他坐下,用极好的水给他泡了一杯香雪茶,“你,回来了啊。” “回来了。”星风点点头,“这小子是个人吧,啧啧啧,这浑身的死气,这条笨鱼都比你像个人。” 袁鸣回过神来,只对着星风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老板扎着眼,盯着星风,一时间也忘了言语,地精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赶紧抓住老板的裤脚,呼呼呼爬到老板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大叫一声:“先生不好了,不好了啊!” 老板也回过神来,将地精从肩膀上拿下来,哭笑不得的问它:“怎么了?” “是丫丫,丫丫他们去了门那里,他们遇到危险了!你赶紧去救她们吧!”小地精急得直跺脚,说话也开始变得颠三倒四,“血,人死了,好多好多人都死了。” 星风用两根手指,捏着地精的脖子,像提猫儿那样将它提了起来,“看来你每天过得也很忙啊。”这是对老板说的。 老板看着直蹬脚的地精,忍俊不禁,随即又想起白桑一行人,遂从星风手里将地精放了下来,继续问它:“你说门里死人了?是什么人?” “一个方士,其他全死了,雪很大,很吓人。”地精也被惊吓到了,回忆着看见的事情直哆嗦,“先生,我不能再去了,你自己去看看吧,那个方士好像发现了门里的秘密,你要去阻止他,阻止他!”说完,它就头朝下,往桌子上撞,结果从桌子上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它赶紧钻到地底,消失了。 “门?”星风来了兴致,“可是指人间与大荒的连接点?” “是!”老板平复了兴奋之情,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您沉睡太久了,有些事情没有看见,大荒不在了。” “不在了?”星风再一挑眉,“不可能!”他摆摆手,“明明好好的,我是才从大荒醒过来,听那些妖怪说你们来到凡尘了,我就急匆匆来找你们了。双剪那小子呢?” “已经喊他来了。”老板给袁鸣泡了杯龙井,“鸣臣是怎么死的?” “他一边和那个方士打斗,一边还要护着我,最后力不从心,用最后的力气护着我跳下悬崖,快落地是,他又挡了那道士的一击,化作一团火,消失了。” “被烧死的,你说他本来就是一只鬼?” “我……我也不清楚。”袁鸣又开始流泪,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一直以来,什么事情都是由鸣臣完成的,他给我布置了一个幻境,我本该好好按照他给我铺的路走,这样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出现,可是我没有,我作死一样的爬上山,是我害死了鸣臣!” 星风倒是很好笑的看着哭哭啼啼的袁鸣,很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啊,若你所言不假,的确是你害死了那个叫鸣臣的孩子,你是作死……作死对吧?”他看着老板。 老板此时也混乱得很,星风回来了,他说大荒还在,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想什么呢?不要想多了!”星风拍着他的肩膀,“是因为我突然出现吗?不要激动嘛,只是几千年没有看见而已。” 第五十八章 三途河之变 是夜,夜深露重,虫鸣随着星光,像是要蔓延到天际似的。 弯弯摈着呼吸,两股战战,死命拽着白桑的衣角,才勉强站稳。 另一处,老板匆匆送走袁鸣,托了一群地精照看书店,便带着久别的星风,赶往“门”处。 而在幽深的地底,暗红色的河流被浓浓的雾霭包裹着,怪石嶙峋的渡头,一如既往的空寂且热闹着——寻常人看不见魂魄,魂魄看不见彼此——喑哑的哭声被绝对的黑暗吞噬,那些挣扎着的已死去的灵魂,在登上小舟前,都不能自已的痛哭着、忏悔着、期许着。 当然,它们的哭号,它们的忏悔,只有自己才能够感受到。 所以当那点比萤火虫还要昏暗的火光幽幽燃起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里是没有普通人的。 石滩上那群自亿万年前,地府形成之日就开了慧的石头,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它们纷纷化作三寸丁的模样,拖着灰褐色的胡子,朝着光源处跑去。 幽绿色的火光渐渐大盛,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不辨男女的人形。 “大荒时候,那些大妖死后,灵魂无处可去,才会这样吧?”站在最前头的那个石头人儿,大着胆子觑了一眼火光中的情形,和旁人咬耳朵。 “那时候的引渡者是凡界的大德行者,不能引渡妖......” “可是自从河主做了引渡者后,在也没有这样的情形出现了啊.......” “谁说的?那个和河主有奸情的那棵柳树妖.......”