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狐》 正文 落霞山中仙迹绝 宽阔素雅的房间,梨花大床上红艳的亮色,横卧一绝色男子,不安分的睡姿蹭的衣不蔽体,露出雪白的肩背,如瀑长发好似上等丝缎柔亮光滑四散枕边,吹弹可破的肌肤,下颌光洁紧致,轻抿嘴唇,嘴角微扬,显得整张脸庞温柔无害。 小蝶仙敛住气息,栖在床头,看着自己哥哥毫无防备的睡颜,脑袋昏沉地点起了瞌睡,迷糊间心里却挂念着,似有何事被遗忘。 悠然转醒的男人,抚着额头,缓过贪睡的乏力,开始逗弄趴睡在床头的小蝶仙。初遇之时,他自东南极海探友归来,小蝶正历百年之劫,天斧雷火凿劈入体尽炼肉身,不知怎的逃入了落霞山,躺在他的山府前奄奄一息。负责降劫的天官早已离去,徒留神火焚烧着她残破的身躯,能否挺过天劫全凭自身修为和际遇造化。俯身细看,小蝴蝶虽然模样痛苦却意志坚定,熬过这一劫数是在天命之中,便化去残火祝她渡劫。拾起蝴蝶放入掌心,感受她颤抖,眼神中满是绝望并无历劫过后的喜悦,早知凭她这一身修为本该在第一道落雷时就已魂飞魄散。 “可愿与我居于此地?”低声询问,语气尽是温柔,手指温柔的划过残破的蝶翅。“不必担心,天官走远了,消去神火他也只会当作是你的一番气运。” 小蝴蝶挣扎着抖动翅膀,似乎想要飞出他的掌心,却是无力的倒下了。感受到了她无声的抗拒,继续开口:“不愿留下也可,养完这一身伤再走吧,你历劫不易莫要轻易丧了性命,失了他人的盼望。”刺到伤处,终是躺在温暖的掌心里哭了出来。 有了他的细心照料加之有意传教,小蝴蝶恢复很快,修为大涨。那日他便看出小蝶极具灵性,才会在修为不足时被判历天劫,活到现在必是有人替她挡下了道道惊雷。如今她历过天劫心智通明,稍稍引导足以因对下次淬炼。蝴蝶开悟知恩,留在山府,两人兄妹相称相依为命。 百年转眼,当年自己捡回来的小蝴蝶,如今已经是美丽少女的模样了。两手稍一使劲掐住了她白嫩的小脸,少女惊醒,背过身捧着微红的双颊生气不理会如此戏弄自己的哥哥。男人伸出手摸了摸小蝶仙的头,解开她的发髻,化出玉骨梳重新替她整理睡乱的长发。小蝶仙乖巧坐正,梳理完毕之时转身扑在男人身上,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引得男人抬手遮住她的双眼。随后翻身躺下,半眯双眼钩住睡意打算继续休憩。 打过哈欠的眼中腾起薄气,浅色的瞳眸浸水一般湿漉漉的,眼波流转魅惑天成,如若无骨的缩进衾被,举止确是无意更加引人遐想。狐族善魅,即使修道成仙千万载,叶烟行的一言一行仍是撩动人心。在小蝶仙看来,哥哥周身缭绕本是至纯的仙气,却因骨中天性成了另一番诱人的姿态。 “哥哥早是大狐狸了,怎么一天也不安分,醒来了就醒便是了,还要捉弄小妹。” 叶烟行不做理会,不闻话语中传来的阵阵委屈,利索翻过身体,一如小蝶仙先前一般,只留清瘦的背影。 小蝶仙眉头一跳,心道不好,连忙取出冰扇,轻轻给哥哥扇去暑气,小声说到:“哥哥可是在生慕知私自离开落霞山府之气?” 没有回应,叶烟行的背影显得更落寞了。 “哥哥当真不理会我了?” 叶烟行睡意全消,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温柔却不带情绪的回道:“怎么敢不理会于你?小慕知现在真是长大了呢,都敢违背我私自出府了,再不理会,恐是到时都不知我这落霞山府是何地了。” 少女一听不多思考便接上了话:“这阵天热,哥哥总窝在这凉室里贪睡,妹妹自是受了冷落,想着这落霞山一日百年,哥哥一时半会儿不会转醒就偷偷溜出去了啊。至于乐不思蜀可是冤枉,人间虽是有趣,但远不及这山府引人,哥哥是对自己的山府没有自信么?” “花言巧语。”叶烟行起身走到案前,看到多了把墨龙隐刻印的白玉烟斗,做工精致,用料上乘,拿起来把玩了一番。苏慕知看礼物受到叶烟行的喜爱,顺势讨好的给哥哥揉肩捏脊。 “就你机灵。” 叶烟行本就是温柔心软之人,从不会真正和自己生气,诚心道歉配上无辜的表情,基本就能把他拿下了。眼看云开雾散,苏慕知趁热打铁,说着人间趣事,可口美食,意图甚是明显。 叶烟行闭着眼,手指轻扣桌面,他生来喜静,不介世间纷乱,终日安于山府之中,与群山精怪为伴,日月星辰为友,逍遥安生肆意轻松。千百年来落霞山中大多生灵在他的点拨之下开启灵智,修道成仙,却也如同点化者一般,不求名达天地,只为悠然,便不去另寻他地开辟仙府,留在这安心修炼。 “人间繁华自是我这冷清山府不能相比的,只是我这府里一日百年也是百年一日,一场盛世也恐不及我香炉中升起的盘烟长久。慕知莫要忘了你的仙劫看似还有期限,实则闭眼之间就到了。勿要再入人世,安心修炼,此番历劫,哥哥护不住你了。” 小蝶仙听闻鼻尖一酸,眼中盈满泪水,半跪于地,“慕知自知哥哥担忧,亦如哥哥所言,人间事皆是你我弹指之间,可小妹已经在人间有了交心好友,喘息便是黄泉白骨,求哥哥放我下山,与他们作别可好?” 叶烟行看着妹妹止不住的落泪,也知了凡人寿生短暂,不似他们拥有无尽绵长的寿命,点头同意,低沉着声音说:“既是短暂,兄长便陪你去看这一场烟花灿烂。” 听罢,小蝶仙抹去满脸泪痕,露出了调皮俏丽的笑容。 两人相携走过山府幽道,壁沿嵌着开启迷阵之用的狐眼石,发散出淡淡华光。停在尽头,叶烟行犹豫了一番,苏慕知推开了眼前精致的石门。好亮,叶烟行闭上了双眼。 大周知元五十三年。周历四代,国立鼎盛,盛世繁华。 正值初夏,花序池中清荷盛放,水天相接,波光潋滟。 二人入世四月有余,在这空花山脚落了居所,出了落霞山府,苏慕知便放开了性子的玩乐,终日不见身影。叶烟行念她道行已足,也随着她去,自己则沉浸在凡间话本里不能自拔。 山府中藏书千万,千百年下来便觉索然无趣了,自己久不进人间,不知世事变换,竟多了这么多的名人杂学山野游记,山精怪物的书籍,甚至还有仙家秘事、仙凡仙妖之恋,不由得随着故事去担忧惊讶,去欢喜开怀。叶烟行乐坏了,这些东西要是给天上人看到了,恐是要气得鼻眼歪斜。 这日不似往常的燥热,叶烟行支了船行于湖中,随水波流到了荷花丛中,隔出一方天地,躺在翠绿的荷叶下慵懒的翻动书页。风带着淡淡的花香,蜻蜓歇在船头。这份安静闲适使得叶烟行有些后悔带出了这本天官秘事,他好想肆意而笑却怕影响了清净的气氛。于是放下书籍,闭眼休息了起来。 鼻尖略有不适,叶烟行挥手驱开扰乱者,苏慕知化为人形,坐到一旁,伸手捡起书籍,看了两页,翻出书面,“天官二三事?原来哥哥喜好此类的书籍吗?” “偶尔了解凡间之人如何看待仙家也是好事。”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沁凉的茶水。 “如此的吗?”说着苏慕知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笑容。 “自当。”取回书籍,顺便敲散了小妹满脑胡思。“说。” “哥哥真是了解妹妹。妹妹遇上了事,实在脱不开身,想托哥哥帮我送些送东西给好友。想来哥哥也闷坏了,顺便当出门散心可好。对了,我这位好友天文地理无一不知晓,定能和哥哥相谈甚欢,此番出行哥哥必有收获。”说话间递给叶烟行一份食盒。 轻嗅一下,不必仔细分辨已知盒中好物皆是小妹多年从各地搜寻来的精致花果,当中不乏仙家之物,凡人食用可解百毒强筋健骨,甚至延年益寿,平时连自家哥哥都舍不得多给一份的人,今日居然拿出了满满一盒,看来真是要好好拜会这位好友了。 苏慕知说入了凡尘,就要如凡人一般,便花钱请了车夫,载着叶烟行前往落英湖。车夫见到兄妹二人时便已心神不定,连那高额的车费都没有吓到他,好美的一对,不似人间,若说女子貌比天仙,那男子就是勾人的精怪,再多几眼便要取了人性命。 此刻他的雇主在摇晃的马车里支着脑袋沉沉睡去,而他却嗅着风穿过帘带来的香气想着那美丽的脸庞。煎熬不已的时光,他只想快快结束,甩动马鞭催促马儿快快行进。 终是到了,车夫缓下心神,出声唤了句公子。听到回应掀开车帘,对上了迷蒙之姿的叶烟行,当是呆立忘了呼吸。 叶烟行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在此等候,伸过懒腰便提着食盒走进落英谷,留下傻愣住的车夫独自一人。 这落英谷虽然风景秀丽,但无人陪伴未免太孤寂了,不过这是雇主的私事,自己仅是取人钱财,在意的东西似乎超越了一笔交易,随即晃了晃脑袋,依在马车边睡了起来。 “主子,主子,有什么入谷了。” “有人便是有人,只能把人称为什么?没有礼数。”说话间也没有停下手中对朱墨分配的剂量,手指缓慢的划过各份材料,细细思考其纸上表现的色相。“想来这个时间,来的也只能是苏姑娘了。” “不是的,主子,是个男人。”忙碌的男子闻言有些吃惊,抬头看向药仆,仆人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撒谎,“但他不像是个人。” “又在胡言。” 男子皱眉思索了很久,印象中没有这类“不似人”般的男子,连忙洗净双手,整理仪容,迎至门边。未见人影,回头将欲责备小仆时,却见他举着纸张追了过来。 “主子你走得太匆忙了,我还没来得急给你那人留下的拜帖。” 看过帖子,思考了一番,想到来人如此正式,自己也不便随意相应对,便回到房间认真梳洗,换了套讲究的衣裳,备好茶点出门赴约。 沿着翠竹小路,不时已到尽头,男子不住笑了起来,来人也是稚气,思至此处,脚下步伐变化,似是舞蹈踏歌而行,周遭景色变化,他不由得认真起来,此处迷障并非简陋普通的障目之法。平日所用的阵法,目的在于引导进谷者方向偏离自己的居所,喧闹之中求取静谧,而此时面对的却是想要困住旁人的囚笼,愈是跟着指引便愈是迷失。 随即向着周围空气鞠躬行礼,说道:“小生技不如人,自愿甘拜下风,还请先生解阵。” 面前划过一缕白烟,眨眼间自己站在往日熟悉无比的绝壁之亭,听见飞瀑击打巨石,闻到了满谷芬芳。啊,刚刚自己在困境里似乎未曾有过这些感受,真是对着高人班门弄斧了。 径直往山边的巨梨树走去,男人立在满树白梨之下,风吹鲜红衣翻飞,这一场面他记了许多年,定格在他心里,成了抹不去的烙印。 竟是如此年少的公子,不由得向他走去,短短几步平平无奇的石子小道,似乎在此刻开出的千万朵压枝的奇花异草,扶额微微摇晃脑袋,惊觉自己又被迷惑了,连忙挥手求饶。 “不知公子到访,有失远迎,在下失礼了。” 叶烟行浅笑着递过手中的食盒,面上有些歉意。“失礼的是在下才是,进谷发现此地布有道家迷障,明明是前来拜访的客人却一时兴起便向主人家讨教了。” 男子看着来人身怀大能而礼节周到、态度谦逊,认定为不可多得的可交之友,一时思绪发散,呆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接过食盒面色窘迫的将客人引至竹亭。 “不才略懂道法,在此地以竹为眼布下阵法为阻常人进入,并非有心阻拦。小仆通报先生入谷,知晓来者并非一般人,见过拜帖之后更是惶恐,怕失了礼仪,特意花费了些许时间收拾打理,还请见谅。” “看得出公子很用心在布局,竹林花树为引阵,破阵之处却是高大白梨巨树,有趣得很,里面藏得这些奇花异草,这个时节仍在盛放的白梨,想必都是公子细心呵护才能这般倍加繁茂。” “谬赞了。这个时间来访,一定的苏姑娘的兄长了吧,时时听她提起你,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叶烟行,字烟白。”语气柔和字字清脆,仿佛投石入池,掀起的圈圈涟漪泛在心间。“食盒里是家妹四处寻来的美味花果,不值几钱,却算得上心意十足,她有事在身不便前来,托我来走一趟。” “在下陆之远,字知行,今后唤我知行即可。” 叶烟行将茶杯放置鼻下轻嗅,抿了一口品味起来,满谷的花草带着饮进口中的药茶都是清甜的味道,不由得放下茶杯感叹起来:“好茶,自是需好水,此地远离尘嚣,心是沉静化外物,若是一如公子之名,知远而知行,那便是一生都在追寻,如今寻得宝地停留下来,定是已知路之远近了。” “或许此名便是家父一生所求,抑或希望我能如此潇洒前行。这朱果,真是未曾尝过的美妙滋味,手捻绵软却入口弹润。”说着又拾起一枚,细品之下更觉香甜。 叶烟行含笑回应,浅浅的笑意如三月春风拂面,温暖和煦。 心中想着眼前男子与自己分外投缘,说笑起来不似新交倒如老友一般,只是这眉眼俊俏的人总是有些呆愣,会望着自己出神,四目相对眼神交会之时又会红着脸垂下头。叶烟行看着他,已然认定他是个不善交际的腼腆之人。 陆知行为叶烟行续上药茶,两人相谈甚欢,回神便是天边暮色渐染。 “兄长为何月升入天才归来?莫不是落英谷到这空花山相隔千里之距?”未见其蝶先闻其声,苏慕知的调笑声远远传了过来。 “觉得小陆公子眉目和善,很合眼缘,两人多聊了几句。”回话间苏慕知已经围到身边,替他宽下外袍。换了身舒适的衣袍,整只狐狸开始发懒,歪歪靠在榻上,等小蝶仙给自己按摩肩背。 “陆公子啊,他呢,从小生活在落英谷,施在那儿的玄门道法似乎是由他父亲传授的,我特意未提,也不知哥哥玲珑心思发现没有,其实陆公子医术高超,每月义诊的那几日,他挂名的小药堂门槛都被求医问诊的人给踏烂了。不过无论求诊之人是何种身份,必须按照顺序看诊。”絮絮叨叨的念了陆之远的许多好,话匣子突然合上。 “糟了啊,我要失去陆公子这位好友了,我早该猜到的,欲留兄长不归,他定是偏心于兄长了。”身后满是怨气的小妹,言语间酸气十足,明了只是小孩子想要撒娇,可叶烟行就是吃这一套。 化出白尾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脱不开身的是你,托我前去拜访的是你,如今翻了醋坛子撒娇的也是你,百来岁了,不见半点长进。” 禁不住说教,苏慕知紧紧抱住那条油光水滑的白尾,深怕再不占便宜就摸不到了,“可是人家真的有在忙事情啊。” “所以,你怎么回来了?” “处理完了呀,哥哥明天和我出门可好?”说着话,小脸不断磨蹭着白毛毛。 “难道,是给我准备的惊喜?” 苏慕知笑颜如花,头点如捣蒜,“是的是的,没错没错。” 看她这副快乐的模样,也不多做追问,只待明日。 古语云,月明星稀。 陆之远远眺天空,今日古话似乎也出了差错呢,月华倾泻流进叶烟行用过的杯盏,星辰倒映在尚存薄茶的杯底,回神发现自己的目光早已不在远方,而是那人的位置,那人用过的茶杯。呆呆捂住胸口,自己失了魂魄,它们悄悄随着叶烟行一起离去了,可他的音容笑貌都还印在心底,让自己心神飘忽。今夜熬些安神汤,早些入睡才好。 次日。 苏慕知与幼时一般,牢牢黏住叶烟行不放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是哄得哥哥接受了她准备做天下第一富商的念头。叶烟行带着些许怒气自行折回宅邸,苏慕知在后面挥着小手帕连忙说哥哥再见,哥哥路上小心。 十分担忧的想着自己家善良温柔的老狐狸,要是自己不多多操心,这空有年龄的傻狐狸,还不得毛都给人拔光了。 远郊农家不似中心之地那般光怪陆离,天色暗了,哄得幼女入睡,便是夫妻二人聚在豆灯之下闲话家常,丈夫挑动灯芯,给昏暗光线中仍在纳鞋的妻子多些明亮。 灯火无风而晃,是地面在颤动。夫妻垂下头,紧了紧交握的双手,这一天迟早要来,相守的每一天都那么令人珍惜。 两人齐跪于门前,看着面前黑衣黑马的几人。今夜月明,印得冰冷的刀刃全是凌冽的寒光。临头的男子气势逼人,脱下黑色斗篷露出原本的容貌,眉目深邃俊美,衣边滚着金龙戏珠,一身贵气。 夫妻二人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尊贵之人,见他面露不屑,嗤笑着开口说:“果真是应了一句‘灯下黑’的古人言啊,前御医官柳傍花柳大人,你可真是让本王好找。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就躲藏在这皇城脚边。”本应是深厚带有磁性的声音,每说一句却是在夫妻心中狠剜一刀。 二人双双扑倒在地,死命磕头,顿时血流如注,满脸鲜血。贵人一扬马鞭,边上的人当即会意立刻拦住了他们近似自杀的行为。 贵人轻笑,冷哼一声,“知你夫妻二人不怕死,但本王手下有的是本事撬开你们的嘴。当年那场宣庭之刑不需多提及了吧,如有半分隐瞒,本王也不介意帮助你们多做回忆。” “罪臣自当知无不言。” “那么,柳大人,当年那个孩子呢?” 柳傍花闭上眼似乎在回忆,良久不做回应。 “当年那个孩子吗?不是正如殿下所说的,宫变成功那日承受了宣庭之刑,自然是未满周年便夭折了。” 贵人表情沉了下来,声音变得更阴冷了,马鞭在手中被捏得咯吱作响,“御医官大人,莫不是在欺辱本王那时年幼,便以为本王分不清宣庭之上受刑的无辜婴孩根本不是他。” “认真想来,那无辜孩童的年岁远不及令爱呢。” “是,当年先皇帝宠妃之子确实被御医院的御医换走了,只是贵妃和那位御医达成了何种协议罪臣真的不明了。幼年之子模样确实相仿,众人并未认出皇子被掉包了。” “如今,他二人身在何处?”贵人松开紧皱的眉头,腾起杀机。 “罪臣不知。”说完携妻伏地不起,“罪臣所知之事已尽所言,求殿下放我家人生...”话音未落,夫妻二人魂归三途。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若是仅凭这些消息,寻人同大海捞针无异。” “那就翻江倒海,毁尽这大周每一寸土地山河,把他找出来。杀。”利落上马扬鞭而去,一行人渐隐于黑夜,空留身后映天火光。 伏暑至,天是越发的燥热,叶烟行迷恋上了躲在荷花池中纳凉的凡间方式,无需催动法力便得一方凉爽,迷糊着昏昏欲睡,成仙千万年的狐君大人,今日也是如此怠惰。 半睡半醒中,苏慕知支会来手底的小精怪唤醒了叶烟行,提醒他再不出门,便要失约于陆之行了。催促许久,叶烟行终是从荷叶下探出了脑袋。 正文 明王爷 叶烟行刚到谢花楼,手脚麻利的小厮们早早迎了上来,想把他引到常坐的位置。掌柜见了谄媚的下人冷哼几声,喊了句东家好便接着忙碌了起来,叶烟行微微点头自行选了个不起的角落落座,小二很快奉上消暑的茶水和果点。 堂下醒木一声,压住了满楼聒噪,说书先生拉出长篇短说的奇闻异事。 掌柜亲自领着几位客人进了二楼雅座,为首的男子衣着华贵身后有序的跟着侍卫和几名长者。稍加辨认,几人便是那日的黑衣一行,辅政明王周衍之,大周知元盛世的帘后人。 小厮们见了如此气度的人,纷纷恭敬的上菜,候在一旁。明王尚未示意,总管方潜赏下丰厚小费挥退众人。 “王爷,最近朝中不太安生,有人在明处搅乱池水,有人躲在暗处推波助澜,我们是否需要有所准备?”老者坐在不远处开口。 “此事本王自有决断,当务之急是好生接待几日后来周的使团,你需多加留意,莫要到时候出了差池被人挑了事端。”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只是王爷,如今真是好局势,为何我们不...” 周衍之晃了晃手中之杯,看着杯中茶水打着旋却受制不能溢出,“尚早,本王需要的掌控并非这些流于表面的顺从,而是对事物最根本的掌控。” “谨遵王爷吩咐。”众人稍作思量,收起所有提议,不再多话。 天气燥热,叶烟行连饮几杯凉茶下肚,抑不住这份难耐的热意,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哀怨着陆之远失信,早知会被抛弃在这谢花楼,自己就该缩在花塘里大梦一场。 实在是太无聊了,叶烟行起身仰头看着墙上的名家字画。不禁感叹小妹真是很用心在经营呢,说要把谢花楼打造成大周第一酒楼,便连这等角落悬挂的也都是名家之作。平日里不加留意,今日认真看来,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想必苏慕知花费了不少心力才求回来的,真想全都搬回宅院中细心保存起来。 “角落那红衣女子真是美人。” “力儿莫要无礼。”老者还未来得及阻止儿子,已见身着红衣者浑身颤抖了一下。 叶烟行皱起了眉头,美人当然在称呼自己,他回身扫过整座酒楼,确信了红衣女子也是在说自己。于是便走到刚刚说话之人桌边,站了许久,并未开口,将一座人看得心下有些慌乱。 “公子可看清楚了,在下实是男儿之身。”叶烟行张口说话,字字清脆,站姿从容挺拔,确是天仙般的男子。 “公子莫要怪罪,犬子性格鲁莽,心中之意恐是想称赞公子模样俊美世间无双。”老者连忙赔礼于眼前的美人,莫要说旁人,便是他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险些看走眼了。如今这红衣人立于桌前,自己也非此宴主,场面好不尴尬。 “公子一人不如坐下与我们喝杯茶酒,就当是赔礼可好?”明王开口相邀,心中却是惊异,眼前之人气度非凡,和隐约察觉他身上似乎不同于常人的气息。红裳白衣吗?倒是一如文中记载一般。 叶烟行目光落入周衍之眼底,两人相视良久,未曾有过闪避,眸中光华流转,幽深的眼神探进心底,心头忽地失了节拍。突然而至的体验乱了心神,叶烟行手脚无措,偏过头举杯饮尽了桌上的茶水。 这人一时慌乱竟是喝了王爷的茶水,众人惊得没了反应,脊背发寒。 周衍之面带笑意,不露声色,未有开口,只是不再理会那只杯子了。 叶烟行缓过气来,发觉自己刚刚人前失态,红着脸,似被扼住咽喉,微微张嘴却口不能言,这般窒息的感觉闷得心口发痛。只得虚虚望着主位,这一眼发现那人帝王之气兴盛,龙形凝聚盘于身侧,乃是真龙之相。细看来,那人端坐上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睥睨天下众生之态,只欠一阵风雨趁势便可一跃化身。 “咳咳,这位陌上公子,不知是来自何处?”老者咳嗽两声,打破怪异的气氛。 叶烟行顺势而下,行礼回话。 “公子可有意愿投身仕途?” “未曾想过,山间野鹤轻空浮云。” 明王听着对答,接过总管新沏的茶水,饮了一口。 叶烟行看了垂下眼眸,起身作礼,本就不甚熟悉自是早走为好,“几位请便,告辞。” 周衍之由低看上,见他眼角微红,浅色的眸子水润飘忽,点头不语。 “请。”老人识得王爷态度,接话还礼。 一晃几日,叶烟行越发懒惰了,窝在庭院中,却始终沉不下心绪,想来也正常,自己成仙万载未曾有过那般体验,心中再再次浮现那淡黄的身影。 “哥哥在做什么?最近总躲在这里修炼。” 旁人眼中叶烟行不过是在每日休息,苏慕知与他相伴百年,一看便知自家兄长在潜心修炼,有些不安。 “可是我的天劫快要到了?哥哥才如此不安。” “未测感受到,只是这颗心乱了。”叶烟行无奈叹气,“几日前的那人...罢了,红尘一面。” 怎的就不提了?小蝶仙可不依了,连忙靠过去紧紧依偎着自家哥哥,“说嘛,人家也想见识是何等倾城之姿,勾得仙府的狐君大人神不守舍。” 叶烟行扑在栏上,披散的发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秋水凝眸,无端的露出了示弱的姿态。 苏慕知看出了叶烟行的低落,伸手抱住了哥哥,闻着他好闻的味道不禁叹息,“想哥哥如此世间无双的容貌,定是要寻得一个美极了的人才能在身边做贴己人。” “贴己人?” “哥哥,你真是只傻狐狸,非要我明说呢。”看着不经世事的叶烟行,苏慕知头一次觉得带他下山或许是件错事。“上次我去烟雨姐姐家拜访,她家两只资质欠佳的可爱小白虎,即使一生修为无法再进一步,耐不住调皮可人,求亲的高阶精怪低阶小仙那真真是把山门都踏平了。惹得姐姐发了好一通火气,封了山门拒不见客。” “哥哥久居山府不出,群山为你庇佑,受你点拨修道,精怪畏你敬你,小仙敬你畏你。即使心悦于你,也只能默默隐忍。而我目前虽是小仙,但凡相见过道家都知晓我根骨灵性加之落霞狐君亲自引导,只会使我随着年月越加强大。若是我资质差上那么一点点,今天该头痛不已应对求亲者的就得加上您了。”说着更加担忧,下定决心一般跳了起来,“不行,哥哥随我来,今日必要教会哥哥何为行人事。” “小慕知莫要把我想得如此纯白,我也知晓何为行人事。”叶烟行收到来自妹妹的质疑与不信任,当即解释起来,“行人事,即为合,凡间称为鱼水,痴痴缠绵,红帐翻浪,极尽欢愉。” 苏慕知眉头一跳,话本看得多了,还真能说出点门道。 “纸上得来中觉浅。”说着不顾叶烟行反对,兀自变了男装,拖拽着两人冲进了簪花坊。 簪花坊与普通勾栏不同,开业以点红灯为示,灯未升即是夜黑也不招待,苏慕知拉着叶烟行自后门而入,月妈妈带着美人候在包厢。一众莺燕平时只见小东家,从未见过大东家纷纷围在楼边,直到见过叶烟行,便收起了些许心思,转而调笑起了这面比纸薄的小郎君。 叶烟行双手抱胸,口中喃喃自语姑娘不行不可以,连忙穿过花丛蝶浪,纯情的模样引得久经情场的姑娘们越加想要欺负他了,奈何小东家看似随意却把人护得周全,没多让旁人占了便宜。 “好了,忙起来,吓到我家兄长了。”嘴上说得严肃,眼中却止不住漫出的笑意,落霞山府百年生活,可从未见过如今日一般窘迫的狐君大人。 叶烟行抱紧自己缩在角落看着运转簪花坊两名女子在不远处交谈,仿佛是为了特意避开他,苏慕知附在月妈妈耳边叮嘱了很久,月妈妈香扇掩面看不清表情,只是不住的点头。 月妈妈带着两人到了间光线昏暗的新房间,叶烟行不知道她们在盘算什么,只听得房门开合,旁边传来男女之声。 这墙壁好薄。 “慕知,你可曾?” “哥哥在乱想些什么,慕知自是等一位心中良人。”小蝶仙抱住哥哥,轻轻在他耳边说到,“哥哥聪慧,莫要白来一趟,费了小妹的心思。” 月妈妈安置了把座椅请叶烟行落座,轻手拉开暗板,随后两人退出了房间。 隔壁房间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薄薄的墙壁挡不住任何声响,衣物摩擦帘帐摇晃,低声交耳唇舌濡湿,高亢惊呼低喃软语声声求饶,压抑喘息屏息扼喉。几时了?雕花大床停下颤动。叶烟行红着脸浑身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现在他有些不方便走动,千恩万谢此刻没有任何人进来对自己加以关怀。 匆匆逃回府邸,命人备上一池热浴,闭眼沉入水中,脱去满身脂粉花香,叶烟行已经分不清是水太暖还是面太热,刚刚目睹的一场欢愉深深刺激了他,那交缠的画面、婉转的叹息、咸湿的气味,实在太令人震撼了,那是完全不同于话本给他的体验。他慢慢浮出水面,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腾起的水雾,真是有些意思。 大周讲究尊卑,阶级观念极为重要,对皇室朝臣的用度衣着出行嫁娶皆有一套规范,平时由御礼园进行监督,除获准许,一切礼制不可逾越。 端坐辅政明王府正殿上位的黄衣女子,仪态端庄雍容华贵,面容精致丝绾珠翠,袖边织了如碗芙蓉,腰间双飞宝雀穿祥云,一看便知是出自御织坊高级绣女之手。女子挺直颈背安坐,抿着薄唇,眼角低垂,看不清眼中有何种感情。 “莲心,几更了?” 侍女有些心疼,声音低落的回到:“更夫已过,宫门关闭了,娘娘,王爷就要回来了。” “没事,不必担心,我等得了的。”传入耳中的声音带着深深哀怨,“莲心,本宫美吗?” “娘娘美貌世间无人可比。”说话间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徒增主子悲伤,却不知主人早已无声落泪。 女子看着敞开的厅门,门外掠过飞虫,一时晃神。 西南蛮域荒国为尊,国力强盛,皇帝戎马征战一生,膝下几子皆如其父一般勇猛善战,安静平淡的晚年得此一女,举国宠爱。世间传她是天下第一貌美之人,前来求亲者络绎不绝,却无人摘得这颗荒国皇室的掌上宝珠。 五年前大周派来特使。初见那人,他坐于马上远远一眼,她便向父皇求取这一段姻缘。皇帝心中自是不舍,但强国联姻,公主亦是寻得心中良人,于国于家皆是益处。派人向周皇透露自己一番心思,不多日大周递来和亲的公文,荒国公主南知意背井离乡,追随那位男人来到中心大陆,做了他的王妃。男人待她极好,温声细语,事无巨细体贴入微,一切都让她沉迷。 成婚之后,一切的一切都没改变,他仍旧是那个他,始终对她相敬如宾,每每想要拉近二人距离,皆被他委婉推脱,五年间,他仿佛没有明王妃一般。 她也非痴傻之人,早已看透,他们的这段亲事从头到尾只有一人在期盼,他娶她为权势为利益。她时常在想,若非自己身后的权力背景,是否一生进不得此人身边。时至今日,他距九五只在咫尺之间。 荒国皇室知晓明王意图,传来的书信满纸安慰,要她学会忍耐。她始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即使他日所谋事成,为堵世间悠悠众口,站在男人身边凤冠霞帔的人只会是自己。可她不需要这些,只需要她的相公好好端详自己,说几句体己话语即可。 “娘娘,王、王爷回来了。”略带富态的家丁喘息着说话。 女子惊醒,连忙吩咐侍女替自己整理仪容,“对了,小厨房礼的参粥,快去。” 莲心快速一礼,小跑离去。 总管方潜掌灯引路领着周衍之穿过曲廊,目光之远及到厅中,皱眉不语,慢下脚步。总管叹息,“王爷,奴才尽力了。” 踏入正厅,那抹柔弱的倩影便迎了上来。 “妾身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爱妃体弱,怎在这风口里,下人都是如何伺候的。”神色平淡的扶起女子。 “并非他们的错,妾身思念王爷,便在这等候。”说话间倚进这宽厚的臂膀,环住男人精壮的腰身。 周衍之始终不为所动,面色平静的扶着她,两人一同去了花厅。用过参粥,淡淡的请明王妃早些休息,自己向着承折殿走去。 南知意听了这毫无情绪的话,不自觉握紧了袖中的双手,指甲刺痛了掌心,她温柔知礼的叮嘱王爷注意身体,福了身,最后贪恋的看了眼男人折回蔓叶院。 明王后院中多的等候被怜爱的可人儿,可他身边始终只有自己一人,外人皆认为是明王夫妇感情笃深,不愿恩宠他人。其中的苦涩却只有自己知道,这个薄情寡义的男子, 挥手扫落案上所有奏折,案后宝座之上的明黄身影周身沸腾着愤怒的火焰,本是相貌清秀的权贵人此时确是显得狰狞不堪。 “不许捡。”周扶风声色俱历,“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东西,不要再送到我面前。”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跪在满地奏折间,伏在地上弱弱哭泣。 “哭甚?” “皇上息怒,奴才知错,奴才没有哭,没有哭。”说话间偷偷把脸压在手臂上,想着压住眼睛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周扶风看着跪在下面的小太监,不由得觉得自己没理,冲个胆小鬼撒气,把人生生吓哭了。 “朕错了,你抬起头吧。” 只见那人似无辜兔儿一般,睁着微红的双眼,直瞅着他,看得他下腹一紧,“上来候着吧,地上的东西留给别人收拾,你的手不是拿来碰这些废物的。” “是、是。”小太监快速回到天子身边。 手被拉过在丝绢上擦拭起来,天子勾下他的身子,含住他耳垂,“悟儿,好悟儿。” “皇上,明王爷到了。” 正是耳鬓厮磨之际,这恼人的禀告声,让人生怒。 整理仪容,正坐高位,冷声到传。柔弱的小太监却在明王进入大殿的同时偷偷钻进案中,轻手轻脚褪下天子的衬裤。 “皇叔坐,不知这个时辰进宫所为何事?”周扶风已阅过奏折,却明知故问,心中存有一丝期盼,希望皇叔莫要再强人所难。 “皇帝应当知晓此处所到的使团使者乃是本王母系血亲,便想着多年未见,不如省去麻烦在我府上设礼宴。” 周扶风气极了,仍是搬出大周礼制力证明王此番行为定会遭到御礼司反对,不要多走弯路。使臣入宫谒见大周皇帝,在宫中受赏才是最为合适。 周衍之眯起双眼,看着天子脸上不似愤怒的绯红,轻扫四周,心头一阵厌烦。当下皱起眉头,起身拂袖意欲离去。 “皇叔奉先皇旨意辅政,所行所言自是以皇家为重,一切以皇叔为准,由皇叔做主。”周扶风倒抽冷气,压住火气,默默隐忍着,用力按下小太监的头颅,小腹抽紧,缓缓闭上眼。 周衍之轻哼一声,并未将高位之上的天子放在眼中,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皇帝若是有意可来府上观宴,不来也无伤国礼,本王自有打算。” 殿门紧闭,皇帝倒在龙椅之上,悟儿从案下钻出,眉目流转风情肆意,扶上天子。 傀儡皇帝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恐惧不安,脑中回响的话语全是活下去,承受一切,为了活下去。 正文 渐知情意 经历了簪花坊一事,叶烟行出门游玩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整日泡在书局里研究古籍,翻阅话本,眼睛累了的几日,便往谢花楼雅间一躺,靠在软榻上闭目聆听说书先生带来的奇闻异事,弹唱女子的哀怨缠绵慷慨激昂,困觉的时候寻一处山风微拂的凉荫花下安静入眠。狐君大人渐渐学会了以人类的姿态去感受世间繁华,更是学会了享受浮生偷闲的乐趣。 叶烟行多多了解世事对苏慕知来说自然是好的,可她却忘了人间世与仙道家很多地方是完全不同的。频繁出行,旁人瞧见这绝世之姿,口口相传,无人不知空花山下隐庄之中住着绝色容颜的两兄妹,皆是天仙美态。于是乎,几日来每日前来登门拜访者那份锲而不舍的精神和毅力真是把她弄得心力交瘁,只得在每日入夜落锁后,抱着哥哥的狐尾拼命哭诉自己仿佛要成了下一位大怒封山的顾烟雨。 “他们这份恒心毅力要是拿来修仙问道,恐不出百十年以有大成。”不过也是谢谢那群扰人精,今天抱到了狐狸尾巴心满意足。 这日簪花坊新来了几位异国姑娘,苏慕知作为东家要负责为她们打点官府,落入花籍,早早出了门,一时忘了吩咐下人拒绝所有访客,小厮们便同往常一般上报给主子。 叶烟行倒在湖心亭的卧榻上,嗅着陆之远送来的梨花檀,轻烟缭绕,薄薄的织成纱幔随风而动。 小厮远远而来,站在廊口提高音量说:“主子,庄外有人拜访。” “不见,统统劝走。” “主子,这人我们劝不住啊。”寻常富贵王权人家自是无需在意,可今日来者权势滔天,小厮生怕处理不当,引得上位者不满,苦恼不已。 “何人?” “那人是御礼司薛莫问薛大人的公子,骠骑将军薛善力。”小厮介绍着,顿了一下,“言说日前于酒楼得罪主人,前来赔罪。” 呼吸一顿,记起那双探入心底的眼。 薛善力被仆人一路引进隐庄,发现这庄园虽不多做装饰,却是精致秀美,种满了奇花异草,可见主人不一般的用心。 走过曲折回廊,仆人站在湖边,说:“主子喜静,不便再行,请公子自行过桥入亭。” 叶烟行仍旧是慵懒的趴在原处,轻抬眼看向来人,“寻我何事?” 薛善力虽是武夫,却也被风情迷了眼,一时语塞。 “这位公子?” “在下薛善力,本朝骠骑将军,今日拜访是请公子到我家主子府中赴宴。”说着低头抱拳,硬生生移开了目光。 “在下不喜此类吵闹之地,想来定是会扫了主人家雅兴。请回吧。” 薛善力顿感无奈,心道果然如传闻一般难以相邀。自己久居高位多年,如今相请平民被回绝,第一感觉却非恼怒而是担忧请不到人了可如何是好。 突然回想起谢花楼见面的那次不愉快,语速飞快的说道:“想来公子是喜好古籍字画之人,王府中藏书名画千万,此宴所宴请之人都是些文家名士,公子定然不会觉得无趣。” “敢问将军家主?” “家主乃是当朝辅政亲王。那日也同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脑中浮现那人深邃的眉眼,周身气度。原来是辅政明王爷,难怪小厮态度犹豫不决,确如他说的贵不可言。 “也是一面之缘罢了。” 薛善力头痛欲裂,“王爷爱才,有心结交于公子,还望公子莫要再推拒。” 叶烟行本要拒绝,瞥见骠骑将军神色痛苦,关心问到一句。征战沙场的将军不自觉回道怕请不到公子被责怪。叶烟行听了轻笑出声,终于是点头同意了。 几日后,十五月圆,明王府张灯结彩,热闹无比。夏季繁花盛开飘散芳香,明王妃筹备多时,只为今日满座宾客尽欢。 周衍之与使臣陶白意居于上位,明王妃身着华服靠在明王身侧。觥筹交错,杯光酒影。 使臣陶白意为北沙行国三王子,亦是明王母系血亲一脉,将所寻来的稀有山野物和北寒特产的珍贵药草献给了周衍之,比起现今端坐皇宫内院的幼帝,北沙心中所认定的是大周之主便是眼前的辅政明王。 谈笑间总管方潜走了过来,在周衍之不远处点头示意。 周衍之放下酒杯,转头看向陶白意:“三王子对今日之宴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明王妃安排有度,不亏是明王的一大助力啊。”说着一口饮尽杯中酒,“当年我随姑母前来大周,全是仰仗姑母照顾。今日再入此地突感物是人非,美酒佳肴宴满座朝臣陪,本王也非彼时少年,你我血亲无需如此客套。”举杯痛饮美酒,不再回忆。 “表兄不远万里代表北沙前来周地,也不知御礼司此番接待表兄如何,可否尽到国礼?” 陶白意放声大笑,连连夸赞御礼司明理,安排得好极了,可惜心中尚有惋惜,就是入周多日,始终未曾求见得中传闻的空花美人。 话音刚落,薛善力亲自引着叶烟行走了进来,一袭红衫罩白衣,细带缚腰似柳折,红丝束发,眉眼落星,薄唇不点而润,俊朗翩翩陌上少年,无人可比,那容貌竟比身为女子的明王妃更加惊艳。 “这、这人?这如谪仙的人儿,难道便是那位空花隐庄之主?”陶白意紧盯来人不愿转眸。看着众人痴迷的姿态,周衍之借酒掩住笑意。薛莫问不亏是御礼司长,消息灵通,从随行奴仆中打探到陶白意深藏的喜好,二人合计派出薛善力也是做好先礼后兵的打算了,无论过程如何,叶烟行来了便好。 陶白意身为王子作战勇猛,战功卓越深得民心,又是嫡系所出,若是加之自己从旁辅助,掌管北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笑意随杯落下,为北沙王子斟满美酒,低声几语。陶白意猛然握紧白玉酒杯,回头凝视明王,“此话当真?莫要欺我空欢喜。” 南知意闻言,望着偏落下位的叶烟行,确实貌美无双,心中鄙夷,空有皮囊不过如此。 叶烟行坐在宴会偏角,独自饮酒,不去理会众人嘈杂的话语和对自己或放肆或压抑的探寻,世人皆爱狐君这副皮相,唯一人视线不曾关注过自己。目光不时看向主位的周衍之,仍是好奇,既说有意结交,却将自己安置下位。无聊至极,碍于是客不能随意离席,只见明王夫妇相扶退宴,眉头轻挑心中郁结。这人竟如此离去,相请之词尚在耳边尤新,想来原是说得好听罢了。强忍下被人忽视的不快,起身欲走,被管家方潜拦住。 “公子留步,王妃突感不适,今日王爷不能相陪,为表歉意,安排了车马送您回府,望公子见谅。” “多谢王爷,还请托句万安万福。”叶烟行听了惭愧起来,暗道自己心胸狭隘。 方潜垂眉。“公子这边请。”提灯引路,讲叶烟行领到了侧门,见门外一辆马车甚是豪华,只为送自己一人,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宴席上的抱怨,羞愧难当。 总管弯腰做福,说到:“公子慢走,来日自当再行拜访。” 叶烟行登上马车,观内大半为卧榻所占,琉璃灯盏金丝软被,盈满莫名香气,觉得自己有些困倦想来是犯了酒意,倚在榻上闭眼休息。 陶白意掀开车帘看到叶烟行睡卧锦被之上,面若桃花眼角微红泛春意,激动的不能自己。 “真是天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美丽的人。”说着抚上叶烟行消瘦的肩。 叶烟行初时有些迷糊,觉察到有人进入车驾,直到被人揉弄肩臂,顿时完全清醒过来避开那只手,张口直言来人无礼放肆。 “美人莫要惊慌,本王不会伤着你的。” 叶烟行当是了然,自己被狂徒轻薄了,不愿伤人,只得在狭小空间里躲避着侵袭。 “美人别躲了,我会好好待你,让你知了这销魂蚀骨的滋味。” “销魂蚀骨可是当真?”叶烟行冷笑不止,一双狐眼勾魂摄魄。 “真,真极了,不信你看我这心肝,让我摸一摸吧。”既是御人无数的北沙王子也被这魅惑眼神挑得心神晃荡,冷笑之声听着都是无限柔丝。 “既是你主动要求,我从了你的心意便是了。” 放出一身威压,看着跪爬脚下的蝼蚁之人,神识如天降落雷劈进他的魂魄,法力刺入骨中寸寸碾碎骨髓,可谓“销魂蚀骨”。 北沙王子悄无声息,神色痛苦的伏在地上忍受折磨。叶烟行偏头,化作白烟消散。 周衍之接到消息赶到时,只见陶白意倒在车中,全无生气,死了。 “那人在何处?”周衍之面露不愉,身为北沙使臣的王子死在大周国境,兹事体大,处理不当恐怕是要失去这一助力。 薛善力和方潜齐齐跪下,脊背生寒,“王爷恕罪,侍卫守在附近一直未听得车驾内有所动静,试探之下才发觉不对,掀开车帘时已无他人身影。” “没了?这么多侍卫眼下消失了?”周衍之脸色铁青,好大胆子敢坏我好事,“找,都去给本王找。” 叶烟行踏夜而行,转眼回到落霞山下,汲取月力的精怪地仙感受到府君归来,纷纷落到山间野径坠光,为狐君照明引灯明路。 “无事,莫要担心。”狐君信步走着,“多日未归,有些想了,便回来看看。” 叶烟行寻了块月照充足的石板,躺了下来,没一会儿便安心的沉沉睡去。 一众精怪地仙面面相觑,不知狐君明明已归山府却为何宿在这天地之间,莫不是在传授新的法道?于是便环着叶烟行吸收月华,由狐君正仙气息指引静静修炼起来。 更深露重,山间腾起雾气,冷风穿谷,狐君在睡梦中轻轻打了喷嚏,吓得周围的精怪们四散开,探头看着狐君大人揉揉鼻子翻身继续睡了。再次聚拢,发散灵能,浅浅少少的灵力汇在一起,护住当中的叶烟行。天将露白,日间活跃的地仙接替了守护一夜的夜行精怪,府君嗜睡,地仙便随时准备新鲜的蔬果等待他醒来。 幽幽睁眼,是闻到了朱果的甜香气息,在人间歇了几月,被众多美食引来了口腹之欲,如今也会有饥饿之感。看着地仙们捧上来的鲜果蜜水,肚中空响,捻起果子吃了起来。 府君愉悦的心情发散开来,逸出仙家气息,精怪地仙们被这温柔的仙气包围着,通体舒适,就地而坐,修为有了一番长进。 万里晴空,和风煦煦,仿佛回到了过去给山中生灵启智点化的时光,记起昨日之事,心中覆上阴影,见识过人世繁华,品过人心险恶,这尘世自是不必再入了,叶烟行闭着眼感叹这落霞山府才是自己的归所啊。 小蝶仙自空中缓缓落下,脚边精怪让出道路,见她扑入狐君怀中,纷纷背过身子捂住眼,支起耳朵偷听他们交谈。 “哥哥醒来,出事了。” 叶烟行皱眉,心中有了大概,“出了何事?” “昨日晚上我回到山庄看到有士兵把守,才知道我们被判了罪责,谢花楼和簪花坊都被查封了,所有人都被抓走了。” 叶烟行神色平淡,毫无情绪的说:“昨日惩治了一名狂徒,大约是死了吧。” 死、死了?苏慕知一惊,“哥哥,昨夜赴宴发生了什么?” 简略说了过程,小蝶仙便笑着说那死了便死了吧。心中已经知晓了明王的意图,此刻一如明王想要叶烟行生不如死的心情一般,苏慕知何尝不想把这明王爷生生折磨至死。 念及凡人无辜,叶烟行决意回到山庄,并告知苏慕知事情一旦解决,两人永住山府,再不入尘世。苏慕知不依,叶烟行挥手设下禁制,转身离去。 精怪地仙们感受到了整座落霞山被禁令围绕,自身却不受阻碍,便知晓小蝶仙又犯错事,被狐君大人处罚紧闭了。 “没事,哥哥不会狠心关住我的,几日罢了,放宽心。”苏慕知深知错处,愿意接受惩罚,跪在仙府门口,等待禁制消失。 叶烟行刚到空花山脚下便被薛善力抓了起来,将欲捆绑之时,叶烟行双眼直视着他,他有些愧疚的垂下双手,“走吧。” “我的人呢?” “公子还是莫要担心他人,是生是死,一切见过王爷后当有定论。” 承折殿上,周衍之脸色阴郁的看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叶烟行,似乎不知道自己已是囚犯之身。 “昨日的男子是怎么死的?” “王爷何意?”叶烟行目视明王不转。 “何意?北沙王子是被震碎内骨而死的,当时只有两人在场,你不知?”周衍之失了平日的温和,急躁了起来。 “烟行不知。” “莫要与王爷狡辩,昨日你悄然离去,周围守卫却毫无知觉,明显是你的功力高强,杀害王子后才能轻易躲开了众多侍卫。”说话间握住叶烟行手臂,把住他的脉门,当即失了面色,“怎会如此?王爷,他、他没有丝毫内力。” 叶烟行看了两人,抽出手腕,轻笑道:“王爷乃是爱才之人,有意结交,此宴所宴请之人都是些文家名士。” 薛善力低头不语,这番言辞确是他相邀之时对叶烟行说过的话,可以说一字不落。 “真真是看轻了在下,龌龊。” “不识好歹。此事若成,我必保你荣华富贵,一生无忧,怎知你鼠目寸光,坏我好事,敬酒不吃吃罚酒,” “烟行名下空花隐庄、谢花酒楼、簪花歌坊,一生早是富贵。闲云野鹤从不贪慕权贵,何来荣华?何来敬酒?” “狂妄!” 叶烟行天生地养的九尾天狐,何时受过此种委屈,眼色一沉,想要教训一番这对他大呼小叫的凡人,催动法力,却见盘在那人身边聚形的金龙微微睁眼。冷哼一声散去法术,真龙护体,天选之人为天庇佑,伤了他恐被上边追责,罢了。 索性坐到边上的檀木椅上,对所有问话一律不答。只等几日后苏慕知解了禁制,前来寻找自己,两人自当离去。何人可阻? 眼前的总管苦着脸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周衍之没了耐心,厌烦的开了口:“说。” “王爷,听伺候叶公子的奴仆说他已经几日未进水米了。”方潜看着主子的脸色,有些小心的说着,“这么下去还没等到计划实施,这人就先去了。” “这人在闹绝食不成?换些菜式,清淡的。”周衍之扶额无奈,“事情早些办妥,也不用操心这些了。” “王爷,今日正是来汇报此事,属下已经办妥了。” “杀干净了?” “是的,全都死了也都处理干净了。消息也已经放出去了,不需几日北沙就会收到消息了。” 薛善力说道,“现在该如何处置他?” “等北沙王来要说法,挑了手脚,掐碎喉珠,推出去送到北沙。” “是。”薛善力叹气,终是要送了这美人的性命。 周衍之立于案前,现今衡量局势下来,沙北最骁勇的战士死了,今后不敢轻举妄动,冒犯大周,还能把罪责顺势推到皇帝身上转嫁仇恨,对他未尝不是好事,思及此地,突然就不觉得被软禁在侧殿的叶烟行那般可恨了。 “等会,传下去,好生伺候叶烟行。”周衍之转念一想,“若是不用饭菜,就备些新鲜蔬果。” 方潜顿住身形,摸了摸脑袋,前一句还是挑了手脚,转头又要送上可口果实,自小伺候的自家王爷心思越来越难测了。 叶烟行在侧殿终日无事可做,说是软禁也有人伺候,小家丁看着就软成一团,尽职尽责做好本分,早晚按时和自己请安。几日不进油盐,并非叶烟行挑剔和为难小家丁,而是背后的掌食者倒是马虎,几日送来皆是为掩食材不新鲜而作的重口菜式,他实在无法下咽。 白狐喜洁,饭食可以不用,沐浴却是每日不停的,特别是叶烟行这等大狐狸更是珍惜皮毛。几日来念念不忘的是隐庄的水池,好想舒服泡个澡。 “江儿,府中可有供以沐浴的池子?” 小家丁江儿认真思考了一下,指出了几处。叶烟行一听,不仅咂舌道王府真的奢华。不过既然有几处之多,那不是随意走走看看就能寻到了?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月升,江儿小小的缩在门边昏昏欲睡,叶烟行蹑手蹑脚的蹲到他身边,看了一会儿,施了小法让小仆从睡着。 沿路避开巡逻的守卫和冒失的婢女仆人,穿行在偌大的王府,不禁感叹到不愧是拥有几座浴池的权贵人家,亭台楼阁配着湖山园林把人绕得晕头转向,走得一身热气,体表浮起淡淡薄汗,真是粘腻的让人难受。 本想放弃的时候,嗅到了上等香料的芳香,心中一动,用此等香料的地方想必不会太简陋,便循着味道走去,空气渐渐湿润起来,叶烟行暗喜,知道自己赌对了。 青色石子堆砌的两方圆池,大圆接小圆,池面腾着白雾看不清水源在何处,只能听得水声潺潺,伸手分别在两方池子里试了试水温,褪尽衣物,浸入水中,暖暖的池水温柔的拥住了他。 走了好久,终于享受到了,舒适的闭眼泡了一会儿,想到刚刚光注意池子了,没能记住周围环境以便下次再来。环顾四周,青竹为障隔绝外界,玉炉中点着上等檀香,轻烟缭绕,池边仅有几盏灯火摇曳,止不住月光流淌,照得一方天地皆是银色。 困意袭来,叶烟行拼命眨着眼,不让自己睡着,怕沉入池中呛水,缓缓游到两圆交接处,发现水面下竟是砌了渐渐斜入池底的小坡,当即趴睡了起来。 睡梦中,有人来了,他的卧在小圆池衣服而还在大圆池边上,他在王府身份尴尬不说,此时起身定然被瞧个干净,只得悄悄把身子往池中沉下。 来人开始宽衣,露出精壮的身体,肩宽腰窄,线条完美,动作之间肌肉充满了力量。那人回头看清容貌之时,叶烟行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彻底沉入水底。 视线轻扫池边的衣物,走到小池边缘,听着水中微小的气泡声,猛地跃进水池中。水中人被吓得一激灵,呛着水从池底浮了出来,抹去脸上的水迹,抬眼看到周衍之戏谑的笑容。 正文 踏潭拾月 “王爷,王妃给你送宵夜来了。”方潜候在门边轻声说道,揉了揉眉心拉开殿门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份食盒,淡淡香气自中溢出,“娘娘回院了,要奴才转达一声希望王爷莫要过劳,保重身体。” 殿中安静,听来只有灯蕊爆珠的微小动静,身侧小奴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起饥腹之声。周衍之从奏折中抬起了头,“总管候着,其他人退下去,东西带走。” 深夜,周衍之乏了,本想随意歇在殿后,刚躺下发觉自身肩背僵痛,便想到了许久未去的盛月池。路经承折外缘,听得流水响动,绕竹而视,看到眼前相交的两圆,无奈的笑了起来,何时忘了自己嫌盛月太远,往返多费时间,就近凿了座双环池子。 行至池边正要宽衣,瞥见不远处散落的衣物,将要出声斥责却发现白衣下露出的红艳羽织,堪堪止住了已到嘴边的话语。静下心思,脱去衣物,循着水中的动静,猛然跳进池水,把藏在水底的人吓了出来。叶烟行呛水从池底浮了上来,咳嗽不止。 周衍之看着眼前的人,那双咳红的双眼怒视着自己,嘴角不住弯起,听到那人低低抱怨了句幼稚,于是笑得更深了。 叶烟行见这人戏弄自己之后还笑得面容灿烂,有些来气,慢慢游到双环相接出,在薄烟中伏低身子快速潜进另一方池子,伸手握住自己的衣物。身后水波涌动,身子猛然被人拉住,水中稳不住身形,被这猛地一拉扯,叶烟行倒进了周衍之的怀里,脸侧撞得生疼,被人牢牢锁住,耳边被炙热气息一烫,“怎的?泡了本王的池子,这就想逃了?” 叶烟行挣扎一下,周衍之手臂便多施力一分,起先挣扎得太厉害了,这会儿勒得他快喘不上气,“松、松开些,我换不上气了。” 周衍之听了,抱得更加用力了,“答话。” 叶烟行被压在胸口缓不过气,手指不由得在他后背抓了几道印子,喉咙间发出细细碎碎的喘息声,眼角泛出了水光。“我知错了。”头软软的靠在周衍之肩上,小声求饶,“莫要欺负我了。” 松开手臂,叶烟行趴在池边,抚着胸大口吸气,想着终于得救了。 周衍之看着偷入浴池的小贼靠在池边泪光朦胧,神态迷蒙,乌黑的长发贴过白净的皮肤散落在水中,脸上透着缺氧的潮红,令人难以抵挡的魅惑。 “王府明明那么多池子,我就泡了这一眼泉,你这人便来责罚我,真是小气又浪费。”说着幽怨的瞪了他一眼。 “泡了这一池还嫌不够?不如明日本王命方潜带你把这王府泡全了如何?” “此话当真?”听了这话,叶烟行也不哀怨了,开心的看向周衍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明日我在侧殿等你家总管来接我。” 这世间竟有如此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之人,周衍之看着他兴奋的脸庞,才发现自己居然和个男人共浴池水,还如此幼稚的与他置气。察觉到视线,叶烟行迎上他的目光,眼神相对,水波潋滟,荡碎的月光印在彼此眼底,叶烟行的心也漾起了涟漪,向着他靠了一步。 周衍之转头在水下褪去最后的衣物扔出水池,“洗完就出去,这是本王一个人的池子。” 叶烟行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冷哼着连说几遍幼稚,跃出水面不顾浑身水泽穿上了衣物,向着侧殿走去。许久,中是发现自己失了方向,随意坐在一处静听着夏夜虫鸣,夜风微凉,吹干了如瀑青丝,吹不散心头萦绕的几缕情丝。 周衍之独自坐在池水中,刚刚一番动作,身体也不再僵硬了,泡着温暖的泉水心情放松了起来,手掌不自觉颤抖了一下,想起叶烟行穿过两池时露出水面的白嫩身躯,男子也能如此身姿纤细莹白如雪? 方潜眯眼看着天空,等待主子归来。 周衍之看着桌上管家备好的宵夜,略感烦闷,他的王妃近日走动似是频繁了些。 “王爷,公子刚刚在殿外睡着了。”方潜思索了很久,终于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 “谁?” “侧殿那位,刚刚浑身湿透的坐在殿后,然后睡着了,想着他身份特殊,奴才也不敢上前。” 周衍之还记得掌心胸前的滑腻,绸缎般顺滑的长发穿过指尖,那双浸着泪光的水眸望着自己。想要出门询问那人何事,念及自己迟早要送了他的性命,何必多此一举,挥手让方潜把人送回去,不慎打翻了墨盒,朱砂落地,洒在白绒软毯上,入眼满是赤红,呆愣着看方潜收拾污渍。惦念一个将死之人吗? 方潜掌灯走在前头,沿途无人所遇,今夜月色甚好。 正午,江儿被府中小仆相约,禀报了一声,便匆匆给偏殿落锁就叽叽喳喳的和人走了。叶烟行如往常一般午睡。 “哥哥醒来。” “嗯,出来了?”闭眼不动,苏慕知见床铺窄小,哥哥也不给她腾出位置,猜想叶烟行心中仍有气结,索性就以原形落在枕边。 “哥哥莫要生气了,王爷也不是无理之人,府中人被盘问几日,已经被放走了。”扇了扇翅膀,接着说,“那我们何时离去?” 叶烟行听了向内挪了挪,苏慕知躺了下来,看着他浅色的眼眸,表情严肃了起来,直问道:“哥哥可是动了凡心?” “小院清净江儿伺候得很好,多歇几日罢了。我在此地与山府隐庄未有任何区别,在哪里都无关紧要,” “兄长不可。”苏慕知跪在叶烟行身边,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臂。“兄长万万不可对凡人动了情心,兄长时常教育我的话犹在耳边,怎的自己却忘了?明王爷确是气度非凡尊贵无双,那也是一介凡夫。弹指间他是年华逝去寿数用尽,你仍容貌不改长生不死,他饮三途泉水轮回转世,留你独身一人厮守回忆。一别便是千万载的孤寂,如何是好?” 叶烟行抬手遮住眼,“所以我陪你入了这人世,向挚友道别。” 苏慕知被这话噎住了,无法反驳,“可是,可是,你看这府中,明王只有一位正妻便是明王妃,可见他们感情深厚,哥哥莫要浪费时间了。” “这不就是话本中说的专情奇男子么?” “我本只是想试探一番,没想到,兄长大人!你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明王?” “是啊,心乱了。”叹着气表明了心意。 “兄长醒来,他如此待你,那般欺辱于你,你怎的还倾心于他?”苏慕知不高兴了,冷哼着,“事物分阴阳,所谓阴阳调和指得不正是一男一女么,兄长大人,两名男子在一起不易,何必去摘这份苦果。” “本仙早已超脱物外,我已然动心,即使他是个男子,劝阻无用。”思及那人,叶烟行红了面颊,记起那日水中拥住自己的怀抱。 苏慕知心下一沉,叶烟行知晓了自己的情意,坦然面对了这份情感,天狐动了凡心,劝也不用,打也不过,心中恼怒,只想狠狠教训周衍之一番。回头只见叶烟行眼角含春,更是气愤,发了好大的火气,狠狠甩袖离去。 “公子醒了吗?”江儿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叶烟行笑得开怀,自己心情就更好了。 “公子出去散步吗?今天日头不大,院子里的花草长得可好了。” “王爷在府中么?” 江儿想了想,“这个时辰自是不在的,” “那走吧,我也歇了太久,得走走了。”叶烟行出了房门,见院中几个守卫果真是长得好极了,身姿挺拔刚劲,就和旁边种得翠竹一样笔挺的,一丝不苟的看守着自己。 “公子坐这,凳子擦过了,有树荫遮着,好乘凉。” 江儿朴实善良,即使知道自己是个阶下之囚,也尽心尽责的照顾自己,若是最后未能与周衍之厮守,叶烟行离去时也想带走这孩子。 “这个时辰,王爷定是在军营里,听闻我家王爷自小兵营里成长,用兵如神,几次出征皆是大胜,先皇大喜赐封明王,只盼得有朝一日也能像王爷一般,报效朝廷。”说完捂住嘴,四下张望了一番,“一时高兴,失言了,要是被旁人听去,笑话一番还好,传出去了,我恐是要吃板子的。” 叶烟行笑了笑,“我自是不在意,鱼跃龙门一朝夕。” “他们总说侧殿关了个杀人犯,那是他们从没见过公子,公子是温柔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也就偷偷和公子一人说了。” 江儿踢着脚边的落叶,突然记起了,“对了公子,晌午那会我不是出门去了么,明日是王爷生辰,王妃娘娘挑了不少小奴仆进来,我们去选了好些下手回来。娘娘每年都把寿宴举办得很热闹,我们这些奴仆都会得不少赏钱呢。” 叶烟行仰头靠在石桌看着穿过树叶的光线,好晃眼。明王妃,明王的妻子,这么听来很恩爱啊。江儿看叶烟行失了兴趣,也不开口了。 “几日后便是王爷寿辰了,这份宴客名单亦是娘娘一夜未眠连夜写出来,娘娘今日一早还亲自挑了不少机灵的侍婢,寿宴菜式、府中摆设娘娘都一一定了妥当,没有一丝疏漏,奴才们没有半点疏忽。” “这都是臣妾应当做的。”南知意浅笑者低下头。“若能为王爷分忧就好了。” 周衍之听着南知意奴仆二人一阵唱和,看着手中的名单,右手虚握了一下。方潜伺候主子多年,知道那是主子批阅奏折时伸手取笔的动作,不住的咳嗽起来,那手随即垂了下去。 南知意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开口说道:“总管家若是不舒服,就别在王爷跟前伺候了,下去歇一歇。