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天生反派》 1、BAU的侧写1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提醒】 本文苏苏苏爽爽爽,剧情各种崩,人物各种走形,天老二地老三,男主才是no.1。 原著党退散,考据党退散,没办法这文是原著党和考据党的噩梦,高抬贵手求放过。喜爱无逻辑狗血的朋友们走过路过不要放过~ 雷点我已经列清了么么哒,大家现在可以随意点x啦,针对这几点的找茬评我直接无视了哦 我知道好多读者朋友们不看文案,于是我就搬到第一章作者有话说里了,爱你们 ===  乔衡有一个秘密,一个伴随着他经历了一世又一世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他心底压久了,渐渐的,他就又有了一个愿望,一个随着他转世数载,都不曾改变过的愿望。 他想见一见孟婆,向她讨碗孟婆汤喝。 他学过很多东西,多到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学过多少种知识、本领和技能。他很少与人谈起自己会些什么,因为一旦打开了这方面的话题,就不可避免的会有人问他最擅长做什么。而乔衡最怕别人问他的特长是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反派。 准点来说,他穿越的那些人都是反派。 一个反派,你能指望他会些什么呢。 这一次,他重生到了美帝。身体原主人仍旧有一段让他恨不得将其塞回娘胎里回炉重造的黑历史,可惜身体原主人的生身父母都早已逝世,这个尝试只能作罢。 接着,就像他以前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自然地接受自己的新名字,再展开一段不论对他还是对身体原主人来说都是崭新的生活。 这些事情由他做起来实在是太熟练了,实在没什么可以细说的趣味性。 清晨时分,他起床后,到卫生间里洗漱了一下,拍在他脸上的凉水,使得他原本还有几分昏沉的大脑立即清醒了过来。 他抬头,沾着几滴水珠的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他”有着一头暗金色的头发,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面部轮廓略显深邃,五官分明且排布得恰到好处,这是一张几近完美的面容。若是对女士笑一笑,怕是没有哪位女士能够不脸红心跳。 即使是用过不少他人身体的乔衡,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相貌的确不错。只是,这相貌再好也不是他自己的。 他用手捧水,浇到镜面上,镜子倒映出的影像立即模糊了起来。这样做之后,他才擦了擦手,离开了卫生间。 在吃过早餐后,他将衬衫上的扣子一丝不苟的全部系好,穿上外衣,拿上车钥匙,准备去参加在弗吉尼亚州举办的一场画展。 他在开着车驶离居民区的途中,注意到街道尽头处多了许多巡逻的警察,人群中甚至有几个衣服上印有fbi字样的人员。 乔衡见怪不怪地开着车径直驶过,他早就对这个罪犯到处都是的世界绝望了。 新闻节目上,这个月出现一个投毒犯,下个月出现一个宗教罪犯,再下个月出现一个连环强/奸杀人犯,哪个月不闹出点事,真可谓是上帝保佑。 匡提科行为分析部的车与乔衡的车擦肩而过。 bau里的黑人组员摩根,在案发现场外刹住了车,他从车上走下来,紧随其后下车的是组员瑞德博士。 两人大步走进一栋民宅,勘察犯罪现场。 卧室里,躺着一具年轻的男性尸体,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致命的弹孔,身上带着凌乱的伤痕。 摩根和瑞德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摩根说道:“房间里很干净,毫无反抗痕迹。和三天前发现的那具尸体一样,都是一枪致命,身上有被刀具划伤的痕迹,如无意外,这具尸体身上刀伤也是在死者死亡后才造成的。看来我们遇上连环杀人犯了。” 瑞德下意识地纠正道:“不,截止到今天,他只杀了两人,现在还称不上是连环杀人犯。联邦局对连环杀手的定义中,指明在有作案冷却期的情况下,谋杀至少‘三’人,无固定犯罪地点的疯狂杀手,或是在同一地点展开大规模杀戮的罪犯,才能称为……” 根据以往与瑞德谈话时的经验,摩根急忙打断了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附和道:“你说得对。” 事实上,若不是第一个被害者是一个高级政要的儿子,这个案子本不该这么快就交到bau的手里。 瑞德轻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们最好不要让他真的成为连环杀犯,这意味着又一个无辜公民的死去。” “对极了。”摩根一边检查尸体一边无意识的附和道。 在两人带着现场勘察资料和照片回到匡提科后,bau小组成员对嫌疑犯展开了一场侧写。 “可以确定的是,嫌犯没有同伙,是单独作案。” “两名受害者都是金发年轻男子,生前都处于独居单身状态,都有体面的事业,受过良好的教育。显然,不明嫌犯曾调查过受害者的生活状况,并与之有过一定程度上的接触和互动。” “犯罪现场干净整洁,这表明不明嫌犯在杀死受害者时是有计划的,且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冷静理智。” “嫌犯在受害者死亡后用刀具凌虐他们的尸体,但在杀死他们时却用的是枪击这种快捷有效的方式。他要么身材矮小,要么体力较弱,或者他身有不便。” “他体格瘦弱,但长相颇具亲和力。他身高约为175公分,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同样受过高等教育,有一份收入颇优的工作。” “他曾经遭受过挫折,这挫折也许是感情上的,也许是事业上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个挫折一定是一个金发的男子给予他的。” “应该是感情上的。虽然不明嫌犯在受害者死后仍对其进行了一番凌虐,但你们看――”摩根指了指照片上两具尸体的姿势,“他们的姿势是被摆过的,但嫌犯却没有同其他报复性杀人犯一样,刻意将受害人摆出侮辱性或带着强迫性质的姿势,而是摆出了一个自然的仰面睡姿。这说明嫌犯在对其心怀恨意的同时,又不愿对他们造成的太大的侮辱,不明嫌犯的心底深处对他们保持着一种敬意或是仰慕。” 瑞德张了张嘴,然后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说……这是一个同性恋犯罪者?” 摩根摊了摊手,“这可说不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个人崇拜。” 还没等着bau小组找到更多有关不明嫌犯的信息,第二天,在距离第二个受害者不到两公里处又出现了一名受害者。 bau总管胡奇给技术科成员加西亚打了个电话。 面对着数个电脑屏幕的加西亚接起电话,“加西亚女王为您服务~” 胡奇根据三名受害者的发现地划了一个大致的地域范围,“帮我在这两个居民区内找一下人。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白人男子,金发,受过优秀的高等教育,高薪水,未婚,独居状态,无任何不良记录。” 过了一会儿,加西亚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我就知道,这样优质却单身的好男人不多,一共四个,我把他们的名字给你传真过去。” 挂断电话,胡奇对着在场的众组员说道:“加西亚一共找到了四个符合描述的人,如无意外,第四个受害者就是他们其中之一了。” 他连点了几人的名字,“等一会,你们拿着加西亚调查出来的地址,到他们的家里去一趟。” 众组员沉默着点点头。 ……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乔衡就像他这个阶层中的其余人一样,工作之余,时不时去一趟咖啡馆,偶尔再去一趟古典音乐会,参加个画展,周末与他人在游艇上举办个聚会,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 事实上也的确没什么不同的,唯一有点不同的是,原本应该是随机进行的休闲娱乐,被他安排成了有规律可循的事件。每周与朋友聚会一次,三个月听一次音乐会,每半年最少参加一次画展,一年至少一次国内旅游和一次境外旅游。 他每日的时间表更是精确到了分钟。也许在外人眼里,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死板无趣之极,不过乔衡却是乐在其中,他喜欢有规律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犯罪事件,他现在的生活一定会变得更舒适。乔衡感叹道。 在最新的这场连环杀人案件上了电视新闻后,乔衡就知道bau对不明嫌犯所做的侧写出现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更知道那个专杀金发男子的杀/手的真正目标是谁。 他检查了一下手中的枪支,安上几枚子弹,扣上保险栓,将它放到枪套里随身携带。没有人知道,他还在身上藏着一把匕首。 瑞德斜挎着一个包,整个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fbi,反倒像一个还在校的学生。他看了看纸上的地址,确定就是这户住宅。 他敲了敲门,为他开门的是一个金发的年轻男性,与加西亚所调查的档案中所说的一样。 乔衡看到这个出现在他家门外疑似大学生的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证件。瑞德:“fbi。” 对于fbi的到来,他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他侧了侧身子,说:“请进。” 在对方走进客厅后,他顺手关上了房门。 瑞德坐下后还是核对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布莱恩?斯特林?” 乔衡点了点头,“对,我是。” 瑞德自我介绍道:“spencer reid.” 他并没有浪费时间来进行寒暄,而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来此既是为了调查询问,也是为了保护可能被攻击目标。 实际上,除去坐在房间里的他本人外,还有两名联邦警察正在外面的车里坐着。而这两位联邦警察才是负责保护潜在受害者的主力军,瑞德这个外勤fbi能起到的保护作用几乎可以算作凑数的,他的工作以调查为主。 他看着对面这个衣着整齐,显得彬彬有礼的男子,条件反射似的对他进行侧写。这是一个富有,事业有成,有艺术涵养,有礼貌的上流人士,单身,不婚主义者,父母早亡,身上配有枪支,拥有持枪许可证。 对方表现的出来的一切都与档案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瑞德总觉得哪里有点违和感。 2、BAU的侧写2 之前,瑞德一走进门内,就注意到客厅里干净整洁得不像是一个单身男子的居住环境。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小型的书架,在路过它时,他看到书架上的书是严格按照字母表从左到右排列的。之后,在这简短的不足十分钟内,对方的言谈举止透露出他本人有着轻微的完美主义倾向。 然而瑞德清楚地知道,他所感到的违和感并不是从这些方面而来。 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把对方当做某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进行侧写的。于是这点违和感只好被他暂时忽略了过去。 金发的青年在听瑞德说完自己的来意后,露出了丝丝诧异。 乔衡表现得如同每一个自以为会与犯罪事件终身无缘的公民一模一样,有着些许对罪犯的厌恶,又有着对自身的担忧。然后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这个犹显稚嫩的fbi。 ……拥有极高的学历,智商极高,性格敏感内向,有一定的社交障碍,身为外勤fbi却不擅长使用枪支。 与此同时,他以一种谨慎的态度提问道:“你是说,那个新闻上所说的杀人犯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是我?” 瑞德纠正并补充道:“是有可能被攻击目标之一。” 如果换做bau中的其他人,这时候大概会对这个潜在受害者安抚一番,以方便接下来的交谈。但社交能力低得惨不忍睹的瑞德,显然并没有抓住这个好时机。 对方很冷静,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瑞德在心底又为对方添上这样一个评价。他问:“最近一段时间,你有没有在不经意间觉得像是有人在监视自己?” 乔衡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没有。” “那你在最近有没有新交的朋友?”瑞德又问,然后形容道,“你和那人的关系刚脱离陌生人这个行列,又不算太熟悉。他体格并不健壮,身材也不高大。” 乔衡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这种仅有几面之缘的‘朋友’,我的交际网中实在是太多了。” 这回答中规中矩。 青年暗绿色的双眼中,带着少许苦恼以及一片坦率,任谁都不会认为他其实是在敷衍对方。 但他的确是在敷衍。 瑞德毫无所觉,他道:“斯特林先生,在距此一两个月前,您有没有与什么人交恶?” 乔衡回道:“挤垮了一家上市公司算吗?” 瑞德:“……算。”上至股东,下至普通公司职员,这一共交恶了多少人。 然后,乔衡就听到对方张嘴报了一串有关失业造成的报复性杀人事件的数据。这位年轻的fbi难道就没想过对一个潜在受害人说这种事情,完全可能会把这人吓得晚上失眠吗? 数据报到一半,瑞德似乎也意识到这个时候说这种事情不太好,只会给对方造成心理压力,他立即闭上嘴,尴尬地停了下来。 乔衡无所谓地笑了下,示意对方继续。 瑞德轻声道:“抱歉。” 他继续问:“那家公司的名字是?” 乔衡:“蒙尔拖。” 瑞德记住了这个名字,准备等会给加西亚打一个电话,让她查一查这家公司里有没有符合嫌犯侧写的员工。 接下来,瑞德又问了几个问题。 摆在角落处的落地钟突然响起。 瑞德看了下时间,发现时间不早了,他从自己斜挎着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速记本,用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了一个电话号码。他将纸撕下来,放到茶几上。 他对乔衡说道:“非常感谢斯特林先生的配合,明天会我再来的,如果想起一些有关案情的事情或遇到可疑的人请随时通知我们,你可以拨打这个电话,会直接连接到行为分析部。外面有两个警察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如果遇到自己无法处理的情况,可以让他们帮忙。” 乔衡笑着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将瑞德送到门外,目送他离开。进屋前,他向着一片林荫处多看了一眼。那里停着一辆正监视着附近所有情况的警车。 送走fbi,回到房间里的乔衡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比起那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连环杀/人犯,他更想避免与fbi接触,或者该说是不得不避免接触。 身体原主不是什么好货色,原主干得更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在太阳下晒一晒的正当职业。 而乔衡自己,就凭他脑海里那些任何遵纪守法的人都不该会的本领,若是一不小心在这群眼比鹰尖,嗅觉比狗灵的fbi行为分析师面前露出一星半点与常人有异的迹象,他就等着麻烦缠身吧。潜在罪/犯这个名头,他还是不要为好。 他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乔衡习惯性的亲自上手做晚饭。 这顿晚饭并不奢华,反而简单得很,一块极小的牛排,一枚煎蛋,两块方形薄片面包,对于在美帝传统中一天之中本该最丰盛的晚餐来说,这点食物完全能称得上是简陋了。 要是换做一名普通女性,这点晚饭大概能达到七分饱,但对于一名正直青年的成年男子来说,这点食物吃下去也就只能达到“勉强不饿”的程度,要说“饱”那是绝对谈不上的。 对于乔衡来说,只要饿不着肚子,摄入的能量也足够支撑日常各种生命活动,他就觉得已经足够了。 这个习惯究竟是怎么养成的,他一点也不想去回忆。 独自一人用完晚餐后,他收拾好餐具,打开水阀,冰凉的水流冲在盘碟刀叉上,浸在水中的手指也染上了几分冷意。洗刷完毕,他走到烘手机前吹干了手。 然后他坐到沙发上,摊开了一张报纸,准备将之前未看完的部分看完。只是,他的思绪却全然没有停留在报纸上,眼里是一闪而过的幽暗。 住宅外不远处,一名警察从警车上下来,对着车里的另一名警察说:“还要别的吗?” 车里的那名警/察摇了摇头,“不要别的了,你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就够我们两人吃饱了。” “那我走了。”先前下车的那名警/察背着身子一摆手,向今早来时看到的那个便利店走去,顺便还可以在周围巡视一番。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那个连环杀人犯,要不是这个人渣,他和女友定在今晚的约会就不会泡汤了。 警/察渐渐走远,路灯投下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映在他前方的地面上被越拉越长。突然间,他看到自己影子的身旁多了一个影子,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一阵警惕,他下意识地回头,一道奇怪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意识消失前只看到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自己面前一晃而过。 坐在车里,正等着自己同伴回来的那名警察,听到车窗外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没等他看清来人究竟还是不是自己的同伴,他的额头上就已经多了一个弹孔,倒在了车里。 bau总部―― 高登是行为分析部里的资深侧写师,他有着丰富的破案经验。他看着屏幕中出现的那几张受害人照片,对着正在加班的众人说:“我想我们之前所做的侧写走入了一个误区,我们都陷入思维定势了。由于以往出现的连环杀人犯,以男性居多,所以我们这次都下意识的把这个嫌犯当成男子,但……如果不明嫌犯是女性呢?” 3、BAU的侧写3 高登:“还记得我们对嫌犯做的初步侧写吗?‘身材矮小、体力较弱’。要是不明嫌犯是一个女子,不就正好符合了吗?毕竟大部分的女性都不如男子个子高,力气也稍弱于男性。” bau的总管胡奇皱了下眉头。 高登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道:“我们需要将之前对嫌犯做的侧写推翻重做,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做另一个简单的逆向侧写,来证实一下嫌犯的性别。” “想想那些受害人。他们每个人都年轻英俊,前途光明,事业有为,生活富裕……最重要的是,他们目前单身,而这样的优秀青年永远也不会缺少追求者。有女子试图接近他们,她的言行中带有一定的目的,却又不至于让人心生反感。这样的女孩子他们见得实在是太多了,大胆求爱的、羞涩示好的、故作矜持的等等等等,他们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说到这里,高登停顿了一下。 他拿起被害人的照片,看着它们,意外深长地说:“人一旦失去了防备与警惕,总是容易出意外。” 胡奇沉重地说:“而这次的“意外”就要了他们的命。” 高登:“没错,就这么简单。” 在判定嫌犯为女性后,高登和胡奇为这个连环杀人犯重新做了一次侧写。 胡奇联系了一下负责此次案件的外勤探员,将新侧写结果告知他们。除去fbi的探员,负责保护四位潜在受害者的警察也都接到了通知,他们需要警惕的是出现在潜在受害者附近的符合新侧写的女性,而不是男性。 然而,在他们将通知下达下去之后,高登和胡奇只收到了三组警察的回应,第四组出外勤的警察完全没有给予任何回应。高登再次下达了一次通知,第四组警察仍然没有给予任何回复。 高登和胡奇对视了一眼。 …… 乔衡学过很多知识,懂得很多事情。但总有些事情是他永远也弄不懂的,比如说他一直都理解不了那些心理变态者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使他无数次旁观了这类人一生的记忆,他也无法理解他们的人生逻辑。 但是,由于身体原主人的缘故,当他不得不面对“这类人”时,他最常表达却正是“我理解你”、“我明白这种感觉”、“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之类的意思。 更讽刺的是,明明他完全理解不了他们大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又能一步不错地预料到他们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他们每一步的选择。 就比如现在。 一只手覆上门把手,轻轻转动,木制的门扉被人无声地推开。一个人影从外面走进客厅,“他”的步伐异常轻巧,却又不显得小心翼翼、畏手畏脚。 这是一名有着棕色头发的年轻女子,面上甚至带着几分纯然的学生气,如果忽略了她手上的那把□□,倒真是一副完全无害的模样。 乔衡交叠着双腿的膝盖上摊着报纸,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火星明明灭灭的香烟。 他把视线从报纸移到地面上,一双白底红纹的女款运动鞋映入他眼中,再往上,是一双颜色干净无比的蓝牛仔裤裤脚。 他抬起头,真诚地评价道:“这双鞋不错。” 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对于她的到来显得毫不意外。 显然,他的表现并不合来人的心意。女子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之前的美好几乎荡然无存。她快速的把枪顶到乔衡的额头上,然后又像是受到了惊吓般,把枪移开。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刚才枪口顶到的位置,在注意到那里不仅没有破皮,连些许红痕都不曾留下后,她这才放下手。 他看上去还是如以前一样,没有谁能够表现得比他更绅士,但她实在是太清楚了,这一切都是虚伪的表象,世界上再难找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傲慢的人了。 即使明白这些事情,她的视线仍旧不可控制地集中在这人身上,像从前一样,只要他在她身边,她的注意力就会被这个人吸引,所有思考能力都会被他夺去。 自上而下的,她认真地看着对方,不放过一丝一毫。 而这时,她才留意到乔衡手中的香烟。 她像是愣了一下,然后说:“你以前不抽烟的。” 乔衡看向指尖夹着的烟,往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他说:“以前是以前,我现在开始抽了。” 她靠近了几步,近到他能隐约地听到她的呼吸声。乔衡听到对方开口道:“你变了很多。” 这个说法真是可爱得令人发笑,但也实在是太熟悉了,这话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自女子进入他的客厅后,他第一次看向她的面庞,不置可否地回道:“人总是会变的。” 语气里有几分轻慢,这句用着女子最为熟悉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扇门。女子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为什么要变?以前那样不好吗?我完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悲伤,“你抛弃了我,背弃了我们的信仰――” “还放弃了我们‘伟大’的目标。”乔衡很自然地打断了她的话,并接上了话茬。 他把手里的烟卷在烟灰缸里一按。他一边按灭烟头上的点点火星,一边说:“我觉得我该对你说实话,在我眼里,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干一份同样见不得光的‘大事业’这种事,一向是用来搞笑的。” 他像是完全无视了女子再次扭曲起来的面容,更加尖刻地说:“很蠢,也很傻,而且很滑稽。” “停下,闭嘴,你怎么能这样说?谁都可以这样认为,只有你不可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听说这个的!”女子大声道。 乔衡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你如果不想再从我嘴里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你完全可以抬起枪,把我一枪打死。我早就不想活了。” 恰恰相反,没有谁的求生欲/望更强于他了。 女子非但没有把枪再次对准他的额头,反而颤抖着手,再也无法举起枪/支。啪的一声,枪掉到了地面上。 乔衡把报纸重新叠好,规整地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面。 他十指交叉,认真地看着她,他说:“外面的警察,你杀了他们?” 女子无所谓地反问道:“你说呢?” 乔衡:“看来他们已经死了。” 他继续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在fbi到来之前开诚布公一次。我知道你手里握有足够让我在监狱里关到死的证据,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把它们交给我。” 他一向不喜欢把事业与爱情掺杂到一起,这很容易产生不良后果。身体原主的所作所为,更是进一步坚定了他的这个原则。 虽然身体原主完全没有把她看做自己爱人的意思,不过是在培养一个合适的工具。所谓爱情,也只是单方面的。身体原主只是不曾拒绝她的示爱罢了,但这点纵容正是造成今天这件事的导火索。 你可以称呼真正的布莱恩·斯特林是一个发战争财的投机分子,叫他情报贩子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不过贩卖情报可不是他的主职,但他从指缝间泄露出去的那丁点东西,就已经足以让他在联邦政府的黑名单中榜上有名。 感谢哥伦比亚特区废除了死刑。不过乔衡还是觉得比起所谓的“终身监/禁,不得假释”,还是一个枪子来得痛快,对漫长、无聊、绝望的监狱生涯的可怕畅想,足以暂时击败他强烈的求生欲/望。 当然,只要那份证据不存在,这一切的假设就都不会化为现实。 女子的嘴唇颤了颤:“如果我说,我已经把它毁了,你信吗?” 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 乔衡沉默着,像是自暴自弃般闭上了双眼,倚着沙发,良久,他轻声道:“我信。” 女子的眼中像是有什么既微弱又璀璨的光芒乍然亮起,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继而,她又有些无措地说:“对不起,我很抱歉。” “我是说……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她的语速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些什么,“我在特伦亚大街的一家店铺里寄存了一个包裹,老地方,你知道的。” 她有些不敢注视那双眼睛,她害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被欺骗的怒火。然而事实却浇了她一盆冷水,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一片理智与冷静。她立即就明白了。 “你骗我的!你根本就不信!”她的双眼里盈满了泪水,却没有一颗泪珠滚落。 乔衡:“别把自己塑造成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别忘了,之前是你先骗我的。” 女子绝望地看着他,“好了,你赢了,你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fbi马上就要来了,你准备把我交给他们对吗?” 乔衡摇了摇头,“那对我没好处。别误会,我是说――”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自己可以活着离开的错觉?” …… fbi外勤车飞速地行驶在公路上,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找到之前失去联络的第四组警察时,毫无意外地发现他们已经死去了,一枪致命。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从不远处的住宅内传来。 4、BAU的侧写4 听到这声枪响,高登心道不妙,他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大喊:“fbi!” 同时,火力小组迅速从他身侧进入房间。 高登向前走了几步,待看清客厅内的景象后,他的神情突然放松了少许。 只见一棕色头发的年轻女子倒在地面上,额头上有一个弹痕。她对面站着一个青年,衣领稍有凌乱,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常见的民用□□,正对准了地面上的女子哦。青年看着地面上的尸体,向后退了半步,面色有几分苍白。 到这时,谁还能不明白地面上躺着的这个女子就是那个连续犯下三起案件的杀手? 高登摆了摆手,让火力小组放下武器。 然后他又对拿着枪的青年说,“来,深呼吸,放轻松,把枪放下。” 乔衡松开手,枪掉到了地面上。他微微侧头,似是不想看到地面上的那具尸体。 对他来说,fbi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白天时曾经来访的探员瑞德博士,也在这时走进客厅。 高登吩咐道:“瑞德,帮忙倒一杯咖啡。”接着他看向乔衡,“也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聊?我们需要保留现场,以待勘察记录。” 瑞德听话地去到了一杯咖啡,递到了乔衡面前。 他之前有粗略地观察过嫌犯尸体额头上的弹孔,很显然,他的枪法很准,至少比自己的枪法准多了。对方应该是受过枪击训练,不过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花钱雇人来指导自己枪击能力和搏击术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情。 瑞德决定将白天见到青年时,他所感到的违和感归类为错觉。 青年接过杯子,很有礼貌地向他道了声谢。 水蒸气模糊了乔衡眼中的晦暗,他看了一眼高登回答道:“去我书房聊吧。” 至于如何处理地面上的那具尸体,这件事情全权交给fbi就可以了。 根据“城堡法”,在有人非法闯入私宅的情况下,房主可以采取致命武力进行自卫。一方是被通缉的连环杀人犯,一个是被fbi定为潜在受害者之一的记录良好的公民,没人认为青年会被被检控方提出犯罪指控。 这也是他有恃无恐放任女子进入住宅的原因之一。 高登随着乔衡走进书房,他一边走,一边打量房间的装潢。 两人来到书房,高登坐了下来,随口问道:“这房子是你自己设计的?” “对。”乔衡点了点头。 高登真心实意地说:“很不错。” 乔衡笑了笑,算是收下了这句赞美。 见对方彻底放松下来,高登开始询问案情。他拿出纸笔,准备做记录。 “斯特林先生,还请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描述一遍。” …… 瑞德将尸体勘察完毕,便站到一旁闪开位置,让联邦警察对嫌犯的尸体拍照。他走到另一侧的墙壁前,墙壁上一共镶嵌着三个书架,他一本本的浏览着这些书籍的名字。 “少了些什么。”白天时他就想说这话了。 就像j.k.罗琳的《哈利·波特》在各国儿童群体中风靡一样,同样也有几本书籍是在他这个年龄段的青年人中流行的。 瑞德清楚地知道他人是怎样评价自己的,学生气、书呆子等等等等,但就是在旁人眼中呆板无比的他,家中都有几本他认为写得还不错的流行书籍,有推理悬疑类,也有科幻类。 但这三个书架上却没有任何一本这类的畅销书。 瑞德看得出,摆放在书架上面的这些书,并不是被人用来故作高深或是用来炫耀内涵的。不论人们如何爱护书籍,书页上总会留下一定的痕迹,越是经常翻阅的书籍越是如此。从书架上这些书籍纸页上面的阅读痕迹来看,书主人显然经常翻阅它们。 他决定到书房里看看,不知道书房的书架上是不是也这样。 就在这时,一阵谈话声传入瑞德耳中。他侧头一看,高登和金发青年正从书房中走出来。 高登向瑞德一招手,“瑞德,过来。” 瑞德走了过去,高登将自己刚刚记下来的谈话记录交给他,瑞德快速地扫了几眼,没什么值得特殊关注的地方。 高登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过头对着乔衡提醒道:“斯特林先生,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考虑暂时换个住处。” 