那人寻思了一会儿,问旁边的人:“叫什么来着?” “柳痕。”那人接着道,“他来渡头的时候,就是一团火。听说他是渡劫失败。” “对对对。。。。。。还是渡天劫失败的。真可惜啊~” “河主有什么奸情啊?”唯恐天下不乱者问道,一听就知道这是不久前才成精的。 “是这样的。。。。。。” 火光越发盛大,里面的人影越发清晰。 等那群寂寞了万载的精怪八卦完,把话题扯回来时,已经能够看清楚里面的人了。 是个十三四岁的男生模样,精致的眉头紧紧蹙着,双眼紧闭,鼻头却微微翕动,像是有呼吸的样子。 可是一张脸却呈现出不同寻常的苍白,酱紫色的嘴唇皲裂,细小的裂口流出黄色的脓液。也幸得是这一群无所事事的石头怪观察着火中的人,才会细致入微的察觉到那嘴唇的裂口中蠕动着的白色小虫子。 “嚯!”众怪倒抽一口气,哗啦一声散开。 “真晦气,妖怎么会死的那么不体面?”胆子大的妖嘀嘀咕咕的说着,惹得一群精怪低声附和。 “可不是......” “说不定不是妖呢?”看着颇有智慧的石头怪怀疑道,“可能只是例外......” “也可能......”另一怪吞吐道,“可能......是作奸犯科之人。” “咦~~”这一猜测出口,众怪都咧着嘴散开,嘀嘀咕咕的退着走远。 也就是这个时候,火光呼地灭掉,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子睁开紫色的双眼,意味深长的叹道:“作奸犯科啊......”说罢,站起身,抖抖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踏着优雅的步子朝河边走去。 能行走的河岸不长,其上长着稀稀拉拉的红色鬼头花,男孩子就沿着这不长的河岸从这头走到那头。 等他站在简陋的木桥上时,一河滩的鬼头花都像是流失了血液一般,变成苍白色。 那些八卦的石头怪愣愣的大张着嘴巴,看着鬼头花如何变成白色,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是男孩子却好像很熟悉这渡头,此刻他静静的站在木桥上,眼中的深紫色慢慢变得暗淡。他用纤长的手指抹了抹嘴唇上的脓液,然后凑在鼻尖轻轻闻了闻,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你是谁?”面容最老成的石头怪轻轻拽了拽他的袍角,男孩子低头看它,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你是谁?”那石头怪又问道。 “你不认识我?”男孩子微微笑道,“这里不是渡头吗?” “是渡头。可是你是谁?这些鬼头花怎么了?” “你成怪多少年了?”男孩子不答反问。 “自地府形成之日,我便存在了。”男孩子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石头怪不自觉就回答道。 “既是如此,你便该晓得星风道长啊。”男孩子笑道,面容一时间变得模糊,等石头怪再次看清他时,男孩子已经变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袭麻衣道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身上,卯酉簪簪将黑色的长发规规矩矩的束在头顶,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挑,再问道:“这样可认识了?” 石头怪摇摇头,耿直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呵~~~~”道长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瞪着石头怪,“这一轮引渡者是谁?”” “是百里河主。” “百里鲟?” “对的。”另一个声音答道,那些石头怪已经围在道长身边了。 “想不到那家伙还有这样的机缘。”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又问道,“方才你们说百里鲟是河主,不只是那条河的河主啊?” “这条河。”石头怪们指着雾霭沉沉的河面。 “幽冥河何时有主了?”道长皱着眉头。 “早就不叫幽冥河了,这是三途河。”石头怪们说道。 “你是沉睡了多少年啊?连这些事情都不晓得!” 不过星风道长已经不理它们了,他从宽大的袍袖中掏出一支香,轻轻吹了口气,香就燃了起来。白色的烟轻轻飘向雾霭之中。 不多时,一只与众不同的小舟就出现在渡头。道长轻轻吹了声口哨,那些安静的游弋在水中的途鱼就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纷纷浮出水面,兴奋的围着小舟转。 道长跳上小舟,随着烟指引的方向驶去。 石头怪们站在木桥上看着小舟消失在浓雾里,沉寂良久,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快,快去找河主,去书店找河主。” 