王爷身担国任已是辛劳,身旁之人更需自重,莫要做了拖累。” “王妃教训的是。”方潜不着迹的移开了几步。 随手将名单放在桌边,周衍之看向南知意,神色如常,“辛苦爱妃了,寿宴准备多日,原是无需如此操劳,连夜赶制名单此类对无益身体的事,还是不要再做了。” “臣妾知了。”说着拿起托盘里的新衣,抚平皱褶,语气温柔的说:“王爷试试这身衣裳吧,御织坊御坊亲手掌针特意为王爷生辰准备的。” 周衍之起身让她伺候自己换上衣袍,看着她满是爱意的模样,眼神冷了下来,“本王年岁几何方潜便跟了几载,他若是病了,那便是本王身体坏了。王妃辛劳,多些休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方潜做吧。” 南知意整理锦袍的手微微颤抖,轻道王爷果然是俊朗非凡,自己有些乏了,先退下了。 “王爷您这是在报复吗?”方潜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丝毫没有感谢王爷刚刚的庇护。 周衍之提笔划去名单中的几人,也不看向总管,看似无意说了句,“哦?潜哥哥是这么看待弟弟的吗?” 方潜接过名单,边退边说:“唉,是报复没错了,就不应该回头提醒路前有坑,让王爷把人摔了就好了。” “总管你说,今年薛大人手上国监子的名额推荐该给哪位权贵呢?” “依奴才说,自然是给明王府总管方潜之子方程。” “公子看,是烟花,真漂亮啊,外面好生热闹。”江儿趴在窗边伸出脑袋去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美丽烟花,“今日是王爷寿辰,文武百官皆来拜访,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来,真是好奇当今天子是何模样。” “有些喧闹了,江儿若是好奇,便去看看吧。”叶烟行望着绚丽短暂的花火,轻轻说着,“今日府中大宴,你与侍卫们都歇会儿吧,相处多日,你们也知我自是不会轻易离开。” 江儿沉默了一会儿,走到院外和侍卫们说了几句,侍卫们有些激动但却不肯松懈,也明说了并非不信任,而是自身职责所在。叶烟行知了侍卫的坚定,当即招呼起了所有人,在院中饮酒作乐。 见几人围坐在桌边,身体僵硬紧绷神经,叶烟行举杯相邀,直言今日大喜院外喧哗热闹,几人因自己守着这偏僻院落,虽是职责,但小饮淡酒三杯却无妨,慢些饮用,多吃果食,小小三杯也是一夜之事。侍卫面面相觑,认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根本无法拒绝,举起酒杯小口喝了起来。 大周天子上座,看着满室朝臣为他的皇叔献礼敬酒,听着祝寿诗词不绝于耳,他觉得甚是乏力,有些坚持不住了,不如安心做一个傀儡皇帝,或许就不会如此失落了。喝着酒,看到献舞的异国舞姬突然向来此行的目的。 “说来,今日皇叔寿宴,怎不见北沙使臣呢?” 殿中安静,群臣疑惑的看向天子,薛莫问起身行礼,“禀告皇上,使团几日前已然离京,御礼司早已上奏呈报了。” 周扶风挑眉,看向明王,“走得如此匆忙?几日前离开,皇叔阅完奏折怎的不报给朕?” “北沙王后念子成疾,王子与王后母子情深自是毫无拖延就踏上了返程,此等血脉情意旁人怎么懂的。”周衍之神态自若,气定神闲地喝着酒。 “微臣以为这是件无关紧要之事,禀明王爷后就没有再呈报。” “你们,你们可有把朕放在眼里?小事?”想到刚刚朝臣的表情,周扶风苦笑不已,原是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如此这般这大周之主不如让给我皇叔来做?” 周衍之快速起身,周身发出威压,“皇上醉了,来人,送皇上去休息。” 周扶风多饮了几杯酒水,酒劲发散力气颇大,侍卫一时控制不住。 “朕没醉!没醉!” “一朝天子如此失仪成何体统,带下去。” 南知意看着皇帝被侍卫架离的身影,眼中的不屑之意毫无隐藏。呵,一国之君? 侧殿众人,说是众也只有叶烟行六人,在这寂寥的小院吃吃喝喝,不觉聊得开怀,江儿看着食物不是很多了,想着去厨房找些好吃的。叶烟行点头,请一名侍卫同去,明示二人进了厨房选最好的回来。 江儿刚刚推开院门就听得外面吵闹不已,没有抑制住的声音传进院中,桌边交谈的几人以为是出发的两人遇上麻烦了,纷纷赶到门口。 只见远处王府侍卫架着一团明黄的身影走了过来,那团子挣扎得厉害嘴里也不清不楚的说着什么胡话。江儿素来喜欢这些闲事,看到侍卫中有熟悉的人便迎了上去,询问事由,得知一二就跑回叶烟行跟前,一字不落的转述了。 叶烟行被吵得皱紧眉头,真是失礼的人,难怪被侍卫请出宴席。 被人这般对待周扶风心里气愤,不时甩开桎梏,推开身边侍卫时撞倒了边上的小仆人,叶烟行上前扶起倒地的仆人,语气柔和的询问是否有伤到身体。小仆人哪里见过这漂亮的人,连忙趴起来拍着尘土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没事没事。 周扶风紧盯着叶烟行,发现那人已到自己眼前却不行礼,而是去关怀一名低贱的小厮,“你是谁?如此大胆,不把朕放眼里。” 叶烟行回头不带情绪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回了院子。 周扶风被那一眼看得心口一疼,兀自想起了书中那位白衣红衾的仙人,不正是这位么? 正文 世人应道心难测 朕? 叶烟行眉头一挑,眼前面容清秀的少年就是那位少年天子么? 江儿一听这人的话随即和几名侍卫跪了下去,想到自己刚刚的无礼话语,身颤如同筛糠。挣开侍卫,周扶风喝了不少酒,离了旁人的搀扶,身形摇晃的朝着叶烟行走了过来,伸手想要拉住他,“朕在问你,你是谁?” 叶烟行轻轻移开,错开那只手,目光看向他处,听到跪在身旁的小路压着声音催促着说公子快行礼。叶烟行发出轻不可闻的哼气声,自己贵为天狐给区区一介凡人下跪?轻蔑的瞥过周扶风,与周衍之相比真是差远了,徒有虚名。 周扶风醉酒,发出含糊的声音,依稀能听出片段,无非是无礼治罪之言。 江儿看着叶烟行不做理睬的态度,心下着急,急忙开口:“启禀皇上,我家公子名为叶烟行,是明王府中人。” “叶烟行,烟行,媚视烟行,真是人如其名。”周扶风神色激动,看着叶烟行囔囔语道,“明王府中的、的人吗?原来皇叔同是此道中人啊。”这等风姿卓越的美人留于府中,不能是个仆役吧,那便是后院侍奉之人了。这人就如书上说的,红衾白衣,披散青丝三千,一眼便知非世人之姿,是天上仙人入凡尘。脑中不禁浮想联翩,想着眼前人流连床第会是怎样美态,却突然愤怒起来,从未有过这般妒恨周衍之的心情。眼神炙热的看着清冷的叶烟行,不再轻易冒犯,怕他畏惧躲避。 虽不知他所言“此道”为何道,但无论何事,凭他今日行径,自与周衍之相较便是自取其辱。叶烟行拂袖转身,避开那令人厌恶的视线,冷冷说道:“更深露重,王爷的客人身份尊贵,还不快去请下去好生休息。” 听到此言,侍卫突然愣了一下,仿佛说话的不是眼前这位众人皆知的阶下囚犯,而是明王爷本人,神态语气那般相似,连说出的话语相差无几。回神看到那人远去,架住还要追寻而去的皇帝,一路往府外走去。 “我的公子呀,你怎的这般大胆呀,那可是皇上啊,见了皇上都不行礼的。”江儿给也叶烟行的浴桶兑着冷水,“还好皇上醉得厉害,不然肯定是要责罚我们了。” “那人的眼神,我曾见过。”叶烟行趴在桶边伸出手指搅动水面,水面随着他纤细莹白的手指旋出小小的漩涡,散出圈圈涟漪对抗江儿造出的水纹。“我不喜欢。” 感受到叶烟行的低落,江儿体贴的不在提及皇上,转而说了好多叶烟行喜欢的逗乐小事。伺候多日,江儿已经感觉出了叶烟行是被人细心保护的富家公子,博文广识温和儒雅,喜怒哀乐皆露于面不藏于心,不似他们身份低微自小练就一番察言观色和揣摩上位之意的能力。 江儿轻轻叹了口气,这份能力,叶烟行哪里是不会,其实是不需要吧。 周衍之转动指间的白玉扳指,分散思绪去那感受到的强烈违和,是哪里变了。一如往常,自己引导着局势,满室朝臣皆称为是,皇帝坐在九五之位上点头说着明王做主呈报明王。 周扶风有些不同。往日还开口询问的皇帝,今日却异常沉默。周衍之看着上位失神的皇帝,面色如常甚至带有红润,应当不是患病,如此乖顺必有异。 不出所料,周衍之还未踏出殿门,远远便听得有人匆匆跑来的脚步声,悟儿跪在眼前说:“明王爷留步,皇上请王爷万珍楼一叙。” “带路。” 万珍楼中所藏宝物同它名字一般,是大周皇室花费几代百年累积的珍奇宝物。被引进楼中,周衍之一眼看到案后的周扶风正聚精会神的读书。 悟儿走到皇帝边上,不着意的碰了碰,周扶风惊醒,看向面前的周衍之。 “皇叔来了,悟儿上茶,就上落云道长新送来的雾上含烟。” “谢皇上,不过想来道长的茶很是稀罕,本王就不喝了。” “这可是皇叔说的,莫要后悔,悟儿换大黑进的沙白茶。”周扶风爽快的换了奉茶,若不是一心讨好,定不会提出分享雾上之言。“说来落云道长是当真厉害,送入宫中的无一不是珍品,朕每每用过之后便觉通体舒畅,多年未有病痛侵体。” 周扶风双手捧起手中书,“皇叔可看过这本书?” “自当,大周先代随记,落霞仙山轶闻。” “朕从小就爱极了这些精怪故事,特别是这本轶闻,每每看到总想着会是怎样的人,母后看我痴迷,告诉我只是先代梦境的延伸并非真实,世间并无此事,朕听了失落了很久。” 周衍之见他小心翼翼捧着书籍的样子,心中明了。 “簪花青丝鬓,睡卧美人膝,皇叔你说,这是不是件令人艳羡的人间美事?” “确是如此。”周衍之面上不露,心中有些恼怒叶烟行又偷溜出侧殿的事情。 “昨日寿宴,朕有幸得见皇叔府中之人,念念难忘。”看周衍之神色如常,便大胆的开了口,“朕见那人清冷,也不愿以身份逼迫于他,为了显示对他的在乎,所以想正式和皇叔讨了这个人。” 周衍之皱着眉头有些为难,毕竟按照计划这叶烟行是要送到北沙,他做事步步为营,不想为了皇帝一时兴起,而被太后抓住纰漏。 皇帝看周衍之面露不悦,连忙说:“想来皇叔已经有了天下第一美人做王妃,应该是不会舍不得了,朕愿送毗邻北沙之境的万华十郡来换取那人。” 周衍之暗自发笑,万华丰饶,可北沙国力强盛,若不是知晓北沙最骁勇的王子陶白意已经死了,这烫手的山芋定是不会接下。不过,仅是一面,叶烟行就换来了十座郡县,那么...。 “皇上提得这般突然,本王需要一点时间。”说话间垂下眼眸,似是低落,而后语气释然的说到:“烟行那里,唉,皇上还是再等几日吧。” 周扶风听了,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看来这事不日可成,“是了,那人孤傲,还望皇叔多多劝解,朕等着就是了。” 暮色渐垂,天边泛着浅浅的橘光,薛莫问背靠躺椅手抚折扇,“万华郡守本对王爷忠心不二,皇帝这般行为可说顺势罢了,对我们并没有更多益处。叶公子倾世却也是个男子,皇帝为了个男子割去如此繁盛之地,昏庸无道。” 薛善力站在一边,问道:“那王爷,计划有变,末将如何应对?” 周衍之饮下香茗,“找个明事理的送去北沙。” “本王今日一观,皇帝执念甚深,叶烟行留在府中还有大用处。”嗤鼻轻笑,“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多给皇上留些念想,本王倒是好奇,叶烟行还能给本王带些什么来。” “末将领命。” 薛莫问听了,缓缓开口,“王爷,近日太后背后做了不少事,传回来说栖凤宫里备了不少女子的画像,恐是要...。” “哦?遂她意便是。” “如此,皇帝便要亲政了。”薛善力大惊。 “无妨,皇帝亲政了也是个幼子,别说本王了,丞相也不会答应的,到时他自会与本王同气连枝,架空皇帝几载易如反掌。” “丞相么?最近他可是全无动静,每日关在府中逗鸟钓鱼,好友朝臣、门客学生一律不见,惬意得很呢。” “老狐狸,动作快些,本王不喜事物超脱控制。” “微臣自当竭尽所能。” 夏雷阵阵,骤雨落繁花,天白初晴,满地残红蕊。 清晨天刚擦亮,总管方潜亲自来侧殿撤离了守卫,送了几盒精致美食和精美衣裳,主仆二人凑在一块聊天不觉间已经吃得过饱,江儿便拉着叶烟行去花园消食。好巧不巧正撞到了携侍女在园中赏花说笑的明王妃。 正被莲心逗得轻笑不已,瞥眼却见不远处花树后转出的侧殿两人,顿时失了笑容,眼前的可口点心和刚入耳的逗乐话语都缺了几分味道。 “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江儿不顾满地水泽浸湿衣物连忙跪下磕头,心道不好,想着公子连皇上都不作理睬的,怎会对王妃行礼。 不出所料,叶烟行面容不改,对着亭内的王妃微微颔首。 莲心气极,“如此放肆,见到娘娘还不行礼?” “不必,公子是王爷的贵客,此礼可免。”南知意目光自叶烟行移到跪在地上的小仆役,“只是这小仆人不知规矩,冲撞了本宫,如今本宫失了赏花品茶的兴致,有些不悦。” “莲心,去。” “奴婢这就为娘娘消气。”贴心奴婢甚是知心,飞快的鞠礼,挽起袖子走向了江儿。 “王妃这是作甚?偌大的花园我二人路经此地也坏了您的雅兴?”叶烟行皱眉。 南知意向来善妒,不能容忍明王身边有任何人陪伴,更不需说是叶烟行如此貌美之人,即使是男儿之身,同样令她心生厌恶。“本宫敬你的客免你礼节,不识好歹如此放肆,顶撞本宫,区区一介随意送出的侍人姿色之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 叶烟行抿唇而笑,尊她之身之位,不愿与她辩驳,可南知意盛气孤傲,轻易出言伤人,竟是不识大体,“世传明王妃美貌无双端庄贤淑,今日初见当真是世人无识流虚言了。” “狂妄,莫要忘了你是何等身份?卑贱之人也敢对本宫出言不逊。” “是了,此刻王妃也知卑贱之人也称为人了,若非生而为人,受这礼教约束,在下也是奇了,真当如王妃一般品性,会比旁人高贵几分。” 江儿跪在边上,不住落泪随后重重磕头声声响起,“公子莫要争辩了,是奴才冲撞娘娘扰了娘娘兴致,小的领罚。” 南知意直视叶烟行良久,语气冷淡的说道:“叶公子,山高水长日也久,今日我饶过这仆役一回,这偌大的明王府甚是平和,咱们有的是时间精力,下次莫要落到我手上。” 莲心不依了,平日仗着自己是王妃从荒国陪嫁而来的随身婢女,深得南知意喜爱,对下人欺辱惯了,今日也想不依不饶,随即开口道:“娘娘,这二人冒犯主位,按照家规,应当教训他们才是。” “莲心,本宫乏了,想歇了。” 莲心扶起南知意,回头狠狠瞪着叶烟行,目光凶厉,毫不隐藏其中的恶意。 江儿扑在地上哭得伤心,叶烟行蹲下身子抬起他的头,取出白绢轻轻擦去他额间的血珠,有些恼气,“你这小家丁磕头就磕了吧,这回弄伤自己了,是你伺候我还是我照顾你呀?” 看着叶烟行的温柔关切,江儿哭的更厉害了,“公子你这次可真是害苦江儿了,刚刚被王妃责罚一番就算了,今后我在这王府恐是难以留命了。” “堂堂王妃,这等小事她怎会牢记心中,江儿不必在意。” “公子不知,王妃看似和善,实则心狠。王爷尊贵身边却只有王妃一人,并非两人恩爱。府中女眷但凡一遇恩宠,皆会患病被送出王府。”江儿抹着眼泪,哽咽的说,“无人归来。” “这般残忍也好,本公子带你走,保你一世周全,不必在这王府看人脸色,担心受怕。” “公子不可,江儿入了这王府奴籍,逃了便是死罪。天下是王爷的天下,小路孤苦无依,逃得到哪里去?” “自是与我回府。”叶烟行自豪回答,怕江儿不信,随即又道:“世间无人可寻,罢了罢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回到侧殿便看到周衍之坐院中,方潜站在他身后眯眼含笑。 “奴才见过王爷。” “嗯。”鼻间随意哼气答应,看向仆从身后的叶烟行,那人望着自己目光氤氲,眼中聚拢整夏的薄云。 “今日有猎宴以祭夏耕,随本王同去。” 云开雾消,轻咬嘴唇浅浅笑了起来,弯着嘴角缓缓回道:“愿同往。” 皇城远郊猎场,周扶风不住望着营帐外,焦虑不安的来回走动起来。 “皇上喝碗御膳房呈上来的消暑糖水吧,御医说狩猎消耗巨大,要多补充水分。” “朕说了不喝,走开。” “皇上在等明王爷吧,刚前行者已经来报说不出刻钟就能到了。” “你怎的不早说?”周扶风听闻口气严厉了起来,连忙要悟儿帮他重新整理一身骑射劲装。“如何?” 悟儿本就胆小,听着皇帝语气凶厉,红着眼低头整理衣服称赞道,“俊朗非凡。”昨日身披红衣承逢雨露,今日便被冷漠推拒,画虎画皮难画骨,伴君如虎难测心。 不出片刻,周扶风远远看到了明王一行疾驰而来,忧虑全扫,主动迎了上去。 “皇叔来得好迟。”口中说着明王,眼中却盯着叶烟行。 叶烟行不作表示,周扶风厌烦的挥手拦住一行欲要斥责之人。 “朕深居宫中,春猎后便不曾舒展,还望皇叔给朕留些颜面。” “各凭本事。”周衍之翻身下马,伸手接过薛善力捧上几把上等的弓箭,挑选后选定一把精巧红弓递给方潜。 鼓声渐起,号角手随着鼓点拉开狩猎之幕。 六年前先皇驾崩,随后的几月间现太后和明王不约而同设计诛杀其余正统皇室血脉,而今大周皇室看似繁盛,实则血脉单薄,除却他们叔侄二人,仅剩的皇权贵族皆是无法继承大统的异姓旁支。 “胜者,黄金千两,美酒琼浆,绫罗绸缎,还望诸位爱卿莫要隐藏实力,失了这丰厚的奖赏。” 一声令下,群臣四散,周衍之带着薛善力纵马入林,一如猛虎归山。 叶烟行坐在通体乌黑的高头骏马上,手上握着精致红色弓箭。甚是无聊的看着这场狩猎,那人也知自己本性,索性就放任自己偷懒了。 周扶风见只有叶烟行了,催马向前来到他身边。“叶公子,这林中树丛茂密贸然进入容易失了方向,还有许多野兽,不妨随朕同去,以便有个照应。” “无事,我不喜欢。” 周扶风暗喜这人终于开口同自己说话了,“朕精通狩猎,可教公子。” 叶烟行看着前方树林,灵气浓郁,周衍之也进了这片树林,确是好去处,便点头同意了。 周衍之马上搭弓引箭,瞄准了卧在灌木中的野猪,只听得野猪一阵嘶嚎,扑出树丛。周衍之再拉弓箭,箭羽疾飞,野猪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这野猪竟藏得如此隐蔽,王爷真是好箭法,无愧百步穿杨之称啊。”薛善力不自觉称赞起来,“看来此番围猎,王爷定能拔得头筹。” 叶烟行看着远处那人轻拍马颈,似是在夸奖马儿配合得好,眉心舒展浅笑出声,脸颊沉出小窝醉人。 周扶风看着叶烟行为他人展开笑颜,心中不悦焦躁不已,四处寻找猎物好在叶烟行面前展现自己的高超箭法,吸引他的目光。北边声音大噪,山间飞禽走兽受惊纷纷逃窜,日光下闪过一抹亮白,周扶风拉开弓箭瞄准那抹光华,他知道此物灵活,必须一箭命中否则便是失了机会了。 叶烟行转头看到周扶风弯弓欲射那团柔白,大惊之下连忙催动马儿,马儿受了刺激,腾起四肢想要将背上的人甩落。 不远处的薛善力看叶烟行将落马背,怕他被马蹄践踏施展轻功而上,被人撞开,看到自家主子落于马背,牵紧缰绳,环抱住身前快要堕马的叶烟行。 手臂穿过他的腰身,呼吸沉重的喷洒在耳边,两人靠得极近,叶烟行回首眼周赤红水汽氤氲。周衍之皱眉,叶烟行眼中不是山天水色,是泪光。 正文 敛狐意 周衍之松开了环住叶烟行的手臂,这人腰肢纤细得再用力就要折断了一般,低头看他沾着泪珠的羽睫微颤,接他下马,轻声询问,“可好?” 叶烟行垂下眼眸,不着痕迹的拭去泪水,说了多谢,随后离开了周衍之的怀抱。 “你无事便好,无需言谢。” 二人无言,气氛变得凝固,远远传来周扶风的笑声,“叶公子你看,朕射到猎物。” 皇帝身后的侍从捧着白团走了过来,那白球已无动静,眼珠暗淡浑浊,鲜红的血液自伤口潺潺涌出,浸透了洁白的毛发。 周扶风擦着手中的弓箭,开心的说道:“这狐虽然幼小,但毛发皆是上品,等围猎结束,朕就命人剥下它这一身皮毛,给叶公子做个袖暖如何?” 叶烟行看了侍卫手中的小狐狸一眼,转头不再理会。他与普通生灵不同,承天地生,自生而为天狐,未至睁眼已然开智,山中灵气滋养,百年未至,便凭自身资质修为历劫成仙,最后更是点化落霞山中百物,受精怪地仙尊敬。眼前夭折的幼狐,或许只差那一丝气运便能幻化成妖,只差一点罢了。 周扶风见他避开,以为他见不得这等血腥,连忙追去,“公子可是嫌弃这血气,朕自会交待下面的人处理干净,选最好的款式绣上图样,再献给公子的。” 叶烟行心中本就为那只死去的白狐气愤不已,周扶风还追在耳边说着将要怎么处理它的尸身,只觉得自己脑子好痛,不回头的走出树林。 周扶风看叶烟行走了,脚步不停的跟在边上,亦步亦趋。生怕皇帝有所闪失,龙体受损的侍从也只得同行,乌泱泱的一众人追着飘翻红衣离去的场面甚是壮观。 薛善力嗤笑,不屑的说:“这副模样,全无半点皇家威严,哪里像个皇帝。” 周衍之翻上马背,牵住缰绳轻夹马腹,扬鞭催马,“走吧,离这场狩猎结束还早着呢。” “谨遵王爷之命。”薛善力紧随其后,不知王爷是何心意。 叶烟行呆坐在营帐边上望着树林,全然未觉有人在身后注视着自己。 悟儿候在不远处,看着叶烟行的倾世容颜和淡泊气质,不是不能理解皇上对他的百般容忍和刻意讨好,这般重视,还把身边人派来伺候,想想就有些泄气。自打入宫,他凭借这副清秀乖巧的模样讨了不少人的欢心,甚至因为相貌可人被送到皇帝身边,一朝被翻浪,成了宫中呼风唤雨的天子贴身太监。即使被人前人后的羞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那又如何,同样侍奉于天子跟前,被宠幸的是自己,这份恩宠未有落于旁人不正是他的福气? 皇帝身边的奴仆换了一批又一批,始终留在天德殿的只有自己一人,时日久了,这些话语传到耳边早是不在意了。多年侍驾至今,却要看着这每日与自己共赴云雨的皇帝心系他人,自觉气愤无可奈何。 日暮渐垂,叶烟行仍是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树林。悟儿走过去,“公子,坐了一天,乏了吧?可要饮茶或者吃些糕点?” 叶烟行轻轻摇头,风起吹拂天地,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头顶,忽然弯起嘴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悟儿看着叶烟行突来的笑意,这人原是会露出这般情绪的么? 树林中周衍之主臣二人骑马归来擦过叶烟行,周衍之选择躲开了那双浅色的眸子,自顾着下马进了营帐中。 叶烟行向来不知掩藏情绪,被周衍之忽略的失落和难过全挂到了面上,连身旁视他为敌的悟儿都感受到了他直白的不满。 太监在台前点算着堆积如小山的猎物,毫无疑问,明王自是再得头筹。 “皇叔不亏是皇叔,但凡参与的围猎无一不胜,来人,将千两黄金、美酒绫罗奉上。今日猎得的这些野味让御厨处理,群臣与朕回宫赴这山林宴。” 周衍之起身推辞,点头示意叶烟行一同离去。 “皇叔莫要扫了众人兴致,同去吧。” “谢皇上,只是今日夏祭而送至府中奏折未断,本王来要回去批阅。” 周扶风面色一寒,开口道:“皇叔真是胸怀天下啊。”薛善力走到他耳边说了,“公子今日险些落马受了惊吓,知晓皇上不舍可公子一心回府休憩,皇上不会怪罪吧。” “何时遇险?朕为何不知?”周扶风心中大惊,想要示以关怀只见两人已经走远,可百官皆在自己无法离座,只得强压下心中的焦虑。 “今日一早总管撤去了殿中守卫。为何?”叶烟行看着周衍之问道,“不是言我为凶犯么?” “莫不是以为撤了几个侍卫就是没了罪责?北沙陶白意就是你杀的,这点本王坚信不疑。” 两人再陷沉寂,一路无话。 叶烟行心下不悦,偏头看向车驾外不想辩驳。这人果真还是免开尊口的好,明明是他先欺了自己,如今却说困扰的是他,颠倒黑白。 夜幕降临,王妃带着侍女守在偏厅,等待明王归来。 “莲心呐,王爷可回来了?”南知意满脸愁容,美艳的脸庞失了神采,黯淡落寞。 “娘娘,还未有仆役回来禀报,应当是还远得很。” “侧殿那个是不是同去了?”语气泛着苦意。 “娘娘,这菜肴可要撤下重做?”莲心低声问着。“这都换过两回,不如等小厮传回消息在准备?” 南知意刚要点头,就听得王爷回府了,连忙起身相迎,却见方潜阻在面前,弯腰恭敬说道:“王爷吩咐小的前来通知王妃娘娘,夜深早些休息,王爷要批阅奏折,就不过厅相见了。” 看着方潜的背影,南知意呆立原地捂住胸口,皱着眉头直唤莲心莲心,本宫好痛。莲心扶住王妃,让婢女去请御医和王爷。 周衍之和叶烟行刚回到承折殿,便有侍女匆匆赶来跪在地上,带着哭意说王妃出事了,请王爷快去看看。 看着周衍之离去,叶烟行垂下头,觉得心口升起几丝陌生之感,他一时不能适应。 “江儿。” 江儿闻言走到叶烟行身边,“公子何事?” “王爷眼中身侧是否真的只有王妃?” “公子在说什么?”江儿没有听清,叶烟行轻不可闻的再重复了一遍。江儿这次是听到了,引着叶烟行回到侧殿,边走边向四周张望,低声说:“公子忘了吗?上次花园江儿说过的话么,无一归还。” “无一归还,是指的?”叶烟行看着江儿满脸不信。 “公子,是您想的那样。”江儿声音弱了下来,“所以您与王妃争辩时江儿真的好担忧,江儿是发自内心的畏惧王妃娘娘。” “罢了,府中发生此等事情,王爷不作处理,此事便与我们无关,回侧殿吧。”叶烟行兀自往前走着,江儿小跑着追上他家公子,阻挡住他的前路。 “公子公子,等等江儿,您、您这是走错了呀。” “爱妃早些休息,莫要染病了。”听着王爷的温柔关怀,南知意听话安静入睡。 “王妃起来吧,王爷走了,不要憋着了。”送走明王爷,莲心连忙返回香房,唤起了自己的主子。 南知意拉起薄被挡住脸颊,弯着眉眼痴痴的笑出了声,“莲心,本宫好欢喜啊。” 莲心拉下被褥,看着主子美丽动人的笑脸,说到:“娘娘真是美极了,今天也是绝色无双。” “你这小婢女,就这张嘴甜得教人喜欢,天下美人多着呢,你才见识几何啊?” “奴婢虽然没有见过天下间所有美人,但我知道,绝对没有比我家娘娘更美的美人了。” “当真?”南知意沉下面容,“比那叶烟行如何?” 莲心沉默了很久,南知意冷哼一声,“无话可答?” “娘娘并不是这样。”莲心想了还是决定开口说了,“叶烟行确是美人无疑,只是觉得那人身上的美有一股非人的气息,奴婢怕那勾人的是妖邪之气啊。” “嗯?莲心所言何意?” “娘娘可有见过,那位世间男子有此姿容?”说着不屑哼气,“恐是那精怪变化,平素他观王爷的眼神,看着就令人作呕。” 南知意握紧被衾,声音艰涩,“莲心莫要胡言。” “娘娘,奴婢何时欺瞒过您。”莲心跪倒,情绪激动的声音颤抖了起来,“那人望向王爷的分明就是女子爱慕男子的眼神,若是他毫无企图奴婢定是不信。” 南知意素来疼爱莲心,看她这副模样更是心疼了,“快起来吧,本宫知道你的想法了,本宫会注意。” “其实,本宫也有所感,只是心有怪异,并非未有往这方面想过,今日你一点破,我也算明了了。他竟存有这般龌龊的心思,低贱之人果真不知廉耻。” 莲心扬起笑脸,心中大喜,伺候王妃多年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她早就了然于心了。“娘娘也有这种感觉吗?今后定要多防着这个妖精。” “可是莲心,王爷没有那般爱好,他纵然有倾世美貌存了这份念想又如何,他是男人,这点就永远不可能站到王爷身边。” “娘娘莫要轻视男儿,哼,那些以色侍主的小倌有的是不要脸的手段。况且,况且王妃娘娘别忘了王爷与皇帝是叔侄,他们的血脉是相连的,皇帝身边那个阉人不就翻上龙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呵呵。王爷今生永远都是本宫一个人的。以前那些女人不可以,现在叶烟行不行,今后也不会有人能抢走王爷。”南知意闭眼,精致的面容变得狠厉起来。 苏慕知做了个梦,梦里的自己回到了年幼之时,抱着体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白狐,站在仙气缭绕的落霞山府门口嚎啕大哭。 “哥哥,慕知回家了。” “我家慕知不是偷溜出府不愿回来么?怎的在府门前落泪?” 苏慕知满脸泪水的跪在门口,“兄长大人,慕知知错了,慕知真的知错了,求你求你救救它吧。” 身前降下红霞,“慕知,如你早归洞府,根本不会害它身亡,可你贪恋人世繁华,自当承受这份后果。” “兄长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慕知好痛苦,真的好痛苦啊。” 来人轻点他的额头,声音温软,“我的小蝴蝶,这份痛楚因你而起当是你来承受,可你过于年幼,本君于心不忍,收取你的这段回忆...” 醒来时,脸边泪痕交错。兄长大人,慕知心好苦啊,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了。 叶烟行看着江儿在屋里这边掸灰尘那边扫墙角的忙来忙去,觉得有些无聊,“江儿,今日初几了啊?” “今日十五了,公子。”江儿推开窗户,“可是吵着公子了?” “今儿十五,江儿和我出去玩儿吧。” “公子想去哪里?” “我们去草堂。” 江儿一时紧张,回头看着叶烟行,“公子可是不适?草堂不是医馆么?” “确是医馆,只是我与陆之远大夫是好友,本是约好了每月小聚。我进了这王府,已经一月了。” “那位挂名每月之出诊几日的陆大夫吗?公子好厉害啊。江儿听闻陆大夫医术高超,起死回生。” 叶烟行轻轻笑了,“那还不快些准备,随我出门。” 方潜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些苦恼,“两位莫要纠缠了,王爷现下不再府中,今日十五王妃也到寺中还愿,我没法做主啊。” 叶烟行眸光微闪,盈盈的光华看着方潜,“管家,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答应了吧。” “好的,公子早去早回。” “江儿谢过管家,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舒服,扶管家休息。” 良久,方潜靠着椅子,脑袋昏沉,有些头痛欲裂,“刚刚有人来过?感觉与人交谈过。” 江儿自小入府,王府管束颇严,他每日都在忙于做活,基本没有出过府。这次上集市其实他比叶烟行还开心,这边看着吹糖人,那边惦记派杂耍,好不肆意。 今日是陆之远每月稳定的坐诊之日,草堂小小的门庭外早已排起人龙。叶烟行看了也是无奈,心道陆知行再怎么医术高超也不能看完所有人,这般形势,排这队伍也是运气,给人希望,也是让人绝望, 小仆望北领着叶烟行,进了楼上的书房,轻声笑语,“公子可是许久未来落英谷了,我家主子可是惦念了很久呢。”叶烟行不语,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望北推开门让二人稍等,自己去找陆之远,听到主子在吩咐病人。 “少爷,贵客来访。” 陆之远也不抬头,冷冷说道:“出去,望北没看到我在诊病么?” “可是少爷,叶公子在楼上书房等你啊。” 陆之远顿住了,缓缓抬头看向小厮一时间也不赶人出去了,连忙叮嘱注意事项,飞奔上楼,脑中是那白梨树下红衣翻飞的倾世之姿。 陆之远还未多做喘息,便冲到那人面前,握住他纤细的手臂,伸手搭上脉门,“我看看可有伤到何处?” 叶烟行不住的笑了起来,不着迹的抽回手,“知行,我一切都好,哪里都没事。” “这王府守卫森严,我区区一介平民进不得,都快急死了,你倒好,还在这里笑得不行。”陆之远面容焦虑神色紧张,“这个月来,我只能从前来问诊的权力人家口中探寻一些消息。” 叶烟行心有愧疚,看他忧虑,敛去了笑容,“我在王府很好,你看我不是没事么?还有这么讨喜的小仆从伺候。” 陆之远看着他似乎不是撒谎,“可真?” 江儿连忙点头,“是的是的,奴才就是伺候在公子身边的江儿,是方总管亲自派来伺候公子的。” “今后呢?王爷要如何处置你?” 叶烟行看着陆之远,眼眸中满是笑意,“未来之事,我怎得知晓,不过你放心,我自会照顾好自己,等回到王府,我得了王爷准许会经常给你寄书信,让你了解我的情况。” 两人短暂交谈,叶烟行念着草堂外等待救治的长龙,匆匆告辞回了王府。 正文 花重锦官城 公子已经几日不出门了,整日懒懒的卧在床上,也不让自己侍奉在身侧了,这可如何是好?江儿忧心的站在门口,紧盯着锁闭的房门,心想着公子往日之是比较怠惰,是不是最近天太热了,公子热得受不了所以不愿动弹了。思及此处,离开侧殿去了厨房,给公子寻些消暑的点心糖水。 叶烟行睡得迷糊,周身滚烫,完全不想离了床榻,好难受,再歇一刻就起床,想吃枸杞银耳,冰镇过最好了。 自己与普通狐狸不同,不需要随着时节变换而更换毛发作为保护色。只是落霞狐君即使成仙快要万年,却每隔几年都要换一身白毛毛。换毛的过程虽然使人发烫乏力,但是每次新长出的毛发品质更好,柔顺油亮的让苏慕知爱不释手。只是这换毛的几日间,他会睡得昏沉,无法控制自身体态和抵御伤害,怕自己会睡梦中显出原形,吓到江儿。 午夜月升,一只白毛狐狸躺在床上,四肢仰躺形象全无的呼呼大睡,雪白柔软的小腹毫无防备的翻露出来。不知是睡梦中遇到了什么,白狐狸后肢轻轻蹬了一下。浑身开始发痒,换毛开始了,白狐狸迷糊着磨蹭着床铺,伸出爪子挠痒痒,抖动全身。 新换的绒毛纤长顺滑,格外白腻,叶烟行睁眼看了自己的白爪子,变回人形拉过被衾安心的睡了过去。狐毛依次替换,这次是换的是表层作为抵御风雪的表毛,离全部结束还需要几天,希望江儿不要发现才好。 江儿伺候叶烟行许久,知晓他家公子贪睡,不到午间不会醒来,所以只带了午食过来,推开门就被眼前的阵势吓到了。满地白絮,叶烟行盖着薄被半个身子躺在地上,莹白的肌肤露在空气里。 “公子?公子?”江儿唤了几声,见叶烟行不答,连忙放下食盒,扑到他身边想要扶起他,只觉掌心温度不对,伸手拨开了他遮脸的黑发,探向了他的额头,触手滚烫。江儿着急,把叶烟行扶回床上,用温水给他擦拭身体,换了身衣袍,冷水浸湿敷在额头。一连过了几个时辰,不见温度有所降低。 “总管,二总管,大总管去哪里了?”江儿急得哭出了声,“我家公子高热,如今昏睡不醒,奴才、奴才怕公子出事,想请大夫。” “哦?是江儿啊,大总管几日前奉命出府了。”二总管倒在椅子上懒洋洋的扇着凉扇。“大总管不在,我们请得动大夫?” “可是,我家公子病重,等不得了。” “等不了也得给我等,要不你去求求王妃娘娘?” 江儿急得眼泪直流,咬牙一跺脚就溜出了王府,一刻不停的跑到上次去过的草堂,拉住小厮问道,陆大夫可在。 小厮不耐烦的挥手,爬在账台闲的发慌,“看这堂子这么安静,就知道陆大夫不在了啊,今儿又不是十五,不是稳定出诊。” “可是,我很着急,请问小哥知道陆大夫在何处吗?” “别在这转悠了,要是知道大夫在哪,我还会呆在这里?早就发了。” 江儿忍不住哭嚎起来。 “小仆役你怎得一个人在这里哭啊?” “望北,你家陆大夫先在何处?”江儿不顾满脸泪水,抓着来人不住询问。 “我今天来给少爷取药材,前些时日见你还高兴得不行,今日就在这里哭个不停了?” “我家公子高热昏过去了,我怎么也叫不醒他,想请大夫,可是大总管不在,我又不敢见王妃,怎么办啊?” “你是说叶公子病了?”望北一惊。“你现在回去,好生照顾你家公子,我马上赶回落英谷。” 泪水盈满眼眶,听话的点头,泪珠随着动作滴落。 江儿赶回王府,守在叶烟行床前,也不知望北回到落英谷要花上多少时间只能安静又着急的等候。 这太阳都落山了,陆大夫还没有动静,江儿也下定了决心,咬牙冲了出门。 “王妃娘娘,侧殿伺候叶公子的江儿跪在外面。” 南知意眼中泛起厌恶之色,将手中的绣线扔回绣篮,“侧殿,哼,带进来。” “何事?” “王妃娘娘,我家公子病了,请您准许奴才找御医来看看。” “这等小事,不去找方潜却来找本宫?”南知意轻饮下杯中的茶水,毫不在意的说道。“御医?贱奴告诉本宫,他是什么身份?” “方潜总管外出几日了,奴才真的很着急。” 莲心本就看他二人不爽,现在也算逮到机会了,“这方总管是不会回府了么?” “娘娘,娘娘,公子的病拖不得了,让奴才请个大夫回来看看吧,他已经烧了一天了。” “带个外人回府,你当这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 江儿哽咽的开口,“我家公子是王爷的客人,若是有了闪失,恐王爷会怪罪。” 南知意冷笑一声,把手中的天青瓷杯狠摔在江儿身上,“奴才,你家公子?莫不是忘了这明王爷才是你的主子。” “奴才不敢。” “狗奴才,拿王爷压本宫,他算什么?给本宫滚出去。”南知意气愤得指间颤抖,“一个侍宠,王爷为他责怪本宫?他以为他是谁?” 莲心大怒,“滚,没听到娘娘说的么?出去!” 江儿看王妃发火,吓得连连告退逃回了侧殿。 “不过就是个男宠,王爷怎会将他放在心里。”南知意皱起眉毛,“病重?莲心,替我看着侧殿,别让那狐狸精使了手段。” “娘娘莫要生气了,奴婢自会留心那人。”莲心伸手给主子捏肩按颈,“不过娘娘,我们还是要寻个时机把他除去。” “容本宫再想想。” 江儿缓过沁凉绢帕换在叶烟行额头,看着他泛红的脸颊,“江儿不怕责骂,只怕这一通责罚就不能回来照顾公子了。那么漂亮的眼睛别总是闭着,公子醒醒看看江儿吧。” “江儿。”叶烟行迷糊的睁开眼,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 “公子你可算行了,真是吓坏江儿了。” 叶烟行幽幽说道,“无事,我只是乏了。” “公子几日不舒服了,为什么不告诉江儿,江儿可以给你请大夫啊。”江儿哭诉着,“今日我偷溜去了草堂,见到了陆大夫的小厮,他已经去请陆大夫了,公子安心。” “无妨,你莫要再哭了,只是有些发热,害得我都着急了。”叶烟行叹了口气,“知行平日出诊时间不定,今儿也不是十五,也不知他能否出谷。” “只要公子好,江儿管不了那么多了。” 二管家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江儿扶起了虚弱的叶烟行,靠在床边淡淡回答。 “刚刚有侍卫禀告说一位陆大夫在门外求见,要给公子诊病。” “公子,陆大夫来了,我就知道他看定会出谷的。” 出谷?二管家神色一凛,府外站的莫不是医术高超的陆神医。这神医如今上门,必是与也公子相识。心中暗喜,这神医向来只认排序,不分贫富权势,莲心多次派人送礼相请以求医治王妃幼时带有的心疾,皆被婉拒。此次陆神医自行到来,若自己允了神医入府,以此为由请他为王妃医治,大功一件必是后赏。 “是小的走眼失礼与神医了,江儿你照看公子,我现在就去接引神医进府。”说着就连忙离开了。 陆之远主仆两人随二总管进入王府,王府华美富丽堂皇,亭台楼阁园林湖景看得望北不时称叹,而他的主子焦心欲焚,只想快些见到叶烟行。 翠竹掩院,把这座侧殿与金碧辉煌的王府相隔,闹中取静,颇有一番清幽的意味。 江儿在门口候了许久,眼见陆之远来了也不顾礼数,拉着他想走,“公子好静,只要陆大夫进去。” “既是如此,那我去处理府中事物了。江儿,陆神医替公子诊治过后,定要来唤我,莫要怠慢了贵客。” “是的,二总管。” 江儿拉着望北进了自己房间歇息,陆之远推开房门。房内昏暗,点点幽灯。 “知行?” 陆之远看着披散青丝的叶烟行靠在床头,消瘦了许多。 “怎的,几日不见就清瘦了这么多?” “无事,只是需要神医帮我多开几副消暑散热的药方了。” “手伸出来,别想诓我。”说着手指打上叶烟行脉门,那手烫的发热不似常人。陆之远眉头紧锁,这温度似乎...,刚要询问就看到叶烟行闭着眼,很是疲劳的样子,脸色微红印着烛光却是不适的样子。 “你的体温?” “哎呀,被发现了,我自幼时便每年都有这么一段时间会发高热嗜睡,过些时日便会转好,这次大意了些,没来得及通知江儿就睡着了,他看我沉睡不醒浑身发烫,以为我出事了,才会如此惊慌。”叶烟行垂下头,安静的说了造成目前情况的原因,他想了想据实以告是不能,但自己也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把话说完而已。 陆之远眉头一跳,世间竟有如此奇特的病症,忆遍所学、父亲传授过的医术甚至医术都没有此类病症,真是闻所未闻。 “果真的天下之大,烟行莫要着急,我家中还有几份古医典,定会找出医治你的方法。” 栖凤宫中,太后元善靠着软榻休憩,石榴红色的薄纱遮去身姿,宫女跪在腿边给她揉捏着腿足。 殿前总管太监伏身在榻边轻声说,“启禀太后,皇上那边传话说,一个时辰后来给太后请安了。” 挥退宫女,睁眼看了身边的太监,“福安,伺候哀家起身。” “是。几日酷热难消,虚火焦燥。奴才给太后备了莲心羹解暑,用冰镇着呢。”说话间扶着太后进了花厅。 银匙搅拨泛着寒烟的甜汤说:“不枉哀家有意提拔,你这奴才贴心得紧,深得哀家心意。” “伺候娘娘是奴家耗尽毕生求来的福气,多谢太后娘娘的提拔。” “知道你忠心了,莫要油嘴滑舌,哀家可不喜这些蜜儿话。去,把前阵呈上来的秀女画取来,哀家再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人家。” “皇上驾到。”远处传来太监的禀报。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安康。” “皇儿快起来,我家皇儿真是越来越稳重可靠了。”元善拉着周扶风坐到案前,远观二人眉目相似,感情也是极深。 “儿臣思念母后,便赶过来和母后用晚膳,可好?”周扶风笑着看向他的母妃,余光却见总管太监送来几册画纸,“母后,这是?” “这是各地送来的秀女画像,皇上也来瞧瞧,可有入眼的名门闺秀,皇儿放心,皆是哀家细心挑选出来的,后妃适应的人选哀家都用不同颜色给皇儿批注过了。” “儿臣不想考虑这些,母后我们还是传膳吧。”周扶风无奈的打断了太后。 “皇儿已到亲政的年龄了,只等你大婚后收回权力,便不必在如此忍气吞声了。事关重大,皇儿任性不得,一切听哀家安排。” “可是儿臣真的不愿。” “平日皇帝胡闹哀家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不知轻重的放肆太监哀家也由着你去了,你现在顶撞于母后,哀家心好痛啊。”元善记起那日撞见的苟合之事,心口直痛得快要死去了。 “母后莫要生气,儿臣依你所言便是。”周扶风顺从的安抚太后。 大周讲究礼制尊卑,他自小尊敬母后,心中不愿也之只能听从太后的懿旨。可心中越来越想见叶烟行了,想看他清丽的面容,听他用温柔的话语和自己说上几句,散去心中的思念。 莲心把手中温热的药碗递到南知意手边,“娘娘,想在感觉感觉怎么样了?” 南知意皱着柳眉饮尽汤药,“真是苦极了。” “这陆大夫不愧是神医,自诊断了几日来,我伺候在旁观睡梦中的娘娘呼吸自然睡得安稳。”说着递上了手边的清水,“娘娘用水漱漱口吧,陆神医叮嘱了药苦利病,但于甜味冲突,奴婢就不备蜜饯了。” “还以为本宫这自幼带来的心疾药石无医,没想到陆之远当真有些本事。”清水漱过口,感觉好了很多。 莲心扶着主子上床,南知意看着案上求来的观音,刺痛了她的心。莲心心思细腻,深知主子心意连忙安慰:“娘娘好好调养身体,陆大夫说了几月后便可痊愈了。到时娘娘一定能,一定能如愿的。” 南知意叹息,“王爷无心,我有此意又如何?是君本无心还是本宫容貌渐去,为何不得王爷之心。” “娘娘容貌世间第一,王爷也时常夸赞,王爷无意此事,定是朝事繁忙,” “本宫与你也是主仆几载,莫要在提这些台面上的好话了。”手指紧攥住被衾。 莲心试探的望着南知意,“娘娘,不如我们稍稍用些手段?” “莲心不可,我与王爷本就是夫妻,再说了本宫身份尊贵怎能使用那些手段。”南知意听了不住摇头。 “我的娘娘啊,您想,一旦产下麟儿,王爷态度定会转变。凭借王爷的心思,他日大事所成,您就是皇后了,这孩子便是未来的东宫之主。” 南知意知道莲心所言不错,她入主明王府五年,也曾盼望能与周衍之属于彼此的孩儿,可一直无所出,使得心疾更甚。 “娘娘莫要优柔,我寻得这药物能盛鱼水之情,却不会损人身体,不要再犹豫了。” 一夜难眠,次日面色黯淡的南知意,终是点头答应了。 昨日降了大雨,今日一早便是凉爽的天气。叶烟行休息了几日,最里层的绒毛毛也换好了,恨不得天天用狐形晒太阳,梳理毛发。正是好时辰,叶烟行到院中给栽种的花草浇水。 “公子,我们种了这么多的花,江儿手脚笨拙,会不会照顾不过来啊?” 叶烟行轻轻笑着,放下了水壶,说:“花儿娇贵也有坚韧,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公子真厉害,对花草都有这么深的研究,难怪上次路过后院看到那些芳香花草就走不动了。” “听闻城中有一处花草轩坊,汇聚世间名花异草,我很好奇,想去。”叶烟行想着动了出门的心思,手下动作快了些,“江儿快些,我们待会儿出门。” 淮南落雨成害,周衍之带着方潜出门数日操劳,奔波数日终是将赈灾救济之事安排妥当,连带除去元善太后党羽费了好大一番心思,今日回府只想多做休息。 “王爷,奴才有事禀告。”见主子用完午膳,二总管禀明几日的府中情况。 “说。” “前些日子叶公子患病,未曾离开房间。幸得公子好友陆神医诊治,现是无碍了。” “既是无碍便不必多提,退下吧。” “还有一事。”二总管犹豫了一下,迟疑的开口说,“公子刚刚说要出门到城中最大的芳草轩去赏花。” “随他,找几个侍卫跟着去。” 得了王爷的准许,二总管行礼退出,“奴才告退。” 周衍之随手批阅了几本奏折,便再也看不下去了,闭眼歇息起来。 “公子看,芳草轩唉。”江儿兴奋得拉着叶烟行不放,两人看着远处精致的楼阁,已然闻到了花草的甜香。 “来人止步。”楼前的几名壮汉拦住两人的去路,“可有邀请所用的名帖?” “我主仆二人初次前来,不知观花还要名帖,可否通融?”叶烟行礼道。 “芳草轩供权贵所玩赏,不是随便可入之地,两位请离开。” “权贵?几位可知我府上何处?真是不识贵人眼,你家主人请你守门真是辱了宝地。”和叶烟行呆久了,江儿也变得胆大能言了,看着气势汹汹的几人也不退缩了。 “哪位府上?如此厉害?”众人哄笑。 “我家府上明王爷,一人之下有万人之上无,让路。”江儿说着明王府也是硬气,神色自豪。 几个壮汉相视,抓耳挠腮一番眼中有所犹豫,也是坚定了立场,破不得规矩,放不得两人。 听着几人争吵,叶烟行赏花的兴致也没了,甩袖欲走。 “公子留步,我家主人有请,请随我来。”一名男子自楼中出来,恭敬作礼道。 “听见没,你家主子请我们进去。还要名帖吗?”江儿得意的扫了几个汉子,惹得几人怒目却不敢言。 男子迎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琴音渺渺,推开门,一位青衣女子缓缓演奏者美妙的曲子。琴弦微响如泣诉,歌声绵柔打绿蕉。 女子拂袖,一切静止下来,女子起身忽而跪地,语带哭意,“公子,今日见您如常的美丽强大真是太好了。” “你是何人?” “公子定是忘了,百年便到极海与两位友人相见,我就是那时陪在三位身边的柳花,当年我正历心魔几欲枯竭,您倒了杯中仙酿于我,渡我过了那次磨难。如今我已成妖,百年来未敢忘记公子大恩大德。” 听闻她介绍自己,叶烟行就想起了这株嫩柳,总是调皮的用柳枝绊住行人,见她有此造化,也是替她高兴。“起吧,举手之劳莫要记挂了。” 花柳看这眼前惦念了数百年的恩人,依旧是倾世绝尘,不禁落泪。 叶烟行摸了摸她的头,说:“我本爱花之人,来此观花,你可莫要再哭了,弄得我都担忧了。” 花柳听了掩面拭泪,直道自己失礼,带着二人赏遍这楼中的世间佳品。 芳草轩不愧是称为城中第一,名花异草数不胜数,特别是其中梨花木为盆的碗莲,碗中一莲,花开一瓣如数瓣,花花相叠,如同数朵同时开放,花香淡雅清幽,举世无双。 “公子好生厉害,眼前便是我这芳草轩的镇楼之宝换作锦官,若是公子喜爱,就赠与公子吧。” “锦官?花重锦官城,好名字,花如其名,送于我怕是不太好,你比较懂得如何照顾花草,这花自是留在你手边的好。” 接下无论花柳如何说道,叶烟行都坚决不收下这盆碗莲。 花柳倚在小楼看着远去的叶烟行,眼中脉脉含情,这人和百年初遇时一般,谦逊和善。 陌上如玉,公子无双。 正文 碧波浅雾过春风 月正当空,池边蛙鸣风中蝉声催得人心焦躁,南知意倚在窗边手指不住绞紧绣帕。听得身后房门开合,她声音微颤地问道:“莲心,都弄好了吗?” “娘娘,您看。”莲心自袖中取出一包油皮纸裹好的物件,“真是找死奴婢了,当初寻得之时未曾想过要使,仅是留了名,不知位置。那商人好生狡猾,谈了许久故作扭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让出来了,明明就是想要趁机抬价,世间无良最是商了。” “那人可信?”南知意轻轻嗅,粉末无味。 “娘娘自可放心,这人难寻极了,不然奴婢也不会此时才赶回来,幸而王爷还在府中,没有错了时机。” “王爷回府方潜未还,想必还在为赈灾一事善后,今儿应是二总管当值,莲心去吧。” 莲心行礼轻笑,“请娘娘沐浴梳洗等候传召,这等小事交给奴婢就是。” 二总管不似方潜自幼相伴对周衍之忠心不二,年纪资历皆是王府最长,多年来却始终被方潜压住一头,南知意嫁入府后几人便已经连成一气。上次陆神医之事得了不少厚赏,此次若成更是富贵非凡了,心想着莲心说了此物无害少量便已升情,偷偷往呈上的清茶里添入些许。周衍之看奏折看得深了,觉得今日不同以往的闷热,饮尽手边茶水。 周衍之更加燥热了,添了杯清茶饮下,初时入口的凉意压下片刻热意,不自觉饮了更多的茶水,随后涌上了更是蒸腾的热气。举目四望,难怪今日憋闷,皱眉唤来二总管开窗通风,微风吹拂送来晚间的冷意。 南知意在众奴婢的侍奉下香花入浴,凝皂净发玉膏擦身,只等殿中一召承沐雨露。 周衍之停笔闭目靠在椅边轻揉额头,汹涌而来的情意使他无心再批阅奏折,他不是傻子,窗门四闭气中无香,那便是手边茶水添了物。自小在军营中成长,向来克已律己清心寡欲,平日只做正常疏解,王妃入府以后,多了那些患病出府的侍妾就更是节制了。也不知用了多少,这般摧人心智之物,料定不是凡品,心中无奈,这等贵族权势用在调教侍宠身上的东西,今日施到自己身上了,真是令人发笑。 忽而将茶杯猛掷地摔在二总管脚边,二总管脚下一软应声跪地,“王爷,可要召娘娘来...”话到嘴边只想抽自己几大耳光,不住的颤抖着身体。 周衍之气极反笑,“奴才,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念你侍奉多年本王不做计较,再犯小心你的这条命了,二总管。”周衍之最是恼人做这些手段,今次是催化情欲之物,下次添到嘴边的怕是鹤归毒物了。知晓二总管受何人所命,未有把话挑明也是近日事态所迫,他尚且需要南知意来牵制住如今不太安分的荒国。 “奴才不敢了,王爷饶命。”二总管跪伏在地,狠狠磕头声声可闻,自己真是被蒙了心眼,自家主子何等精明狠厉,自己真是把自个往黄泉路上送。 冷哼一声,推开房门说道不必跟来,便独自离开了。 本想到盛月一解燥热,却鬼使神差的泡进了双环池,体内热气不住翻腾,这才感受到了此物厉害处,满池暖意也无法缓解身下的疼痛之意,不觉握紧了拳头,俊美的脸也浮上薄汗,真是别有一番独特的滋味。想要安下心神,脑中却满是乘风赴雨的画面,那人乌黑的长发散落,纤细的手臂环搭在自己肩膀,伴着浮动仰头露出纤长的颈,小巧的喉随着吞咽轻轻滑动,看不见眉眼。只是拥着这身白腻,给他的熟悉感觉如同那日抱着叶烟行一般。 叶烟行见了锦官这等名花心情自是愉悦,只是苦了自己一直被江儿缠着说他的一番美梦,不禁想到花柳定身就算了,何不抹去江儿的记忆而是给了他一场黄粱梦,只得回着好好好,仙酒美人围绕好美的梦哦。江儿一脸得意,说着真是好美的梦,只可惜了没一个仙女比公子好看。叶烟行一听这人还在打趣,拍了他脑袋,说着不正经。 两人说说笑笑在迷宫般的王府里穿行,叶烟行远远看到了熟悉的竹林。 “江儿你回去吧,我想在这亭子里吹会风。”叶烟行说着坐了下来。 江儿偏着脑袋,“好吧,那江儿先走了啊,今儿玩了一天,公子早些回来歇着,很晚了呢。” “知了知了,给我备些软点吧。”看着江儿转身欲走,轻轻说上一句。 “好嘞,江儿告退。”听见自家公子吩咐,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躺在床上几日不能泡池子,心里惦念得很,今日路过了偷偷泡一泡,泡一会就好。这边催了江儿离开,躲开巡逻的侍卫就钻进了双环池。 走到池边,不禁倒抽冷气,这人怎么也在,好好的盛月不去老缩在这俩简陋的潭子里做什么。想着也是未见周衍之多日,也不愿离去了,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不见他有动作,猜想着这人是睡着了,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才见他自肩而下背生胎记,掩在水中也不知是何样。探出身子往前看去,想看清这花纹的全貌。 “谁?”声音隐忍沙哑。 叶烟行一惊,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手抚上他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泡久了不舒服,脸色不太好啊。”周衍之睁眼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满是关切,微凉的手指让他舒服更难受。 “上次本王说过了,这是本王一个人的池子,你怎得还敢来?”看着叶烟行绝美的容貌,强忍痛意一把握住他的手,皱眉说道。只是不知自己被药侵蚀的手下已经没了轻重,看到叶烟行咬唇含泪的望着自己,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甚是撩人。 “疼,松开。”失声痛呼。 周衍之听言低头,只见那手被握得发青泛紫了,却不想放开。这等美人在侧,可偏是男儿之身,自己最是厌恶此等,冷哼一声松开了手,“出去,本王不想见你。” 叶烟行看着周衍之难耐的模样,忍住心中的痛意,轻声说:“你该去寻女子欢好才是,这样下去是不会结束的。”是了,他还有他的明王妃。 周衍之出了水,毫无遮掩的走到了红木屏风前,取下衣袍。叶烟行看着他穿衣,鼻尖酸楚,丝丝苦意自口中蔓延开,是了,他们是恩爱夫妻何须去寻别的人。他要去找明王妃了,可是真的好难过,这个时辰自己应是在侧殿吃着软糯的点心才对啊。 周衍之换好衣袍,准备离去,瞥见叶烟行趴在池边呆呆望着池水,波光粼粼映照着他眼边的泪,挪不动身体,只得站在那里看着他。 被人翻过身体,惊呼着推拒,见眼前的人看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怎的还不走?” “是你不走。”周衍之欺上身,宽去红衾解开白衣,伸手抚弄那细腻的肌肤,被药折磨的失了理智很快便把人弄得满身青紫遍是红痕,坚硬划过两人皆是一颤。叶烟行也不忍着环紧手臂,痛了便咬住他的肩。这人是他心中所爱,周身发热散出淡淡的勾人媚香。 药力与狐的媚香相合,顿时叫周衍之心智全无只想宣泄,却因不善此道难得要领,痛得难受胡乱戳弄,唇齿相嬉间迷糊的开了智,起身朝着那暖热的檀口送入火热。叶烟行吃痛推不开那人的一身蛮力,唇舌并用想将他顶出去,那人突然发出舒适的叹息。叶烟行喉间一动,引得双目发红的人更是无法自持,冲撞了起来,叶烟行终是受不了把口中之物吐了出来。 叶烟行难受却也心疼,眼前和往日不同的周衍之让他心间柔软,伸舌舔舐张口轻吮尖端,听见那人不住的呼吸,拉着那人坐在池边,自己泡进池子缓缓埋首进那散发着雄性气息之地。吞吐间听得满足的叹息声,不禁加快了动作。 真是乏了,停歇了片刻,那人伸手扶住自己的脑袋不让他慢下动作,久得叶烟行口舌发麻。猛得加快律动压进抵着喉咙深处勃发而出,叶烟行呛出了泪水,舌尖卷回嘴角的浊液。 周衍之疏解之后便迷糊着捞出水中的叶烟行,吻了他的额头,哑着声音说了辛苦,随即拥着他沉沉睡去。叶烟行红了脸,连忙挣脱捡了衣物给周衍之披上,摸了摸他恢复正常的脸色,想起两人刚刚亲密的举动,揉捏着自己酸痛的脸溜回侧殿。 二总管遣人来报说王爷已去沐浴,收拾妥当以后来到躺在了明王的床上,捂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 “莲心,何时了?” “娘娘,丑时过了。”过了会莲心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王爷呢,怎么还不来?” “二总管说王爷尚在沐浴,未有传唤更衣,不敢扰了王爷。约莫着是要回来了,娘娘等等吧。” 望着房中灯火摇曳,南知意觉得自己躺了很久,久得眼中的泪水都泛了凉气,“莲心,伺候本宫回院。” 天月将白,周衍之捂着脑袋醒了过来头痛欲裂,那个人偷跑不说,还把自己扔在池边睡了一夜。恍惚间记起了昨日亲昵旖旎之事,伏在低处抬着那双浅眸含着波潋望着自己,当下冷了脸色,他一生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现下不知如何处理心中那不喜不忧的情绪。 江儿端来热水,缓缓注进浴桶,“公子,水温合适吗?”他红着脸只看着水流,让自己不去在意公子一身的痕迹。 “正是合适,啊,舒服。”叶烟行背着江儿伸了个拦腰,泡了热水浑身酸痛都减缓了不少。 江儿站在后面,手心泛着薄汗,昨夜不放心自家公子,怕他迷路了乱闯,惊扰王妃娘娘吃苦头,便原路折回。发现叶烟行的时候却被巡夜的侍卫挡路,远远躲着看到公子离了亭子,钻进竹林,想着公子支开自己原来是要去泡水池,那自己也不用着急,慢慢等着几波侍卫离去,从公子消失的地方探了进去,看到两人双双倒在池边,王爷赤裸半身的拥着身下褪尽衣物的公子,肢体交缠,惊得还未站定便连忙捂着眼睛退了出来,匆匆跑回侧殿。并非震惊与两名男子姿态亲密,而是惊讶于这两位男子在一起怎是如此般配和谐。 今日朝中,太后一派坚持要立连城府郡守陈墨白之女为后。