这位资深侧写师眨了下眼,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开口道:“躲记者。” 不用高登提醒,乔衡也正有此意。某些案件中的受害者或是受害者亲属,会借助媒体的炒作趁机搏出名,但他显然没有炒作的必要,而且他也根本不喜欢与媒体记者打交道。 他似真似假地说:“这次我一定要换个治安良好、防御系数高的住处,这种事情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斯特林先生,介意我去你的书房看看吗?” 乔衡看向突然插话的瑞德,回答道:“请便。” 高登看了一眼瑞德,没说什么。 瑞德到书房一看,果然也是这样。与其说这是一个书房,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家庭工作室。书架上摆放得最多的是一份份文件夹。而摆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书籍,即使不看内容只看装帧,也知道它们绝对与畅销书无缘。 走出书房时,瑞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在高登和瑞德调查完毕,坐上fbi的雪佛兰外勤车准备回bau总部时,高登问:“怎么,发现什么疑点了?” 瑞德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 不管如何,既然出了命案,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乔衡将这些纯粹浪费时间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助理处理,然后开始着手搬家事宜。 那处房子他已经预备很久了,里面各类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只需要请个保洁员清扫一下积攒的灰尘,就可以放心入住。最初,那片居民区中的住宅主要是面向政要明星销售的,安保系数极高,所以乔衡才在那里购置了一栋房子,为的就是防备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以调整状态为由,将最近的工作都推给了他的秘书。他在家“休养”了几天后,他才动身去特伦亚大街取回那个包裹。 那是一个被包装极其精致的小礼盒,不到巴掌大,上面扎着一根红色的丝带。他看着它,谁能想象到这么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小盒子里,会装着能够让所有fbi都为之骚动亢奋的资料? 它被他放在副驾驶座上,就这样带回了家。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这个刚取回来的小礼盒。或许里面装有一张内存卡,又或许是一把保险柜的钥匙,也有可能里面装着一张光盘。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思考了无数个该如何安全无虞地销毁这份即将到手的资料的方法。 当然,这个盒子里也有可能既没有所谓的内存卡,也没有什么保险柜钥匙,有可能只是一张印刷着某个线人名字和联络方式的名片。 毕竟这是她惯用的手法了。 但他此时并不想遇到后这一种情况,因为那意味着他需要再到另一个地方,再从另一个人手里取得他要的东西,一个计划步骤越多越容易出意外,那份资料经手的人每多上一位,他暴露的几率就要上升十个百分点。 乔衡抽掉了扎在盒子上的红丝带,那动作不紧不慢,给人一种像是在拆开心爱之人所赠的礼物的错觉。 他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对折起来的纸片边缘处无比齐整对称,显而易见的,纸片原本的主人在折叠它时一定非常用心。 他拿起纸片把它打开,待他看清里面的字迹时,手指不由得顿了一下。 “它从不是什么罪证,只是我和你在一起生活时的点点滴滴。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它从不在别处,只在我的脑海里。 ……我爱你。” 房间里唯有时钟上的秒针在嗒嗒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乔衡的视线在最后一句话上停留良久,最后他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把白纸重新叠好。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打火机,打开盖子,金色的火焰蹿起,吞噬了纸张的一角。白纸被火焰一点点吞没,最终在乔衡的两指间化作一团火焰,他松开手指,火焰掉落到烟灰缸里,然后泯灭,只留下些许灰烬。 她所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现在是他――乔衡。 5、泰坦尼克号⑴ “他还没退烧吗?” “没有,先生。” “阿司匹林给他吃下去了吗?” “已经吃下去了。” “神父呢?” “神父也已经来过,刚刚才离开。” 这是一件装潢极其华丽的房间,厚重的鹅绒窗帘垂在窗子两侧,做工精致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倒垂下来,折射着从窗外射进来的细碎阳光,价值不菲的油画被随意地挂在墙壁上,从上到下无论哪里都极尽奢华。 而这里并不是什么城堡宫殿,不过是二十世纪初一个资本家家中的一间卧室罢了,这并不是特例,这个时代上流社会中的人们的家中大都如此,一样的色彩艳丽,一样偏好使用硬木和象牙。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发烧了?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如果他今天再不退烧,我绝对会解雇你――”一身着西服正装的消瘦中年男子转过身,对着正贴着墙壁站着努力假装自己是壁纸的其余女仆,狠狠地补充道,“以及你们!所以,你们懂了吗?” “好了,父亲。”躺在床上,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青年打断了男人的话语,“我感觉今天已经好多了,别再难为她们了。” 没有谁能够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了,不过是穿越初期特有的排异反应,再过上几天就能恢复正常。 之前还一脸严肃满目愤怒的中年男子,在听到青年开口说话后,立即收起了脸上怒火。他关切地问道,“真的感觉快好了?感谢上帝,你要是再继续发热下去,我都要考虑让神父给你放血了。” “放血治疗?我可不信这个。” 乔衡从床上坐起来,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向女仆招了招手,女仆会意地取下衣服拿到他面前。在女仆的服侍下,他很快就穿好了衣物。 “卡尔,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得到否定答案的中年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有一个约要赴,你如果身体不舒服,记得叫家庭医生。” 他再次转过身来,对着之前与他对话的女仆吩咐道:“好好照顾卡尔,若是再有变故,立即通知我。”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严厉。 女仆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看向自己垂到脚面上的裙边,不敢再搭话。 乔衡皱了下眉头,说道:“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父亲。”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整了整自己领带,大步离开。 这时,女仆又为乔衡递来一件外套。 乔衡一改男人在这时接受女仆帮助穿衣的姿态,他接过外套,礼貌地道:“我自己来吧。” 女仆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自己来。”青年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话语,他不着痕迹地推开女仆的手,穿好了外套。 女仆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 之前离开的男人名为奈森·霍克力,祖上在大航海时代移民美洲,后来踩着工业革/命的步伐起步,依靠重工业彻底发迹,成为美国匹兹堡的一位钢铁大亨。 前不久,奈森带着他的儿子卡尔来到英国伦敦商谈业务,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一病不起。一连几天都高烧不退,直到今天才有了些许好转的迹象,他那颗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少许。 之后,他又接连观察了几天,在他确定卡尔完全好转病愈后,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为此,他还特地前去感谢了一下拜尔斯神父,若不是这位神父赶过来为卡尔做祈祷,卡尔也不会这么快就病愈。 这几天,乔衡的心情一直不错,不用担心身体原主留下的苦主前来找他报仇――因为没有,原主也没有留下什么组织需要他操心安排,更不必费劲心机躲避国际警察、fbi、cia的调查追捕,说实话,他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光。 父子两人骑着马匹悠闲地走在草坪上。 马背上的年轻人身姿挺立,神情平静,年长者落后几步,他以一种欣赏的目光在后面看着前方的青年。 年长者突然提快马匹前进的速度,与青年人并肩而立,他对着儿子说道:“来伦敦有一段时间了,你有没有中意的小姐?” 青年头也没回地回答:“没有。” “这真可惜。”奈森继续说道:“我要回匹兹堡了,只是我不能带你回去。你要留在这里,我需要你帮我拿下一笔生意。”他摸了摸马脖子,马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 乔衡稍稍拉了下缰绳,马匹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他微微侧头,看了奈森一眼,问:“什么生意?” “据可靠的消息透露,英国政府有意建造三艘史无前例的巨型游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至少要拿下船身的制造权,有不好决策的事情你可以给我发电报。” 奈森看着自己儿子,那眼神就像是老鹰在期待雏鹰展翅。 乔衡笑了,他道:“这并不难。” 这的确并不难,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的。 在奈森·霍克力这位钢铁大亨刚刚从伦敦驶往美国的游轮上走下,回到匹兹堡时,他就收到了一份乔衡通知他自己已经拿下这笔生意,让匹兹堡这边做好准备的电报。 美国这边,霍克力名下钢铁厂中的所有管理人员,没人知道这位小霍克力先生是如何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到这件事的。 有人过来询问奈森,是不是他给小霍克力出谋划策了,奈森很实在的表示,他对此同样是一无所知。上帝知道,他在坐游轮回匹兹堡的一路上,都已经做好派人支援卡尔的准备了,谁能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 …… 二十世纪初,汽车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欧洲富裕阶层中,已有不少人开始使用这种新生事物。 几辆汽车陆续在同一地点停下来,穿着正装的男士女士纷纷从车上走下来。他们手里拿着请柬,一副赶赴宴会的打扮。 不管在何时何地,乔衡永远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打扮,然而即使这样,他依旧显得出挑不已。他将请柬递给侍者,带着老霍克力为他聘请的一位助手,走入了宴场。 “前面那位就是卡尔·霍克力。”两个身穿礼裙,手拿折扇的妇人低声说着什么。 “真年轻,我记得他们不是说他已经四五十了吗?” “那是他父亲奈森·霍克力,他们家在美国匹兹堡那边经营重工业。” “这位小霍克力订婚了吗?” “还没,他们这些从美国那边过来的年轻人眼界高着呢,一般的名媛都看不上。” 乔衡目不斜视的从她们面前走过。 不管是什么宴会,女士们的话题永远逃不开珠宝首饰与八卦这三样,而男士们的话题则永远离不开政治、政治、政治。 这算不上是一场富有新意的宴会,唯一值得一说的是,这场宴会是以庆祝三艘巨型游轮招标成功的名义而举办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出现了。 主持人走上场,照例讲了一大堆众人早就听腻了,且听了前半句就能猜出后半句的口水话,以及一些关于三艘巨型游轮的宣传词。 这些众人都不耐烦听的东西,乔衡却听得耐心极了。 就在众人以为主持人即将结束讲话时,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大声道:“现在,我将公布这三艘巨型游轮的名字。她们分别是――” “rms gigantic!” “rms olympic!” “rms titanic!”(注1) 话音刚落,众宾客一片哗然。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新造船只的名字将会一直保密到下水前。这种提前公布船只名字的行为,打破了以往各个公司约定俗成的做法,真真正正的堪称欧洲史上第一次。 在资本家面前,可千万别提什么惯例,能驱使资本家的唯有“利益”。 建造三艘游轮的牵头公司董事微笑着看着已经讨论起来的众人,心底满意极了。他看向卡尔·霍克力,很巧,两人对上了视线,他拿起一杯白兰地,向那位来自匹兹堡的青年遥遥一举杯。 “你这个点子真是棒极了!” 两人相隔甚远,乔衡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对方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做了个口型,无声地说道:perfect! 乔衡轻轻一笑,同样举杯回敬。 6、泰坦尼克号⑵ 一夜之间,三艘巨型游轮的名字出现在了伦敦各大报纸上,几乎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三艘游轮还没开始建造,就已经开始有人询问游轮的航行路线,以及头等舱的船票如何出售。 三艘游轮的船东伊斯梅先生,在短短的几天内,已经不知道接了多少张宴会邀请函。 他之前曾与卡尔?霍克力商议,如果这个策略有效,自己就会将三艘轮船上所有铆钉的供货权交给他。而事实证明,这个策略岂止是有效,带来的效果完全是超出预计! 他对助理吩咐道:“把这份授权书给霍克力先生送过去。” 就在助理离开前,他又叫住了对方,问:“听说霍克力先生还没订婚?” 助理呆了一下,然后恭敬地回答道:“据说的确是这样的。” 伊斯梅为自己没有女儿惋惜了一下,然后朝助理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 萝丝撑着梳妆台站着,女仆站在她身后,为她拉紧束腰上的绳子。 “小姐,深呼吸。” 萝丝深吸了一口气,女仆趁机在她身后猛地一拉绳子,她被这骤然缩紧的束腰勒得咳嗽了一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女仆为她捧来衣料昂贵、剪裁上乘、做工精美的裙子,萝丝将其穿上,然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女仆摆弄她的头发。 布克特夫人在这时走进房间,她一脸惊喜地说:“我的女儿,你今天真是美丽极了。” 她拉起萝丝的手,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然后拉着她转了一圈,“那位霍克力先生的心一定会被你俘获的。” 萝丝笑得有几分勉强。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青年,如今的贵族小姐,一向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什么时候需要她去讨好别人了? 贵族,二十一世纪的天/朝哪还有什么贵族?但如今的她不就是贵族。想起前世因为学习好就好似处处高自己一头的堂姐,她心中缓缓地吐了一口恶气。 布克特夫人似是看出萝丝对此事兴致缺缺,她立即劝道:“别这样,萝丝,你知道的,自从你父亲去世后,我们就不比从前了。我见过他,相信我,整个伦敦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青年了,你不会讨厌他的。” 萝丝反问道:“如果他真的有你说得这么多优秀,他哪里还轮得到我?” 布克特妇人摇了摇羽扇,说:“当然靠得是你父亲过去留下的交情,老霍克力可是很乐意你嫁给他儿子,我真该给你看看他在电报中是怎么跟我说的。” “是吗……”萝丝对着镜子扶了扶自己刚绾起来的头发,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应道。 布克特夫人拍下了手,“我的好萝丝,霍克力先生马上就要过来接你去看歌剧了,不管他是自愿前来的,还是被老霍克力一封电报逼着过来的,你都要给我好好表现,一定要淑女一些,千万不要在霍克力先生做出那些下等人才会做的动作。只要让他爱上你了,一切都好说。记住了吗?” 萝丝心中一阵不高兴,她敷衍地说了几句话,将布克特夫人打发走了。 一辆白底金边的汽车在布克特私宅前停下,司机走下车,为坐在后方的人打开车门。一身穿卡其色衣物的青年走下车,青年手里拿着一个底面积约有两巴掌大小的礼盒。 私宅里走出几位女仆,将青年迎了进去。青年将礼盒交给一位女仆,女仆提着裙角欠了下身子退了下去。 乔衡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私宅的装潢,与其他上流阶层中的人们的家中没什么不同,奢侈、华贵,有谁想得到这奢靡的表皮下,房主人早已负债累累、入不敷出。 布克特夫人从楼梯上优雅地走下来,她个子高挑,身材偏瘦,只是脖子略长。这位夫人笑着道:“日安,霍克力先生。” 说着,她抬起自己的手。 乔衡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虚吻了一下。 “日安,布克特夫人。我父亲有提到您,他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奈森他总是这么客气。来,这边坐。” 布克特夫人赞赏地看着他,如此出色的青年,萝丝肯定会满意地。她说:“萝丝这孩子有些害羞,要劳烦霍克力先生多等一会儿了。” 乔衡平静地说:“没关系,我在这等她。” 布克特夫人说:“听说您与最近那位风头大盛的伊斯梅先生关系很好?” 乔衡不置可否地说:“不过是在生意上有些来往。” 布克特夫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那是一位有着红褐色头发的女子,她身着一袭白裙,手戴一双同色丝质手套,神情中带着几分矜贵。她施施然地走到楼梯中间,停下了继续向下的脚步,她就那样一手搭着扶手站在楼梯上,垂眸看向那个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幽静的青年。与她想象中的脑满肥肠样截然不同,见他正在看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乔衡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走上前去。 萝丝提着裙摆,向下迈了几曾台阶,然后向着他伸出了手。 她将手放到青年的掌心,道:“日安,霍克力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 一辆辆汽车停放在伦敦最负盛名的一座歌剧院前方,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相互结伴着走进剧院,偶尔遇到相熟之人,便带着浅笑纷纷点头示意。 萝丝挎着乔衡的胳膊,也走进剧院。 他们的位置是观看效果最佳的几个包厢之一,一眼看去,舞台上的任何事物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高高在上的位置并没有带给萝丝分毫快/感,在她眼里,这华丽的歌剧厅就好像是一只巨大的鸟笼,再美丽昂贵也摆脱不了它用来束缚他物的本质。坐于座位上的这些形形色/色的宾客,就好像是被鸟笼禁锢圈养起来的鸟儿,笑得得意又无知。 最可怕的是,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发现了自己悲惨的处境,却只能被迫服从鸟笼主人的安排。 乔衡只装作不知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看歌剧吗?” 萝丝猛然回过神来,“不,我很喜欢歌剧。” 这的确是实话,她喜好艺术,醉心哲学,只是身边没有任何人能够与她交流畅谈。她所倾心的那些事物,在他人眼里,只不过是名媛用来增加身价的筹码,你只需要表面摆出一副我很有涵养、我很有艺术素养的模样,谁会在意你究竟对艺术有多深的研究? 她问:“即将上演的是哪一出歌剧?” 乔衡回答道:“莎士比亚的《奥赛罗》。” 这部歌剧没什么可说的,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丈夫在人挑拨离间下误会了自己的妻子,然后杀了妻子,真相大白后又自杀的故事。 第一幕开场,演员走上台。乔衡随之将目光投向舞台。 不愧是伦敦排名第一的歌剧院,能在这里表演的歌剧演员,定然都是有一定水准的。排除演员,其余的那些事物,不论是舞台道具,还是服装佩饰,也都做工精良,没有粗制滥造的痕迹。 一幕幕情节被演员演绎出来,矛盾层层叠加,观众们的情绪也被充分调动起来,不少女士捏紧了扇骨,指尖都开始泛白。 萝丝自然也不会例外,突然间,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忽视身旁之人太久了,她下意识的向他看去。 只见青年的视线专注地停留在舞台上,但他的神情却是一如歌剧刚开场时的沉静,他就好像是在观赏一出闹剧,不论是台上的悲欢离合还是情绪高涨的观众都与他截然无关。 乔衡注意到萝丝看向他的视线,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又看向舞台。 见他像是完全无视了自己,萝丝心中有些不快。 她知道自己该讨好他,只要他与自己结婚,就能帮助自己还清父亲留下来的巨额欠债,但她又不是真正的萝丝。她已经决定了,她可以嫁给他,却绝不会给他自己的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与他交谈自己对《奥赛罗》的见解,当然,根据以往的经验,她都做好被人用茫然又怪异的眼神看着,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的准备了。这些可悲却不自知的人啊。 他看着舞台低声说:“爱情是有时效性的。” 那声音并不大,但萝丝却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 乔衡稍稍侧了下身子,胳膊搭在扶手上,随口问道:“上大学时你有选修过生物学吗?” “并没有。”萝丝撒谎道。 在那群贵妇眼里,女子上大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学习知识,不过是为了能够有个好婚约罢了,而秉承着这种思想开办的女子学校,又怎么会有生物学这种不符合女子艺术涵养的课程呢? 不过她又不是这些愚蠢的家伙,曾经的她还是学过的。 “你了解‘荷尔蒙’这个名词吗?” 看着萝丝,他只是平静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它是人类身体分泌出的一种物质,它能够控制我们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当某几种荷尔蒙分泌得多了点,我们就会产生‘爱情’,当它分泌的量恢复常态后,‘爱情’就会消失,‘爱情’的保质期实在是短得可怜。” 这样的解释自然并不精确,而且漏洞百出,但对于一个没接触过这种概念的人来说,这样说无疑是最好理解的。 萝丝听懂了他的潜台词,问:“你的意思是说,奥赛罗杀死黛斯德莫娜时,他们两人间或许早就没有爱情了吗?” “对。比起用‘爱情悲剧’这个词来形容《奥赛罗》,我更喜欢直接称其为‘亲情悲剧’。” 萝丝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种说法。按你这种说法,难道在你心目中就没有永恒的爱情存在吗?” 乔衡没有反驳什么,他像是突然失去了交谈的兴趣,正过身子边看歌剧边道:“它本来就不存在。” 7、泰坦尼克号⑶ 乔衡拿到了三艘游轮的铆钉供货权,严格说起来,这笔单子比起建造泰坦尼克号船身的那笔单子还要大。 远在美国匹兹堡的老霍克力在当日在接到这个单子时,都不自由自主地惊愕了一下。然后他迅速地召开各部门会议,联系附属于钢铁厂的零件制造加工基地,并把这个单子中的一部分任务摘了出来,摊派下放到本地的其他众小型加工厂,毕竟光靠霍克力名下的那座零件加工基地是不可能完成这么庞大的任务的。 奈森·霍克力有些疑惑,为何卡尔在发来的电报中,一再强调,在下放任务时一定要选择不曾有以假充次不良记录的厂商进行合作。 不管如何,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乐得配合他,反正不过是在挑选合作对象时多费些功夫,顺便在验货时多把把关而已。 历时将近三年,三艘游轮中的泰坦尼克号首先建造完毕。 停泊着泰坦尼克号的港口人来人往,不管是买没买票,人们都对这艘史无前例的巨大游轮好奇不已,纷纷想要一睹为快。 船票刚发行不到两天,就被抢购完毕。 同时,港口附近的几所酒吧和旅馆,一夜之间住满了客人。 萝丝在布克特夫人的说服下,一直在与卡尔·霍克力交往着。 她和他一起登上了前往美国的泰坦尼克号,他们会在美国费城举行一个婚礼,届时会有人五百位宾客到来。 不过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并没有带给她丝毫喜悦,她与他若即若离地相处了三年,她太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了。 他并不是她常见的那种空空无脑的上流人士,相反,他学识丰富,才华横溢,他可以说是她所接触过的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一位。 然而即使套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文明表皮,他内里的东西与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功利,一样的死板,一样的虚有其表,他没有因为沾上艺术的气息就变得比别人高尚。 是的,她厌恶他,她厌恶这些造作的上流人士。 乔衡对着布克特夫人说:“萝丝最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当然,他这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自从萝丝登上了泰坦尼克号,她的脸色就没愉快过。这让他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在晚上梦游,拿着刀子架她脖子上逼着她上了泰坦尼克号。 布克特夫人尴尬地摇了摇羽扇,“别介意,她以前从没做过游轮,有些不适应。” 乔衡对着自己的助理吩咐道:“去我的房间里拿几片晕船药给萝丝送去。对了,我的行李箱里放着一本弗洛伊德写的书,也一块给她送去好了。” 布克特夫人笑道:“萝丝有些孩子脾气,平时真是麻烦霍克力先生多多担待了。” “夫人客气了。” 正在甲板上望风的萝丝收到晕船药后,有些气恼,“我不需要这个。” 当她再一眼扫过乔衡的助理递过来的书籍时,她的脸上泛出些许欣喜,“太好了,他带来的吗?替我谢谢卡尔。” 助理离开后,萝丝突然记起卡尔并不喜欢读弗洛伊德的书,她去过他的书房,里面没有任何一本弗洛伊德的书,也很少与人探讨这方面的内容。很明显,这本书是他为了迎合她才刻意带上游轮的。 她心里的喜悦减下几分,她不喜欢这么投机虚伪的做法。 当然,萝丝不知道的是,乔衡并不是不喜欢读弗洛伊德的书,所以才没有在书房里摆放他的书,而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才没有这么做。早在曾经的曾经,他就已经将他书里的每字每句都记录在了脑海里。 没人知道,他的脑海里究竟记录了多少本有关心理学、精神学的书籍,弗洛伊德的书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晚宴时,萝丝无意与他人聊起弗洛伊德,却没多少人与她搭话。他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政治、生意,仿佛这才是他们生命中的唯一。 她紧抿着唇,恍惚间,她好像觉得整个头等舱,所有的人就有如一只只虚假的木偶,他们沉醉在由他们自己织造的虚假的梦境中,只有她一个人无助的清醒着,想要呐喊却无望。 乔衡看到萝丝跑了出去,他并没有跟着跑出去,而是直接嘱托保镖去看看她,以防出现意外。 他现在并没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小女生的一点别扭情绪了,现在的他每时每刻都在掐算着时间,以防泰坦尼克号出现什么意外。 后世曾有科学家研究,泰坦尼克号的沉没与矿渣制成的劣质铆钉有关,所以他在一开始就干脆地夺得了铆钉的供货权。 除此之外,在电影中还有两个人与此次事故有着莫大关联。 一是怂恿游轮提速的船东伊斯梅先生,一是无视冰川警讯的船长。 当然,还有一个无论是历史还是电影都有提到的关键物品:望远镜。由于某些原因导致望远镜缺失,船员只能靠肉眼观察海面,这无疑也间接促成了泰坦尼克号沉入海底。 若是这几个巧合都不再发生,乔衡绝不相信泰坦尼克号还会沉没。 乔衡并没有跳舞的兴致,便在提琴乐团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一会儿之后,乔衡派去照顾萝丝的保镖回来了。 保镖弯腰在他耳边道:“布克特小姐脚下失滑,差点从船上摔到海里,被三等舱的一位先生救了下来。” “救下萝丝的那位先生叫杰克对吧?” 保镖回道:“他叫做杰克·道森,一个三流画家。” “替我备一份厚礼谢谢他,既然他喜欢画画,就再为他准备一套画具好了。” 乔衡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即使他明知道这位杰克·道森就是那位与萝丝早就不朽之恋的男主角。 这时,乐团中的小提琴手恰好拉完最后一个尾音,向众宾客鞠了一躬。 乔衡随着众人为他鼓掌。 保镖适时地退了下去。 …… 泰坦尼克号的船东伊斯梅先生在晚宴上喝得醉醺醺的,他摸了摸自己胡子,惬意地又喝下了一杯酒。 “伊斯梅先生,这艘船真漂亮啊!”不知是哪家的贵族小姐在他耳边夸赞地说道。 伊斯梅自豪地道:“她的确很漂亮,不过她的设计师可不是我,你瞧,他在那儿。” 伊斯梅应付走这位贵族小姐,心底思量着泰坦尼克号是否可以再次上一次各大报纸的头条。 当他走出宴会厅的时候,身子已经开始有些不稳了。 他走到一个拐角处,似乎看到前面有人向他招手,并叫着他的名字。伊斯梅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是哪位老朋友在叫自己,他急忙上前走了几步。 紧接着,他只觉得脖颈一痛,陷入了黑暗。 两个健壮的男子把他装到麻袋里,抬着他来到了某个房间内,往里一扔,锁上了房门。 喧闹了一晚上,第二天人们普遍起得很晚。 太阳早已高高升起,但甲板上却没有多少宾客。 乔衡在栏杆后站着,潮湿的海风迎面而来,带着一股异样的腥甜。 老年人睡眠少,一位起来散步的西装革履的老者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的夫人挽着他的胳膊,同样的笑意满面。 乔衡对他们并不陌生,施特劳斯夫妇,美国梅西百货的创始人之一。 在这对老夫妇走远后,乔衡耳侧突然响起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海豚从水中高高跃起。 隐隐约约间,他好像还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 “刚才走过去的是施特劳斯夫妇,在美国经营着一家百货公司。”萝丝向着身边的杰克介绍道。 他朝气蓬勃,谈吐幽默,勇敢善良,富有同情心。她看着他,觉得自己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真实。 杰克赞叹道:“你认识的人真多,不过你说的这么多人名,我一个也没记住。” 他在甲板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十几米开外一个站在栏杆前,背对着他们的西装男子身上。他指着他问道:“总不会所有上等舱的客人你都认识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即使萝丝随便编一个名字来骗他,他也不会知道真假。 萝丝骄傲地看了杰克一眼,顺着他手指的方位看过去,在看清那人是谁时,她的脸色顿时僵了一下,她干巴巴地介绍道:“霍克力,他就是卡尔·霍克力。” 乔衡辨认出了那道女声的身份,听到对方吐出自己的名字时,他转过身,两人亲密的身影映入他眼中,他把目光投到萝丝身上,镇静地道:“早安,萝丝。” 