那些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的石头怪才跳着脚吵吵嚷嚷的冲向最黑暗的石滩。 “原来......物是人非啊。”站在小舟上的道长,看着水下的红莲褪成白色,口中喃喃道:“所以你不存在了也很正常啊。” 三途河的尽头,往生河的起点,清澈的水中,圣洁的莲花慢慢变成妖冶的红色。 一只逆行的小舟上,那个原本蜷缩着的灵魂缓缓伸张着自己的四肢,她原本渐渐透明的灵魂慢慢变得凝视,一张小巧的脸上,先是露出沉重的悲伤,然后慢慢被眼中蔓延开的喜色取代。 如果老板此时站在三生桥上,就会惊讶的发现,这只小舟上的人,正是被他送上小舟的木泽。 随着往生河中的莲花变成白色,地府众神手中的水晶镜都照到了这一变化。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飞往往生河。 。。。。。。。。。 “怎么了?”随着老板一起赶路的星风,嘴角一如既往的挂着戏谑的笑容,漫不经心的问神色突变的老板。 “地府有变。”说完就施展遁术,赶往地府。 星风在他身后喊道:“不管你的小朋友了啊?” 回答他的是一阵微风。他耸耸肩,对带路的地精道:“接着走吧,我替他去。” 第五十九章 门 “百里......”老板甫一落地,那群神怪就围到他身边,七嘴八舌的描述往生河之变,向他寻求解决之法。 老板在地府之中职位并不是最高的,术法也并不是最精通的,但他自洪荒时就修炼出灵智,又曾与世间第一缕清风交情匪浅,见识是这些神怪中最广的。 只见他拧着眉头一语不发,但是神色并不着急,似乎不以为怪。那些神怪见状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了。 “曾经可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佛陀打扮的青年温声问道,他左边眉梢出有一朵金色的莲花,据说当地狱再无冤鬼时,这朵莲花就会化作他的莲台,助他成佛。 “从未如此。”老板仔细回忆后,不确定的答道,“不过也许是我不知道,我见识太浅了。若是星风尊者在此处,定会知道的。” “何出此言?星风尊者与万年前就回归了啊。”一把大胡子的阎王问道。 “他回来了。” 此言一出,鬼神皆惊。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一直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青衣女鬼尖声道。 “他只是化作了他的本体,当年我就说过。”老板很平静地说道,但是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别人不得而知。 “那他现在在何处?”佛爷问道。 “在门处。”此言一出,众神怪大惊失色,那些胆小的神怪竟生出找个安全的洞府躲起来的冲动,当年的那段记忆,太过血腥残忍。自那以后,世间再无大荒,再无大妖。 往生河的莲花已经全部变成血红色,这是那些神怪还没有发现那只逆行的小舟,因为前往未来的船实在太多了,谁会想回到过去呢?特别是在和以前告别之后。 未来还是未知的,如果能够把来世经营好,谁愿意回到那个已知的过去?除非他的过去......除非他没有过去。 “三途河里的莲花,全部化作白莲。”被派出去查看地府的小鬼陆续回来。 “三生路上的鬼头花全部枯萎。” “望乡台旁的古树全部枯萎。” “途鱼如同逃灾似的跳离三途河。” 小鬼带回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惊人,众神怪的心也愈发沉重。 “河主,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跟着小鬼来的石头怪们远远地就呼喊道,“是那个人,一只大妖,他来到地府,我们都看见了,他登上了小舟,怪事就是从他来到渡头后发生的......” “细细道来。”佛陀带着佛法的声音使激动的石头怪镇静下来,也使焦急的众神怪平静下来。 “那只大妖,从一团绿火中出来,用一根香招来一只小舟,他渡河而来。” “那些途鱼,我们能够察觉到它们的兴奋,它们认识那个人。” “他路过那些鬼头花,就是它们变成了白色,像是失去了血液一样。” “我们闻到了一种味道.....你说......”说道这里,那只石头怪停了下来,看向身边的同伴。 “你说......” “我不要,你说,你说......” “什么味道?”佛陀笑盈盈的看向它们,声音平静,眼含慈悲。 “亿万年前,我们刚刚开智时,雷电的气息......”那只最老的石头怪缓缓走到众神怪面前,然后面向往生河,敬畏的跪拜,“我们闻到了生命的味道。” 。。。。。。。。。。 血色的骨头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腐败的肉和内脏安静的堆放在骨头两旁。这条由骨头铺成的大路,从石板路的尽头开始,通向一望无际的原野。