周衍之苦笑不得,陈墨白是元善太后堂兄,所思所图路人皆知,他也不加阻止,只道婚姻之事虽是国事但也是皇帝的家事,全由皇帝定夺。前阵淮南一带涝灾,太后和她的好堂亲可是给自己添了不少乱子,那些私吞筑堤款项赈灾粮饷的证据多得能埋住眼前的少年天子。大周皇室凋零,他自是最关心这唯一的侄儿,早朝之前已经贴心的送了几份给皇帝。 周扶风捏紧手中几份罪证,听着朝堂上属于自己一脉的大臣尽数相求皇帝立后,铁青着脸无可奈何,在群臣面前自是无法说出他们荐上后位的人是罪臣之女,只得挥手说立后之事重大还需考虑几日。 已经无心去听堂下朝臣禀告,示意太监宣了退朝,回御书房路上不住想着皇叔真是可怕,今日不阻立后落了个贤明为群臣称赞,还顺便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 周扶风看着眼前的明王,朝上碰到的苦头忘得干净,忙问:“皇叔,叶公子近来可还好?” 周衍之往奏折上盖玉玺的动作顿了顿,轻瞥皇帝一眼,“嗯?皇帝都要成婚了,不关心自己的皇后,来操心本王府上的人是要做什么?” “皇叔明知朕的心意,如此推脱,不如直说皇叔想要些什么?”周扶风确是沉迷美色,正是这番迷恋他更知道要换得所叶烟行需要的代价。 “皇帝莫要胡言,本王怎么会存此种心思。” “皇叔不妨直言,无谓的试探只会叫朕等得失了耐心。” 这话说得周衍之面色一寒,“如何?皇帝难道是要从本王手中抢人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贵为天子,皇叔还是记了礼法的好。” 周衍之把玩着手中的玉玺,在周扶风的眼前松开手,任由玉玺落到绒毯之上,“哦?” 周扶风被这举动吓得一时未稳住身形,连忙遣人去看玉玺是否有损。 “你们可知,昨夜王爷歇在双环池了。” “当是知晓了啊,王爷的事我们什么不知道啊。” “天未白时独自从池子离去的侧殿那位公子可有人看到了呢?我听说公子走的时候衣着凌乱,脚步虚浮。” “怎的没人与我说这最重要的一事,这下糟了啊。” “何事?快说道说道。” “那掌厨的是我家舅舅,公子刚入府的时候,他未放在心上,真以为是凶犯,送去的饭食都是不新鲜的,所以害得公子那几日水米未进。后来方总管特意嘱咐了之后才上的新鲜果食,这可怎么办啊。”侍女焦急不已。 “哎,这可真是出事了,还不快些去通知你的家舅,男子被宠幸本就伤身。快送些进补的,现在正是讨好公子的好时候。” “是了是了,我这便去。”连忙谢过小跑而去,留下几名侍女嬉笑的交谈着。 “今后多去侧殿走走吧。” “姐姐说的是呢,其实公子是真的模样好看,莫说我们,现下连王爷都迷住了,当是一身荣华了。” 莲心端着药一脸狠厉的站在墙后听着几个下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随即转身而出,“你们在谈论什么?主上可是你们能私下多嘴的?” “莲心姐姐好。”几个奴婢纷纷收起笑意,“我们在谈论院中花草,未曾有谈论主子们的事。” “是的,我们没说什么的。”低垂下头,藏住满是惊恐的表情。 “没说什么?我在对面都快听全了,你们还是老实交代为好,不然我禀了娘娘你们的议主之罪,拔了这长舌扔出府外,看你们今后怎活。” 莲心在王妃面前得势,即使不伺候身前王妃的脾性她们也听闻知了一二。若是她有意引导,自己就算不死今后也难以在王府活下去了,只得把那些听来的话全数说出,看着莲心愈发变差了的脸色,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可有欺瞒?” 跪在地上的侍卫吓得浑身僵硬,“奴才说的千真万确,未有虚假。” “退下吧,此事莫要再四处宣扬,私下议论主子可是死罪,若是再有流言传出定要治你死罪,多少命都不够往里面搭的,知道么?” “奴才知道了,不会再有了,奴才告退。”说着退出了房间,心道自己如此倒霉,那日何止一人,整只巡逻队都看到了,是那个嘴碎的把自己推出去了,真的害死人了。 莲心看着主子不说话,轻轻唤了一声,“娘娘?” 南知意笑了,那笑意看得莲心脊背生寒,“叶烟行,咱们走着瞧,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那日之后,公子就一直缠着自己说些王爷的故事,可自己只是区区一介仆役,那能知晓主子的事情,只得将一些事情翻来覆去的说予他,也不见他生闷,听得津津有味,看似神情专注,却不住的发出痴痴笑声。 自己真是一刻闲不得,不然又要被拉着说道明王的事情,那些话都是闲时听各院的唠嗑听来的,老管事喜欢倚老卖老,总把明王的事迹挂在嘴边,可这些都是小事,说上几次便无话可说了。 “我的好公子啊,江儿真的没有故事可说了,放过江儿吧。王爷尊贵,我们这些下人哪敢多议论主子啊,即使有人知道也不会传出来的,饶了我吧。” 正文 未知何处踏春归 叶烟行不着意的把手边那盘翠玲珑推到江儿手边,一脸真诚的看着自家小仆役,江儿舔了舔嘴唇,也不说话,扑闪着眼睛看着主子。点心肉眼可见的又靠近了自己一些,江儿小心的看了四周一样,偷笑着接过盘子开心的吃了起来,这些后厨房送来的精致小点平日可是吃不到了,今日托得公子福气一饱口福。 看着江儿吃得满嘴残渣,叶烟行递过手边的帕子,江儿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公子,我这可是听说哦,不准确。” “前阵子淮南洪涝,王爷带着总管大人忙于处理赈灾一事,几日未有好好进食,王妃一着急,都快把膳房几位掌厨给逼死了,可王爷还是堪堪入口便停了筷。” “别盯着了,这点心要是有意识,这一身绿皮都给你看红了。”叶烟行听完消息很满意,思考了起来,弹弹手指让江儿自行处理那盘糕点,江儿抱着翠玲珑就往房间跑,小心的找了阴凉处用纱罩存了起来。只等着过会儿和其他院子的小厮炫耀一番公子对自己的宠爱,一同尝尝好东西。 叶烟行坐在庭院,看着翠竹不语,他知道凡人与自己不同,自己吃东西只是贪恋口舌之欲,凡人吃东西是为了活命,不吃东西迟早会生病,不觉的焦虑起来。莫不是这周衍之也同自己一般捡嘴?可他是王爷,用的东西必定是最好的,那便是膳房送上的菜肴不合口味了。 记得那年极南龙王私宴时,他家冰龙给他准备的一道家常香饭,看着平平无奇,配上秘制辣酱和甜蜜叫一群仙家好友食指大动欲罢不能。好多人拉着冰龙问了好多遍是添了何等好物,他笑而不语只道是秘密。幸而冰龙有求与他,私下里偷偷告诉了他如何烹饪。 江儿卷起袖子,肉乎乎的小手握着把砍刀,“公子,你是要做些什么啊?这竹是不是老了些啊?你看这颗多嫩啊,翠绿翠绿的。” 叶烟行拍着江儿脑袋,“就你意见最多了,公子指哪砍哪,知道么?” 吩咐江儿把砍回来的主子用清水泡上,自己回房千里而移,拿着自己梳理好的今年换下的旧绒暗示冰龙拿出秘方材料作交换。 承折殿点起烛灯,周衍之批阅着奏折,桌边食物丝毫未有减少。 方潜推开门,低声说道,“王爷,叶公子来了。” 周衍之皱眉,提笔在书写,“不见。” 话音刚落,叶烟行抱着食盒就进了殿内,把悉心准备的食物放在周衍之面前。这是什么东西,居然直接压在了奏折之上,周衍之眉头直跳,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说。”周衍之无奈扶额。 “香饭。”叶烟行声音软软的,偷偷打量着面上微红满是羞涩。 “拿走。”想也不想便回绝了。 叶烟行不依了,“别看它平平无奇,但味道我敢保证,江儿也很喜欢呢。” 周衍之看着眼前这人认真的脸,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且不说这东西有没有毒,他居然拿一个仆人吃过的食物给自己吃,如此大胆。 冷哼一声,“本王说,拿走。” “你这人,尝也未有尝过就叫我拿走,你怎知自己会不喜欢。”叶烟行顽强的盯着他。 周衍之有些无奈,这人浅眸含着薄薄水光一刻不离的望着自己,就如那夜一般。 张口唤来方潜,就见他生气的端起食盘大口吃了起来,莹白的米棒沾着粘稠的蘸料,伸出小舌舐净挂在嘴角的浓白蜜,说不出的淫靡。 叶烟行气极了,这可是自己费心求来的仙物,这俗人,不知好歹。不吃就算了,不能浪费自己吃。枉费自己不远万里跑到冰龙那里卖狐狸毛求来的百年水峰蜜,几百年就这么一小罐,现在都记得冰龙苦了那张常年不变的笑脸。 “说好了,明日再来。”说着转头便走了。 看叶烟行走了,周衍之吩咐下人收拾干净桌子,方潜在边上挑着灯蕊,看着明王铁青的脸色暗自发笑,叶公子也是个本事人,把自家主子气得不轻。周衍之黑着脸,在灯火里继续批阅奏折。 叶烟行趴在浴桶边缘,生气的哼哼,凡夫俗子不识仙物,有眼无珠。随后晃了晃头,这人确是凡人,自己一个狐仙竟和人生起气来,趴着要江儿给他揉捏肩膀,浅浅的睡了一会。 江儿在旁给浴桶注水加温,为叶烟行揉肩捏臂,想着他回来时的神情也知道定是被拒绝了。自小卖进王府,虽年岁尚小,但心智成熟善于猜测主子意图,知晓公子喜爱王爷,在他眼中两人确是般配,都为男子且先不论,王爷身边还有一位叫人畏惧的王妃娘娘,真是难的。 次日天未擦黑,方潜远远见叶烟行提着食盒就飘过来了,连忙挂起笑容阻止道:“公子回吧,王爷今日也不知几时回来。” 叶烟行看着方潜,也不理会,“昨日约好的,我等他。” “公子一番心意,王爷自是晓得,只是这膳食自由府中下人打点,公子可以放心。” 提紧食盒,叶烟行自说着,“我说过今日还要送来,他未有拒绝,便是答应了,你为何一直阻我?” 方潜一惊,这、这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吗?“那,既然是约好了,夜凉起风了,小的引公子进书房等候吧。” 叶烟行还是头一次独自进这承折殿里,不由得好奇心旺盛,四处打量起来,书房寝殿一应俱全,收拾得一尘不染,就是格外空旷,转头看向墙边放满书籍的巨型书架倒是和房间有些格格不入了。 坐在周衍之平日批阅奏折的宽椅上,看着书桌整洁的摆放着奏折和印章,中间一卷稿纸相折,随手便翻开看了起来。上面一三五的列举了很多对兵家阵法的理解和阐释,笔迹遒劲有力,人曰字如其人,不禁伸出手指细细临着这些字迹,思君不见君。 夜深,周衍之回到承折殿,就看到方潜苦着一张脸欲言又止,他宽下外袍就看到伏在案上睡得极为香甜的叶烟行,脸下皱折的是自己昨日花费不少心思琢磨的退敌计策,只觉得自己头痛不已,回头怒视总管。怎料总管苦笑耸肩,开始推卸责任,“昨日王爷未有谨慎,给公子钻了空子。” 正是睡意朦胧,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想是那人回来了,突然惊醒了过来。抬头眯眼笑着看周衍之。 “回来了?”本就长得好看,这下迷迷糊糊的笑起来更是娇憨了。 “你怎么又来了?” “喏。”叶烟行看着不远处周衍之,提过身边的食盒,里面的羹汤得了他的法术,还是暖的呢。 “世间怎会有你这般不会识人脸色之人?昨日本王拒绝了你,今日居然擅入书房。”周衍之举起那张皱折的纸稿,面色不善,“奉上奴才食用过的饭食不说,还将本王精心所写的书卷弄成这样,那样不是死罪?” “啊?死罪?那以后先给你吃好了吧。”叶烟行看这人动气了,连忙赔礼,心道真是不好伺候的坏脾气。 周衍之本就话少,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冷哼一声,隔三岔五就到自己眼前晃悠,如此恼人乱人心神,早日寻个缘由把他送走算了,也好还自己一份清净,转身走向内寝。 叶烟行提着盒子步步紧随,没注意自己已然跟进了内室。 周衍之回头看着他,眼神平淡,“叶公子跟到这里是要侍寝?” 叶烟行一愣,记起自己毕生不忘的那夜红着脸说:“未曾想过,只是想着你终日忙于国事,莫要亏待自己的身体,好生爱惜。” 端出羹汤,呈给周衍之,“喝完就走,绝不纠缠。” 周衍之也不扭捏,一口饮尽,“你可以走了。” “那个,喜欢吗?” “嗯,谢谢,但是你可以走了。” 周衍之是精明之人,叶烟行的举动他自然明白是和意图,只是他不愿也不想接受。想到那日跌落的玉玺,他还是决定多加忍耐。 叶烟行低头小声闻到:“那我,明日可否再来?” “不必,明日早起等方潜传唤就是。”周衍之解开朝服,露出宽厚的肩背,背上的胎记似龙盘身。 叶烟行怕他戏弄自己连忙转身,不再多看。 天还未亮叶烟行便起身净面洗发,选了件浅红薄衫,细细打理了一番。天白鸡鸣,方潜在侧殿门前等候,引着叶烟行到承折殿的花苑去共进早膳。花苑不同于王府花园,说是花但更多得却是苍劲树木,名贵花种在其中仅是作为点缀,说是苑实则是王府内最高的亭台,一眼而去就望进府中所有美景,最奢华的盛月在前,映着浅浅白光。 周衍之虽是王爷,但不喜铺张,呈在面前精致瓷碟里的开胃小菜和腾着丝丝热气的白粥恰好足够两人食用。 叶烟行看着周衍之入了迷,用了很少就呆住了。 “不合口味?” “不是,很可口。” “那便是本王脸上生花了?” “也不是。”叶烟行低头捻菜饮粥。 “本王早朝,你且先回去吧。”说着吩咐方潜多照顾叶烟行没吃完不许走。 叶烟行一听,飞快的拨动筷子,片刻间站了前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周衍之。周衍之正要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米粒,只觉指尖一阵湿滑,二人一顿,随即分开来。 “吃完了,莫要赶我走。” 周衍之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叶烟行,“都到府门了,怎得还跟着?” “舍不得你呀。”抬头看着周衍之,眼中闪烁着倾慕之意。 周衍之看着他不做隐藏的爱意,不禁抚上他的脸庞,轻声说:“等我。” 叶烟行握住他的手,垂下眉眼,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方潜一挪身,满面笑容的挡在主子面前,府外候着的一行侍从纷纷移开目光,不敢窥探。 回到侧殿,便看到那清冷的院子里挤满了陌生的婢仆,叽叽喳喳的围着江儿说个不停,看到叶烟行回来,众人安静了下来,站在角落向着他鞠躬作礼。 叶烟行伸手召过江儿,低声说了几句,江儿高兴得跳了起来,连连说谢过公子,便跟随着叶烟行进屋去了几盘点食招待他的客人们。 众仆役看到江儿端出果点,很是惊奇,纷纷围到桌边七嘴八舌地说公子好疼江儿,连这些膳房专门送给主子的吃食都让他拿出来了。 一群人喧闹了一会,看着时日便回到自己院中伺候自己主子。 今日起得早了,听着院子里的嬉闹声,反而有了些活力。声潮退去,困意渐渐袭来,新的一群男子,涌进院中,江儿未能全数拦住,几名少年人进了屋子。他们打量着叶烟行,江儿皱着眉头看向来人,“各位不请自来已是无礼,擅闯进屋,我们侧殿不欢迎你们,请出去。” 叶烟行也不睁眼,不去理会那些带有各种意味的目光,只放手让江儿处理这件事,毕竟江儿呆在王府的时日比他久得多,自会解决这些事。 几人忽视过江儿,嘴里喊着烟行哥哥转到叶烟行面前,在桌上放下带来的礼物,后进来的公子行礼后放下礼品便离开。 哥哥? 叶烟行睁开眼疑惑的看着这群人,衣着华丽,也不似下人,怎的这般亲切的样子? 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衣的少年站到前方,轻说:“在下唤作涟白,往日总是听得府中人夸奖哥哥天人容貌,今日一见,果真的是名不虚传,叫人难以相信世间竟有此美好的人儿。” 叶烟行实在是困乏,只能浅笑不答。 “涟白公子说得是,我家公子之美也是入了王爷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相提并论的。” 涟白脸上浮起薄薄的怒意,很快便用笑容掩盖了下去,“当是如此,哥哥为王爷所爱,自是不同了,今后我们多来走动,陪在哥哥身边可好?” 身后几位连连称是,笑声宴宴。而后几位相谈甚欢,叶烟行作为主人家,却对他们谈论的话题兴致缺缺,插不上话来。 抬眼看向江儿,江儿点头意会,起身送客。 “几位公子,我家主子今日同王爷用膳起得早了些,现在已是乏了,请回吧。” 公子们看向涟白,涟白笑道:“哥哥歇了吧,我们会再来拜访的。” 江儿将众人送离,折返回屋,收拾起屋子,“公子不必在意,都是和江儿一个身份地位的人,也配称您为哥哥?” “啊?可是不像啊。” “是不是看着都是颇有姿色的男子?”江儿笑了笑,“王妃娘娘善妒,不仅是女子,男子也是同等待遇。” “平日畏惧娘娘不敢出门,今日也不知是何壮胆找到这侧殿来,也不怕回去挨了禁闭。” “不过是容貌出众了些,至于如此惧怕于王妃吗?” “公子不知,他们都是,都是各地府院送来的男宠,以供王爷消遣,只是王爷不好男色,从未召唤过他们,仅仅是养在府中。” “原是如此的吗?”叶烟行瞌睡虫被赶光了,“继续说。” “最早的那位男侍入府八年有余,直到公子到来之前从未有人侍奉过王爷,他们在府中略高于奴仆的身份,即使不受宠爱,也是衣食无忧出入小厮跟随,这些年也算过得自在。王妃娘娘是几年前嫁入王府,凡是王爷临幸过的侍妾统统患病被送离王府。” 说着江儿鼓起脸颊,有些气恼的说:“他们也是幸运,那副容貌能在娘娘的掌控下苟且偷生,日子不必说过得有多苦了。公子得宠,他们自然是闻着这富贵气息一路而来。不说讨好了公子今后能得多少好处,光是在王爷面前多走几遭...。” “江儿知晓了。他们定是想要借着探望公子之机,趁机勾引王爷,都是坏心眼的,今后再来,我定要将他们赶出去。” 叶烟行躺在床上,望着幔帘,心里不住回想着江儿说那些公子在惦记着周衍之。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周衍之如此优秀,他竟是有些了解南知意的担忧了。 “公子快醒醒,天要塌了呀。”江儿摇晃着叶烟行,脑中灵光一闪,“公子王爷来了!” 叶烟行惊醒,“王爷来了?” “未曾回府,只是方潜总管来过,说是公子醒了就去寻到媚娘。”江儿伺候他家公子穿衣。 “媚娘是何人?” “言说是宫里来的贵人,不过具体是做些什么的没人知道。” 空旷的房间里,仅有媚娘和叶烟行二人。 她围着自己来回绕了几圈,不时对自己触肩抚腰,他不自觉的避开了触碰,“奴婢侍奉皇家内侍多年,几十年间也少有见过如公子这般清姿绝丽的美人,不过也是,若非如此也是枉费奴才走着一遭。”声音低缓沉闷不似女子般,“美人学得侍奉之术,真是不得了。” “侍奉之术?” “公子莫不是不清楚现下究竟是什么状况?”媚娘笑声不止,回荡在这房间里,“清白人家的公子,调教起来也是一番乐趣,不过奴婢的任务是让公子学会床第间的承欢之术。” “承欢?”叶烟行有些惊讶,“你是来教我如何侍寝的吗?” “好了,公子别浪费时间了,宽衣吧。” 叶烟行羞红了脸,这周衍之是何意思。 媚娘解开随身的包裹,里面多是瓶瓶罐罐还有几只锦盒,一一解释起来,叶烟行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了。已经听不清楚何人在耳边说话了,连忙合起包袱,说着谢谢媚娘,匆匆落跑。 王府亭台曲折,叶烟行很快便溜的没了身影,媚娘在后面一时不慎就跟丢了。 “总管大人啊,这公子得太快了,奴婢追不上啊。”媚娘喘息不已,对着方潜抱怨道,“追死奴婢了。” 方潜挥手,“不必追了,公子腼腆,你回宫吧。” “是,奴婢先行离去了。” 想起包裹中的烫人的花样,叶烟行脸上又红了不少。隔着老远,也能闻到其中瓶罐传来的淡淡药香,想到还有那羞人冰凉的物件,连忙把包袱塞进床柜。 捧着发红发烫的脸,想到周衍之派人来教自己这些,定是做好了打算。原以为那日唇舌手间相抚已是极限,今日才知晓男子之间此等合合方法,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不由得在床上翻来滚去,又兴奋又紧张,然后睡着了。 正文 明月与火应是我 “王爷吗?你回来了?”迷糊的睁开眼看到眼前端坐的周衍之,还未褪下朝服的王爷华贵英气,那俊美的脸庞离得这般近。 “往日只知你嗜睡,却不知道你如此能睡,本王在此候了半个多时辰,才见你悠然转醒。” “等久了,怎的不唤醒我?”刚睡醒的叶烟行声音泛着懒意。 “无妨,本王等得起。” 叶烟行将脸埋到枕头里,低低笑了起来,软软的笑声变得闷闷的。 是夜。今日十六,月儿正圆。 两人在清冷的院种赏月饮酒,桌前琼浆玉液鲜美果食。周衍之看着面前的美人趴在桌上双眼含笑,“说是今日赏月,你呢,究竟在看些什么。” “自是在看王爷啊,貌是天上月中仙。” “哦?世间真有仙人?”周衍之声音轻柔。 叶烟行饮下杯中美酒,“当然是真的,比我与王爷距离还近些呢。” “胡言。” “狐言?王爷怎知是狐言?那年是我化形之初尚还幼小,被天上缭绕的仙气迷了眼,寻错了去路,被困在了月宫里。许久不得离开,困乏了便睡了起来。月仙经过,见我莹白怜我乖巧,给我仙果吃,还抱着我送我出了月宫。” 周衍之看他眼神迷蒙,嗤嗤而笑,面色酡红,已然是醉了,摇头不语只当是些醉话。 “多近?” 叶烟行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向周衍之,跌到他的怀中,拦住他的脖子,倚着那胸膛便说:“如此之近。”轻轻抬眸望着天中月,“你看,仙儿就在那里,千万年站在那冰冷的月宫里。” 周衍之满杯,举杯欲饮,怀中人不安分的蹭了起来,低头哄了句,“张嘴。” “要王爷的。”叶烟行微微睁眼,轻轻张嘴。 这模样确是乖巧,说他被仙人怜爱一点也不为过,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引送酒杯。叶烟行饮下酒水倒在周衍之怀里笑个不停,手指虚虚的抓着他的衣襟。 周衍之拭去叶烟行嘴边的酒渍,反复摩挲着他的嘴唇,柔软温凉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探指在他口中戏弄着那条软舌。 叶烟行半睁浅眸眼角含泪,含住那根作乱的手指。不得闭口,嘴角流下晶亮的涎水,入眼是情色。 周衍之收回手指不再戏弄,这人儿醉了,可疼痛却使他清醒无比,幽深的眼神望着他,俯下身咬着他耳垂,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张嘴这眼神如此磨人,叫我如何是好。” 叶烟行笑着闹了很久,嘴里说着喜欢,好喜欢。周衍之抱着他轻声哄着,终是等到叶烟行酒劲上行带着醉意睡着了。 周衍之抱着怀里消瘦的人跟在江儿身后,把人放上香软的被榻,发现叶烟行一直紧握着自己的衣襟。 江儿不禁紧张起来,只见王爷神色如常,没有生气的样子,屏退了下人,与总管退出了房间。 正午,叶烟行神色痛苦的捂着脑袋醒了过来,只觉得记忆零散,用膳赏月还有什么,后来还发生了何事,自己为何都不记得了,真是酒误人事。 拉过江儿询问昨夜之事,江儿摆着午膳说无事无事。心道还好公子忘了,不然昨日发生的事还不把他自己羞死了。 叶烟行看着桌上摆放的清淡素食,略加思索,“今日是王爷生母的忌辰吧。” “对的,江儿仅是提了一次,公子便记住了呢。”放置好了碗碟,“不过今日,公子要换下喜爱的红衫,换一套素色衣裳。” “嗯,江儿下去安排便是了。”叶烟行聪慧闻记不忘,这等重要的日子提一遍已经够了。 “若说王爷生辰是王府的一大盛事,那太妃的忌辰就是隆重了。王爷至孝尊爱生母端越太妃,请宝寺高僧进府做法,府中接连三日素食以示对太妃的敬意。” 僧侣做法诵经,算得今年祭奠避火,特意将祭台设到了临湖,香烟缭绕,正中是太妃遗像,身着北沙贵族皇室华服,端庄温婉,明媚动人。 叶烟行远看画像,发现周衍之的容貌也是多得母亲,如此美人典雅贤淑,不由得偏头看了明王妃一眼,轻叹了口气。 湖边有序的站着一众府院的人,南知意在前引香鞠礼。 “今日太妃忌辰,本宫带府中女眷仆役行礼,如此隆重的事本宫想来也和一些不知名的公子之流无关,不过也算是侍奉皇家,上前请香吧。”南知意以高向低扫了一边角落的男侍,涟白众人皆是惊恐垂下头,美目停留在一身白衣黄衫的叶烟行身上,勾起嘴角,“叶公子近日于府中做客,身为贵客,自是与某些边角微末之徒不同了。这第二香,公子请。” 莲心请叶烟行到供台前,叶烟行点香进炉,只见正中画像飘落,沉入湖中。 众人惊慌乱作一团,僧侣诵经不停,下人纷纷跳入水中打捞画像,叶烟行皱眉,变故发生太快,他将要施法时画已入水。 下人捧出画像,画纸破损,图中美人已是面目全非。 南知意浑身颤抖,指着叶烟行厉声说道,“你,你这个不详之人,害得太妃遗像落水,来人,快去禀告王爷。” “画像落水与我何事?”叶烟行上前想要仔细查看画像,却被侍卫阻拦。 江儿跪在边上直道完了,公子此番定是要失了性命。王爷素来敬爱太妃,画像是太妃娘娘留在世间给王爷的唯一念想,向来锁在花苑内由府中画师专门打理,触既是死罪,如今画像落水损毁,王爷不会饶过他的。 “公子,这可是在太妃世间唯一的画,也不知王爷知晓了是何等恼怒。”莲心轻蔑的看向叶烟行。 靠在角落的公子们惊慌失措,人堆后的涟白拉住他们摇头,面上露出浅浅喜色。 接到禀报的周衍之匆匆赶来,挥手示意不必行礼,急忙的走向被损的画像。 南知意缓缓向前,“王爷,几年来我携女眷仆役进行祭拜,从未出过状况,可今日叶公子咦进香,画像便落了水。” 周衍之双目赤红,捧着手中画像,“把人带下去。” 侍卫擒住叶烟行,叶烟行蹙眉,“不是我,我不知为何会这样。” 莲心嗤笑,“不知?王妃住持忌辰多年,不曾出过半分差错。先前娘娘行礼时都是好好的,换作你时,这画像便落入水中。” 南知意淡淡说道:“许是不祥之人污了这祭,才使得太妃之像落水吧。” 叶烟行定定看着周衍之痛苦的模样,眼中寒意令他心中一阵刺痛,只说:“别不信我。” “本王独自呆一会。” 南知意主仆相视而笑,带着众人退下了。 周衍之捧着损毁的画像兀自心痛,母亲留给他在这世间最后的思念,如今也随水流去。 白云苍狗。昔日美扬天下的母妃抱着年幼的他站在皇宫最高的楼阁,看向远方的天界,说她孕时梦中五色祥云伴着银白巨龙盘在自己周围,大吉之兆。 果真在他出身之时便带有龙形,皇帝宠爱母妃,沉迷其美貌,朝臣皆以为他是皇储人选。皇帝是天之骄子,送到他身边的人只会愈加年轻貌美。七岁那年失了宠幸的母妃被陷害了与宫中侍卫私通,自北沙远嫁而来全无背景无人可保,终是被赐白绫三尺。 那日起他便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宫廷中踩着刀刃前行。 宣庭被破,皇帝亲眼目睹了宠妃和她的幼子被处以极刑,郁郁不振荒废朝政。年复一年,他显露了无人可及的谋略才能,破军杀敌的雷霆之势,皇帝病重垂暮却命他为辅政明王辅佐仍是幼子的周扶风登上王位。如此怕他又离不得他的样子,周衍之一步步掌握了实权,暗中下令命御医停药,被酒池肉林掏空身体的老皇帝在寝殿中孤独死去,那些他曾临幸过的嫔妃一律陪殉。 如今,他守住了这天下江山,却护不住心中最后的想念。 月色倾下,幽静的湖边全无声响,周衍之看着手中画卷目光被几缕红线吸引,手指轻捻,若有所思。 “暗卫,找方潜。” 悄无声息,随后方潜到来,“参见王爷。” “方潜,看这副画像,你有何发现?” 方潜接过画像,端详了许久,略有迟疑的开口说:“王爷,这似乎是...” 莲心站在不远处,看着众多侍卫把守的侧殿,漆黑幽暗。心情极好面上得意,语气轻快说道:“哼,敢和我们娘娘抢王爷,不自量力,贱奴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不过是稍作手脚罢了,没想到这么顺利。” “自是了,我荒国莹丝线隐于光物,知者甚少。缚于画轴,等叶烟行上前请香便剪去丝线,画像入水,众人无知无觉。”莲心非常自豪的夸赞起了宝物,“啊,娘娘,还有跟在他边上那个小贱人,该如何处置?” “那个忘主的狗奴才,给本宫往死里打,叫他好好记住本宫是谁。” “娘娘我们回吧,莫要叫这侧殿的阴寒伤了身体。”莲心扶着南知意,笑说,“那奴才现在就剩口气吊着了,趴在寒室等死呢” 叶烟行站在林后待她们走远,心里气极了,连忙寻找寒室。 几日前还与江儿在侧殿喧闹的下人,纷纷与江儿撇清关系。江儿伏在地上,昏迷不醒,臀腿被打得血肉模糊。叶烟行看着心痛不已,捧着他的脸,运起灵气拂过伤口,肉体上的伤害很快痊愈了。明王妃主仆如此狠毒,为了陷害自己做了坏事就算了,如今还这般对待一个小仆从。 江儿抬头望着叶烟行,他想喊公子,想说自己不痛,想让公子不要哭。张口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只能垂下头,原来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久,久到痛得生生喊坏了喉咙。 “江儿莫怕,无人可从我手里带走你。”说着把白色的药丸塞进江儿嘴里。 江儿拉着叶烟行咧嘴苦笑,看到公子还是这般自信开朗就好了,只能不停点头再点头。 那药入口既化,片刻后暖意流过充满四肢百骸,身体不再沉重,嗓子也不觉火辣了。 江儿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想着自己一身污渍,也不敢去抱他家公子,叶烟行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怎么和个孩子一样,快起来穿裤子。” 江儿起身提起裤子,抹着眼泪说:“公子给的灵药是不是很珍贵啊?” “再珍贵能有你珍贵吗?” “公子怎会在这,王爷不责怪你了吗?江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叶烟行低头,轻声说,“画像落水是王妃做的。” “可、可是,太妃娘娘的画像是王爷最珍贵的宝物啊,娘娘为什么要毁了它啊?” 叶烟行耸了下肩,“越是珍贵才越会让人慌了心神,恨意才会强烈。” “你就在这里养伤,等我。” 叶烟行寻遍王府不见周衍之,只得折回侧殿,发觉院中守卫没了踪影也不在意,研磨调砂,那位身姿端丽的端越太妃跃然纸上。 “快些,动作快些啊。” 前面的人动作迅速,身后跟着奇装异服的蒙面人,气喘吁吁的说:“皇上莫要着急,天日尚早。” “不早了,大师您可快些吧,我这皇叔也不知何时回府。”周扶风急切地走着,这迷宫般的明王府竟是走得这般快。 侧殿门前,蒙面人取出法器、符咒和几缕发丝。 “皇上,这可是那人的头发?” “是的,我花了好多时日才取得这么几丝。” 法师念起咒语,弯腰向周扶风行礼,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周扶风笑着说厚赏,便推门而入。 叶烟行站在案后,看着来人是周衍之,又惊又喜,扑进他的怀里,“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愿意见我了,我还以为你那么生气,定是要几日才会来看我。” 周扶风紧了紧怀抱,“怎会,你如此美貌,朕...本王怎么会生你的气。” 叶烟行抬眸望着周衍之,眼中满是倾慕和爱意,周扶风看得心动,把人进搂在怀中。 “今日你母亲画像被毁,肯定很是难过,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 周扶风连忙打断了叶烟行的话,“区区一幅画而已,怎能比得上你的一颦一笑。” “今日随本王出府游玩可好?忘却烦恼,把手同游。”说着吻上了叶烟行的侧颈。 叶烟行难以招架这般热情,望着周衍之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抬头看着周衍之的目光一寒,转头看向屋外。 “美人,你怎么了?为何不理会本王?”周扶风见叶烟行移开目光,手上施力抱紧了他。 手中法器被人劈手而夺,蒙面人一惊,宝物落地应声而碎。 周衍之推开房门,面色不善的看向拥着叶烟行的周扶风,“天色已晚,送皇帝回宫。” “皇叔?” “来人,还不快送皇帝回宫。” “朕不走,皇叔把叶公子给朕吧,你要什么朕都答应。” “皇帝当真不走?你今日出宫太后恐怕并不知道吧。算了,不想走,那永远别走便是了。” 周扶风握紧拳头脸色发青,不甘心的看着叶烟行,拂袖离去,“公子,朕先回宫了。” 房中安静了下来,叶烟行把案上的画卷递给了周衍之,相对无言。 周衍之打开一看,是他母妃的画像,若非没有上了年头的旧意,简直和被损毁的那副一模一样。 “想不到你还有此等画功。” “世间能人多了去,旧图毁了能再画,可是被欺骗和被不信任,心却是很痛。” 周衍之放下手中的画,安静站在一边。他一生只为权势,自生而来他的目标就只有皇宫中那把权力之椅,在他眼中无利王权皆是无聊,尤其是男女情爱,简直是在荒废时日。他见过叶烟行的迷恋,见过望向他眸中毫无掩藏的爱意,他知晓叶烟行的美,也曾惊叹,一如月宫仙人。但他孤身一人行进太久,已不需要任何陪伴,叶烟行三番两次越过底线纠缠不休,让他实在无法应对,只能下意识的避开。 今日画像落水,他遣出府中所有侍卫去寻早已告老的前宫廷画师,守卫一时薄弱被周扶风钻了空子。收到通知回府时,看到叶烟行被周扶风拥在怀里,眼中含情的看着别人,心中升起的怒气恨不得让周扶风永远回不了皇宫。 “早知你心中无我,可我还是想试试,这些时日看我这般痴迷,你定是在笑话我吧。”叶烟行声音有些发颤,“今日你放我走吧,我们本不相同,此后永不...” 周衍之看着叶烟行浅色的眸子里闪着水光,伸手抚上他泛红的眼角,“真的恼了吧?” 叶烟行看着罩着他的高大身影,眼角被周衍之指间的薄茧磨得微微发痛,强硬着不肯闭眼,眼中的水意终是落了下来。 “我知晓了,以后不会了。”周衍之看着他郑重的说。 叶烟行扑进了周衍之的怀里,望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见识过的神采,淡入烟梦,薄如尘雾,遮住忧虑犯愁,只剩对他的满心欢喜。 方潜带着叶烟行走到寒室外,听得几个家丁说着,江儿一动不动,恐是死了,要拖出去埋了。 江儿生怕再挨打,也不敢动弹,听到他们要把自己埋了,心里着急得不行。 “住手,把人放下,算你们手脚慢了,再快些埋得就是你们了。” “大总管,可,莲心姐姐说这是娘娘的吩咐,小的不敢不从啊。” “放肆!王府是王爷还是王妃的?” “是,小的遵命。”仆役放下人就连忙跑了。 叶烟行蹲在江儿身边,支着脸说,“还装死呢?起来吧,公子来接你了。” “公子公子,莫要作弄我了。” 方潜苦笑,“王爷下令,王府还有何人敢动你啊。” “王爷?” 叶烟行笑而不语。 江儿看着自家公子,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正文 伴君去 陆之远随着江儿跨进侧殿,听得那人温柔的笑声,一阵恍惚,这王府还是上次来过的那般富丽堂皇,这隔世的小院也是如同前次一般清幽,可是,为什么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同了。 “知行来了,唉,这江儿也是嘴严,一直和我打马虎,刚刚仆役传话说门口有位大夫求见,我真是吓到了。”叶烟行引着他转入深处。 “十五那日公子未能出府,想陆大夫会担忧,便派人重新相约了。” “那,今日可是计划的出诊之日?” “无事,望月替我看着草堂呢,也该是他得些磨砺了。” 远处的仆从婢女纷纷下跪行礼,叶烟行微笑说了起身。陆之远看在眼中,心有疑惑却不开口。 暑气盛时,春花已伏,院中繁花凋落,四五零散,全是破败之相。 陆之远站在心头喜爱的白花前面喃喃道;“花开百日终落,人间华景难留。” “春风再度有日,盛繁只等夜来。” “确是如此。”陆之远回头看向接上话头的叶烟行。 叶烟行低身看向一地残红,唤来江儿收拾庭院,“人人都知花无百日好,可也有人记得来年春风唤百花,知行莫要忧烦。” 陆之远捡起花瓣,“有何烦忧,还不是你这一院名花,引得人羡慕。” 叶烟行得意的笑了笑,不再多问。 叶烟行执白子久而不落,蹙眉抱怨,“知行这般厉害,要我如何继续?这盘棋下了足了一个半时辰,多数是我在举棋不定。”言毕落下一子,陆之远随即跟下封住白子,仿佛早就预料叶烟行会如此一般。叶烟行冷哼一声,白子落盘断了黑子的围困,黑白陷入僵局。 “烟白,这番攻心之技也很成功啊,现下换我该困扰了。” 叶烟行看着棋盘,不由得惊讶起来,陆之远棋艺高超深谋远虑,进退有序步步为营,所谓观棋知人,真是有些意思。 再过几刻,两人皆是无子,叶烟行有些惋惜,下了许久却成了废局。 身边伸过一只温暖的手握着他落子,白子反势,虽非全然破解,但胜负可见。 “王爷。”叶烟行高兴的回头唤了一声。 周衍之站在叶烟行身后许久,两人对弈入神一未有注意。 “草民叩见王爷。”陆之远离座行礼,姿态恭敬看不清神色。 “免礼。”语调清冷疏离。 “王爷何时到的?怎的不出声。”叶烟行拉着周衍之不放。 “刚回府,过来看看你,看你们专心就在边上站了会儿。” 陆之远偏头不去看两人紧握的双手,“王爷棋艺高超,佩服佩服。” 周衍之不应,抚过叶烟行的脸,替他敛好发丝,说:“好生招待你的友人,本王还有公务在身,晚膳时分方潜会来唤你。” “王爷用些茶再走?” “免了,你们聊。”转身离去。 “公子可还继续?若是继续,恐是又要去了好些时辰,江儿再续些茶水吧。” 叶烟行弹了他的额头轻声说,“就你机灵,去吧。” 江儿奉上上好的翠顶鹤红,两人停局品茗。 叶烟行犹豫的开了口,“为何不问?” “该问什么?” “我与王爷。” “那是烟行你的决定。” 叶烟行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松松叹了了口气,眉眼间皆是放松的笑意,“知行为我好友,我该是早早与你言明,只是此份倾慕王爷的心意,难容世间,我怕...” 字字入耳,句句锥心,痛得难以言说,面上松快,“无应之喜才是难言,我见他是回应与你了,当是相守。” “自是,他应了我,那路是难,如今走过了,心中欢喜得紧。” 这上好的茶水应是入口含涩回味甘甜清冽,而今品来只剩满嘴苦涩。叶烟行留自己一同晚膳,菜式是常人不得见的精致可口,只是叶烟行频频送入碗中的佳肴此刻入口也是无味。 天是黑,飘起了绵绵细雨,他在王府前撑伞和叶烟行道别,连说几次莫要相送,也止不住那人的担忧。起风了,带起雨丝吹进屋檐,他回首看到一抹薄红立于门前,王爷自府中出,亲手为那人披上了软薄的披风,把身影拥进怀中。 他不回头,自顾走着,夜凉了,握紧手中的伞,穿过无灯的街道。 “王爷,奴才去催促一番吧。” “无事,刚刚起风,淋了雨,让他慢慢洗。”周衍之喝着茶慢慢道,“暖身姜水备好了?” “备是备好了,可公子他...”江儿话未完便看到他家公子裹着袍子满脸笑容的就飞奔了出来。 周衍之看他湿漉漉的黑发浸湿便袍,皱着眉接过江儿递上的锦帕,慢慢给他擦拭起来。“怎的不擦干了?” 他垂落发丝,方便周衍之动作,“怎么能让王爷久等呢。” 江儿掩面缓缓退下,合上房门。 周衍之拉过他,褪了他身上潮湿的衣袍。叶烟行一惊,连忙缩进周衍之怀里。 “避什么?袍子湿了要病的。”周衍之无奈苦笑,“你我皆是男子之身,这番遮挡何用?” 叶烟行一听这人的调笑,抬头看着他,“是了,有何需掩,王爷有的我亦是不少。” 周衍之眯眼轻笑,“那可未必,不过少却是不少。” “何物?”叶烟行轻叹。 周衍之抱住叶烟行,压进被衾,在他耳边说:“碰一碰。” 叶烟行伸手勾下周衍之,轻轻吻上了他心尖的这个人。绵长无尽的纠缠,甜蜜催情,难耐情愫,失了思考。叶烟行循着感觉环着他,一番厮摩,渐渐睡去了。 周衍之看了眼沉睡的叶烟行,他接受了这份毫无保留的爱意,却对情爱仍有顾虑,起身离了床榻,回到承折殿批阅奏折了。 “哥哥,哥哥,慕知来看你了。” 不知几时,苏慕知倒在叶烟行床上,神色紧张。 “怎的如此狼狈?” “遇上了个痴人,整月有余,天天追着我,也不知是何意图,感知是个道家,我也不便伤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小蝶仙有气无力的说着。 听见江儿在外间睡着,不由得压低声音,“可要我出面,你这一走便是音讯全无,叫我担心。” 苏慕知懒懒翻身:“多谢哥哥,可是我看他没有恶意,有你给的护身宝物,放心放心。” “只是哥哥,与妹妹相比,这般气色红润,近来定是有好事。” 叶烟行简短的告知了与周衍之互通心意之事。 “哥哥,明王爷是不是身患隐疾?” “何意?” “若非身患隐疾,那便是他不够爱你了,否则怎会有人不与心爱之人交颈同眠。” “这,许是...” “慕知若为男子,遇上哥哥这般交心的绝色爱人,定是与他流连床第,共赴巫山观云雨,抚踏春风度春宵。几天几夜,弄得人下不来床才是。”说将脸埋进被中羞涩的笑了起来。 “现在知晓应当害羞了,刚刚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叶烟行口中责备妹妹秽语,心间却不由得思索起妹妹说的话。喜欢一个是想要拥有他,这话是真的,可回想起几番情动缠绵,却始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不免心生焦虑。 二人情意相通后,感情越发深厚,出入随形。 王府众人皆是诧异,那日被关押在侧殿必死的叶公子,重获宠幸,恩宠更甚。侧殿重名为拭月院,王爷日日到院中用膳,还将不少奏折搬到那里批阅,直到深夜才离开,这是王妃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下人也是灵光,不日便看明了形势,先是膳房偷改了菜式和菜品,后有各院送至玩乐之物有意讨好,添置的物件和用度的规格悄然靠向王妃。 这日周衍之便带着叶烟行进了承折殿,看着窗外天色正好,命人给叶烟行搬来软榻,寻了几册有趣的话本解闷,自己则忙着批阅起了奏折。 叶烟行卧在榻上,无聊的翻着手上的书页看着奏折的周衍之发呆。 一个时辰过去了,周衍之沉浸在奏折里头也不抬,“烟行乏了?” “王爷一个时辰了不曾理我,一眼未看。”叶烟行幽幽说道。 “马上就来陪你,最后几本。” 叶烟行合上书本,专心看起了周衍之。 “几日后本王要出巡淮南,验收涝灾赈灾尾事。” “何时归来?” “整月吧。” “这也太久了。” 周衍之侧头看着满脸失落靠在榻边装睡的叶烟行,嘴角不自觉的微笑,“入秋了,巡视过后不日便是秋祭,可愿与我同去。” “真的?”叶烟行扑到案边,两眼放光。“听闻秋祭是在离宫百里的晚阳山中始,群山环绕其中的景阳宫,天宝地灵物华处,一座扬名塔上书名家文墨,当真能带我前去?” “当真。”他笑着回应。 叶烟行听了心中甜蜜,这是他们坦诚心意后的承诺,月后,他便要带自己参加皇室祭奠。展眉轻笑,转回榻上,不再打扰。 莹莹火光透帘,叶烟行眯着眼在周衍之怀里醒了过来。 忽觉怀中人醒来,周衍之说;“天晚了,风里凉,你睡得沉了我便抱你进寝殿歇了。”轻轻褪去叶烟行的衣袍,起身宽去外袍,翻开衾被,睡了进去。 嗅着鼻尖周衍之的气息,叶烟行脑袋昏昏想要入睡,下颌被轻轻抬起摄住了薄唇。听见周衍之轻声道:“今日可莫要迷糊了。” “那日媚娘所教授的东西可有一一学会?” 叶烟行绝望的闭上了眼,心道完了,那日自己可是羞得落荒而逃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自是学得明白。” 周衍之轻笑,关于此事,他还记得方潜说这人逃得慌不择路。 “如此好学?” 叶烟行一惊,那日的情况周衍之必是知晓,却如此坏心的戏弄自己,冷哼着推了一下,“王爷这是明知故问,取笑于我。” “好好好,用途可还记得?”周衍之不再逗他,转而严肃的问他。 叶烟行抱着周衍之,闭着眼眸轻声说道,“记得。” “东西在哪?” “床头。”叶烟行咬牙。 周衍之大笑不止,“方潜。” 很开总管应声而入,脚步声传来,停在床边。 “吩咐人将烟行床头柜中之物取来。” “是,王爷。” “睁眼看我。”周衍之哄道。 叶烟行睁眼,温热的吻落在眼角,轻轻眨了眼,睫毛扫在软软的嘴唇,仿若轻吻。 “别怕。”他安慰着,脸上笑意温柔。 “王爷,我不怕。”叶烟行陷进了那目光里,语露真诚,“王爷真是好看,笑了就更好看了,今后多对我笑些吧。” 脚步声传来,随着物品摆放的声音,周衍之笑言,“应了你便是。” 本待巫山云雨情,应是细水过山绵,怎知疾风骤雨来,引得洪涛经山去。 周衍之扶着他,肆意而为,予他死生,终在最后一刻俯身低语。 只闻叶烟行颤身体,声带哭意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衍之。” 晚间夜凉,小厮说的承折殿灯火通明。 南知意便换了襦裙罗裳细心装扮,端着参汤去往承折殿。 “方总管,王爷呢?下人传话说王爷今夜通宵批阅奏折,为何不见,人在何处?” 方潜看着眼前的人面容憔悴,压低了声音说,“启禀娘娘,王爷乏了,刚躺下歇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了,娘娘先回吧。待会儿时辰到了,我唤王爷起来时,自会把参汤奉上,可好?” “无妨,本宫几日未见王爷了,就在前厅等候王爷转醒便是。” 方潜脊背一凉,面露难色,“娘娘还是先回吧,王爷所说的时辰尚早。” “王爷几时醒来?” “这...” “为何犹豫不敢直言?” 方潜见南知意不退让,也不做遮掩了,“娘娘请回吧,叶公子宿在寝殿,奴才也不知何时才是王爷定下的时辰。” 南知意闻言神色痛苦的闭上双眸,身形摇晃,几乎晕倒在地。身边的莲心连忙扶住浑身颤抖的主子,生怕她有何不妥。 “莲心,扶本宫回院。”两人搀扶着慢慢走回蔓枝院。 方潜闭目静静站在殿外,听到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主子,人走远了。” 摇曳的烛光中,周衍之理过衣袍坐于案后,灯火映着他轩昂的眉宇,俊朗的容貌。 南知意气极,将屋中所有物件摔了遍,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明白,画像损毁叶烟行本该是必死无疑的,到底哪里出了错?如今未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反而使他更得宠幸。她一人的夫君,接连几日只临侧殿让她寝食不安,她所规管的下人也纷纷背着他送去取乐玩物,让那卑贱的男侍享受如他一般的礼制,完全没有把她的尊贵身份放在眼里。 莲心代她责罚了这些不知所谓的仆从,却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令自己更是无法接受的消息,这些都是她的夫君,明王周衍之暗中下令为显示叶烟行在府中地位命各院送上的。 南知意捂着心口瘫坐在地,直道:“都退下,让本宫静一静。” 正文 愿逐月华流照君 一夜好眠,转醒时浑身疼痛无力。 入眼空旷,这场景好是熟悉,叶烟行揉揉睡眼,望着帐顶股间隐隐作痛,缓缓翻身侧卧,思及昨日缠绵,心头满是喜悦,感觉自己整个都泡在蜜罐里了。 阵阵凉意和隐约可闻的淡淡药香,那人定是不会让旁人给自己施药,想着更是甜上了几分。 翻身下床,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几个婢女急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扶起了叶烟行,替他更衣梳洗,此刻他只觉得手脚绵软,谢过几位婢女便接受了她们的服侍。 二总管轻步走来,弯腰拘礼,“公子可要传膳?” “这是承折殿吧?” “是的,公子昨夜睡得深,王爷就留公子在殿中休息了。” “王爷人呢?” “王爷今日入宫面圣,大总管传话说要赈灾之事出了纰漏,即日出行淮南,王爷回府时见公子还在睡,吩咐等您自行醒来,不可惊扰,便离府而去,只留话说月后回来,要您安心。” “如此吗,留了消息就好,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叶烟行吃惊,抬头看着退下的二总管,奴才? 二总管刘告向来眼高于顶,善于依附权势,南知意入府,便和莲心同气连枝在王妃手下作威作福,今日在叶烟行面前自称奴才,也仅是识时务。方潜离府时对他那番叮嘱,他也不想认为是炫耀王爷对他的器重,且当作是善意提醒就是了,侍奉明王多年,有的是手段判断眼前局势。不同于昨夜殿外侍奉的方潜能携侍女进入寝殿,但不代表他不能接触到其他,比如,更下阶处理脏污之物的婢女。 “引芳,你可真见那人吃下去了?” “启禀娘娘。奴婢亲眼所见,也是奴婢亲自伺候公子进膳。” 南知意展颜浅笑,莲心递过手中的香包,“收好了,这包里的足够剩下时日剂量,事成之后有你好处,若此事传了出去,小心你头上的脑袋还有你侍在府里的外婆。” “如今王爷离了皇城,那男宠失了庇佑,呵,他不是皮相倾世惑人心么,那便留他这一身美貌,看王爷如何爱他。” 下身隐痛叶烟行只得趴卧床榻三日,百无聊赖。心底虽是甜蜜,但他就是觉得那处娇嫩,再怎么休养也是疼得不行。 周衍之用过的上等内药还放在手边,可是隐秘之处太过羞人,他就是没法施药,拖了几天还是只能懒懒卧着,不是睡觉就发呆。 入了秋,院中再是日久的春夏之花皆是凋落。 叶烟行无聊极了,他一闲下来江儿可就吃苦了,日日拉着江儿学字画习棋艺。江儿本就不喜,几日下来见了他家公子就头疼,连忙逃窜,生怕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叶烟行在后面追着泥鳅般的江儿直喊:“朽木朽木!” “好啦,公子莫要难为江儿了,明明就是思念王爷了。” “胡说。” “公子想了就写封信吧,府上有信鸽和信使,虽是不如百里加急,慢慢的总是会到。” “可真?”叶烟行面上一亮,“笔墨伺候。” 山重水自叠,此间云月,化以温存,都念梦中人。 望着信使悠悠扬鞭去,等着信使慢慢载物归。 信件在路上走了半月,寄了远隔千里的思念。捧着周衍之的回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心折好,贴近心口。 愿做月华流照君。 “贱婢,好大胆子竟然敢欺瞒王妃,可知死罪。”莲心怒不可遏,看着跪倒在地的女仆一通指骂。 引芳扑到南知意脚边,哭道:“娘娘,娘娘,奴婢确实按照吩咐在叶公子的膳物里添了药,也亲手伺候公子用下了,奴婢真的不知公子为何无事。奴婢纵有千百条命也不敢欺骗娘娘啊。定是这药出了问题,是了,娘娘饶命啊。” 南知意皱眉,看向莲心,莲心一把推开了跪在地上的婢女,“你可是要说,我备的药物出了差错?荒谬!娘娘,药物可有失效,一试便知。” 挥手随意,莲心唤来几个仆役捆了引芳,伸手捏开她的颌骨,轻笑着把手中的粉末灌入,取出锦帕牢牢塞住了她的嘴。 引芳惊恐的睁大双眼拼命挣扎,眼泪簌簌落下,好痛,好痛,疼死了。 强壮的仆从竟是制不住被痛意折磨的引芳,见她倒地翻滚,痛苦的蜷缩着身体,不忍心的偏过头去。 刻钟,空气中发散出怪异的气味,被捆绑的引芳蒸发一般,地上只剩薄皮衣裳。 南知意退了几步,丝帕掩住口鼻,“如此看来药是没有问题,是哪里出了问题,半月有余了,那男妾还好生在侧殿享福作乐。” 莲心疑惑,说道,“是不是这丫头胆子太小了,那人饭食用的少,所以剂量不够。” “不应当啊,即使剂量再少,这些时日累积的毒素不说让他丧命,起码也该让他痛不欲生了。” “那下次直接让下人一整瓶的倒下去,不信这样还不死。” “死?他就这么死了,如何消去本宫心头之恨。换个机灵的,剂量加倍,本宫不信了,他这般好命不死了。” “是,娘娘。”莲心笑答。 日头正上,往日叶烟行这个时刻早是贪凉午睡了,只是今日在周衍之书房翻得了名家之帖,不由得捧着细细读起来了。 江儿侍奉在一旁,打着呵欠眯眼研磨,只觉得公子看书就看书了,兴起还要挥笔临摹一番,好生无聊。 “烟行哥哥可在?有否午休?” 一身月色长衫的俊美男子随声而入,是涟白。 叶烟行闻声抬头,放下书册,请人坐下,拍着江儿面色不善的小脸命他奉茶。 涟白安静,只叹眼前人宠辱不变,一如初见的温和近人。 “哥哥在临摹字帖吗?早早听闻哥哥才艺精绝,也不知可否为小弟指点一二?”话间折起案上书了笔墨的宣纸,墨迹未干险些污了名帖。 叶烟行不语,他看了一早上,心中默练,习了百遍,才敢下笔书此一张,如今便是毁了。 “小弟早年也曾是抚南御史的门客,对琴棋书画略有研究,还望哥哥赐教。”话也是真,当初他也因容貌俊美,颇有才情使得许多官员为他倾倒,赠与文墨供他学识。 叶烟行也笑说,“巧了,看了一日也是乏了。” 连他人墨迹未收的临帖都不甚在意,叶烟行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能耐,也不想让其难堪。 涟白持笔仅书几言,叶烟行便逐字逐句的点出不足。 虽是未有几人伺候在旁,可如此点拨却是让涟白羞愤不已,面上不动仍是笑意宴宴,“哥哥好生厉害,几句指点就让小弟受益颇深,真乃良师。” “公子过奖了,烟行只是闲来无事随意打发时间,王爷才是书法名家啊。” 涟白暗喜,终是把话题引到明王爷身上了,“王爷英勇,谋略非凡,天下无人不知,小弟无缘得见王爷墨宝,可也曾听好友言说王爷一手好字遒劲有力游龙舞凤,价值连城。” 江儿一听暗自翻了白眼,男宠的好友一见王爷墨宝?也不知是哪位朝中大臣看了几眼奏折,便是与王爷把酒言欢恨未早相识了。 涟白轻抿嘴唇,摩挲手中玉杯开口,“日后便是皇室秋祭,府中皆传哥哥正是宠时,到时定是伴在王爷身侧,小弟入府多年未出,心中也向往那晚阳美景,去程一路颠簸,不知哥哥可否向王爷开口要个随侍,也好在路上两位。” 江儿冷哼一声,“公子入府已久,这般糊涂?王爷的决断哪能由得旁人左右。若是想要随行,不如自行向王爷讨去。” 江儿不提叶烟行倒是忘了,这人原是何身份,这番显露心思,只能低头看着茶杯不作回应。 涟白也不是识人脸色就轻言退步的人,入府之前也是阅人无数,什么阵势没见过,“哥哥盛宠,只需稍稍提及王爷必会上心的,想这繁花美景岁春去,也有新花代旧颜,哥哥要为今后打算为好。” 叶烟行向来温和的脸庞上终是浮起浅怒,这番话说得也是颇有意思。 “公子请回吧,我们这小院招待不起,别脏了您的眼手,王爷亲赏的贡茶怕是次了,配不上您。”江儿生气的将涟白被中的茶水泼洒在地。 听了江儿的逐客之词,涟白也不恼,自笑着说,“小弟话是越了分寸,但也是字字真心,入了王府便同是侍奉王爷的人。哥哥莫要狠了心肠置后院诸位公子不顾,待得百日空枝,彼此之间也有照应,同过府中寂寞光景。”随即低下声音如哭诉,眼中滑出泪水,“本以为王爷不悦男子,如今看来也非如此,在这府中不得关心,这可叫我们如何活下去?” 叶烟行虽是同情,但要与他人分享心爱之人,恐怕自己只会是下一个南知意,直言道:“莫要再提,别再来了。” 涟白苦笑不止,明明在哭可又止不住的笑出声,江儿看着觉得吓人,想要赶他出院。 周衍之踏进拭月院就听见江儿在对瘫坐地上的涟白不停说着难听的话,只言片语间已是了解了全部。 见江儿骂得专心,方潜无奈开口,“江儿,吵什么呢?” “王爷。”江儿一惊,连忙跪在地上。 “涟白参见王爷。”一改颓姿,礼节周到的端跪于地。 送入府中男侍受于礼待却地位低下,南知意主持内院后,便下令他们不得擅离后院。他也未曾如今日一般近距离接近过明王爷,想着自己会否凭着这副容貌得到宠信,不禁想入非非,心口直跳。 生冷僵硬的声音传来,惊碎美梦,“免了。” 叶烟行从屋里跑了出来,一个借力整个人挂到了周衍之身上,视线相接便旁若无人的亲昵起来。 “怎的如此快,不是月整才归吗?” “已收佳人信,披星戴月归。”语气宠溺温柔,全无清冷隔绝知意,揽着叶烟行便往屋子里去。 众人皆是垂头,唯有涟白余光瞥着这画面,不由得加重呼吸,整个人嫉妒得快要发狂。 房中两人相依偎,周衍之捏着叶烟行白软的手掌,浅浅凉意传到掌心,他轻轻揉搓起了泛凉的指间,握着他的手让人觉得很放松。 “看你面容有些憔悴,这次出行可还好?” 周衍之抱紧了怀里的人,语气放松的说,自是还好,只是手段严厉了些,杀鸡儆猴。 淮南带是太后一脉所掌控的,平日仗着山高水远朝中有人,辅政王爷巡视也不在意,赶工数日门下客卿终是做出数十本账目,只待周衍之亲临,查了快走,好让他解脱做快活逍遥王。 历代朝员巡视,走的都是上下打通的官道,所至之地无一不是繁华盛景,歌舞升平。周衍之命方潜与船上同陪同官员虚与委蛇,自己则是带了暗卫微服出巡,所过之处良田美宅淹没,灾民流离失所,哀嚎呼唤之声震天。 重灾之后必有时疫,暗访过的偏远小镇,活过洪涝却撑不过病痛折磨,整一个百人小镇,人畜皆绝,唯有空中黑鸦盘残垣。 周衍之大怒,当日便冲进郡府砍了郡守的脑袋挂到镇前,血祭亡人。之后更是以雷霆之势处决了一众贪污受贿的官吏,将淮南带的太后一派清理干净,清点出来的银两连同朝中拨款共用作赈灾资款。 叶烟行轻轻吻在周衍之眉间,化去他的愁虑,伸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周衍之也不敢说自己忙了几天几夜,心中惦念府中的叶烟行,当真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看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低声问了,“还疼吗?” 叶烟行听了,收回手推他,红着脸望着别处,“不想多时,早是好了。” “怨我。”周衍之抓回他的手细细亲吻起来。 引梦受了王妃吩咐如往日一般送午膳到拭月院,却见大总管站在门前。 心下突然慌了,怎得无人支会自己今日王爷回府,握着食盒的手指不断收紧泛白。江儿见他不动,连忙迎了出来。 “引梦姐姐怎么了?傻站着做什么。” 她白着脸苦笑说,“我不知道王爷回府了,这菜式不是王爷喜好的,我先回膳房命人重做一份。” 