8、泰坦尼克号⑷ 乔衡看向杰克,道:“想必这就是道森先生了,很感谢您对萝丝的帮助。” 杰克明白对方指的是那晚自己救下萝丝的事情,他轻咳了一声从自己口袋里抽/出手,“你好。” 乔衡与他握了握手。 萝丝这时候反而镇定了下来,毕竟她和杰克什么都没做,她完全没有必要慌张。 她趁机插话道:“这里有我陪着杰……道森先生就好,卡尔,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用在这陪着我的。” “那好吧,照顾好自己。”乔衡向着杰克轻颔首,他道,“道森先生,祝您旅途愉快。”然后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甲板。 他离开后,萝丝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镇定,她在畏惧他,虽然她不知道这畏惧从何而来。 …… 中午用餐时,布克特夫人奇怪地乔衡:“卡尔,你今天看到萝丝了吗,她不知道上哪了,我找都找不到她。” “今早我在甲板上看到她正与道森先生在一起,想来他们现在应该还在一起。”乔衡照实不误地说道。 布克特夫人的眼神里特出些许疑惑:“道森先生?” 接着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个三等舱的人?萝丝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嫌恶。 “夫人放心吧,我有派保镖在后面跟着她。” 听到他这样说,布克特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她赞道:“你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 乔衡身旁坐着一位身材颇为圆润的女士,她对着众人说:“你们听说了吗?史密斯船长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医生和神父已经过去看他了。” 一位男士询问道:“他还能继续掌舵吗?” 那位身材带点肥胖感觉的女士是布朗夫人,她回答道:“估计不能了,挺严重的。” 布克特夫人一脸同情,然后有点惋惜地说道:“真可惜,我听说他对这次的航行期待已久了。” 是啊,真可惜。乔衡一边想道,一边用刀子轻轻割开了一块牛排。 接替史密斯掌舵的是一位名叫汤姆·布鲁斯的年轻人,实际上,他能登上泰坦尼克号托的正是乔衡的福。 泰坦尼克号上的老船长,是一位有着二三十年航海经营的老舵手。然而丰厚的经验往往会使人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自负,在这点上,船长这个职业同样如此。 可以这么说,老船长那积年累月攒下来的海航经验,对于即将的泰坦尼克号,非但不是一种幸事,反而成为了一种阻碍。 电影中,他正是出于以往的经验和自大,无视了前方传来的冰川警讯,导致泰坦尼克号撞击冰山。 那就换个人掌舵吧。 汤姆·布鲁斯是老船长的副手,当船长因故无法掌舵时,他就能替他掌舵。 他身上有着初出茅庐的掌舵新手惯有的毛病,缺乏应变经验,只会按照规章制度行事,但这种颇为保守死板不懂变通的行为有时也能够成为一件好事。或者该说,乔衡要的就是这种保守死板。 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点是不管古今中外都通用的。 布鲁斯很年轻,而年轻人总有一种迫不急的展现自己能力的心理,他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表现自己,他先是了解了一下各船员的情况,确定一下各船员负责的部分是否运作正常。 众人皆知,只要上级领导有心想查,就算没毛病都能查出点问题来,更何况本来就有问题。 布鲁斯一脸惊讶:“什么!没有望远镜?” t望手点了点头。 在这个没有雷达的年代,t望手的责任重大,然而一个人的视力再好又能看多远,所以望远镜成了t望手的标配。 在二十一世纪,若是一艘船在航行途中突然雷达失灵,估计这位船长的冷汗瞬间就能下来。 布鲁斯的表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他在泰坦尼克号上是老船长的副手,但老船长并没有让他接触太多的事情,简单点来说就是一直在冷藏他。 谁能想到他刚掌舵就遇到这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去头等舱问问,说不定哪位先生女士带着望远镜,看看能不能借来先用一下。” t望手心中叫苦,早知道就不跟布鲁斯说这件事了。头等舱的那些人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估计又要挨骂了。 当这件事传到头等舱后,一下子成为了头等舱全员的话题。 一位女士把手放在自己胸口,用快要晕厥似的表情说道:“上帝啊,这真是太不安全了。” 有人说不满地道:“开船前难道不应该将各项设施都配备好吗?我们交了船费,现在还要我们提供望远镜,下次是不是还要我们自行准备食物?伊斯梅先生呢?这是他的船,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让他来处理。” “对,应该让伊斯梅解决这件事。” “伊斯梅先生去哪了?我今天一直没见到他。” “我也没见到他!” “我也是,我以为他在和他的小情人在一起‘约会’呢。怎么?直到现在还没从房间里出来?” “我之前去他房间找过他,他没在房间里。” 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伊斯梅失踪了。 站在一旁的船员,脸色变得煞白。船东要是出事,他们这些小人物又哪能讨到好。 乔衡手中拿着一本书,骨节分明的两指间夹着一张书页,他缓缓掀过一页,在他阅读完又一页上的文字后,才合上手中的书籍。他直接走到这个船员身边,说:“我有望远镜,跟我去拿。” 船员松了一口气,急忙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宴会厅。 头等舱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到了二等舱和三等舱船客的耳朵里。 萝丝与杰克坐在一起,她说:“伊斯梅先生是个傲慢又虚荣的家伙。” “所以你觉得他有可能是被某个不喜欢他的人整了?”杰克饶有兴致地问。 “很有可能。” 萝丝翻看着杰克的画册,她说:“你画得真好。” “一般般吧。”听到萝丝这样夸奖他,他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为了遮掩脸上的情绪,急忙低下头用手去翻画页。 萝丝也正准备把画板再翻一页,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杰克抬起头,视线撞入一双如湖水般的眼眸里,如此的澄澈,如此的美好。 …… 布鲁斯觉得自从自己掌舵以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都出现了。 在得知船东伊斯梅先生失踪后,他急忙组织人手进行搜寻工作,最终在一个小杂物间里发现了他。 伊斯梅先生精神萎靡,他说他是被人打晕的。 经验老道的船员进去一看,就知道伊斯梅是被人整了。房间里有一点被伊斯梅吃剩下的面包和一个装满清水的水桶,显然把他关到这里的那人并没有打算置他于死地。谁知道他到底得罪谁了。 伊斯梅叫嚣着,一定要找到凶手! 他早就想明白过来了,那个向他招手的模糊不清的人影,以及从后方把他打晕的人,绝对是同伙! 然而没等他怒吼多久,就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船员连忙去请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说:“没事,他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在房间里多休息几天应该就没问题了。这几天不要让伊斯梅先生到甲板上去了,万一被海风吹着,说不定就要生一场大病。” 他这样说完全是保险起见,他早就见识到这些所谓上流人士的身体到底有多脆弱了,还是往保守里说比较好。 于是,可怜的伊斯梅先生,估计直到泰坦尼克号抵达港口前,他都只能在房间里呆着了。 …… 女仆正在房间里为萝丝梳妆,萝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思绪仍旧沉浸在白天时与杰克相处的场景中。 布克特夫人严肃着一张脸走进来,她挥了挥手,让女仆离开,她压低了声音,不可思议道:“萝丝,我不是让你远离那个三等舱的男人吗?你怎么还去招惹他?” 萝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一言不发地看向镜子。 她艰涩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乔衡对结婚的对象并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他也从不会说什么“我会永远爱你”之类的话,比起爱情,他更希望将两人之间的感情培养成亲情。谁若是愿意嫁给他,他定会给她心灵上的尊重,物质上的享受,他觉得自己有做出这种承诺的资本,而且他也没有苛待他人的习惯。 因此,他觉得自己的条件并不差,至少没有差到让人一看就生厌的地步。 但那位布克特小姐,自见他的第一面时,就不喜欢他,这一点自始至终都不曾得到改变,且极其坚定。 乔衡是个很较真的人。 这个特点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长大后,直到今天,他一直都没有改变这点习惯的打算。 萝丝和他争论这世上究竟有没有永恒的爱情,他没能说服对方,但也没被对方说服。 既然如此,那就证明给他看,证明这世上的确存在永恒的爱情。 他喜欢用事实说话。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有耐心。 9、泰坦尼克号⑸ 泰坦尼克号即将抵达美国纽约。 代理船长布鲁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的航行真是有惊无险。 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找到将布鲁斯先生打晕的凶手,幸运的是,这位船东先生出事的那天,泰坦尼克号上当值的是那位刚停止腹泻的老船长,而不是自己。就算伊斯梅先生要迁怒,也牵连不到自己身上。 当游轮即将抵达港口的消息被船员通知下去后,三个舱次的宾客们都沸腾了起来。 或许人们在出海的前一两天,还对这次海上之旅兴致勃勃,但这一成不变的碧海蓝天终究有欣赏够了的一天。许多天之后,同样的碧蓝色海水,在人们眼里却不再如同最初那般神秘美丽,反而让人心生焦躁。 而现在,他们马上就能离开甲板,让双脚再次踩到货真价实的土地上了。 轮船上的一位神父忍不住念颂上帝之名,感谢上帝保佑他安全度过了这次的海上旅程。 泰坦尼克号嚣张地鸣着震耳欲聋的汽笛,驶入了纽约港口。 纽约港口早已挤满了人,有来接人的,有纯粹是为了见识一下泰坦尼克号的,还有报社的记者早早的在港口立好了相机。 有不少站在甲板上的船客与港口上的人们互相招着手、摇着自己的帽子,虽然他们彼此都不相识。 头等舱的船客可以优先下船。 在这次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海上旅程中,这些起居于头等舱的先生女士们都趁机扩大了一下自己的关系网。在下船前的那一小段时间内,他们忙着与自己新结识的朋友话别,并试图邀请对方有时间到自己家做客。 乔衡站在甲板上,他戴着一顶此时最为流行的宽沿绅士帽,手里拿着一根黑色手杖,最是肃整却常见的打扮。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材高大,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群年轻人对乔衡说道:“年轻人就该该打扮得像他们一样。” “像孔雀一样。” 听到这个评价,中年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中年男子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他道:“我去找蒂娜了,再见。” 乔衡轻轻抬了一下自己的礼帽,“再见。” 刚才与他交谈的男士是本杰明·古根海姆,这是一位声名扫地的先生,他风/流成性,投资眼光极差,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曾被他由于投资失误而打了水漂。 但他有一个足够耀眼的姓氏:古根海姆。 古根海姆家族作为美国著名的一个家族,名下有着闻名全球的采矿业与冶炼业。任何一个钢铁大亨都很难不去关注这个家族。 不过,即使抛却掉这个姓氏,他仍然是一位值得一交的朋友。 另一段真实的历史上,在游轮即将沉没时,他曾说过―― “这条船不会有任何一个女性因为我抢占了救生艇的位置,而剩在甲板上。我不会死得像一个畜/生,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与这样一个能够在生命关头留下这种遗言,并让自己的行为严格地贯彻了这两句话的男子成为朋友,你至少不用担心在日后的某一天会被他从背后捅刀子。 一个人若是连个不会在危难时刻反水的朋友都没有,那也未免太可悲了。而若是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那无疑是人生中一处值得珍藏的宝藏。 铺着红地毯的船梯向着岸边延伸铺展开来,已经有头等舱的船客率先下了船。 布克特夫人急匆匆地赶到乔衡身边,她问:“卡尔,萝丝又不见了,她跑哪里去了?怎么没跟着你?” 她记着卡尔曾跟她说过,他有派保镖跟着萝丝,所以她在萝丝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时,并没有费力去找她,而是直接找到卡尔,向他询问萝丝的踪迹。 她却不曾想到,这一次,这个一向彬彬有礼的青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而是说道:“这就要问您的女儿了。” 布克特夫人愣了一下,她看向卡尔身后,当初跟着他一起登上游轮的几位保镖和助理都呆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人空缺。 “夫人,借光,我要下船了。” 布克特夫人大为恼火,她刚想说什么,保镖的一只胳膊恰好拦到她身前。乔衡踩着船梯走下了泰坦尼克号。 三等舱的船客最后下船。 杰克拉着一名少女的手,这只手的皮肤是如此的细腻,也至于他都不敢使劲,生怕弄伤手的主人。 那少女有着一头红褐色的大/波浪卷发,以及一双美丽的湖绿色眼睛,她戴着一顶做工粗糙的草帽,身上穿着杰克从三等舱的一个女人那里借来的一套裙子。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下了泰坦尼克号,然后一路狂奔。 萝丝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要飞起来了,她这不是在逃离泰坦尼克号,而是在奔往更为光明而自由的未来。 她终于脱离了那个鸟笼! 她终于解脱了! 离开港口后,萝丝拍着自己胸脯,气喘吁吁道:“我们……没被人……发现吧?” 杰克看了一眼四周,“放心,没人发现你。” 他痴迷地看着萝丝,然后扭过头看向一旁的树木,讷讷地问:“你……真的不后悔?我给不了你太多的东西,也无法维持你以前那种生活。” 萝丝打断他的话,“这些你之前就跟我说过了,我是不可能再回去的,我再也无法忍受那种仿佛提线木偶一样的生活了。” 她双手捧着杰克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她柔声道:“我爱你,杰克。” …… 三年。 三年间能发生些什么呢? 在这三年间,斐迪南大公被刺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枪声已经打响,战火的硝烟逐渐向世界各地蔓延。德军直逼巴黎,东普鲁士被俄军进攻,英法联军共创马恩河奇迹,德军“速战速决”政策破产。 同样的三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曾挥霍掉父辈遗产的浪/荡子重现父辈辉煌。 古根海姆家族欲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卖掉所有的采矿业。在本杰明·古根海姆的牵桥搭线下,乔衡提前从古根海姆家族手中预订下了几处矿点。 然后他创立了一个风险投资公司,目前为止,这还是世界上第一家风险投资公司,他一不小心就抢走了原本在未来属于劳伦斯·洛克菲勒的“风险投资之父”这个称号。 曾有对乔衡说过,当人们在外面提到你的家族和你的姓氏时,第一个想到的不再是你的父亲,而是你自己的时候,你就可以担得上一句真正功成名就了。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形容的话,乔衡自然是再出色不过的。 三年,也足够一对曾经热恋的情侣彼此面对面时,大脑不再下达分泌爱情荷尔蒙的指令。 当初,萝丝和杰克离开港口后,选择在纽约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住了下来。 她不敢对人说起自己继承自父亲的姓氏,她既怕被母亲或霍克力找来,也不希望自己和杰克宁静的生活,被父亲遗留下来的债主打破。 当时走得急,连点首饰都能捎带上。 在定居下来后,两人首先要想办法赚取生活费用。 杰克说:“我这里还有一点钱,足够这个月的房租。我再去给别人画画,至少这个月的生活费用不用忧愁了。” 萝丝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在杰克出门后,萝丝则开始思索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决定给人当家教。 可当她上街区应聘家教时,才发现这个小镇上的人们都是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统一的学校里去学习,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能够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学校已经很了不起了,有哪来的钱财去请单独的家教呢? 如果是在纽约城里,一定有不少人愿意请家教。 但她实在不敢就这样到大城市的富裕人家里抛头露面,一旦有人认出她来,她父亲往日的那些“亲朋好友”一定会找上她的。 而且,除此之外,她也付不起纽约昂贵的房租以及生活费。 当然,这一点是杰克给萝丝分析的。 萝丝无法放下身段去纺织厂做女工,父亲还在世时,她曾去纺织厂参观过,来自二十一世纪人权至上的她,对杰克描述自己纺织厂里看到的场景:“她们太可怜了,他们这是在剥削,是压迫!这是不道德!伦敦的女工曾为此组织过游/行,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杰克听着也觉得她们很可怜,“你不需要去纺织厂做工,放心,我会养活你的。” 萝丝觉得难为情极了,她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在为自己不去纺织厂做工而开脱。” 杰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 萝丝却觉得难堪极了。 某一日,当萝丝从商店里买完面包回家时,看到一位身材妖娆的女子全身赤/裸的躺在她和杰克的床上,而杰克正在专心致志地为她画画。 她动了动嘴唇:“杰克。” 杰克回头看到她,显然他之前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家了。 萝丝的心中突然烧起一把火,眼中有些酸涩。她说服自己,自古以来,有那么多的画家都画过s/体画,s/体在艺术家眼里等同于艺术,并没有什么情/色的气息。 但不论她怎么劝慰自己,在看到那名女子看向她的挑衅的眼神时,她就无法成功说服自己了。 萝丝骄傲地抬起头,指着那名女子,说:“这是我的家,出去!” 杰克愧疚地看了一眼萝丝,那女子找他来为她画画,他问她在哪画,那女子说直接在你家就好了,当时他也没多想,毕竟这事情他在伦敦时干过不少,也就习惯性地答应了下来。 而且,他也必须尽快接几张画像的活来做,否则他下个月的房租就要拿不出来了。 那身材妖娆的女子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鄙视地看了萝丝一眼,“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端什么架子。” 萝丝的脸色一白。 杰克不悦道:“我不画了,你走吧。” 听到他这样说,那女子才慢悠悠地离开。 晚上,杰克辗转反侧,他在为下个月的房租而忧愁。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大不了去赌场上凑合一晚上,有没有房子住都无所谓。但有萝丝在,这怎么行。 等等,赌场…… 杰克第二天拿着家中仅剩的一点钱去了赌场,大概他运气好,竟然让他赢回了一点钱,至少下个月的房租有着落了。 萝丝在得知他去赌场后,非常忧心地劝他,赌博这种事情还是少参与为妙。 杰克笑道:“没事,我知道分寸,别忘了当初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就是我赢回来的。” 依靠给人画画挣钱这种事情,实在不稳定,说句不好听点的,画家基本上都是去世后才出名。当他和萝丝的生活费又一次告罄时,他只好再一次和人赌牌。 这一次他却输了。 萝丝得知这件事后,生气地说:“我不是让你别去赌博了吗!”她心里有些埋怨杰克。 杰克很尴尬。 没办法,萝丝只好接了大量洗衣服的活,否则她和杰克在下个月就要被赶出房子了。 闲暇时,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上已经磨出了一层茧子,再不复曾经的细嫩。 她以前从没干过这些家务,这些事情都有女仆来做,后世的话还有洗衣机。同时,她身为穿越者的骄傲也不允许她这样做。可是现在,她却亲手开始做以前她家中的女仆才会做的事情。 她咬紧了牙关。 第一次大战的炮火,让美国得到了大批欧洲来的订单。各种服装场、皮革场都接下了大量的订单,急缺工人。 杰克应聘成功,成为一家皮革厂的工人。 皮革厂的工作量非常大,工作环境极其差劲,每次工作完毕回到家,他几乎是倒头就睡。萝丝有时想和杰克谈话,聊一下两人都喜爱非常的艺术,就像当初在泰坦尼克号上一样聊一下两人共同的梦想,却总是没有机会。 萝丝心中忍不住悲伤,他是不是不爱自己了,否则怎么会如此不耐烦的应付自己。 当萝丝过生日时,她说:“杰克,给我画幅画当做礼物吧?” 杰克知道自己买不起昂贵的礼物,在听到萝丝这样说时,他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拿出画笔为她画画,但是由于长时间没练习,再加上他在皮革厂里干了太多重活,手指上长满了厚茧,拿起画笔时怎么也找不对感觉。 他烦躁的把画笔丢到一边。 萝丝被吓了一跳,再也不敢提画画这件事。 日复一日的,她的生活循环在白天给他人清洗衣物,晚上等待杰克回来,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倒头就睡的节奏里。 有时,她会发点小姐脾气。一般情况下杰克都会先一步退让,但这一次,杰克实在忍不住跟她吵了几句。 “杰克,你变了。” “够了,别再发你的大小姐脾气了!现实点吧,我现在真的没时间与你聊什么诗词歌赋!”发完火,杰克又后悔了,想向她道歉,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萝丝呆愣愣地看着杰克,觉得自己心目中的爱情坍塌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论她到哪里都逃脱不掉这千篇一律的生活?曾经她为古板守旧的上流社会而厌倦,而现在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这种麻木的生活,她真的受够了。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 乔衡将刚看完的一封信件撕成条状,然后将其团起来扔到了纸篓里。 所以说,最后的最后,事实还是证明了他是正确的。 10、白蛇传(一) 月朗星稀,阴风阵阵,破落道观的窗户嘎吱作响,外面一棵枯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倒映在有些残破的窗纸上,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道观里隐隐约约传来孩童的啜泣声,原来这座破道观里绑着七八个孩童,最大的不过十二三,最小的看起来顶多只有八/九岁。 奇怪的是,除去这几名被束缚着的孩子外,这座道观里居然还冒出了一个和尚。 这和尚身材干瘦不已,未语眼先笑,他好言好语的对着这些低低抽泣着的孩童,说:“莫要哭闹,你们今生能助佛爷我修行,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与其在这尘世间浑浑噩噩地走一生,倒不如把舍了这身皮囊供奉给我。” 他笑呵呵地转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串骨白色的佛珠,正是他多年前,取自十八名童子腿骨上的一节打磨而成。 几个孩子瑟瑟发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风猛地把门吹开,门撞在墙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和尚原本还带笑的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口,待他看清来人后,又是一笑,“真是虚惊一场,我还以为谷真道长你不来了,你看这些孩子如何,大概能提炼出多少精血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清俊道人,他手持一柄桃木剑,身穿一席白衫,外罩一件墨色道袍,双袖并未穿上,就那样披在肩上。发如泼墨,被一顶黑檀莲花冠束起,然后如流水般散在身后。他眼神中似是含着一股阴郁,当人细看时却又消隐无踪。 乔衡扫视了那群孩子一眼,评价道:“都很不错。” 那和尚的脸上几乎乐开了花,“那当然,这几个可是我挑了数百个孩童才跳出来的。” 几个孩童的眼里露出绝望地神色。 和尚向后退了一步,以免等会儿有血迹沾到自己衣服上,他笑得眉眼弯弯,“不用改天了,现在动手吧。” 那道人配合着点点头,“正有此意。” 然后他提剑一剑捅进了和尚的心脏里,没有谁看清了他刚才的动作,包括刚才还笑得开心的和尚。 “你……”和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咳出一点血沫。 乔衡犹嫌不足的握着剑柄,轻轻拧了半圈,停顿了一会儿,他利落地拔出剑,在甩了一下剑身,几滴血珠溅到地上。 和尚砰的一声倒在地面上,激起一阵飞尘。 几个刚才被吓得闭上双眼的孩子悄悄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死人了。” 有孩子尖叫了一声,借着就被其他的孩子捂住了嘴。 乔衡上前几步,挽了一个剑花,捆绑着孩子的绳子碎成几节。 他看了这群孩子一眼,刚想说什么,却是咳嗽了几声,这之后才开口说道:“天亮后自行离去吧。”然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 有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女孩,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她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了几步,哽咽着道:“还请……还请道长留步!” 其余几个孩子也有样学样的相继跪下。 乔衡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 那女孩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还请道长收留我们,也好随身服侍道长以报恩人大德!” 观其行为谈吐,必然出身富贵人家,乔衡问:“你家人何在?“ 女孩一指那死去的和尚,道:“这妖人……已将我家中成员屠戮殆尽。” 其他几个孩子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是被继母卖给他的!” “我家那边闹饥荒,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们知晓这道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纷纷用期冀的目光看向乔衡。 “我收留你们有何用?”乔衡问。 几个孩子几乎要被这近乎于直白的拒绝给逼哭出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窗户啪的一声自己打开来,道观外面那棵枯树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一个明媚妖娆的青衣女子正坐在树杈上,她嫣然巧笑道:“你这牛鼻子道士未免太过绝情,你就收留了他们又如何?” 乔衡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跟脚,他说:“我如何行事,还用不着你这个蛇妖教导。” 那青衣女子被他一语道破跟脚,有些恼羞成怒,“我看这些孩子都好得很,你不要我要!”语毕,一甩手臂,她的衣袖化作一道长长的纱幔,从窗户钻入了破落道观里。 此时,那群孩子已经吓得退到了墙角上。 乔衡一剑斩断了这道翠色长幔,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上,血落在桃木剑上,眨眼间消失不见。身上的道袍化作一道流光从他身上滑落,挡在了那几个孩子面前。 青衣女子被他吓了一跳,她之前观他道行并没有多深,但如今这股切切实实的杀意与危机感却是毫不做假的。 青年的眼中带着几分晦暗,此时的他实在不像个讲究静气凝神的道士。 青衣女子强颜一笑,“我今天先饶了你这道士,改日再会!” 说完,树上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乔衡面色有几分苍白,他回头看向那几名孩子,皱了皱眉,终还是说道:“跟我走吧。” …… 青留山脚下的人们都知道山上有座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位道士,有传言这位道士已年过百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也有人说那道士看清来就是一稚龄孩童,谁也不曾真的见过他。 人们最常见的还是那座道观里的道童,他们无一不明眸湛然,唇红齿白,看起来就好像是画像上走下来的仙童一样。 这山上的道童,每过半月就会下山采购物品。 几个道童结伴而行,叽叽喳喳地聊着该买些什么。 一位在酒楼上用餐的老者,正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个道童,他向下指了指,对着一旁的店小二问道:“他们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道观里出来的?” 小二凑到窗边看了一眼,回答:“是他们。他们每个人都会点法术,可了不得了。” 老先生缓缓地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小二赔笑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就在小二准备离开时,老先生问道:“他们那个道观怎么去?” 他心中一阵悲哀,当今圣上偏信,梁贼当道,钦天监无能,天下大旱,田间颗粒无收,官员们却趁机中饱私囊,如今竟只能寄希望于民间奇人异士身上,望他们能求得上天早日降雨。 老先生身边站着一个铁塔似的男子,他从衣襟里摸出几个铜板,交给了小二。 小二收下铜板,利落地回答道:“一出镇子,西边有条石板道直通青留山道观,老先生顺着走就行了。” 11、白蛇传(二) 当年乔衡救下的几个孩子,几年过去,如今最年幼的也已有十三四岁。 那几名孩童都是当初妖僧为了提炼极品精血,按照八字盛、资质佳等诸多条件特意挑选出来的,人人都是钟灵毓秀的好苗子。有这样的底子在,在他们长大几岁后,也难怪会有人认为他们都有一副仙童般的好模样。 最初,乔衡是真心不想收留这几个孩子的。 倒不是觉得养孩子麻烦,古人平均寿命短,孩子普遍心智早熟,严格说起来,把他们收留下来也不过是多几张吃饭的嘴、占几张睡觉的床的事情。 可问题在于,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自顾不暇时,谈何收留他人? 还是那句老话,如果他现在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话,他一定会将此人重新塞回娘胎里让其回炉重造。一如既往的,乔衡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从头到尾嫌弃到底。 现在这座道观里,除去几个当初他救下来的道童外,还有几个二十岁左右的曼妙女子。她们是被身体原主买来预备着一同修道的侍妾,当然了,是打着双修的旗号行采阴补阳之实,可惜还没等他享用这几个女子,就被乔衡顶替。 乔衡坐于道观后方一寒潭边,他看着自己白皙到近乎于病态的手指,松松地握了几下拳,手上这才染上了些许血色。 寒潭边,一只鹤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翅,然后垂下纤细优美的脖颈,在乔衡的手腕上蹭了蹭。 