黑烟状的人形生物飘荡在骨头路上,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任何声音。 “那些是什么?”白桑将弯弯搂在怀里,坚韧的桑枝化作一个背在胸前的座椅,弯弯就坐在那里面。 “是魂魄,恶灵!”老石头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它们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然后把自己肢解,铺成了这条路。” “那些兽形生物也是这样吗?”白桑指着飘荡在骨头路之外的黑烟。 “不,不止是那样。”老石头往后退一步,小心翼翼的注视着骨头路上的情形,“比这个更恐怖,它们将自己的肉体嚼碎,然后和泥土和在一起。这些草......”他边说边指着骨头路外青翠欲滴的绿草,“这些草长在那些野兽的尸体上。”说完,他又退了一步。 弯弯将头埋在白桑胸前,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弯弯,你怎么了?”白桑低头看着弯弯的头顶,轻声问她。他太过于关注弯弯了,以至于忽视了老石头往后挪动的脚步。 “哥哥,好吵。”弯弯所看见的,和白桑看见的根本不一样,她没有听见老石头在说些什么,甚至她闭着眼睛,那些画面还是钻进她的脑海里,“我好怕......” “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呢。”白桑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问老石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夜之间,这里就变成了炼狱。”老石头此时离白桑有一步的距离,他盯着白桑的脚尖,只差一点点,那脚尖就会踏上骨头路,“这里逃出去了两个人,除了他们,其他生命全部死了。” “我是问为什么?”白桑往后挪了挪,那骨头上的煞气太重,连他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因为那两个逃出去的人。”老石头的语气变了变,听上去有点儿怪异,“这里的人是不能离开的,留在这里是他们的使命,是命。他们离开这里,就扰乱了命运的安排,是会被惩罚的。所以这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胡说八道!”白桑瞪着老石头,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里是门,是回家的路,家都没有了,守门人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老石头闻言一笑,忽然用力一推白桑,将他推到骨头路上:“怎么会没有存在的必要?愚蠢的妖孽,他们必须守在这里啊。嚯嚯嚯嚯嚯......”老石头化作矮矮胖胖的一个老头子,阴测测的盯着尚未反应过来的白桑,喉咙里发出夜枭一样的笑声。 ‘你也要和我守在这里,谁都不许走!’老石头心里想着,发着红润光泽的慈祥的脸上,笑容越发和蔼可亲。 第六十章 望乡台旁,星风道长找到了可以停靠木舟的地方,他将缆绳系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然后纵身一跃,跳上了刻满经文的石阶。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星风道长浏览这石阶一旁的碑文,看到这一句时,轻声念了出来,“是佛啊。”他感叹了一声,然后背着手往上走。 望乡台是生与死最后的告别之处,心有所挂的鬼是到不了往生河的,地府的神怪会将这些心有魔念的鬼魂带到此处。能够走上这九百九十九阶台阶的鬼,也就感悟完了立在石阶旁的九百九十九块刻满佛经的石碑。这时候的它们,已经放下了心中所挂,能够安心前往往生河了。 若是走不上这九百九十九阶台阶,那些鬼魂则会徘徊于生死之间,日日聆听地藏菩萨讲经,直到放下心中执念,登上望乡台。 星风道长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转身往下看时,只觉得一阵阵恶心。望乡台上,木泽看着不断摇头的他,微微一笑,问道:“你在不满什么?” “他唤醒我,就是为了来接你吗?”星风道长回过头,打量着这个看身量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你多大了?” “死的时候,是十八岁。谁让你来接我?”木泽直勾勾的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冥冥之中听见了他的声音,就醒了。星风走到她的面前,双眼遮住自己的眼睛,“这样的眼神,真是比妖魔还可怕。” 木泽听了这话,脸颊涨得通红,尖声道:“是谁让你来接我的?” “你是怎么逃过那些人的?”