江儿伸手拦住了她,“那即是好了,王爷也想知晓我家公子平时偏好什么口味,快上菜吧,公子不在意,可千万别让王爷等了。” “不,不,这不合王府规矩,我现在就去换,马上回来。” 正巧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二总管,“愣着做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有我和江儿伺候,你下去吧。”刘告接过引梦手中的食盒便走进屋里了。 “没,没有,奴婢很好。” “那,引梦姐姐我先进去了。” 南知意天生心疾,不善动作,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焦急不安的时候,只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千万不要让可怕的事情发生。 “娘娘,您可快些来吧。”引梦站在院外,急得来回踱步。 南知意停在她面前,“可有用膳?” 引梦连忙摇头,南知意推开她匆匆进屋,看向桌上菜肴,确实还未动过。 刘告见了南知意连忙行礼,“王妃娘娘怎么来了?” 叶烟行诧异的望着王妃,不同往日的嚣张跋扈,满身狼狈喘息不止。 “爱妃何事?” “臣妾,臣妾听得下人传报,说王爷回府,想着巡视一路艰辛,特意命膳房备了一桌滋补之物给王爷。” “不必了,本王在这里用膳很好。” “王爷怎能在此随意午膳,如此简易的饭食。” “爱妃回吧。”说完正要饮下刘告盛好的豆腐丸子汤,就听得耳边一声叫喊。 “王爷不要。” 周衍之看着她,问了:“为何?” 作势又要饮下,南知意吓得魂魄俱失向前几步拍落周衍之手中的汤碗。 周衍之看着眼前人,神色冰冷,成婚几年,他怎会不了解自己娶了个什么样的人做王妃。他一离府,这个女人必会寻得机会伤害叶烟行。接到暗卫密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讨厌事物不再掌控之中,他允许南知意残杀那些侍妾只因为不在乎,而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今天这顿饭食无毒,叶烟行这一个月也没有接触过毒物。南知意仍在惊吓中,全然不知她一心所盼的男人便是要看她丑态毕露的模样。 叶烟行看着南知意心下无奈,这女人是周衍之明媒正娶的王妃、妻子,今日她来此喧闹,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他是何种身份,男侍、客卿?还是府中微末边角之人?他一时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生气,回眸望着周衍之。 他突然发现自己只是单纯的爱恋着周衍之,并不了解他,而周衍之关着心门似乎谁也进不去,总是独自一个人,看他翻云覆雨玩弄权势,也曾见他眼中闪过孤寂。只是无论何种,他知道自己是不同的,周衍之冷酷无情傲若冰霜,却对他细心温柔,体贴万分。 莲心进屋看着地上泼洒的汤汁,惊恐不已,颤抖着跪在地上,屏息而待。 “送王妃回院,好生伺候,她有些病了,莫要让她失了皇家仪态。” “是,王爷。”莲心扶着南知意慢慢退出拭月院。 “王爷,臣妾...”南知意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周衍之,脸色惨白,含着泪光由着莲心扶着她回了蔓叶院。 周衍之目不斜视,只看着眼前的叶烟行,“方潜请御医。” “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方总管,你请御医去看看王妃吧。”叶烟行想了想,“若是不见好转,可以去请我的好友,他医术高明定能治好王妃的。” 方潜面带笑意,语气温和,“小的自是听王爷的。” “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且去吧。”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鬓,真是乖巧心善,可惜了这份善念不适合皇家的危机四伏,心中漫上忧虑,今后自己多了一块软肋。无妨,悉心保护起来便是了。“刘告,往后公子的膳食由你负责,莫要出了差池。” “奴才遵命。王爷膳食已凉,奴才再去传膳。” 刘告也是久立王府的老人了,刚刚房中一切自是看得明白,想不到王妃竟是如此莽撞,一刻都坐不住,害得王爷差点也被伤及。也是这公子命大,若王爷晚回来那么一日,恐是天人永隔了。晃着脑袋思前想后,这下可得好好站队了啊。 满室暖意。 “可有检查好了?”叶烟行捂着嘴发出闷闷的说话声。 周衍之把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轻说,“很好,看得见看不见的都很好。” “皇家例规,春秋两祭为重,皇家子嗣前后两月禁情事,过了这个月再收拾你。” 叶烟行裹在被子里,伸出脑袋,调皮说着:“那也是月后的事情了。” “实在无趣,我们何时外出啊?” “两日后便要启程,照仪仗队伍行进恰是能在秋祭前赶到。” 叶烟行想到什么,“同去几人?” “你我二人足了,其他由方潜安排,他自会处理。” “这样的吗?” “嗯,睡吧。”周衍之掀开衾被抱住叶烟行,知晓他的心意,并不点破,有些事方潜回处理的很好。 两人悉悉索索的说着贴己话,在房中睡了一天。 正文 进秋浮白意 晚阳山坐落于皇城西境,接邻西南林域,山中山外如隔世,山外为官员百姓所居尘世繁华,一如山中便是永绝喧嚣。山中则分上下,下为兵将镇守守卫森严,上是景阳盛宫物华天宝。景阳宫为皇室钦点秋祭之所,百年来为大周基本,故而此地深沐皇恩百业俱兴,民风朴实城邦富裕,素有小万华之称。 晚阳风光秀丽为文人骚客所好,作词赋诗称赞无数。其中山体连绵一如盘龙缠卧,独坐群山之抱尽显恢宏的皇家气势的景阳宫最是令人惊叹。 叶烟行跟在周衍之身后穿过众多宫殿,远远看到主殿前的踏星台很多宫人有条不紊的在忙碌,为两日后的祭典做准备。 周扶风亲定国师落云道长在前等候,一袭白袍手持拂尘而立,闻说年过六十,却面色润红,常年修道竟是混淆的年纪,只显出了周身沉稳的气质,颇有仙骨。 “见过王爷。”落云轻甩拂尘,恭敬行礼。 叶烟行听着道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观其身侧浅浅道纹浮现,是懂些道法的人。 “免礼,国师操劳,忙便是了。” 落云脸带笑意却在看到明王身边的叶烟行时,兀自愣住了,心底不自主的散出畏惧之感。诧异之极,自己为何突然心生畏意?眼前之人美,美的妖异世间难得,可那双眼眸确是纯洁柔软,修道多年,识得妖精怪物无数,此人身上全无妖气,怪也怪也!莫不是自己走眼了? “落云国师?”看国师盯着叶烟行目不转睛,周衍之心下不快,侧身挡住了叶烟行。 “哈哈哈哈,贫道失礼了,王爷一路舟车劳顿,真白引路,送王爷到寝殿休息。” “王爷请随我来。”小道士连忙给明王引路,景阳宫回廊曲折,宫殿错落,主殿专为祭祀,其他宫殿在国师观测后按皇室成员八字分入,美名皇力扶持。 叶烟行对着落云善意浅笑,这道人还是有些本事,能看出自己与常人有何不同,不过看他的神情,似是把自己归作精怪了,不过也无妨,这不足百年的修为,自己可是成仙千万载的狐君了。 暮垂,宫人入室上灯,周衍之在桌边批阅奏折,叶烟行斜靠软榻手握棋谱对着棋盘自弈,方潜无事候在一旁不时为两位主子添些温茶。满室安静,气氛闲适,方潜很享受这种看似独立却是相连的气氛,觉得自己主子不是那么孤傲戒备了,心下安慰,放松得不禁闭眼休息起来。 叶烟行解棋乏了,看向忙于国事的周衍之,想起了谢花楼上一面,一眼他就再也没能离开了这个男人,心底疯狂抽长的情丝将他缚在了男人身边,真是太好了。 “烟行看够了?” “自是看不够啊。”叶烟行懒懒说道,“美人如斯,叫人只想一亲芳泽。” 周衍之挑眉,轻笑一声,不着意的看了方潜一眼,方潜咳嗽一声带着众宫侍退出寝殿。 “那便莫要再想了,过来。” 叶烟行赤着脚飞扑到身上,捧着周衍之脸狠狠嘬了下去,轻轻舔着嘴角,“美人真是贴心。” 周衍之抱着他,手指灵活挑开了薄薄的外袍,探进衣内按着他心口,低沉着嗓音。 “贴心吗?烟行。” 叶烟行白嫩的肩露在凉夜里,微微抖了一下,便视线一暗,整个人罩在周衍之身下。 “今日可有听话的用了物件?” “有、有用。”叶烟行红着脸推拒。 “适应了可就要更换了。”说着抱起叶烟行送进床榻,褪了衣物摸索起来。 替换本是小事,片刻便可结束,但周衍之不愿,借着由头把人弄了个媚眼朦胧,自己也痛得难受。 扯过锦被盖住叶烟行,出声道:“方潜,备温水。” 宫人出入,周衍之温柔的给叶烟行擦拭身体,抬头见那人无声落泪,只道是自己欺负的狠了,起身吻去泪痕,“若是不喜,以后我便不再如此。” 额头相抵,叶烟行不住摇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周衍之如细心温柔以待,叫他死了也甘愿。 晚阳山崖一座扬名塔,留有文人墨宝绝句无数,随行仆从皆被这刀削崖壁惊得面色惨白,在狂肆的山风里簌簌发抖,倒是方潜眯眼笑着看遍了此间美景。 叶烟行兴奋的牵着周衍之绕着塔座转来转去,看着名家书字转头望向方潜,大声喊道:“方总管,笔墨伺候。” “是的,公子。”方潜回身从腿脚打颤的仆从手中接过砚纸,送到二人身边。 “听闻衍之兄一手好字,遒劲有力惊云游龙,便为小弟临下这贴诗词可好?” 昨日把人欺负狠了,允他开口要了个答应,知晓不是难事,也未曾想道竟是如此简单。 方潜微笑拉过一旁发软小仆役,小仆役本就心慌,这一拉直接跪倒在地成了书桌。周衍之提笔而书,竟是与壁上之字相差无几,细看更是多了些自身的风范。 “好字好字,不愧是衍之兄。”叶烟行看着字帖,不住称赞。 对于叶烟行,周衍之自是有求必应。 “这晚阳美景不知今后何日再来,念在心中,也想长留身边呢。”叶烟行转头看向小厮,鼓励说:“小弟弟再撑住片刻。” 执笔绘图,纸间留下山河携二人。 山风忽起吹落宣纸,落下绝壁,不得而见。 “哎,这风。” “无妨,再画一张便是。” 叶烟行扶起跪地的小仆役,说道;“罢了罢了,如此景色,果然只能记在心间了。” 方潜解下披风给身后满是墨渍的仆役披上,山间风凉,命人送他回殿中休息。 二人相拥,缓缓走进塔中。 夜间山风更胜白日,叶烟行借着周衍之巡视之机偷溜出来看看能不能捡回午间遗失的画纸。嘴上虽是说着不在意,其实心里念得不行,上面还有周衍之的赠字,真是舍不得。 山石嶙峋,叶烟行月下化狐而行,引得山间飞禽走兽相随。飞鸟到他边上叽叽喳喳,很快便在一方深潭附近寻了,被蒸腾的水汽化了墨迹是山景竟是颇有些道不明的意境,幸而周衍之的字迹没有损及,谢过兽群匆匆赶回寝殿。 天未白,叶烟行倚在门边看着明王沉着脸被太监围绕着,知他不喜,却碍于祭服繁杂不得不让太监近身。好不容易穿戴结束,明王的脸色更不好了,绕着他的一群人现下围着叶烟行去了,冷哼一声出了里间,吓得太监们手下抖了起来。 刚到外间就听到叶烟行笑得不能自持,心下无奈也只能宠着,不觉弯起嘴角。昨日方潜带着王府下人离宫后,身边没几个顺手的人伺候着还是不舒服。 御礼司祭官诵唱祭文,国师落云道长如常支持祭奠,周扶风登上祭坛,以大周天子身份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净手焚香,身后皇室朝臣纷纷行礼,国师念法祈福。 随后便是叶烟行自觉枯燥可朝臣关心的环节了,国师阅物登名的献礼一环。 国师一一审阅,记录登名。 叶烟行站在人群边缘,只听得周围的大臣低声私语物件如何价值如何难求,看着献礼的长龙,不由得叹气,好生无聊。 一番折腾,天已是擦黑,皇帝在礼后挥手赐宴,群臣同求大周兴盛。 周衍之带着叶烟行正要离去,便看到阻在身前的皇帝。 “皇上,正是群臣同宴之时,在此作甚?”明王神色冰冷,语带寒意。 “美...叶公子。”周扶风不应,眼中只有半隐在周衍之身后的叶烟行,心中欢喜又恼怒,喜是多日之后终于再见美人,恼是美人难遇还只能得见侧脸。 悟儿见明王脸色已是不善,阴郁得快要滴水了,连忙拉扯皇帝。 周扶风惊醒,“刚刚听得传报说皇叔要先行回府,今日祭奠忙碌整日想必都累了,何况天色已晚,连夜赶路不太平,不如明日再走?” “多谢皇上,这几日不在皇城,重要的折子全靠加急传送,也是忙得焦头,一来一去不知出了多少变故,更别提那些还压在下面的奏折。”周衍之冷笑,“本王不似皇上,终日玩乐肆意消遣。” 周扶风痴望着叶烟行,不在意周衍之语气中的轻视不屑,“几日前九门统卫乌廷纱请辞告老,言说已至归乡,如今统卫一职空缺。皇叔说说,这保卫朕与皇城的重要职责怎么能让人随意上任对吧?” 周衍之皱眉,“乌廷纱年近花甲,是不是该歇了皇帝心中无数么?” “皇叔?”周扶风吃惊,九门统卫一职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诚意了,本想提及这职位换得眼前的绝世美人。那日一别便是数月不见,今日再逢,美人之美更添媚意,举手投足间撩得他心头发颤,只想把他锁在深宫从此只见自己一人直到死亡。江山美人,取舍分明。 周衍之转头,扶着叶烟行就要登车离去。 “美人,别走。”周扶风向前拉住了叶烟行的手臂,触到那白嫩的肌肤,更是紧握不肯松手了。 “皇上自重。”周衍之伸手想要拨开周扶风的手,却发现这人施了大力,叶烟行的手臂被捏得发白。 叶烟行吃痛,心中本就厌烦他曾经的行径,现下更是讨厌了,“皇上请放手。” “朕...”听到叶烟行的斥责,堪堪松手。 看着明王从简而去的马车,轻轻搓了指掌,心中更是下了要定叶烟行的决心。 “公子看,那边,那条锦鲤。” 叶烟行循着江儿指的方向望去,好大一尾红白鲤鱼,将手中鱼料远远扔了出去,“你也机灵,不是想知道景阳宫多气派么,明年求了方潜带你去晚阳吧,不过真是无聊极了。” “多谢公子,可是公子,你要知道,除了皇室朝臣,能进景阳宫观礼的都是没有命根子的,江儿到了这辈已是九代单传,并不想去。” 嬉闹间听到忽远忽近却很有节奏的声音,“江儿,是何声音?” “是蔓叶院传来的木鱼声。”江儿压低声音说,“公子不知,王爷回来后便带着公子去了晚阳山,娘娘整日在房中诵经抄文,在院里搭了佛堂,如今都已经改吃素食了。” 上次南知意闯进拭月院的缘由两人也是知晓了,叶烟行垂眸,这人虽然狠毒却也是爱得极深吧,她是周衍之的妻,自己也是夺了她的夫君吧。爱之深恨之切,这女子如此恨着自己,恐怕也是那人曾待她千万般好过。 念及此处,不由得失了玩乐的心情,捻起一把鱼料撒入池中看鱼群哄抢,周衍之就是这盒中之饵,遭人惦记。叶烟行突然一惊,自己竟然把周衍之比作饵料,那自己不就是水里抢的欢乐的鱼儿,心中更泄气了。 晚膳时,叶烟行戳着碗碟中剔去骨刺的蒸鱼迟迟不动筷子。 周衍之看他都快把整块嫩鱼戳烂了,“怎么?不喜欢吗?” 叶烟行低头,面上没了笑意,眉眼间满是忧郁。 “怎么了?今早还兴致勃勃的说去赏鱼,回来没了笑容。”周衍之抚着他的侧脸,有些担心,叶烟行平时都是温柔的笑着望向自己,今日不看自己也不笑了。 “王爷,我是什么?” 周衍之手下一顿,“就这种事?” “是。”叶烟行回应。 “为女便为妃,可惜你是男子之身。” “可惜,是...男子之身吗。” “是,可惜是男儿,所以只能有王妃之实。”周衍之说着拿起筷子夹起叶烟行碟中已冷的蒸鱼吃了起来。 “你这人,好好的暖菜不用,吃这冷去的鱼肉做什么?” “以后明王府便只有这拭月院了。”看似不在意却说了惊人的话。 “你要把他们送走?送去哪里?” “他们自有归处。” “那你告诉我,归向何处?” “身无一物,无技傍身,能去何处?”周衍之想这人也是傻的,约莫也是不懂转弯,又说,“边关,以慰将士。” 叶烟行一愣,他们长住王府虽说受尽冷眼却也衣食不愁,今次周衍之为了自己要把他们送到清苦的边关,对他们来说余下此生可说已是黄土覆身。 “我去看看,可好?”艰难开口问道。 周衍之不回,不似答应也没有开口拒绝。 叶烟行跑到后院,数十位公子站在一起,低声哭泣着道别,脚边手间单薄的行礼是他们一生的积累,他们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处,哭声凄凉。 涟白看着一路跑来的叶烟行,神色冰冷。 “这不是我们叶公子么?怎么来此不净之地?” 涟白走向喘息不已的叶烟行,“真是年轻貌美,不懂侍奉,不会察言观色,呵呵,真是好手段,终有一日你被王爷所厌弃之时,不过同我一般下场。” 叶烟行本就不安这番话入耳更是烦乱焦虑了,周衍之贵为王爷生来尊贵,命格真龙自是一生荣华。不怕尘世变化,怕的是仙凡殊途,他自可变化同周衍之一般老去,生离死别之日,他该如何?想到此处更是无法辩驳。 几位靠得近的公子拉住涟白让他莫要在说了,边上都是王爷的人,若是传到王爷那里别说边关不是归处,恐怕连死都不是最好的解脱。 “松手,我话还没说完。你不过是王爷的一时新鲜,我们终归一处,记住了,我和他们在那里等你。”他死死盯着叶烟行,没错,他容貌是不比这人绝色,但他有的是侍奉男人的手段,温柔解意知人冷暖,凭什么他不可以? “涟白快跪下。” “是王爷!” “王爷在那边。” “王爷怎么会到这里,都快跪下。” 说话间公子们尽数跪倒,伏成一片。 周衍之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身后的方潜带着几名家丁侍卫扛着箱子走到叶烟行身边。 “见过公子。”方潜携人行礼,挥手身后跟来的侍卫打开了箱子。 箱子一开,珠光四射映进那些公子眼中,满箱珠宝黄金。 “王爷说公子心善不忍,你们取了东西滚出王府就是。” 适才还在相拥而泣的公子们磕头跪谢过叶烟行便推搡着抢夺箱中宝物,一如今日逗弄过的锦鲤一般。 叶烟行愣了一下,心中谢过周衍之的爱护,脱了薄衫挤进人堆。 方潜在一旁看着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捂着胸口直喊祖宗,侍卫们顿时手脚慌乱的不知道怎么护这公子。幸好没出什么岔子就见叶烟行抱着一包东西钻了出来,把包包递给了一个白衣人。 涟白看着他神色愤怒的说了什么,反手推开他,叶烟行没有稳住身形,跌在地上,连忙站起来拍去尘土,偷望四周。目光一直追随叶烟行的周衍之自是知道他的看些什么,便配合着假装没有看到。 “衍之,我们走吧。”叶烟行回到周衍之身边,不再去看还在哄抢的人群。 明王轻声回应,温柔的揽过他,护在怀里。 周衍之处理完奏折回到拭月院的时候,叶烟行已经睡了,江儿守在门口睡着。 转身进了旁边的书房,叶烟行喜书爱临,善画生动,一屋子都是他闲暇时作的字画,周衍之看了一会儿,发现屋中竟有自己的兵书,抽出观看,带出一卷画纸,展开一看,是晚阳山景,边上还有他亲手所书的题赠。 伸手抚了抚被水汽晕开的墨迹,把画卷兵书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夜深,涟白和几位公子道别,独自一人离去,抱着手中沉甸甸的珠宝,本就不是他所求来的,现下不知归向何处。 颈间一凉,后面传来声音,“兄台留步。” “何人?” 无人回应。 他取下手中的包袱,扔到劫匪脚边,“若是求财,这包中全是珠宝,请扰我一命。” 来人也不捡不看,轻言:“闻得公子阅人无数,颇有才情和侍奉手段?” “未曾有,那里来的传言。” “那便是好了,在下受命送公子去往无极岛学习一番。” 涟白连忙跪在地上求饶。无极岛是皇城向北而去边境的几国交界,无极自成一地,送到这里的人背刺奴纹,为人践踏,规矩一条:只进不出,到死解脱。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说着开始磕头。 来人伸手捂住了他的额头,笑着说,“莫要嗑坏了,这副白嫩俊俏的模样定能受到恩待的,公子好走。” 涟白摇头,被人灌下迷药失去意识。 正文 黑云压城城欲摧 秋祭之后,皇城的雨连绵下了半月,整座城掩在蒙蒙细雨里,阴云蔽日天色晦暗的让人喘不上气。 九门统卫乌廷纱一门命丧告老之路,大周少年天子惊得无法入眠,还记得那日在景阳宫,周衍之的说了九门统卫是该歇了,那轻蔑不屑的样子,如今回到宫中就听到乌廷纱死了,满门惨死在荒野之林周围豺狼盘踞,吠啸着警告前去寻找的官兵。 明王城府极深,头脑精明,处理的天衣无缝,即使明知谁是凶手,却因为没有证据无法处理。正是守卫皇城天子的职位空缺的紧要关头,各派之间矛盾渐露,纷纷针锋相对举荐自己信任的亲信。 周扶风只觉得脑袋昏沉,从踏进栖凤宫开始便一直被元善太后数落,一一点着一脉中适合上任的人选,他也只能声声应是,用过晚膳便急忙说着太傅留了课业,要回殿中。太后听了也不留,挥手道皇帝保重身体。 太后不喜悟儿,所以他只能立在殿门前,等周扶风出来时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周扶风听了面上一喜,两人匆匆赶回正殿,落云道长带着一名身形魁梧的黑衣男子候在那里。 “做什么要蒙上眼睛?”叶烟行摸着覆在眼前的白纱。 “别摘。”周衍之轻笑,牵着他慢慢走,“莫要偷看,否则到时后悔,可不要耍赖啊。” “这么严重的吗?这么神秘,好啦好啦,我保证不看。” “睁眼吧。”周衍之解开白纱。 叶烟行一看是张竹筏,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鼻尖嗅到了满溢的酒香,神色一松,果然是好东西。 竹筏随波,边上扎着的竹筐盛着酒坛浸在水里,叶烟行不由得催促道:“衍之快些。” 周衍之看叶烟行着急的样子更是慢了手上的动作,浅浅倒上一杯递给他,就见他捧着酒杯轻抿上一口,随即举杯饮尽,“好香冽的酒,甘甜醇厚。” “文人之病,遍赏风月尽,饮干岁下酒。” “正是,今有美酒相陪,却无风月为伴,真是可惜了。” 叶烟行连饮几杯,暖了身子,红意浮上脸颊,眼角被酒意熏得妩媚,望着周衍之满是情意。 周衍之举杯回视,“近日你总是郁郁不欢,可是有什么心事?” 叶烟行把玩这玉杯,想了想,开口道:“我自小不愿出府,在家中作闲人,偶尔管束家妹,如今离了久了,还是有些惦念。” “可要我陪你回家一趟,也好见过家人。” “啊?”叶烟行突然受惊,差点打翻手中酒杯,“虽是惦念,可家中已无家人,家妹也跑得不知去向何处了,不知道何时回来。” 已无家人了吗?周衍之伸手轻抚他的发丝,“随你便是了。” 想到落霞山里那群可爱的精怪地仙,刚刚修成人身不会变化之术的小妖精们,那半人半兽的姿态,周衍之见了就算不受惊吓,恐怕也会不适应。想到周衍之失了平日的神态自若,不由得轻笑出声。 “在偷笑什么?” “秘密。”说着笑得更欢乐了。 周衍之无奈,揽过他拥进怀中,“天凉了,这酒沁在水里饮着确是一番滋味,终归是寒气入体,暖暖身吧。” “酒劲上头,早就暖起来了。” 周衍之压着声音说,“烟儿适才不是言道此处既无风与月,心中有所遗憾么。” 叶烟行转身跨坐在周衍之身上,看着他眸中压抑的热潮,手臂环住他的肩颈,软软道:“请君赐我风月宴。” 夜黑无星月,闻得秋来,却听春蝉仍鸣,拨水而行,涤漾情意有痕,天上一日神仙局,地上两人世成双,与君爱恋融骨进血,永生不忘。 蔓叶院,初娶王妃之时为维持表面关系来过几次的地方,都快不记得原是这副样子的了。 南知意虚虚靠在床头,见周衍之来了,眼中满是惊喜,连忙想要下床。 周衍之扶住她,“爱妃身体不适就歇着吧。” “妾身无碍,王爷忙于国事还要来看妾身,妾身有愧。”说着不禁哽咽起来,憔悴的脸上挂上了泪珠。 上次险些毒害到周衍之之后,他的夫君和那男侍出入随行,她便不敢再有动作了,整日诵经念佛,茶饭不思,人自然是日渐消瘦了,没了生气透出病态的姿容。看着病是没错了,但完全不至于如此虚弱,莲心向来主意多,在一旁出着点子,终是把自己说动了,说病派人请了几次,今天还是见到了。 莲心端来汤药,明王接过,搅动着散去热气,舀了乌黑的药汁送到南知意嘴边。 南知意张口抿了一下,连说好烫。余光就见周衍之身后的莲心满意的点了点头,给她了给赞赏的眼神。 周衍之皱眉,以前他从未想过要做这种事,到了如今,他也不会为了眼前的女人做这种事。加之他母妃画像落水之事已经查得一清二楚,天知道他压抑着多大的杀意没有和她撕破脸面。 仅是手中汤匙不断搅动汤药,稍有凉意后喂给南知意。 虽然和想象中不一样,但王爷也是耐心给她喂药了,她心中高兴,笑得眉眼舒展,“多谢王爷,王爷果然是疼着妾身的。” “本王还有政务,爱妃歇着吧。” “恭送王爷。”南知意不作挽留,她的夫君能来看自己就够了。 周衍之起身欲走,心口急跳,眼前漆黑,随即倒地不起。 南知意扑下床,抱着周衍之,“王爷,王爷?快来人啊。这是怎么了?” 明王倒在她怀里,嘴角渐渐溢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袖间。 “莲心,传御医啊,来人啊,傻站着干什么?”她厉声呼喝着,抱紧明王渐渐失了温度的身体,贴近他凉去的脸庞。 “娘娘,别喊了,不会有人来的。”莲心低头看着瘫坐地上的南知意,语气冰冷。 “莲心你在说什么?” “公主,忘了他吧,这个男人不爱你,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别再为他伤心了。”莲心笑出声。 “为什么?莲心,你不是应该为我好么?” “这个男人连一口汤药都不愿为你吹凉,也不知你再盼着什么?”莲心收敛笑意,慢慢说着,“我是公主的随嫁侍女,公主待我很好,可是,我也是荒国前太子,现任荒国皇帝派来明王府的奸细,多年在这府中,我等到就是这一天。”伸手为南知意拂去泪痕,推开她怀中的周衍之,“公主你看,这人精于谋算武功高强,周身为人所护,今日也死在了我手下,皇天不负苦心人。” “你在药中下毒了,是吗?” “有一点哦,这药剧毒无比,吹上一口已是必死。” “所以,你故意要我称汤药烫口,为的根本不是测他是否还在意我,只是借我之手去害他?” “公主也是聪明了一次呢。”莲心开心极了,起身转了个圈,接着说,“可是,我知道即使汤中有毒,他未必会为你吹凉汤药,所以,这毒早就充斥了整间房。” “即是如此,为何我们无事?” “适才才夸奖公主聪明,怎得又傻了?公主身份尊贵,我亦是不想犯险,早在晨时便用过解药了。” “莲心,给我解药。” “公主,我说过了,晨时用过解药了,全部用掉了。”说完癫狂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南知意呆望着莲心,眼前陪伴了她整个岁月的人,何时变得这般恐怖。 “公主莫要如此失意,杀他是我的本职,他让你痛苦了这么多年,还弄来一个男人如此践踏于你,所以我让你亲手送他上路,还能死在你的怀中,不好吗?” 窗外传来暗哨,是她的主人来了。 “几日前,主人面见了大周皇帝,今日事成,王府已经被包围起来了,一切结束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莲心扶起失了魂的南知意,自顾着替她换着荒国服饰,喃喃道:“公主,我们回家了。” 狂风四起,吹凉了桌上的膳食,叶烟行等在桌边不见周衍之到来,惊雷落地,雨如泼豆,随着狂风吹进屋中,江儿关了门窗,任由风雨过。 细雨飘泊,刘告被斩明王府门,仆役婢女尖叫着四散逃窜,怎敌训练有素的军队,不予配合的皆成亡魂。 叶烟行赶到承折殿的时候,一地尸首刺痛他的心脏。雨势渐大,冲刷着满府鲜血。 他终于看到了周衍之倒在冰冷的雨中,艳红的沾满了他暗黄的绸袍。 他唤着衍之一声声,那人不应,他走了过去,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吻着他的额头,“无事无事,你还在就好。” 骤雨狂风至,雨帘密集得叫人睁不开眼。 “哥哥,他死了,魂飞魄散了,救不了了。” 叶烟行拂去周衍之身上的水滴,怎么不能救了?这是他的心,他的命,俯身吻上周衍之。 苏慕知只见两人唇齿间柔亮的浅白划过,周衍之肉身光华流转,气得直跺脚又无可奈何。 “如此便好了。”叶烟行苍白着脸色看着眼前面色恢复的爱人。 “痴儿!兄长今后如何是好?” “无事,我本天狐,失了元丹罢了。” “说得轻巧,这可是仙道本元,今后兄长就只是空有仙身和有些法力的狐狸了。” “什么狐狸,是狐君。” “你就辩驳吧,慕知再也不想理你了。” “去吧,保护好自己,他快醒了。”叶烟行温柔的卧到周衍之胸口,“慕知,我不悔,永生不悔。” 一颗元丹罢了,能守住他什么都是值得的。 一时风雨,黑云压城。 薛善力接了方潜通知调遣大军驻于皇城边郊,荒国军队在边境不断冲击,明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事情看似突然,结合起来便也知是有所预谋。敌有意己无备,最是大忌,双方就此对峙起来,生怕一个疏漏导致局势变换。 “美人何在?” “启禀皇上,搜遍王府也无踪迹,属下已经...” “知道了知道了,给我下去找。” 周扶风焦躁难耐坐立难安,今日已是这副混乱的局面了,只怕叶烟行受了伤害。 “皇帝,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周衍之,莫要再寻那个狐媚之人了。” “儿臣自由分寸,荒国皇帝也是有些本事,凭他的毒物皇叔必死,失了主心他们有何依凭?” 落云道长得了太后的眼色,开口道:“皇上还是小心为好,辅政王爷掌控朝臣政务多年,手段自是不容轻视。” “哼?那又如何?朕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任他多年权势滔天,今日也是朕的手下败将。” “皇儿有此心志便好,亲政指日可待。”元善太后看着落云道长笑得温柔,不住点头。 整夜雨不歇,薛善力率领大军围于皇城脚,黑云催城般的气势。 “方潜,我们要等到何时?杀进去宰了那皇帝给王爷报仇啊。” “吾儿不可,莫要轻举妄动,如今王爷生死不知,若是还在他们手上,我们这一冲动可是害死王爷了。” 一众兵将围在身后,井然有序,只等一声令下,便为他们心中的战神冲锋陷阵。 “已是一夜过去了,王爷未有任何消息传来,定是落在皇帝手中了。”薛莫问不住叹息,身边的亲信点头。 薛善力挥手,大军压进,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如同风雨欲来之势。皇城百姓自危,往日繁化不见,沉寂的如同空城。 周扶风明黄加身亲临城墙之上,风阵阵而来,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俯视下方压城的大军,心中无惧甚是得意,满是胜利之后的得意。 “薛御礼,明王周衍之伏法了,你且带兵退去,朕自当送你颐养天年。若是一意孤行,休要怪朕法不容情了。” “呵,我道是哪个黄口小儿好大口气,这三十万大军可是鲜血里爬出来的死魂,也不知你这娇贵的禁卫军能挡几时?快把我家王爷交出来。”薛善力本就是武夫,纵横沙场惯了,听不得人如此威胁, 周扶风身旁的国戚放声而笑,“明王麾下无弱将,薛将军英勇善战,短短一天便调集这三十万大军确是有些能力,可莫要忘了,荒国四十万大军冲犯大周边境目的为何?” 为何?薛莫问冷笑不止,心中暗道皇帝愚蠢,此役皇帝胜了,两国邦交友好;王爷胜了,他便挥军而下,占了大周城池。无论输赢,他只需派兵在边界作乱,坐等渔利,大周怎会由此等心智之人坐了九五至尊。 “乱臣贼子,强口胡辩,待灭了你们,第一个活刮了你!” 一只冷箭直射向城墙,擦耳而过,周扶风捂着耳朵瘫倒在地。 “有刺客!” “护驾!来人!护驾。” 众人顿时失了方寸,连忙筑起人墙挡在皇帝面前,就在刚刚皇帝差点被人射穿了头。 又是一箭射来,穿钉在周扶风人墙前,一个包裹掉落了下来。 落云道长还算沉稳,大声呵斥,“成何体统,取来包裹。” 禁卫将军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几件沾了血的珠宝首饰,不明所以的倾倒在地。 国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拾起一件件仔细观看。 “这...这是,这是我幼子的长命锁,这是我母亲最喜爱的白脂牡丹。” 朝臣循声望去,努力辨认起地上的物件。 禁卫将军仔细看向手中的布料,被血迹污去的地方,隐隐现出两个字,低声道:“这是我儿长青的衣物。” 马蹄声急,大军劈开道路,为首之人一马纵前,随后几十匹马缓缓而来,马后长绳捆着长龙之队。 方潜下马而跪,薛家父子看他的举动对视一眼,随即同样跪地不起。 “参见王爷。”此声震天而响。 周衍之下马,扶起跪地的众人,“快快请起,诸位久等了,本王今日就宰了他们以祭大周军旗。” 周扶风脚下一软,又是快要跌倒,“怎么回事?南吾往在做什么?他不是说三绝散药石无医,皇叔必死无疑么?” 国戚捧着长命锁下了城墙,走到明王面前。 “乱臣小儿,我的孩儿与母亲呢?” “乱臣?国舅爷,勾结荒国皇帝带兵血洗我明王府的人可是你呀。” “你...” “国舅,今日,你死还是他们死?本王要一个交代。” 周衍之一扬马鞭轻身。 长龙便排到他身后,听哀声四起,唤子言夫不绝于耳。 “时不待人啊,诸位,本王没什么耐心,是战是降可要快些说。本王送你们全家团圆还是阴间团聚就是一念之间。” “明王怎会如此狠毒?” “日前都将一家老小送走了啊,怎么会在明王手上?” “哦?只得你们安插奸细暗害王爷,就见不得王爷安排你们了?”一位白衣男子走到人前,面目朴实却自有意味,看似普通却长了一双叫人难忘的眼睛。 “师兄别来无恙。”他笑着向高墙作礼,无人回应也不尴尬。 来人名为蒋游弋,明王帐下的得力军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谋略出众。 “怎得还未有动静,是游弋来早了吗?择时不如撞时。”拔出身旁将士的佩剑偏要往一名孩童身上刺去,“便是他了,小小年纪生得通透灵智,真是可惜了。” “蒋军师手下留情,留吾儿长青一命。”说着禁卫将军跪地奉出官印。 “混账!大逆不道,你竟向叛臣贼子跪降?” “皇上恕罪。” 两军交战最忌阵前降敌,一旦起头,便是不可阻挡的颓败之势。 周衍之笑道:“皇城之变起源国舅,乱不可不治本,杀。” “皇叔,他是朕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弟弟啊。” 薛善力拉住方潜,也不敢去问他爹,“方潜,为何不杀进去?只要国舅的命?” 薛莫问捋了胡须一把,冷哼一声。 “太后一派中心骨就是这国舅爷,太后久居深宫,外面的事还能谁来做?如今缺了国舅,皇帝太后能成何事。今日落了国戚的罪名,他日也有名头再用,王爷高明,可比上面那个少年天子厉害多了。” 周扶风看着自家舅舅被行刑当场昏吐过去,几个侍奉太监也捂着嘴躲到一旁呕吐起来,连忙架着皇帝匆匆离去。 明王看着这一刀刀酷刑割在国舅身上不为所动,方潜亦是站在他身后眯眼微笑得看完了整场刑罚。薛莫问在边上看着主仆二人,不由得暗道不愧是当年亲生经历过的宣庭之刑的人,冷血无情。 “几日来都是这样,很是嗜睡,面色不善,你道是如何?” “启禀王爷,公子之脉搏老夫从医多年未见,王爷莫要怪罪,在下学艺不精,只能断出体虚气弱,开些固本培元的药给公子做调理了。”御医说得诚恳,周衍之也不责怪。 “行了,退下吧。”周衍之挥手,“方潜取药。” “老臣告退。” 只是秋中,这人的身子就泛了凉气,入冬了可如何是好。 天色正好,暖和的正午阳光撒在凉亭,白裘锦袄裹住叶烟行,细细吹凉热粥,一口一口送到他口中。 叶烟行吃了两口便推拒说用不下了,“事情都好了吗?” “都好了,你放心吧,只是南知意跑了,想必是荒国皇帝派人把她接走了。” “我本想她对你用情极深,自是不会加害于你...” “张嘴,把药喝了,乖。” 饭食可以不用多少,这要他却是硬着头皮喝完了,苦得皱紧了脸,一块蜜糖化解了苦意。 两人说了几句温存话,叶烟行说要周衍之抱着午休,话没说完,就在温暖的怀抱里睡了过去。失了元丹,身体不由地自主沉睡起来用以减少精力损耗,整个人懒洋洋的,就像睡在落霞山的滋养里。 周衍之抱着他,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色,心中疑问一句也说不出口,那日他在蔓叶院中昏迷,亲耳听到三绝进体,便知无药可医。为何他醒来时身在承折殿中,身旁只有唤不醒的叶烟行,整座王府空无一人,搜刮一空。也是巧了王府巨变,方潜从万华同军师归来,不然何来今日安稳。最是奇怪的,本该必死的自己,睡醒无事不说,还觉自己通体舒畅,内力精进。 知道是怀中的人救了自己,可他不说,自己也随他不问。可烟儿,你究竟是谁?何为寻不到你的过去。 “王爷,荒国撤兵了。” “意料之中,本王未死,容得他造次?既是讨不得好处,不退兵能做什么。” “王爷可还有何安排?”蒋游弋轻扫过明王怀中的红衫人,心中不屑,失了妖丹还能维持人形,真是难得的大妖怪。 “放着吧,今年天灾不断,国库空虚不宜征战。” “是,王爷考虑周全。这些年守在边关,得了不少美酒,不若对饮一番,听我给王爷讲讲万华如何。” “不必了,你守那边关也是辛苦了,退下多休息吧。”周衍之说完抱着叶烟行回了寝殿。 蒋游弋看着明王的背影若有所思,渐渐勾起了不明的笑容。 正文 眠中意 明王将人接到承折殿日日伴在身边,向来国事为重的周衍之在软榻支起小桌,叶烟行困了便缩着身体把头靠在他腿上浅浅睡起来。不觉间睡过了半月,眼见叶烟行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人也有了生气,周衍之低沉阴郁的气场总算是散开了。 雨过天青,明王府变回了事变之前的景象。方潜能力出众将府内外打点得妥当,婢女仆役空缺很快被填满,曾在王府中存在过的人都没了痕迹,无人再去提及。为人乐道的是王爷动乱中如何谋略过人,计诛乱臣。 最叫下人吃惊的是新任二总管提了江儿,不过叶烟行受宠,提拔他的身边人也算在情理中吧。 叶烟行坐在庭院里,看着江儿带着众仆役在不远处装扮殿室,口中不停念叨,带着得意的声音不时出来。 “公子什么时候来的,看我,都没注意到,该罚了。”江儿呼喝了一阵终是发现叶烟行在望着他,连忙走来给自家公子续上茶水。 “好一会儿了,在忙什么?” “啊,这个啊,大总管说府中多事,重新装饰装饰,去去晦气。” “那是很忙了吧。”叶烟行伸手抚弄边上一盆蟹爪,纤长的花瓣轻轻颤了起来。 “才不忙,都是机灵的家伙,提上几回什么都会了,小的自是指点几句就要回院子伺候了。” “那便好,坐吧,这点心腻了些,你且吃着等我书封信件,托你传了。” 江儿眨巴着眼看了看周围,不客气的大口吃了起来,吃得快了些,险些噎着。叶烟行叹气,倒了杯茶水递到他手边。 提笔笑道:“慢些,没人抢。” 知行见信。 近日府中多事,费心不已,微恙卧榻时长,医断体虚乏力每日休憩辅佐安神汤药,已是无事,此番相约恐迟,特书表愧。言说月后便要远行寻灵药,不知何时归来,甚为担心,望多保重,弟自盼兄周全,路途皆顺。 待兄归来相邀饮,美事一桩不细说。烟行亲上。 叶烟行吹干墨迹,仔细折好封函,递给江儿,“几日便是十五了,小江爷贵人多事,可千万记得把信送到了。” 江儿苦着脸看着自己公子,“公子莫要打趣江儿了,信自然是送到的,现在就去可好?” 说话间远远跑走了,叶烟行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只听见话尾不甚清楚的传来,心下无奈小仆从说风就是雨,拿起手边的棋谱琢磨起来。 “公子有礼了。” 叶烟行浅笑着望向来人,“蒋先生请坐。” “公子可有好些?” “还要谢过先生送来几株灵草,适才好得如此快。” “公子是王爷所护之人,为王爷分忧是在下的分内之事。”轻声回应。 “也不知公子是哪里人?远看似有仙人身姿,不知晓者还以为公子是修行道法之人呢。” “先生高看了,本地人士。”看他神色诚恳语气真诚,心中有些疑惑,继而开口,“在下一介凡夫心系俗世,怎比得上仙人。” 蒋游弋声音低落起来,“啊,走眼了,实不相瞒落云国师便是在下师兄,道出同门,只是他我二人素来不对应,师傅远游不归后我们师兄弟便投身尘世,不想再见却是这般光景。” 听得他语中的失落叶烟行放下心中戒备,自己成仙多年,这人虽是修道似乎未看出自己与常人不同,还好心的拿出稀世灵草给自己服用。 眼前人眉眼间满是笑意,交谈中展现的博学广识,温和近人不急不躁,叶烟行觉得和蒋游弋交谈很舒服也很愉悦。 相谈甚欢不觉日已西沉,蒋游弋一拍额头,连道不好,起身告辞说一时得了交心的人都忘了还有事务在身,便赶回了军营。 自从恢复了精神,叶烟行就觉得自己更加贪恋口舌之欲了,望着眼前满桌精致的饭食心中念着明王快些回来。 明王踏进殿中就见那人趴在桌边两眼发光,也未有注意到自己回来了,挥手开宴。 婢女们动作起来,叶烟行才惊觉周衍之到了身边,探起身子吻过他的嘴角,便捏着筷子用饭了。 夜间叶烟行扑在床铺上看话本,周衍之看过书函,确认只是随意问候的信件,淡淡说道:“今后也当如此不可稍有疏漏,送去吧。” “奴才明白。”江儿得了吩咐不再拖延,喊了车夫赶往草堂。 周衍之生性多疑,喜欢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言好便是精于谋略,往差了说就是从未信任旁人。心中不喜叶烟行与人交好,尤其是男子,即便知晓只是君子淡酒相交,也曾担忧陆之远是细作,派出暗卫探查他的底细,为确保万无一失,二人的往来书信都是由他检查过了才可送出。 锣鼓震天,歌舞满城,今日皇城大喜,大周德谦皇帝周扶风迎娶国子监长孙忘问之女长孙若仪为后。大周国力鼎盛,皇帝立后四方谒拜,各国派出使臣带着珍宝称颂大周强盛。 大婚仪式冗杂,御礼司于皇后府中宣旨举行立后典礼,群臣观礼,礼毕由皇后仪仗依礼制送入皇宫。城中百姓纷纷围堵街头观看这华贵的礼队,喧闹不已。 叶烟行坐在谢花楼上望着远处迎送皇后的仪仗队伍,不由暗道皇室铺张。苏慕知接过小厮送上的果盘,看着凤辇不禁调笑,“哥哥可敢与慕知一赌,辇轿中的女子定是绝色倾世。” “不应是。”叶烟行起身行至窗边,轻笑着挥动指间勾得风动。侍官洒下的花瓣趁风而起,场面更是引人,漫天花飞扬落在不知谁肩旁。 “不应?若非绝色,皇帝为何要立四品国子监的女儿为后?” “国子监学富五车知识渊博,手下管了国学院却是洒脱淡泊,不知多少朝臣为孩子争抢着三年一次拜入他门下的机会。如此名士所教导出来的女儿必是德才品行俱佳,怎就做不得皇后了?” “可皇帝大婚立后以后就要亲政了啊,不趁着立后选个有能力的丈人做靠山,傻。”说着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自己哥哥就笑了,“也是,小妹糊涂,都忘了哥哥家那位也是有大本事的人,想来小皇帝娶了这小小国子监之女,定是他的手笔了。” 苏慕知冷哼一声,又说:“这人虽是嚣张狠厉却也是有些脑子,如此一来皇帝失了权,也算从根本解决了再发生上次变故的隐患。呵,狗皇帝。” 叶烟行不接话,他不是傻的,这般用意他自是看得通透,只倚着窗看向天空,惦念忙于皇帝大婚的周衍之。 “最近怎么有空回皇城了?那个痴人呢?” 苏慕知笑脸一僵,沉下笑意,“不知,见拿我没辙,失了兴趣躲到哪座山庙里潜心修炼去了吧。” 叶烟行看她失了笑容,竹签戳着果盘,“慕知,你动心了。” 小蝶仙垂下头,看着眼前的白瓜,声带哭意:“兄长大人,那人亲了我就跑了,我追着他要他负责,他却说姑娘不可,信誓旦旦说修道之人清心寡欲,今后不会出现再我面前。明知不可还轻薄于我,兄长,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一串话说得连珠带炮,江儿听到脑袋发昏,只记得他家二小姐被人轻薄了,那人还不想负责。 “杀了他。”叶烟行站在原地不动浑身发散出冰冷的气息, 江儿哪里见过主子这般气势,吓得脸色一白两腿一软,跌倒在地。 苏慕知伸手扶起江儿,跑到叶烟行边上靠着人就开始诉苦。 “兄长莫要动气,慕知心乱了,会惦记人了,这该如何是好?” “两心相知才是重,慕知当是明了他心否?” “慕知知晓,他定是倾心于我,只是碍于俗世一时不愿面对罢了。” 叶烟行敛去气势叹气道,“我记他是修行道法之人,还能纠缠于你,便是有些小能,若是他根骨资历得天,你寻到他接往落霞山多加引导,或是生生世世一双人。” 苏慕知浮起笑容,拉着叶烟行兄长兄长的叫个不停。 “那哥哥家的王爷呢,平日不是把你藏在怀里带着走的么,怎的留你一个人?” “二小姐不知,王爷几日忙于皇上大婚,今日还特意吩咐小的带公子来谢花楼观礼,沾沾喜气。” “那人也是有心,配的小仆役机灵,会说话,哥哥让给妹妹吧。” “谢二小姐夸奖,只是小的伺候公子惯了,怕不合小姐心意。”江儿连忙回话。 “你这小厮,可是看不上我这谢花楼?” “二小姐这,不是的。”江儿有些急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别要欺负他了,胆小着呢,江儿坐下吧,没外人,挑喜欢的吃。”叶烟行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回了精神就开始欺负人,早知就让你好好难过了。” “慕知何时长伴兄长?” “不要,且不说我要寻那人去了,长伴兄长是不可能长伴了,反正那人定是不会让我在中干扰你们恩爱缠绵,妹妹独身一人看着烦,才不去。” 本是低头吃着点心的江儿,抬头望着苏慕知断断续续的开口,“二...二小姐,这话您...可就说错了,公子在的时候,王爷是看不见旁人的,所以他不会在乎你的。” 苏慕知一听抓了把瓜子就朝着江儿扔了过去,喊着就你多话。 午膳后,方潜带人接叶烟行回府。苏慕知看着来人冷哼一声,偏过头翻身上了一旁的白马,走在队伍前方,方潜一脸莫名,只觉得自己突然就被二小姐嫌弃了。 秋雨绵绵,接天衔地的抽空暖意。 晨间气爽,正是天凉好睡时,叶烟行裹着绒被梦嬉周公,却被一阵不小的动静惊醒,神思回笼,只见周公得意的捋着胡须带着将输之棋偷偷逃走了。 叶烟行双眼无神的从帐中探出脑袋,想要找出罪魁祸首。“谁呀,为何弄出这般声响,扰人清梦。” 江儿疑惑,立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自己主子的小脑袋,“公子怎的了?睡迷糊了吗?这阵声响已是半月多了。” 叶烟行揉揉了眼,下床更衣,换了衣袍披上兔绒披风抱着袖暖,就对着江儿说:“走,随本公子去看看,敲了这些时日,这旧楼究竟是修成了何种模样。” “公子不可,王爷吩咐了不让你去看的,去了奴才可是要受罚的。” “天塌下来公子顶着,日日这般敲打,怎能休息得好。”叶烟行拉着江儿就循着声响去了,走了刻钟,只见花苑里人影往来,约莫着百十号人在里面忙碌。 叶烟行伸手拉住了低头看着图纸的蒋游弋,“先生几日不曾露面了,原是在这,烟行还以为你回万华了呢。” 蒋游弋将图纸收回袖中,脸上如常的温柔笑意,“烟行怎么来了?王爷还道是惊喜,如今可是藏不住了呀。” “先生在这里准备什么惊喜?” “王爷要将这楼苑再建高,自楼上可见皇城大半风景和城外山水。” 叶烟行一惊,“此番改建花费精力财力不少,他这...” “财力也是不说,只是要在月间建好实在难了,别的不说,这几日雨是不停,耽误工期不说,影响了建屋构架的结合,会对高楼造成隐患。”说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忽闪了一下,藏起了笑意。 “若是如此向王爷直言便是,他自会理解,先生忙碌烟行不多打扰了。”叶烟行看他连连望着楼阁,似是有话要说,便告辞离去了。 蒋游弋点头便急忙走到了一堆木材前,对着工匠厉声斥责起来。 叶烟行靠在榻上,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雨,吩咐江儿到膳房取份点心,自己化作白烟落于云端,施法吹散了漫天积云,落回房中。 蒋游弋望着直射在脚边明亮的日光,不禁嗤笑起来,掩着眼中毒蛇般的寒意,心道真是有本事的,是个大妖怪了吧,厉害是厉害,就是脑子简单了点。 “王爷,已经确认南知意回到荒国了。”蒋游弋想了会儿,“没了牵制,荒国定是不会安分了,王爷早做打算为好。” 明王听了仍是没有表情,仰头靠在背椅上,闭目休息,“你先回边关,和镇远将军带二十万大军驻扎边境,以作威慑,若敢妄动便占他几座城池。加之先前薛善力先行的三十万大军,困住了他荒国主力,足以破敌之势,不信不退让。” “王爷好计策,用兵如神谋略过人,真是当时战神。只是,那楼阁...” “无妨,会有人接手督造,你去吧。” 蒋游弋行礼退下,袖中指间细细摩挲着一块破旧的绸缎,脸上浮出了留恋之意。 金秋月圆,皇家依照礼制赐下宴席。皇室家宴出席者自是有名分的皇家贵胄,中悬祈福天灯书着万宝万福,宴边皇家礼乐舞姬翩翩,满场尽显奢华,空气浮着中薄薄的菊花香气。 皇后长孙若仪露面的首宴,模样虽非倾世,却是端庄,一身明黄金凤盘身,凤冠步摇生辉,尚是稚嫩的面容见淡淡的雍容气势,是有些母仪天下的姿态。 巧也是明王初次携家眷入宴,身边红衫人引走了不少目光,美人绝色叫人恨不得将目光贴在那人身上。 上座的元善天后狠狠瞪着明王,她的哥哥死于事变,被这人在皇城前处以极刑,而后兄长府上一夜间便消失了踪影。身为太后,入宫前的母家被人尽数诛杀,她恨,只盼一日能将周衍之削肉剔骨。 周扶风起身向太后敬酒,挡住她的目光,掩住他母后散发出来的敌意,“母后,儿臣敬您,愿母后福泰安康!” “哼,福泰安康?不必了,哀家受不起,只想快些随先皇而去,留个明白。” “今日家宴,母后说的什么话,莫要说些吓人的,儿臣敬您。” 太后冷笑推开皇帝,“哀家乏了,国师随哀家回宫,为那些枉死冤魂超度,给人积些阴德。” 座中贵胄皆是变了脸色,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明王,太后此举有些失了理智。 落云呵呵一笑,跟在太后身后慢慢走着,声音不轻不重的说:“做法超度本就是贫道的职责,定会为怨灵祈福,为皇室祈福,太后不适便请移步谪仙宫,贫道以百花为祭,慰藉太后心结。” 太后离席,宴席似乎轻松了不少,宗室纷纷围到明王附近敬酒。叶烟行觉得无趣,退到边缘赏花。身旁多了抹薄绿倩影,看着叶烟行眉眼生笑。 “公子,几月未见,尚可安好?” “花柳,真是许久不见了,那日一别已的几月了啊。”再见故人,叶烟行也笑着回应了,“你怎的会在这里?” “国师他,是我兄长。” “那他可知晓你是?” 花柳轻笑,“知道的,他是好人,我孤身来到尘间便是他一直照应着我,才让我不至于流离失所。” 周衍之看着花前交谈的两人,面色不善的问着身边的大太监,“那是何人?” 太监看了看回道:“回禀王爷,那是花柳夫人,国师落云道长的义妹,善于花草,今次家宴的选花便是出自她之手。” 周衍之冷声,太监惊觉自己多话了,连忙退开。 二人正聊着,花柳突然对着自己身后行礼,回头便看到明王爷,展颜一笑,和花柳道别回到周衍之身边。 周扶风坐在主座,一声不吭的喝着闷酒,心中念着叶烟行,却畏惧明王不得动作,越想越是气恼,手边酒杯被挪开,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皇上,保重龙体。” “你是什么?管朕?滚开些。”周扶风夺回酒杯,斟满饮尽。 “臣妾知错,皇上恕罪。” 早已识得男子是何滋味的周扶风,酒意上头目光放肆的定在叶烟行身上,想着那人任由自己拿捏是何种风情。 宴中酒,三巡过而四散。 叶烟行伏在周衍之腿上,闭目休息,他的手温柔抚摸着自己的鬓发,很舒适。转身看向他,伸手把他的手掌贴到自己脸上,指间有薄薄的茧子。总是紧绷的嘴角,在陪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会弯起来,哪里都是好。 “烟儿,这天要变了。”周衍之看着他,眼中有些犹豫,“随我离去可好?” “去哪里?” “西林。” “可西林不是蛮荒森域么,为何要去那?” “战事告急,朝中无良将可用,我必是要奔赴前线。”周衍之摩挲着他的脸,“你愿陪我同去?” 叶烟行轻笑出声,抱紧周衍之,“衍之在犹豫什么?你不说我也会偷偷跟着去的,你休想再离开我了,死生不离。” “嗯” 翌日,叶烟行醒来便觉得直泛恶心,也仅是阵阵干呕,便不去在意了。 江儿拎着食盒进屋,喊着公子吃饭了,便开心的摆上饭食。王爷准备的菜式太多了,却不能拒绝,公子不喜欢浪费,所以平日都是他和公子两个人一起用膳的。膳房做的菜精致可口,他都快要被养坏了。 叶烟行脸色不善,捂着胸口缓缓走出,本以为自己会没有食欲,可看到桌上的饭食,就拉着江儿入座,二人不分主仆的动起筷子。 江儿收着餐具,问公子还要不要去赏鱼,就见他家公子摇摇晃晃的钻回里间,连忙跟了进去,却看到叶烟行整个人已经裹好睡着了。 公子今日好生嗜睡啊。 迷蒙着睁眼,发现周衍之坐在床边。 “你回来了?” 周衍之轻轻掀开被角,躺了进去,拥着他轻说,“这几日就要走了,开始打点包裹吧。” 两人一夜相拥而眠。 三日,明王带了侍卫轻车从简一路奔向西林边关。 正文 点虎 西林距皇城千万里之遥,明王府后十几名侍卫护着两架马车月升而出。西林说是蛮荒,条件恶劣,所行之道无人打理,狂风呼啸,沙石枝蔓遍地。此番离城为了掩人耳目一切从简,周衍之护着叶烟行,一行人慢着走了,足足两月才走到普雅边缘的无绿县。 晚秋接冬至,晚间落下的薄汽凝在草间,行过之时沾湿衣边缎履,透进袜中坠得人难受,天将落雪,呆上一夜东西还不得出事,江儿楼下找着店里的小厮们帮忙把车上大物件搬进房中。 周衍之取出的红灯裘衣披在叶烟行身上,红意是暖衬得那张浅白的脸庞带了些艳丽。 “怎得如此寒凉?” “自是冷了,眼看就是冬至了,这天都要落雪了。”从袖暖中抽出双手,直直向着周衍之脖颈探去,心下不住叹着好暖好暖。 明王自幼习武,这种举动在他看来便是一种威胁,若是旁人早已经被他劈脸一掌,看着眼前人舒服得眯起了眼,即使颈边满是凉意心底也喜欢的紧,“今夜再晚些总是要落雪了,路上险了,雪停过行进几日就是西荒了,你的身体实在让我担心。” “我就知道你那日犹豫,并非怕我不随你而来,担心的是我受不住这艰苦的环境。”顺势向前勾住他,靠在他怀里,“我好着呢。” 一双温暖的手探进衣内覆上微凉的皮肤,耳边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说道:“几月都在路上匆忙,今日闲了,可有想过何事解这无聊意?” 叶烟行把头埋在他胸口,笑得发颤,寻些风月事还找这么多借口,“不成不成,几月不曾你当是生猛,也不怕到时落了种子,给你个小衍之玩玩。” 周衍之听怀中人的调笑也不轻视,二人同为男儿,便未有想过子嗣之事了,只是更需要他安心,抚弄着他的腰身,“要是如此不是更好,求之不得,为夫今后会仔细的。” “别别别,玩笑之语,莫要记在心上。”叶烟行觉得有些痒痒,伸手推着。 周衍之揽着他往床榻走,把人裹进被间摸着露出的脑袋,手指慢慢划到他嘴角,摩挲他柔软的双唇,微白的嘴唇泛起红意,“几月未有疏解,舟车劳顿你身子也是乏,受不住我的,此次用这里吧,这里也是一番好滋味。” 叶烟行眨了眨眼睛,望着面有隐忍的周衍之,听话的伏下头,追着炙热戏弄起来,呼吸声促。两人意合本就生情,一番厮摩觉得心满时也不作拖延,收拾过后便亲昵的靠在一起小睡起来。 “掌柜的留步,这些东西交给我便是,我们自会伺候主子。”说着伸手拦住客栈老板和端着饭食的小厮。 “客官不可啊,这东西滚开了不注意可是要伤着的,还是我们来吧。” 江儿浅笑,示意身后的侍卫接过瓦罐子,将手中的金叶塞到掌柜手中,“掌柜的当是明事理之人。” “是是是,客官说的哪里话,您请,哎哟,是小的无眼未见几位是有艺在身,该打该打。”说着攥紧手心带着小厮乐呵呵的退了下去,站在柜台后把玩着那枚精致的金叶子,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瘦弱的小厮无聊的坐在堂里,望着楼上浅黄的灯笼,“好不容易讨了送饭的差事,就想看眼房里的美人,唉,这下又没机会了。可惜了昨夜不是我守堂,听你们说得那般貌美,真是磨得人心痒。” “真是,昨夜我当值,他们投店来得晚,房里不露面的两位尤其美了,扶着的那位脸儿苍白身姿纤细,看得人啊...” “少在这里叨叨,管好自己的手脚眼睛,贵人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沾得到边么?配么?净念想那些没用的,废话少说干活去,看到这金叶子没有,伺候好了有的是我们的福气。”掌柜细细擦拭了金叶小心收在怀中。 “还未见过这种做法的饭食,看着有趣,闻着也是香气四溢。天气寒冷,吃着暖身的食物真是好时候。”叶烟行看着眼前新奇的瓦罐子不由得兴奋起来,罐子搁在红炭之上,翻滚的汤汁津着肉片蔬菜,看得人口齿生津。“坐坐,都坐,王爷做东请大家吃吃这些异处美食。” 江儿和一众侍卫连退几步,“奴才们楼下已经安排好了,下去吃就好,王爷公子慢用。” “坐坐坐,东西搬上来,凑一凑,这东西像极了皇城的火锅,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张口招呼起来,“江儿坐,白樱也坐。” 白樱跪地,“属下不敢。” “衍之,我们去楼下吧?几月落地,别闷在屋里了好不好?” “怕你受不住寒气。” “不是有这个么,再小酌一杯,吃喝了肯定暖和。” 一行人坐在堂里,面前的瓦罐子翻腾着,蔬菜肉块吸饱了汤汁更是美味了。江儿向来得叶烟行的宠,也不是头一次上桌了,低头不停的吃着主子给自己添得美食,吃得满嘴油光,含糊得夸着好吃。几个护卫坐得端正,碗筷摆得整齐,齐齐盯着明王神色拘谨。 