乔衡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颈羽。 …… 山道上,有一老者正与一黑脸肃面的壮硕年轻人向上攀登着。老者的脸略圆,因保养得当,看起来面貌红润,颇似一个赋闲在家饴孙为乐的慈蔼富家翁。 年轻人时不时地扶一把老者,老者却是一摆手,“整日闷在屋里,我也该活动活动了。” 这铁塔似的年轻人面露疑惑,“大人何必亲自前来?” 老者张口欲言,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 那年轻人扬眉,说:“干脆直接把他绑下山好了!反正说不定这又是一个照样撞骗的假道士,我们见到的还少了不成?” “你呀你,这不是给梁贼送把柄过去嘛!好了好了,反正我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你还是先老老实实地管好自己的嘴巴吧。”老者纳闷地嘟囔了一句,这家伙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呢。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见到了那座建在半山腰上的道观。金瓦飞檐,红墙碧砖,山间云雾缭绕,道观檐角若隐若现,隐有仙鹤啼鸣。 “真是一处好地方啊。”老者感慨道。 年轻人倒没觉得多好,他忍不住说道:“对这乡野之地来说,还算不错吧。”京都、洛阳、杭州等地的道观佛寺,哪个不比这气派。 老者笑着解释道:“平地起屋自然要比在山间建房容易得多。” 说着,他向着一根足有两人环抱粗细的红漆立柱遥手一指,意味深长地道:“你我来时的路上也看到了,此山多盘根扭曲的树木,这种粗壮笔直的立柱想来非此山之物,要把这么一根柱子从山脚运到山地,不容易啊。” 他大概不知道,要把这些立木运到山上,其实只需一人就足够了。道教有袖里乾坤一术,可收纳阴阳万物,乔衡用的正是此术。 两人说话间,一道童从道观里走出。 这道童正介于孩童与少年人之间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身穿白底蓝纹道袍,行走间衣带当风。 他乍一看见两个陌生人在道观外,先是吃惊了一下,然后落落大方的见礼,并问道:“两位居士,可有吩咐?” 对方全然不像两人之前见过的那些道童,既不唯唯诺诺,也不神情木讷,更没有故作清高,他神情坦坦荡荡,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轻松之意。 老者心中叹道:此间主人调/教侍从的手段实在厉害。 他回道:“我欲与此地主人一见。” 道童遗憾地道:“观主他不见外客。” 老者早从山下镇子上的人的嘴里听说过这点,他耐心道:“我实有要紧事,不得不与观主一见。” 道童面露苦恼之色,他想了想,只好说道:“两位居士稍等片刻,待我询问一下观主。”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空白符篆,又拿出一个又圆又扁的小瓷盒,小瓷盒里装着满满的朱砂,他用手指沾上朱砂,在符篆上飞快地画出一道曲折的纹路,这张符篆无风自燃。 那老者和他身后的黑面年轻人已经看呆了。 在呆愣过后,老者心中一阵狂喜,连座下道童都有这等手段,那此地观主该有何等本事?是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与老者的反应不同,年轻人在呆愣过后,心底撇了撇嘴。故弄玄虚,他们之前还见过一个能够口中吐火、滚油中取铜钱的道士呢,结果还不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 道童像是自语道:“观主,有两位居士说是有要紧事要见您。” “幼荆,让他们走吧。”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可在场之人,只有老者、铁面年轻人和道童这三者,哪来的另一陌生人? 被唤作幼荆的道童,恭敬地道了声是。 他歉意地看了两人一眼,刚要开口送客。那老者已是迫不及待地开口:“我奉皇命而来,还请观主与我一见!” 他身后的黑面年轻人刚想开口说什么,又因为想起了之前老者让他管好嘴巴而闭上了嘴。皇命?哪来的皇命?他怎么不知道。 周围一阵静默,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然后只听嘎吱一声,道童身后不远处那扇原本关着的门,突然自己向左右两侧缓缓打开。 道童回头一看,见状一笑,“两位居士,请了。” 老者松了一口气,向道童一拱手,“劳烦小友引路。” 道童率先走入道观,两人紧随其后。 12、白蛇传(三) 当老者和黑面年轻人见到乔衡时,俱是一愣。 虽然他们之前已隔空听到了这位观主的声音,但那声音沉静自持,实在不好判断年纪。 在老者原本的设想里,这位未曾谋面的观主至少已过而立之年,没想到这一见面却发现对方顶多刚过弱冠。 这让他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狐疑,然而在他对上那双如古井深潭般的眼睛时,他心中的这点怀疑立时烟消云散。真正青年人的双眼,该是峥嵘肆意的,如朝阳,如青竹,无论哪种,都不该是这种清冷疏离的。 这双眼睛,活得太过压抑。 一直跟在老者身后的黑面年轻人想的就简单多了,他一看见这位观主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这次一定又是被一个装模作样的骗子给骗了。 他在肯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后,他的神经也不如之前那般紧绷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老者听到镇子上的居民称这位观主为谷真道长,便道:“这位可是谷真道长?” “贫道正是。”乔衡伸手示意,“两位请坐。” 这位谷真道长就像是常人招待来访宾客一般,请两人坐下。 他完全没有如同老者之前预想的那样端架子冷脸对人,反而异常客气有礼,既没有趾高气扬,也没有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能人异士惯有的恃才傲物的坏脾气。至于之前他差点被对方赶下山的事情,老者早就把它抛在脑后了。 黑面年轻人心中冷笑,莫不是听见“皇命”二字怕了吧。 不论何时何地,乔衡在待人接客时,都秉持着绝不落人口舌这一准则。 他见老者坐下后,那个与老者同来的黑面年轻人仍旧站在他身后,便开口道:“山路难走,这位居士远道而来,不坐下休息一会儿吗?” 那黑面年轻人不说话,也没反应。 那老者低声斥责了这年轻人一声。 这黑面年轻人才开口木木地说:“谢了,我不用坐。” 见他如此,乔衡也没再多说什么。 老者见这谷真道长礼节俱全,言行谦和客套,这反倒让老者肚子里原先那副慷慨激昂的草稿不好拿出来说了。 他与乔衡寒暄了几句,见对方始终不入套,只好直奔主题。 “道长可知而今天下适逢大旱?此次旱情之广堪称百年难遇,江浙一带灾情尤为严重,赤地千里,秧苗俱死。官家下旨令各地减租放粮,可恨地方官员尸位素餐,阳奉阴违。如今,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卖儿鬻女已是常态,更有‘人食人’之事发生。” 老者一改之前慢吞吞的说话语气,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乔衡,直言道:“道长既有大才,若心怀苍生,何不代苍生向天祈雨?” “老人家真是高看我了。”乔衡的面上显露出几分苦笑,这时的他终于有点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了,既心忧天下,又担心自己力有不逮。 老者心神稍松,这谷真道长看来并没有自己事先想的那般心思深沉,这是好事。 他道:“但试无妨!” 老者又说:“这百姓如今已是食不果腹,还能有什么是比现在更糟的吗?” 室内角落处有一香炉,白烟袅袅。 那谷真道长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者也不催促。 若是人的视线能化作利刃,他身后的黑面年轻人早已将乔衡捅了个对穿了。 过会了一会儿,乔衡回视着他,说:“老人家既诚心相邀,我又有何理由推拒?如此……老人家可否告知我您的名讳了?” 老者听见他应了下来,面上毫不掩饰的一喜。接着,他竟是对着乔衡深深的作了一揖礼,他身后的黑面年轻人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 老者道:“老夫顾忠,先在此谢过道长了。” 顾忠此名,本朝何人不知。他与梁相国在朝中分庭抗礼,二分朝廷。 如此,也难怪此人印堂中紫气氤氲,内藏冲天文华,官气横溢了。 此人,正是当朝左相。 …… 乔衡答应顾忠向天祈雨后,本意是立即行动,就如顾忠说的那样,不过是姑且一试,成败不论,成,自然皆大欢喜,不成,也只能让顾忠再另请高明,若是请不到更“高明”的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他却被顾忠连忙拦了一下,他说此事非同小可,必要好好准备一番。届时,当地知州、通判、巡检使等诸多官员以及父老乡绅都将参与祈雨仪式。 设香案,摆佳果、置方旗、插皂幡、建方坛…… 这一项项准备工作,在顾忠眼里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来二去,就要耽搁上不少时间。这还是往“一切从简”里置办,要是繁琐起来,怕是要准备上一两个月,而那时,百姓大概也饿死得七七八八了。 顾忠也是第一次主持祈雨事项,为了保证各项准备工作不出差错,他干脆把乔衡拽下了山。 乔衡驾轻就熟的教导他人如何布置祈雨坛,五行八卦、天干地支信手拈来。 顾忠见他对这些事情如此熟悉,不由得问道:“道长以前可是曾布置过祈雨坛?” 乔衡眼神一暗,他回答:“丞相真是说笑了,我闲来无事布置祈雨坛做什么?” 那一直跟爱顾忠身后的黑面年轻人姓刑,人称刑侍卫。他听到这道人如此回答,心中哀叹不已,也不知道这道人平日借着祈雨之名,从百姓手中骗了多少钱财。 走完神,他下意识的往谷真道长那里看了一眼,却不曾想这一眼竟让两人对上了视线。 不知为何,刑侍卫的背部冒了一层冷汗。 …… 久未降雨,空气燥热得很,即使开着窗,也没有一丝风吹进屋里。 乔衡手持一本书,坐在窗旁的书桌前,他没有点灯,只凭借着这一点完全不足以照亮书中字迹的月光,在夜色里毫无滞碍的读书。他用的正是道家另一术法,没固定的名字,作用只有一个――夜能视物。 他身穿一件单薄衣衫,满头青丝披于身后,在接近尾梢处用一条青色丝带扎起。 看了一会书,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揉了下额角,然后一挥手,窗户陡然关上。 他站起来,再转过身,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个翠衣女子。 这少女异常面熟,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一座破落道观里与他抢夺几个孩子的那个蛇妖。 翠衣少女轻笑起来,她说:“听说有道士要祈雨,我还道是谁,没成想居然会是你!” 她坐在床沿上,晃了晃自己的双腿,两只未穿鞋袜的脚就这样嫩生生的裸/露在外,“本来我还想着,要是又是一个骗子,我就干脆吃了他好了,结果来了个有真材实料的。” 乔衡瞄了她一眼,然后又视若无睹地走到墙侧,把挂在墙壁上的桃木剑解了下来。他用剑指着她,“这里不容你玩闹,走。” 少女不乐意了,“你这道士好生不讲理,你我一见面,你就用剑指着我,我有那里惹到你了?” 乔衡见她不走,也不愿多说,他理都没再理她,拂了下衣袖,转过身把剑放在一旁重新坐下。手在桌面上一拂,一沓空白符篆出现在桌面,一支沾满朱砂的毛笔突然出现在他手指间,他笔不停歇地绘制着一张又一张符篆。这些符篆正是过几天祈雨时要用的。 那少女也不管他,只是继续说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那顾老头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才答应给他祈雨?” “道士道士,我听说你们都有道号的,你道号是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就在少女以为这道士不会回答时,乔衡开口道:“谷真。” “原来是谷/道长,久仰久仰!” 乔衡叹了一口气,慢声说:“我不姓谷。” “那你姓什么?” 乔衡被她烦得不行,心中思及来日祈雨时,光自己一人的话,失败的几率实在太大,刚想找个免费劳力,这不就有人特意送上门来了。 他把毛笔往桌上一放,道:“放你走,你不走。既然如此,你也不需要走了。来日,要么同我一起祈雨,要么让我拿你祭天,二选一,请选吧。” 13、白蛇传(四) 小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只觉得自己满腔的话语,都被对方堵在了肚子里,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乔衡无视了背后来自翠衣女子的瞪视,他朝着门外高声道:“道童进来。” 在门外站着的守夜道童听见他的唤声后,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乔衡没等他向自己行礼,就直接吩咐道:“带着这位姑娘准备一套道姑衣物。” 这时,道童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人。还没等他疑惑观主口中的姑娘是何时进入房间的,他在刚看到那翠衣少女的面庞时就已煞白了脸。 这少女的容貌的确称得上一句姿容妍丽,既有着少女特有的纯真与娇俏,又带着几分骨子里的妩媚。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庞,让人即使只见过一面,也足以记上十数年都难以忘怀。 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道童一见这女子就认出她就是当年破落道观外那个坐于树梢上的女蛇妖。 他向乔衡投以求助的眼神。 乔衡安抚道:“别怕,她若伤你,我必杀她祭天,她不敢这么做的。” 小青见这道士先是自然无比的代替自己拿了主意,没容自己反驳半分,现在又是左一句杀死自己,右一句拿自己祭天,他分明是半分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更可恨的是她拿他完全没有办法,打又打不过他,只能任其摆布。而最可恨的则是她自己,之前对方开口赶她走时,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傻乎乎地留了下来。 再对比一下这道士在安慰道童时的柔和神情,以及面对自己时惯有的凌厉疏离,小青一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乔衡挥了下手,让道童和这蛇妖抓紧离开。 道童行了一礼,对小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二天,受到顾忠的命令,负责谷真道长起居安全的刑侍卫,自然知道了有那么一个没穿鞋袜女子在半夜从乔衡的房间出来的事情。 这都什么时候还不忘了行苟且之事,他难道不该搞个斋戒什么的吗? 他被这件事气了个仰倒,让这种品行败劣的家伙代苍生向天祈雨,如果真成功了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刑侍卫已经做好准备了,一旦求雨不成功,他必然立刻将其押入大牢。 他抬头看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与以往一样,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如今江浙一带已是饿殍遍野,百姓衣不遮体,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在这种举步维艰的时刻,却有小人当道,可恨,实在可恨。 这几日,城中的酒肆饭馆接连关了几家,没办法,现今粮价日益生长,生意也日渐萧条,还不如暂时歇业。 粮商纷纷哄抬米价,各地官府使用铁血手段连斩数人,粮食的价格才没有继续疯涨,可也没有丝毫下降。 城外一座村落里―― 村长守在井旁,家丁负责维持秩序。村民们拿着水桶,一个个排好队等着提水。 村长亲自把水桶摇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直到把井绳都放到底,他才准备把水桶再提上来。他已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他也曾在这口井里提过无数次水,水桶里究竟有没有提上水,他只需稍稍往上摇一摇井绳就能知晓,根本无需把桶彻底提上来看就能知道。 于是,他一试便知这桶里根本没有提上水。 他下意识地想要往下继续放井绳,井绳的长度却不够了。 他动作僵硬的把水桶一点点提上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水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村民中一阵骚动,就在这时,队伍中的一个村民突然倒了下去,村长急忙走过去看了看,村长有气无力地说:“我说了多少次了,别吃观音土,会吃死人的。” 不知哪个村名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我们还能吃什么?” 村长满脸苦涩。 …… 屠夫手中提着一只鸡,他一道下去,就在鸡的脖子上开了一道口子,但鸡却仍然活着,鸡血流到了一个瓷碗里,当流了小半碗血时,这只鸡才彻底断气。 屠夫端着血把它浇到一只被捆绑起来的羊的头上,然后一刀下去,这只羊成功被他宰杀。 刑侍卫无聊地看着这些祈雨仪式前的步骤,心里盘算着那个假道士什么时候上场。 他不知道的是,乔衡其实比他还讨厌这些形式主义。 紧接着,身为左相的顾忠,又走上前,拿着早已写在卷轴上的草稿,抑扬顿挫地念了一篇骈四俪六、花团锦簇的祈雨辞。 再之后,则是一片无声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一个一直在看着日晷的小厮突然大声道:“辰时到――” 小青使用了一个障眼法,在他人眼中,此时的她和乔衡身边的其他道童别无二致。几个道童一动不动,懂五行八卦的人一眼望去,便知他们此时站立的位置都是大有讲究的。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声惊呼。 那是从远方吹来的一阵夹杂着些许湿意的风,风吹得皂幡猎猎作响,不知原本贴在何处的符篆被风吹起,飘扬在空中,然后又翩翩落下。 没有辞藻华丽的长篇大论,也没有故作高深的经文典籍,乔衡只是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了两字,“雨来。” 他说话的音量并不高,这两个字却人人都能听进耳里,好似舌绽春雷。 只有小青知道,在这两个字自他口中吐出时,她只觉得浑身的妖力都在向着她手中握着的那张叠成三角形的明黄符篆中流去,这张符篆是那个道号谷真的道士刚刚给她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把这张符篆扔出去的,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交给自己的。 他应该是不会害自己的……吧? 一个没握紧,这张符篆居然骤然从她手中跳了出去,小青被吓了一跳。 这张充斥着妖力的符篆悬浮在半空中,之前被风吹起在空中徐徐下坠的众多符篆,此时正众星拱月般围绕在它周围。 原本还在静心观看的顾忠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他撞倒在地,他也没有理会。 只见天空倏地暗了下来,原本还万里无云的晴空,此时竟乌云密布。 一道雷电划破乌云,直劈中以妖力符篆为中心的所有符篆,全部符篆立时被炸了个粉碎。符篆的粉碎像是带动了什么连锁反应,天空上的乌云翻滚起来,肉眼可见的细小闪电自乌云中穿行,然后慢慢汇聚,凝聚成几道巨大的山顶,当空劈下。 随着一阵阵雷电的轰鸣声,恍惚中,好像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自空中落下。 顾忠抬起手,在自己额头上摸了一下,只摸到一片湿意。吧嗒一声,又有什么落在他脸颊上,这次,他摸到了一点水迹。 刑侍卫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然后低头看着自己食指上的水迹,神情有些呆滞。 这水滴优哉游哉地一滴滴落着,顾忠只觉得眼圈一阵酸涩,他喃喃道:“再大点,再大点!” 然而这雨仍旧这样淅淅沥沥地下着,始终连不成珠串。 顾忠急得火急火燎,这时,本地知州突然不顾上下尊卑,拉了拉顾忠的衣袖,惊愕地道:“丞相大人,你看那里。” 只见这雨点所落之处,树上原本因久未落雨而有些干黄的树叶纷纷掉落,然后迅速抽芽生长。地面石缝间,突然冒出了几根绿意盎然的草,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绽放。 顾忠:“这才是真正的天降甘霖啊……” 小青伸出手,接了一滴雨,神情中有着几分不敢置信。 倏尔,雨点变得密集起来,原本还稀稀拉拉的雨水,现在终于连成了一串。 小厮连忙跑过来给顾忠递过一把雨伞,顾忠挥手推开小厮,使自己沐浴在这场大雨中,几乎要喜极而泣。 当他回过神来后,顾忠再去看地面上的那些杂草和周围的几棵树木,遗憾地发现只有沾染上最开始那点甘霖的草木,才展现出那种仿佛仙迹一般大地回春的样子。甘霖未曾落及之处,仍然是老样子,这场大雨过后,看来要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再现生机了。 雷鸣接二连三的响起,每一次雷鸣过后,雨势都会猛增一节,直到雨水倾盆如注,犹如天倾。 顾忠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乔衡施施然走到香台前,在香炉中插上了三炷香,奇异的是,这偌大的雨势居然不论怎样都无法浇灭这三根烧香。而当这三根烧香不再燃烧时,也将是这场大雨结束的时刻。 小青看向乔衡。此时已经祈雨成功,已不需要乔衡再做什么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立着,沉默地看着这场大雨。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好像也染上了一丝翠雨的颜色,清朗萧肃,好似谪仙人。 她开口唤道:“谷真!” 乔衡看向她。 她说:“你到底姓什么?” 乔衡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俗家姓乔……” 话音刚落,他又有些意义不明地慢慢道:“你就当我姓乔好了。” 14、白蛇传(五)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之谓人生四大喜。 顾忠此人,在这几十年的寿数中几经起伏,少年得中进士,在地方为官时偶遇幼时好友,并娶其胞妹为妻。然而人生不可能永远顺遂得意,三喜过后,没过几年,他便遭遇政敌弹劾,一朝被贬,几年后起复,再贬再起,一路坎坷地走到丞相之位。 他这一生中,经历了不知多少大起大落。他本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再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失态了,却不曾想到,他的这个“本以为”会如此轻易的被这人生中的最后一大喜给击溃。 他先是畅快地大笑着,然后笑声逐渐消失,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他因这雨水中的凉意打了个寒颤,他才回过神来。他用衣袖擦了一把脸,掩饰性地说了一句:“这雨真大啊。我们还是先去室内躲躲雨吧,着凉了就糟糕了。” 他的话是对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刑侍卫说的,他见没反应,就又叫了他一声,在雨中淋久了,毕竟于身体无益。 刑侍卫这才条件反射地回答了一句:“大人说的是。” 顾忠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一人向着室内走去。 刑侍卫呆愣愣地看着这场大雨,他抬起一只手接了些雨水,这湿凉的感觉真实无比。 是真的下雨了,不是障眼法! 可这怎么可能?这雨怎么会就这么简单的说下就下了? 这种事情实在让他难以相信,也许这道士只是擅长推演气象,这一切都是巧合?但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即使只是巧合,这道士推演天象的本领也未免太过强悍,这场大雨可是连钦天监都未曾推测出的。 刑侍卫看向那三根雨淋不灭的烧香,瞳孔一缩。他又想起那些疑似被风吹起的符篆,即使心中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谷真道人怕是一位久不出山的得道高人。 他记起当初青留山下镇子中的那些传言,这道士莫非真是已经年过百龄,却因为能够容颜永驻才保持着二十岁出头的样貌? 这世上可是真有鬼神的存在? 可笑他之前竟然还以为这又是一个骗人钱财的骗子,若他真是一个骗子,那这尘世上像他这样的骗子还是再多一些好了! 他看着那个在祈雨方坛上站立着的道人,一时失语无言以对。 插于香案上的三根烧香愈燃愈短,在三点火星泯灭的刹那间,这场瓢泼大雨瓢泼大雨遽然而止。 但雨水停歇,却并不代表这漫天的乌云也随之散去。 天空依旧雷云滚滚,遮天蔽日。 小青看着谷真道人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种状况一样,又是二字吐出:“云散。” 明明他的言行举止间都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庄重,却总让她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也许这只是因为对方在做这一切时都显得太过轻描淡写,才给予了她这种感觉。 可看着对方在这两字吐出后,变得愈发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就知道他并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就与她当初在那座破落道观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长身玉立,青崖覆雪。 天上的黑云犹如烈日下的薄冰一样,悄然融于无形。九天之上,依旧艳阳高照。若不是地面上的水迹犹在,之前的大雨几乎被人当做是一场错觉。 顾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仍旧激动不已的心情。他率先走出避雨处,径直来到乔衡面前,也不口呼“道长”、“观主”之类的称呼,而是直接称其为“真人”,“此番多谢真人了!” 真人一词,一般是对那些真正得道成仙的道士的尊称。乔衡听到顾忠对自己的称呼,眼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清浅的笑意,他实实在在地否认道:“丞相太过抬举我了。” 顾忠连忙说道:“真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他看着谷真道人的衣衫,明明一直淋在雨中,却全无湿迹,怎能让人不惊叹。 此时,他面上已恢复了与乔衡初见时的镇定,但内心深处却潜藏着几分求贤若渴的热切。如果能将他留下来,定于朝廷有益无害! 再加上……官家曾在年轻时纵情于声色犬马,近几年,身体日渐虚弱,时好时坏,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朝中必定大乱。若是有此人在,就算别的事情他什么都不做,好歹也能帮助官家弥补一下旧日放纵造成的身体亏空。 早在这之前,顾忠就已经认定了这位谷真道人成道已久,驻颜有术。这样一个人,想来也懂得延寿之术。 顾忠问道:“真人接下来可还有什么安排?” 乔衡说:“丞相大可放心,如今天降甘露,旱情是时候结束了,无需再安排其他,顺其自然就可。” 顾忠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知他是真没听懂自己的话,还会刻意规避自己的问题,想来大概是后者吧。 他又问:“不知真人接下来打算前往哪里?” 这位从外貌上来讲实在是年轻至极的道士,回答道:“自然是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顾忠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故作推脱。对方是认真的。他心底有些怅然。 刑侍卫自不远处一步步走过来,两人的谈话也钻入了他的耳中。 他向乔衡一抱拳,“此事马上就会传入朝中,既然如此,真人何不随我等一同回都城?官家仁厚,定有封赏。” 顾忠眼睛一亮,心想这莽汉终于开窍了。他正不知该如何向对方开口,刑侍卫就直接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乔衡脸上的些许笑意消失不见,眸色深深浅浅,他静静地看着两人,最终轻笑一声,“金银官爵于我何用?” 乔衡本身并没有多少这个年代的百姓会有的尊卑观念,更没有摧眉折腰的习惯。他很喜欢看着他人的眼睛与之交谈,这样一来,对方的些许神情变化都会被他收入眼中,也更容易掌控谈话节奏。 刑侍卫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与这道人对视,总有种自己之前的龌龊心思都被其洞察殆尽的感觉,纵然对方不说什么,他却过意不去。 顾忠有些惘然,他叹了一下,“真人是方外之人,瞧不上尘世中的功名利禄也是应当的。” 一阵微风拂过,系于皂幡上的铃铛清脆叮咚。 和着铃声,乔衡道:“瞧不上……如何瞧不上?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需要金银之物?只是若是让我为了一点金帛而一生一世永驻都城,这买卖却是不划算了。” 顾忠稍怔,继青留山道观里那个揖礼后,他又向着乔衡作了一礼。 风吹得猛了些,皂幡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顾忠注意到乔衡的脸色,歉意道:“是我疏忽了,真人劳累半晌,该先去歇息一会儿才是。” …… 乔衡回到厢房,未曾进食饮水,而是直接和衣而睡,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有着精致镂空雕花的木窗忽然被一阵怪风吹开,桌上的宣纸被镇纸压着,纸角哗啦啦地卷起。 一道翠色的妙丽身影出现在屋内,她走到床前。 青年道士仰躺在床榻上,白底青花的瓷枕上散落着一头乌发,双目阖起,眼角眉梢不见丝毫锋锐,一片恬然,反倒像一个世俗家中的富家公子更多些。 若真是如此,那该多好。 小青看了看他的气色,虽比之前显得好了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仔细一想,他在祈雨之前的脸色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她一条腿跪在床沿,向前倾了下身子,一只手向着他的脸侧探去。 然而手还未曾碰到他,就被一只纤长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 床榻上本该睡着的人,此时睁开了双眼,目色清明,毫无倦怠,青衣翠衫的女子身影在他漆黑的双眼里倒映得分明。 小青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反倒有些讶然地看着对方握住她手腕上的手指,说:“你的手真凉。” 她奇怪地道:“人的身体不都是暖的吗?我以为只有蛇才这样。” 乔衡并不回答,他只是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小青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青痕,这足以看出乔衡当时手下究竟有多用力。 不过,对于她来说,此时的他,才是她所熟悉的。没有在旁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通达宁静,反而有一种阴戾,当然,这种感觉稍纵即逝,随后他表现出来的又是那种惯有的冷静自持。 “下去。”乔衡开口道。 小青乖乖的将跪在床沿上的那条腿撤了下来,整个人闪到一边,实在是难得的听话。 乔衡其实并不爱束冠,他觉得这玩意实属累赘,便直接拿了根木簪随手一绾,长发垂于身后。然后他又整了整衣领袍袖,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问:“说吧,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小青随手扯过一张高脚圆凳,她坐在上面,问道:“你要走了吗?” 乔衡:“没错。” 小青心中有点失落,“什么时候走?” 乔衡思索了一下,回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走吧。” 小青:“可现在是晚上。” “这无所谓。” “你住在青留山对吧?我跟你一起回去可好?” 乔衡有几分讶异地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做什么?而且,我又不打算再回青留山了。” “那你准备去哪?”小青同情了顾忠一把。 乔衡避而不谈。他背过身,换了一件外罩道衣。 小青气道:“你这个道士!告诉我又如何?” “……别吵。” “我跟着你不行吗?” 乔衡转过身,说:“你的机缘不在我身边。” 他低头系上腰间锦带,完毕后,他补充了一句,“你暂且在这里呆上几月,你以后不会后悔的。” 