星风道长没有回答她,反倒是兴致颇高的问起她来,“你只是一个有点疯癫的小姑娘,我没有看出你的特别之处。” “回答我!”木泽很愤怒,她已经看见光明了,是谁将她拖回黑暗的? “呵呵呵......”星风道长笑了起来,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扶着望乡台的一根柱子,“看来是结怨而不是结缘啊。” 他看着愤怒的木泽,开心地说道:“我带你去看看那个要找你回来的人吧。” “我不要,你送我回去。” “这个可不行,我已改了你的天命,天命不可逆。” “胡说!”木泽双手捂住脸,无力的跪在他面前,“你已经改了一次,一定可以再改第二次。” “不行的,不行的,代价太大了,我可承当不起。”星风再次大笑起来,“代价太大了。” “什么样的代价?我愿意付出!我愿意付出!”木泽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眼睛充满期盼。 “可惜,你没有!”语罢,星风取出一只葫芦,将绝望的木泽吸了进去。 “今日何其苦,往事多烦忧。若要寻极乐,需去往生河......”星风高声唱着望乡台正中央石碑上的经文,将手往背后一背,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小舟上,“......多思往事使人愁......” 。。。。。。。。 白桑觉得有点儿冷,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他和弯弯。 弯弯痛苦地捂着耳朵,嘴唇发乌,面无血色。 黏答答的血液粘在鞋底,恶心得白桑直骂娘。黑烟就像是见了猎物的恶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哥哥,我怕。”弯弯低低的哭着道,白桑摸着她的头,一边注视着四周的情况,一边轻声细语的安慰道:“别怕啊,我们马上就离开。” 白桑心里是没有底的,就在老石头推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可是已经太迟了。他试了很多种方法,用了很多高深的法术,却无法后退半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老石头还站在石板路上看着他们。白桑虽然不能后退,不能转身,甚至不能回头,可是他能够感觉到老石头那慈祥的目光。 这目光使他如芒在背。 “哥哥,我们出不去了。”弯弯呢喃着,头埋在白桑胸前,“他们不会让我们出去的。” “胡说,一会儿就可以走出去了,我曾经来过这里!” “他们说,你曾经还认识老石头!”弯弯此时已经再用气声讲话了。 “弯弯,你要相信我。”白桑沉默地走了很久,才闷声说道,“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嗯,我信你。”弯弯细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道。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耳边都是风声,咀嚼声,脑海中全是那些生物临死前的挣扎,那些冒着血丝的眼睛,如蛆附骨地盯着她。 一个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哀求道:“陪陪我,不要走~~” “弯弯,弯弯......”白桑抓起弯弯的手腕,已经没有脉搏了。黑紫色的血液不断从弯弯的七窍中滴下来,本该温热的血液,像是冰一样刺骨。 白桑的意识也在渐渐模糊,太累了,那些血液就像是胶水一样粘住他的脚,让他寸步难行。 老石头慈悲的笑容终于停了下来,他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双腿一弯就跪在地上。而白桑就倒在他的前面。 “我本来阻止了的。”老石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是少数还记得这个地方的妖,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但是你为什么要说我的存在是没有必要的呢?我在为你守护家啊。”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妩媚起来,苍白的头发慢慢变黑,身形慢慢挺拔,等他仰头看天时,已经变成袁铭的模样。 累倒在地的白桑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 “这里这么偏僻,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跟着地精的那个星风,看着眼前这个只能躬身前进的洞口,疑惑的问道。 “不是的,我记得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很大,而且有一块很特别的石头挡着,就是因为那块石头挡在洞口前,我们才进不去的。”