看他们严肃的模样,叶烟行笑道:“你们怎的不吃啊?在等王爷给你们夹菜吗?” 众人紧张得不行,心里苦啊,公子可别再调笑了,连忙摇头。 “愣着干嘛?吃。”明王冷哼下令,几人僵硬着举箸而食。 叶烟行看着吃饭也不放松的侍卫,无奈的在桌下踢了周衍之一下,给他夹了块肥瘦适宜的肉片,好让他多笑笑。 几个小厮围在边上,或是假意伺候或是手中提物远远而过,眼中只盯着叶烟行不放,视线赤裸放肆不多想也知他们脑中是何念头。 周衍之神色不变迎杯捻菜时不着意的瞥了白樱一眼,白樱随即点头。这般毫无顾忌的打量视线,别说王爷不舒服,便是做侍从的也觉得难以忍耐。 天还未亮,江儿和侍卫便起床打点收拾,周衍之抱着沉睡的叶烟行登上马车,缓缓驶离无绿。 车后马蹄声急,明王不语,白樱靠在车帘,“王爷,处理好了。” 无绿县中最奢华的客栈白日而燃,除去外出收账的掌柜无一活口,仵作验尸发现客栈中的小厮皆是死后才被焚烧,几名小厮还被剜去双目。而未死的掌柜被发现时倒在血泊中,醒后失了神智,整个人变得痴傻,手边收回的账目也不翼而飞,本被案件惊得不行的小县官一听当即判了是歹人见掌柜孤身带了钱财,见财起意尾随到了客栈才发生了今次惨事,匆匆做出决断不再提起。 一路西行,赶往大周在西林边境的防守驻地普雅。普雅邻接多国,贸易往来频繁,举住者多是为了生意迁徙至此的他国人,只是常驻重兵,算得上是太平。 百里之外便是荒国和些周边小国,荒国国力不俗举国兴武,不时在边境试探骚扰游牧的大周子民,驻扎此地的官兵时长收到牧民的抱怨,荒国兵将骁勇善战且生长于此,占尽天时坐拥地利善于游斗,常叫周兵吃苦头。 行了几日,到了近洲县补给,此处已经偏僻,房屋皆是破败,风卷黄土吹沙石,路上行人稀少头纱遮面来去匆匆。寻了家看着有些派头的客栈稍事休整后,再次启程。 远处大片绿洲倒是显得和周遭格格不入,边上一座破落的寺庙门前坐了守门的小和尚不住点着瞌睡。 身前两辆马车经过,连忙惊醒,起身大喊,“众位施主莫要再前行了,里面不是可以穿行之地。” 无人理会于他,他便跑到车前拦住了队伍,“施主没有听到小僧的阻拦么,前面不能走了。” “为何停了?” 白樱回转马头,俯在车边,“王爷,一名小大师拦住去路,说前头不可穿行。” “哦?问问何事。” 白樱下马走到小和尚身前蹲了下来,“敢问大师为何不可穿行?” “小僧一观几位周身气度便知不是我们地方出的人物,这绿洲确是去往普雅最快的途径。” “那为何不能走了?不从这走从何处走?” “施主,林中几年前来了妖怪,专门迷惑过路的行人,近洲失了往日繁华,变得如此颓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该如何?” “看那山头,若是飘起绿烟,便是不可通行之日,所以一早师傅就让我守在这里,防止有人误入,失了性命。” 白樱见他说得诚恳,回头禀报,进庙中投了几份香油钱,翻身上马,一行人进了绿洲。 小和尚见他们不听劝阻,记得红了眼眶,这可是一下子就失了十几条人命啊,在后面拼命呼喊劝阻,白樱不忍,暗自催马快行。 “清之,为何在这里哭闹?” “师傅,呜呜呜,刚刚有队人马进去了,十几个人呢,他们不听我的。”见了自己师傅扑到他怀里不住抽泣。 老和尚眯着眼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清之无事,中有权贵夹着些许仙气,当是天佑有能之人,莫要担心,随师傅回去吧。” 风声四啸。 绿洲中行过才觉之大,植被茂密森木遮眼,无人打理的标识隔了许久才能看到一块,难以辨明方向,只能走走停停。 人马皆是疲惫,停下休憩了起来,牵着马匹寻找水源,叶烟行下马取了草料给马儿,抚着马儿顺滑的马背,“衍之,侍卫们似乎离开太久了。” 周衍之望向白樱,白樱贴近叶烟行身边,手握剑柄,警惕周围。 林中传来阵阵暗哨,声声急促,周衍之催促叶烟行上马,自己飞奔而去。 马儿突然躁动起来,不安地刨动马蹄,一声凄厉兽鸣传来,马儿受惊不知方向的跑动,车上的主仆二人被急来的晃动摇得头脑发昏。白樱连忙抓住马车边缘,被疾驰的马车带得甩动身体,不时撞到树木。 “公子?公子?”江儿在杂物间爬起身子,忙寻他家公子。 “我在外面。” 江儿挑开车帘,跳下马车,看到躺在一旁的白樱,额头包着的白布被鲜血浸湿。 “公子没事吧?” “我没事,你守着白樱。”叶烟行定定看着远处冒出青烟的地方,轻声道:“唉,小大师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今日确实不该穿行此地。” “属下无事,这就驾车带公子去寻王爷。”白樱挣扎着坐起身,血液随着动作滴到了衣服。 “躺着便是,事情突然,现下只有我们三人,你更该保重自己才是。” 江儿看了四周,确是只有他们三人了,“公子,你们听到了吗?” 白樱静心听来,只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山林中急速穿行靠近他们,动静很大,是个庞然大物。 一头巨兽猛然跃道他们眼前,落地卷起尘土扑向几人,瞪着铜鼎般的虎眼看向眼前几人,利爪獠牙,张口怒嚎,兽鸣穿林,震耳欲聋。 “老...老虎。”江儿吓得跌坐在地。 “人类,也好,几日没有生物过这绿洲,可把我饿坏了,天也冷了,吃了你们寻个暖和地方睡觉,美得很啊。”巨虎张嘴人言,是妖怪啊。 白樱跟随王爷多年,见过无数奇人异事,今日这般场面却是从未体验过,一时忘了该如何是好。 “虎儿,你将历天劫还是不要再添杀戮了,否则到时天官一判,你要吃了天雷可就不是随便能扛过去的了。” “你是何物,能断天谴。”巨虎虎眼一缩,近来似有感应,如今被人点明了,有些退意,仔细再一感知,不禁暗笑,“观你气息微弱定是失了丹元,如此美味补身,天劫算什么。” 白樱和江儿在一旁听得发懵,这一人一虎在说些什么? “所以,虎儿是不退缩,吃定我了?看你修行至此也是不易,当真可惜。” “哈哈哈,如此狂妄,待会儿定是不会直接击毙你,享用你的时候,要你醒着感受被吞噬的痛楚。”说着弓起身躯,作出进攻姿态。 叶烟行上前几步,浴着透林洒落的日光化出原形,莹白灵动的白球坐在地上望着巨虎。 江儿看着自己公子变作一只高及人膝间的小白狐,视线在巨虎和白狐间来回转动,掐着白樱手臂就紧张起来了,口中念念公子太小了公子太小了肯定要被吃掉了。就在巨虎扑向白狐的一瞬间晕了过去,白樱抱着江儿坐在地上,瞥开目光不愿去看。 睁眼时只见叶烟行化作人形在抚摸巨虎的脑袋,连忙掐住江儿人中,两人看着眼前,心中仍是惧怕,但更是不解了。 许时,巨虎起身离开。 叶烟行转身看着受到惊吓的二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静静站着。 日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薄薄的就像要消失一样,江儿扑到他脚边,“公子不要走,即使你是妖怪也是好妖怪,从未加害过我们,我不怕你的。” “公子今日救我二人性命,也未曾伤害过王爷,此事我自是不会对他人提起的,请公子放心。” 叶烟行不住笑出声,“王爷呢?” “不会说的,公子对王爷的感情之深,定是不会加害王爷。”江儿说着使劲踩了白樱一脚。 “是,谁都不说。” 叶烟行看着表明态度的两人哭笑不得,他们就是不说,到时打昏了记忆一抹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把堂堂天狐君大人当作妖怪了。 “走吧,这下我的身份暴露,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叶烟行笑着钻进马车,不去辩解,妖怪就妖怪吧,反正都对凡人而言都差不多。 森林葱郁,马车兜转,叶烟行掀开车帘,满脸笑意,“在前面了。” 白樱跟着指引加快车速,远远便见到了明王和其他侍卫,他们听到动静连忙挥手回应。 马车减速未停,叶烟行从车中跳出扑进周衍之怀里,紧紧抱着不松手。 周衍之拥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埋首进他颈间嗅着那熟悉的香气,他不是信天信神之人,此刻却无比相信这是天命,才能如此快的寻回叶烟行。刚刚虎啸山林,心头直跳恐怕失去了,见他无恙真是太好了。 刚刚的慌乱,马儿受惊四处逃窜,使得马车受损不少,只能堪堪行进,整一日夜过了这迷障的绿洲,远远听到林中虎啸。 普雅城门前,蒋游弋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明王众人,忙说:“一路劳顿,营中备好饭食热水,快些出发吧。” 蒋游弋作为军师,自是与跟随明王多年的白樱相熟,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会如此狼狈?” “闯过绿洲时遇到了些麻烦,幸而众人皆安。” “王爷自是有天神庇佑,在下等候多时,终是把王爷等来了。”偏头看向叶烟行,“公子也来了,这厢有礼。” 叶烟行倚着周衍之浅浅一笑,指点巨虎花费了不少元力,幸好一路而来被悉心照顾,现在精神才不是很差。 “军师,世间当真有妖怪么?” 蒋游弋看着他,“怎的,可有见过?” “啊?先生不知?近洲县过普雅的绿洲住了妖怪。” “说的什么胡话,我月前穿林,可未有见过见过什么妖怪。你见着了?” “未曾未曾。”白樱摇头,“也是小和尚说的,我也信了个孩童,真是,世间哪有妖怪。”说完低头替马儿梳理毛发。 未见得身旁蒋游弋眼中冷意,他怎会不知,就是知晓才会特意安排明王走那条近道,想不到这妖怪有些本事,还以为只能保着他和明王逃出来,现在一个没少,得重新估量这妖的能力了。 军营驻在普雅五里外,方便压制城中事变,驻兵十万,由军师蒋游弋指挥,再十五里外是镇远将军统率的二十万大军,威慑边境保护边民。周衍之自幼在军营中磨砺,营中有些年岁的官兵都认识他,见了也不需介绍纷纷下跪行礼。 正文 不观雪深处 周衍之洗浴后坐在床边批着折子,忙了三天归营,手边积着数十本奏折,都是每天络绎不绝从皇城加急送来的。 叶烟行躺在床上无聊伸手在他宽厚的肩背上比比划划,一展书法,“几日未回,回来也是醉心政务,这营中是养了多少传信兵啊。” “不多,百十来个,如今局势紧张,也不知今日早睡片刻会拖延折子几时,早些批了好。” “可是要开战了?” “是快了,怕么?” “怕是不怕,我知你会护我周全,只是...这西林进冬风雪肆虐,而且荒国兵将自幼生长在此地,对天气的适应地形的利用,无一不强过我们,可有破解之法?” “烟儿分析的是,芙兰盛产珠宝首饰,农牧匮乏,每年入冬就极为难熬全靠与他国交易苦苦支撑,由是今年他们的主要山道,在落雪那日遇到滑石被完全封死了,换取食粮就需要多行半月,一个来回多了是一月。” 叶烟行手下微停,“如此便是时间财力的双重亏空,我们便在此时给与他们适当的帮助,交战时借道芙兰从侧翼击溃敌军。” “是的,没错。而且当中还有为人不知之处。”周衍之看着折子接话道,“白桑是荒国未表明的依附国,芙兰一直向白桑高价换取粮食,其中的走差终是要缴到荒国,帮芙兰也是帮自己。” 叶烟行疑惑,“向来他们这般相处已是多年,今次山道坍塌,是你的手笔?” “确是,军师探查地形结合实情之后给出的策略便是如此,我觉得很是可取。” “衍之,这是一条重要的通商之道吧,想必有很多士兵把守,你?” “计划并非一日所定,希望你知道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周衍之停下笔,转身亲吻了他,“烟儿,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行军多年知晓战事残酷,这次封山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了,为此牺牲的将士死后他们的家人已经得到了丰厚的抚慰,我只希望他们不要白做牺牲。” “衍之可是要做皇帝?” “我为九五君临天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别怕,那时我也会如此守着你。” 叶烟行看着他身上龙气日益现盛,低声说,“这些事情我很清楚,你也知我心无荣华只想与你相守一生。” 周衍之看着叶烟行,心中知道他盼望的很简单,闲云野鹤一双人,游历山川居雾间,一壶香茗一书卷,吟诗作画弄花草。只是他更知道自己做不到,登上权力之位是他今生的宿命。 抚着他柔顺的发丝,周衍之的手不禁探入里衣,或轻或重的揉着叶烟行的肩,“有些时日了,可想过好好抚慰相公?” 闻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挪开小桌,趴到男人身上笑着说,“我才是相公。” 周衍之拥着人放到里侧,剥了个光溜,咬着他脖颈,嗅着叶烟行身上形容不出的香味,“往日便想问了,这味道是用了何香?” 叶烟行颈间痒痒,咯咯的笑着说体香。 帷幔摇晃,一室生花。 “公子,快醒醒,大军就要开拔了,你不去送王爷吗?”江儿晃着吃完早饭昏昏欲睡的叶烟行。 地面一阵颤动,抖得人似乎要站不稳了,明王掀帘而入,拉着叶烟行就往外走。 “衍之何事,如此匆忙?”叶烟行看周衍之神色严肃,连忙开口问道。 已是时候,吩咐驻扎在普雅十五里外的军队即刻出征,这次进攻艰巨需他亲自带兵作战,本不愿带叶烟行同去,可私心是不愿和分离一刻,即使知道后方安全更能护住他安稳,如今也把人抱上马背。 “带你同去。”给人戴上耳罩,敞开宽大厚实的斗袍裹住两人,只留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准备启程的大军。 催马前行,穿过士兵,几位将军和军师在前方等候。 看着叶烟行整个人缩在斗袍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却眉眼弯弯的望着他们,几位将军也是习惯了,点头回应了他的友好。蒋游弋面色一寒转瞬带上温和的笑容,拱手说了声公子好,倒是陆之远表情僵硬,丝毫不掩面上的失落情绪, 周衍之看了眼军师,蒋游弋手一挥,号角声起,大军开拔。 “眼睛可痛?痛了便缩进去。” “不痛,我想看看这大漠雪景。” “也好,千万记着莫要盯着雪地一直看。” 陆之行担心叶烟行身体吃不消,一直望着前方的两人,看着那人缩在明王披风里,露出两只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风景,心中酸楚却说不出。心中想事,不由得看呆了,回神却见明王放慢了马速。大周讲究礼制尊卑有序,明王慢了下来,陆之远牵住缰绳停了下来怕自己超过了引来责罚,一人一马立在原地,那人回头眯眼看着他,眼中满是冷寒杀意。 心中暗笑自己对叶烟行的情意已经藏不住,被那人发现了,不用权势不费金钱,用这种最直接干脆的方式宣告他的占有。众目睽睽之下明王不顾身份宠爱叶烟行,叶烟行毫不收敛对周衍之的倾慕,两人情意相通用情至深,告诉自己那人属于他了,他没有机会了,让他死心。 荒国百里外,明王军整理了一块地方作为营地,叶烟行和五万官兵留在这里,等待方潜带兵借道芙兰到达伏击地点,两军开战夺取胜利之时。 “公子,平日里吃惯了精致的餐食,这菜帮子煮面疙瘩带着点涩涩的苦配上辣酱,还是有些滋味的啊,现在吃起来居然好开胃啊。”江儿抱着碗筷大口扒着碗里的面食。 “这面汤暖暖辣辣的的确是勾人食欲,哎,要是有爽口酸瓜那就更好了。”叶烟行咝着气儿,取过温茶,“嘴里好疼好疼,这肉是好吃可有点腻了,外面的将士几日不见得能沾荤腥,你别浪费了全吃光啊,吃不完就送回伙房,我本就吃得不多,吩咐他们晚上热过再送上来就好”看着江儿不顾吃相的样子,叶烟行靠在榻上准备午睡。 江儿看着他家公子想要歇息了,连忙收拾餐盘,说道:“公子别睡,给江儿说些神鬼故事吧。” “想听什么?” “想听二小姐的。” “好啊,江儿,你可是在惦记我家慕知?”叶烟行伸手点了点坐在地上小仆役的脑袋,“小心思啊。” 江儿坐在脚踏上,摇头晃脑的解释,“不是啦,只是想着公子是白狐,那二小姐也是吗?” “哈哈,不是哦,慕知是蝴蝶。” “啊,是蝴蝶吗?我还以为会是很少见的呢。” “是蝴蝶,可是她真的很少见哦。”叶烟行轻笑着,“慕知即使没有修道,本体也是极其稀少的雪凤冰王蝶。” “那不是很漂亮?”江儿想着平日见过最美丽的蝴蝶,也想不出二小姐会是什么模样。 叶烟行无奈的叹了口气,“是的,正是因为那份美丽,才会使得它们变得稀少。” “啊?公子的意思是...”江儿睁大了眼睛,想起了王府中那些漂亮的标本。 “你这小脑袋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是那样的。”他扶额苦笑,“正是那番美貌引来嫉妒,它们还在年幼时候就会被已有修为的妖怪捉走,以供玩赏,失去修道成仙的机会。” “那二小姐不是很幸运吗?” “所以,这就是凡人常说的天命。慕知命中有福运,前生为天庇佑,只是她成仙以后,我便无法再预知她的命数了。” 江儿听着愣住了,“公子,二小姐成仙?您不是狐妖么?为什么有个神仙妹妹?” “就知道你们误会了,慕知是蝶仙,我是狐仙,不然你以为那绿洲里的虎儿怎么会轻易放过我们。” “可感觉您好像很虚弱唉。” “看着很虚弱吗?”叶烟行想到了那人,心中甜蜜,“那次事变王爷中毒,我把元丹给了他,今后只有这绵长无尽的寿数了。” “元丹不可再有了吗?”江儿着急的看着他。 “不成了啊。”叶烟行摇了摇头,“元丹由天火雷斧凿劈淬炼,炼去杂质,是我所有仙力的凝结而成,仅有一颗。” “公子失了元丹变得虚弱了,还有会其他影响吗?” “仅仅是今后无法再凝聚仙力,只能使用些小法术了。” “那公子,你会被有修为的人抓起来吗?” “哈哈哈,多虑了,我虽然失去元丹,但也是成仙千万年的狐君,即使有人如你和白樱一般认为我是妖怪,也奈何不得的。” “真是如此就好了,公子是好人,不希望有人伤害你。” 战事一开便是几月近春初,战况明朗,明王率兵破敌一路过关斩将,荒国周边的附属小国被逐一划归大周版图。 “王爷可还继续追击?” “王爷不可再深入了,这越丘人善于游击,如今他们潜入深山,便是兽归山林,利用对这片地形的了解,神出鬼没害我们损失了不少将士。”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周衍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堆,越丘人在这山林里潜伏,伺机对官兵下手根本无法阻拦,而他们几日追击后,整日防备风餐露宿早已经身心俱疲,纷纷体力不支高烧倒下。 天是寒冷,落在草叶间的露珠凝结成冰。 “王爷,追还是撤?” “王爷这山林苍茫,如何寻着逃散的十几人?不如先行撤退,随后再作打算杀回来。” “王爷,末将不认同,我们应当乘胜追击,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于王爷军师之前所做的谋略有益。” 周衍之起身踱步,决议道:“追上去,确是只有十几人,不能放他们跑了,今日永绝后患。” 将士随着明王上马入林。 蒋游弋坐在营帐中焦虑不已,越丘贵族逃入深山群龙无首被很快击破,回到军中却听到密探几日前来报贵族逃跑,明王已经率兵前去追击了。几日未归也没有消息传回,这太不正常,不是明王细心的出事风格,难道?军中流言四起,蒋游弋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亲自率兵前去寻找明王。 陆之行替士兵包扎时,也不时听到他们没了顾及的议论。 “你们是听谁说的?莫要胡言,传出去也可是要杀头的。” “陆神医不知道啊,这话是上边人传出来的,你不看看,那些越丘人神出鬼没的,那老路的手指头就是被那群人削掉的,当时他还无知无觉的就没了啊。” “可是统领说王爷要打下大周边境的十几个小国,建立前所未有的功绩。” “就你还信这些鬼话?王爷都没了,就算要打,我们这些残兵弱将要怎么上,好好躺在这病营帐里等着别人去打吧。” “唉,别这么说,王爷是战神,是厉害无比的任务,定能安全归来。” 陆之远想到这些流言要是没了约束,迟早回传到叶烟行耳边,便去营帐寻他。 “江儿,你家公子呢?怎么不在帐中?” 眼前的小仆从满脸泪痕的看着自己,“陆大夫怎么办,我家公子刚刚牵了马就往外跑,谁都不住他,看着天还下着大雪,能不能派人去追啊。” “你别慌,即是刚出军营,我且寻着印迹去找他。” “神医神医,求你了,去看看王武吧,他不行了,求求你了。” “我此刻不行,你去找别的军医吧。” 几个士兵跪在他身前,不住磕头,“求您了神医,王武肚子上开了口子,其他医生说救不活了,您是神医医术高明,不能见死不救啊。” 陆之远心下也是犹豫,本为医者应是悬壶济世为任,可心中挂念的人身体虚弱在这漫天飞雪里一人一马而去,不由得叹息一声,对江儿说:“江儿去禀报守营将军,趁着人才走,还有迹可循派人去追。” “走吧,别跪着了。”说着往病兵营走去。 周衍之失去联系的消息传到耳边,他自是不能多候片刻,独自去那北边山林寻找爱人。心中念着他的名字,不断催动马匹快跑,红影独行,天地间白雪苍苍,他如何去寻这一人。止住缰绳停住马儿,下马化为白狐发出哀鸣,四周飞鸟走兽惊觉,一只雪狐颤巍巍地走到他身边,蹭了蹭他的皮毛做安慰。叶烟行变回人形,把雪狐抱在怀中翻过一座座山岭,来到它所指引的地方。 埋伏在几日前发现的冬眠巨熊身边,果真看到了前来狩猎的越丘人。 “王爷果然神机妙算。” “我们几日追击他们狼狈逃窜,自是没有多少粮食储备,他们善于游击隐藏踪迹,所以也是察觉痕迹的一族人,这里这么大只了猎物,他们不可能不来的。” “王爷心细,提前掩住了我们埋伏的痕迹,不愧是当时英才。” 明王挥手,他身后的将军弯弓引箭,射穿了一名越丘人的脑袋,其余几人见势要逃却也是来不及,众将士包围上去,“活捉他们。” “王爷传令要活的!” 那几人看形势不对,纷纷抽刀自尽,周衍之一箭射穿其中一人的手腕,冷兵应声而落。另外几人也被夺取兵刃。 将军踢开刀子,轻笑,“有些骨气,是个汉子。嘴里塞点东西,别让他把自己折腾死了。” “越丘国王呢?” 那人呜呜哇哇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明王统军侍卫生于普雅熟知几国语言,说道:“禀王爷,这是越丘话,可要让末将同他说话。” “不必。”明王说着看向了地上人拉扯间敞开的衣襟,“越丘皇室沙蛇图文,哼,听不懂周言,不对吧?” 那人冷眼望向周衍之,鼻间发出了不屑之声。 “喂药。”行军之人鲁莽冲动,做事急躁,“莫要在这里装腔作势,我们没有耐心陪你做样子,快说,你家国王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知道国王在何处,不可能。”被喂了药粉,只能卧在冰雪之上虚虚的喘息。 明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模样有些俊俏的越丘贵族和露在干冷空气里的嫩白皮肤,蹲在地上直视他的双眼,目光嘲讽而残忍,“越丘的年轻贵族未有经历过苦难吧,那本王就来教你什么是世间险恶可好?” 越丘贵族硬气,可确是娇贵和聪慧,官兵围上他的时候,那可怕淫秽的目光终是让他心生畏惧。 “唉,守卫这艰苦西林不容易,都是男人,你懂他们想要如何吗?” “你竟是这种人?卑鄙无耻,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也...” “本王手下的将士也是人,需要慰藉不是吗?贵族啊,我的士兵们今日有福了啊。”周衍之笑道。 越丘贵族生来富贵从来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般场面,怕了便全数招出了。 越丘国王茯茶极藏在一处山洞之中,见外出几人久时不归,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便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连忙逃脱,就见一匹高头黑马站在身前。 茯茶极提剑直指眼前马背上的男人,眼中毫无畏惧,“朕一生征战,如今落到如此田地。” “受降,本王饶你不死。” “呵,明王爷当真好计谋,美人一计失天下,我当年救下的周人,我的宠妃,居然是你安插到身边的细作,八年了,整整八年,瞒得我好苦啊。” “胜者为王败为寇,既然你已知自己不如王爷,还不快快投降,你这十几号人马也想以卵击石。” “明王爷好厉害,可惜我越丘男子只会战死,众将与朕杀敌。” 国王英勇反抗,麾下也无弱兵,纷纷拔剑拼杀,即使杀不出生道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周军看势也提剑搏杀,明王爷和越丘王对拼几招,老皇帝已不是年轻气盛王爷的对手了,抽出短刃掷向周衍之,反身踢落周将,夺下马匹飞奔离开,明王随即催马追上。 两人相追靠得极近,兵器相交溅出花火,小道尽头是急停断崖,急牵缰绳,茯茶极没能稳住身形眼看就要跌落山崖,周衍之一手拉住他的手臂,一手紧攀山岩。茯茶极整个人悬在半空,脚下是万丈悬崖,掉下去必是尸骨无存。 “明王爷为何救我,如今我国破家忘,不如一死。” “茯茶极也是英雄,本王本无意杀你,只需你臣服。” “臣服?哈哈哈。”说着话不断推开周衍之的手,只求一死。 “你倒是死得快,你的臣民不要了?若是来日,他国侵犯越丘,谁去庇佑他们?” 茯茶极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今后臣服于本王,不再依附荒国,你保你的越丘子民。” “臣服于人?不如我们同归于尽。”茯茶极面色癫狂,伸手抓住周衍之另一只手猛地发力,两人坠下悬崖。 正文 瞒君 白光凝练,周衍之昏沉中只觉得身体一滞,鼻间嗅到了不能描述的淡薄香气。 众将士擒获斩杀敌人赶到时,只见明王和茯茶极倒在崖边周身冰冷昏睡不醒,通灵性的高头黑马卧在风口,为明王挡风遮雪。一番检查后发现明王浑身没有伤处,即使是满脸血污蓬头垢面的茯茶极也只是看着狼狈。 随后周衍之扶着额头醒来,摇晃着脑袋走到崖边朝下看着这万丈绝壁,口间苦意四散,又来了,明明是必死之事,却又...。 茯茶极坐在地上口中念念,“狐狸狐狸,哈哈哈,周衍之坊间流传你母亲貌美无双因为是只狐妖变幻,朕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难怪如此之高的...” 狐狸? 统领侍卫见明王面色不善,上前堵住越丘国王的嘴。 “传令,全速回营。” 三日后,众军归营,叶烟行飞奔而来投进周衍之的怀抱,红着眼不愿抬头。 周衍之抱着怀中消瘦的人,闻着盘身熟悉却不知如何形容的香气,挑起他脸失去泪水,轻问,“烟儿,可有出营寻我?” “自是寻过,可漫天风雪阻我前路,很快便折返回来了。”说话间不自觉移开了目光,不再看着他的眼,“衍之无事就好,我好担心。” 看着他回避的目光,周衍之不多相逼,“那大概是我福大命大吧,几番避过劫难。” 将游弋在旁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军中有派出士兵日夜轮班搜寻,这不,一寻到王爷我们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多谢军师,有军师辅助王爷,自是无需多操心。”叶烟行向蒋游弋投向感激的目光,摸着周衍之寒凉的战甲,“我叫人备了热水,快回帐中沐浴更衣吧。” 明王大胜归来,自是一番庆祝。营中篝火四升,烤肉飘香,酒坛倾散,女人小倌在人群中踉跄而行。大周遵行礼制,军中也讲究位阶,上位功高论赏便是最好的,美酒美食美人,下行者分到冷炙残羹也从不挑剔,边境苦寒,如此一次疏解可能几月一次,积压日久。是一夜,很多人熬不过去就是过不去了。 茯茶极贵为君王,虽是养尊处优多年,可那副衰老的身躯让人心下生出嫌弃,可那位模样清秀肌肤白嫩的贵族,免不得就要沦为慰藉之物。本就是敌,更无人怜惜,一番折腾昏迷过去,听着呼吸已经进多处少了。 周衍之向来赏罚分明,胜了,便是赏赐,这边境艰苦军中苦寂,充作军妓本就是戴罪之身,随军士玩乐也算他们对自己罪行的弥补,几条不值一提的人命罢了。 “知行怎么在这,营中庆祝,不同兵将们喝酒吃肉吗?” 陆之远手下不停,处理着身边浑身血迹的人,“他们自是乐得逍遥,有人却是丧了性命。” 接着黯淡的烛光叶烟行看清了那人的伤患之处,满是伤痕,患处的血液因这天寒结成了薄冰,凝固在腿间,“怎会如此?” “以为是死了,随意拖到营后扔了,我捡回来的时候已经发着高热昏迷不醒了。”陆之远蹲在地上动作轻柔的小心替他清理伤口,那人虽是昏迷不醒,可仍是痛得发出的叹声。“天寒地冻的把一个活人扔出去了,我大周兵将可真是厉害。” “先给他上药吧,看着好像是被俘获的越丘人。” “若非我为医者救死扶伤,当真希望他就此死去,徒留在世上遭人羞辱。兵营之人如此残暴,轻视人命,今日之后多添白骨几副?可怕可怕。” “知行,别这样,他们或许只是放纵了些,没能掌握住分寸...” “烟行可是还要安慰自己?他们如此行径当不是头一遭了,王族权贵,草菅人命。” “知行,你这番话,是对衍之有什么意见么?” “一介布衣,敢有何意?只是烟行,你莫要被感情迷了眼,把他想得完美。”陆之远说着激动起来,“谁人不知明王周衍之同当今元善太后毒杀手足,不知他走至今日脚下多少枯骨,可是血流成河,你快些清醒过来吧。” 叶烟行低头沉下脸色,“知行好生照看他罢,过时衍之不见我寻我而来,恐是不好,我先走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周衍之保护的很好,自己只需要去爱他就好了,这一生不过就是寻到了这一位心爱之人,这人归于帝王之家,善于谋算,凶狠残忍被世人所畏惧,可他对自己温柔体贴,这就够了。 周衍之陪着几位将军喝酒,见叶烟行离座很久不回来,刚想去寻人,就见江儿远远而来,低声在他身边说:“启禀王爷,公子刚回营帐,说是乏了,江儿已经伺候他睡下了。” 酒过三巡,周衍之留下众人作乐,自己回了帐中去见心中人, 帐外江儿裹得严实抱着暖炉呼呼大睡,听得明王只想着加派守卫。 掀开帘子,铺满貂绒的床榻不见那人,仔细看来被中鼓起,怕人憋闷轻轻掀起绒被,只见蒲团大的白狐盘在其中睡得安稳,呼吸浅浅。 周衍之看着它不知如何开口,捏着被角静静站在那里,却见狐狸抖了抖耳朵,翻身露出软软的腹部,不一会小小打了个喷嚏。周衍之连忙放下被子,掖好被角,只露出它的小脑袋。 坐在床边看着这只白狐狸也不知如何是好,心情有些复杂,自己也是隐隐猜到了那人不寻常,只是...从未想过他是妖怪。被打断全身骨节的陶白意,吹下山崖的晚阳山景,三绝丧命的世间剧毒,跌落绝壁嗅到的浅薄香气,脑中不断浮现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所思所念的爱人,竟是一只狐狸吗?周衍之暗笑自己从来不信鬼神,几次相信皆是为他,原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如今亲眼所见,一切有了解释,也就释然了,世间有妖,日日伴在他身边,救他生死同床共衾。 “衍之,桂花...酥。” 周衍之步出营帐,江儿惊醒,连忙求饶:“王爷恕罪,奴才一时贪睡。” “声音小些,别惊醒了他,好好在外伺候。” “奴才遵命。” “王爷这么晚不睡,想必是有公务在身,今夜恐是不会回来了,那我不是不用守夜了。”江儿拨了拨炭火,温度升了起来,抱着暖炉美美睡了起来。 “烟儿起身了。” 叶烟行皱着眉毛神色痛苦的醒了过来,那人温柔的抚着他的脸,在额头浅浅印上一吻。 早膳时见桌边多了几盒桂花酥,转头惊讶的看着周衍之,“衍之,可知昨日我梦中满是桂花酥,漫山遍野的桂花酥。” “猜的。”明王安静喝粥,轻声道,“你...,梦间不自觉喊出来了。” “啊,我喊出来了吗?” “所以昨夜王爷回帐中又离去,其实不是忙政务,而是派人连夜回普雅买桂花酥了吗?”伺候在边上的江儿不由得惊叹,早晨看见王爷从帐中出来真是把自己魂都吓没了,自己连着两次偷懒都被撞个正着,还好王爷没有追究。 “衍之昨夜何时回来的,我太困了,沾了床铺就睡着了,没注意到。”整个人挂到周衍之背上,和个大孩子一样的撒娇,腻歪得不行。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是累得睡着了吧。他不说,可他却不能不问了,昨晚便唤来守营将军询问,这人却是在风雪里独自去寻了自己,整整三日才归来,算过时间,那便是在自己回营前一天。 “怎么不理我呀?” 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背后的非是族人,把人拉到身前,认真的看过他的面容。眼前人倾国倾城,温软湿润的眼眸总是望着自己满是爱意,纯粹干净的爱恋倾慕,这般干净无瑕。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笑意,温和无害的对着所有人,淡泊名利与世人无争。也是,世间怎会有此种人,自己何其幸运。 “烟儿,我在想你。” “我也是,好想你,好爱你。”叶烟行对着突来的直白也不作掩饰,开心的回着话。 周衍之吻着他,唇齿间溢出模糊的我也是。 江儿红着脸看两位主子缠绵,随即躲到后面去给王爷公子收拾准备围猎需要的东西。 “军师啊,你在干嘛啊?怎么还不出来?” “蒋军师,时辰到了,该出发了,莫不是昨夜浪得过了腿软了,起不来了?” “几位还是快些去活动筋骨吧,我马上就到。”武人说话粗鄙,蒋游弋也不在意,看着镜中一身收拾打扮的自己,“今年若是再输给在下,围猎后不如将军来做军师,我去前线领兵作战可好?” 几位将军见自己讨不了便宜,嬉笑着离开了营帐。 自幼家中多子而贫困,他却是生来带着富贵病,拖了多年不得医药而不死,山中道人见他颇有资质收了为徒,父母送他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眼中露出卸下包袱的模样让他有些难过。山中道人法术高强,待人和善,他虽是入门晚了,可也是凭借超人的资质跟上了同门师兄,本以为他今生也会修习道法成大能者,他资质平平的师兄落云却继承了山中道人的所有衣钵。他心中不平,寻得师傅,师傅直言他资质颇高体质却是在自母胎来的亏损,一生不能成大器,再作修行也是延年益寿,永不会到达自己这身修为。他气急,寻了蛇族之术,勾人双修抽其精气,重筑根骨。他那位终日温柔的师傅寻到他清理门户,费去他一身修为逐出师门。他修习蛇法,最大成便是它们的伺机,终于被他寻得机会报仇雪恨。山中道人倒在地上利刃穿胸,他缓着气息说自己一生为善,初见便观蒋游弋骨生邪气,必是不得善终,于是收为徒弟带在身边,春去秋来炼不去那深藏的邪意,便不再传授高等技法,想不到他竟然修习妖术引人交合。山中道人拼了最后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徒儿施下诅咒,永生不得使用那妖术害人,同人近身就如被投万蛇之坑受尽啃咬之苦。 师傅死去后,他便时时改容换面,游历山川大河,似模似样的装作和善之人欺世,传出名声。得见明王之时,他坐高马之上,俊美华冠耀眼如星辰的少年人,低头睥睨自己,“可是蒋先生?” 仰视着明王,初春桃开,他入了魔,着迷的爱着这个光一般的男人,视同呼吸,却忘了自己不是而立,已过半百。他捏着手边起了丝球的帕子,上面残留的血迹是他们同生共死的证据,他辅这天神般的男人平战事谋江山,予他无人可及之位和这万里江山。叶烟行是什么?区区一介妖物,凭着自己的样貌爬上他最爱之人的身边,不过就是片刻欢愉罢了! 蒋游弋咬牙,深深恨着山中道人,恨着叶烟行。 收好丝帕,整理一身戎装,换上温和的笑容纵马前去围场。 “怎的不陪军师他们狩猎,守着我做什么?”叶烟行提笔在宣纸上快速画着,江儿在一旁烧着炭火,怕墨结了冰,“不无聊么?” “几月征战,无空陪你,可有埋怨?” “有是有些,不过想着你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没事啦,而且我也有很多事情在做啊,也有一直在睡觉啊。” “哦?这意思是有我相陪我还不你自己睡一觉?” “你这人,歪曲事实。” 周衍之看着叶烟行,语气认真,“烟儿,你可曾骗我?” “不曾。”叶烟行大方回视周衍之,语气肯定,“我从未欺瞒与你。” 周衍之无奈,轻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抱过他紧紧拦在怀中,确是不曾有过欺瞒,只是有些话没有说全罢了。 两人靠在一起,闭眼说着体贴话,闲适不已。 侍卫统领扛着鹿从呆立的蒋游弋面前走过,拉着人就要去烤肉,回头望了眼远处的明王爷二人,摸摸鼻间笑道:“这便是文人说的美如画吧。” “确是,倾世绝色,华贵无双,好一对玉人。”蒋游弋苦笑。 “未见过前,我还不满王爷怎么会突然好上男色,真见着了,也就懂了,这男人美得啊和天仙一样,待人温柔不做作,还没有富贵人家的花架子,没一处是不招人喜欢的。只可惜了看着体弱多病,我俸禄低微不然也想娶回家好生养着。” “你可快收了念头吧,传到王爷耳边,你可就得领罚了。” “是了是了,小的知罪,还望军师莫要责罚。”完了赶着蒋游弋就走了,“快些快些,新鲜着呢。” 跟在统领身后的军师失了笑容,冷眼扫过雪中相依偎的二人。 正文 人谓世无善 叶烟行靠在周衍之腿边,捧着酥饼笑个不停,听得人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周衍之看着手上的奏折,余光瞥见那人痴痴的模样,“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叶烟行攀上明王身体,钻进他怀里,一双浅眸盈盈水润,看着眼前的人。 “就是很想你,见到你就止不住的想笑。”周身散着媚意,勾人心动,春开花绽,狐狸动情了一副欲求欢好的柔软模样。 “热了?面色如此红润。” “是吗?”叶烟行不禁捧住自己的脸,轻轻拍了拍。 男人拉下他捂住脸颊的手,吻了一下发红的侧脸,听他低低喘息着握紧自己的衣襟,慢慢蹭了起来。那日之后便没有再碰过他,心中是爱着,却生了芥蒂。不是怕,是知晓了并非同族,相交总有怪异之感。 叶烟行靠着周衍之,见人不应他不禁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说想要。自从破身过后,他被疼爱过的身子便记住了那滋味。如今几日不得近身,有些耐不住欲求,伸手探入,碰到灼热的物件。 望着周衍之始终一副自若的表情,心中一阵羞愧,眼里盈满了水光不觉间落下泪来。 周衍之吻着他赤红的眼眶,心疼道:“哭什么,不过逗你一逗,莫要哭了,我欺负你时才能哭。” 压着人狠命索取,手间一身细白滑嫩,紧窄暖热咬得人榨干理性,登入极乐之时,周衍之拥着叶烟行的身子嗤笑自己,为他爱了男子,为他爱了白狐,是了,自己爱极这人了。 叶烟行带着几瓶上好上药偷偷溜到病兵营帐,见地上躺着不少伤员,唯独没了那日见过的越丘人,他凑到陆之远身边他在冰冷的水中洗着染血的双手,手掌被冻得通红。 “那夜的人呢?我没看到他啊。” “我把他挪到我的营帐里了,怕人发现他还有气力,抓了行人事可就无力回天了。” “那好吧,我去给他送伤药。” “别别,你把东西给我,我自会处理。”说着擦去手上的水迹,伸手去接那药瓶,却被叶烟行握住了手掌。 “这般冷的天,看看你这手,我请你来是看大漠美景,不是让你来吃苦的。”说着把袖暖一摘,塞到他手中,“我自会去处理,你现在去找江儿,取些香膏擦手。” 陆之行握着手中的袖暖,无奈叹气,“烟行,我见过的场面比这严重多了,莫要不放心。” “去我帐中,寻江儿。”叶烟行也不听他辩解,再强调了一次。 看着那人离去,叶烟行独自去了陆之远的帐篷。看男子还在昏迷,放下手中的药品转身欲走,只觉得颈间一凉,是冰冷的刀器,“别动,小心你的性命。” 叶烟行不挣扎,颈边能感觉到的冷意应是帐中的刀器,切制药材的刀具精巧锋利,随便划过便是血流不止了。 “送我出军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这人早在叶烟行进入时就醒来了,只等机会截获人质换取自己逃离的机会。 “公子听我一言,你最好在此地养伤,知行是大夫能照顾你。等你好了,我们自会想法送你离开。” “周人狡诈你以为我会信任你们?快带我出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叶烟行皱眉,本想这人还是虚弱,自己施法把人弄晕就好,现下被巡守发现了。哎,也好,看到是自己被劫持,周衍之担忧定是会放这人一条生路,也省得到时候还要作法子在那人眼皮底下送走。 看着被人发现,越丘人也不遮掩了,强打精神拖着疲惫的身体把叶烟行带出营帐。 周边围满士兵,越丘人心下一惊,刚刚未有考虑,也不知手中是何人便劫持了过来,如此多的将士,自己已无退路了。周衍之急忙赶来,看到自己悉心呵护的珍宝被人以刀相挟,怒发冲冠。越丘人看到明王愤怒的样子,知道自己终是赌对了这一次,一线生机。 “备马,我要离开这里,别靠近我,否则我就杀了他。” “去,备好马。” “遵命!” 越丘人身体虚弱不曾好转,西林冷风一过,便打着颤抖起了手脚,在叶烟行纤细的脖颈留下了几道伤痕,血流而出浸红了围着的兔绒披风。 明王面色沉了几分,“也是有眼人,千里宝马不必多说。” “哼,你牵着马。”紧了紧手上的刀子多添一道血痕,吩咐叶烟行,“你们不许动,我怕受惊失手杀了他。” 兵营外,越丘人艰难的蹬着马镫子,叶烟行扶着他,“你也上来,别想着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图。” “不是,我帮你上去,你太虚弱了。”叶烟行有些担心的解释。 周衍之远远看着叶烟行,压抑着内心的愤怒。珍宝在帮刚刚还持刀相要挟的歹人上马,他是有意被挟持的,否则区区凡人还想劫持他,更何况是他这失血体弱的病人。 越丘人上了马急行一段,便把叶烟行推落下马,更快的催马而去。 “叶烟行!”周衍之快速翻身下马抱住滚在雪地里满身狼狈的人。 叶烟行依偎在那人怀里,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有气,忙说:“衍之我没事。” “传军医。”周衍之抱人上马,“传令吧。” “是,王爷。” 叶烟行环住周衍之,“放他走吧,不要再追了,好吗?” 山涧弓箭声起,很快,两人就见到了越丘人的尸体,乱箭穿身,死状不堪。 “为什么?” “呵,我也不是恶人,知晓你被劫持,仅是派人作了埋伏。”明王冷笑,“你有意送他,我本不想为难,他出手却伤你,推你落马。烟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何能不死?”明王冷然,骑马把失神的叶烟行送回营帐。 陆之远给叶烟行检查了外伤,向等在一旁的明王说无事,皮外伤,几日便养好了,注意饮食不会落下疤痕。 “烟行伸手,你的面色不是太好,我给你把把脉。” “无事,我很好,不用诊脉。” “烟儿,你刚刚被那人推下马,或有内伤仔细些总是好的。” 周衍之开口了,叶烟行不情愿也伸出手腕。 陆之远探脉,心下诧异,以为是自己太累,揉了揉眉心,走到炭火便暖了暖手,再诊了一脉。 呆愣着开口,有些生硬的问道,“从脉象看来,近日可是少有进食?” “是了是了,几日公子都用得很少,不似日前。” “爱犯困,晨起有些不适,眩晕恶心甚至还想吐?”陆之远再问。 “有,不过我一直都很贪睡啊,想吐也是因为睡得久了饿了吧。” 听着叶烟行漫不经心的回答,陆之远皱眉不语,“无事,我下去开几方药,稍作调理就是。王爷几种名贵药营中是没有的,只能寻物作几日替代,你可能命人快马送来。” “尽管开口便是。”周衍之挥手。 陆之远匆匆退出营帐,脑中有些复杂,这事太过惊奇,他需要一些时间整理思绪。 叶烟行垂头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周衍之瞥过江儿,江儿得了示意,添够炭火离开帐中。 “别再念想那人了,他是不该留命了。” “衍之,我可是做错了?” “烟儿,心善是你引人的一处,我爱你宠你,所以我会接受,只是你为了善意受伤,我无法原谅。”周衍之扶着他坐到床边,“这事我们不再相提,今后除了威胁到你的事,我都依你之言可好,莫要与我斗气了。等我们回了皇城,府中为你建的高楼正是完工,你想好给它取什么新的名字了吗?” 叶烟行倒在床上,把脸贴在他腰间,安静的睡了起来。 “把茯茶极带上来,快些把事情解决也好赶回普雅。” 看守士兵压上茯茶极,不过几日光景,纵横沙场的一代枭雄今日也成了明王的阶下之囚。 “来人,赐座。” 茯茶极虽是上了年纪,却不沉迷酒色每日勤习武艺,身强体壮,撞开押住他的两个守卫,不客气的坐在位上,显出一身君王气度,“明王爷也是好礼数,要杀便杀就是了,何必惺惺作态,浪费彼此时间不是么?” “好个匹夫,真是硬气,也不知王爷留你何意,杀了换个好掌控的不是易事?”蒋游弋在侧瞥眼看他。 周衍之也不计较,语气冷淡,“越丘君王如此境地也是一番好气势,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我知你不畏生死,只是你死以后,你的几个儿子和臣民,面对这动荡的时局该如何是好?” 茯茶极皱眉沉思,“你当如何?” “茯茶极一生戎马爱民如子,所以本王原就无意取你性命,只需订下协议臣服于我,你依旧是你的越丘国王守你一方山河。” “明王爷,不可能这般简单就放我而去,看着虎归山林。都是爽快人,一次把条件说个明白了,别在这里红脸白脸的试探了。” “几位王子几日前已经送到皇城交流学习了,越丘国王王后情深,几位储君皆是王后所出,如今两位年岁已长,皇室恐是不会再添新喜了,所以回国以后莫要轻举妄动才是上上之策啊,国王陛下。”军师探身在茯茶极面前笑得残忍。越丘人团结,贸然杀了国王扶持自己的傀儡皇帝亲周,到时恐是掀起政反适得其反。留他做他的国君,少些是非,不是正合心意。 “好计谋,以子约束朕,以朕束缚越丘。”茯茶极朗声而笑,他越丘皇室血脉本就单薄,被人拿捏在手中也是情理,“朕答应你,务必善待吾儿。” “自当自当,订下协议,两国便是友好邦交了,王爷自会好生照看几位王子。” 上座的周衍之看着茯茶极,突然开口,“如此好事当是成双,本王便恭喜国君今日得喜,今后便有我大周女子母仪越丘了。” “母仪?朕有皇后了,何来大周女子?”茯茶极吃惊,看着面带嘲讽之意的明王爷。 “国君好生健忘,不过几日就将崖边称我母妃为妖之事忘了干净。按辈来说,国君也是先皇那一代的英雄人物了,便送上王后性命替本王消气吧。说来国君宠爱的那名周女俏丽可人,真是好眼光呢,希望两位携手共治越丘,往后更加繁盛。” “周衍之,你...为何如此歹毒,我一句无心之言罢了。”茯茶极捂着胸口,瘫坐椅子上,他的妻子仅为了这一句话失了性命。 蒋游弋眼神炙热的看着这令人畏惧的魔鬼,浑身轻颤,爱极了他这副予人生死掌控一切的模样。 茯茶极无力的签下协议,不去在意里面到底列了什么条款,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噩梦。 越丘国君归返,局势已稳定,大军退回普雅。 陆之远诊脉过后总是不自觉思考起那日,又是诧异又是好奇,被人喊了几次都不得反应。 “陆神医,我看你几日了,为什么总在发呆?” “啊,蒋先生,对不起,在下失礼了。” “可是军中艰苦,所以公子还难以适应。” “哈哈哈,不是不是,我自幼习医,不觉得边境难熬,这壮美景色相陪更是安慰。” 两人交谈几句,蒋游弋总是带着笑意余人相处,让人觉得舒服。可陆之远知道自己心不在此,蒋游弋也是敏感聪慧,拱手一礼就不再影响他思考问题了。 正文 珠玉落盘 主帐中,周衍之带着几位将军和军师听着传讯兵带回的战报,微抬下颌,“诸位意下如何?” 镇远将军起身柬道:“启禀王爷,荒国国君南吾往颇有些能耐,倚着对地形气候的了解,连连袭击我周军队,善力恐是支持不住,若是长期消耗下去,不利军心也会造成我军精锐兵力大减。” “将军说的确是道理,几次交手来,我认为南吾往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不止聪明还足够残忍果断,我送去的探子递过几次消息便都没能再回来,太过机警,从他身上下手实在是难了。”蒋游弋轻声叹气。“前王妃嫁入王府后,带来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多年在周朝默默发展势力,如今这军中也有他耳目,我们一旦采取行动他便会收到消息做好防备,杀他难上加难。” 众人沉默思索有何对敌之策,明王一扫臣下,却见军师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一副为难的样子。 “军师有话便说,不需犹豫。” 蒋游弋面露难说,缓缓开口,“说来可能冒犯王爷,经我几番求证,南吾往对其妹也就是前明王妃,用情极深超脱亲情。” “继续。”周衍之神态自若,心中大概是猜到了他的意图。 “两年前,我发现普雅一名和王妃初嫁时候年纪相仿的女子,现下虽比不上王妃貌美,也是出落得清秀可人,只需稍加变动,以她相似之容貌当是能伺候在南吾往身边。” 镇远将军皱眉,心下排斥此种做法开口道:“军师想要如何变动?那女子可是好人家的孩子?如是,就莫要害人一生。” 周衍之在座上闭眼沉思,会议隐秘不必担心泄露,可事有万一,若是被叶烟行知了自己送人入险境,唉。 “回禀将军,此女子之家游牧而生,三年前一次逐草放牧她的双亲死在了荒国军队骚扰下,所以我寻到人的时候,她没有犹豫的答应了。”蒋游弋说着话,语调渐愈低沉似是悲伤,“我自道家而来,略懂面相变化之术,不会为人轻易识破,这点完全可以放心。” “军师心中有数自行处理此事。” “是,王爷。” “西边荒国作乱,北沙也不安分,这北沙国王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侍卫统领不禁苦笑。 “北沙皇室虽然一直对外保密,可老国王缠绵病榻已久,现在只是瞒不住了。”周衍之轻饮杯中香茗,冷笑一声,“最有能力继承大统的陶白意死在了大周,现下登位的大王子向来没有主见性子软,被推出来做挡刀的傀儡无疑了。” “即是傀儡,那在这其后掌握一切的人又是谁?” 蒋游弋得意,面上带着笑,“必定是他同胞亲弟五王子陶白此了。” 又道:“白沙王后舍身救驾头胎受惊,嫡子出世自幼体弱被人养着性格柔软和善,老皇帝膝下几子却颇为宠爱他,可他作为君王喜爱是一回事,国家却是重要,这时候骁勇的三王子便成了储君最好的人选。可惜太过耀眼了,把其他王子闪光之处全数遮掩了。” “陶白意死后,站在暗处的陶白此依旧站在暗处,若不是我的大表兄天性纯良无意间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谁知道那及冠的少年野心如此之大,第一件事就是撕毁了和大周订下的协议,带着旗下部族全数反叛。”明王重重放下手中的杯子,“王后嫉长子夺走君王的关爱,偏心次子将身弱的儿子推上风口浪尖,呵,枉为人母。” 众将不言,都是看着明王一步步成长过来的人,知晓当年他是如何受尽恩宠,如何备受欺凌。 本说春暖动身回皇城,却为了西林北沙躁动周境腹背受敌的情况只能无限拖延起来。 叶烟行蹲在地上看着江儿一件件收拾着衣物,不时在边上搭手,刻意不去理会站在一旁端着药的陆之远。 “烟行,趁热把药喝了。”陆之远冷着脸,心下有些不悦。 “知行你放着吧,我待会儿凉了些再喝,军中事务忙,你快去照顾病患吧。”抬头满是真诚的望着眼前的好友。 “放着?且不说这药凉了失了药性,我这两日诊脉就知道你没有按时服药。” “这也太难喝了吧,喝得我嘴里都没了味觉,蜜饯进口都是嚼蜡一般。”叶烟行闻着药味都觉得一嘴苦味,“而且我觉得自己很好啊,真的没有必要喝药了。” “不成。”陆之远见好好说话劝不动这人,直接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信我,这药对你很有好处,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逼着你喝药么,喝下去我就告诉你。” 叶烟行皱眉看着这碗勉强能称为药的汤汁,只觉得自己头大如牛,但是陆之远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坚持,无奈道:“我尽量喝好不好?” “不好,一滴都别给我剩。”陆之远沉着脸,很是严肃。 “有这么难喝吗?咽下去,别搁嘴里含着,痛快点,长痛不如短痛,还有半碗。” 叶烟行无力的瞪了好友一眼,是真的很难喝,说不出的味道充斥口腔最后只留满满的苦味,难受的脸都皱成一团了。 “哎呦,我的好知行啊,别再给我送这种药了,我都要吐了。” 听他不住抱怨,陆之远收着药碗,慢慢说:“上次你坠马我替你诊脉发现你身体有些不同,然后我问了些基本的问题,这几日来,我天天替你把脉终于确定了...” “可是我有了病症,所以你日日送药来。”叶烟行想着陆之远的反常应是自己身体出现了很糟糕的反应,不然他不如此强硬。 “晨间恶心呕吐,日间疲乏困倦,失力贪睡,脉象往来流利圆滑如珠玉滚盘,率快有利呈滑脉之象。”陆之远觉得此事不能再瞒了,几月就是腹中胎儿显现,到时在做安慰和打算恐怕是会来不及。“烟行,有喜了。” “什么?知行,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男子。” “我为世人称为神医,怎会连这医者最基本的几种脉象都诊错。”停了几下,“月来你那些不适应的状况都是害喜的症状,粗略算来,已经是一月半快两月了。” 叶烟行伸手抚摸自己平坦紧致的小腹,难以置信的来回摸了几遍,抬头望着陆之远,“这里真的有新生命在成长么?” “是的,他很坚强,也很脆弱。”陆之远半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腰腹,“你自快马上跌落,应是小产,可他留下来了,只是有些胎气不稳。咳咳,烟行与王爷感情深厚情投意合,有时难以自持,但我希望还在稳定下来以前,你们有所节制。” “不行,知行,不可以告诉他。”叶烟行紧张得抓住陆之远的手,惊恐得在不住发颤。 “烟行,瞒不住的,孩子在慢慢长大,你若是现在不给他心里准备,到时如何是好?”陆之远开口拒绝了,不说男子怀胎有多不易,就是女子十月同样危险万分,需要人小心照应,他无法接受自己挂念的人有半分危险。周衍之得了叶烟行,还拥有了他们的孩子,若是他早些再勇敢些,那该多好,心中漫着艰涩和丝丝嫉妒。“在怕吗?怕他知道你有孕而抛弃你?” “没有,我不是。”叶烟行摇头,低垂着眸子,整个人没了生气,“我信他不会因为此事离我而去,可是,这太令人震惊了,连我都没有办法接受,怎么能告诉他,也不知道腹中孩儿会是...” 不能告诉周衍之,自己是天狐周衍之的人类,那腹中的生命是什么?十月之后,迎接来的是什么?他不确定。 “无论是什么,王爷自会疼爱他。你呢,现在知道那难喝的东西是何种益处了,希望今后莫要在出现你偷偷把药倒掉的事情了。”陆之远拍着他的手背,轻声安慰,“能怀上本就是奇迹,莫要担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公子,你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的,总是苦着脸摸着是肚子,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江儿去找陆神医来。”江儿有些着急,摆上些往日自己公子喜爱的点心,“公子吃点糖饼桂花酥吗?” “无事,糖饼油腻了些,我吃不下。” “吃不下,公子,今日早饭只喝了半碗白粥,小菜都没动几口。要不您歇着,我晚间请陆大夫来看您。” 江儿刚把叶烟行扶到床边,人就抱着铜盆吐了起来,本就没吃什么,现下怎么会吐得出东西,可反应又确实吓人得不行。给人顺着背,递了茶水漱口伺候人躺下,就换过铜盆去找陆之远了。 陆之远闭眼诊脉,一会儿开口说,“无妨,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城里给你家公子买些酸口的梅子酸瓜,等他醒了就给他,对病症有好处。” “好的陆大夫,小的这就走。啊,先去禀告王爷,公子身体不适。” “你可快停着吧,我都说没事了,快去买东西。我军中还有事物呢。”陆之远喊住江儿,让他快些来回。“王爷在帐中议事,你莫要去给他添乱子了。” 江儿挠挠脑袋,连忙出营了。 陆之远看着因为害喜而变得苍白消瘦的叶烟行心疼又无奈,替他掖好被角,静静守在一旁。 “怎么样?” “他很好,但你不是很好。江儿说了,你都没有在好好用膳,烟行不可以,吐得再难受你也要吃东西。” 叶烟行闭着眼,被中的双手虚虚放在腹部,自从知道有了身孕,他就慌了,他只想和周衍之相守一生,孩子的出现是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孩子是是半狐,天地之大容身之处在何处,他带着孩子如何与周衍之...。 “烟行,你可要快些想好,明王爷不是傻子,你这么消瘦下去,他迟早会找别的大夫来为你诊脉,你不希望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些事情吧?” “容我再想想。” “烟行,记住我的话,你的时间不多了。”陆之远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了,幸而眼前的人犹豫彷徨,却从未提过不要这孩子,让他心生安慰。 叶烟行不由自主的咂着嘴,虽是有些失态,可他真的好喜欢嘴里这酸酸的滋味。自从江儿听话买回酸货,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泛恶心了,饭食都进了不少。 “江儿可要来一颗?” 江儿皱眉谢过了公子的好意,刚买回东西的几日,自己贪嘴跟着吃了几次,牙口被酸货浸倒了,牙棒子软的,桂花酥都咬不动了。 “烟行,有位美丽的姑娘寻你而来了。”蒋游弋掀开帘子轻笑着说话。 “猜想那美丽的女子定是我家世间绝无可爱聪颖的妹妹了。”叶烟行浅笑回话,转头看去,只见一只手扶着帘子,苏慕知低头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个陌生男人。 “兄长大人贵安,慕知想你了。”说话间扑到叶烟行怀里,使劲蹭着哥哥的身体。 “哥哥也好生想你。”叶烟行揽在妹妹,瞥眼看向站在圈外的男子,视线在空气里对撞,“介绍一下?” 男子清秀飘逸,一身天色蓝衫,周身气势浅溢,弯腰行礼道,“贫...在下莫言,公子有礼。”又听见莫言再说:“师叔有礼。” 师叔?那不是国师...。叶烟行心下正是疑惑,就见蒋游弋摇着折扇冷声回话,说军中繁忙,不扰几人相聚,挥手离开了。 “哥哥,听慕知一言,这人笑里有刀,今后离他远些。”苏慕知窝在叶烟行怀里也不收敛,有什么说什么。 听他声声把贫道二字咽下肚中,有些无奈的看着苏慕知渐渐转好的脸色,这般霸道,想着这 小道士也是不容易了,“慕知顽皮一路而来,劳烦小公子照顾舍妹了。” 本是谦虚之词,却见小道士一本正经的点头回应。 苏慕知不干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是了,我最麻烦了,你快回你那晚阳山修行可好。” 小道士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一般,开口便是,“在下是你的人了,赶我走,我便无处可去了。” 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斗嘴,把人拖上饭桌,人便是不吵了。莫言给苏慕知盛汤,苏慕知给莫言鱼肉挑刺。 叶烟行取出脂膏,给苏慕知送去,远远就看到莫言抱着剑守在帐外,细细一听,里间有水声流动,是在护卫。 心里笑得不行,都是有心人。感情之事,真是当局者迷,吵就吵闹些吧,有活力,不是冤家不聚头。 正文 隐知意 狐狸爱洁,尤其是特别爱惜皮毛的白狐狸,两个月半来日日颠簸今天终于能好好沐浴梳洗一番。叶烟行趴在浴桶边缘,江儿捏着沾了皂膏的丝帕站在身后帮他细细擦拭皮肤,不禁舒服得叹气。 明王掀开帘帐听到屏风后水声,放轻手脚走了过去。江儿手下一顿正要行礼,只见明王微微摇头,轻笑着递过丝帕退出营帐。 “江儿,换个位置,那里擦得有点痛了。”叶烟行闭着眼对着身后吩咐起来,迟迟不见动静,只听衣物悉索的声音。 桶中水漫涨起来,溅出浴桶。 “洗得这般迷糊了?换了人都不知道,被旁人占了便宜该如何是好?”低头吻上他的漂亮的肩骨。 “衍之你回来啦。”叶烟行转身把自己挂在周衍之身上,亲昵的抵上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起来。“我好想你啊。” 周衍之摸着叶烟行的脊背,从下到上一块块摩挲着他的脊骨,听着怀里人和自己低低撒娇,把人紧紧揽在怀中。“不过几个时辰,这般惦念我吗?” “一时不见如过三秋,这些个时辰便是十载了。”说着轻轻张嘴咬住周衍之肩上的胎记,“真漂亮。” “洗了这么久,也该是洁净了,烟儿帮我洗背吧。” 叶烟行将丝帕打上皂角,支起身体沿着他的盘身胎记擦拭,细细描着那形状。“衍之衍之...” 无意识的呢喃和依赖,让人着迷,周衍之哑了声音,“烟儿,水凉了。” 男人抱着他从水中站了起来,跨出浴桶取下屏风备好的绸巾擦过身体放进床中,两人裹进绒被。 “江儿。” “是,王爷。”守在帐外的江儿在床边放下些许小物件,很快带着侍卫抬出浴桶,退了出去。 “出去出去,衍之你还没擦干,滴着水呢。”叶烟行伸手推着人。 周衍之拉过叶烟行纤若无骨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帮我擦啊。”手指探入那人口中挑弄那柔软,“用这儿,帮我擦擦滴水的地方吧。” 叶烟行伸着舌头说不出话,只能在从鼻间发出软糯的轻哼,眼带魅意的望着男人,声音轻响。 看着叶烟行跪在床上,不禁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叹息,“越来越厉害了。”眼前的美人抬头睁着迷蒙的眸子看向自己,周衍之难以自持抱起他,取过床头的脂膏探索起来。 叶烟行觉得不舒服,扭着身体要避开,“难受,不想要。” “烟儿放松,我也有点难受。”几个月未有贴身接触,两人都觉得太过刺激,周衍之吻着叶烟行泛泪的眼角,“乖,马上就不疼了。” 江儿本是少年,立在营外听得帐中春意回返,红着小脸不知如何自处,一步一挪的离得远了些。 蒋游弋捏着扇子从身后敲了江儿肩膀,出声询问,“你这小仆役,为何不伺候在边上,可是在此偷懒?” “哎呀,蒋先生你吓到江儿了。”江儿捂着胸口看向身后,声音委屈的说,“小的真的没有耍滑头,王爷和公子他们...现在有些忙碌,身边不需要小的。” 蒋游弋眯着狐疑的眼睛看着小仆从,“为何?” “先生先生,我的好先生,不要去呀。”江儿压低声追上前面的军师,“王爷公子他们其实已经歇息了。” 已经靠得很近了,帐中不时传出低婉呻吟,蒋游弋面色一寒,抿着嘴角转身走开了。 周衍之轻笑,他是故意送得很深的,享受极致的欢愉也想要折腾一番这美丽的人,见人快要撑不住了,两人尽是欢意。 “公子醒了?”江儿端着茶水看到叶烟行懒懒趴着。 “江儿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自是有的,只是都是些粗糙的食物,比不得往日住在王府时候的精致可口。” 叶烟行捂着腰坐了起来,江儿连忙过去扶起他,替他换衣,遮住那身承情后的痕迹,只是颈间的痕迹怎么也遮不住了。 “王爷呢?” “王爷和几位将军去校场验兵了,去了好半天了。” 周衍之不在?叶烟行心思一动。 “江儿,收拾东西,我们去普雅逛逛!”叶烟行眼中灵光一现,“我和你说哦,普雅各国人士在此地通商营生,多得是新鲜事。” 江儿面露难色,“可是...” “还有各色美食,想了就叫人忍不住呢。”看着小仆役动摇,抓住重点直击要害,“放心,公子会保护你的。” 叶烟行站在风中,带起貂绒连帽挡住吹红的耳朵,遮掩红痕,看着江儿远远牵着马匹过来。 兵营巡逻的侍卫纷纷看着营帐前的红影,目不转睛,脚下都快挪不动步子了。军官看了他们这副懒散模样,一脚踢趴了落在最后的小兵,压着声音说王爷的人你们也敢觊觎,要不要活命了。众人听了浑身一抖,连忙收回目光继续巡视。 “公子,真的不用向王爷禀报吗?江儿怕王爷知晓后发怒。” “不用了,他忙着呢,别去吵他了,昨日过的时候见城里安平,我们就出去逛一会,没事的。” 江儿摸了摸袖口,“那好吧,钱袋带好了,可以出发了。” 普雅虽是边境了,但邻接多国,贸易往来频繁,算是西林界比较繁华的县城了,多的是各国来的物件,大周的锦缎丝绸,无极精心教育的侍婢,荒国的兵刃冷器,芙兰的珠宝首饰。 叶烟行拉着江儿跑到街边不起眼的小摊子吃了香气四溢分量超大的牛肉面,老板娘看着叶烟行直夸俊俏,磕磕绊绊的说着不收钱,笑着谢过了店家,偷偷留下面钱拉着江儿钻进了人群,直奔糖果摊子去了。 几位上了年纪的师傅排排而坐,身前是作画的白石板子,身侧一锅粘稠的糖浆。糖勺一匀一舀提起在锅边刮去勺底粘连的浆液,在白板子上开始画出栩栩如生的兔儿老虎,压上长签子,薄刃划过,糖动物们便立了起来。这边师傅揪出一块微烫的糖膏,搓捏揉掐,竟是作出一条送气小管,吹着气趁热乎加快动作把糖膏做成了中空薄糖皮的小猪。还有师傅捏着白面团子,不时看着身前端着的清秀小儿,手指不停动着,伸手取过手边数支大小粗细不一的毛笔,蘸上色料勾勒出微小的五官,在底部插上短签子递给小人儿,小儿笑逐颜开身后的大人投下钱币,牵着孩子离座,让位给其他人。 叶烟行不由叹着尘世生活都是有本事的人啊。 两人吃吃逛逛,走过无极国摊子前真是红了脸,一群衣着暴露的男女在台上搔首弄姿,一名容貌普通的女子站在台边浅浅笑着。只见几个汉子走到她身边低声几句,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台上下来几名男女随着汉子进了一间三层小楼。台上瞬间出现了补位的新男女,给人从未有过空缺的感觉。 “这便是西林青楼了吧,真是比皇城里的勾栏直接多了啊。”叶烟行不住感叹,民风还是开放。 江儿连忙说道:“不知道,江儿地位低微,不曾去过那种地方。” 两人就这么一个摊子一个店铺的看着吃着,不觉间已是晚市,店铺门口纷纷升上灯笼。 远远看到一间书轩,一只漂亮的鹦鹉站在门口支起的架子上来回走得动,探头探脑。 叶烟行踏进铺子,到时听见一声拔高的声音,“客官要点什么?” 江儿看着说话的鸟儿啧啧称奇,靠近的时候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上书架,歪着头看他,“葱...葱...讨厌。” 转过头看着自己公子,一脸委屈,“公子,江儿似是被嫌弃了。” 叶烟行伸手,鹦鹉落到了他手臂上,左右横挪了几步,也不动了。 楼上走下来位青衫老人,看着鸟儿歇在别人手上,顿了顿,随即笑意散开,“这位公子好福气啊,我这鸟儿娇气得很,不理人的时候连我都摸不得。” “先生,它唤何名?” 老人笑了笑,“几年前雪天冻僵在书轩前的鹦儿,我唤它作冬来。” 冬来站在叶烟行手臂上,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叶烟行凑近了努力去辨认,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诗文,诧异的问:“好聪明,它在吟诗。” 老人看他这副样子又说:“也不知道鸟儿是有灵性,还是学舌的天性作祟,我平日读诗诵文时被这小机灵听去了,也变得爱叽叽喳喳了。” 一听此话,叶烟行认真的看起眼前的鸟儿,心中不禁惋惜起来,原是未能撑过天劫的小妖精,被劈去妖元毁了妖丹打回了原形,这副更是显露兽意的样子,是元神受不住压力放弃了修炼成人性的地方。怪可怜的,幸而遇见了待它好的人家。 不禁勾着他的下巴轻轻抓挠起来,“冬来,说句烟行好哥哥听听。” “好哥哥...好哥哥...,烟行好哥哥...”冬来扑着翅膀一直叫了好多遍,逗得江儿笑个不停。 “哦?笑得这么开心?”明王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儿条件反射,一个激灵扑通跪了下去。 冬来腾腾飞起,落到主人肩上,歪过头朝着叶烟行继续喊着,“好哥哥!” 周衍之眼光扫过它,冷哼了一声。 鹦鹉挪着步子靠在主人耳边,把自己藏了起来,老人无奈的伸手拍了拍肩上的鹦鹉,“就你多话。” 冬来那副模样怕了周衍之的模样把叶烟行逗得忍俊不禁,看到自家男人沉着的脸色就连忙止住笑意,挥手和店家道别,被面色不善的男人拉着上马。 周衍之拉着脸,阴沉得都要滴出水,随行仆从被吓的不敢出气。 “衍之。”刚出城门叶烟行偏头看他。 “嗯?” “还...没卖糖饼和桂花酥。”他声音低低的说。 周衍之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这人好厉害,开口不是和自己道歉而是要吃的。 “白樱,给本王把这县城里的糖饼桂花酥买断货。” “遵命。” 叶烟行高兴回道:“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周衍之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来,看他一脸开心的模样,好像有什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江儿苦着脸,公子今日是怎了,都听不出王爷在赌气么,只能在旁边小声提醒,“公子,全县城买断货,我们可怎么吃得完啊。” “衍之,我们快去追白樱,买一点就好了。” “不是喜欢吗,喜欢就全买了。” 叶烟行认真想了想,双手覆上周衍之握着缰绳的手,转过半个身子,看着他,真诚的开口寒了一句:“衍之好哥哥,别生气了。” “什么好哥哥,我是你夫君。”周衍之看着他满脸严肃。 “乱说!才不是。”气呼呼的回头,不理会身后的人,自己本就承欢在下,如今连口头上也讨不得便宜了。 周衍之是生气了不错,不过气得是他带着江儿就这么偷溜出军营,也不曾告知自己,若不是有军官在演兵时候提了一句,自己还不知道人丢了,派了侍卫跟在后面随护。这店家都升了灯笼也不打算回营,就这么在外面玩乐了一天。最重要的是这一天都过得很高兴,似乎把他忘记了。 夜深了,江儿和白樱守在寒风阵阵的帐外,红着脸听叶烟行一句好哥哥一句好相公的媚叫着。 白樱咳嗽了几声,轻声道:“王爷好兴致。” 江儿尴尬的笑着,连连点头回道,“是啊是啊,哈哈哈...” 风声四作,两人安静。 “江儿,公子不行了,你快去唤侍卫来,把这些糖饼桂花酥给我搬出去派发给士兵。”叶烟行捏着酥饼整只狐狸都要疯了。 江儿扶着桌边抱着肚子,现在只觉得自己身体好沉重,听了话吓得直摇头,“公子饶了小的吧,给王爷知道了,我定是要挨罚了。” “无事无事,你手脚快些,赶紧分派完,王爷那里不是有我吗,快去!” “得得得,江儿去了啊?公子,千万保着我。” “没问题,公子可有食言过。” 晚霞映着黄沙,玫红瑰丽的余晖照着边关,这般壮丽的场景,可惜手中纸笔怀中无美酒。唉,这次来得匆忙,没将上好的色料和画纸带来,军中浊酒粗粝是有一番滋味,可多饮了几杯还是念想皇城珍酿。也听得那人说了此行一离皇城便是几年之久,不知归期,才惊觉离去时忘了告诉好友自己奔赴边关之事。 也不知好友可有寻到灵药回到皇城,想着便起身回了营帐,提笔书信,请他携美酒来此一聚。 “知行?传闻那位陆大夫医术高超,当真?” 白樱低声回话,“是的,王爷,陆大夫是皇城有名的神医。” “本王麾下将士为大周出生入死,来此一位神医是好,白樱,小心些处理。”周衍之放回书信,“去吧,不走普通信使,用加急使。” “奴才遵命。”江儿接回信函,急忙赶去寻那加急信使。 陆之远的家世他也派人查明过,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身世清白,祖上几代行医。可他心里始终有些放不下的地方,总觉得这人不简单。上次王府中匆匆一面,他于后观二人对弈,此人谋略过人却是步步为营小心翼翼,不似表面调查出来这般纯良无害。 沙漠天气变幻难测,普雅这些日子也是让人过的难受。晨间起了还是晴天,正午烈阳炙烤黄沙,小睡时刻风云变幻,忽地被收去所有热量,落下细细薄雨。 “噗通”正在巡守的士兵头盔被砸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四周,豆大的冰雹便急急落了下来。满地圆冰,滑倒了不少侍卫。众人忙着加固营帐时,雹雨停下了阵势,转而飘落下了雪花。 真的入冬了。 天空中渐渐飘下鹅毛大雪,天黑而低的压在头顶,寒风着在狭窄的天地间呼啸穿过。 叶烟行也在这苦寒的天气里变得懒散起来,他成仙太久了,现在只觉得仿佛是初次感受到天地极寒,每天都抱着暖炉缩在绒毯里沉沉睡着。 周衍之望着叶烟行眯着浅色的眼眸,又要睡去了一般,这也不知是几次了,和自己说着话都神游太虚,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好在每天吃饭的时候还有些精神气的能多吃些东西,不然这光睡不动的,真是叫人担心。 “传军医来。” “是王爷。”江儿回答,慢慢想着那日遇上虎妖时,提了公子没了元丹,按照自己看过的话本说来,没了元丹的妖精都很虚弱,定是条件艰苦没有好好养着,现在天冷了,身子吃不消了。 军医诊断一番,也得出同往日御医一般的诊断,便是公子体虚需要调养,西林环境恶劣,身体开始自行调整通过睡眠减少损耗。 周衍之听了也是信了八九分,事变之后叶烟行必是做了什么才变得如此虚弱,如此看来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只能药食为辅,靠他自己慢慢恢复了。 挥手退下众人,看着眼前沉睡不醒的叶烟行,周衍之唤了一身又一声。 只见人睡得迷糊还往自己边上凑了凑,“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除了洗浴和进食,整只狐狸每天都沉浸在睡梦里,周衍之也全心投进战事,虽是记挂但每日归来,见帐中人睡得安稳再多问可有好好用饭,知道他吃饭时候还是精神倍加饭量只增不减也落下了一颗心,仅是体虚,天寒嗜睡那便好了。 天刚放晴,洒着暖暖日光,叶烟行裹在兔绒毯里靠着摇椅闭目休养,身边支了暖炉,温着半壶马奶酥油茶,空气里卷着淡淡的奶香,熏得人里外暖和。 “公子,看谁来了?”江儿笑眯眯的侧身,露出身后一身黑衣蓝披的陆之远。 叶烟行看了好友,连忙起身迎了过去,拉着人进了营帐,来回看了几遭,“知行,怎来得这般快?” 陆之远放下身上的包裹,凑到火炉边暖了暖冻僵的手,取出几小坛子酒递给叶烟行,“裹得算是严实了,也不知这天寒地冻的,可有损了酒气。” 叶烟行取出一坛轻轻嗅了嗅,醉人的酒气同在皇城一般香醇。“知行费心了。” 江儿端上暖茶和菜肴,奉上小炉暖酒,叶烟行倒了两杯,“敬知行兄不远万里而来。” 两人谈笑而饮,话间酒足饭饱,叶烟行替陆之远满杯,说道:“信中道尽了这大漠风光,不及亲自看上一眼,知行来了,就多留几日吧。” “多谢烟行相邀,可惜我也只能歇上几日看了这美景就要离去了。” 江儿在伺候一旁,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其实,陆大夫,王爷传命说,如果您来了就请留在军中,多呆些时日,为在战场中拼杀的将士们...” 陆之远面露难色,“救死扶伤乃是医者天命,但我在皇城草堂挂诊却是不得不回啊。” “如此的吗?”叶烟行有些丧气,看着好友叹了口气,“这番一别也不知再见是和年月了。” “烟行何出此言?” “衍之说战事日久,平定恐是几年光景。” “我观你精神不济,但也不是面容憔悴,待会儿替你诊脉可好?” “今日天寒嗜睡,睡多了反而乏了。出去走走吧,今天是这个月来难得的好天气了。” 盈盈白雪映光,连天壮美,虽美不可久视。 正文 无人相与伴 “哥哥,别再望着车窗了,已出了普雅地境了,再怎么不舍得他也不会追来了。” 叶烟行扒着窗苦苦看着车后,天地一色,全无那人身影,“我是真的放不下他,心中喜欢得不行。” 苏慕知偏头看向盘腿坐在一旁,闭眼调息的莫言,“是了,若是要与相公分离,我亦是不愿。哥哥可是真爱极了这凡人?” “爱极了。”叶烟行浅笑着垂下眸子,轻柔的抚上小腹,“他待我好,慕知,我不悔。” “也不知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如此爱惜他,哼,慕知真真是讨厌那人得很。” “他看着就是一尊冷面煞神,独独为我温柔体贴,他我今次分离虽是不愿,但即是能换一生厮守,也是值了。”叶烟行看着妹妹忿忿的模样,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慕知,这里有我和他的孩儿,日后见了他别再这般不悦了可好?” “哥哥,可是说真的,莫要言笑,此事很是严重。”苏慕知面色一凝,转头看向同样震惊的莫言。只见那人目不转睛得盯着自己腹部,眼中满满都是期待,一时恼怒,“你这人在看何处,把眼睛闭上,不许再看我。” “兄长,我这一归落霞不知何时能出,是否看不到这孩儿出世了?” “是,若是不能在短期内有所突破,见到这孩儿时恐怕都是青壮。”叶烟行也不委婉,实话直言。“休要与我讨价,不能留下,快些回去。” 叶烟行不住叹息,“慕知,兄长如今自身难保,你心中也了牵挂,莫要再沾惹红尘是非,和小道士安心求仙道。你向来聪慧,兄长为何引你一见冬来自是有数。” “慕知,兄长不愿一别便是永隔,还望你惦着这两份羁绊收了心思。” 苏慕知不言,绞紧手指不去应了兄长,拉过自己相公双双对着叶烟行行礼。 车中刮出一阵微风,车夫一惊,连忙回头,只见车帘微起瞥见驾中美人安详的倚靠着软榻小眠,面容温和亲善。 周衍之顾及叶烟行和不稳的胎儿,临行特意嘱咐不可赶路,队伍一路保持警惕,走得很慢无妨只求安全。 叶烟行一路除了吃就是睡,偶尔队伍停下打理饭食的时候,江儿陪着他慢慢在周围走上几圈,舒张筋骨呼吸新鲜空气。 “公子,今日走得够了吧,陆大夫只说随便走走。” “够了够了,大家回去吧,不用跟得这么紧,我不会离你们很远的,你们多歇会儿吧。”看着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转身回道篝火边,看着锅里翻滚这的草菇。 江儿端着小锅里炖好的滋补汤药送到叶烟行手边,看他皱着眉头就知道这汤腻味了,被嫌弃了,刚想取出酸梅罐子,就见他捧过药汤,轻轻吹着小口小口饮完了整碗。 “江儿,梅子。”说着接过罐子捻出一粒塞进嘴里,解了油腻,“还是有些想吐,不过对他好,什么都忍了。” “公子都懂就好。”江儿俯下身子低声对着叶烟行小腹说,“虽然不知道小世子听不听得到,但还是想说,希望小世子要多多安分的待在公子肚子里,不要叫您难受。” 叶烟行伸手拍了拍眼神的小脑袋,笑得不行,“真是傻的,胎儿现在只是一点点,就如你拇指般大小,怎会听得到你的话。” 途径近洲县城时,发现已经不像初到时的颓败荒凉了,拉住身边人询问都说绿洲里的妖怪不见了,几月没有升起绿烟了,人们都往这儿走过,通商贸易恢复了。 江儿偏头看着公子,见他静静望着绿洲,神色看不出喜忧。也是,绿洲里的大老虎要渡劫了,现下没了踪迹也不知是死是活,应该是有些担心了。 掀开帘子发现那座寺庙门前一名白嫩的小和尚无聊的点着瞌睡,想到腹中胎儿心下喜欢,喊停了马车,说要进寺中祈福。 众人本就要在这县中休整,便派了人跟着叶烟行进寺中祈福,其他人去采买物品。 小和尚见这么多人站在面前着实吓了一跳,连连引着他们进庙中。叶烟行虔诚跪在神佛面前,潜心为周衍之和腹中胎儿祈福,保佑他们一生无恙诸事平安。唤来主持添下香油钱,为他夫他子点一盏长明。 老和尚站在他身边,闭眼叹息,“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烟行示意他人不要跟上,走到寺庙内角,听到主持开口说道:“本是天命,不燃长明亮。一番别离,静待再生续。”说完伸手召过小和尚,便不再招待回了禅房。 那时叶烟行不甚理解主持话中深意,历尽苦楚终是把话记在心头,成了生而活的期望。 江儿走上前扶着叶烟行,疑惑不已,“这寺庙好怪异,竟然不收香油钱,也不为香客供点长明灯火。” “无妨,我们走吧。”说着从江儿钱袋里取出几枚银锭,投进了捐善箱。 一行人在这小城宿了整晚,风雪沙中行久了,现下挨了床铺松了警惕,人都睡得昏沉,梦中都满溢着甜香的气味。 车辆慢慢行驶着,江儿总觉得这几日有什么不同,可却说不上有什么变了。 叶烟行慢慢在周围散步,回到篝火边时,在看锅中滚着不少没怎么见过的食材,闻着很是甜香,唤来江儿询问,江儿也是一脸茫然,喊过伙夫,他也只是笑着说山野里的食材,贵人少见,不过都传着对身体好,也不敢给上头送,就自己吃了。 主仆二人皆是恍然点头,随即说着也想尝尝,伙夫取来碗碟一人盛了一碗。叶烟行吹凉汤面,小小喝了一口,只觉得里面有些味道让人十分熟悉可又记不起是在哪里尝过。 谢过伙夫便回到车上正用着午膳,突然回忆起了那份莫名的味道,是龙舌草特有的鲜甜,当时在王府尝到的是爽口小菜而非滚热羹汤,故而未有及时想起,可为什么这里会有龙舌草?这草不是应该...。 思及此处,掀开帘子命人传唤伙夫到他车驾前。不一会儿,车夫低声回话,说人到了。江儿撑起帘子便被一阵白烟迷了眼,车中二人沉沉睡去。 车夫冷哼着看向周围的人,“就这几日都忍受不住?哼,若不是还有备有计划,你们真是死不足惜。” 在场的侍卫浑身一颤,纷纷下跪求饶。 “起来吧,到了地方再收拾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大部队和我赶路,留几个机灵的把那些痕迹给我处理好了,别再出了纰漏。” “是,大人。” 日夜不休的马车飞驰在初春里,主仆二人被困在车间,每日除了断去补品,也给饭食汤水,虽是待遇差上很多,但起码能看出是不要他们性命。叶烟行见领头人看着他的目光未有善意,却也没有丝丝恶意,猜想仅是听命于人,真正的幕后主使还藏在后面。可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凝聚仙力,连最基本的法术都施展不出,若是那主谋对自己不利如何是好。一阵熟悉的昏迷感袭来,叶烟行尽力睁眼却是撑不住倒了下去。 马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宫城前,车夫看着眼前的侍卫统领,撕去覆在脸上的面皮,露出本来面貌,取出宫牌,带着人进了宫殿。 叶烟行醒来时,发现空荡荡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人,小路也不在边上,浑身无力心下不安也无心去看周围的富丽的摆设。 门被推开了,浅浅的光华投进屋中,叶烟行眯着眼去凝神去看。一只小巧的莲足踏了进来,是女子? 那女子脚步轻盈,很快便走到自己面前,叶烟行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前明王妃南知意。她自周衍之被毒杀学习明王府后,被人带走,即是在此,那此地便是荒国宫殿了吧。这人眼中毫不隐藏的炙热恨意,真是可怕,叶烟行不由得暗自苦笑,这下真是落到不得了的人手里了。 “公子醒了?舟车劳顿可是困乏了,不过还是用些饭食吧。” “谢谢王妃,在下确是有些饿了。”叶烟行腹中适时的空响了一声。 听得耳边笑意,女子拍手,随后你女侍从鱼贯而入,“我命人备下不少精致可口的膳食,就等公子醒来呢。” 两人说着双双入座,举筷而食,也非叶烟行心大,能把他虏到行宫定是知晓他已无反抗能力,生杀随她。即是如此,何不顺着主人家的念头来,也免得惹人不愉快自己和不知在何处的江儿吃苦头。 南知意气色比在王府好了很多,人也丰润起来,面颊带着浅浅的潮红,叶烟行看着她轻浅的笑了起来。 “为何发笑?”南知意疑惑的看着他。 叶烟行发自内心的赞美道:“王妃,你更美了,也变得健康了很多,现在的你很有朝气。” “一切也是拜你所赐啊,公子。”南知意银色汤匙搅拌着面前的银耳羹汤,“我原以为自己不恨你了,就在刚刚,我还是想要杀了你以泄心头之恨。” “因为你,失了我的家,失了我的夫君。”女子口气平淡,没有丝毫怨气,“我的夫君不爱我,等了也忍耐了,可最后,我的爱毁了他,他倒在我的怀里满身鲜血,我的爱毁了家,我离开王府时死尸横陈。” “公子,我竟是怕了,不敢去爱了。”南知意垂眸盈盈泪光洒落,滴入碗中。“谢谢你,救了他。” 叶烟行起身把她抱在怀里,像往日安抚苏慕知一般轻轻摸着她的鬓发,“王妃娘娘,爱是没有错的,你爱明王,想要独占他一人的想法我已经3很是了解了。” “无需换位而言,我也曾与你同样想法,只要他留在我一人身边,我们爱他是一样的,君王最是寡情,你我不同的,仅仅是你没有等到的东西,我等到了。” “可你始终还是等到了。”南知意声音不由得低沉下来。 “王妃,莫要再等了。”叶烟行抱着不敢再面对感情的南知意,轻声安慰,“周衍之没有福气,不理会如此美人,不珍惜你的爱意,是他没有这份福气。” “也别再哭了,珍爱你的人见不得你哭红了眼。” 南知意忍着哭声拼命点头。 狐族善魅,言语也是撩动人心的一环,即使没了仙法,他骨中的天性也是保命之术。 “可有好些了?” “你这般劝我,怎的好生熟练,排练过百次那样。”南知意听着叶烟行一句句劝解,不由得破涕为笑。 “家中小妹,年幼顽皮,我一手带大,能不熟练吗?”叶烟行捧起她的脸,用丝帕细细擦拭着。 “真巧,我也是小妹,哄起来也是方便。”南知意看着他温柔的模样,“以前未有如此近的与你相处过,从不知你是这么温柔和善。” “无事,现在大家都很好就可以了。”他笑了笑,不甚在意。 南知意弯起的嘴角不禁抿了起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如今是荒国国君南吾往的阶下之囚了。” “你不开口,我也知你心中满是疑问。为何在此,为何没了妖术,留你在此地意欲何为,我说的没错吧。” “确是有此些疑问。”叶烟行坦诚。 “皇兄多年在大周埋下无数眼线,布满暗桩,为的就是某一天与大周开战之时知己知彼。明王麾下薛善力多次吃亏皆是因为军中有细作,他应是知晓了。百余人便想安全送你回皇城,是他疏漏了。明王爱你宠你至深,也不想探子回报了不知多少。” “你月前离开普雅,从踏出明王视线的一刻,身后便跟了两队人马,一是我皇兄派出的暗队,另一则是大周国师落云道长的人马。两队本是在后互相试探,都未曾敢有动作。直到某一日,国师亲笔提书加封函送到我兄长面前,说能助荒国虏获你。皇兄也是抱着一试的心态,果真把你抓回来了。” “那日带队埋伏你的人,便是落云道长本人,辅佐在旁的是我荒国精锐,他言你是妖物,于是求取了他坐化师傅的奇药,散去了你一身的本事。” “你也不必惊奇,皇兄爱我如命,这些事未有对我隐瞒,没有冒过任何风险,我想知道,他就会说。”南知意叹气,“你呢,把大周天子和明王迷得失了魂,荒国国君要在阵前以你为要挟,换得不可一世的明王低头。大周元善太后则不同了些,她开口便是要取你的性命。” “那江儿呢?” “江儿我不知道,莲心已经不在我身边,回到兄长身边做事了,应该是她在处理。”皱着眉头神色惋惜,“公子,莲心的脾气我自是不必多提及,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唉,罢了,你还是别要关心他人了,小心自己吧。落云道长还在荒国行宫里,等着和皇兄谈判,如何将你物尽其用。”说着望向叶烟行,“是我害你没了妖丹,今日才会被人散去修为,可我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保你性命,不过莫要太过期待,我是女儿家,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时候。” 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他二人恐是从来没有想过,不觉就过了时辰,夜深了,叶烟行也困乏了,南知意刚要离开,就见一队禁卫冲进房中。 “你们来此做甚?也不怕冲撞了本宫?” 禁卫们领旨提人,也不知小公主就在房中,纷纷跪倒在地,“启禀公主殿下,王上要提这屋中男子一审,所以...” 南知意皱眉,厉声,“滚出去,本宫见不得你们,今夜已是月深,我皇兄怎会提人,可有旨意?本宫怀疑你们假传圣意。” “末将不曾...,虽是未有圣旨,可确是王上亲口要夜审犯人的。” “真相如何,随本宫去见王上问个究竟。”说话间朝叶烟行眨眼,装作愤怒的挥袖离去,禁卫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公主离开。 南知意带着一众侍卫冲到拜月庭,看到她皇兄就冲到人面前,劈头盖脸一顿质问,“现是几时你为何夜审叶烟行?可是看了他的容貌也想据为己有?可是...” 一阵阵,连珠带炮的说着南吾往头晕,忙回答不曾看上过他人。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南知意说完也不愿听解释,转头就回了寝殿。 “自古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王上。”落云从阴影里转出身来,对着国君一番调笑。 南吾往扫了他一眼,挥手再让人去把叶烟行押来,“换个路径,手脚轻点,别再惊了公主。” 不多时,庭中站了一身红衣身形消瘦的男人。南吾往看着那人,不由得偏头看向落云,“国师,可有把握确定他现在真的没了本事?” “自然,莫要看他如今有些气势的模样,也只是空有其表,任人处置。”落云捻须笑道。 “如今我们双方意图不同,寡人需保他一命用以制约明王军队,可周太后一心只求他死,折中之法再议,还是国师已想好对策?” “无论如何讨论,王上终究还是要取他性命不是?”落云朗声,“太后不过是母家被屠杀殆尽心中记恨,不想要周衍之和他关心在意的人死得舒坦罢了。” “来人,压住此人。”说话间走到叶烟行身前,取出他师傅精心炼制的药丸,捏开叶烟行的牙关把药塞了进去,“曾听闻叶公子是只狐精,修炼过的狐狸皮毛最是上乘了。不如便剥了,献给太后吧,王上你看如何?” 南吾往心下担忧,“可会危及性命?” “王上莫要担忧,他已经服下了灵丹妙药,求死不得。” 叶烟行一听寒了脸色,轻声道,“我乃落霞山狐君,你敢?” 落云手腕一抖,落霞札记他是看过的,若是真如他言,那自己不是以一介凡人之躯犯了上位仙者。南吾往看着落云犹豫,心中也是不信承受剥皮之刑的叶烟行在阵前能有什么用处了,开口劝说算了,反正到时自己也会处死这人,多让太后等一时罢了。 落云犹豫不决,心中反复想着蒋游弋给他的密信,只说这是失了妖丹的妖怪,贪恋红尘俗世,颇有些能耐,散去功力即可拿捏在手中, 自己离宫几月,为的就是给太后带去逗她展颜的消息和礼物,什么落霞狐君,想到此处,也知是没了退路,猛一咬牙,“王上,请派人缠住他的手脚,我必定留你一个阵前可用的。” “好,来人,一切听落云国师吩咐。”南吾往也不扭捏,挥手便应下了。 叶烟行痛苦得闭上了眼睛,这身皮囊剥去了便是,哪怕是痛得像死过一次也无妨,只要保住腹中的孩儿,什么都好,怕的就是他撑不下去了。 衍之,你在哪里,烟儿好怕啊。 正文 天言君归 一时只听得屋中断断续续的哽咽之声,烟气缥缈自窗外侵入,漂浮在屋檐,凝成两抹望不穿的身影。泛着浅浅薄黄的一片儿对着衷心的小仆役轻轻吹了口气,一室安静。 “哎呀呀,来晚了啊,老叶,都已经伤成这样了吗?”薄黄调笑着围着衣衫不整的叶烟行绕了几圈,真看到他满背的鲜血又难受得不行了,“哎哟,真是要把我心疼死了。老叶最爱惜他这身皮毛了,平日里都不给人碰的。要他百年一换的旧绒都得讨价还价的,唉,这是爱惨了那凡人了吧。” “阿天,别再说了,这是烟白自己选的路,那便是他的劫数。”散着蓝光的身影伸手抵住薄黄的脑袋,制住爱人的行动,怕他那毛手毛脚的德行把叶烟行伤得更深,“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莫要牵扯过深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烟白醒来,烟白。” 本是昏睡不醒的叶烟行听着耳边熟悉声音,微微睁起眼。眼前一片迷蒙看不清来人,索性不再去努力,只是向着声源方向偏过了脸,“烟白,是我和阿天。” “无需开口,听我说就好。”见叶烟行张口欲言,蓝光半跪下身体,看着他不甚清明的双眼,“早在一年前,皆忘那个神神叨叨的魔头,路过极海时候饮了几杯,假借酒意说了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几月前,你真如他所言寻我而来,我便知了那时醉话都是天机。” “烟白,你我同为仙人,当是明了即使窥得天意也是无法助你,这是我们几人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了。”薄黄扶起叶烟行,轻手抱在怀中,“你这空有年纪不长脑子的老狐狸,真是被我们宠坏了,早说了人心险恶,你还非要找个俗人结爱侣,这下疼了吧。”伸手取出琼液,缓缓倾倒进他口中,“这是疗谦赠与我们的草儿酒,喝过便安心睡吧,醒来后便不会再痛了。” “呃...这个...”冰龙喉咙中传出闷闷的声音,好似在犹豫什么,轻轻从黄雾手中取回了瓷瓶。 叶烟行口中有酒言道不出,心底却暗自叫苦不迭,无力得冲着冰龙翻了个白眼,一番话说得感人肺腑,可他没记错的话,草儿酒虽是能内服强身,但从来都是治疗外伤,生肌肉骨的极品灵药啊。 冰龙,你家小雷龙别是被你养成了个傻子吧? 蓝光从薄黄怀中接出叶烟行,让他趴在薄被上露出整片脊背,法力引导草儿酒滴落到每一寸肌肤上,“你为了救他失了元丹,或是在天命之中,也可能是改过了命格,不过我信着,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你与这凡人之事顺应天命就是了。” 叶烟行抬头,嘴唇微张,无声说了两个字。 “莫要担心你家小厮,有喂他服下续命之药,今夜一梦过,他可比你好的多了。” 风轻卷,拂过他微凉脸庞,小雷龙少年的音气伴着冰龙清冷的声音划过耳边,留下温柔的叮嘱,“烟白,我们必须走了,答应我照顾好...” 叶烟行感受着风离去的方向,不住皱眉。什么,问舟苼天等一下,最后那句话我还没有清楚。罢了,下次再细细询问好了,现下还是快些睡了的好。 整整三天,江儿盼着叶烟行快些醒来,每日只能尽力让他服下送来的羹汤,感谢上天的是那夜之后公子虽是沉睡不再醒来,但后背的伤口却是奇迹一般的愈合了,看着满背嫩粉的血痂不由得送了口气。 “你这小厮...为何总是唉声叹气的?” 江儿听见自己公子的声音,眼泪啪嗒啪嗒的就落下来了,“谢天谢地,公子总算醒过来了。” “怎得,这下又哭起来了。”叶烟行叹气着,觉得后背凉得不行,夹着浅浅麻痒的感觉,应该是皮肉在重新生长了。 “能不哭么,三天了,要不是公子您探着有气儿,江儿早就一头撞死在你边上了。”脏脏的袖子不住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坐直身体去看主子后背,“那天莲心那毒妇还朝着您背上洒辣椒粉末,那些粉末真是磨得细碎黏在伤口上,根本不敢处理。” “等王爷救了我们出去,定要叫这毒妇好看。”借着透过窗的光线,眯眼看着眼前好上许多的背部,轻声感叹着,“公子,您这是好的真快,都换出新皮子了。” “自是好的,那夜我的仙友曾来过,为你我疗伤后便匆匆离去了。” “难怪,一夜醒来,只觉得自己身体好了不少,可他们为何不将咱们救出去,这样不是最好么?” “江儿,事事皆有数。”叶烟行想了想,忽而笑着说:“好比知法犯法,仙人感应天地,知晓天地之序,看似洒脱也不全是自由,一道加身而不见的枷锁。” “凡人被律法位阶管制,比起来便是仙人也被仙法所拘束咯。” 江儿恍然大悟,随即想到现下公子艰苦求存的处境,想着尚在普雅抵御外敌的明王爷,心中一阵酸苦,也不知王爷何时才会发现公子被挟持的事情,“公子身体可有不适?仔细想来,公子已是半月未有给大夫诊过脉相了,也不知小世子怎样了?” 江儿伸手想摸摸自家公子,垂头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指和指甲,失落了一阵便放下去了。叶烟行心思剔透看着他收回手,心中明了江儿在想些什么,握着他的双手轻轻附上变得软软的小腹,“江儿,他在这里,好好的。” 江儿红着眼睛连连点头,嘴里不住说着小世子好着呢好着呢。也不盼着别的了只求着公子和小世子安好,舍了自己性命魂灵也无所谓。 主仆二人紧靠着沉睡,天是无光,只能从窗间泄露的冷暖知晓昼夜交替,却也无心再去记是几个时日了。 破烂的门扉响动,莲心带着几个太监侍卫冲进房中,阵势大得都快把门砸烂了,把地上没防备的两人手脚一捆,直接做扛了起来。莲心皱眉看着江儿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就觉得手臂泛起一阵痛意,闹心不已,怀中取了锦帕就把那嘴给塞住了。小太监们皆是松了口气,这小厮是真的太能骂人了,什么浑话都是张口就来,终于是解脱了。 到了拜月庭中,江儿被侍卫狠狠摔在地上,另一个侍卫正要扔下叶烟行时,只见公主殿下朝着他冲了过来,接他肩上的男子,两人软软跌在地上。 “放肆,不要命了?”南知意触到叶烟行腰背只觉手间有种怪异的感觉,随后扶着的男人不自觉倒抽冷气浑身颤抖起来,裸露在空气中的后背,沾着暗红血块的红衫。阴沉着脸色看向王座之上的国君,冷声道,“王上好本事,使得一手后宫嫔妃争宠施刑的好手段,真是朝着只要不死了就行的地方可劲儿的折腾了一番呢。” 南吾往也不多解释,如今人都在面前了,一眼就知发生了何事,多说无益。 殿前侍卫踉跄着跑进庭中,匆忙禀报着,“启禀国君,明王带着人马杀进行宫了。” 叶烟行靠在南知意怀中紧紧握着她的手,南知意靠着他的脑袋轻轻蹭了蹭,“烟行,他终于到了。” “哦?贵客到来,迎进来啊,这般慌乱做什么?”国君高坐,看着庭中惊慌失措的众人,暗笑果真是宦官无用。 “王上,今日明王攻入行宫,定是宫中有大周细作里外接应,还望王先行退避,待他离去再从长计议。” “荒谬,也不看看,这是寡人的荒国行宫拜月庭,不是那无用大周少年皇帝的天德殿,是他周衍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是了,来了也好,快些把我怀里这小妖精接走得好,省得留在这荒国行宫里废我食粮。”南知意也不望着别处,揽着叶烟行坐在庭中,嘴里却是一点都不饶过她皇兄,“免得叫我每日被些人欺瞒不已,想想那时日真是令人作呕。” “哼,早知道这妖物能蛊惑小妹你到这般境地,寡人当时就该一刀宰了他。”南吾往也不会去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何会变成这副针锋相对的场面,都是别人的错吧。 过去是周衍之,如今是叶烟行。轮流煽动小妹违抗自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保住皇位无所不用其极,也不知究竟是谁被惑了心神。”美目含泪看着怀中假寐的人。 莲心冷眼看着庭中兄妹吵得厉害,瞥见一旁的落云国师没了身影,已经离开了宫殿。 周衍之带着兵将踏进拜月庭时,望着叶烟行的背影,总觉得这一眼隔了千万年。 “叶烟行!” 叶烟行强撑着身体,回头看向身后的周衍之,只是一眼不觉泪流满面,滴滴落在这冰冷的宫殿地砖之上溅射开来,把人心都哭碎了。 南吾往环视庭内,落云国师早是没了踪影,暗中轻嗤,老东西跑得倒是挺快,跑得好啊,国师大人。靠在王座伸手扶着额头,满是无所谓的神态对着周衍之开口,“明王爷好兴致啊,阵前深入敌腹,可是要学那古人擒贼先擒王?” “岂敢,兵书云说攻心为上这点,还是国君造诣颇深,本王佩服不已。” “大周腹背受敌,统帅阵前消失,周衍之想不到你这无心之人,也会爱极了一个妖孽。明王爷,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如寡人助你除了这软肋可好?” 国君话间,南知意垂下了一直扶在叶烟行肩边的手,露出了宽袖遮挡的整块后背。 明王目光所及,瞳孔猛烈收缩,厉声对着侍卫说道:“把那男人给我绑了,区区一个假货,居然还真让你成事登上了这王座?” 南知意身体一僵,不知所措的望着南吾往,“假...假货?” “明王爷莫不是痴傻了,竟是在此胡言?” “胡言?依旧制,皇子南吾往三岁得一侍读,五岁两人形影不离,十岁侍读病危身死,十四岁侍读一家告老从此消失于人世。本王可有遗漏?” 荒国国君皱眉,确无遗漏,可以说知道得很详细了,那又如何?轻笑着回道:“明王说这些陈年旧事作甚,凡是宫中有些年岁的都知道的这些事啊。” “侍读病危,皇子潜出宫殿探望,深夜归来,王上你说,面貌极为相似的两人,回到皇宫之中的究竟是谁?” “无证无据,明王莫要空口臆断,做了有失身份的事。” “绑了押下去,花些时日就知道了。” “周衍之,寡人尊你是客,别太放肆,这是荒国不是你们大周。” 侍卫得了明王令,一路杀过内侍太监和宫女,踏着血路逼近王座,“是,这是荒国行宫,可惜真正的荒国之主不是你。” 座上人放声而笑,抽出利剑逼退来人,沾满鲜血的宝剑直指庭下,“乌合之众,小看于寡人了。” 拔剑出战,剑影闪动动作间带着火光不止,眼花缭乱闻得冷器落地之声,男人捂着手腕止住流血。 “庭中之人除这兄妹,杀无赦。” 周衍之宽下外袍,轻手披到叶烟行身上,托着臀腿抱起了他。叶烟行回抱他,额头靠在他肩上,隐去了满是疲惫的面容。地上瘫坐的美貌女子,多年来周衍之对她仅是只有利用之心,可怀中人却是实实在在受了庇护,与其等他开口要些自己不愿的事情,不如一次解决了好。 明王强忍着耐心皱眉说:“南知意,你自幼同南吾往长大,兄妹感情深厚,当是世间最了解他的人,本王不杀此人由你处置,以作你保护烟儿和我们孩子的谢礼。” 孩子? 南知意呆愣着,苦笑不止,原来她等不到的,叶烟行全都等到了。摇摇晃晃的起身,在血光中对着明王行做国礼,“多谢明王出兵替我荒国拨乱反正,维护皇室血脉正统,如今祸事已消还请速速离去,莫要再我国境多加逗留,日后当是厚礼奉上以示恩谢。” 周衍之看着倔强的南知意,心中不由感叹,若是她未被男女痴情所牵绊,也会是掌控一方的帘后之人,今日不杀往后恐是给自己增加了个敌人。杀心渐起,怀中人咳嗽不止,明王心惊抱着人就走了出去,暗笑自己多虑,今后敌对杀了便是。 江儿战战兢兢的趴在侍卫背上,咬着牙,向明王请罪,“奴才该死,护不住公子,请王爷责罚。” 周衍之踏进拜月庭中一眼就知道这段时日主仆二人都是过得难了,小仆人也是伤得不轻,叶烟行又对他宠得不行,也不多说,随口斥责几句便饶过了。 不住谢恩,随后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不顾身份的大声阻拦明王前进,触及那狠厉的目光,却仍是壮着胆子开了口,“王爷,公子受了剥皮刑罚之后,莲心她...她朝着公子受伤的后背洒辣椒粉。” 周衍之怒极反笑,鼻间传出几声不明意味的气音,“去,寻她出来,好生伺候。” “奴才遵命,一定办好了。”江儿拍拍背着他的侍卫,反身去了他处。 莲心姐姐,山不转风自飘泊水长流,江儿来寻你了。 三日,荒国出面停战,割除几座城池以作诚意,战事消弭战神没了踪影,哪怕在接收城池部署兵力时候,明王却始终不曾出现。 坊间都传荒国退让是战神明王夜杀拜月庭,擒了那国君订下协议,用最少的牺牲,为大周换取了和平,自己则负伤回了皇城修养。 回了皇城不假,接到叶烟行那一刻,便是连夜马不停蹄的急行。随行大夫本就上了年纪,身为孕妇病人的叶烟行还未有不适应,到是大夫晕了个七荤八素。周衍之哪里知道不是叶烟行强健,而是草儿酒的药力还未消散和见到了爱人的宽心,让他一路轻松不已,只想快些离开这些是非之地。 承折殿前的桃树抽了莹莹薄绿,鸟儿踩着桃枝摇晃脑袋,看着蠕动的小虫似乎在想如何处理美味。风中传来淡淡花香,是冬末初春的花儿开得正好,冰消雪融中绽放,一番风骨之姿。 屋中温暖,温度不是过高,怕热了发汗蛰疼了新长的皮肉。周衍之细细给叶烟行涂着药液,“可要再轻些?” 眼下的小脑袋晃了晃,“没事,我不疼的。” 唉,不疼才怪呢,眼下这嫩皮肉是长出来了不错,但那时的剥皮之痛,怎会如此轻描淡写。 “衍之,我不是妖怪。”叶烟行伏在枕间,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 “当然不是妖怪,是仙儿啊。” 叶烟行扑进周衍之怀中,眼泪不住得落下来了,洛华殿现形剥皮之时他就知道自己是狐身的事瞒不住了,众目睽睽众口悠悠,传出去的只会是妖怪现身了。这人却是傻的,明明以为自己就是狐妖,还强说是仙人。 “莫要弃我,离我而去,真的好怕你会不再理我,所以才一直隐瞒,对不起。” 周衍之俯身低头轻轻吻着他光滑的薄肩,“此生不负于卿,此心若负天地不容。” “天地有眼,衍之莫要胡言,自是信你不会欺我,别再说这些话了。虽是苦难,但我和他的都很好,都相信你会来接我们,如此便没有什么撑不过去的了。” 周衍之将人扶坐到腿间,为他披上薄衣,伸手抚摸他那绵软的小腹,“烟儿真是厉害,这里是我和你的孩儿。” 叶烟行面色微红,感受着腹部的暖意,揽着男人的脖颈,“是你有本事,居然能让男子之身受孕。” “唉,男子之身,到时该如何生产才是?”周衍之不禁忧虑起来,“十月足,胎儿发育全了,这儿怕是受不住啊。”话间朝着莫名处娴熟的按压起来,碰得多了,了解得不行,不一会儿人就被揉捏成了团白泥。 叶烟行哼哼着,无力的推拒着,“不可,知行才嘱咐过的,忍忍好吗?” 男人发狠得吻着叶烟行,看整个人迷糊得倒在自己怀中,这副柔弱的模样真是叫人意动,咬牙忍住了身下的火气,“可未曾想过那事莫要赖我,只是想着此地紧致咬人,替你抚弄些,到时别要吃了苦头。” 叶烟行假意在周衍之腰间拧了一把,面容有些恼怒,“就你坏,有没有那份心思自己清楚。”看着周衍之隐忍的模样,手向下滑着摸上腰带,轻咬薄唇双眼盈盈湿润,浅色的眸子欲要把人引向云雨。 “好好养着,本就害喜,等这小东西不折腾了。”周衍之伸手遮住那双勾人的眼,揉了揉他的耳朵,看他的举动沉声说道:“干死你。” 两人依偎,叶烟行只觉得暖得不行,弯着嘴角睡了去。周衍之摸着他的鬓发,看他睡得安心,心中也是惬意。 密探传回的话语字字回荡耳边,眼前闪过那满背血痕,这白狐狸自己只抱过一次,那身让他爱不释手的软白毛皮,细细感受指尖仿佛还有那顺滑残留。那娇小灵动的白狐被人压着剥去了珍爱的皮毛,离了床榻替叶烟行整理好被角便出了承折殿。 王府中有的是对人施刑刑房,周衍之手下的刑官向来讲究,送来的犯人皆是饱受了折磨而死。江儿也是记仇,可心中知晓公子人善,多日苦难却只抓了莲心一人回了大周。荒国行宫之大,十几人遍寻莲心不得也不放弃,江儿对伤害过自家公子的人从不手软,当即跪倒在南知意面前求她相助。 南知意看着眼前下跪的小仆役,在明王府时也是这般跪于自己脚下,只是她知道这次这仆从跪得心甘情愿,挥手派出所有禁卫军,终是在南吾往的密室里找到了她。 “人在里面了?”明王看着紧闭的房门,对着刑官和仆从问道。 “是的王爷,莲心就在里面。就是这个毒妇在公子伤得最重的时候...”江儿说着想起公子那日痛苦的哀嚎,不禁哽咽起来。 周衍之听着小仆从声声哭意,恨极了里面的人,转身看着刑官,“事情了解的如何?刑官将要如何施刑?” “启禀王爷,刑官向来公正,这次的刑罚结合公子与小仆的经历加上暗卫呈报的资料,绝对足够惩治犯人。” 明王见刑官满脸自信,便不再多言,怕叶烟行醒了见不到他慌乱,点头回了承折殿。 江儿未曾见过,眼巴巴看着刑官不愿离去,刑官伸手取了药丸给他服下,开口说:“小奴,你为受害者观刑可以,但不可对外言说半分。”只见眼前的小个子兴奋得红着脸连连点头,合拢三指起誓。带着人绕了半间房子,拉开暗窗。 江儿看着房间里呆坐的莲心,门声轻响,几名男子走了进来,也不知是何意。莲心看着几人,嘴里喊着王上王上摇晃着靠了过去,几人对她上下施手也不反抗,反而风情万种的抚慰起他们。江儿捂住眼,透过指缝看着房中火热,偏头望着刑官一脸正色饮起了茶水。 屋中正是缠绵,刑官搁下茶杯,暗卫取出几支香烛,竹扇微扇白烟飘入,随即尖利刺耳的女子之声穿透耳膜,一声比一声凄惨。“莲心倾慕南吾往多年,此次带人预要侵犯小仆役。便先以迷香乱她五感下暗示以为是在与爱慕之人交缠,后以解药醒神看清眼前人,喂下刺激痛觉的辅品,让这欢乐变为磨人的惨事。” 屋中渐渐平静,一身浊液的莲心倒在地上,几名婢女带着扛着水桶的侍卫走了进来,婢女替她洗净了身体,侍卫随后把人提出浴桶锁在了发凉的铁铸墙壁上,露出青紫的美背。 身旁的刑官站了起来,整理了衣物,江儿看着不由得心头一跳,“刑官大人,这可是...?” “莲心,拜月庭中建议剥去公子后背之皮。王爷说道来日方长,便是要过的长久,今日且就慢慢取吧。” 江儿咽了咽口水,开始打退堂鼓。 点香的暗卫望着江儿坐在椅上不动弹,出声询问道:“小仆役还不离去,刑官亲自要施刑了。” 正文 不相别离 “小江总管又来了?”江儿红了脸,跟着暗卫刚进密室还未出声就听见刑官头也不回的和他打了声招呼。 “刑官大人,都反反复复折腾一个月了,这人还没死呢?”江儿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莲心,满头长发粘连在后背的伤口,红黑相交甚是煞人。 “内服外敷皆是明王府中上品伤药,辅以灵芝参片续命。”刑官斟了茶水自饮起来,“来日方长,王爷要她活,阎王派人也拘不走。” “养得倒是好,和公子在荒国行宫一般待遇了。”眉头轻皱,犹豫得开了口,“那,可曾有做那事?” “自是做了,剥皮之痛稍稍缓解泼以暖热椒水最是折磨。莫要在公子面前多言,这身皮肉养好了些,还得再施罚。” “安心,主子向来心善,若是被他知了,哪还有这个毒妇的苦头吃。想到那些日子恨不得活吃了她,没人比她更恶毒的了。” 花苑重建后,不仅是明王府内最高的楼阁,也成了皇城之最,近观王府盛月,远眺城外山河。周衍之知晓叶烟行喜好名川秀水,虽是狐妖却亲水爱洁,便以百年巨木细细打磨成足有半人高占了半层楼的浴池,引百里之外的温泉上这几十丈的高楼,供他赏景沐浴。 叶烟行爱极了这个地方,池壁雕刻生花连成楼阁护栏,连着一个月都依伏在温暖的池水里观景,也不生腻,为这高楼取名探月。初回皇城时明王时时护在身边,登这高楼同玩赏,相扶相依美如画卷一对恩爱眷侣。明王政务繁忙自是不能日日相陪,只得吩咐府中下人小心伺候,也知他会不喜,只能明里收敛暗中增派人手。 叶烟行觉得此楼最得他意的便是藏在此处的机关之术,换过衣物背着众侍婢悄悄溜到升降台,棉绳一抽,顶端精致银铃轻响,绳子另一头绑着的铃铛应声而噪,候在机关前的老倌催了力牛驱动轮盘。众人一惊闻声,手忙脚乱的跑到升降台前,只见主子笑眯眯的和他们说了待会儿见,第一个下楼的今儿不许吃饭。 无论乘坐了几次,都不由得发出感叹,这些工匠真是厉害,能从日常的货物垂吊升起,衍生到富贵人家载人的奢华升降平台。 下了楼,看到众仆役还在楼间一步一挪的朝着下面缓缓走着,这些小东西真好哄,随即伸了懒腰慢慢在府中晃悠起来。身边没了侍女仆从一溜串的跟随心情也好许多,看不见的暗卫就当不存在好了。 “我就在池边歇了,莫要再来伺候了。” 匆匆赶到的下人也不敢吱声,站在远处定定望着叶烟行赏花逗鱼,俯身点了浮在浅处的一尾红白锦鲤,锦鲤被人扰了进食红尾一甩带起水花溅湿袖口。叶烟行得了乐子,脱下鞋袜朝池边一坐双脚浸入池水,取过鱼料撒在脚边,鱼儿哄抢撞得他两条腿直颤。伸脚去踩鱼背,鱼儿滑溜得窜走了,双脚并拢去夹鱼儿,它们却在腿间游来游去,一时不知是在戏鱼,还是被鱼儿戏弄。 他倒是玩得欢乐,仆役纷纷捂着胸口,心脏都被揪痛了,口中低低念着公子不要公子不可以公子不要那么做。看着公子泡着冰冷的池水还伸长了手脚去逗弄鱼儿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跌到池子里去了。 “去,快去请二总管。”上了年纪的老侍卫瞅着公子玩疯了,众人也不敢阻止的模样,只能出主意去请公子的贴身仆人了。 “是,是,我这就去。” 江儿收到消息中途都不带换气的跑到花园池边,目光触及自己公子时候,深深呼吸着平复喘息,整理跑乱的衣物。都说妇人有孕后易惊易怒,脾性变得难以捉摸,江儿想着公子是男子当是不会如此,却忘了叶烟行是以男儿之身受孕,从身心上变得更为敏感焦虑了。 害喜之后,叶烟行性格变化得有些让人难以适应,本是温柔和善的人儿变得调皮爱闹,态度虽不恶劣却是把人折腾得头疼。一顿饭食也会百般挑剔嫌甜厌辣,总要换过几次才合心意。饮药时候对着药碗满脸毫不掩饰的厌恶,一来二去,喝药时江儿便独自伺候在身边,怕别人误会了他家公子。不仅如此还变得过于敏感警惕了起来,总觉得承折殿外有人喧闹,江儿不得不一次次假意推开房门到外面巡视一番,好让他安心。 江儿远远的就朝着叶烟行打了个招呼,捧着呈着锦帕的托盘慢慢走了过去,贴在他身边低声说:“公子莫要贪玩,天还早水凉,现在有了身孕体质虚弱,若是生病了断了补药不说,不能轻易用药,只能每日捂在被窝里靠发汗治疗,到时候您憋闷了,小世子也得不到营养,那该如何是好?” “你这小厮,倒是厉害了,变得忙了,嘴上也利索了。”叶烟行抱怨着收回双脚,取过锦帕自顾得擦拭起来。“和衍之一样,都不再陪着我了。” 江儿抿嘴笑着给他擦另一只脚,果然性情虽是变了,但一提小世子整个人就听话了不少,“哪能呢,江儿才不忙呢,在殿里备了酸梅汤,就等着您回来呢。” “那酸梅汤定是忙前吩咐了小厨房吧,我早知你们的把戏了。”说完闷声穿好鞋袜,哼哼着回了承折殿。 江儿不由得暗自叹气,步步跟在后面,只求着小世子快些长大,早日出生。 “公子,您看啊,这屋里是不是多了什么讨人喜欢的物件?” 叶烟行一进屋就看到了桌上的红果,鲜红欲滴的模样,正是他最喜好的颜色,装作不在意在意的样子慢慢靠了过去。 江儿见公子这副不坦率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偷偷藏起了开心的情绪,清清嗓子说:“外藩贡来的,今日天黑着,总管就去接回来了,特意放到冰库里镇着,王爷晨间时候特意嘱咐解了寒气才能给你见着,不然肯定是贪嘴凉到小世子了。” 