以往,谷真道人对她要么是冷言以对,要么是嫌弃不耐,要么是聊胜于无的应付几句,现在这难得的轻言慢语,即使他的语气还远没有在面对他的道童时那般柔和,也让小青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乔衡收回自己投在她身上的视线。 就在小青手足无措时,乔衡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银铃,轻轻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紧接着外面出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童推门而入,“观主。” “我们该走了。”乔衡与他一道走出门外,跟随他下山的几个道童此时已全部站在门外。 “谷真!”小青在他身后叫道。 可惜没人为她的唤声留步。 …… 第二天,顾忠派人来请谷真道人,却发现他的厢房内已是人去楼空。 15、小青番外 ――白蛇传?小青番外―― 小青一直知道,那个谷真道人绝对没有他表面装出来的那般豁达知礼。 当她藏身于破落道观外的树上,初听闻他说话时,只以为这又是一个冷漠无情、古板无趣的牛鼻子道士。那些孩子都如此可怜的求他了,他却不为所动。 这些道士,嘴里谈着什么修身养性,实际上也没见他们的德行高到哪里去了。才学了几天道,就一个个借着些许不入流的术法,在凡人面前大肆摆弄,以骗取他人钱财为乐。 要么就是打着清净无为的旗号,真以为自己已经成神仙了,一脸刻意摆出来的清高,好一副视万物为蝼蚁的样子。 她忍不住呛了他一句,却不曾想被他一语道破跟脚。 这家伙也算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只是他脚步虚浮,气息不稳,想来也是嗑药强行提升上来的修为。 当然,这一点她仍然是判断错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看走眼了两次。 她唯一肯定的是,这道人走的绝不是正路子。 虽然她瞧不起那些自命不凡的道士,但不论怎样,他们周身的灵气都清而凛冽,只是有强弱之分罢了。可是,绝不该像这个道人一样,带着一股让人忍不住警惕戒备的森然之感,这点倒是和之前那个被他杀死的妖僧有些像,虽然这个道士竭力掩饰,不过这怎么可能瞒得过天生对危机格外敏感的妖物? 听那个已死的妖僧与道士的交谈,显然他们是认识的。一个妖僧,一个邪道,也算是绝配了。 既然他们是一伙的,他又为何出手救下这几个孩子?干脆和妖僧一起提炼了他们的精血,增补自己的修为罢了。想想也知道,这种事情他以前定没有少做。 直到第二次见到这道人,小青仍然没想出这是为什么。 第二次见到他时,他正披着月光坐在窗前读书。 他只穿着一件浅色的薄衫,身上没穿道袍,腰间没佩木剑,头发也没有被簪冠束起,周身没有分毫锐气,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如果不是她曾经见过他,她估计还真会被他这一副清宁模样给骗过去。 他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对了,他是为了帮人祈雨。 若换做是其他的道士,她估计还会对他能不能祈下雨来只抱有两三分的信心,但如果这人是他的话,也许……还真的会被他祈雨成功? 只不过,他身为一个邪道,祈雨这种事完全吃力不讨好。那顾忠究竟许了他什么好处,才让他应了下来? 她想知道答案,也就开口问了,“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那顾老头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才答应给他祈雨?” 只是这道士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没做出任何反应。 高官厚爵?金银珠宝? 他能走到这种地步,区区钱财,随手可得,他定不会看在眼里。 难不成真是官位? 可他要官位有什么用处? 突然间,一个想法自她脑海中迅速闪过。 莫非,顾忠给他许下的是国师之位? 修行不易,但如果是国师的话,各种资源堆积于己身,可以说是倾全国之力供奉一人让其提升修为,然后再等他反哺国家。 小青越想越觉得可能,她本想向他问一下究竟是不是这样,然而在问题即将自口中吐出时,话语在舌尖萦绕了一圈,变成了询问他的道号是什么。 一开始,她完全没指望对方会回答她的问题。她看得出,对方并没有多少与她交谈的兴致,而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除去在最开始说了一句赶她走的话外,没再开口对她说一句话。 反正就算他不跟自己说,她也能从他人那里打听出来。她也没怎么在意。 她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就听对方清晰地说道:“谷真。” 原来他叫做谷真。 她底下头看着自己不着一缕的双脚,再一次肯定了这家伙的确是个怪人,不对,应该说,果然是个邪道。 要是换做旁人,定会斥责她衣衫不整,行为放/荡,果然是妖物,立身不正,品性不堪。 而他却连点关注的视线都欠奉,并非是端着架子学那些酸儒们的所谓非礼勿视,而是真真切切的不在意,无所谓。就像是,他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惊讶排斥的事情,就像是……他根本不认为这种做法有什么错处。 这种认知让小青有点愉悦,虽然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开心什么。 明明他如何看待自己,与自己根本毫无关联不是吗? …… 她曾以为谷真与其他道士不同,但事实证明,他们没什么不同的,都一样的讨人嫌。 虽然他没有和其他那些看破她身份的道士一样对她一直穷追不舍、喊打喊杀,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三言两语尽是威胁,而她也的确被威胁住了。 只因四个字:技不如人 毕竟她打不过他。 对,她就是被威胁的,如果不是被他威胁要拿自己祭天,她才不会留下来。小青在脑海内不停地对自己这样说着。 不过……胆敢带着妖物代苍生向天求雨的,数百年来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就如他当初回答自己的问题,告诉自己他叫“谷真”时的语气一样,他这次,仍旧用着那种平淡的语气,说了两个字:“雨来。” 乌云盖天,雷光闪闪,甘露自天而降,由稀到密,洋洋洒洒,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雨帘下。 事情的发展与她预料的差不多,他的确祈雨成功了。但当小青真正面临这种场面时,还是忍不住微微睁大了双眼。 两字之威,竟能至此! 她看着他在祈雨后,与顾忠以及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刑侍卫谈笑自如,这样谦和出尘的一面,看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其实她并不太喜欢这样的他。 虽然……他大概也用不着自己喜欢。 他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她在背后叫他,而他却头也不回,连脚步都不曾停顿一下,就好像这世上从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她本以为,他们两人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至少也成为友人了。没成想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他从没有真正的对自己好言好语过,他之前不过是对自己稍微平和些,她居然还在那里一个人窃喜。 说什么机缘不在他身上,不过是一种推脱,一种借口罢了。 小青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她问他点事情,要么干脆不回答,要么直接想个拙劣的借口,真正回答与她的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她该觉得自己该将这个混蛋道人骂个狗血淋头,想借口也不知道想个说服力大点的,实在是笨得可以。但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就算骂了他,他也听不到。小青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天,她看着顾忠和刑侍卫两人在发现谷真道人不见后一脸无比惋惜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刑侍卫之前面对谷真不是还一脸不屑吗?现在可好了,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谷真道人找出来,早晚三炷香把他供奉起来。不过就算如此,谷真也不可能回来。他要是真想躲开谁,一个毫无法力的普通人如何能找得到他? 她听顾忠安慰刑侍卫,“无事,真人闲云野鹤,不喜凡俗间的污浊功利。若是以后有事,我们可以再去青留山请他出山。” 刑侍卫:“大人所言极是,是我心急了。” 顾忠又说道:“真人走得匆忙,你派人去追追看,看能不能碰上他们,如果碰上了,为真人赠上谢礼。如果碰不上,就直接送到青留山上去。” 小青隐去身形跑到仓库那里,偷着看了一眼顾忠口中的谢礼。 玉如意一柄,玉浮尘一柄,珊瑚两扇,玉佩三个,明珠一斗,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笔墨纸砚,大概也是珍贵至极的物品。 不过刑侍卫注定要无功而返了,他既追不上谷真道人,也不可能再在青留山见到他,青留山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里面空空如也。 即使早知道会这样,小青还是饶有趣味地跟了他一路。 她看着他赶路赶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没有在路上追到谷真道人的丝毫踪迹,然后只好无奈前往青留山。 他在青留山道观外叫了半天门,也没有见任何一个道童出来为他开门。 他心中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在道观外大声道:“失礼了。” 然后干脆自己推开高大的木门,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诡异的是,道观内一片死寂,既没有他上次来时听到的鹤啼时,也没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有人侧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情况不太对啊。” 刑侍卫当然也察觉得到情况不太对,他走遍了道观,竟没发现一个道童! 这分明是一座空道观! 小青笑得前仰后合,差一点忘记隐蔽身形被刑侍卫察觉出不对来。 刑侍卫唉声叹气道:“这等能人异士,不能被引荐给官家,实在是我等为人臣子的错。” 他在青留山又住了几天,见那位谷真道人大概是铁定心不回来了,这才满脸遗憾地领着人离去。 在他离开后,小青现出身形,在道观里走走停停。 原来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 她本以为他的居所会是阴气重重的那种,却没想到竟是一副仙气渺渺的景象。 她在一间房子里,搜到了一沓明火符。 有它在,以后要是再遇上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动辄喊出降妖伏魔的僧道,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符篆扔出去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 她把它们收了起来。 看在它们的份上,她还是不再埋怨谷真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在离开青留山后,她居然真的听了那个谷真道人的话,又回到了之前祈雨时她所在的那个县城,然后在县城里又逗留了几月。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轻薄纱制白衣的女子出现在城门处…… 16、灰姑娘(一) 有一座庄园,庄园的主人属于曼尼菲科伯爵。 有一天,曼尼菲科伯爵的妻子突然生了一场重病,久治不愈,最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只留下一个尚且年幼的女儿。伯爵大人非常悲伤,但这点伤感最终还是被时间抚平了。不久后,他又娶了另一位妻子,新任伯爵夫人带着自己与前夫生的两个女儿嫁给了伯爵。 伯爵夫人实在是讨厌死伯爵前妻生的这个女孩了,虽然年纪尚小,但也能看得出她日后必定出落得极为美丽。即使不想承认,但这个女孩的确比她那两个女儿长得要漂亮多了。 而且伯爵在将来还要分给她一份嫁妆,这真是……讨厌极了! 伯爵夫人扬声道:“辛德瑞拉!” 一个明明是伯爵之女却穿着灰布衣服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伯爵夫人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嫌恶。 房间角落里还坐着另一个女孩,她穿着一身缀满蕾丝的黄色长裙,雪白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镶嵌着海蓝宝石的项链,她是伯爵夫人的二女儿,凯蒂。 她看着灰头土脸的辛德瑞拉,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急忙用羽扇稍稍遮了下自己的嘴巴,只是她眼里的笑意一直不曾消减。 辛德瑞拉深吸一口气,大胆地开口道:“母亲。” 伯爵夫人笑着对她说道:“我弟弟这几天就要过来了,你最近就不要从厨房出来了。” 凯蒂也说道:“辛德瑞拉,乖乖听话,母亲也是为了你好。” 伯爵夫人赞赏地看了凯蒂一眼,她又说:“我这个弟弟可是个博学多识,非常爱干净的上等人,一旦看见脏兮兮的人就会心情很糟糕。”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辛德瑞拉一眼。 “……好的,母亲。”辛德瑞拉回答道。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如果她这几天必须一直呆在厨房里的话,她就只需要做厨房里的工作了,以往,她既要在厨房里忙碌,还要干其他的活,更要服侍继母和两位姐姐,她最头疼为两位姐姐系裙带,不是系紧了,就是系松了,最后必然还会挨一顿骂。 至于继母的弟弟,她以前只在继母和父亲的婚礼现场上远远的见了他一眼,不过他中途生病,后来一直在客房里休息,除去之前那唯一的一面,她再也没见过他。如今,她早就忘记他的相貌了。 …… 乔衡兴致索然地透过马车的窗户想外看去,道路两旁是一片榛树林,葱绿而茂密。 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车在曼尼菲科伯爵庄园前停了下来。庄园内的仆人把马车引进来,在一座少女双手捧水的喷泉旁,驾车的侍者从马车上下来,为坐在后方的人打开了车门。 乔衡迈下马车,他刚站稳,就听到了这具身体血缘上的姐姐的声音。 伯爵夫人欢喜地迎上前,“布莱恩,你都长这么大了,比我还高,这真让我开心。” 她身边还站着她的两个女儿,她们身着华丽的长裙,每个人的头发、颈间以及手腕处,都佩戴着价值不菲的珠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伯爵夫人向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打了个眼色,不要呆愣着,快说点什么! 上帝才知道她这个弟弟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从已经久不封爵位的国王手里硬拿了一个伯爵爵位。 两个女孩在伯爵夫人的示意下,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刚刚来到曼尼菲克伯爵庄园的乔衡,就这样被她们三个人堵得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不耐,微微低头,注视着两个女孩,也不插话,看起来就像是在认真专注地倾听两个女孩的讲话。其中一个女孩在他的视线下,忍不住红了双颊,说起话来更为欢快了。 可是直到两个女孩已经讲得已经无话可说,干巴巴地停了下来时,乔衡仍旧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女孩终于察觉到现在的气氛有点不对。 伯爵夫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显得太过急躁了。她说:“两个孩子太想你了,忍不住想要和你多说会儿话,你别介意。这是夏洛蒂和凯蒂,当年她们走时还小,你估计认不出她们来了,来,跟她们打个招呼,她们非常喜欢你的。” 乔衡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还以为你不希望我说话。” 伯爵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滞,心底冷哼了一声,这家伙现在倒是神气了,当年还不是跟在她屁股后头甩都甩不掉。虽说他是靠着自己的本领得到爵位的,但当初要不是有她出谋划策,他哪来的机会见到国王? 乔衡没再看她,而是让侍从从马车里给几个女孩准备的礼物来。吩咐完毕,他才对着伯爵夫人再次开口道:“伯爵呢?” 伯爵夫人赶紧回答:“出远门了,大概还要四五天才会回来。” 他将礼物分给两个女孩,然后侍从的手里还剩下一个礼盒。 他眉头微蹙,问:“我记得当初来参加你和曼尼菲科先生的婚礼时,还有一个女孩在场,她呢?” 伯爵夫人露出点忧伤的神情,她说:“她总是不听我的话,乱跑出去,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就像一个下等人家的孩子。我想管教一下她,她总是嫌我是继母,待她不如待夏洛蒂和凯蒂好。现在我也不去管她了,也许她又跑到哪了吧。” 乔衡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伯爵夫人心下一喜,然后故作矜持地领着他向室内走去。“你的马车会有仆人为你安置好的,我们不妨先进去。” 就在几人即将走进那座精致的建筑时,大门被人从里面砰的一声撞开。 一个满身灰尘的女孩提着一个盛着水的桶,跌跌撞撞地从门内走出来。她在看到门外的伯爵夫人后,神情显得有些慌张,她急忙解释道:“我是出来倒水的。” 伯爵夫人眉头一挑,疾言厉色道:“我不是让你别从厨房里出来吗?!” 乔衡问:“她是?” 伯爵夫人一点也不想为他介绍辛德瑞拉,就在她犹豫该如何开口时,乔衡已想起了对面的女孩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艾拉?” 他一出声,辛德瑞拉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辛德瑞拉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记得她原本的名字,而非后来被继母改成的“辛德瑞拉”。 “是的,我是艾拉。”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他看去,只这一眼,就让她幼年时的记忆变得鲜活起来,特别是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她实在是印象深刻。第一次她看到他的双眼时,就觉得这双眼睛像极了一对蒙上了一层水雾的金属,就算外面罩着一层轻柔朦胧的薄雾,也掩盖不住内里独属于金属的冰冷与锐利。 17、灰姑娘(二) 辛德瑞拉忽然记起继母那天对她说过,她这个弟弟最爱干净,不喜欢他人以一副邋遢不洁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她有些窘迫地垂下头,在看到自己灰扑扑的袖口时,她提着水桶的双手稍紧了几分。别说是他了,就连她本人,也看不过去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伯爵夫人快要被这个脏胚子气死了,还说什么出来倒脏水,她根本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出来,想在布莱恩面前露露脸吧! “这水又脏又臭,快点走开!” 辛德瑞拉低着头,急忙往旁边挪了下脚步,给对面一行人让出门口。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握住了水桶柄。她顺着这双手向上看去,这只手的主人正是原本站在那个青年来客身后的一个侍从。 她惊呼:“它很脏,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乔衡只是以一种几乎看不出的幅度朝侍从点了下头,示意他快点把脏水找个地方倒了。 侍从得到吩咐,稍微欠了下身,然后向远处走去。 辛德瑞拉有些慌张地看了看那个远去的侍从,又看了看对她满脸鄙夷的继母,最后又小心地看了乔衡一眼。她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就见青年的另一个侍从向她递来了一个礼盒。 辛德瑞拉以为是青年的侍从嫌拿着东西麻烦,想让她帮忙拿一下。她慎重地捧着这个只比巴掌稍大点的礼盒,说不定里面是易碎品,要是她一个不小心把它摔在地上就太糟糕了。 伯爵夫人不满地说:“你以后不用给她准备礼物了,她哪需要这些东西。” 她说完,却没有得到乔衡的回应。她心底更加不快,也不知道他送了些什么东西,算了,不管是什么,等之后让夏洛蒂和凯蒂从辛德瑞拉手中拿过来就好。 这么一想,她觉得布莱恩给辛德瑞拉准备礼物也没什么不好了,反正不管送来多少东西,最终都会是她和自己两个女儿的。 辛德瑞拉呆了下。 这是给自己的礼物?自己也可以收到礼物吗? 她有点难以相信的向青年看去。 乔衡注意到辛德瑞拉的视线,就也向她看了一眼,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接着就像是完全忽略了她这个人一般,领着自己的侍从与她擦肩而过。 辛德瑞拉连忙再次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在他们一行人都走开后,她将礼盒捂在自己胸口,眼里闪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 伯爵夫人状似无意地问起,“你夫人她没有陪你一起过来?” 就像是早以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样,乔衡在她刚问完,就接上话,不急不缓地说道:“她身体不太好,没办法过来。” 扇子是这个年代女士的标配,伯爵夫人与她的女儿一样,也手持一柄小巧华丽的折扇,她把嘴掩在扇子后面,对他说道:“还是老样子?” “差不多吧。”乔衡的胳膊放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撑着头,他看着花纹繁复的地毯,眼睛连抬也没抬。 见他没有否认,伯爵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布莱恩这份婚事是她一手操/办的,对于这场婚姻,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女方是一个家族稍显没落的勋贵之女,家中除她之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这并不出彩的身份背景本该没有什么值得令人称道的,但她却拥有一大笔足以让人疯狂的嫁妆。 更重要的是,她曾在幼年时不慎落水,虽然被家里的仆从救上来了,却失去了健康。伯爵夫人见过她一面,她那副样子,很明显根本撑不过几年了。就算现在有人突然闯进来,告诉自己她在今天早上去世了,她也不会感到任何意外。 她这个弟弟大概就是靠着他妻子的身份和嫁妆,才能与国王一见吧。 反正他现在已经成功捞到了一个伯爵的爵位,只要再等着那个病秧子一死,她那笔嫁妆就能全部落入他手中。 伯爵夫人看了看自己那两个坐在斜对面的女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布莱恩,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她问道。 乔衡慢慢直起身子,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质询之意,他问:“我是接到了你写给我的信才过来的,难道不是吗?” 伯爵夫人的脸色极其僵硬。难道布莱恩忘记了当初他们是如何商议的?还是在跟自己装糊涂,非要她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才行? 她这两个女儿毕竟是曼尼菲科伯爵的继女,身上比较尴尬。 虽然曼尼菲科伯爵绝对不会吝啬给予她们丰厚的嫁妆,但只要辛德瑞拉还存在于这个家中,她的两个女儿就会与她存在一定身份上的差异,在很多注重血统的上流人士眼里,“伯爵的继女”这个称呼,显然不如“伯爵的亲生女儿”这个身份来得高贵。再加上辛德瑞拉那位身份高贵的母亲…… 伯爵夫人实在不甘心自己被一个死人比下去。 思来想去,还不如将夏洛蒂或是凯蒂直接嫁给她弟弟。有布莱恩帮忙,另一个女儿还怕嫁不好吗? 两个女孩温驯地坐在一旁,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轻柔地落在她们肩上,神情恬静至极。 …… 辛德瑞拉回到厨房里,她在一堆木柴和稻草铺就的角落里坐下,长有薄茧的手指一遍遍抚过礼盒,最终怀着忐忑无比的心情,一点点打开了这个做工精美的礼盒。 里面呈有一条项链,红宝石的项坠犹如大天使泣血的泪滴,瑰丽又美好。 她啪的一声关上盖子,珍重地握着盒子。 这太贵重了! 即使当初她母亲还在世时,辛德瑞拉也没有佩戴过这么珍贵的首饰。她又想起自己在刚才居然没有对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说声谢谢,自己真是太失礼了。 如此昂贵又美丽的东西,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从继母和两个姐姐手中保住它,但不论怎样,她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向那位不知名先生道声谢。 可是…… 他是她继母的弟弟,会不会也讨厌见到自己?自己浑身脏兮兮的,他又怎么可能不讨厌。不过,他即使讨厌自己,却还是选择送给自己礼物,这位先生真是一位善良好心的绅士啊。 而辛德瑞拉所不知道的是,她心目中美好良善的绅士先生,现在仍然在与她的继母讨论如何让自己病弱的妻子更快的去见上帝,以便谋夺她的财产,然后另娶新妻。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伯爵夫人在自说自话。 18、灰姑娘(三) 大姐夏洛蒂懒洋洋地坐着,她的手中把玩着那条本该属于辛德瑞拉的泪滴形项链。她满眼赞叹地说:“真漂亮啊……” 那位伯爵先生送给她的是一套宝石发饰,要是再配上这条项链,下一次她参加舞会时,一定会成为舞会中打扮最出彩的女性的。 他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他家里一定非常富有。夏洛蒂的目光中露出几许痴迷之意。 她一点也不想嫁给一个空有钱财却没有爵位的商人暴发户,也不想嫁给一个家族没落的贵族勋爵。然而她也知道,如果让父亲曼尼菲科伯爵为她安排婚事的话,她最有可能嫁给的恰恰正是这两种人。 前者急需勋贵之女牵桥拉线,提升自己家族的地位,真正打入上流阶层;后者或是需要她高昂的嫁妆以维持生计,或是希望能够通过她与曼尼菲科伯爵搭上关系,重现家族昔日的荣光。 至于那些真正富裕体面又有爵位在身的年轻男子,他们自然有资本尽情挑选同样身份高贵、血统纯正又嫁妆丰厚的小姐作为的妻子。 血统…… 夏洛蒂的神色中染上几分愁绪,为什么她的亲生父亲只是一个农场主呢?如果她是曼尼菲科伯爵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一切都有母亲在,母亲她一定会帮自己的。 她脸上轻松了几分。红宝石折射出的暗芒照在她的掌心,纤细的链子从指缝间露出,她有些惬意地眯起眼睛。以后,这样的珠宝首饰,她会有更多的。 就在夏洛蒂着迷地看着这条项链时,凯蒂推门走进了房间。 夏洛蒂一眼就看出了凯蒂此时戴在腕间的手镯是新的,不用想都能猜出这就是那位伯爵先生送给她的礼物。为了匹配这副手镯,凯蒂甚至换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裙子。 她毫不客气地说:“别打扮成这副样子在我面前晃,这里没有你想见的男士。” 凯蒂被她严厉的口气吓了一跳,“夏洛蒂,我今天可没惹你。” 然后她目光一转,就看到了夏洛蒂掌心的那条项链,“这是谁的,伯爵送给你的吗?我看一看。” 她向往常那样伸出手,想要从自己姐妹手中拿过项链。 夏洛蒂有点不甘愿地把项链递给了她,并说道:“小心点,别弄坏了,这是我的。” 凯蒂本以为夏洛蒂会向以前那样,小气无比的怎么也不愿给她,在她请求再三后才勉为其难的给她看一看,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夏洛蒂当然看懂了凯蒂的眼神,她摆出一个略显刻意的和缓笑容,说:“一条项链而已,我以后绝不会缺这个的。” 凯蒂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夏洛蒂在暗示些什么,她有些恼怒的把项链摔到夏洛蒂的怀里,“你真把自己当伯爵夫人了不成?” 伯爵夫人隔得老远,就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凯蒂的说话声,她走到门口,开口道:“女孩们,你们在吵什么呢?” 凯蒂和夏洛蒂纷纷扭过头,不去看对方。 伯爵夫人拍了拍手,说:“开心点,我的孩子。我弟弟他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对,你们该这样笑。平时多到他面前出现一下,别让他忽视了你们。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要多说,装作羞涩一点。如果一时说错了话,也不要担心,你们可以显得稍微俏皮活泼一些,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偶尔说错了话,又有谁会舍得责怪?” 夏洛蒂认真地记下了母亲说的话。 凯蒂若有所思。 伯爵夫人很满意她们的态度,突然她眉头一皱,她指着两人的衣服,“没有哪位绅士会希望自己未来的伴侣,总是一副暴发户的打扮。现在又不是去舞会,快点摘下这些不合时宜的首饰。打扮得自然一些,别显得太迫切了,要知道你们现在还没有成为伯爵夫人。” 不过也快了。她在心底快速地补充道。 …… 桌面上铺着一张羊皮纸,旁边放置着一只墨水瓶,谁能想象到就是这么一瓶小小的墨水,足以令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倾家荡产。这种由天青石中提炼出的昂贵兰颜料制成的墨水,它的价格实在是高昂得可怕。 乔衡在写信,写信的对象不是他的什么亲朋好友,而是那位远在宫廷中的国王。 对于如何搬弄权术以及讨国王欢心,对他来说完全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到国王的面前与他深入谈心,只需要区区一封简短的信,就能轻而易举地巩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当然,不要指望这封信中的内容描述的内容有多真心实意,对他来说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羽毛笔流畅的羊皮纸留下一道道痕迹,一封信轻轻松松地书写完毕。乔衡走出房间,把信交给了在门外守候的侍从。 侍从恭敬地接过信件,然后说:“刚才两位曼尼菲科分别前来拜访,我没有允许她们进入房间。” 乔衡直言道:“不用理会她们。” 侍从先生堪称完美地执行了乔衡的命令。 曼尼菲科家两姐妹被他忽视了个彻彻底底,两姐妹委屈地跑到母亲面前哭诉了一番,泪水盈盈,实在可怜至极。 伯爵夫人心烦意乱地扇着扇子,难道布莱恩真把他们以前约好的事情给忘了? 不过现在也不急,毕竟那个病秧子现在还没有去见上帝,等她真死了再考虑这件事情也不迟。如果自己显得太急迫,就落了下乘了。 而且,她这两个女儿虽说在样貌上稍逊辛德瑞拉,但也都出色非常。往好处想,说不定他是为难住了不知该选择那个好。 第二天,就在乔衡与伯爵夫人以及两位伯爵小姐,一起享用早餐时,曼尼菲科伯爵庄园中的一个仆人,领着一个侍从和一个女仆走进了室内。 这两个侍从和女仆并不是曼尼菲科庄园的人,而是乔衡留在家中负责照顾的原身妻子的仆从中的两人。 一看到两人的身影,乔衡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女仆提起裙角行了一礼,“伯爵,夫人病重。” 曼尼菲科伯爵夫人眼里的喜意几乎要夺眶而出,幸而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这才没有被人注意到。 “凯瑟琳,”乔衡叫了声这个便宜姐姐的名字,他说,“我想我没法在这里久住了,我该回去了。“ 伯爵夫人露出几分担忧与哀伤,她用安慰的语气说:“别急,她不会有事的,路上小心。” 乔衡来时本就没有带过来太多的东西,走得时候更是准备轻装上路,那些不是必需品的物件,实在没有必要再带回去。 因此,几个侍从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物品,当天下午就能离开曼尼菲科庄园。 