地精也是很不解的看着眼前的山洞,他在洞口前转来转去,反复确认自己留下的记号,“但是就是这里,地精的符号,没有人可以模仿。” 星风听后,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耸耸肩,弓着身子就钻进洞口。 地精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张了张,懊恼地跺了跺脚,也跟着星风钻了进去。 第六十一章 白桑倒在骨头路上,他虽然昏迷,但是意识还是清楚的,他感觉得到弯弯的血液浸湿了他的前襟,也听得见老石头疯癫的自言自语。风吹过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来了,这是植物的优势,与大自然同为一体。 好黑,好累......这是他最后的一点点意识。 也是在他昏迷的时候,星风和地精找到了老石头,不过这些和白桑没有关系了。他感觉到有水从他根部流过,耳边是商羊的叫声。这种鸟就爱大椿一族的果实,老是停在大椿族的村口。 要下雨了。白桑心想,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迷糊,总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闻到了血的味道,风带来了远处的消息,远古的族群第一次团结起来了,可是依旧挡不住人类的野心。 他听见那些亡灵说:“大荒完了。” 是哪里不对?白桑想用手打自己的脑袋,可是抬手时他听见了唰唰唰的枝叶碰撞的声音。 “我还是树?”白桑反应过来了,他在自己的本体里面。“还不能化形?我是回到了过去吗?”白桑试了试自己的术法,发现根本用不了。 他通过枝叶感受着,那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很不舒服,他感到不适应,虽然才化形几百年,可是他已经适应了以人类的形态来生活,现在这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状态,让他很不安。 白桑感受到了烟尘味,就在他很懊恼地回忆着该怎么完美的支配自己的一枝一叶时,他看见了天,看见了在自己枝头等着果实的商羊。他挥着自己的枝丫将商羊惊走。 他看见了风带来的情形,人类太凶残了,白桑有点儿害怕,他想到了那种血黏糊糊地粘在鞋子上的感觉。 老石头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还是那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但在白桑眼中,那憨厚的脸透着一股子邪气。 老石头身前站着一个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胸前插着一支裹着符箓的箭矢。 白桑反应过来,有妖救了老石头。白桑隐约明白过来此时他身在何处:“我在老石头的记忆里。” 老石头接住倒下的男子,疯狂地带着他远离战场,白桑感受到了老石头的惊慌,那人的生命在流失,裹在箭上的符箓是人类专门研究出来对付妖的,人类进攻大荒时,这种符箓杀了很多的大妖。 场景变幻,白桑看见了一个山洞,这里是老石头的本体。老石头将男子放在山洞内。 大荒毁了...... 以百里鲟为首的残存的大妖们开始商量退路,各大上古族群纷纷迁走,白桑看见老石头手舞足蹈的表达着什么,可是他听不见声音,耳边巨蜂“嗡嗡嗡”的振翅声,那些人类不断的逼近,已经无路可退了,要么与大荒共存亡,要么离开。 大多数人选择了离开。但是以百里鲟为首的那些大妖们选择与大荒共存亡。白桑仔细辨别着,期望能听见一点儿别的声音。他知道结果,但是他想知道关于老石头的事情。 场景不断变换着,都是老石头不愿离开的固执情景。白桑想,他到底在坚持哪般?大荒对他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百里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的离开,预示着大荒的灭亡,没有人保护的大荒,像是一朵任君采撷的奇葩,那些方士猖狂的采走了大荒之源。 白桑回忆着大荒之源是什么,可是他想不起,他离开大荒太久了,他甚至没有在大荒生长过,他是在三途河长大的,对大荒的深刻感情仅仅停留在那像蓝宝石一样的天空。 “那么门是怎么回事?”他回忆着,可是没有一点点记忆。 他看见老石头蹲在那个男子的坟前,曾经这里长满了蘼芜,可是随着大荒之源被夺走,蘼芜和所有的大荒植物一起枯萎了。 “大荒没了。”白桑的耳边全是这样的哀痛之声。 也不知道老石头在那坟前蹲了多久,白桑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可是具体过了多久,他没有感觉。变成树后,对于时间的观念越发淡薄,对于树而言,时间太不值钱了。 