叶烟行冷哼一声,趴在桌上望着果子也不动手,“倒是有心,他什么时候回来?” 江儿想了想,今日总管没有特别交代,当是同往日一般的时辰,探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走差不多,一个时辰便要回了。” “还有这般久?”百无聊赖地玩着果子,“做些什么打发无聊时光吧。” 江儿犹豫了一下,“公子,其实江儿一直有话想要问您,只是怕您生气...” 叶烟行眼中精光一闪,“问吧,好过了这阵闲暇。” “那江儿可要问了,公子莫要生气。”江儿吞吞口水,放低声音说道,“公子是狐仙,为什么会被散去法力,还会有阵法逼得你显出原形。” “其实,散去仙力这点很简单,落云用得是针对我狐身本体弱点的药粉,使本元无力,只是一直不明白我与那道人相处不过晚阳祭奠几日,他便看出了我的本体,许是我低估了他的道行吧。” “那第二点呢?” “现原形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叶烟行面露苦意,忆起了那段不堪的记忆,“我陷于阵中,觉得那阵法十分霸道,阵间流转着邪妄气息,根本不是道家法术,我想着是道人身后有了高人出了主意,得了这本不属于他的术式。” 几问几答之后,江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大意就是他家公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回狐狸了吧。 “那,前来救助公子的...” ...... 主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叶烟行取几颗果子放到江儿手心,突然问道,“几时了?” 江儿看向盘香,自说话开始燃完一卷,回了刚过半个时辰。 “走,随公子去门口接他。”说完风一阵的又跑出去了,在王府门口转来转去,站累了一甩衣袖爬上了门口两人高的石狮子,抱着狮子头休息了起来。 江儿真是悔得肝都绿了,完了啊,平日了公子怎么闹腾最多是暗卫私下里通报一声,没有实在的犯在王爷手上,这下好了,这爬高上低的撞到王爷面前,大家都是要吃责罚的啊。 连忙派人团团围住狮子,以防意外,急急开口:“我的好公子啊,求您了,可快些下来吧。” “您这样王爷回来见了要处罚我们的,来,手给我,我扶您下来。” “无事,我见着他们就下来,不会被发现的。”叶烟行坐得高,远远看到周衍之的车辇,勾着石狮子慢慢滑下,踩着方座扶上江儿的手,却见周衍之已经冷着脸站在不远处了,索性站直了身体。 周衍之看着急风吹过宽大衣物勾勒出那人的身形,日日拥着的人自是无比熟悉,细细看来也能看出腰腹有了浅浅的隆起,眉头不悦的皱起,大步走了过去朝着叶烟行伸手,“来。” 叶烟行看得出周衍之有些生气,轻轻落进他怀里,揽着他软软喊了句夫君。 周衍之心头一跳,面上不露声色抱着人回了承折殿,“愈是宠你就愈是没了分寸,如此下去,恐是谁都管不住你了罢?”叶烟行张嘴欲要争辩便被男人瞪了回去,受了委屈一般不再理会旁人,回了承折殿就推开周衍之,自己跑回寝殿,周衍之心中无奈,也只能跟在后面慢慢走着。 几月来叶烟行喜怒无常,周衍之也习惯了,怕他不安怕他焦虑哪怕把府里搅个天翻地覆,只要不伤着自己一律宠着,只是今日的危险举动可确实是撞到自己手里了,不说不行。 叶烟行裹在被子里也不动弹,就漏个脑袋看着床边的周衍之,看着他如常的疼惜爱恋,掀开被角一阵示好。周衍之莞尔,褪了袍子穿着里衣就躺了进去,随即被人包了个严实一双不安分的小手上上下下的摸索了起来。叶烟行眨着温润浅眸,勾着周衍之轻轻磨蹭着。 周衍之闭上眼,脑中理性与天性激烈交战,叹气着压制住了作乱的小妖精,“大仙,收了神通吧,我要撑不住了。” “衍之,春深了。” 周衍之伸手感受着掌中曲线的变化,哑着嗓子回道:“是啊,狐狸发情的季节到了,都开始止不住勾人了,这儿都有小东西了还想着合欢。” “莫要胡言,这是情之所至,才不是念想着有事发生。” “是了是了,那就不发生的好。”说着抚进一处温软,听见叶烟行轻轻喘息。眼角微红,带着水意望着他,嘴唇轻启不语,小声呵着气,别是一番妖艳风情。抵着细微处碾磨,看小白狐也不收敛情意,哪似平日的超脱世俗,周衍之不禁低头吻着他,疼惜自己得来的宝贝。美妙无比的触感,只想用家伙替了这手指出入,只是这往里了也是小祖宗,“真想就这么办了你,每天都想,想得好疼。” “以后听话了吗?还敢做那些危险的事吗?”说话间便抚着不再动作了。 叶烟行被抵着敏感处舒服得泪眼朦胧,手指绞紧了被枕巾,“不...不了,你说什么都听别停。” “还想要?” “要...喜欢得紧。” 手下多了花样,轻揉慢捻得把人送到顶峰,吻着迷迷糊糊的小狐狸,取过床边锦帕替他擦拭清理,靠在床头闭眼抚摸叶烟行的发丝,等待火浪平息。满室温香,周衍之终是平静了下来。 自从察觉叶烟行孕意明显之后,周衍之立即命方潜督促御织坊准备了几身衣物,今儿送到了就连忙赶去处理朝中事务。 “公子可有心仪的颜色?别看这些衣服不起眼,每一件都是冬暖夏凉的好衣裳,价值连城。”江儿看着叶烟行换了一件又一件,也看不出对那件有偏好,“王爷虽是有心做了新衣,只可惜没有问公子喜好的款式色彩。” “你怎得知了是冷暖?”叶烟行挑选了一身烟白色绣红狐的衣裳,看了许久,“都是我爱的,他我心意相连,自是不必多问,你这小仆役懂甚,快些找个知心的吧。” “虽然没有穿过,但是刚刚有摸过啊,好东西这么夸都是没问题的。”江儿哼哼了两声,“况且奴才年岁尚小,不论婚事,只想陪在公子身边。” “花言巧语,就你嘴甜,我可不吃这套。”说着动手和江儿把衣物收叠了起来,放到柜中。 江儿收着衣物的动作顿了顿,“公子,不出几日我们便要去了王爷城边的院子,这几身衣物最近也穿不上,不如一同先整理进去吧?” “真的要走吗?”叶烟行不由得叹气,心下惋惜,“离了这王府几月,我们在拭月院子种的花草都没了人打理,生了杂草抢了养分,那些名花名草都快活不成了,这一月才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又要离去了。” “临行前我有仔细嘱咐过他们的,可是王爷总管带着您和我就去了边关,根本没人盯着这群懒家伙,偷懒了也只能斥责几句,也救不活花草。” “唉,怨不得他们,怪我自己没时间照顾好罢了。”叶烟行垂头看着红狐狸,若有所思道,“江儿,不知是不是我生了的错觉,近来府中似乎忙碌了起来。” 江儿升了二总管,虽是多陪在叶烟行身边,但有些事方潜还是要分派到他手上,他自是知晓近些日往来的都是王爷重要的门客。这皇城的天啊,要变了。 “公子,府中无事,去了别院,王爷照样会每日来陪着你么?” 政务繁忙,城郊别院,来回耗时路上不安。叶烟行抬头看着小仆从,字字句句的说,“江儿,传话给他,说我不愿离府。” 江儿点头,转身去了大殿门口候着。 周衍之认真想着,认为叶烟行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自己频繁去往别院也是告诉他的敌人,那院中有他所在意的,反倒是不安全,稍加试探便是把他的宝物暴露在了别人面前,留在府中如常倒是可取。放在身边有暗卫全力保护,两人都很安全,自己忙过了,折回寝殿也能看到那人安睡的容颜。轻笑几声,发觉自己何时也会多般寻些借口,不去坦率的直言不愿分离,想时刻陪在他身边的心意了。 依了叶烟行不再去往别院,寝殿只许江儿一人伺候,一切事务由他二人处理,外务交给方潜,想来也是周全了。 正文 春风入帷 再见叶烟行时,他侧卧踏上浅眠,怀中抱着软枕,下颌收敛看不清面容。走近了才看到绸缎般华亮的长发散在身下,露出的脸庞圆润泛红,比起在普雅时候真是好上了百倍,偏头仔细看来纤长的身躯从中略略浮出痕迹。见他好睡,便停在站在远处等着他醒来。 江儿望见他立在远处,不禁笑出声,招着手喊他靠近些。 叶烟行听了声音支起身子环视殿中,满心欢喜的说道:“知行你可算回来了。” 陆之远看着叶烟行半依在榻上,一手轻抚着隆起的腰腹,若不是靠得近了知晓是名男子,远远观上一眼,恐是以为明王府多了位美妇人呢。坐到桌边轻笑了下,“本以为你还在睡,不敢靠近,原来只是闭眼假寐。” 叶烟行无奈,“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多走几步还要被人追着喊万万不可,看看我都胖了。” “胖些好啊,证明几月来胎儿养分足了。烟行本就偏向纤细,如今胖了些更是俊朗不少。”听他说话清朗便知身体是无恙的。 江儿在一旁幽幽叹气,小声嘟囔陆神医总算回来了,不必再见那些狗屁御医了。 “什么?”陆之远没能听清小仆从的话,疑惑问着。 叶烟行听着抱怨忍不住笑意,憋着声音低低说:“几次安排来的御医蒙遮双目,隔帘诊脉,一探脉象断了是喜脉,张口便言说夫人与胎儿安好之类的话语,把这小厮气到了。” “哼,他们就是张口胡言一通了,什么夫人。”想起那些糟老头子一脸恭敬说着夫人夫人的,心中不满,气鼓鼓地回着话。 “傻子,他们本就不知是何情况,多做什么计较。” “王爷也是,不让医术高超的神医一路随着公子回来,偏要这些老头子来安脉。” “好了好了,你也知那时边关战事吃紧,衍之留下知行也是有所考量,只是我心中有愧。”叶烟行不由得低沉下来,“本是请人一观边外美景,却留人于险境而去,直到今日才归来。” 听着温和大度的主子安抚暴躁的仆从,陆之远面上不动,心中层层苦意发散。还以为边关未能送别,今生便不会再得相见了,只得暗自庆幸明王疑心深重不信他人,若不是这时月长了,自己精通药理医术还是叶烟行知交好友,生产时候需要他的帮助,必是不会放他回皇城再见这人了。 “莫要责怪自己,我为医者救死扶伤,我为男儿见将士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能成军医挽救将士性命是很光荣。”陆之远见不得那人失落,开口安慰。 “嗅着这香气,是壶好茶,烟行可愿分享?” “自是愿意。”说着取出了锦盒递给江儿,江儿取出茶叶重开一壶,滚水一道溢出清甜的茶香,“好茶自要好水,这是入冬时候府中下人存的冬水,清凉甘甜,配着这茶最是好了。” “确实好茶,这份扑鼻的茶香,想来是不可多得的贡茶了。” “唉,确实是好茶,只可惜我不能多饮了。”叶烟行捧过青瓷杯子,递到陆之远手边,“喝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对胎儿不好。” 陆之远轻吹茶面,轻轻抿下一口,入口微涩转后满是甘甜,冲不淡心中的苦。见眼前人满是温柔,手下动作应是在抚小腹,这开心幸福的模样叫他都要忘却了苦意。也是,自己能守在身旁看这人一生幸福安顺就好。 叶烟行看着陆之远心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言说荒国行宫现形之事。周衍之向来凶狠,血洗拜月庭几乎杀净了知晓此事的人,此番杀戮都是为了自己,红尘深扯已是无法脱身了。生产之时必是好友在帮协助,到时出了变故,恐怕又是修罗地狱,思及此处不觉间脸上的失了笑容。 “烟行何事,表情为何突然凝重了起来?” “其实...我有些...”叶烟行皱眉,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江儿也是机灵看出了公子的意图,心道不好却不知如何制止,眼尖瞥见总管的身影,低声疾呼打断了叶烟行,“公子,王爷来了。” “草民参见王爷。”陆之远起身跪地行礼。 “嗯,起身吧。”周衍之也不停下,随意回答便坐到榻边揽着叶烟行,软下声音,“可有诊脉?” “还未有诊脉。”陆之远看向叶烟行,接过他伸来的手臂,闭眼断了许久,“一切都好,御医们把烟行照顾得很好,近来害喜症状可还严重?” “嗯,不再多有反应了,感觉吃得还不少。” “不多,只是吃得和之前一般多了。”江儿想了想,又说,“自我伺候公子以来,记着是,刚到王府时候吃得少,后一段时间到边关之前就吃很多了,现在的数量应该算是恢复了吧。” “哪便好,记着该喝的药和补品都不可落下,然后一些避讳我...” “停停,求你们,别再说了,我都能背了,每条我都记得很清楚。”叶烟行头疼得不得了,听到他们又要开始念叨自己,整个人都快疯了,连忙出声阻止。 “是啊,你很聪慧,什么都记得清楚,但就是不听,还要反着来。”明王不禁冷哼。“爬高上低好能耐。” 叶烟行也不回话,撇头看着他处。 明王停顿了一番,“即是一切安好,那可否行事?” 一句话叫几人都愣住了,叶烟行气红了脸,不去理会明王。陆之远尴尬的笑了笑,心里难受得不行,轻轻点头回道适度就好,注意姿势和力道。 用过晚膳,叶烟行趴在桌上不说话,江儿在边上伺候着,想来是还在生气,取来解了凉气的红果,放在他手边,迟疑得开了口:“公子别气了,那个...您这般美,王爷真是壮年,血气方刚想要一亲芳泽也是...”想来想去也是说不出口,毕竟自己不曾经历过风花雪月之事,总觉得开口没有说服力。 叶烟行只觉得而自己气得脑仁疼,他本就觉得男子怀孕很是羞人了,周衍之居然在众人面前就问出这种事情,把他的好友仆人都吓得呆愣住了,多么尴尬啊。狠狠捏碎果子,咬牙切齿道:“不可一世,狂妄至极,气死我了,我去歇着了,你退下吧。” 明王今夜无事,月升便回了寝殿,换过衣袍拥着叶烟行,取过他指边的果子送进口中,轻笑一声,“今日很是安静啊,都不折腾了,还以为你会使上一阵小性子呢。” 叶烟行不说话,只翻着手上的书,冷冷哼笑着,“王爷心中烟行就是这般不知情乐趣味的人么?” “《极乐天宫》?”周衍之暗笑不止,“哪里来的东西,还看得津津有味,小东西平时我不在都是看这些的吗?” 叶烟行挑眉,伸手环住周衍之,“行天地之乐有何不可,学了书中的乐子,王爷不是也会幸福万分?” “书中男子痴爱一人珍惜情感,可见得一心爱之人实属不易。”说话间双眼直勾勾得望着周衍之,心意相通之人已有,只等一个相守一生的结局。 “莫要这般看着我了,该做的,今夜一样都不会少了。” 叶烟行笑得妩媚,“那种话都问出口了,你不做些什么才是不正常。” “再不做些什么,就要出事了。”男人都是行动至上的动物,说话间便剥光了怀中白软的人舔舐啃咬起来,深深吻着那隆起的小腹。本以为这景象会损了鱼水之情,可真的贴近了,才觉得心血沸腾,能使男子受孕,想着都令人兴奋不已。 “显出孕意了,腰腹沉沉怕你坠胀,便不再用你最喜欢的体位了,虽然我也爱极那感觉。”周衍之压着火气额间浮上薄汗,怕伤着娇嫩缓缓动作拓开紧致的甬道,掌下人不住扭动身体,绵软无力的张口低声哀求着。 “不行,还得在等一会,现在太急了会伤到你。” “不...不成,一刻都不要等。” 指尖慢慢有了不属于脂膏的滑腻手感,沿着红口流淌出来滑落到床铺,伴着叶烟行粘腻的呻吟抽出手指替换了胀痛,随着声音浅浅律动起来。绵软的肌肤贴着如铁般坚硬的小腹,柔软的感觉叫周衍之疼惜不已,深深浅浅的动作起来,情丝缠绵终是登上了云雨之峰,久旱逢甘霖。 疼惜身下的人,俯在他耳边说着声声醉人的情话,拥着他沉沉睡去, 烈日当头,方潜和江儿守在门前等待传唤。江儿年岁尚小,稳不住心性不时摇来晃去,眼神飘移的看着院子,回头望着眯眼微笑的总管,暗自感叹这就是成熟男人的稳重吗,几个时辰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方潜感受到了江儿的目光,看了看日头看了看小厮,轻笑着说咱们去吃饭吧,一时半会恐怕是不会召唤我们了。说完便背着手扬长而去,也不看小仆役有没有跟在身后。 叶烟行转醒时,发现自己枕着男人的手臂,那人的手温柔抚摸着他小腹,感受着暖人的温度,闭眼问道:“怎得还不起?不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今日不用上朝么?” 长发微动,被人卷在手中把玩,耳边响起低沉磁性的嗓音: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花言巧语。”嘴上抱怨,可心中满是甜蜜,明王终日忙于政务,今日醒来时他还在身边还是头一次,贪恋得汲取着身后人的温度,惊觉身下有异。 “发现了?”周衍之轻笑出声,“咬得这般紧让人动弹不得,贪嘴还是未有吃够?” 这人说话好生放荡,听得人面红耳赤,“你昨夜不是退出去了么,难道你一夜都...” “是出去了,早上醒得早,看你软得合不拢,碰了碰还是那样湿软就进去,没有一整夜都待在里面,尽管放心好了。”周衍之咬着他的耳朵,伸手抚摸了连接那处被撑到极限的薄环,“呐,烟行,你看,床铺都湿透了,好多水。” “太不知羞耻了,你这人。”喃喃着爬起身,身下黏糊糊得很是难受,“衍之,我腿上没了力气,抱我去沐浴可好?” 周衍之拥着身前人起身,随即回到了深处,不住叹息,“这番黏滑的感觉,可真是令人舒爽啊,烟儿。” “够了,衍之,吃不住了。”叶烟行开始涨得有些难受了,满满得充实感,恰好的酸胀带着麻痒的感觉,让他沉迷,不自觉去绞紧。 “放松些,烟儿,咬得太紧了。”叶烟行这无意识的反应,紧得周衍之倒抽冷气,“真是天生的妖精,生来就是给人疼爱的宝贝啊。”强忍着停下了动作,狠着劲掐住他浑圆的臀部,吮着他肩部。 “放松些。”刚刚叶烟行那猛地一颤,差点把自己魂都吸没了。扶着人躺下温柔地动着,嘴上还不忘说着句句浑话,“真会咬人。” 磨磨蹭蹭得在房中待了一早,总算是传了江儿进屋子收拾,两人依偎着在花厅榻上甜蜜喂食。 寝殿一片混乱,桌上,榻边,毯子上也滴落了不少,江儿一人对着满是污浊的寝室,只觉得鼻间好热,热得快要流血了。 入了夏日,太阳似乎不是升在天上,而是悬在了人的头顶之上,把人烧得发了狂,空气中满是燥热,迎面扑来的不是风而是火浪。王府园林师傅也是有念头的老匠师了,几处纳凉之地布置甚是美好,走深了便是翠绿之抱,阴凉舒适。这扰人的夏日,鸟儿比人会享受,早早觅过食物,歇在了这里。叶烟行靠在软椅上静静听着蝉鸣鸟声,江儿靠在椅边有一下没一下得扇着竹扇。 “公子,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啊?扇子给我,我替你扇了让你好睡一场好不好啊?” “公子,我没有,只是刚刚喝了镇过的甜汤,现在好想睡一会儿。”江儿半眨着眼睛,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晚上喝什么都好,别再是沾了荤腥就好,我真是快要腻烦了。” 江儿吞了口口水,“可是主子,厨房送来的都是超好味的菜式啊,光是想着我都口水直流了。” “吃得不少啊,小江儿。”叶烟行伸手弹了小仆役的脑袋,“又懒又馋,养得真好呢,过两个月拉去宰了吃掉。” “公子不要,江儿没有,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才以身试味的。今儿我们喝天笋豆腐汤好吗?” “这个好,去安排吧。把冰取来放着,困了就去睡吧,暗卫守着就是了。” 江儿得了令,高兴得跑开了。 叶烟行闭眼小憩,抚着腹部不住得无奈叹气,周衍之终究是要开始行动了,尽管心中很清楚他们筹备了多年,孩子才是这场举事的意外,可计划中的时间意外与腹中胎儿临世之时太过相近,总是叫他不安。 只是也未有想到正是他的存在才推动了这次的行动,皇宫中那心中惦记他的少年天子,那想取他性命剥他狐皮的尊贵太后,无一不是缘由。 明王登基称帝之后,他腹中的孩儿会是东宫太子。 心中苦涩,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呢?太子的母妃呢? 世人总是多问,到时周衍之要如何回答。如自己是名女子,一切便是无需多言,可自己是个男人,不会为世间所理解,反会被人耻笑。 “烟行怎么了,何故唉声叹气?”陆之远站在他身前,手中端着化过酸梅的汤水。 “尝尝,很有名的梅子,我诊过的夫人特意推荐的,说是化了水很是适味。” “哦?确实很好吃啊,酸酸的还有夹着些淡淡的甜味。” “喜欢的话,下次让江儿给你买了吧,我不能多去,去了之后再到王府要被人说的。” “陆神医,试试公子选的果子茶吧。”江儿摆上果茶,“啊,对了,神医,公子几月便要生产了,前些日子问过的,你可还记得?” “可是,这不太好吧?我只是一介平民,住在这王府太不合适了些,这王府太华贵了,不适合我,我还是回草堂住着,等你们来唤我就是了。” “知行无事,王爷他准了此事,况且江儿说得也是实话,我都这副模样了,有个万一你听了消息再从草堂赶来,路上可会安心?”看着陆之远神色松动,叶烟行扶着腰慢慢站了起来,“你看,我独自站起来都这般费力了,知道的是我身怀有孕,不知道的就是我少年老态,日日不出这承折殿,每日只有江儿陪着我,你若是来了,除了方便照顾我,还能聊天解闷对弈饮茶。” “是啊,公子怕人见着不肯出去,天天喊着无聊。再说了,最后也得是您来替公子接生啊,住进来吧,就当作提前习惯了就好。”江儿也跟着劝道,“来了江儿就和神医好好学医理,以后照顾公子。” “江儿,你连字都不肯好好学,怎么学得好医理,以后还偷不偷懒了?”叶烟行笑他。 “不会了,奴才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了。”江儿笑得开心,脑中不断浮现的是叶烟行满背狰狞的伤口。一定不会再偷懒了。 陆之远听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点头示意愿意教授医术,只要认真好学就可以了。 “多谢知行兄。” “那江儿待会儿就去给神医准备寝房。” “不急的,我还要几日处理谷中和草堂的事务,你慢慢准备就好。” 三人笑间,日渐西沉。 正文 倾烟 承折殿自从叶烟行拒绝前往城郊别院便已经被隔离了许久,今日久违添了不少活力,只是殿中之主很不高兴,始终闭着眼不去理会来客,这样的做法似乎很是失礼,但仔细看来,叶烟行脸上并非毫无情绪,周身发散着毫不遮掩的怒气。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尽量去放松自己的呼吸。 “哥哥,我回来了。”苏慕知半跪在叶烟行身前,伏在他腿间。 “我同相公去往极荒北地寻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您看慕知一眼吧。” “你看,这是极荒苦寒的月光花掌。”说话间小心得捧着手中瓷碗,托着婴孩拳头大小的莹白透亮,“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根系也护住采摘下来的,您看,我的手到现在还是冻伤的呢。” 叶烟行不作表示,倒是一旁的陆之远呆愣着望着那盆花掌,想要好好看一看那奇花灵药,却说不出口,只见苏慕知放下瓷碗,取出一只玉守宫,浑身通透洁白,“哥哥,这是北地冰山玉老花费百年时光精心饲养的守宫,能解这世间奇毒,哥哥没了元丹今后身侧也没了慕知,这物当是救人性命的人间至宝了。” “哥哥莫要推拒,此物件是用你亲手酿制的百芝酒换来的,玉老很是喜欢呢,还盼着我今后给他再送几坛子过去呢。” 江儿瞥过头不去看,苏慕知一人跪在地上轻身慢气得说着话,心疼得不行,二小姐向来被公子疼爱,狠话都舍不得多说两句,今日这般强硬不作理会他还是一次见。 陆之远真真是惊呆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宝物被放置于桌上,他终是忍不住上前取过玉守宫不住观察起来。 “莫言,可还记得那日你曾如何应我?今日情况是何意?”叶烟行睁眼不看任何人,偏头望着月光花,不适宜的气候和不被悉心关照的几日花瓣打着卷儿一副恹恹病态,推开脚边的苏慕知,捧过瓷碗放到冰桶上。“知行,那只玉守宫也放到上去。” 陆之远蹲在冰桶前仔细端详着,感叹世间仅有如此神奇之物,“此物当是如何处理才是最好的药效?” 苏慕知垂着头,“此物不可被冷器伤害,取用时用锋利竹片切下花朵生服就好。” 叶烟行点化精怪无数,一眼便看出了这花珍贵,常年在极境之地生长多年得沐极光,稍加引导便可开智了,想着夏日围猎那丧命的幼狐,心中暗是庆幸遇到了自己。“我是无力再保护于旁人,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玉守宫可以留下以备不时之需,这月光花你们还是带走了好,它不适合这里,送到山顶去,那儿虽不及极荒苦地,但也是现下它最好的去处了。” “公子,这样好吗?这可是救命灵药啊。”江儿有些犹豫。 “随兄长去吧,这是他的选择,莫要再多争辩。”莫言心下有愧,毕竟是他违背订下的诺言,“兄长心善,那便如此,当是为还没临世的孩儿积下福德吧。” “莫言,我的话是否未有明确的传达到?”叶烟行气结,“本想着你二人成婚会懂事些,这般不听劝告,可是要害死慕知两人永世相隔才能知晓厉害?” 荒国一事江儿心中记恨落云,今日听到自己公子厉声斥责莫言,才记起这人原是那可恶老道士的徒弟。不禁沉下脸色冷嘲热讽起来。 莫言是落云自幼养大的孤童,为了苏慕知狠心叛离师门可心中是尊敬着他的,听见小厮口口恶语态度张狂的辱骂他是师父,不由得出声辩驳起来。 江儿一听这人做了错事还维护那个伤害自己公子的人,也顾不上自己是何种身份指着莫言就要他离开王府。 “兄长家的小厮如此狠厉,完全不似你般温润,羞辱起人来真是有些说法。落云道长他现下虽然不是我的师傅了,他育我多年,急功近利贪恋权势,但秉性和善却是真的。” 叶烟行淡然,“我家小厮年幼不知事,说话伤人了些,莫要见怪了,只是看我口气重了觉得你有错处,把你和你家师傅归到一块去了。” 江儿听了不由得发笑,这道士嘴中秉性和善说得是何人?“这位道爷所说的和善,江儿这十几年来真是从未见过,也算开了眼界。” “乔装易容杀了护卫公子回皇城的百几十条人命,勾结荒国国君虏截公子与我至荒国行宫...” “百十条人命,滥杀无辜,我师傅...不是,他不是这种人,莫要再胡言了。” “怎得?你师傅害了我家公子,现在是你来伤我家二小姐了么?他们才是真的和善之人,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江儿越说越来气,只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你给我离开,不然我就要找暗卫禀告王爷,你是国师一伙的,不是好人。” “江儿,别再多话了,收了这玉守宫好好护起来。”叶烟行无奈出声止住了小仆役,心中也是叫苦,这二人结成了夫妇,可落云确是莫言的养育者为师为父多年,他不想因过去的事让好不容易结合的爱侣生了嫌隙,也不想再记起那段记忆里伴随而来的剥皮之痛了。扶着沉沉得腰腹靠到榻上,现下多站一会儿都有些吃力的感觉,现在他很好,孩子也在健康成长,一块背皮罢了,不要再去触及那些无用的往事了。 苏慕知看向兄长,要他说个明白,叶烟行也是难得的看了她一眼,轻笑着说没事。苏慕知并不好欺瞒,开口询问:“兄长,江儿所言何事,你为何阻断他?” 江儿惊觉自己失言,闭口不再说话,愤愤低头看向冰桶,取出锦盒丝帕擦拭了玉守宫身上的水雾,转身收到了高处。 苏慕知来了脾气,手捏法诀击向江儿,江儿失了神把在荒国行宫的经历一通说道了出来,随即无力的靠着衣柜滑倒在地上。叶烟行叹气,看着失神的陆之远,满脸歉意,“对不起,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了勇气。” 陆之远望着那人,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看着。 苏慕知气得浑身发颤,咬牙问道:“那道人在何处?”她难过得要扑到兄长怀中痛哭一场,天生地养千载狐君,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这份剥皮之耻她永生不忘。 “王爷未能寻到他,当是逃走了吧。” 叶烟行抿嘴轻笑,“即是逃了那就算了吧,我不想再去追究了。” 苏慕知两眼失神摇晃着起身,朝着屋外走去,“小妹这就去寻他,把他碎尸万断。” “苏慕知你站住。”叶烟行出声制止,“我不愿提及此事便是怕影响了你和莫言的感情,你这般冲动,可有考虑过爱人的感受?” “我和他?”苏慕知回头望着莫言,眼中不自觉得流出了泪水,叶烟行的话语在耳边,却有些听不清楚了。 “我早已告诉你们莫要再牵扯尘世,如今贪恋红尘吃苦,也是命数,如何去解看你们自己了。只是我并不在意此事,心中盼的只有希望你们两人安好。” 莫言静了下来,回头取过瓷碗跪在叶烟行身前,“兄长,莫言错了,这就带慕知离去,不再踏进这凡尘俗世之中。” “放手,此仇我必是要寻了那道人断他活路。”苏慕知摇头不愿离去。 莫言转身独自离开了王府,留下苏慕知立在门前,听到她的话时,顿了下脚步,随即御剑乘风而去。 “他走了。”叶烟行扇着竹扇,闭目不看,“苏慕知,这便是你不远万里去边关寻我,满心欢喜求来的姻缘吗?” “也是可怜莫言,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希望他不是瞎了眼对你的百般宠爱。” “苏慕知,他已无处可去,只有与你一同建立的这个家了,莫要负了他。” “去寻他,慕知,这是哥哥对你最后的嘱咐了。” 苏慕知抹了抹泪水,追着远处的身影一同离去了。 叶烟行暗自苦笑,看不透慕知的命数,自己也变的敏感焦虑了,也许不该如此着急让他们反感了。江儿跪在脚边不住认错,叶烟行摸着他脑袋说了不会责怪,小仆人红着眼,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陆之远目瞪口呆得看着一切,几度张口欲言又没能出声。 “愣着做什么,想问就问啊。”叶烟行挥着扇子让两人放松些,让小仆人净手洗面给他泡杯酸梅茶。 陆之远沉默了许久,低声问着明王可知。 “很早便知道了。” 真是情意深厚的二人,毫无嫌隙得容不下他人,“之前你莫名高热不止,如今以男儿身受孕,早该察觉你不是常人的,还以为神仙精怪只是世间传言,万万没想到,竟是...” “现在你已知真相了,知行。”叶烟行有些担忧的看着好友。 “无论是人是妖,,你始终是我交心的好友,烟行。” 叶烟行长长得松了口气,他确实不愿失去千年来在这尘世间唯一的友人。 “这天,黑了啊。”叶烟行唤来江儿出去玉守宫,取了两杯清水放在窗台,窗外月色盈盈。江儿捧着锦盒靠在窗边,看到叶烟行取出一瓶细颈瓷瓶,“公子给你变个戏法玩吧。” 拔出瓶塞抖出了其中的粉末,一杯清水瞬间变成了橙黄色,伸手招过江儿,取出盒中的守宫,那物件扑在杯沿,莹白身躯慢慢染上了颜色。杯中之水变回澄澈,守宫变为橙黄,叶烟行把它放到了另一杯清水旁,守宫缓缓张嘴由尾尖开始失色,清水泛出了橙黄。 “这就是玉守宫的用法,毒物侵体时,在指尖手腕划出伤痕,置于伤痕之上,它自会去吸取,通体变色之后给它清水排除毒物。”说着话取出一只品质极佳的细小玉簪,逗弄起盒中的守宫,只听得咔嚓一声,“哎呀,这么着急了吗?” 江儿还在记着用法,就看见那守宫抱着玉簪子啃咬了起来,心疼不已,“这...这也,这用法也太贵重了些。” 叶烟行知晓这小仆役在担忧什么,轻笑着说:“这是已经养好了的成体,不需要进食,它们很挑剔的,从小喂食的是冰玉,这些普通的玉件只是供它打发玩乐,消磨时间的。” “竟是如此神奇的吗?”江儿不由感叹起来。 “去吧,收起来,记得过几日给它换个盒子,要小一些,太大了它不安心,尽量少磕碰,认生胆小的很呢。” “哎?他这么可爱的吗,还认生。”江儿看着小小的玉守宫抱着簪子不撒手,只觉得平日那些难打理的小东西不那么惹人嫌了。 “北木难长百年才是南边树木的几十年间的模样,这家伙也是。你别看它幼小,活在这世间的年岁比你久长得多上几十倍。” “若是比我年长几十倍不是百来岁了么?那它没有修炼吗?”江儿疑惑得看着叶烟行。 叶烟行仔细得看着玉守宫,惋惜得说:“他还太小资质也不够,得再长上几百年呢。玉老把它们照顾得很好,不需要着急得去修炼成人。” “即使是像这样被作为礼物送出了,也会人悉心照料起来,它们不需要去努力修炼。” 回忆起听过的那些故事,江儿咯咯得笑了起来,“那公子和二小姐可真是好厉害的仙人了。” “可是,公子为何非要送走那盆掌花呢,二小姐说那是奇药,能保您性命的。” 叶烟行随手倒尽两杯水,淡淡开口说着:“若不是慕知强行把它带了回来,再过个几十年,那花儿是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 “再漂亮,那肯定是没有我们小世子漂亮了,而且我们小世子还是哥哥。” “你们这些仆役,怎么都是盼着小世子,这儿若是女孩儿,天天听着你们这么提多难过啊。” “无论小世子还是小郡主,都是王爷的嫡亲,身份尊贵。” 叶烟行提笔在纸上绘了两朵并蒂莲花,却不是艳红粉嫩儿而是冰蓝色和浅黄色,仿佛像真的花朵开在了案上。最近多走几步都觉得腰腹坠胀,腹部沉得直不起腰,脚步沉重,坐会椅上歇息起来。 “桌上摆了简本,下去记得好好读了,说了同知行学习药理便一日都莫要偷懒,给我丢面子。”叶烟行不住提醒小厮,江儿蹲在公子脚下给他按摩着浮肿的双腿。 “是了是了,有您和陆神医教着,我还能不好好学么。” 啊...。叶烟行突然瞪圆了眼睛,小厮在脚边按着没能注意到自家公子的变化。 “江儿,公子再给你变个大戏法如何呢?”叶烟行低声笑着。 “公子又要变些什么?” “闭眼,保持安静。”看到江儿听话得跟着做了,摸摸他的头顶贴到自己腹部。 “啊!他动了他动了,公子!”江儿惊得不敢动作,连忙跑去找了陆之远。 “来,伸手。”叶烟行乖巧得地递出手腕,陆之远诊了一会,看着惊慌的小仆从不自觉得笑出声,“无事,你家小主人可比主子勤快多了,在活动手脚呢。过些时日他能感应外界动静的时候,可是动得更厉害了,只是要苦了烟行了。” “为何?” “很多时候他在沉睡,对声音产生反应就会动作,但他手下是没有轻重的,有时候会踢得你很疼。不过孩子多动动,也有好处就是了。” 江儿松了口气,整个人比孕夫还紧张了千万倍。 叶烟行捧着肚子,细细去感受腹中胎儿,这里有个小家伙在活动身体,从没有过这种新奇的感受,心中满满都是生命的喜悦。满眼温柔的望着小腹,性命相连。 陆之远呆呆看着叶烟行,不同与往日的清丽之姿,反是多了另一番美态,以男人的身姿与他心爱的男人孕育血脉,延续骨血。他实在嫉妒拥有这份美好的周衍之,明明是同样的脉系,他也爱得极深,这便是世人说的命数吧,所以永远只能陪伴身边。 “知行谢谢你能陪在我身边。” 江儿不住点头,“是了,有陆神医在,都放心上不少了。” 主仆二人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感谢,陆之远心中有愧,二人当他作好友,自己却想着如何占有他,哈哈哈,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烟行笑得温柔。 明王吹着眼前的汤药,一口一口给爱人喂下安胎补药。叶烟行笑得软软的,周衍之举事已定,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陪在自己身边,这让他安心不已。 “何事笑得这般开心?” 拉过那暖和的手掌,覆在腹上,“今日他第一次动了。” 周衍之俯下身子贴在那隆起上,静静听着。 “当时我可真是吃了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叶烟行浅浅笑着,轻声说着话“衍之,我们的孩子能听到声音了,你要说些什么吗?” 明王摇头,“我还未想好要和他说些什么,只是要和你说这孩儿无论男女,都取名为周慕烟。” “慕...烟吗?”叶烟行声音有些哽咽,不觉间红了眼眶,“你这人,看着呆愣,说话做事怎的如此撩人?” “嗯。” 正文 风动穿山林 “江儿,庭院好生喧闹,你代我去看看吧?”叶烟行依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绚丽而短暂的烟火,轻身说着。 江儿一头雾水的给他家公子披了身薄织衣,“公子在说什么胡话呢,快些去躺着,王爷还在宴席应酬,今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别待会儿又要喊着脚痛睡不着了。” “我在说,一年了呢,今日又是衍之的生辰了,可我还是没能出席。”叶烟行无声叹气。 “傻公子啊,确实没能出席,可是一年前你是王府人人惧怕的阶下囚犯,而今日您却是大周最为尊贵之人心尖上的宝物,一切都不同了。”江儿扶着周衍之慢慢走向软榻。 不需周衍之开口言明就知道那日快要到了,他变得越加忙碌,为成大业早出晚归周旋于文武百官之间。今日是他寿辰,往年大肆举办一番的王府喜事,此番却传令只宴请家臣出席,出席者无疑都是明王一脉中摆到台面上的人物了。 叶烟行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了别处,角落裱挂的是他为周衍之准备的生辰贺礼,画中人一身浅黄傲然风骨而立,面容清俊优美,看着画外的自己眉眼温柔,这是他初见的那人,只是还没有这般疼惜的模样,如今这幅画也算是一种对过去遗憾的弥补。 一年过去了,叶烟行成了周衍之最为亲密的枕边人,最是清楚他的的作息,自己身体沉重容易疲劳歇息得早,不知他是何时睡下,仅有晨间迷糊醒来时候感受到温暖的怀抱还是没有变过。心中感慨万分,初初相遇时的冷落欺瞒走到今日的倍加怜惜,如梦一般飘悬在甜蜜的梦幻之乡。那人还是喜爱将事物掌控在手中操控一切的感觉,强大的如同天上战神一般,甚好。自己虽是懒散,但也是天上狐君,配得上。 可是,一年过去了,周衍之作为人类又年长了一岁,世人举杯庆颂他洪福齐天,寿比南山,可叶烟行很清楚这不过是些美好的祝愿罢了。他是狐君不老不死,可于他同心之人却免不了陷入轮回之路,乘着黄泉舟流过三途河,在尽头饮下孟婆羹汤忘了他,生生世世轮转,来世难寻。即使寻到了转生的那人,终究不是此生与他相相厮守的期盼了。 昆仑墟上天华池水助人长生,尤是有尽,即使求来水泽也非是他所愿。那池边的琳琅楼阁才是藏有长生不死之药,只可惜西王母位尊,座下神兽无数,尤其是那青鸾神鸟特别喜好琳琅阁中生长出的红珠果,所以日日盘睡于阁顶,他可不想和那鸟儿起冲突,得罪了她家主人。 认识的仙家里,几位精于丹药炼制的好友都是有本事的,可惜能做到长生不死的却是极少了,也不知皆忘老魔头愿不愿意帮他求情向疗谦仙人讨要灵丹。等这孩儿出世便会回一趟落霞山府,好好准备礼物。 “公子,你在笑什么呢?” “在想这孩儿出世以后,备好礼物向友人讨些东西。这可是豁出去了,要被掏空老底了。” “公子那是什么东西啊?” “秘密。” 叶烟行侧卧在榻上安静看着棋谱,周衍之放轻脚步走了进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衍之,今日怎得回来得这般快?不说是你生辰了,不多陪家臣宴饮吗?” 被拥在温暖的怀抱里,叶烟行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周身浮着浅浅的酒气,明明滴酒未沾却有了醉意,不禁缩了缩身体。 周衍之看着眼前面容柔软的人,浅色的眼眸里只映着他一人。今日又是他的寿辰,若不是这人腹中有了孩儿,当是陪在他身边接受众人庆贺,看着满座家臣饮着杯中美酒,心中所惦记的却只有日日捧着隆起的小腹等他归来的殿中之人。琼浆玉液佳肴美食在口中索然无味,只想快些回到那人身边,陪在身边一刻不离。 “心中念着你,繁华宴席如坐针毡。” “衍之,拜托你,莫要这般盯着我。”叶烟行不自觉去遮挡男人的眼,不想让他这般专心的打量现在的自己。“我让江儿在后厨房给你备了暖胃的,去喝了吧。” 体贴入微的爱人,让人心情大好,“烟儿如此美好叫人移不开目光,你怎么会要我不去看你呢?” “看我现在,胖得一点腰身都没有,是不是很丑?”叶烟行扶着腰,垂头看向自己肿胀的双腿。 周衍之慢慢喝着醒酒汤,轻笑着说,“在说什么胡话,这世间无人比你更是美艳了。” 两人靠在一起,看着棋谱对弈,“后几日,去往城郊小院可好,这儿不安全了。” “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吗?” “嗯,那儿还有伺候过母妃的老臣,他会待你很好的。” 叶烟行放下了书册,犹豫着问道,“衍之,我们的孩儿会有...吗?” “不会。”周衍之毫不迟疑,转头看着他,“除了你,我身旁不再会有别的人。” “可,事成之后你为君王,朝臣不会让后位无主的。到时各地选送来秀女,繁花而盛乱花迷眼,我该如何自处。” 明王朗声而笑,“皇后不过是管理后宫事务的一个名头罢了,后宫无人便无需主位,不是么。” “到时若群臣逼得急了,烟行可愿为我身披嫁衣,在众人面前立你为后。到时我这后宫里只你一人,天天把你压在寝殿里承沐雨露,为我大周皇室延续血脉。”咬着那发红的小巧耳垂低声细语。 叶烟行面上红润,伸手掐住男人的手腕,“莫要乱来,折腾得不够么。” “抱一抱就好,今日生辰,嗯?” “明明每日都有触碰,无赖。”叶烟行一身长衫,起身缓缓褪去亵裤,扶着周衍之肩膀坐到他腿上,那人一手小心得扶着自己腰身,一手垫在沉沉的腹部下缓去些坠胀感。 猫儿一样得蹭着男人的脸,低声软糯地开口道:“夫君帮帮我。” 周衍之抽着气扶他坐下,尽管自己胀痛不已,也由着他慢慢动作。平日里爱极了攻城掠地的感觉,这几月缓下动作了,也是一轮轮冲击而来的新感受,真喜欢这小妖精。皱着眉头感受掌下的身躯,满是丝绸衣料的感觉,心中有些不舒服。伸手解开了长衫,抚摸到手中滑腻的皮肤,心中舒叹。 墙上两影起起落落,薄衫轻掩春光不现。 晨间叶烟行贪睡不起,明王替他洗漱换过衣物,驱散府中下人,抱着他登上了去往城郊的马车。 “公子醒了?”江儿给叶烟行打着扇子,“那用些早膳吧,该是饿了。”搬出矮桌,取了温粥小菜,伺候他用膳。 “江儿,哪儿离王府有多远?” “我们马车行得慢,现下是行了一个半时辰了,若是王爷快马约三刻便到了。” “唉,真不想离开他啊。”叶烟行懒懒趴在车窗前,不住叹气。 江儿也知道公子王爷感情深厚,彼此是不愿分离的,只能说些别的转移主子的心思,“公子在王府整天缩在承折殿里怕人瞧见,躲躲藏藏的,现在去了别院不用多在意,那儿不大可是环境极好,听说是先皇赐给端越太妃的宅邸,相信公子会喜欢的。” “而且,所需要的物件王爷已经提前置办好了,巨细无遗。陆神医几日前也到了,住了好一阵儿只等公子过去了。” 叶烟行推开主殿,屋中陈设简洁素雅,尖锐之角皆被打磨圆润,以防磕碰,椅子都覆上了软垫,窗外极目而望是山的景色,近处是园林鱼池,是他喜欢的感觉。 明王依靠多年在行宫中布下的眼线暗桩杀入拜月庭,当众揭穿过往,老臣在南知意的协助之下证实国君并非皇室血统,南吾往十岁擅自离宫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朝野一时动荡。皇位之争摆上明面,同室操戈,无力再掀波澜,荒国战乱之事平息了下来。北沙行国自己的大表兄仍是被人掌控,周衍之暗叹他无能却也心疼他过往的遭遇,派出暗卫把人送到了普雅去一生埋名。陶白此自此站到了北沙朝政的明面上,每日胆颤心惊得被几位皇位的有力争夺者记在心上,陷入权势的漩涡苦苦中挣扎。 大周先为天灾所困,后被北沙荒国夹攻,国力空虚不得发兵,也同是面临了朝代更替,几国之间因为各自的原因停下了战火。周衍之也是善于形势之人,乘势而起。蒋游弋遍寻他那蠢钝师兄不得,只能日日随在明王身旁心中忧虑。再三思考之后,为保自身周全,假意忧虑向明王吐露了一些不得了的陈年旧事。 天德殿中庄严肃穆,朝臣排列皇座之下,国子监立于人前,“明王爷此举不妥,恐是今后遭人弊病。” 周衍之素来知晓这人学识渊博但陈腐不变,即使并非为当朝国丈,也会站出来维护这毫无能力的周扶风。也不开口多言只看着站在案后少年皇帝,安静等他誊抄一遍禅让皇位的诏文盖上红泥国玺即可。 “国子监大人,大周皇室血脉凋零,直到本朝正统继承人也因种种原因只剩得皇帝陛下和辅政明王,说的可是?”蒋游弋先声制人。 “先生所言极是,为维护我大周皇室血统纯正臣下定当不遗余力。”国子监掷地有声,“陛下是先皇在这世间唯一的皇子,坐上这九五之位有何不可?” “当是如此的吗?”蒋游弋话间不由得带上了嘲讽的意味。 世间最可怕伤人的并非刀刃利器,是那口中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三寸不烂之舌。朝臣交耳,议论声音渐起,一时间人声嘈杂。周扶风满脸疑惑,望着他冷酷残忍的皇叔,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立在那里。 “皇叔何意?朕不明白。” “满朝文武皆知国师备受元善太后宠爱,心腹之人,这点也没错吧?”蒋游弋自信笑道。 “确实,此事无人不晓。”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得交谈起来。 周扶风不可置信,望着那人呆立住了。 “皇上为何这般惊讶,莫不是猜到了什么?”那人眼神嘲弄,眼神冰冷得像毒蛇,“不过看您的表情恐怕是猜错了,我师兄并非是太后的恩宠之人。” 看到少年天子神色放松了下来,嗤笑着,“皇上还是莫要放松得好,别说皇室血脉,您都不是太后的亲子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胡说八道,污蔑皇室是犯上死罪,证据何在?”国子监惊得面色如土。 “我那师兄看似威风八面,其实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入幕之宾他是不敢,不过狸猫换太子他倒是做得出来的。”蒋游弋顿了顿,“我师兄爱慕虚荣协助太后换去死胎之事,可是好生与我吹道了一番呢。为了找着当年参与此事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呢,他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吧,栖凤宫总管,福安大人。” 视线落到了平日养得极好的胖太监身上,那太监趴伏在地上簌簌发抖,早被吓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把当时太后换去皇嗣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当年一手为太后诊断接生的太医早已告老,而其余参与此事的人统统被他和落云国师送上了黄泉路。 “皇叔,你...你为了这皇位竟是如此不择手段了么?”周扶风一扫案上,奏折散落一地。 明王不答话,垂眸看着别处,蒋游弋接上话头,“除了这老太监,寻不到的落云道长,不是还有现下尊在后宫的元善太后么?对质一番就是。” 本以为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却没料到太后承认得十分爽快,淡然开口说道皇帝确实是从一户好人家抱养来的。 周扶风跌坐下皇位,瘫在地上望着太后,“母后?我不是,我不是抱养来的,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快说啊,你是不是被这奸人所迫,所以不敢说实话?” 元善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泪流满面,咬碎口中的毒囊,低声啜泣,“皇儿是母后对不起你,是母后害了你。”跌跌撞撞得走向高位抱住了周扶风,看着刚是成人的孩儿,“活下去,我的孩子,母后求你,活下去。” 说着话流下了欣慰的流水,这孩子直到最后都在担心自己不是她的孩子,而不是先皇的儿子,真是善良。事已至此,这孩子能活下去就好她已别无所求了,只能去相信明王言而有信真的放他一条生路。是了,早就没有选择了,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只能照做赌这一次了。 从今后,大周易主。 大周知元五十四年,少年皇帝周扶风病危禅位辅政明王周衍之。帝王将择吉日登基继任大统之位,届时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清晨,阳光和煦,叶烟行捧着肚子在花园散步,步履缓慢,看到脚边水壶想要弯腰去捡。 江儿急急从身后冲了过来,心惊不已:“小祖宗救命啊,你以为这里面是几个月了?您这一弯腰一捡起东西真的把我魂都给吓没了。” “我看到了还好,要是陆神医看到了,不得把你念叨得头破血流啊,您可千万别再做这些举动了,江儿好怕啊。” 叶烟行看着眼前的小仆从,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陆神医,“救命啊,我只是想给花儿浇水,别再说我了,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别老是把我看得这般严,这不许那不准的。” “不准不许不可以。”说着提起水壶就浇起花来了,“您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完了,江儿完全化身为另一个陆之远了,不该由着他去学习医理的,好处没见着,倒是每天被说道两次是真的辛苦。刚刚想完就见陆之远端着药碗站在屋檐下朝着主仆二人挥手,出声喊了句,“江儿扶着烟行慢慢回来,该喝药了。” “还喝啊,今天能不能歇一歇。”叶烟行苦着脸,“今儿天好,我想多走两步,待会儿再喝行吗?” 话没说完,陆之远已经走到了面前,叶烟行接过碗,小口饮了起来。 “江儿走两步就扶着你家公子去休息,别累着了。”陆之远说着紧了紧背上的药篓,“我今日要趁夜进山里寻一味药材,最晚了明日晚间饭时一定会回来。” “药材我已经配好了,江儿按时煎了给烟行服下,莫要让他使了性子,看着他喝下去。” 念叨了一会,还是看着叶烟行躺回了榻上,才匆匆出门去。 正文 啼 陆之远从医多年,从未见过男子受孕为其接生都是头一遭,前次见到苏慕知送来的月光花掌才惊觉妇人生产是往着鬼门关前走了回,男子也定然也是危险万分,自己太过大意了,遍阅古籍医书才发现这城郊山中有奇药优昙仙花,算来也是这个时节开放了,可能是这片山林是皇家宅邸范围的原因甚少有人到此吧,从未有人见过,也不知它是否真的存在只能去寻一寻了。 清晨便离了别院,现下在这山中走了大半日回身而望,入目群山翠绿已经看不到院落了,望着飘泊雾气的山林前路不知,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凉,取出防瘴气的药丸服下,晃了晃脑朝着深处走去,寻药罢了,如同往常一般就是。 书中传说优昙仙花喜爱月光,起死回生之效,鲜有人知。即是如此,陆之远抬头看向天间日辨出月升向,朝着方向看了过去,那座高耸入云的最高山峰想必就是花开之处了。此花稀有也不知如何采摘才是最得当的方式,无奈叹息了起来,也不知道这花是否真的存在就已经开始多想了。 陆之远攀着危峰,抬头看望不见顶端的绝壁,指尖已经磨出的血泡都已经破去流出淡淡的液体,爬到一处将将可以落座的平台取出药粉撒在手上,轻吹着减缓刺痛的感觉。山风吹拂着两腿直晃让人摇摇欲坠,探头看向山涧,随手扔下用完的瓷瓶,闭目去听没有声响传来。啊,自己已经爬得这般高了吗? 看着涂满药粉伤痕累累的双手,虚握了几下感觉到手上有了力量,背紧药篓朝上攀了去。 叶烟行翻着棋谱坐在花园中自弈,落下一字收手时宽大的袖口扫过棋盘乱了当中局,黑白子轻响滚落一地。扶着肚子探身去捡,拾起几枚想要放回棋盒,眼前一阵黑白虚浮有些喘不上气来,想要伏在桌上歇息一会,却扶了个空扑到在地上,柔软的小腹撞到了坚硬的地面。 叶烟行手脚慌乱的捧着腰腹,轻轻抚摸起来没有痛感,想来是无事了,起身时候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张口想要唤来江儿时急促尖锐的疼痛从腹中传来,剧痛失声。整个人匐在石凳上颤抖不已,疼痛渐渐散去,暗自懊悔自己不该去拾棋子,抬头太着急一时供氧不足动了胎气。 “江...江儿,江儿。”叶烟行垂着头有气无力低声喊着自己的小仆从。 端着药碗哎催叶烟行喝药的江儿看他家公子倒在地上,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连忙搁下碗去扶起叶烟行,“公子你还好吗?您这脸色不对啊。” “疼呀,江儿这儿好疼,应是动了胎气,扶我去歇着就好。” “公子您疼成这副模样,我先扶您去躺着吧”江儿坐在床边看叶烟行一阵缓和一阵疼痛得来回更替,不由得握紧了手中拭去汗液的锦帕,“公子,这不正常,这痛劲一阵阵得来,恐怕是要生了。” “我...我也..我也不...”疼痛感再度袭来,叶烟行整个人疼得话都说不全了。“头...头一次。” “遭了啊,本想着不是预产期所以陆神医才出门采药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给面色苍白的主子擦拭着满头薄汗,“陆神医说最迟今日也会赶回来用晚膳,来回便不会太远,您先躺一会儿,我去寻了暗卫让他们去找陆神医。” 叶烟行没了气力,闭着眼轻轻点头,只觉得那痛感一阵阵的涌上来,自己只能趁着它不作乱的时候偷偷缓口气,稍微歇上一会儿。 江儿说着安慰的话,心中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陆神医和明王都不在偏偏这时候出了意外,该是何如才好。 “江儿,王爷呢?” “王爷依照祖制去往皇陵祭拜先皇和端越太妃了。”江儿替叶烟行掖过被角,轻声说:“前日动的身,百里加急而去赶回来也是需要几日。” 两个时辰见到陆大夫,事态紧急暗卫也不顾礼数冲进房间跪在了床前,“公子,很抱歉,我们未能寻到神医,已经派出人手扩大搜寻范围了,相信很快便能找到了。” 守在屋里屋外的人听着公子阵阵呼痛心中焦虑却没办法,叶烟行脱力了,有些神志不清。江儿连忙吩咐众人去准备热水,自己则取出了百年人参切片喂到叶烟行嘴边让他含在口中。叶烟行咬紧枕巾不住哀嚎,陆之远还不曾归来。 从阵痛开始到此时已经快要三个时辰了,江儿急得片刻停不下脚步,在房中走来走去,看着被中的主子面色吓人抖如筛糠。只见公子忽得睁开了双眼,表情变得很诧异,脸色突然红润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羞耻,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江...儿,等不及了。”叶烟行使出不多的力量掀开了薄被,身下的床铺已经一片湿红了,“落红,破羊水,要生了。” 众人愣住,江儿连忙喊道:“来人,热水热水,快些端上来。” 随即屋里乱作一团。 “江儿,剪...剪刀,剪开。”江儿会意放下帘帐,衣物已经沾湿脱下来是很难了,取过剪刀小心的沿着边角剪开了衣物。叶烟行张着双腿,疼痛让他乱了呼吸只能大口吸气,腿间不住流出温热的液体,红色痕迹盘沾其中,隐秘之处不住禁缩着。 暗卫端着热水站在帘外,满身热汗,一屋子的男人不说接生了,连生小孩都没见过,只能默默祈求其他人快些寻回神医。 时间拖得太久了,叶烟行只觉得这痛感已经不再消退了,剧痛没有片刻停歇的从身下传来,冷汗不住落下浸湿了枕头,孩子也没有要出来的动静。江儿无计可施只能擦汗,握紧他的手。 快到傍晚陆之远总算随着暗卫赶了回来,匆匆放下药篓,取出一罐药粉倒在盆中洗净双手,“都出去守在门口等传唤更换热水,江儿守在近处,替我打下手。” 听到吩咐暗卫急忙离开房间,江儿听到自己公子虚弱得说知行,我不行了。 “净说些丧气话,我回来了,你现在放松一些,慢慢地跟着腹中的痛感呼吸。” 热水浸湿锦帕垂头看向那处,已经落了红是产道没错了,可是此处生来不同,真的能如女子一般顺利生产么? 叶烟行痛得牙关打颤,陆之远让江儿取了新帕子让他咬在口中防止他伤到自己。这份痛真是比剥皮之苦难以承受多了,咬紧锦帕随着腹中的感觉去用力。 “产道已经全开了啊,为什么孩子还不出来。”陆之远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轻轻施压,只见羊水夹着血水缓缓流出,不见胎儿,急得满头大汗蛰了眼角也没空去理会。“烟行,不成了,这样下去你和孩子都很危险,现在听着我的话用力,一定要用力。” 叶烟行听到孩子会有危险,紧攥了枕头,随着好友的话语和动作用力去挤压,只想快些把孩子生下来。 江儿颤抖着身体跪在一旁祈求上天保佑他家公子和将要出世的小世子,阵阵哀嚎从屋中传了出去,守在屋外等候传唤的暗卫众人不由得打起了寒战,听着这痛苦之声感觉自己今生都不会娶妻生子了。 “烟行用力,再用力,快些。”陆之远抬头看向叶烟行,发现他已经倒在床上没了意识,连忙捻过一旁的参片放到他嘴中,按压人中,人总算是转醒了过来。 血流不止,孩子还是没有半分动静,再次看向那处,不由得伸手去触碰起来,往深了去总算摸到了孩子的躯体,是脚...吗? 心中一凉,遭了,胎位不正,难怪孩子这么长的时间始终不出产道,自己大意了。如今产道落红已开,再去纠正胎位是不能了,如何是好?陆之远低头看着叶烟行迷糊着却还记着自己的话随着痛感去用力,只能拍着他的脸实话说,“烟行,胎儿不正,无法从产道出来,我该怎么救你才好?” “孩子,出不来...了吗?如此的吗?”叶烟行突然睁开双眼,有了气力一般地看着陆之远,“你们快去准备热水,很多热水。” “知行,你陪随江儿出去。”