辛德瑞拉这几日通过庄园里其他仆人之间的谈话,得知了那位不知名先生竟然同她父亲一样也是个伯爵。 她本就不太敢见他,现在她更不敢去见他了。 可是,如果她不去见他,她又该怎么能向他道谢呢? 这几日,辛德瑞拉一直呆在厨房里鲜少出去。当她得知这位伯爵先生准备离开曼尼菲科庄园的消息时,已经有些晚了。 再不去见他的话,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更别提什么向他道谢了。她一边挑选烂豆子,一边想道。 伯爵夫人对着乔衡说道:“晚上不要急着赶路,她会没事的。” 乔衡坐在马车上,在伯爵夫人说话时一直俯视着她的双眼,在她说完后,他只是客气地说道,“我会注意安全的。” 伯爵夫人招来自己的两个女儿,“你们的舅舅要走了,跟他告别一下。” 夏洛蒂大胆上前,表情中带着几分不舍。 她开口准备说些什么,“伯爵……” 话语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那声音自远而近,清脆悦耳,带着少女嗓音中特有的甘甜,“伯爵!” 辛德瑞提着裙角拉气喘吁吁地来到马车前,“太好了,终于赶上了。” 夏洛蒂几乎要被她气疯了,如果不是顾忌乔衡在场,她说不定会直接甩辛德瑞拉一耳光。 伯爵夫人看着辛德瑞拉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乔衡饶有趣味地看向她,等着她说什么。 辛德瑞拉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着说:“谢……谢谢您的礼物!” 说完,她就不敢再看他的双眼,准备跑回厨房。却听到青年在她身后叫了声她的名字,“艾拉。” 辛德瑞拉回头看向青年,青年背光而立,漫天的光辉都好似被他抛在身后,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右手,她以为这大概是个离别时的握手礼,便带着几分轻颤与他握在了一起。 然后,一阵腾空,她忍不住低声惊呼。 青年握着她的手,直接把她拽上了马车。 乔衡没再看向面色铁青的伯爵夫人,他转过头对着驾车的侍从说:“走了。” 侍从一抖缰绳,马匹打了个响鼻,踏上了归途。 19、灰姑娘(四) 马车沿着道路一路直行,道路上一共有两辆马车,前面一辆坐着乔衡和辛德瑞拉,后面一辆由几个侍从挤在一起。浅粉色的欧石楠盛开在道路两侧,好像正对来往的车辆夹道相迎。 辛德瑞拉忍不住偷看了一下那个一直看向窗外的青年,在被他看见之前又快速收回自己的视线,然后小小地松了口气。 她觉得今天的事情就像梦境一样,美好又虚幻。假如这真的只是一个虚假的梦,要是自己能永远都醒不过来该多好。 她不敢想象她的继母和两个姐姐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她们现在一定更讨厌自己了。她的父亲回来时看到自己不在家,会不会很生气担心? 虽然辛德瑞拉在心底,一直都对这四位理应与她最亲近却态度疏离的亲人抱有期望,但她也隐隐的明白,继母、姐姐与她之间的嫌隙,大概是永远不可能弥补和解了,而父亲……如果庄园里没人告诉他在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大概根本不会发现庄园里少了自己的存在吧。 辛德瑞拉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不过她相信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天的天空都比往日明亮了少许。那一丝难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她的唇角不自觉上扬,能和这位善良的伯爵先生一起离开庄园其实也不错。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驾车人看起来无比悠闲。 辛德瑞拉在发现这一现象后,认为也许是伯爵先生在迁就自己,怕很少坐自己马车赶路的自己会不习惯,才放慢了速度。 她心中升起几分感激,但她还是说道:“您不必迁就我,让马车全速行驶就可以,这样就能早一点回去见到夫人了。” 也不知道伯爵现在该有多焦虑。 一直都在看着窗外景色的青年,此时终于回过头来。 青年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对正重病缠身的妻子的担忧,然后说出了一句让辛德瑞拉忍不住稍稍张大眼睛的话,“一个月前她就已经病逝了。” “她不是……”刚刚病重吗?辛德瑞拉下意识地想要问道,在话语即将说出口时,她却连忙将未说出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毕竟没有人会拿着自己妻子的生命开玩笑。 可是,明明还有两个仆从特意从家中赶过来,告诉他伯爵夫人病重的消息。 据庄园里当时在场的女仆说,这位伯爵先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中几乎是立刻就染上了一丝忧郁,紧接着就提出了告别,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那名女仆在描述当时的场景时,女仆还有些同情地偷偷抹了下眼泪,又有些羡慕两人坚贞的爱情。 乔衡又说了一句:“那都是为了骗凯瑟琳,不是真的。” “凯瑟琳”不正是她那位继母的名字吗? 是了,就连自己都能看出她一心想将两个女儿嫁给这位伯爵,伯爵先生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伯爵和他的夫人感情那么好,又怎么能忍心在自己妻子刚去世时就娶其他女子。而他又不愿驳逆自己姐姐的意思,让姐姐伤心,就只能这样做了。 ……伯爵先生果然是一个性子和善的人。 辛德瑞拉想起自己前两次见他时,还以为他是一个性子冷漠的人,自己居然误会得这么彻底。她突然有点有羞愧。 至于真实情况如何,总归是和辛德瑞拉所想的差距挺大的。 青年在解释完那一句话后,就没有再与辛德瑞拉说话,而是把视线又投向了窗外。 他像是在看那枚挂在天空中的圆日,又像是只是在单纯地看着天地交接的地方。 辛德瑞拉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猜出他此时是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是在想他已过世的年轻妻子? 她并不知道这完全是一个错误的猜测。 不论是身体原主还是乔衡本人,都不会对她有着分毫的怀念。对乔衡来说,她不过一个是刚刚脱离了陌生人那一行列的存在,虽然不论她活着还是死去,他都不会吝啬给予她相应的尊敬,但那种值得他怀念她的带着暖意的记忆,他并不觉得它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而对于身体原主来说,他一开始娶她时就居心不正,他唯一会做的就是为她的去世感到兴奋。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坐拥无数财产等他享用的疯子,没错,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富贵且病弱的疯子,字面意思上的那种。 她会突然记不起周围人的名字,偶尔还会把自己的丈夫当成陌生人,兴致来时,还会一缕一缕地想要把自己的头发揪下来。身体原主每当想起他这个妻子,大概只会有这样一个充满了厌烦与恶意的想法:她怎么就没有早点把自己折腾死! 如果她不是这样一个疯子,在这个阶级观念如此严重的年代,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嫁给了既没有高贵家世又没有庞大家产的他? 这个女孩从一生下来就在一直遭受上帝的捉弄。 但乔衡却不愿意用“可怜”这个词去形容她,否则这会让他忍不住用她的不幸与自己相比,然后在发现她还不够不幸时,升出一种将她彻彻底底推进深渊使其更加不幸的冲动。 或许,我们可以将这种情绪称之为嫉妒。 嫉妒她明明过得如此悲惨,却可以懵懂无知地面对这一切,而不必让自己清晰的意识深陷在痛苦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 在路径一座城镇时,乔衡吩咐驾车的侍从在镇中心停下,所有人在此稍作休整明早再出发。 在马车上,辛德瑞拉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与青年控制着距离坐着,以防她满是污渍的灰裙碰到他整洁的衣服,她一直记得继母说过的他不喜欢不干净的人这件事。 所以在马车停下时,她几乎是忙不迭地下了车。 她站好后,抬头一看,就见青年正带着几分奇怪地看着她,就好像他正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急着下去。 乔衡上下打量了辛德瑞拉一番,他一边走下马车,一边不容拒绝地说:“我们先去成衣店。” 辛德瑞拉根本没留心他在说什么,她只是用在曼尼菲克庄园里养成的习惯,条件反射地点着头,听话地跟在青年身后。 他们现在身处的街道,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一条商业街。 时不时的能见到一两个衣着干净整洁的先生和女士,身上带着浓郁的香水味,带着高傲的神情从门内走出,或是由仆人打开门,然后再不紧不慢地走进店内。 辛德瑞拉跟在乔衡身后走着,直到青年站在一家女式成衣店外,她才意识到这是准备给她买衣服。 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向后退了一步,却在看到对方隐隐有些不耐的眼神后,只好走进了这家店面。 店内的装潢要比外面看起来要奢华,角落处摆放着几个沙发和小圆桌,有不少衣着华丽的贵妇坐在那儿歇脚。 她看着青年快速地选好了一件浅绿色的长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层层叠叠的荷叶边代替了曾经繁复的蕾丝和缎带。 当辛德瑞拉穿着新买的衣物离开衣店时,她觉得自己的双脚就好似踩在了云端,轻飘飘的。 青年去哪里,她就到哪里。 她跟着青年又来到了一家鞋店,而在这之前,他们已经经过了三四家鞋店,然而青年看都没看这些店铺,很显然,只有这家鞋店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 明明青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喜欢逛街的人,但他却像是早已来过这里好几遍了一样,对这条商业街上的每一家店铺了如指掌。 当她走出店铺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双洁白色的鞋子。 最后,他们又像是散步一般来到了一家珠宝首饰店,这家店铺比之前他们去的地方都要宽广且亮堂,青年驾轻就熟地走进去。 辛德瑞拉呆呆地看着青年拿起一条项链,走到自己身后,然后动作轻柔地撩起她的头发为她戴上了项链。 “您已经送给我了一条项链了,我不能再要了,您不必再在我身上破费的。”辛德瑞拉推拒道。虽然那一条项链被两个姐姐抢走了。 乔衡满意地看着辛德瑞拉现在的形象,他说:“没有破费,这本来就是我的。” 辛德瑞拉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凯瑟琳没跟你说吗?我其实也算是个珠宝商。” 辛德瑞拉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其实是在笑,虽然这笑容很浅,这笑意是直接浮现在她双眼里的,晴如碧空,纯净明朗。 这大概是这几年间她所度过最为愉快的一个下午了,如此的梦幻,如此的不真实,美得让她无法相信。 她说:“先生,您对我真好。”她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有点模糊。 这对乔衡其实不过是举手之劳,兴致来时的逗乐而为。 就像是养只金丝雀,那也得先把它的羽毛按照主人的心意打理干净、梳洗漂亮,然后才好把它关在笼子里让人玩赏。 辛德瑞拉再次眨了两下眼睛,眼里带着湿意的模糊终于退下。她提起裙角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在青年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20、灰姑娘(五) 辛德瑞拉随着年轻的伯爵回到了他的城堡,据说这座城堡是国王送给他的。 与伯爵相处并不难,比起她与继母和姐姐相处时,现在的日子实在是太幸福了。他不会打自己,更不会骂自己,虽然他很少主动与自己说话,但假如自己有什么问题向他请教,他从来都会给予她慷慨的教导,他甚至还为自己请了一个家庭教师。 这种待遇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就再没享受过。辛德瑞拉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大概都无法报答完伯爵先生给予她的恩惠了。 她还发现了伯爵的一个小秘密,他时不时的会头疼,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每当这时候他对一切都表现得有几分意兴阑珊,久而久之,她也摸出了规律。 她有些疑惑伯爵为什么不请个牧师或是医生为他治疗一下,却总是被他含糊其辞地推拒过去,他说这是上次在她继母和父亲的婚礼现场生病后留下的后遗症,治不好的,不用去管它。 一个有些任性的伯爵…… 其实他也没有她以前想象的那般难以接近,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辛德瑞拉开心地摘了一捧犹带着清晨的露水的花,想着等一会儿给伯爵送去。他房间里的花瓶中总是空着,有捧花装饰一下多好。 …… 近日,国王和王后为他们的小儿子几乎快要愁掉了头发。他从未表现出对哪位贵族小姐感兴趣的倾向,这让急于看到王子结婚的两位长辈实在忧愁无比。 王后试探着问:“昨天你见过的那个子爵小姐喜欢吗,她长得真漂亮,小提琴拉得不错。她还有一个堂姐,你应该也见过,你喜欢哪个?” 王子没什么兴趣的评价道:“一个古板刻薄,一个傲慢任性。” 听他这样说,王后就明白他哪个都不感兴趣了。王后继续问:“那怀特侯爵家的小姐莉亚娜呢?” 王子:“母亲,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莉亚娜是谁。” 王后埋怨道:“你该多参加一些你们年轻人举办的聚会。” 国王也满心无奈。 一天,他向同样有一个儿子并且也没有订婚的内侍官抱怨了几句。 国王的内侍官提出了建议,为何不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城里各个贵族带着家里正处于适婚年龄的女性成员前来参加?那么多年轻又充满活力的漂亮姑娘聚集到一个舞会上,王子他总会碰到一两个喜欢的女孩的。 想不出更好方法的国王立刻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印着金色鸢尾图案的王室请柬,就这样被送到了城里各个贵族的家中。 内侍官向国王汇报请柬已派送完毕,然后毕恭毕敬的向国王递上此次舞会的邀请名单。 国王将整份名单完整地看了一遍,并没有在其中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名字,他问:“格兰特伯爵怎么不在邀请之列?” 国王刚说完,内侍官就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格兰特伯爵说的是谁。 那个从骑士之子一跃成为伯爵的年轻人,可是这几年内整个王国上流阶层最大的话题。 虽说现在王国内有关封爵的条例规定并不严苛,不论是靠着军功封爵,还是靠着开辟土地、发现岛屿晋封都可以,就算像是曾经的紫罗兰女王一样,只因为觉得一个优伶的歌声好听,就随手给了他一个爵位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当给他人封爵这种事情放到现任国王身上,就绝对新鲜了。 自从前任国王开始,除去依靠世袭得到爵位的那部分贵族,王国内再没出现任何一位普通人出身的新晋贵族,两任国王像是约好了不给任何人封爵。 只要国王想给他人封爵,即使晋封条例再严苛,他也能找到完美的理由来。只要国王不想给他人封爵,就算晋封条例已经宽松成筛子了,他也能找到千百种理由拒绝你。 然而就当人们现任国王也会如同上任国王一样,直到去世都不封爵位时,他却突然给一个年轻人封了爵位,而且一封就是伯爵。 这个青年就是布莱恩?格兰特。 内侍官有些为难地开口:“格兰特伯爵并不在城里居住,而且他这么年轻,应该也没有正值适婚年龄的女儿。” 国王一摆手,毫不在乎地说:“你把他的名字添上就行了。他没有女儿,难道还没有亲戚和朋友吗?就算他只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也不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真是可怜的孩子,那么年轻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想这个舞会也是他需要的,上帝会保佑他能有个美丽又智慧的新妻子与他共度余生的。” 内侍官听得冷汗直下,什么叫做“真是可怜的孩子”,谁家的孩子能随手一箭就把发疯的野公牛给射/死,然后面不改色地派人割下牛身上最鲜嫩的那部分肉,给国王、王后和王子做了一顿加餐。 在这个出身决定一切的年代,青年的一言一行都给人模糊的错觉。谈吐高雅,进退有礼,若非内侍官清楚地知道青年的底细――他既不是哪位贵族的私生子,也不是哪位贵妇的情/夫,他怕是真的会以为青年是名门之后。 青年在后来娶了个没落的贵族之女作为妻子,然而有点门路的人哪个不知道他的这个妻子精神不太好,根本给不了他什么助力。但恰恰就是这么一个一直以来最多只能被当做茶话会上的笑料而存在的青年,打破了国王不封爵的惯例,轻轻一跃,踏入了贵族行列。 国王和王后对这个年轻人信任有加,甚至将自己还未登基时所住的城堡赐给了他。 这样一个青年,除去国王,谁会真的只因为他年轻就把他当做孩子一样的存在。 然而面对国王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偏向,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内侍官只得回应道:“我这就给格兰特伯爵发一封请柬。” 国王这才满意了,又说:“真不知道我身边的这些年轻人怎么了,明明我年轻时可喜欢参加聚会了,既能和不同的小姐跳舞,又能不必理会长辈的管束,尽情和同龄人聊天,他们怎么就不喜欢呢?” 内侍官知道国王口中的“他们”指的是王子和格兰特伯爵。 王子只是醉心于艺术,没有时间参加舞会。而那位格兰特伯爵估计是真不喜欢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舞会。 那个年轻的伯爵很少出现在社交舞会上,除去几个内侍官和那几位经常与国王接触的贵族,几乎没人见过他的模样。他可以是现在所有有爵位在身的贵族中,最为神秘的一位了。 想到这里,内侍官不禁问了一句:“要是格兰特伯爵不愿意参加舞会怎么办?” 国王一想,还真有这可能,而且可能性还很高。他说:“你直接驾着车堵在他城堡门口,他不来,你就不走,都这样了,他总不会还不来。” 内侍官苦着一张脸应了下来,国王也了解自己亲封的这位格兰特伯爵的脾气,看见内侍官这副表情,他补充了一句:“威尔逊侯爵与他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你可以拉着威尔逊侯爵一起去找他。” 内侍官眼睛一亮,“陛下,我保证,格兰特伯爵一定会参加舞会的!” 严格说起来,威尔逊侯爵与格兰特伯爵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或者该说,格兰特伯爵就没有任何一位很要好的贵族友人。 想当初,格兰特刚封为伯爵时,也不是没有人对他有敌意。皇后的一个侄子――也就是威尔逊侯爵――正是其中之一。 威尔逊侯爵一直想为自己的次子谋夺一个爵位许久了,却一直没能成功。因此,在他得知有人成功封爵后,自然以为国王已经决定不再苦守不封爵的决定了,结果国王仍旧不肯给他的次子封爵,还训斥了他一番。 “自古以来,都是长子承袭爵位,哪有次子封爵的事情!你真是老糊涂了!” 威尔逊侯爵险些被气吐血,他血统尊贵的次子都不能封爵,那个莫名其妙靠着妻子上位的家伙怎么就能封爵了? 他对这个新上位的格兰特伯爵敌意满满,其他贵族在得知这事后,就顺手把威尔逊侯爵当做探路石了。威尔逊侯爵被一撺掇,脑袋发热的去找格兰特伯爵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之前每当听到格兰特伯爵的名字都满脸阴沉的侯爵先生,现在每每听到有人聊起格兰特伯爵,都会笑容满面地插上两嘴,从头夸到尾,神的恩赐,天使转世,活着的帕里斯,如果他能早点认识他,他一定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格兰特伯爵。 与威尔逊侯爵相熟的神父感叹说,他赞美主都没有赞美格兰特伯爵时这样热情。 国王对这个局面乐见其成,对格兰特伯爵更为赞赏有加,这么快就能处理好与威尔逊之间的矛盾,不愧是他信任的人。 但事实上,与威尔逊侯爵的热情相比,格兰特伯爵在面对他时是自始至终的疏离有礼。 两人关系很好什么的,不过是矮个里挑将军,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有位更加位高权重的威尔逊侯爵在前面挡刀,就算格兰特伯爵不愿来参加舞会,那也一定是威尔逊侯爵惹格兰特伯爵生气的错! 于是,从王宫向格兰特伯爵城堡出发的马车上,就这样又多了一位威尔逊侯爵。 …… 辛德瑞拉手里拿着一束淡蓝色的花,她在伯爵房间门前停下脚步,抬起手刚要敲门,又把手放了下来。 她看着手里的花,总觉的还少了点什么。 她解下扎在头发上的一条小指粗细与花朵同色的缎带,她用它把花茎捆扎了起来,最后还绑了个蝴蝶结。 她敲了敲门。 乔衡在门内说:“请进。” 辛德瑞拉拿着花走进了房间,她在见到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人后,有些惊讶。 乔衡介绍道:“曼尼菲克伯爵的女儿,辛德瑞拉。” 然后又为辛德瑞拉介绍,“这位是威尔逊侯爵,另一位是国王的内侍官杰诺卡先生。” 内侍官向她问好:“日安,曼尼菲克小姐。”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等她到了王城,那位以美貌名冠王城的子爵小姐的风头,恐怕要被她比下去了,只需要一场舞会,王城之花的名头就能被她夺去。 威尔逊侯爵摸着自己的大肚子,矜持地朝她点了下头。 辛德瑞拉提起裙角,向两人行了一礼。 有人进来,内侍官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了。他站起身,把请柬放到乔衡身前的桌面上,手指按着请柬,将其推到他面前。他说:“不打扰伯爵了,陛下非常希望能在舞会上见到您,还请伯爵能再考虑一下。” 威尔逊侯爵多看了辛德瑞拉一眼,格兰特藏得真严实啊。 乔衡叫来女仆为这两人准备客房。 在内侍官和侯爵都离开后,辛德瑞拉才走到一旁,准备把手里的鲜花插/到花瓶里。 花瓶就在乔衡的左手边,在辛德瑞拉即将把花插/进去时,被乔衡伸出一只手拦了下来,他将花拿到手里,看了一下,又略微低头轻嗅了一下花香,然后才随手插/到花瓶里。 就在辛德瑞拉以为他不喜欢这种花时,却听到他说:“在哪采的,这花不错。” 辛德瑞拉不自觉地浮起笑容,“就从城堡外那一片花田里采的。” 少女的双眼如同不染一丝尘埃的晴空,纯粹明净,温暖柔和。 乔衡说:“给我一只笔。” 辛德瑞拉从笔筒里抽/出一只羽毛笔,递到了他手中。 乔衡先是欣赏了一会儿请柬上的烫金鸢尾花图案,然后用羽毛笔的尾端轻轻挑开对折着的请柬,这才把请柬拿在手里。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又原模原样的合上了请柬。这张由内侍官亲自呈送过来,且由国王亲自书写,万金难求的烫金请柬,就这样被他把玩在指间,眉眼间满是轻慢。 21、灰姑娘(六) 舞会当天,国王早早派遣了侍者守候在王宫入口处,等待迎接陆续到来的各个贵族。 历代国王都曾在王宫里举办过数不清次数的舞会,但从没有哪次舞会像这次一样,在请柬上写出“请带着已步入社交界的年轻小姐来参加舞会”这样的话语。 虽然请柬上没有明确说出这场舞会的目的,但谁猜不出来举办这场舞会正是为了让王子趁机择选王妃。 大家心照不宣。不论自己有没有正处于适婚年龄的女儿或姐妹,但凡接到请柬的家族,在赶赴王宫参加舞会时,身边都至少有了一位年轻的“女伴”。 曼尼菲克伯爵一行人分别从两辆马车上走下来,曼尼菲克夫妇每人身边各跟着一个女孩,她们正是伯爵夫人的那两个女儿。 伯爵夫人的前夫不过是一个还算富有的普通农场主,假若她不是现在嫁给了曼尼菲克伯爵,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踏入王宫的机会。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王宫。 大气磅礴雕工精湛的石像雕塑被随意摆放,富丽多彩的硕大油画被绘于拱顶之上,雕花暗纹比比皆是。 这堂皇的宫殿在无形中散发出的压迫意味而差点让伯爵夫人感到一阵窒息,虽然她看起来依旧笑得那样得体大方。 大女儿夏洛蒂张望了一圈,有些担忧地问道:“父亲,辛德瑞拉她会不会来?” 曼尼菲克伯爵皱了皱眉头,“她应该不会来的。”比起辛德瑞拉,他更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借由她与格兰特伯爵搭上线,这位近来风头正盛,值得一交。 不提起辛德瑞拉还好,一旦提起了她,伯爵夫人就维持不住表情了。她咬牙切齿地说:“上帝知道那个脏胚子贱/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把布莱恩的心笼络了过去!” 从小到大,她的弟弟几乎没有反对她意见的时候,虽然当了伯爵后脾气大了点,但也从来没有在大事上违逆过她的意志。要不是辛德瑞拉耍了心机,迷惑了布莱恩,否则他怎么会突然把她带走! “她只要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能让她再不敢出去见人。”伯爵夫人语气一转,又说,“夏洛蒂你不用担心,布莱恩不住在王城内,所以说他是收不到请柬的,既然如此,辛德瑞拉根本就不可能来参加舞会。就算他收到了请柬,他也不可能把她带到王宫里来。你和凯蒂就放心吧。” 伯爵夫人深知布莱恩风/流的本性,他当初肯把辛德瑞拉带走,必然是在辛德瑞拉的刻意勾/引下,看上她的容貌了。无比好面子的他,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己的情人推让给王子? 两个女孩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辛德瑞拉的存在就已经被她们抛在了脑后,继而开始期盼起王子的到来。 很不幸,被伯爵夫人认定不太可能到场的乔衡,在两天前就已经先一步被国王的内侍官领着来到了王宫。 听从国王的安排过来陪着乔衡的王子,实在有些坐立不安。 乔衡手中拿着一本刚才随手从国王书架上拿的手写版拉丁文《圣经》,一页页翻看着,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百无聊赖。 格兰特伯爵每翻一页,王子就不由得看他一眼。 或许是这位年轻的伯爵终于不堪忍受王子视线的骚扰,又或许是在疑惑王子是不是有事要对自己说,他把视线从《圣经》上移开,抬起眼睛,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番。 王子在看向伯爵时被他抓了个现行,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故作掩饰地快速收回了视线。 “格兰特伯爵,你很久没来王宫了,父亲很想你。” 乔衡说:“我也很想念陛下。”眼里适时地露出几分忧叹。 王子知道格兰特伯爵并不住在王城,来往非常不易。他那天好像还听父亲说,该让人把王城东边那座伯爵庄园修理出来,赠给格兰特伯爵,让他直接搬到城里居住。 要是这件事是真的,不知道该有多少人会直接嫉妒到发疯。 他问:“今天晚上的舞会伯爵会参加吗?” 乔衡开玩笑道:“总不能让陛下的请柬作废。” “父亲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王子说,“我不打扰伯爵看书了,伯爵自便就行。”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站了会,让女仆拿来自己的画板,随手画了一幅速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画到最后,本该是一幅单纯的风景画的白纸上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少女身影。王子下意识地看了格兰特伯爵一眼,见他没有看向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抓紧把这张画纸团起来,扔到了一旁。 昨天他只听到格兰特伯爵叫那个少女为“艾拉”。 每一次想起这个名字,王子就会忍不住把这个名字在心底多默念几遍。 那个名为艾拉的少女一看就知道和格兰特伯爵的关系极为亲密,他想向格兰特伯爵询问一下,能不能介绍她给他认识,却总是不敢开口。 王子恐怕并没有发现,他其实是在畏惧着这位年轻的格兰特伯爵。 即使格兰特伯爵比他所见过任何一位贵族都要更像一个出身良好、家教出色的上流人士,这位年轻的伯爵也从未曾在他面前做出任何失礼的行为,不曾说出任何一句不符合规范的话语,但他心中却始终无法放下那颗戒心。 这种警觉来得毫无根据,以至于王子现今还不曾真切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这种怪异的警惕,只觉得自己面对格兰特伯爵时总是不自在。 乔衡又怎么会没有发现王子看向自己的视线,他把书合上顺手扔到一旁的桌面上,他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作画的王子。 很少有人知道,王子人人称赞的击剑术正是由他教导的。他也没心思让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当初国王在那随口一提,他也就顺手接下了这份委托。 他与王子已经有一两年没见了,这个曾被教导过击剑术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改变。 现在正站在画板前的年轻人,可以说是完全符合人们对于“王子”这个身份拥有者的每一个想象。 他有着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天空一样蔚蓝的双眼,皮肤白皙,身材健朗,举手投足间带着王室特有的高傲与优雅。 他性格宽和开朗,言谈间极富吸引力,又带着少许刚刚脱离少年步入青年时独有的青涩。他待人谦和,惯常带着几分对于弱者的怜悯,天性中存在着几点不可抹杀的软弱,然而他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总是那绘着英勇与奉献的一面。 他崇尚公平,追求正义,他就好像是一个接近于完美,让人即使想要抹黑他的荣耀也无从下手的存在。 就好像是一个……与自己正好相反的存在。 一方得到光明庇佑,一方却只得到泥沼滋荫。 这种感觉很有趣,就像在注视着自己可能存在的另一种人生,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生。 22、灰姑娘(七) 辛德瑞拉双手搭在窗沿上,微微倾斜着身子,好奇地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马车。 突然一阵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近,灰姑娘带着笑容,开心地转过身,“伯爵……” 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称谓,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剩下的话语就都被她咽了回去,她红着脸颊说:“抱歉,我以为是格兰特伯爵。” 被辛德瑞拉误认成格兰特伯爵的王子无所谓地笑了笑,他试探着说了一声:“……艾拉?” 虽然他问内侍官时,内侍官说她叫做辛德瑞拉,但他却亲耳听到格兰特伯爵叫她为艾拉,王子决定还是跟着格兰特伯爵一起叫她艾拉比较好。希望这的确是少女的名字。 辛德瑞拉对于王子知道自己名字这件事有点惊讶,大概是伯爵告诉他的吧。她对王子行了一个提裙礼。 王子的右臂划了一道弧线,最后停留在胸前,他回了一礼,然后内心有些忐忑面上却强作镇定自信地邀请道:“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邀请到小姐成为我的舞伴?” 辛德瑞拉眨了下眼,笑得眉眼弯弯,她说:“能得到殿下的邀请,是我的荣幸。” 其实辛德瑞拉并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姑娘。 在她眼里,像自己这种什么地方都不出彩的人,也能得到王子的邀请,想来一定是伯爵的原因。听说国王与伯爵的关系很好,大概他和王子也很熟悉,说不定正是伯爵暗示了一下,王子才邀请她跳舞的。 辛德瑞拉的心底有些空落落的,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一直都在期待着自己能成为伯爵的舞伴,不过……伯爵那样优秀的人,又怎么会缺少女伴。 然而事实上,乔衡的确缺少女伴。 换种说法,应该这样来形容,来到这场舞会上的诸多先生们,除去那些带着自己夫人或情/人的男士,剩下的那些年轻又没有婚约在身的年轻男子们,大概是在场所有人中,最爹不疼娘不爱的那部分人了。 年轻没有婚约在身的小姐们,都在等待着王子的垂青,哪肯提前应下他人的邀请。 从这场舞会的目的上来说,此时此刻,所有的男士注定只能成为这群青春靓丽的姑娘们的陪衬。 