等场景再次转变的时候,雪已经将那所坟完全掩盖住了。 老石头找到了百里鲟,找到了当时不愿意离开大荒的大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商量了些什么,众妖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找到了上古族群,找到了星风回归时留下的一根焦骨,百里鲟甚至拿出了星风留下的一枚玉珏。 “原来门是这么来的。”白桑已经习惯自言自语了,就像回到了还没有化形的时候,那几万年的时间,他都是那么打发的。 他们来到老石头的本体,一座巨大的空山。 真的是空山,山的内部是一棵巨大的、没有枯萎的树,那个男子的坟就在树前,蘼芜依旧枯萎着,但是老石头没有将它们拔掉。 白桑看见老石头挥舞着手表达着什么,好像是在劝一个族群。但是那个族群的首领并没有答应。也就是这个时候,白桑看见了老石头眼里的杀意。 他杀了所有反对的妖,剩下的那些妖都是对大荒有深刻感情的,他们倾尽妖力,封印了大荒,只留下了一道门。 这道门就是在老石头的本体之中,他与门融为一体。 “原来守门人是这么来的?太血腥了吧?”白桑看着百里鲟愤愤而去的身影,不禁瑟缩了一下,这些妖太疯狂了。 他们选择了力量最弱,最接近人类的凿齿一族作为守门人,他们炼化了凿齿一族的血肉,将他们的灵魂囚禁在大树之中,使他们的精气化作人形,生活在门里。 接着所有的妖都离开了,他们耗费了太多妖力,离开门后,纷纷找尘世中易于修行的地方重新修炼。 最重要的大荒之源,竟然没有妖怪去追寻。 白桑很不解。对于这段往事,他了解的不多。“若是还有命见到百里,一定要问问是怎么回事。”他暗暗告诫自己。一边紧密的注意着老石头的一举一动。白桑觉得这块石头太不正常了。 可是老石头再没有做其他事情。他化作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守在坟前,石头下渐渐开始长出青草,整座山都开始变化。那些守门人虽然只是凿齿的精气所化,可是还是与正常人无异。他们开拓着门,在这繁衍生息,白桑索然无味。这些......这些物品按照那些大妖制定的生活方式,一成不变的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夜里,那所坟忽然裂开,那个本该死去的男子,从坟里爬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白桑抖抖枝丫,他已经重新适应了作为一棵树的生活状态。现如今每天和停在他根部的途鱼说说话,和停在他长在尘世的枝丫上的小鸟吹吹牛,日子过得还是很快的。 但是他总是觉得胸前凉凉的,那种黏糊糊地血液沾满他前襟的感觉,一刻也没有变弱。 而那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男子,在守门人的敌意中,在村口搭了一个窝棚,在他住了一夜后,窝棚变成了一间小木屋。男子安顿下来,每日在那些守门人的冷眼下讨着生活。 “完全不像妖啊。”白桑感叹了一句,“莫不是那些符箓厉害到可以将妖变成人?”他看着老石头背着男子为他做了该做的一切。比如在小屋后面开垦一片菜园子,又比如将小河一夜改道,使河水从他屋前经过。 “看了那么久?有什么想法?”白桑耳旁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他被惊了一跳,惊惶的感受着四周的变化。 “不用找了。”那声音冷漠的说道。白桑就看见那个男子斜斜的靠在他的本体上。 “你是谁?”白桑下意识的问道。 “我叫袁鸣。”男子盯着泛着红光的三途河,“我知道你叫白桑,我见过你。那只妖怪很重视你和另外一些妖怪,其中有一个叫做百里鲟的妖,我也去找过他。” “我在哪里?”白桑很混乱,他感到力不从心,这种感觉让他很绝望,有什么东西在流逝,白桑想要抓住那个流逝的东西。 “你在我的意识里。”袁鸣笑了笑,“那块石头和我已经融为一体了,我的意识就是他的意识。当然,他不敢忤逆我。” “你是大荒时期的妖?” “对啊,我生于大荒,死于大荒。” “那场滔天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袁鸣感叹道,“大荒早就该灭亡了。” “我以为生于大荒,长于大荒的妖都对大荒有着特殊的感情,没想到你不是啊。”白桑不知不觉化作人形,他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 “不不不......我和那些妖不一样。”袁鸣竖着手指,冲着白桑摆了摆,“你以为我愿意去救一只根本没有必要存在的妖吗?”他说着,揉了揉心口,“我才不愿意牺牲我宝贵的生命呢。可是没有办法哦,我不得不那样做,我的使命要求我在看见大荒生物有难之时,必须去救。” “怎么会还有这样的使命?”白桑跳到一根枝丫上,盘腿坐好,袁鸣坐在他旁边。 “谁知道呢?你去阻止他吧,那块石头已经不再是妖了,他本来就该是一只魔。”