说话间软软笑着,“一会儿便好,不需要多时间。” 陆之远不愿,就见江儿低头拉着他冲出了房间,合上房门,痛哭着拉紧门环不让任何人进入。 叶烟行望着房中无人,化出狐爪露出锋利得爪尖,不同于前些时辰的凄厉哀嚎。 江儿推开房门,拉着陆之远就扑到床榻前,只见丧失神智的叶烟行倒在血泊中,腹间鲜血淋漓一阵模糊,旁边躺着满身赤红的孩儿。 “暗卫去端热水,江儿新切参片。”陆之远快速吩咐着几人,自己取出干净剪刀剪断了相连的脐带,擦拭过孩子一身的污迹,拍了拍他的背部,听到孩子“哇呜”一声哭嚎了出来。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孩子总算是生出来了。 取出早已准备的柔软织物把孩子包裹起来,抱着这不睁眼的小东西泪流满面。公子你看,江儿说得是吧,这么能折腾人的果真是个小皇子呢。 陆之远看着叶烟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没有一点血色,苍白透明得吓人,颤抖着手指去试了脉搏,还在浅浅的跳动着。打开医箱取出了护命丹药给他服下,开始缝合那骇人的伤口,若非想着这是烟行为了孩子作出的牺牲,自己恐怕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了,这般地步,爱极了这孩子也爱极了那人吧。 这床铺满是血污,叶烟行伤重不能在这里,会对伤口造成影响,不移动是不行了。 “陆神医,我家公子怎样了?” “无事,你将我药篓里的那支花用竹片划成两份,一份用玉舂捣碎玉碟呈放送来给我,另一份取一片花瓣给公子喂食,剩下的花朵放进玉锦盒送到冰库里去。” 江儿把孩子递给暗卫,转身就去准备药材了。 陆之远看着满手的血迹,总算是把那伤口收拾好了,取过玉碟中优昙仙花的花泥敷在了伤口之上,喂他服下花瓣,探过鼻息发现呼吸变得有力了,叹着气瘫坐到地上。小声对着一旁的江儿说:“寻几个手脚麻利的暗卫进来,这儿不能待了,换到旁边软榻去。” 说来也是奇了,发现优昙仙花的时候月光正是最为清冷,没有温度的华光照在了峭壁之上,那长期被山风吹拂雨水侵袭的光滑绝壁,无人可登啊。陆之远望着那灵药眼中满是无奈,眼睛有些酸涨,虽是一心寻药,可这不是人力所能及到的地方。不禁垂头丧气得盘腿而坐,想最后看上一会儿。只见那崖壁后露出了两只耳朵抖了抖,跳出了一只红狐狸,咬断那开得正盛的奇花,一路踏着山岩下来,离他一人高的突出石壁上停了下来,放下了药,转身跑走了。 叶烟行睡了两天才醒了过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觉得伤口好痛,好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陆之远在屋里忙来忙去。 “公子你醒了啊,快看,这是谁。”江儿抱着孩子走了过来,说着把孩子递到了他枕边。“陆神医,公子醒了,你快来看看。” 叶烟行偏过头看着那襁褓中的小孩儿,挥着小手摸索这世界,轻轻拂过他脸,心里和面上都暖和和的。 陆之远捧着药茶走过了来,慢慢给叶烟行喝下去,“这么这样傻笑着?” 药茶经过喉咙,嗓子不那么痛了,声音有些嘶哑,“这是我的孩子么?他好小啊。”伸脸贴在他小小的拳头上,“怎得这般活泼啊,好调皮啊。”看着孩子的脸和手,犹豫着轻轻打开襁褓看过身体和双腿,不由得松了口气,是个普通的孩子。 “软软小小的,可是知行,他好丑啊。”孩子好像听到了生父对他的埋怨有些生气得拍了拍叶烟行的脸。“啊,小家伙好凶。” “小皇子刚刚吃饱了,一会儿就困了,现在才有些精神呢。” 看着叶烟行与孩子额头相抵,脸上满是幸福喜悦的模样,陆之远叹着气抱怨了起来,“烟行以后莫要如此,实在太吓人了,看你没了生气的倒在血泊里,真怕会失去你。” “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记得你说如此下去我的孩子会有危险。”叶烟行声音哽咽起来,眼角泛出泪光,“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他们更可怕的了,哪怕是我的性命。” “公子真是太厉害了,很敬佩你的勇气。看到您伤得那般重,我都吓得不敢动了。” “我相信很多母亲都会这般选择的,对吧,烟儿。小烟儿...,周慕烟,真是太可爱了。”叶烟行一遍遍得喊着孩子的名字,看着孩子沉沉睡去了,嘟着嘴的模样都让他开心不已,那些为他吃过的苦头已经不算什么了。 陆之远看着睡去的父子二人,心中有着对新生儿降临的喜悦,也有些许的不甘和苦涩,喊得这般甜蜜,孩子的名字定是那霸道的男人早就取好了的。 周慕烟 周衍之爱慕叶烟行...吗? 周衍之收到暗卫百里加急说叶烟行阵痛不止,将要临盆的时候,便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奈何皇陵偏远,他快马赶回的路上不断得到那人的情况,听到他产下皇儿时候还在马背之上不曾停歇,兴奋得不停催马前行,甩开身后的护卫跑到了叶烟行的寝殿。 那人一身白衣披着红色御织靠在床头,怀中明黄色的襁褓里是他们的孩子。明王快步走了过去轻轻环住两人,吻过爱人的眉眼,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庞,“烟儿,辛苦你了,一路传来你受了诸多苦难,早知如此便不会让你生这孩子了。” 叶烟行有些生气,沉着脸色看他,“你说这是上天赐福,如今说的什么话?” “对不起,烟儿我...” “好了,逗你的。”叶烟行浅笑着靠紧那人,“知道你心疼我,可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衍之。” “我好感谢上天能让我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只是,衍之逆天生子耗尽了我所有的元力,今后我只能同凡人一般的生老病死了。” 周衍之抱过孩子放到床铺里侧,只抱着他低声叹息,“叶烟行今生与我同老同去,死生同寝,不必在我百年之后徒留回忆孤身一人,甚好。” 说着解开了白色的长衫,看到了腰腹间紧紧缠绕的洁白缎带,靠在叶烟行颈边声音低沉地说:“果然还是很后悔,疼吗?” “疼死了,衍之要好好对我呀,可不容易了。”叶烟行看他露出了不是很喜欢慕烟的表情,蹭着他俊俏的脸庞,软软说着:“你看我都这么遭罪了,你也不看看他,现在倒好,就知道埋怨他了,也不想想是谁把这小子送进来的。” “是我。” 周衍之抱起睡得香甜的孩子,走到铜镜前认真看了看自己,回到叶烟行身边看着他,“烟儿,他好丑。” 叶烟行听着这话伤口都笑痛了,“衍之,他还没张开呢,小脸儿皱巴巴的。你放心,江儿保证了,说这孩子一定会很漂亮的。” 曾经的周衍之心中只有那把权力之椅,女人不过是一种慰藉,用来延续皇室正统血脉的孩子自然是会有的,在需要的时候会让他出生。 如今多了的唯一变数,就是叶烟行陪在了身旁,还以为这一手打下的江山要送了外人。这孩子是他和叶烟行的,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自己会去爱他,疼惜他,给他世间无双的尊贵,不亚于他生父的宠爱。可是,他说得同样是实话,如能提前预知叶烟行会这般受尽苦难,这孩子早该死了。 足足养了十天,叶烟行身上的伤才好了七八成能够返回明王府。 正文 无信 叶烟行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弯腰时候还是很吃力,尽管非常不愿意和孩子分离,也只能看着眼前的陆之远和江儿给慕烟洗澡。 红木雕刻祥龙的澡盆分为两层,上层为储水浴盆,下层被掏空了放入装有银木无烟白炭铜炉,维持浴水的温度,江儿轻轻托着慕烟的脑袋,陆之远捏着丝帕轻柔的给他擦过身体。叶烟行靠在一旁眼中满是羡慕,眼尖的发现陆之远手背到卷起露出的手臂间一道很深得伤痕已经结上了痂。 “知行,你的手?” “啊,这个吗,采药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陆之远看了一眼手臂,不在意的继续给孩子清洗,“没关系,一点小伤处理得很好。” 抱起孩子放到一旁的软垫上,江儿拿着丝帕按压着吸去水分,幼儿体温较高容易发汗生痱子,随后取出珍珠粉扑满小皇子全身,使他保持肌肤干燥。“公子,快看小皇子,他又朝着我笑了呢。” 五官皱巴巴的小孩子现下长开了些,粉嫩丰润的小脸上嵌着黑玉般的双眼,扑闪着华光灵动逼人,眉目中有了生身父父的模样精致漂亮,又是那般小巧想让人抱在怀中好好逗弄一番。叶烟行无奈,摇着头对着小仆役说:“慕烟还小,哪知道什么是笑,不过随意一个表情罢了,开心的哪里是他,分明就是万分疼爱着他的你们,看他什么样子都欢喜不已。” “哪有,公子胡说,小皇子在认真看着我呢,他是您和王爷的孩子,肯定是聪慧的,心里在记着我了。”伸手拍拍那娇嫩的小屁股,抖去多余的粉。 陆之远取过小衣服一件件给周慕烟换着,“别要理会你家主人,一刻都离不得孩子却只能看着我们给小烟儿洗浴,在嫉妒呢。” “才不是一刻都离不开,孩子一天几顿不都是送到奶娘那里去了?”叶烟行放低声音碎碎念叨着。 看着自家公子还在低声辩驳,江儿暗笑着,“对了公子,御珍局派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已经放到案上了,就等您去选了。” “啊,我昨日才临时起意的,他们动作这般快的吗?”叶烟行感叹着。 “是啊,江儿用王爷名义去要的,动作能不快么?”江儿抱着收拾打扮好的小皇子递到叶烟行手中,笑得奸诈,“王爷再过小月就是大周皇帝了,那些人一个二个都赶着巴结上来了,动作怎么可能会慢呢,古人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这是狐假虎威了吧。” 叶烟行伸手狠狠弹过小仆从的脑门,“学得倒是快,真厉害呢,用得恰到好处。”光洁的额头抵上周慕烟轻晃着脑袋小声哄着:“别学了你小江叔叔,机灵都用在怪地方。” “小江..叔叔?”江儿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打颤,“公子求你了,可别叫外人听了去,小的要被杀头的。” 叶烟行笑得不行,放着周慕烟和他们玩乐,自己去了案边给孩子选长命锁。 “公子,需要小的给您一些建议吗?” “不需要,你这粗心的小厮,看好慕烟,别让他掉下床了。”细细看着案上摆满的各式珍品,金银玉石精心雕刻的各式各种寓意的长命锁,象征福意的玉蝙蝠,代表祥瑞的金龙麒麟,蕴含长命的寿桃,各色不同花样百变。想着周慕烟腰间的胎记,细细的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只款式简单白龙盘红玉的手镯,等周衍之回来亲手为孩子戴上。 “衍之等一下。”叶烟行几日睡得安稳,晨起后周衍之早已经离去了,今日看着明王离去的背影心下不安便出口唤住了他。 那人回身握住自己寒凉的手,温暖着掌心,“烟儿,我此番进宫处理政务,几日不得归府,登基大典之前我会派人来接你和慕烟的。” 一步步跟在他身后,送到王府门前,看着他蹬上马背,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望着他毫不掩饰面上的忧虑。“衍之,记得来接我们,答应过的,别忘了。” “等我,去吧,慕烟看不到你我会担心的。” 七日之后便是登基大典了,明王做了皇帝,王府中下人多数以上是不可能再入宫服侍了,只能散去送回老家了。慢慢在王府中走着,上了年纪的老仆人清扫着院落,看到叶烟行依旧行着主仆之礼,蔓叶院,拭月院,盛月池,探月楼,站到高处,昔日繁忙人来往的庭院楼阁没了生气,显得空荡寂寥。 江儿是自己的贴身仆从,当然是跟随着叶烟行了,只是年岁尚小进宫的话便是要落去宝物做太监了,每日愁眉苦脸伺候在旁,看得人发笑,叶烟行也不逗他说了给他讨了份闲职,不用进净房。 叶烟行走回承折殿,路过花厅时发现莫言抱着剑站在了那里,神色疲惫,身形单薄撑不起道袍,整个人仿佛要被风刮走了。 “莫言,你怎么...” 莫言垂头摊开手掌,冰蓝色蝴蝶奄奄一息的躺在掌心的法阵里,叶烟行一阵眼晕,那副模样和自己百年前捡回慕知时候太过相似了,他退缩了不敢上前去确认。。 “兄长,很抱歉没能护住慕知。赶回落霞山的路上遇上了我师傅,慕知一气之下便追了去,哪知师傅他从坐化了的师祖手上承继了很多法宝,困住了我二人,天劫到了,幸而那法阵强力替慕知挡下了几道天雷,现在已经用尽气力化为原形了。”莫言闭着眼低声说话,满脸的疲态也是让人心疼。 叶烟行看着那蝴蝶,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劫数算是过了。 “莫言,我凝聚不起一丝仙力与常人无异,护不住慕知了,你可有想好去处?” 莫言虚虚握住掌心,“狐君,我本想带她回生长之地用原气助他修养,却发现不知道她的本源在何处。本不愿让您担心,只是去往落霞山的时候路经此地,还是想要让您知道发生过的一切。” 叶烟行没有在多说话,伸出手指抚摸了法阵,看到阵中蝶似有感应触须微微颤了颤,转身离去了。 看着掌心的蝴蝶慢慢漂浮起来,摇摇欲坠地落了下去,莫言笑得很温柔,“不可以,慕知,我们该走了,兄长说过他不喜欢我们沾染尘世。” “走吧,别再让兄长担忧了。”说完也不留恋世间风景,怀抱温柔离开了这里。 “公子,我们还要收拾些什么带进宫里吗?” 叶烟行四处环顾了一圈,偌大的王府无所留恋,轻笑一声:“没了,都带走了。” “好的,我去抱小皇子。” “知行和方潜都走了吗?” “是的,大总管早几日前辞别了,王爷本是不答应的,隐约听见是说总管家又添新喜,想要陪伴在夫人身边到孩子出世,王爷听到这里就不再挽留了。”江儿偏头想了想,猜测着,“公子生产时候王爷没能陪在身边,心中恐怕是有遗憾的,所以根本无法拒绝。” “唉,知行本就淡泊不好名利,与其要他进宫被宫墙束缚,不如在这闹市里为医更让他来得开心吧。”叶烟行望着墙外的天空,有些困倦,“他在外面自由,今后我们多出来走走就是了,” 叶烟行主仆二人抱着周慕烟等在王府门前,老仆人背着包袱站在一旁,天边暮色渐垂,一队御林军带着马车缓缓走了过来,为首男子下马跪地行礼,“明日便是登基大典,皇上派我等送公子到宫外侧殿,时辰一到便亲自来接您入宫。” 叶烟行心中失落,藏住了失望,“多谢将军,有劳了。” “敢问公子,这孩子是谁?我们没有接到...” 眉头一挑,心下存了疑惑,我们没有接到...?接到什么? 孩子是明王的这事还需要保密,没到可以公之于众的时候,淡然开口说道:“我妹妹的孩子。” 那人恭敬说道:“公子请。” 三人登上马车,叶烟行打开包裹看了看,行了许久被拉到了一处点了灯笼的偏僻大宅,门外左右而立四位侍者,送他们来的一行人看到侍从便很快离去了,只嘱咐了好生照看公子。 宅子空旷,点着大红灯笼弥漫着萧索阴森得气氛,只是这满室的富丽堂皇倒是颇有皇家行宫的意味。 一名富态的太监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垂着眼眸,低声说:“公子洗漱一番吧,一路颠簸,辛苦了。” 等了许久江儿只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没了耐心,“辛苦您了,洗漱就不必了,只是可否快些送上饭食。” 老太监也不接话,自顾自的说着,面上笑眯眯的,“洗洗手脸除去尘土,整洁了,整个人会舒服些。水里施了净粉,饭前浴手净脸这是宫里的规矩,还望贵人早些习了去。” “你这人好生惹人厌烦,总在这里念念叨叨,快些送上晚膳,别饿着公子了。”江儿心下烦躁,看着这太监就记起荒国那些不好的回忆,“啊,对了,此处有奶娘吗?” 太监一惊,奶娘?此处怎么会有奶娘,苦笑着硬撑了下来,“有...有的啊,公子洗过了奴才便去寻奶娘过来。” 叶烟行起身走到了水盆前,取过锦帕打湿了擦拭脸面,身后的太监笑逐颜开,尖这嗓子说道:“公子稍等,奴才这就去准备奶娘派人送上饭食。” 太监退出房间,二人在房间等候许久不见人出现,江儿四处走动着没有半个人影。 “公子这有些古怪,一个人都没有了。”江儿浑身发寒,总觉得这个地方太过邪门了。 叶烟行坐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袖,“江儿走吧,这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两人整理了行囊推开房门沿着来路离去了,“这地方真是远呢,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回城里,慕烟该是饿了啊。” 终于寻到路边一处茶寮借宿,店家夫人是个好心的人,看到两个男人带着孩子便抱着孩子喂养了一番。看着怀中喝足乳汁陷入睡眠的孩子,江儿小声问着:“公子我们为什么要离开那处?” “那些人根本不是衍之衍之派来的,留在那里只会给敌人存了机会。”叶烟行倒着茶水,平淡得说着惊人的话。 “公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其一,那领头的将军询问我为何多了一名孩子。其二,在问及奶娘之事那太监眼中满是迟疑。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屡次要我碰那盆中之水。”说着掏出袖中的物件,摆到茶杯边上,茶水变为了赤红之色。“毒物。” “辛苦了,这人下的毒有些重呢。”轻轻抚摸着守宫的后背,看着它赤红的双眼,倒去毒水在换了杯清茶,守宫趴伏在杯沿张嘴吐出毒物,连过几杯整个身体才通透了起来。取出丝帕替他擦去水渍,放回了小盒中。“慕知虽然任性,可这东西寻得真是好极了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人用宫中规矩压我一头,不喜欢。” 江儿抱着小皇子一脸无奈,最重要的居然是向来最讨厌别人用规矩压迫自己。啊,也是,这就是他家公子了吧。“公子,我们回王府去吗?” “王府啊...”叶烟行犹豫了一下,“江儿,别说王府了,若是衍之不来,我们连这皇城都回不去了。”怀中的孩子睡得香甜,不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了。 “为什么会这样?” “江儿明日我还是要回去,帝王登基其中一项流程是游行,混在人群里,到时等他到来现身就好。”叶烟行犹豫着开了口,“皇城危险,希望你能陪着慕烟寻一处落脚处等我。” “公子也知危险,那就不要抛下江儿和小皇子,如此的话我们二人有了照应才好。” 天白,主仆二人离开茶寮前往皇城。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之时,街道繁华拥挤,推搡着将同行的人分离。抱着包裹紧握自家公子的衣角,停在面具摊子前,叶烟行挑选着递了给江儿一张兔子面具,二人掩藏起面容,小心得避开人流穿行。 “公子,我们去皇宫门前寻守门侍卫吧?只要说明身份,他们肯定会通报的。” 叶烟行想着,也是同意了,朝着皇宫走了过去。人群拥挤,他和江儿小心得护着孩子慢慢挪到宫门前,立刻就有侍卫拔刀相对,“何人,皇宫重地,闲人勿近。” “劳烦侍卫通报一声,说是王府旧人来寻皇帝。”有求与人叶烟行不禁低声起来。 “什么王府旧人,快滚快滚,别再此处添乱,今日国事速速离开,别在这里碍事。” 钟鼓齐鸣歌舞升平,新皇登基,八方朝拜群臣跪服,祭祀祖庙祈求上天降福社稷人民。 叶烟行听着宫墙内传来的礼乐之声,望着高墙苦笑,自己没有一点仙术了呢。原以为进了皇宫自己是被囚之鸟,如今却是连这笼中都进不去了吗? 二人坐在宫门前苦等着不愿离去,始终不见人传唤恐怕是根本没有人去通传过,可是,为何衍之还没有派出暗卫寻找自己? 天明天黑,人群聚了散去,衍之,你究竟还在忙些什么。 身边坐了一人,红衣似火,看着主仆三人,低声笑着,“烟行啊,你怎么还在此处呢?” “蒋先生,此话...何意?”叶烟行心中一凛,话里不明的意味让他不安。 蒋游弋看这人故作痴傻,也不再收敛,阴沉着脸色冷声说道;“王爷他,哦,不,皇帝陛下已经成一国君王了,再和一个男人纠缠不休成何体统,公子您说,是吧?” “陛下是要成为史书记载的圣明之主,公子您还是快些离去吧,莫要到时皇上失了耐心,让您丧了性命。” 叶烟行还未反驳,江儿便生气得骂了起来,“先生一张利嘴好会说道,王爷多疼爱我家主子您这么快便忘了吗?” “胡言?烟行你今日为何面具遮脸?还不明白么,皇上念着你日日的陪伴也是一份恩情,便是毁了这脸换了你条生路。”蒋游弋伸手抚摸那张狐狸面具,却被躲开了去,“怪也怪你这张脸了,若是你再丑陋些,定是不会被王爷看上了,毁了也好呢,是吧,省得你在这世间行走被旁的人惦记,羞辱了去,有损圣颜。” 江儿也是机灵的人,推开那红衣人,“无凭无据信口开河,公子莫要听他胡言。” 蒋游弋跌了个踉跄,起身抚平身上的衣物的褶皱,甩过袖子离去,“帝王最是无心人,公子你不是很明白的么?”看着他怀中多出来的孩子睡得挺安稳,妹妹的孩子?又是一只小妖怪。“公子这般天真不太好呢,会失了性命的,陛下是不会再见你了。从今以后你寻一处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吧,我可得提醒一句,您也曾是侍寝过的人,别因为有人不嫌弃你这副容貌就做了不当做之事。”掩着嘴角看那失礼的仆从,嗤笑着说了声,“破鞋。” “先生,我要见他。” 叶烟行语调平静,看到蒋游弋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开心得说道:“也好,见过皇帝陛下就死了这份心吧,就在此等候,不过刻钟陛下就会出这宫门游行皇城,公子,尽管试试。”冷哼着走进了宫门,心中痛快。 蒋游弋没有说谎,不多时便宫门大开,皇帝纵马,仪仗队紧随而出。 叶烟行把孩子放到江儿怀中,随着仪仗奔跑,朝着皇帝那明黄的身影不断呼喊,声嘶力竭。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直呼他的名讳? 帝王看向那处一抹狐面红影追着众人高呼他的名字,眼神冰冷扫过疾驰而去,一旁的蒋游弋笑得开怀,催马赶上那此间尊贵无双的男人。 叶烟行跑得没了气力,耳边听不到了声音,只有眼前越来越远的身影,不觉间闯进了急行的队伍中,也只想看着那人好好问上一句为什么忘了要来接自己。 仪仗被人冲撞,乱了队伍,马儿受惊难以控制,把叶烟行撞翻在地,身后随行的人踩过了他的手臂。清脆之声在耳旁响起,手臂折断了。 叶烟行被御林军踢出仪仗,匍在地上捂着胸口,无声哭嚎着,心好痛。 衍之,你终是失信了。 正文 风是连绵线 “烟白,醒来。” “烟白,你在等什么,为何还不醒。” 身下摇晃,即使躺着也能觉得有些不稳定,水声?自己是在船上吗?勉强支起身子眯眼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团黑色的影坐在船头,头顶两只耳朵扑簌扑簌得抖了起来,身后有什么在甩来甩去。 狐狸? 月光照射了下来,一只红狐狸在船头望着他,弯弯狐眼满是笑意。 “皆忘?是你吗?”叶烟行小声询问着。 红狐狸摇着尾巴走到他身前,也不开口静静坐在那里,“烟白,我有些公务路过此处,感知熟人气息引你入梦一叙。” “何事?” “我与极海两位来人界巡游,多次感知魔族阵法启动,赶到时候却屡屡落空。”狐狸眯了眯眼,尾巴垂到一边偏着头看他,“最近一次感受到那怪异,附近留下了你家小慕知的气息和历过天劫之后惨不忍睹的场面,大概猜到了是发生过什么。幸而我很熟悉那孩子,便寻着淡薄的味道追寻而去,追到了一处山洞。” “是那道人吧。”一开口他便知道了,和慕知起冲突的人,皆忘三人一路去追的源头必是落云国师。 “确实是一个道人。”皆忘打了个哈欠,懒懒得睁开了眼,“真是惊人呢,那道人待的地方满是鲜血和冤魂,我问他在做什么,他回话说在修炼长生不老之法,还想骗了我进铜炉中。” 赤红的狐尾竖了起来,“当时可把我给吓着了,我陪着辽谦过了几百年,替他升狐火炼丹千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想要炼化我。我有些害怕一把火让他同那些残骸进了轮回,收缴到的魔鼎和还有几份文书实在让我很感兴趣。” 叶烟行兴致缺缺,靠在船边伸手去浸入冰凉的湖水中,“那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几份文书之中,姑且与你相关,所以我来了。”红狐狸笑得奸诈,“要看吗?烟白。” “不看,你说吧,我还蛮喜欢你腹语时候神神叨叨的气势。” 红狐狸长话短说言简意赅的说了那些国师手中文书关于好友的部分,起身拱了拱叶烟行的左臂,“算不上大伤,养些时候就好了,只是你如今与凡人无异,身体还比常人弱上太多,照顾好自己,莫要再轻易受伤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叶烟行无力得垂下整条手臂,“是我任性,让你们担心了。” 冷风吹过,天边月亮被乌云遮了起来,红狐狸望着天空,叹了口气,“烟白,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能再见你真是太好了。疗谦也很想你,快些回来。” 船只倾覆,叶烟行沉入水中,初秋的湖水冷痛刺骨。皆忘疗谦,我已经回不去了。 “陆大哥,公子醒了。” “烟行,烟行,快醒醒。”叶烟行睁开眼睛,看着陆之远伸手抚摸他的额头,“人还有些迷糊,但发热已经结束了。” “啊,好疼,总感觉自己死了,可是浑身好痛。”真不想从梦中醒来,起码梦里不会这般痛苦。 “死什么,烧糊涂了吗?一直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把我和江儿都弄糊涂了。” 叶烟行捂着脑袋,头还有些痛,“我这是在哪里?” “这儿是落英谷,江儿架着你去了草堂,现在掌柜成了望月,还好天不算晚没有落门,便连夜把你们送了过来。”陆之远看着呆愣着的叶烟行,双目失神没有光彩,“左臂骨折了,我帮你固定过了,只是痊愈以后要多加注意,不能再用力了。” “今后我们几人住在这儿,你,我,江儿和孩子。看看我,嗯?烟行,他没有珍惜,就让他错过吧。” 江儿抱着孩子守在一旁,看着公子像失了魂魄的布偶一般躺在床上,心中焦虑却不知如何开口。 “陆大哥,别劝了,让公子歇着吧。” 他看着公子和王爷两人相知相识相爱相守,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王爷会抛弃公子,他们明明为这段感情付出了那么多,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才会变成这样,可现在的情况他只想要守护着他家公子。 醒来后的叶烟行不吃不喝靠在窗边发呆,人是越发消瘦了下去,两人想法设法去要他饮药进食,遭到了强烈的反抗,不断呕吐咳嗽,直到满嘴鲜血。陆之远摇着头,说他已经救不了这人了。 江儿抱着孩子跪在他面前求他,无论如何哀嚎声音都传不到叶烟行那里去了。形销骨立的模样,往日俊美风华、举世无双的美貌已经不复存在了。 孩子总是天生敏感,容易被周遭气氛影响,抽抽嗒嗒得哭了起来,江儿哄抱着止不住孩子的啼哭,想着恐怕是饿了,抱着他去厨房温热羊奶。看着锅里乳白的奶液,吹凉了一口口的喂着。 看着吃饱睡熟了的小主人,又热了一锅羊奶,端着走到了叶烟行身边,汤匙搅弄着那碗奶白,低声说着话。 ...... “公子,还记得江儿在荒国行宫里和您说过的话吗?您若是死了,我便一头撞死在您身边。” “陆大哥说您是不愿意活了,所以他救不了,救不了便不救吧,江儿随您一路去就好。” “只是公子,来世,江儿还能再伺候您么。” 说了很久,可叶烟行始终没有回应,搁下手中的碗,取出了从厨房带来的刀子,“公子,陆大哥说您没几天了,江儿就先去那里打点一番,只等您来。” 温热的血液溅湿了手背,叶烟行转头看向匍在腿边的小厮,泪水忽地落了下来,声音沙哑得喊着陆之远的名字,喉咙间蒙蒙,一旁的孩子却替他高声哭了出来,好在陆之远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恼怒不已,解开发绳束住江儿伤口上方,头一次对着叶烟行发了脾气,“想死你就一个人去死,我还要留着江儿替我照顾慕烟呢。”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主仆。”抱着江儿躺到榻上,取出丹药给他服下,松开发绳,给伤口消毒上伤药。 叶烟行强撑着走到榻边,看着面色苍白的小仆人,哽咽着说:“江儿,不珍惜今世,来生...便、便再也遇不到了。” “公子,你,终于肯理我了。”江儿幽幽转醒,伸手去摸主子的脸。 “你都这么说了,要我怎么还能不理你,你这是在以死相逼啊。”叶烟行回握着那只手。 “嗯,这下你死不了。” 陆之远取出一支银针,朝着江儿睡穴施了针,脱下叶烟行沾了血迹的白衫,扶着他躺到床上,化了药粉给他喝了下去,“是了,你们两位,再不休息就是你死他亡了。” 在落英谷住了很久,叶烟行每日喝着陆之远送来的药,为了生育慕烟一身元力耗尽,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帮助了,一切只是为了让着两人安心罢了。闭眼入梦也是往昔如烟雾缭绕,紧缠着自己无法安眠。怀中咿呀着的孩子是他的寄托,他对不起这孩子,自己一人沉浸在心碎的悲痛里,完全没有去照顾他,一双小手握着他的手指拼命往嘴里塞,笑得开心。“哎呀,这个不可以吃哦。” 好好陪着他,抚养他长大,只要这样就好了,过往是云烟。 “知行,我想离开落英谷,去寻一位友人。” “这般突然吗?”陆之远停下了翻阅书籍的动作,无奈叹气,他是大夫,除了叶烟行之外最了解他身体状况的人,知晓他药石无医,只想为他延续性命就好。“要去向何处?” “也不是突然了,我早前和江儿提过,他也同意了。”叶烟行抱着儿子逗弄起来,慕烟伸手抓着父亲的手,“明日就启程,烟儿还小,我不能留他一人。” “烟行,你要去何处?” “去城郊,城郊往西去有一处绝境。” “可你身子这般虚弱是受不住颠簸了。” “不会死的,我知道很难,可还要照顾我的烟儿,要好好的活下去,对吧。”问舟说那处有人在等着我,既然有所归处,那就该去了才好。 慕烟已经有些重了,叶烟行的手臂已经不允许承受这重量,陆之远看着父子二人心中愁绪滋长,说不出话来。 “对了,知行,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真的要这么做吗?”陆之远迟疑的握着手中的药粉,“会很痛的,烟行。” “无事,受得住呢。” 叶烟行背着薄薄的行囊,在小楼前和陆之远道别。 “要出发了吗?”陆之远转身关上了小楼,落了铜锁,伸手接过他的包袱,“那我们走吧。” “知行这是要随我一同离去了吗?”叶烟行愣住了,“你这落英谷不要了吗?” “是啊,不要了,你赶我,我便无处可去了。”笑着递过斗笠,“别再赶我了,即使真的要赶我走,也请让我送你到目的地吧。” “现在我除了你和孩子已经了无牵挂了,望月成了草堂的掌柜有了去处,我这小楼和落英谷便留给他了。” 叶烟行点头说好。 说来路途也不远,只是马车能到的地方有限,几人只能步行前进,山道危险,叶烟行身体状态太糟糕了无法赶路,走了整整三日还在山间打转,最糟糕的却是不知去向何处。 “烟行,此处偏僻曲折真的会有人居住么?”陆之远扶着虚弱的叶烟行,看他捂着胸口细细喘息,这片山林连绵险峻,无人到此处,上次自己也是抱着侥幸的心里才进山寻药的,实在不敢相信会有人家。 “这里怎么会有人呢,知行,这里当然只有地仙精怪了。”叶烟行勉强自己笑着回了话,看着江儿怀里的孩子,“慕烟的食物也不够了,得抓紧时间了。” 头顶一阵响动,落下了几片树叶,几人抬头望去,一只红狐狸懒懒趴在树上打着哈欠。“呐,是时候带我们过去了吧,再晚慕烟要挨饿了。” “这是...”那只替自己采药的狐狸吗? “跟着它走吧。”四只爪子是黑的,眼前的红狐狸不是皆忘,但绝对也脱不了关系。 狐狸通了灵性走走停停,带着一行人到了院落,一位红衣少女立在门前等候着,素面朝天,仅有额间点缀红砂,恭敬地对几人说道:“山间迷雾遮掩,层峦叠嶂,奴家资质有限法力浅薄,无法感应到有人进入山中了,近了才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没能前去迎接,真是失礼。” “岂敢,多谢友人收留。”叶烟行感谢着。 “什么友人,狐君是奴家的恩人啊。”红衣女子掩面而笑,“百年了,奴家还记得狐君记性不好,现在果真把人忘了个干净。” “奴家是慕知小姐抓回山府玩耍的参精红玉,小姐不知轻重毁去了我的根须,您心生怜惜将开智,就把我送了回来,滴下精血助我生根启智。”纤白的手指点过红砂,“救命之恩永生难报。” 表明身份证明自己不是可疑之人后,俯身迎接众人,“辛苦几位跋涉而来,快请进,还望诸位莫要嫌弃寒舍简陋。” 冬天的白绝山寒风呼啸天地素白,封住了上下山路,院落里积了厚厚的雪。屋门被推开跑出了个白色的身影,是裹得胖乎乎的团子,红扑扑的脸颊眼角微微挑起,神气地望向身后,窜出的红色狐狸。 狐狸在雪地里扑闪着,围在团子四周跑动。团子手忙脚乱得跟着它打转,却被绕了个头昏眼花,快要站不住了。 狐狸跑到远处停了下来,晃着脑袋看着他,团子欣喜迎着它跑了过去。离得不远了,小狐狸突然朝着他跳了过来,扑倒了团子使劲蹭着,眯着狐眼仿佛在笑。团子抱它在雪地里打起了滚,弄得浑身是雪,“小狐狸,你又偷我二叔腌好的腊肉,他这次可是好生气了。” “那是二叔特意留在冬天给父亲做饭食的,你这么偷偷吃了,我要把你抓回去。” 狐狸一听要责罚自己,猛地缩起身子钻出那怀抱,窜到一旁被雪压弯的翠竹边,狠狠踩了下竹子,积雪落了下来埋住了小团子。 那团雪包没了动静,小狐狸吃惊连忙赶回去,刨起动爪子,露出了团子那张红润的脸蛋,看他抿着嘴角似乎有些生气,起身拍散雪花,蹬着小鞋子跑回了屋中。狐狸讨好得他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不时跑到团子身前看他,怕的不得了。 跑进房中嗅着满室香气,肚子好饿。 搬过几张椅子,围在饭桌边上,爬上属于自己的椅子,静静等着二叔炒完剩下的几道菜肴,喊大家吃晚饭。红狐狸盘在椅子边脚,抖了抖暖和起来的耳朵。 江儿端着热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开心得说:“好了,你这小子,总是和狐狸贪玩,有好好学习吗?” “洗过手了没?开饭了。” 叶烟行抱着绒毯,披到慕烟身上,取出锦帕擦拭他有些潮湿的头发,重新绑好了两个小角髻,“吃饭吧。” 食不言。三人慢慢吃着饭菜,天寒地冻桌上两份素炒,一份蒸肉,一碗肉汤,已经足够了。 叶烟行靠在榻上给慕烟讲故事,说着说着便累了,眼角发沉,睡着了。 慕烟抬头看着望着陷入睡梦中的父亲,蹑手蹑脚得爬了起来,抚摸那张发白的脸,“爹爹好梦。” 明明已经睡着了却好似听见了话语,手臂环住了儿子。 慕烟在那怀抱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周身暖和,两人好睡。 梦中往日甜蜜不已,不愿醒来。可这梦好长,长到了让他心碎孤寂,醒来时不住泪流满面。 六年了,怀中的孩子越发像心中惦记的那人。好在活泼爱笑,调皮捣蛋的不像他的两位生父,翻山进水搅得山林不安,天天有小精怪到红玉那里告状,害得红玉只要感受到周围有陌生气息靠近都觉得是来与她说道这小霸王的蛮横罪行了。说来倒是这孩子整日在这林间折腾功课却一点没有落下,举一反三聪颖过人,现在学问可是比他二叔厉害得多了。 如此平静得过这一生就好了,当时他是这么想的,再无多求。 江儿捧着锦盒走了进来,看着睡着的慕烟,压低声音说:“兄长,到时候了。” 离了王府,叶烟行不想在记那些尊卑有序的过去,若把江儿当作朋友,对不起他对自己的情义,唤了江儿为弟弟。江儿本就是孤童,心里记着他家没能陪在公子身边的二小姐,哭着喊了兄长。 果子莹白圆润,看着就很美味,入口却酸苦难言,不时身体便涌出了阵阵暖意,面上有了红润。生过慕烟的身子早就被掏空了元气,底子薄弱还受过伤,本以为只是不可再用力了,如今却是入冬了全身疼痛,全靠着这些护命灵药保着命,尤其是那折断的左臂,刺得像是再经历那日一般。 “兄长,今年这雪下得比往年大了不少,陆大哥下山几日还不折返,恐是山雪封道,再要多些时候才上得了山了。” “不好说。”叶烟行喝过蜂蜜水,轻轻回话,“今年冻了不少,村民抵不住这寒气,知行怕是还在医馆接治病人。” “真让人意外,这都快开春了,雪还下得不停,这几日冻死了不少走兽。” “是啊,别说那些动物了,就是红玉都借着天寒偷懒去了。” 江儿用铁枝拨了拨炭火,红着耳尖,“前阵子慕烟还追着我问红玉姐姐去哪里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可别提了,有空管管红墨,它太机灵了,要不是发现得早,就带着慕烟把红玉连根刨出来了。”叶烟行有些头痛起来,“这狐狸,知道慕烟找红玉,但也不能把她本体找出来啊。” 看着现在江儿唉声叹气的模样,完全没了当时听到红玉是参精时候的惊讶了,经历太多,陆之远平静得已经不为所动了。 红玉虽是化形百年参精,却因为天资不足加上原形时期,其实已是堪堪踏入了千年了,百年开花百年结果百年成熟,产下的成熟果实数量极少,配合上每年脱落的根须,足够叶烟行使用不再受那病痛折磨,却不能痊愈。 红玉平日无事便和江儿跟着陆之远打理菜园和药院,叶烟行折了左臂不能施力,便在房中做些切药写字作图的轻松活,等陆之远下山时候变卖了换钱,贫苦知足。 慕烟扑在案上写过功课,便摸着红墨想往雪里钻。叶烟行知他血脉中承继了自己,生而不畏寒冷就随他去玩耍,叮嘱他小心别受伤,早些回家。 雪停了,天色正好。慕烟跑到山边小路旁,看着尽头等着。这里看得最远了,只要陆之远回来了,一眼就能看到了,他已经在想这次陆叔叔会给他带些什么回来了。天这般冷,要是有梅花酥青竹糕就好了,放到锅中一蒸,软糯香甜,吃得人暖和和的。 等着等着便困了,钻进一旁夏天搭建的树棚,拉过红色的布帘挡住冷风,抱着红墨呼呼大睡。睡得正香,却听见人声嘈杂马儿响鼻,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睡眼朦胧。 有人从外面拨开了红布,朗声说:“主子,这有个小孩儿。” 慕烟从树棚里爬了出去,望着山道上好多人好多马,还有马车,心中有些恼气来人不是他的陆叔叔。狐狸坐在脚边顺毛,张开双臂挡住道路,故作严肃得问道:“你们是谁,来此地做什么?” 杜仲仔细一看,是个漂亮精致的奶娃娃。此地偏远苦寒这等天气有个奶娃娃,附近确是有人家在了,半跪在他身前软着声音问:“娃娃,你家可是在这附近?” “是呀,有事吗?” “那你的家在哪呢?” 奶娃娃看着他也不说话,转身就跑了,倒是身旁的狐狸狠狠看了他一眼。心下一惊,狐狸在瞪我?一时失神,再看之后一人一狐已经跑到远处了。 急忙翻身上马跑到奢华马车边上俯身报告,一五一十统统说了清楚。 “幼子便是幼子,随着他去,真是省了不少功夫。”车中人下令,嗓音低沉夹杂威严之气,让人不能反抗。 山中来了不少人呢,慕烟跑得很快,兴奋的面色发红,只想快些去和爹爹说道。 旋风一样卷进房中,一身寒气得扑在叶烟行脚边,高兴地说:“爹爹,山中来了好多人,还有好漂亮的马车。” “是你陆叔叔吗?”叶烟行顿了顿,随即又开口问:“或者是平日眼熟的?” 慕烟认真想了想,“不是哦,一个都不忍认识,还有人主动和我搭话了呢。” “那你们说了什么呢?” “没说什么,那叔叔就问我家是不是在这山里,又问我家在哪里。我太高兴了没有多回答,只说是在山里,就跑回来找爹爹。” “慕烟这几日别再多出去玩耍了,避开这些人。” “是啊,我家侄儿这般聪颖可爱,别叫坏人拐了去。”江儿看着小孩儿,不由得想吓唬他一番,却见那团子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知道了,爹爹。”听话得抱着他爹爹,闹着还要听神仙事,也是好不容易才哄睡着了。 “江儿,山里来了外人,还是小心些好。” “兄长莫要担忧,恐是些不怕事的,从哪听了白绝山中有奇药灵兽的传闻,来山中寻的。” 奇药灵兽吗? 叶烟行叹气,伸手拍了拍红狐狸的脑袋,“灵兽,听到了吗?来抓你了。” 红墨甩着尾巴拂过那只寒凉的手跳上床铺,靠着慕烟睡了起来。 正文 笼中鸟 午间还是晴朗的天气,晚饭时却飘起了鹅毛大雪,风呼啸着穿过山间,阵阵冷风透进了房中,叶烟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关闭了房门。 转身回到桌前,看到捏着针线在玩的慕烟,不由得叹气,今年可真是太冷了些,等不到红玉醒了。 自从知道红玉每年都会躲起来渡过一年中最冷几个月之后,家里缝缝补补的事情就由叶烟行接手了。本想着开春了,红玉肯定能醒过来了,结果一天冷过了一天,这些活计要是等她醒来,几人已经没有替换的好衣服了,只能找出针线包把破洞的地方收拾了起来。 刚开始用破布头练习的时候,没少被针扎了,幸而胜在聪慧,一个月下来,已经对这些驾轻就熟,几年下来都能自己做上件新衣裳了。 “觉得无聊吗?”看着无聊得给针线球上的每根针引上了同一根线。 “不会,爹爹我想去看看二叔有没有把饭菜做好,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看好红墨,别再让他偷吃惹到你二叔了。” 听完就开心得朝着厨房跑了过去,身前的红狐狸甩着毛绒绒的尾巴钻进了香气四溢的房间。“爹爹有人在敲门,”慕烟喊着话,半路折向了门口,打开了门探出头去看着来人。 “啊,午间时候遇到的怪叔叔,你好。” “奶娃娃,今天这风雪太大了,能借你家屋子避避么?”看着那张小脸,即使是苦巴巴的表情也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你家长辈在吗?” “在呀,我爹爹和二叔都在。” 江儿听到交谈声从厨房走了出来,抱起门边的慕烟,看向外面的男子,衣着华贵,颇有气度,一眼便看出一行人来历不简单,并不有任何牵连,想要把门关上, “那能让我们进去吗?”男人微笑着。 “不好意思,我家兄长体弱,不便收留外人,各位还是趁着天早快些下山去。” 男人面上温和,掏出几锭金子递了过去,“好人家,这些够不够我们借宿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会离开。” “不必,不能,慢走不送。”江儿说着话施力去关门,却被门外的杜仲顶住了一动不动。心中恼怒,想着门外不止他一人,起了冲突吃亏的也是自己。 “进来吧,动作轻些,少说话。”拉开房门,瞬间涌进来几人,粗粗一算,这房间是够大的,这般显贵之人向来疑心重,定是不需要旁人伺候,抱着慕烟就走了。 “有客人吗?” “嗯,有些进山采药的,说大雪封了山路,想借宿一宿。”江儿垂下头,“他们看着都是有些本事的人,我怕扰了兄长,便放他们进来了。” “无事,这雪是很大,留他们也是好的,莫要让他们进这内室就可以了。” “兄长,我端了饭菜进来好吗?在里面吃饭吧,懒得见他们。” 叶烟行点头,捏着一旁的铜针挑了挑灯蕊,室内更是明亮了。 眼前熟悉的人,还是那般气宇轩昂,俊朗无双,周身是不容违抗的压迫感,不威而怒。江儿愣住了,六年过去了,身体还记得这份威严,双腿打着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跪下去了。不对,现在他不是王爷了,是皇帝陛下了,只是他现今如此尊贵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好人家,谢谢你借我们厨房。”杜仲没有听到回应,回身看着呆立的江儿,又说着:“人家,我家主子金贵,不可歇在此处,请引他去内室。” 周衍之低头瞥了傻愣的江儿一眼,不再理会他,独自向着内室走去。 江儿好不容易收回了思绪,望着皇帝的背影挪不动脚步,张口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无法出演阻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掌心感受到了不平整,如今自己早已经不是王府的那个小仆役了。只是他家公子...,要是现在和皇帝见面了。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催促自己赶快去找叶烟行。 叶烟行听到了有脚步声传来,想着江儿端着托盘恐怕不容易开门,收拾好了桌子起身去接他。却见客厅坐着陌生的白衣男人,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便垂着头说道:“外面风雪大,几位若是不介意便在寒舍借宿一宿吧。” 杜仲听着这山间清泉一般的声音抬头看去,不由得吓得变了脸色,怎会有这般丑陋的人。外厅那个光是模样就让人觉得不舒服了,没想到藏在了里面的这个...。若这两人不是躲在这深山之中,怕是会被人戳烂门庭咒骂他们快些死了。这白绝山妖魔鬼怪神仙精灵传闻如此多,怕是还要多了一条丑鬼现世的消息了。 脸上挂起笑容,取过金锭放在桌上,口中念念着多谢人家,叨扰了。 叶烟行看着那些钱财,足够这个家庭花上很多年了,不过一宿罢了,他取过金锭放回男人手中,低头过身,不再看着他们。 周衍之向来谨慎敏感,察觉到了眼前这名男子无意扫过却又避开自己的目光,为何要闪躲?他生而尊贵,定是不会认识这山中粗人,为何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包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难道是从军麾下的旧时部下归隐山林吗? “我们曾是旧识?”看着他垂下的眼眸,饮过温热的桃酒,出声询问。 那人不动,只说,“不曾,我们从未见过。”不想在此地多呆,行礼想要回到内室,却被人唤住了。 “公子留步,在下有些事想要向你请教。” 突然被人喊住,紧张得额头浮起了薄汗,僵硬得回话道:“您请问。” “看这屋舍公子定是在山中常住的人家了,传闻这白绝山有奇药灵兽,其中有一叫白玉参丹,不同与一般人参,结出的乃是莹白果实,每隔几年便会开花结果。”眼睛不转得看着看着叶烟行,不去漏掉任何表情,“公子可有见到过?” 叶烟行还未回应,便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这位公子也说传闻罢了。”江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我们兄弟所听到的传闻却是那珍贵果子三百年才结出成熟果实,不说我们才入山几年,恐怕再是活上几十年也不一定遇得到这良药,莫要为难我家兄长了。” 一众行人皆是习武,不说懂得医理却还是能从面色脚步之间去观察一人。此人久病缠身落脚不实,几年长居在此条件艰苦之地除了那副骇人面孔,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寻药求医。今日陪在那奶娃娃身边的红狐狸不惧生人,神态似人应是通灵,哪怕寻不到参丹,想必这人家手中也是有些珍奇药物了。 回头看向身后的主子已经取下指节间的扳指放到桌上,开口道:“这物价值连城,能保公子一家在皇城最繁华的地段富裕得过上一辈子。” 叶烟行心中有些郁结,本以为此生不再相见,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是轻描淡写的提出要夺走自己的护命宝物。有些感叹,不过几年,毁去了面容罢了,竟连自己声音都分辨不出了吗?心中苦涩,“诸位早些休息,大雪封山要寻那药几乎没有希望。” 周衍之哼了一声,起身离开,“即是如此,也不多做叨扰,我们去来时路经的村中歇息吧。” “请等一下。”叶烟行拉住了跟在后面的杜仲,往他手心里放着扳指,“请把这个也请带走吧。” 杜仲出门前把扳指放回了桌上,低声说主子从不收回送出的物件,留好就是了,公子再会。 什么? “兄长他们走了吗?” 叶烟行揉着眉心,叹气道:“江儿,去把慕烟喊过来。” “啊,好,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他说。” 两人分开找了很久,孩子已经不在附近了。 叶烟行望着桌上的扳指,六年了,衍之,一出现就是要破坏我多年来风平浪静的生活吗? 起身去屋中取出锦盒,看着剩下不多的参果,匆匆离去了马厩。 “兄长,慕烟他...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哼,放心,他没有认出我们,那人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为的是这灵药。”叶烟行牵着马在风雪里慢慢前行,“他要就给了吧,当是断了这孽缘。” “兄长身体不好,风雪交加,山路难行,还是我去接慕烟吧。” 叶烟行摇着头,依靠这马走在山道上,他只剩慕烟了,谁也不能把他从给自己身边带走。 落雪覆盖街道,这个天气还在外面走货的摊贩已经不多了,只有客栈和几家商铺还在开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慕烟看着和记忆里完全不同的萧条村落,眼泪哗得就落下来了。周衍之忍不住跳下马车,放着车上的孩子哭个没完,烦得他头痛。 “杜仲,孩子都是水做的吗?” “是啊。”听这孩子哭了一路,居然还没有脱力,掀开帘子把哭得不成样子的孩子抱出来,“也只能给他多喝几杯水了吧。” 此处本就偏僻,寻了几处都只说没有客栈,便找到了村中最好的一户借宿。 叶烟行到的时候,轻易就问出了一众华贵人物的去处。杜仲守在门前,看着远远而来的人,引着他进了屋子。 满桌的美味珍馐,毕竟是尊贵的皇帝,在这苦地也是讲究排场的,叶烟行进了房间那人也不看他,“坐吧。” 叶烟行来得着急也没能换了冬装,落了一身的雪花在暖和的屋中融化离了,浸湿的衣物贴身让人不舒服,抖着身子靠到暖炉边上取暖。 “人呢?” “看他模样可爱,有人带着哄呢。”周衍之说完当作周遭无人一般用起了膳食,面前这人相貌丑陋,可他孩子也是精致,如此想来原本的容貌应是被人毁去了。虽然贴着火盆,但还是在止不住发抖,穿得这么少在风雪中赶路也难怪他冷成这样了。 “哦?”周衍之接过锦盒,看到里面玉石小鼎盛几颗的莹白果实,细细看去还有果茎可以辨认,果然是白玉参丹。 “来人,送这位公子去找杜仲。”识时务者为俊杰,懂事的人总是招人喜欢呢。 “遵命。” 叶烟行跟在那人身后出了房门,一头栽倒在地上。 侍卫有些手足无措,“主子,这人倒下去了。” “去找大夫来。” 皇帝善文武,心中最是讨厌体格薄弱之人,不过是在风雪中赶了些路程,居然虚弱得晕了过去,完全不像个男人。把人抱起时候才惊觉身体先于脑子动作了,看着他痛苦得皱着眉头张嘴换气,把人送到了床铺上。 “公子体虚,身子比常人弱上许多,受了寒气便有些吃不住了,转好怕是要几日。” “几日?”周衍之心中不耐,东西已经到手了,不想再浪费时间,“可有快速之物?” “有是有,只是此药有些副作用。” “直接损害身体之物?” “并非,有些刚猛致幻罢了,再服下安睡的药草睡过去就好。” “去,跟着大夫取药煎过了送来。” 命人脱去他湿透的衣物,喂过药塞进被窝里,只等他转醒再多送些财物,就送他离开。千金之财换传世奇药,两清两结,自己虽是绑了他儿子,但也救了他一命,从此互不相干。 周衍之坐在床边看他发梦,潮红得脸,一张嘴开开合合说着他听不清的话,流着泪蜷缩身体,俯身靠了过去。那人睁开眼,神色迷蒙聚不起焦点,望着眼前模糊的轮廓,熟悉得气息传来,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你回来了,这次怎么去得这般久?” 真是没有礼数,周衍之想要拉开他环着自己的手臂,意料之外的滑腻润白,那感觉令人爱不释手,让他舍不得松开。 “你这次去边关也要几月吗?我每日都念着你,等你回来。”环抱者低低啜泣着,狐儿一样得蹭着他,喃喃自语,“六年了,你终于来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周衍之听着这人把自己当作别人了,心中不悦,想要挣脱,却被缠得更紧了,“你认错人了,放开。” “我不会认错你的,世间之人千万,唯独你,即使双目无光也不会认错。”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多么熟悉怎么会错,“可是我未有听话又惹你恼怒了,对不起,莫要再生气了。” 手心光滑的感觉,仿佛有引力一般让他吸附着他的手掌,不由得摩挲起来。 “想你,好想你。”幼狐一般伸出舌头舔舐男人的耳,吮吸那厚实的耳垂,“...抱我。” 春,狐起。 叶烟行解开里衣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跪坐在床上贴到了男人身边,纤细的身子颤抖着拥抱住了他的爱人,“抱我,求你了。” 周衍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下了然,分桃断袖之癖。不知廉耻,见到男人就此番姿态,人尽可夫的下贱之人。这种人也会有儿子,真是可怜了那家姑娘被生生糟蹋了。捏着他下巴看他那面容,实在有够让人作呕,倒是这双泛了红意的眼睛好美,美得勾魂摄魄。收回心神,开口道:“我不是你等得那人,你认错了...” 说着话不觉间倒抽了冷气,这脸不能看,可身子却是同手臂一般润白柔滑,还有这该死的舒爽感觉,真是爽快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就这么去了。 啊,已经不及得自己多久没有这般疏解过了,后宫那些欲爬龙床的女人,多是食人之花,其次又是朝臣之女不能...。万万没想到此次出宫,会有男人在这荒野之地服侍自己,还如此厉害。只是这人技巧实在是太好了些,想必恩客众多,才能这般厉害,心生不悦,大力顶撞起来。 听着耳边呼吸急促起来,口中颤动,粗暴的加快动作,熟悉的一切让叶烟行难以自持。 他要出来了。 按下那人的头,屏息由着那感觉尽数涌出。 叶烟行一双浅色狐眼望着他,细白的手指把流出嘴边的液体勾回口中,红艳的舌头舔净浊液。 周衍之小腹一暖,那人趴在腰间给自己做清理,不觉间恢复了状态,反正看不到脸,只要这身子就好了。抱起叶烟行趴伏在床上,分开双腿抬高腰 臀,对着自己敞开了身体。 身下的人配合得很好,两人十分默契,叶烟行摇晃着腰轻蹭后方,魅惑至极。 周衍之本是不想再碰他了,被眼前景色蛊惑着,心里乱如麻,捏着那臀肉送了进去,“如你所愿。” 叶烟行痛呼出身,咬着枕巾放松自己去容纳那人。赤红的温热滴落到洁白的床铺,六年不曾触碰的身体被粗暴得从中剖开,痛得落下泪来。 一些痛而已,被衍之抱在怀中好幸福。 好久没有这么爽过了,男人和女人果然是不同的,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养着小倌享乐了。与那口中的感觉不同,这处更是美妙,被紧包着让他只想狠狠去掠夺,鲜血润过的甬道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死在里面。流血了,不过只是一介乡野村夫,生死由命就是了。 等他回过神,叶烟行已经昏迷不醒,倒在床上了。 鬼使神差。 周衍之把叶烟行接回了皇宫,放在偏远宫殿里由御医诊治,退出那副身子时候本想着不再牵连,自己为这男人接连失控也是羞恼,刺目的红白印在眼里,一处好安全的地方。这么想着便带了回来,放置进了这冰冷的宫室。 看着依旧呆坐在桌边的叶烟行,伺候的太监笑着送上饭食布好碗碟,一个人吃了起来。原想着来着含花殿能有了出头之日,却不想这贵人居然奇丑无比,醒来后如同癫疯者在宫中乱闯,口口声声喊着他的孩子,多亏了几个侍卫愿意搭手把人敲昏了送回来,不然也不知道呀惹出多少事要自己善后,也算这人识相,醒了就没再折腾了。 当今皇帝因为初登帝位时多次在后宫遇刺,不喜入后宫。有了上代君王宠信太监的前车之鉴,即使皇帝再讨厌太监,各个管事送到宫殿种伺候的都是些面容姣好机灵整洁的小子,只盼着一朝天子幸。皇帝英俊逼人威武气概,君临天下权势滔天,周身雄性之气最是吸引阴柔,勾得太监们有了期望,心痒难耐。 瞥见床边的上好药膏,想起御医吩咐过的事,眼前这丑脸之人,竟然真的被皇上抱过了。哪里来的福气,也不知道珍惜,天天喊着要离开此处去找自己的儿子。 收拾完吃过餐具,不想再看那人,心中想着,这副模样想来也是皇上一时兴起,随便应付不让他死了就好。还自命清高闹绝食,让人一阵恶心,不吃拉倒。这般给我脸色,等这阵天恩劲儿过了,以后有的是法子治你。 冷哼几声迈出宫殿,落下了铜锁,把叶烟行一人留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