直到舞会即将开始的半个小时前,众多小姐们都没有看到她们翘首以待的王子的身影,她们心知王子大概早就选好了舞伴,不会在她们中间选择了,诸位小姐这才失望地邀请其他男士,毕竟舞会的开场舞是要求所有人都参加的,没有舞伴可不行。 乔衡对于舞会一事并不热衷,再加上他本就很少出现在众多王城贵族的面前,在场的所有男士中,他算是一个生面孔。 偶尔有几个认识他的贵族,知道他喜欢清静,便只是向他一举杯,没有凑过去打招呼。 而那些不认识他的人,只以为他是哪位来客的亲戚,或是哪位先生带出来见见世面的私生子。但看他通身气度,实在不像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出身,也许他是来自其他地域的贵族,近日正好在王城内的某一朋友家做客,就顺道被朋友邀请来参加舞会了。 “夜安,格兰特伯爵。”嗓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那是一个看起来在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有着一双银灰色眼睛的青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点了下头,回道:“夜安,莫里斯男爵。” 乔衡倒是有些意外莫里斯男爵会主动与他交谈,这位可是他那位早逝的妻子的父亲。虽说是父亲,但自从他的女儿嫁出去后,就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的女儿。 莫里斯男爵身边站着一位神情温和柔弱的中年女子,她正是男爵夫人。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两人其实有几分相像,身为堂兄妹,长得相似也在情理之中。而近亲结婚后生下一个缺陷儿,就更在情理之中了。 一场落水,毁掉的只是他们女儿的健康,却不是她的大脑。他们那个女儿的精神状况,自生下来就处于异常状态。 有这样一个活体例子在前,乔衡觉得三代以内不准结婚这种说法还是挺好的。 至于近亲结婚后更易诞生天才之类的说法,乔衡则完全不予考虑。这又不是在交/配选种,难道还能为了那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天才,将之前的孩子都当做残次品处理掉? 不怪他发散了一下自己的思维,在刚才,他看到了他那位“姐姐”的身影,所幸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她的那些心思,舅舅和外甥女成婚,实在过于异想天开。虽然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常态。 也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莫里斯男爵夫人保养得很好,除去眼角处有着些许鱼尾纹,面目上再无其他明显的皱纹。她的眼神中常含着一股忧伤,身姿瘦弱,体态纤柔,她一语不发,只是用这种带着淡淡哀意的目光看着对面年轻的伯爵。 乔衡因察觉到目光里这莫名的少许责怪之意,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莫里斯男爵又说:“这几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伯爵是今天刚到的吗?” 乔衡向前走了一步,他回答道:“两天前到的。” 男爵夫人在一旁欲言又止,哀哀切切的。 她不说话,乔衡更不急着听。 乐团正演奏着一首舒缓轻柔的曲子,他倾听了一会儿这低沉和缓的音乐,然后对男爵介绍了几句这首曲子和乐团的信息,以免谈话冷场。 只要乔衡想要这样做,他总是能将谈话气氛很快地活跃起来。 莫里斯男爵也只好被他带着话题,谈论了一些并非自己原本来意的事情。 男爵夫人究竟想说什么,其实并不难猜。无非是想知道他们的女儿在生前是否过得还好,但如果是真的关心她,为什么自她嫁给他起,就从没去看过她?仅仅是参加了一下她葬礼就匆匆离去。 真要说个原因的话,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大概是为了防止她玷污家族名誉,就干脆在她婚后就与她断绝来往吧。尽管他不明白这都已经是将近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这种被视为污点,看做异端,严防紧守的滋味,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乐团将一首曲子演奏完毕,莫里斯男爵心知舞会这就要开始,接下来就是开场舞了。他见格兰特伯爵还没有找到女伴,只好说:“格兰特伯爵没带舞伴过来吗?不打扰伯爵了,伯爵还是先找个女伴为妙,那边有好几位小姐都独自一人,不妨过去邀请一下。” 乔衡向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下,笑着附和了几句。 男爵夫人失落地垂下眼,随着男爵一起离开。 …… 辛德瑞拉穿好伯爵来之前就为她准备好的衣物,她能感受到身后为她服侍的女仆嫉视的眼神,她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 虽然王子碍于伯爵的请求,邀她跳舞,但……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像王子这样身份高贵的人,一定有很多美丽的贵族小姐追求他。王子不邀请她们却邀请自己,自己被人为难倒是无所谓,但如果旁人得知自己是因为格兰特伯爵的缘故才被推荐到了王子身边,一定也会有人埋怨伯爵吧。 像伯爵这样善良好心的人,自己怎么能给他添麻烦? 想到这里辛德瑞拉最终下定了决心。她拢了下自己的裙摆,她站起来,对着身边的女仆真诚又歉意地说道:“抱歉,劳烦对殿下说一声,我想……他可以另选一位女士作为舞伴,真的很抱歉,我先走一步。” 说完,她提着裙角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辛德瑞拉来到了舞会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位与她朝夕相处过的年轻伯爵。自精致烛台上投下的火光照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眼里那种金属色具有的锐利。 她提着裙角来到了他身边,出声道:“伯爵。” 乔衡看向她,有些奇怪地说:“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和殿下在一起。” 辛德瑞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最底端,一言不发。 过了一小会儿,她小声地问:“伯爵怎么没邀请舞伴?” “在等你。”年轻的伯爵如此回答,他的神态看起来无比自然,带着一种不假思索的意味。 乔衡在面对女性时总有些说惯了的套话,就好比他在给对方送礼物时,如果对方说太破费、不敢收下之类的婉拒话语,他会习惯性地回答“只要你喜欢”、“你喜欢就好”之类的话。 他总是在下意识地讨所有人的欢心。 可能连乔衡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习惯是如何养成的。 辛德瑞拉抬起头,眼中显露出小小的惊喜。 就在这时,舞会上的乐团已经再次奏响了音乐,开场舞已经开始。众多贵族小姐们见王子还是没有出现,就知道他大概不会参加第一场舞了。 辛德瑞拉鼓起勇气,“伯爵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她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乐团奏响的音乐中。 乔衡顿了一下,然后才答道:“自然愿意。” 王子站在偌大舞厅的二楼上,他一手扶着栏杆,自上而下地注视着辛德瑞拉。 23、灰姑娘(八) 裙摆翩飞, 清雅的香水味若隐若现, 双脚不急不缓地挪动着舞步。 辛德瑞拉的双脚上穿着伯爵赠给她的一双水晶鞋, 剔透精致。当日她一见到这双水晶鞋她就喜欢上了它,伯爵总是这样体贴,送来的衣物首饰无例外地都贴合她心意。虽然对她来说, 无论他送她什么, 她都是极为喜爱和欢喜的。 能和自己一直以来敬仰崇慕着的伯爵跳舞,辛德瑞拉的心中充满了怡悦。这点欢乐被她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眉目带笑,任何看到她的人, 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她感染上一两分喜悦之情。 睫毛颤了颤,然后她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对面的年轻伯爵, 这是一开始的她绝不敢做的事情。 乔衡看到辛德瑞拉脸上的笑容, 他放低声音与她交谈,问:“你很高兴?” 辛德瑞拉的脚步一顿, 差一点乱了舞步。 乔衡动作熟练地依靠着自己的步伐,为她掩盖过去这个小失误。看起来就像是两人在有意配合下, 无比默契地变换了一下舞步一样。 辛德瑞拉稳了稳心神, 她一点头, 承认道:“我很开心,伯爵。”她看着伯爵, 见他没有因为她之前的失误不悦,她暗暗放松了少许。 听见辛德瑞拉叠回答,乔衡有些感慨。看来王子找过她, 在为能够与王子近距离攀谈而高兴吗?灰姑娘和王子果然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王子在上面看着舞场中的一幕幕,扶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愈渐收紧,指尖泛白。 之前王子突然不见,又没有出现在舞场中,威尔逊侯爵找了好久才找到王子。 他在看到王子的背影后,急忙唤道:“殿下,终于找到您了。您怎么没有去跳舞?” 王子被突然在他背后出声的威尔逊侯爵一惊,他急忙松开握着栏杆的手,转过身看向威尔逊侯爵,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没找到合适的舞伴。” 威尔逊侯爵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虚汗,这位殿下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简直比格兰特伯爵还挑剔。 想到格兰特伯爵,他下意识的往一楼扫视了一眼,他的视力极好,年轻时最善射猎,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人跳舞的格兰特伯爵,然后视线在他对面的那个小姐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真是位漂亮的小姐,殿下连她都不喜欢吗?” 王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待看清他口中的那个小姐是谁后不由得一愣。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他蔚蓝的眸色稍显暗沉,他失笑,摇了摇头,“我哪敢跟格兰特伯爵抢舞伴。” 提起格兰特伯爵,威尔逊侯爵一如往常那样大大地夸了他一把。总而言之,就是格兰特伯爵脾气非常很好,只要那个小姐愿意,格兰特伯爵不会刻意跟殿下抢舞伴的,邀舞伴要先下手为强,殿下下次一定要早早的邀舞云云。 王子敷衍地点了下头。 他抬眼,状似无意地问:“侯爵能告诉我你和格兰特伯爵的关系,是怎么变得这么好的吗?” 威尔逊侯爵再次擦了擦汗,笑着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不是不能说,而是这事实在难以启齿。 难道让他告诉王子格兰特伯爵帮他的嫡子治好了“隐/疾”问题? 当初他费尽心机想要为自己的次子谋得一个爵位,正是因为他的长子身有隐/疾,很有可能难有子嗣。他实在不想维系了几百年的威尔逊家族就此断送,只得想办法为次子谋爵了。 其实威尔逊家的长子并非身有隐/疾。 威尔逊家的长子喜爱用有些烫的热水泡澡,这在贵族圈里不是什么秘密,然而事情坏就坏在这热水泡澡上。 这个年代没有学过生物这门课程的人并不知道,长期用温度偏高的热水泡澡,会影响精/子的活力,甚至杀死精/子,而用不超过三十五摄氏度的温水洗澡就没有问题了。 威尔逊侯爵支支吾吾地说:“格兰特伯爵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王子叹了一口气,他说:“这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剑术老师,我与他相处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点。” 只要格兰特伯爵愿意与人攀谈,不论是天南海北的事情,他总能与人聊上几句。不用费力挑起话题,更不用费神调节气氛,因为这一切都有对方来做,无论从哪种角度上来看,与他谈话都应该是一种很享受的事情。 本该是这样才对,然而他却不喜欢这样。 虽然父亲非常喜爱格兰特伯爵,但他自幼就与这位格兰特伯爵亲近不来。 可是有时候,他却忍不住学习格兰特伯爵的一言一行。就好比当初他跟随着格兰特伯爵学习剑术时,他几乎连对方在握剑时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都学了过来。若不是那天被父亲笑着点出了这点,他甚至都不会意识到。 一时间,他没了谈话的兴致,他没有再看向威尔逊侯爵,而是侧头继续看向一楼的舞场中。 …… 辛德瑞拉的舞步是乔衡亲自教导出来的,她跳得并不熟练,虽说她是在和他一同跳舞,但实际上,一直都是伯爵在引着她变换步伐,要是换个舞伴,说不定她就要在途中踩到对方的脚了。 她回忆起伯爵教她跳舞时的场景,他教得比当初由继母请来教导她那两个继姐的那个舞蹈老师还要规范。在她眼里,伯爵本身就是一位完美的礼仪集合体,所有礼仪、舞蹈老师梦寐以求的典范。 辛德瑞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说:“您的老师一定很厉害。” 乔衡模棱两可地回答:“还好。”记忆中他的老师实在太多太多,这就造成了良莠不齐的局面,都是过去的事情,再评价些什么也没什么意思。 辛德瑞拉并没有多在意他这个回答,就在刚才,她看到了不远处一道模糊的身影,她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她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她的父亲和继母。这么说来,她那两位姐姐应该也到了舞会上。 他们住在王城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收到这次王宫舞会的请柬呢? 她有些无措,不知道继母看到自己了没有,她也不知道等一会儿该如何面对继母。 不用想她都知道,继母见到自己一定很生气。 伯爵一定会很为难,毕竟……那可是他亲姐姐。 比起回到那个有她父亲和继母的家,她更希望留在伯爵的身边。 辛德瑞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奢望,她真是在真切地期盼着能够如此。 辛德瑞拉能看到曼尼菲克伯爵夫人,乔衡自然也会看到,甚至他早在舞会还没开始时就看到了曼尼菲克伯爵夫妇的身影。 辛德瑞拉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神情,乔衡只消轻轻看上一眼,就把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 他说:“不必理会他们,他们根本不会把你认出来。” 辛德瑞拉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们会认不出我来?” 乔衡只是轻笑没有过多的解释。 他们怎么可能会认出她来? 在曼尼菲克庄园里,辛德瑞拉终日一副灰尘扑扑的样子,面目上沾满了灰尘,又因为伯爵夫人不愿意看到她的脸而整日低着头,就算是在她还没有跟随乔衡离开庄园的时候,对她的样貌最为熟悉的曼尼菲克伯爵和夫人怕是也只记得她长得漂亮这个事实,而她的具体相貌早已忘却得差不多了。 如今,又是数年过去,曾经青涩的少女已经长大成人,面貌渐渐舒展开来,变得更为成熟而陌生。 易地而处,就算是乔衡自己大概也认不出来。 辛德瑞拉一直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奇怪地朝着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 金发蓝眼年轻人站在二楼正看着她,从巨大水晶吊灯投射下来的光影模糊了年轻人的面容,但她却还是认出了那是谁。 辛德瑞拉知道自己临时毁约是她的不对,骤然看到自己亏欠的对象正看着自己,她心下一慌,本就不太熟练地舞步再次出现了错误。 鞋尖踩在群摆的花边上,她的身子向前一倾。 乔衡向前一步,借着舞步搂住她的腰,以免她倾倒在地。 自己连犯两次错误,实在太丢脸了。辛德瑞拉红着脸抬头,想要看清伯爵的眼里是否有不耐,给伯爵留下不好的印象并非她本意。 就在她抬头时,双唇却是在不经意间触上了一片同等的柔软。 乔衡搂着辛德瑞拉的手臂僵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写着写着突然想改大纲把王子踹到一边怎么办 ps:感谢—— 字母君是总攻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19 04:06:38 永安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15 20:58:11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08-13 07:47:48 sai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12 23:44:01 伪熊喵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12 21:48:59 读者“司瑶千”,灌溉营养液+12014-08-20 18:50:03 读者“亭亭玉立”,灌溉营养液+12014-08-19 21:58:10 读者“亭亭玉立”,灌溉营养液+12014-08-19 21:58:07 读者“冗长枯幽深”,灌溉营养液+12014-08-13 10:59:43 读者“星星闪烁”,灌溉营养液+12014-08-13 09:58:23 24、灰姑娘(九) 一同僵住的还有身在二楼的王子。 王子张了张嘴, 好像准备说些什么, 然后又因为想起自己现在是在二楼, 即使说了什么,格兰特伯爵和艾拉她也听不见,最终只好紧紧抿起嘴。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对着威尔逊侯爵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侯爵, 我先离开一步。” 没等威尔逊侯爵继续说上些什么,他已经转身走开。 …… 辛德瑞拉稍稍低着头。 那个吻极其清浅, 稍触即分,犹如蜻蜓点水, 却让她不敢再抬头看向伯爵。 乔衡若无其事地一手放在她的腰侧, 如之前那样领着她跳舞。辛德瑞拉几近于无意识地跟着他的步伐挪动脚步,完全由乔衡掌控节奏, 引领着进退。 就在辛德瑞拉的心不在焉中,终于迎来了开场舞的终结。 开场舞一结束, 辛德瑞拉就拎起了自己的裙摆, 准备快速地离开舞厅。 乔衡一把握着她的手腕, 问:“你去哪?” 没能趁伯爵不注意时离开,辛德瑞拉有些挫败地背对着他说, “我去外面透透风。” 乔衡并不认为现在是离开舞厅的好时候,他说:“殿下马上就要过来了,等一会儿再出去。” 辛德瑞拉转过身, 她终于敢抬起头看向他。 乔衡发现辛德瑞拉红了眼圈,眼角逐渐泛起些许朦胧水意。他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眉心微皱,有些不知所以。 “可是我对王子并没有什么意思。”辛德瑞拉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鼻音。 看到伯爵有些惊诧的眼神,辛德瑞拉微微垂眼,好像准备透过裙摆看向自己的鞋尖。 “您总是帮我把一切都安排好,可是这次,我并不……”辛德瑞拉接连几次都没能把话说完。伯爵也是好心,她这样拒绝他的好意,伯爵大概会不开心吧。 可是,她真的并不怎么喜欢王子。 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舞场中倒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乔衡自知遭受过往宿主残留的记忆的影响,习性上总会在不经意间带上些许改变。 他差不多快忘干净最初的自己是一个何种性格的人了,根据仅剩的那点印象,他可以肯定的是,曾经的自己绝不是一个喜好专/制,控制/欲/强的人。 有时候,特别是当他把过去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做对比的时候,他也会感到些许苦恼。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但这绝不是他所期望的,不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乔衡已经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提前安排筹划好一切,看着他人或自知或不自知地一步步按照他安排的步调和节奏行事。 情感上,他觉得这种习惯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一些事情既然能称之为“习惯”,就已经表明他早就接受了它。 而他的理智却又一分为二,一方面,就如情感上那样,他可以洋洋洒洒像写论文那样长篇大论地讲述这样做的好处。一世又一世,他总是摆脱不掉满身脏水的身份,多筹谋多思量,把变数掌握起来,将其压制在可控范围内,这样做总是没有太大的坏处的。 而又一方面,他又觉得沉溺于这种习惯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不要过分依赖这种习惯。 他抬起手摸了摸辛德瑞拉的头发,轻声道:“我很抱歉。” 如此真诚的道歉,是他很久不曾说过的了。 这意料之外的道歉,让辛德瑞拉忍不住抬眼,并稍稍睁大了双眼。 她连忙说:“不不,您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的原因,与您无关。” 然后她想起自己毁约的事情,她有些羞愧地说:“之前我答应了殿下做他的舞伴,可是我又毁了约,我觉得殿下他是不会喜欢我的。” 乔衡说:“不会的,殿下很喜欢你。” 辛德瑞拉显然误会了伯爵的意思,以为他在劝自己接受王子的爱意。她拿出自己之前邀请伯爵共舞时的勇气,说道:“可是我不喜欢他!”这是她又一次明确表明自己对王子的态度。 声音并不高,实际上,她说话的嗓音就从来都没大过。但语气却带着一股激烈,当然,这必须要与她以往面对自己所崇敬的伯爵时,那种无比乖巧、温驯的说话语气仔细对比一下,才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这要是在换到其他傲慢自矜的贵族小姐们身上,这语气也就不算个事儿了。 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在耍性子。年轻的伯爵在心底说道。 辛德瑞拉犹豫了一下,她向前走了一步,使自己更加贴近乔衡。 然后她又犹豫起来,她拉住伯爵的衣袖,轻轻向下拽了拽。 乔衡以为她是有事情要对自己说,便微微低头。 辛德瑞拉用另一只手环上他脖颈,她抬起头。 乔衡侧了下头,那个本该印在年轻的伯爵双唇上的吻,自他的唇角一擦而过。 他不轻不重地推拒了一下辛德瑞拉。 辛德瑞拉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几乎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她艰涩地开口:“对不起,冒犯您了。” 她松开自己的手臂,指尖紧扣住衣袖。 这时候,在几位公爵和侯爵的带领下,国王和王后,以及王子出现在舞场上。 王子穿着一身白底金边礼服,腰佩一柄镶嵌着蓝宝石骑士剑。他的脸上洋溢着热情又恰到何处的笑容,举手抬足间无不合乎礼仪。 曼尼菲克伯爵夫人的两个女儿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子,双颊激动地泛起红晕。 她压低了声音,凑在自己两个女儿耳边说道:“打起精神来,表现得自然些,争取让王子注意到你们。” 在王子路过她们时,两个女孩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亲/热了,但王子的视线却连停留都没停留在他们身上。 乐团在国王出现后,更加卖力地演奏着曲子。 几个正在与男伴跳舞的年轻女孩,立即收起了之前的散漫,舞姿美丽极了。 辛德瑞拉对此毫不关心,她像是在看着地面,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忽然间,一双手轻轻扣上她的下颌,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为什么哭?”年轻的伯爵不解地问。 听他这样一说,辛德瑞拉这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流泪了。 辛德瑞拉一扭头,挣脱他的手指。 显然,这是乔衡第一次遭到辛德瑞拉的反抗。 辛德瑞拉只觉得自己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她问:“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25、王子番外 再循规蹈矩、温和守礼的人, 也总会有一个懵懂恣意的童年。 王子小时候, 要比他成年后还要执拗。虽然他从不吵不闹, 却鲜少听从他人的意见。 幼年时的王子无比热爱画画,他推拒了国王给他安排的大部分课程,只留下绘画和必学的那几项, 让国王和王后操碎了心。 若他还有个兄长, 国王一定不会反对他如此沉溺艺术,但王子可是要继承王位, 登机称王的。一个只懂得拿着画笔涂抹画布的王子,怎么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呢? 不仅如此, 王子他整天泡在画室里,除去那份在绘画上的执拗外, 倒是养成了一副稍显荏弱的性子。 国王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下一任继承者是这个样子, 于是他只好下狠招了。 王子与格兰特伯爵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出现在这样一个背景下。 那时的格兰特伯爵还没有被国王封爵, 国王让王子直接称他为老师。 没错,就是“老师”。格兰特伯爵是国王为王子找来的剑术老师, 而王子那年也不过刚刚十三岁。 格兰特伯爵自一片蔷薇花丛中走到王子面前, 不论是他那不急不缓的优雅步伐, 还是他那张苍白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年纪的面孔,都显得他更像一个哪家的贵族公子, 而不是一个本领卓绝的剑术师。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年幼的王子面前,单膝跪下,向他行了一礼, “日安,殿下。” 王子自他走近时,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有那么一瞬间,他升出了一种想要离开这里,离这个所谓的老师越远越好的念头。 对方的声音中满是谦恭,明明对方的一言一行都显得如此郑重,王子却总觉的对方的内心深处深藏着一丝不以为意。 于是,王子就这样被国王硬逼着认了一个剑术老师。 其实国王介绍格兰特伯爵给王子认识时,不仅仅是为他找了一个剑术老师那么简单,更是存着为他找了一个杰出的骑士来保护他的意思。 否则这位剑术老师也不会一上来就向他单膝跪下,而王子这时应该做的,就是接受他的效忠。 或许王子此时是被第一次见面的格兰特伯爵骇住了,又或许王子正因为自己被强认下一个老师有点不高心从而走神了,总而言之,王子忘了立即接受格兰特伯爵的效忠。 当国王有点不悦地叫了一声王子的名字,王子回过神来时,从时机上来说是有点晚了的。 那实在是一副很尴尬的场面,国王安排来给王子效忠的骑士,却被王子无声的拒绝了,虽然王子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知是谁低笑出声,又被国王用眼神制止了。 那个被国王邀请来的年轻人沉默着单膝跪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一阵清风拂过,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也不曾伸手拂去。 王子有些无措,他明白自己在无意间羞辱了一个原本要效忠他的骑士。 在国王的示意下,当时的格兰特伯爵缓缓站起身来他面上不见丝毫羞恼,如他来时一样,仍然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他垂着眼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神。 很难想像,格兰特伯爵是如何忍住那份轻侮的,亦或是他根本没有将其看在眼里。 不,并不只是这样。 王子恍惚觉得,他就像是习惯了这种情况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他就是这样觉得。 对方不是懒得生气,也不是真的不计较,而是疲于应付。 这件事情顶多只能算是一件小插曲,也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认下了这么一个剑术老师,但酷爱绘画的王子,怎么可能会喜欢“野蛮”的剑术?与他学习绘画时那种专心致志的劲头相比,他学习剑术时的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懈怠散漫了。 虽然如此,但还是不得不说,格兰特伯爵的确是王子见过的最好的老师。 自始至终,王子都不曾见过格兰特伯爵生气发火的样子。 无论自己在剑术上是显得愚笨还是聪慧,又或是不学无术,他总是能配合着自己的步调教导自己。 不过若是有人以为他会在考校时防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严苛到王子有时会想,是不是他在故意趁机报复自己? 这样想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他的一个女仆就这样对他说了。 此时的王子显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他的礼仪老师教导他最好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 当格兰特伯爵从一侧缓步走出来时,王子和身边的女仆的身子都僵住了。 虽然那话是女仆说的,王子只是在心底这样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他却总觉得对方好像已经完全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在这人面前,他似乎总是出丑。 “……老师。”王子想解释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格兰特伯爵也没有针对之前的污蔑为自己说什么辩解的话,他只是冷冷地看了那个女仆一眼。 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孤高与轻蔑,就像是在说:他也配?! 王子只觉得有一股子闷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第二天他在见到格兰特伯爵时,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与沉静,言谈举止间仍然是堪称完美的恭敬有礼,就好似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个眼神只是一个错觉。 第一次,他决定认真学习剑术。 他认真地观摩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拔剑,挥剑,对方手持利剑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没人喜欢被瞧不起,他也不例外。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进步得足够多了,对方就会毫不留情的用残酷的现实,将他打击得体无完肤。 单打独斗中,王子有信心能在十招内打败自己的骑士护卫队中的每个成员。但却没信心能在格兰特伯爵手下撑过十招。 他不曾赢过老师,从不曾。 当老师他受封伯爵后,王子就很少再直接称呼他为老师了。 因为他还记得,当初自己与格兰特伯爵的第一次见面时何等的尴尬。 他一直都记得的,对方当时并非是不在乎。 他也一直都很想向格兰特伯爵解释一下当时他真不是故意推拒了效忠的,然而每每话都舌尖上都吐不出来。 “伯爵……” 格兰特伯爵看向王子:“?” “……不,没事。”王子窘迫地干咳了一下。 格兰特伯爵只是说道:“嗓子痒就多喝水。”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个番外调节一下,这是在主角还没遇到灰姑娘之前的事情,也就是王子还没黑化之前。 唔,我在犹豫要不要把王子三振出局,拆了官配,让灰姑娘和男主相亲相爱。 26、灰姑娘(十) “如果你不喜欢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乔衡并没有立即为自己解释什么。