袁鸣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身处黑暗之中,但是白桑还是能看见袁鸣脸上的神情,他是真的不在乎。 “大荒对你而言是什么?”白桑忽然脱口而出。 “对我而言......”袁鸣顿了顿,“是负担吧。现在更是累赘了。” 白桑有点儿不明白,但是他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他觉得很不真实,有些东西被他给忘记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为你呢,看了那么久,你有什么想法?”就在白桑以为袁鸣是准备在他枝丫上睡一觉的时候,袁鸣又问道。 “什么想法?”白桑不解。 “对于门,对于大荒,对于老石头,对于我......都可以,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现在就像在梦里一样,我觉得很不真实,我有很多疑问,但是我又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白桑伸着手去触碰黑暗,“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来摆脱这样的状态。” “那么,恭喜你。”袁鸣笑道,“你快死了。” “我要做什么才能死得更快?”白桑打趣道。 “就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你很快就会死了。”袁鸣说完,抬头看了看隐在黑暗中的叶子,“你问到了吗?你的叶子枯黄的味道。” “你真的存在吗?”白桑侧身抚摸着那些慢慢变得枯黄的叶子。 “你不怕?”袁鸣顿了顿,“我不该存在。” “那么老石头是不是真的存在呢?”白桑摘下一片叶子,他觉得有一点点痒,这叶子是他身上的,“会不会你们才是存在于我的意识之中?” “谁知道呢?”袁鸣无所谓的耸耸肩,“你真的决定就这样死去?” “你怎么没有死?” “因为那块石头救了我啊。整个大荒的生物都会死,唯独我不会,只要大荒还有一粒尘土在,我就会依附那粒尘土而活,我根本就不会死。”袁鸣顿了顿,“我根本不叫袁鸣,这个名字是另外一个人给我取的,就是那个人让那块石头变成魔。” “发生了什么?” “一些奇怪的事情。”袁鸣无所谓的笑笑,“那个人的意义,比那块石头可重要多了。” “是嫉妒?” “也许吧。”袁鸣看了白桑一眼,那眼神冷的让白桑抖了抖,“那块石头根本就没有资格嫉妒。” “真是无情。”白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那种黏糊糊地感觉一点一滴的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呼吸,让他觉得浑身的叶子都是累赘,让他想死。 “什么叫做有情有义?”袁鸣冷笑着道,“让凿齿一族变成守门人就是有情义?” “我不知道,我对大荒,没有感觉。”白桑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对,我对大荒还是有感觉的,感谢大荒孕育出那条鱼,感谢大荒的天空一直像蓝宝石一样。” “要是所有的妖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这样我就会少很多很多事情了。” “我真的会死吗?”白桑问,他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很堵,他看见门那里一片火海,看见那些由精魄变成的人重新变回精魄,看见那些生物将自己嚼碎,然后混合着泥土,很开心的看着从自己的残肢碎片中长出青油油的草。 “我现在不希望你死了。”袁鸣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我想你知道我的事情,所以你不能死。” 白桑意识再一次模糊,袁鸣搂住昏迷的他,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 三途河,枯萎的鬼头花又从新长了出来,流失了颜色的红莲重新发出红光。往生河中,妖冶的红莲从新变成白色。那些灵魂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平静得不可思议。 众神怪甚至都准备散去神力来维护地府秩序。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回归正常,他们鼓足了劲儿,却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可是众神怪的内心是不平静的,地府开始戒严,各种阵法都开启,平时疏于练习术法的神怪又疯狂的开始重修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