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辛德瑞拉一小会儿。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既看不出被反抗的不悦, 也没有被质问的尴尬, 然而也不是什么故作高深、神秘莫测的样子。 这双眼睛里所展现出来的,只不过是一副最完美的倾听者合该拥有的神情罢了,静默又沉静。 除此之外, 也许这位深得国王陛下信任宠爱的伯爵在听完后, 还针对这个问题顺着思考了几秒钟,认真的, 深入的。 辛德瑞拉近乎带着几分迷醉地注视着这双眼睛,几乎忘记了之前耍了点小脾气的人正是她自己。 自母亲去世后, 他是第一个愿意用如此专注耐心的神情听自己讲话的人,也是第一个会在意她的意愿的存在。 她明明清楚地知道, 这位伯爵并不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 甚至不是他面上营造出来的那种淡漠,而是一种被深深地掩藏住的傲慢。 可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傲慢的极致的人, 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将最温柔的一面掺杂在他的举止中。以至于模糊了她对他的认知,有时她竟也真的认为他是的确如此和善了, 但她就这样宁愿自欺欺人下去。 因为辛德瑞拉完全想不出自己怎样才能打动这样一个高傲的人,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能触动他心扉的资本。这个认知每在她脑海中浮现起一次, 她就愈发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 她也愈发想知道,最初的自己——那个几乎一无是处的自己, 究竟有什么地方被他看中,让他决定带她离开冰冷的曼尼菲克庄园。 她打从内心深处期盼着,也许她也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优秀之处。 ——辛德瑞拉有什么优秀之处? 其实乔衡是不会在乎答案的。 说白了, 他所做的一切,从本质上说不过是一个以局外者自居的人,对一个身陷囹圄的局内人的怜悯,与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 就好像他这样做了,就能证明他过得比这位未来的世界宠儿、天之骄女要更为幸福美满一样。 若要问这里面有多少出自真心的情分,他可以很诚实地回答,大概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吧,仅有的那半分丝毫,也满是阴晦。 乔衡垂下眼睫,看着刚才被辛德瑞拉下意识挣开的右手,最终他只是说道:“先擦擦眼泪吧。” 舞厅内萦绕着悠扬的音乐弥漫,期间掺杂着名媛绅士们音量恰到好处的攀谈声。 即使有着诸多声音的干扰,青年的话语仍然是唯一被辛德瑞拉听入耳中的声音,她眼中看到的也只有他一人。 不过对于乔衡来说,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杂音却给他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困扰。明明这些杂音还完全达不到可以称之为噪声的地步,他却已经有些不堪忍受了。 仿佛无数根纤细到极致的铁丝钻入脑海,在大脑里肆意穿梭搅动。 即使已经有些习惯这总是突如其来的头痛,乔衡还是忍不住在一刹那间苍白了脸色。他的视线都因这骤然间降临的疼痛,黑暗了一瞬。 青年不动声色,没人发现他短暂的失明了一秒。 乔衡几乎难以遏止心底涌现出的烦躁。 每一个世界,在他成功替代身体原主人后,每每浮现在他身上的——身体原主人不曾有过的——异样病痛,不过是肉/体对于陌生灵魂的正常排异反应,然而就是这些“正常”现象,却无一不在提醒他,他不过是个异域来客,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异端。 从很早之前开始,辛德瑞拉就已经习惯了用视线追逐乔衡的身影,看着他的目光。没人会比她更为熟悉他的神情变化意味着什么了。 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他,然后担忧地询问道:“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之前的别扭、质询,全被她抛到了脑后。 乔衡拒绝了辛德瑞拉的提议。 他看了眼舞厅中或成双成对或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的年轻人们,说:“你为什么不过去,和他们聊聊呢?我一个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可以,不必太在意我。” 辛德瑞拉稍稍放下心来,但又有一阵落寞随之而来。 她用那双明媚而清澈的眼眸注视着对面的青年,说:“……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总是不愿多解释任何一句话,让人完全摸不清您的心思。或许是您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也或许是您认为这一切都不值得、不屑于对他人提起。就好比现在,我甚至不能判断您现在是已经不头痛了,还是您只是在假装无事地硬撑着。” 她想问一问青年,他这样难道不累吗? 会不累吗? 会累的吧。 这种无法与他人交心的生活,她当年在曼尼菲克庄园里也曾体验过,那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美妙经历。曾经的她是不得不这样做,而他,则是主动的为自己的行为方针做出了这项选择。 而她却对能让他做出这种生活法师的过去经历一无所知。 “并不是。”乔衡的双眼倒映进水晶吊灯上的细碎烛光,掩去了眼底深处的情绪。他又重复了一遍,“并不是。” 别无二致的音量,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第一遍的语气是带着几分怅惘的追思,而第二边则变成了潜藏着笃定之意的陈述。 除去青年自己,没人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并不是一直以来都这样,还是在否定辛德瑞拉对他为何要这样做的两种猜测。 就像是没人知道,这位年轻的伯爵在说出这两句一模一样的话时,他到底想了些什么,记起了什么…… 辛德瑞拉无疑是舞会上最为璀璨夺目的一颗明珠,不仅惹得众多先生为之频频侧目,也惹得众多女士们上下打量这位陌生的小姐。 曼尼菲克伯爵夫人在看到那位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小姐后,觉得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没想起来自己在那里见过她,也许是在哪个夫人的茶话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吧。 紧接着,她就注意到了站在那位小姐身旁的俊秀青年。 伯爵夫人脸上带着几分亲切过头的笑意来到乔衡身旁。 “我的布莱恩,真高兴能在舞会上看到你,真是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好久不见了!她邀请他到曼尼菲克庄园一聚,他总是有借口推脱掉!想到这里,伯爵夫人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火药味。 乔衡感到辛德瑞拉小心地揪住了他的衣袖,她下意识的让他的身形挡了挡自己。 辛德瑞拉的心中一阵紧张,喉咙都有些干涩。她甚至有些悲观的想到,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惹恼了伯爵,如果有的话,她会不会被伯爵直接送回曼尼菲克庄园。 “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乔衡就像是完全没听出伯爵夫人话里的不满一样。更为准确点,应该说他是完全无视了伯爵夫人的那点小情绪。 那份礼貌而从容的态度下,掩藏着的是几不可查的不耐。近亲结婚这种事,他真的完全不热衷。 伯爵夫人知道她和布莱恩私底下商议好的那些勾当不适宜在这里多交谈,就只是说到:“我那两个女儿天天盼着你再来做客,结果你寄来的信件总是一次次让她们失望,当然,我也是。舞会结束后你一定要来曼尼菲克庄园做客,不仅是我,伯爵也是很期待你的到来的。” 乔衡只是模糊地回答:“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再去拜访曼尼菲克伯爵的,劳烦姐姐代我向他问好。”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准确答复的伯爵夫人皱了下眉头,“我当然会的。” 她眼神一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站在布莱恩身后的少女身上。 在她的打量下,辛德瑞拉走上前,提起裙角微微屈了下膝。“夜安,伯爵夫人。”攥着裙角的手指有些颤抖。 这就是今晚舞会上最出彩的那个女孩。伯爵夫人收起之前面对乔衡时的热切,冷漠又倨傲地朝她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她的屈膝礼。 有这样一个陌生人跟着,她和布莱恩都无法好好说话,她说:“小姐,你可以去找你的同龄人跳舞,那边有好多年轻的先生在等着你的邀请呢。”她这话算是赶人了。 她的头发高高绾起,嵌着宝石的精致发饰插在发间。脑袋晃动时,烛灯的光芒打在发饰的宝石切面上,反射出的光芒正好照进乔衡的眼中。 乔衡下意识地眯了下眼,与此同时,脑海中又是一阵毫无预兆的刺痛。 伯爵夫人口中吐出的话语,在传入他耳中时,好像被无限拉长了节奏,又在即将结束时猛然加快了节奏,音调变得古怪嘈杂,就像是一盘正在播放的坏掉的磁带。 27、灰姑娘(十一) 映入乔衡眼中的一切景物都显得光怪陆离起来, 舞厅内的所有声音也好像被刻意快进了数倍后才传入他耳中。 这具被身体原主人用酒色掏空了底子的躯壳, 再加上一个随时随地引起躯体排异反应的灵魂, 会导致什么结果呢?他有些嘲讽的想道。 希望这一世自己能多活一些时日吧。 不过……也许他真该如辛德瑞拉所说的那样,应该去休息一会儿。 不过他并不打算去休息室,像这种舞会上的休息室可不是真的供人休憩的地方。比如此时, 他毫不怀疑, 已经有男女占据了休息室,开始在里面调/情了。 虽然他往常都居住在王城外的城堡中, 但他在王城内也是有一处庄园以备居住。于是,他决定直接回庄园, 反正他本就没有多期待这场舞会。 乔衡镇定地等着眼前扭曲了光线的怪异视野恢复正常,一侧头, 就刚好看到了正在挑剔辛德瑞拉的伯爵夫人。 他走上前, 轻言浅语的对着伯爵夫人说了些什么,轻而易举的帮助辛德瑞拉解了围。 他说的并非是什么高质量、有内涵、有深度的话语, 若真要为他所说的话划分一个分类的话,大概能把它划分进无数人诟病不屑过的“花言巧语”这一分类中。 偏偏他的神情与语气, 却无一不诚挚。并没有那种如沐春风般的和睦, 也不是那种铿锵有力的坚定, 只是一种最寻常不过平淡与自然。 辛德瑞拉有些黯然地看着正在交谈甚欢的伯爵与继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尴尬。 伯爵夫人直到心满意足的被哄走, 还没有发现自己一如既往的毫无收获。 乔衡有些疲惫地捏了下眉心。 他记得辛德瑞拉之前对他说过,她并不喜欢王子。如她所言,她自始至终也没有表现出对这场舞会有多热衷的样子, 这一点倒是有点像他了。 他问:“艾拉,我准备走了。你是想跟我一起回庄园,还是准备留在这里等舞会结束再回去?” 听到伯爵说他准备离开舞会,辛德瑞拉对他这个决定无比支持。她之前就想让伯爵先去休息一会儿了,很无奈的是他总是不听她的。 紧接着,当辛德瑞拉在听到伯爵询问她要不要随他一起离开王宫时,她抿了抿唇,原本准备答应下来的话语,在她犹豫了几次后,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伯爵,可伯爵却已经无声的拒绝了她。 她不知道同伯爵一道回去后,自己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他。 辛德瑞拉害怕伯爵会因为她之前的莽撞而讨厌她,疏离她。 那双澄碧如空的双眼,带着湿润的光芒,眼神柔和小心地看着对面年轻的伯爵,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还是不了,我等舞会结束后再回去。” “我在庄园里等着你,舞会结束后,会有车夫来接你。”乔衡说,“记得玩得开心。” 辛德瑞拉静静地乔衡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才有些失落地垂下眼,收回视线。 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没有再邀请其他人跳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身影突然挡住了光线,一片阴影覆盖在周身。 那是一个有着与阳光同色的发丝,身穿白色绣金纹的礼服的青年,那双蔚蓝眼眸里一片纯净明朗,明净到让人无法从中辨识出他的任何情绪。 王子说:“尊敬的小姐,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您共舞一曲?” …… 乔衡那座在王城内的庄园,自他买下来后,就根本没有住过几次。 虽然他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但他却对这座庄园的印象只有“陌生”一词。陌生到,他甚至不愿用“回家”这个词来形容。 家啊…… 乔衡突然愣了一下。 在舞会上时,他还曾认真回忆过过去的自己有着怎样的性格。如果顺着这点向其他方面扩散开来,继续深入回想的话,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于那最初的一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也许有过的至交好友,他的母校、工作单位,父母的长相、姓名,家所在的街道,城市的名称……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都只残留有一个朦胧的痕迹。而仅剩的那点印象,他也不敢肯定毫无差错。 不论他如何逃避,他都不得不承认—— 他已经记不清他最初的那个“家”是什么样的了。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手中捏起一根纤长的金属棒,面前小桌上放置着一盏精致灯台,他百无聊赖的用它挑弄着灯台里的烛火。 青年银灰色的双瞳中,好似有一把火焰,悄无声息地燃烧着。 “铛——铛——铛——” 钟声连响了十二下,午夜已经降临。 乔衡抬眼看了一下摆钟,时间已是不早。 他站起身,由女仆推开房门在前面领路,他跟在后面前往卧室。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与若有若无地呼吸声回荡在走廊里。 突然间,另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抹影子先一步出现在走廊拐角处。 辛德瑞拉从提着裙角从拐角处走出来,她先是带着小小的惊讶地看了一眼乔衡,那双清透的眼睛就像是在说“伯爵你还没有睡吗”,继而她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好似很高兴能在一回来时就碰到他。 辛德瑞拉:“那舞会真是无趣极了,我就早一步回来了。” 她小心地、谨慎地将自己的踌躇与惶恐掩藏在心底,如往常那般带着几分欢喜与依赖地看着青年。 乔衡说:“我这就要睡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辛德瑞拉乖巧又顺从地点点头。 乔衡:“这几天记得准备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陪你去祭奠一下你的母亲。” 辛德瑞拉的双眼有些湿润,她颤抖着声音说:“……谢谢您,先生……真的很谢谢您。” “不用道谢。” 在乔衡即将与她擦肩而过,辛德瑞拉突然用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乔衡用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神看向她。 单单这一个疑惑的眼神,就把辛德瑞拉之前故作无事的一面给打破了,她再也无法维持那副坚强的假面,她用双手抱住了乔衡,微微垂首侧头抵在他胸前,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神情。 “……先生总是对我这么好,您让我如何不喜欢您。” 被少女拥抱着的年轻伯爵,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他抬手帮少女理了理她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 乔衡很诚实地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辛德瑞拉:“我知道。” “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该讨厌我了。”就像他之前遇到过的那样,无论对方说过多少甜言蜜语,一旦知道了这具身体的过往,就只有唯恐避之不及这一个表现了。 辛德瑞拉急急忙地说:“永远也不会的!”她有些难过,伯爵为什么会觉得她会讨厌她呢? 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我怎么会讨厌您呢?如果我连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都要讨厌,我还能喜欢谁?” 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然后在下一瞬间,她的泪水戛然而止。 她感受着额头上那一触而逝的温软触感,缓缓张大了那双空灵的眼睛。她抬起头,像是怕这好不容等来的希望飞走般,她又连忙闭上了双眼,遮去了眼中的希冀。 在一片令人焦躁与忐忑的等待中,有什么伴随着温热的吐息覆在了双唇上。 …… 这一天,如乔衡答应下来的那样,他陪着辛德瑞拉来到了她母亲的墓地旁。 和煦的风缠绵地拂过面颊,将辛德瑞拉的一缕发丝吹到了唇边。辛德瑞拉用手拂去发丝,然后将手搭在了墓碑上,满满的摩挲着。 墓碑前放着一束刚才摘下来的鲜花,少女用一种柔软宁静的眼神看着墓碑。 她时不时地低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倾听着那已逝世之人传来的耳语一般,还会时不时的停下来沉默一会儿。 乔衡并没有靠近辛德瑞拉,他站的有些远。辛德瑞拉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慢慢垂下眼,看向墓碑。 乔衡耐心地等在一旁,顺便观察着那个传说中给予辛德瑞拉诸多帮助的仙子有没有出现,可惜那个所谓的仙子一直没有现身。 他有些无聊地猜想,到底是这个世界本就没有那些什么仙子仙女的存在,还是因为他的到来,才让仙子不愿出现在灰姑娘的眼前,又或是那些仙子仙女,觉得此时的辛德瑞拉并不需要她们的帮助也就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乔衡有些遗憾的收回了自己看向辛德瑞拉的视线。 也就在这时,他眼前的景色又是一阵破碎扭曲,原本徐徐的风声,变得犹如尖啸。视野中的景色又是一变,原本就已经不成形状的景色逐渐暗淡下来,最后归于一片黑暗。 乔衡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辛德瑞拉亲吻了一下墓碑,“母亲,有时间我会再来陪您的,我爱您。” 她整了一下子裙摆,再次看向伯爵。 青年站立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斑驳的阳光照在他的肩上,他整个人都好似要融入阳光里,那传说中的拉斐尔也不过如此吧。 青年对她的视线若有所觉,在一片黑暗中,他凭着感觉稍稍抬起了前臂,向她招了一下手。 乔衡的左手半掩在衣袖里,指甲紧紧地掐紧掌心。就如在舞会时一样,那种几乎要将他的大脑炸裂开的头痛又来了。脚底下软绵绵的,犹如踩在云端,无处着力。 辛德瑞拉拎着裙摆,笑盈盈的向他走去。 她回想起那一晚,在她的询问下伯爵一一作下承诺时,再没有哪一刻比那时更幸福了。 ‘先生,我不喜欢曼尼菲克庄园里的所有人,我以后可以不再回去吗?’ ‘我保证,没人可以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先生,您能给我绘幅油画吧。’ ‘如果你不嫌弃我画得不好的话。’ ‘把我们两个人都画进去吧,即使是在画里面,我也希望可以永远陪伴在您身边。’ ‘……好。’ 少女的眼角挂着丝丝笑意,双眼里好像倒映着这世间一切纯净美好的景色,散在背后的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突然间,辛德瑞拉的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 那站在梧桐树下的青年,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面上,脸色惨白。 辛德瑞拉惊恐地急步上前,小声地呼唤道:“先生?” “先生,你不要吓我。” “……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作者对灰姑娘卷实在没爱了,就这样结束这一卷好吗o(>_ 28、灰姑娘番外 “哒——哒——哒——” 鞋跟轻叩在楼梯上, 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蕾丝裙摆下, 一双足以令任何一位女性迷恋的水晶鞋若隐若现, 晶莹剔透,小巧精致,它无比贴合的穿在辛德瑞拉的双脚上。 辛德瑞拉记得舞会前的那日, 她硬是拉着伯爵与自己一起毫无风度可言的坐在草地上, 懒洋洋地晒太阳。 她怀中抱着一只灰色的长毛猫,她看着伯爵满脸无奈地陪她坐在地上, 笑得开心。 伯爵就在这时拿出了这双水晶鞋。 她近乎诚惶诚恐地接过这双鞋,不敢抬头看伯爵的眼睛。 辛德瑞拉站在楼梯上停顿了一小会, 她低头看了一眼从裙摆下露出的鞋尖,然后才再次迈出了脚步。 她不是伯爵的妻子, 也与伯爵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一切财产居然都留给了自己, 也许只有上帝才能算清,要做到这种事情, 伯爵究竟钻了多少王国法律的空子。 或许在外人看人, 这就是伯爵爱惨了她的表现, 但辛德瑞拉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伯爵一向不把钱财之物看在眼里,也许对他来说, 他的财产留给谁都差不多,不过由于她看起来与他最亲近,就干脆都留给她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手续流程有些麻烦。 至于伯爵爱惨了她什么的,其实辛德瑞拉一直都不清楚,伯爵究竟有没有真的喜欢过她,她也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曼尼菲克伯爵夫人本以为自己的两个女儿中,至少会有一个成为他弟弟的妻子,成为一名高贵的伯爵夫人,剩下的那个女儿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舞会上被王子看上。如此,就皆大欢喜了。 结果她的两个女儿,一个也没有得到王子的喜爱,别说被王子爱慕了,王子大概都没注意到她们两人的存在。 两位曼尼菲克小姐伤心忧郁极了,伯爵夫人连忙安慰两个女儿,她说都是因为舞会上无关紧要的人太多了,王子才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人,再没有比她们两人更优秀的人了。 这时,她也终于明白过来了。她的那位好弟弟,是巴不得与她撇清关系呢!如果有他为她的两个女儿引见王子,说不定真能得到王子的青睐,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曼尼菲克伯爵夫人心中怨愤。 没有她的帮助,哪来的今日的他!他倒好,居然如此冷血。 说不定他是真的不打算娶夏洛蒂或凯蒂了,想起舞会上,自己三两句就被他哄住的场景,她就感到一阵后悔与烦躁,要是自己那时别轻易心软,说不定就没今天这糟心事了。然而还没等她前去质问布莱恩,居然传来了布莱恩的死讯。 假的!一定是假的! 不过在她得知这件事是真的后,曼尼菲克伯爵夫人反而冷静了下来,然后又浮现出少许欣喜,没错,就是欣喜。 她知道布莱恩异常富有,富有到即使是曼尼菲克伯爵也比不上的地步。她作为布莱恩的姐姐,她以及她的两个女儿,是他仅有的亲人了,他的那些财产,如果不留给她们,还能留给谁? 不过很可惜,曼尼菲克伯爵夫人又痴心妄想了一次。 而这时,辛德瑞拉早就离开了王城,来到了伯爵不知何时置下的一座庄园里。 “母亲她总是这样。她总是认为一切昂贵的、优秀的事物,都该属于她以及我那两个姐姐。我的父亲总是在旁观,偶尔对我表现一下由衷的喜爱,但这丝毫不能改善我在家中的困境,反而让我的这位继母,以及两个姐姐更加憎恶我。而当她们欺负我的时候,父亲他也完全不加以阻止,甚至任由她们霸占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财产,有时我真怀疑父亲他是不是有意如此的。”辛德瑞拉喃喃道。 辛德瑞拉的身边似有点点斑驳的亮光闪过,一只背生双翼巴掌大的小人凭空出现,她扒了扒辛德瑞拉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为自己空出位置,然后趴在了她的肩膀上。 辛德瑞拉推开卧室的门,把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仙子轻柔地捧下来,小仙子颤了颤翅膀,从她的掌心飞起,在空中飞舞着转了一个圈。 辛德瑞拉躺好,侧头看了一眼小仙子,轻声道:“今天也要拜托你啦。” 小仙子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辛德瑞拉闭上眼,“晚安。”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置身于一片花海中。澄空干净得让人心醉,阳光明媚。 辛德瑞拉弯下腰,采摘了许许多多带着纤茎的鲜花。她挑挑选选了一下,用其中的一部分编了一个花环。 她拿着刚编好的花环走进城堡,径直向着书房走去。 她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书房内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正背对着门扉站着,他抬起手臂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书,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辛德瑞拉放缓脚步走到他身后,她展开双臂遮住了他的眼睛,问:“猜猜我是谁?” “艾拉,不要闹。”青年如此回道。 辛德瑞拉笑着说:“猜对啦,给你一个奖励。” 说着,她把自己亲手编的花环戴在了青年的头上。 青年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环,然后把它摘下来,戴在了辛德瑞拉的头发上。 青年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后,把书敞开,抄录着什么。 辛德瑞拉坐到一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身影。 她是多么的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留在此刻,即使他现在根本没看向他,但是只要她能这样一直安静自在地注视着他,她的心中就涌现出一股浓浓的满足。 耳边好像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偶尔还伴有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树叶都被风刮得速速作响。 可奇异的是,当辛德瑞拉向窗外看去时,看到的只有一片风和日丽。 然而雨声缺越来越大,辛德瑞拉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当她又一次睁开眼时,看到是一片午夜时分的黑暗。她正躺在床上,小仙子趴在她的枕头旁,抓着辛德瑞拉的一缕头发正睡得香甜。小仙子似是察觉到辛德瑞拉的醒来,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松开了辛德瑞拉的头发。 辛德瑞拉走到窗户边,掀开一点窗帘,风雨声愈发响亮。“下雨了吗?” 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床上。“继续睡吧。” 她重新躺好,闭上了双眼。 也许只是眨眼间,也许已经过了许久。 当辛德瑞拉再次回过神来时,她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而伯爵就坐在她的身边…… 又是一夜好梦。 曼尼菲克庄园—— 夏洛蒂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摔到了地上,杯子掉落在地面上啪的一声就变成了碎片。 她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泣着。 “都是辛德瑞拉那个贱/人!伯爵说不定就是被她害死的!为什么没人信呢?”要不是她,她现在说不定都是伯爵夫人了。 可为什么她这样说后,非但没人信她,还引来了王子的斥责。 现在好了,被王子斥责过的她,有哪个大贵族敢娶她做妻子呢?当然,夏洛蒂是忘了,就算没这事,在这个注重血统与家世的古老年代,也没有哪个大贵族会愿意娶她作为自己的夫人的。 夏洛蒂:“辛德瑞拉!辛德瑞拉!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让辛德瑞拉赶上了!凭什么!” 她的妹妹凯蒂姗姗而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想当初,好像有人以伯爵夫人自居,没想到她如今……” 她只把话说了一半,夏洛蒂却是听得再明白不过,凯蒂是在讽刺自己。 夏洛蒂抬起脸,她看着凯蒂,说:“妹妹,我刚才路过父亲的卧室,听到父亲和母亲正在谈论你我的婚事。” 凯蒂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夏洛蒂只是不紧不慢地说:“据说我未来的妹夫是一个农场主,养着好多好多样的羊,家里挺富有的。” 凯蒂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她的亲生父亲就是一个农场主,还算富有,但也不算特别富贵,不过她这么些年来,也见过不少家境非常优渥,生活异常富裕的农场主,算是什么类型的农场主都见过、听说过了。他们或许会很有钱,但哪有那些世袭贵族来的底蕴深厚,甚至还有一些人行为粗鄙,连字都不识。 这倒不是假话,在这个时代,知识被上流贵族以及教会人员所把持,一本书的价值最低也要几十金币,而一户普通人家,全家一年的生活费也就二十银币左右,甚至于这些普通人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曾摸过金币。曾有人戏言,拥有一间书房,就等于拥有了一间摆满金条的金库。 农场主!就算是商人也好,为什么偏偏是农场主! 一想到自己以后有可能再也无法参加王城中的贵族们所举办的各种舞会,再也无法接触上流人物,那些最新出现的华美衣服、漂亮首饰,自己只能晚一步得到,凯蒂心中一阵窒息。 当凯蒂回过神来时,看着夏洛蒂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恨不得就这样一巴掌拍上去。 “你呢?父亲要把你嫁给谁?未来的伯、爵、夫、人?”凯蒂把最后几个词拖着长腔说了出来。 夏洛蒂:“我没听清楚,不过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凯蒂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她早在心里捉摸得差不多了。 真正的大贵族是不会娶夏洛蒂的,被王子斥责后,大概连没落贵族也不愿意与曼尼菲克家联姻了。两个女儿总不可能都嫁给农场主,剩下的种种选项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商人了。不过那等颇具影响力的大商人,要是想与贵族联姻,就算无法与大贵族联姻,也只会退而求其次娶血统纯正的没落贵族,而不是她们这种伯爵的继女、农场主的女儿。 凯蒂清楚,夏洛蒂更清楚。 她痛苦极了,在她的构想中,她梦想日后自己出行时,能有人恭恭敬敬地称自己一声:“伯爵夫人。”即使只是个男爵夫人也好。 然而这一切都要化作泡影了。 夏洛蒂找到曼尼菲克伯爵夫人,她趴在母亲的大腿上乞求道:“母亲,别让我嫁给那些低贱的人,否则我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曼尼菲克伯爵夫人快要被她气死了,什么叫做嫁给那等低贱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是在嫌她这个曾经嫁给农场主的母亲怎么还活着吗? 她不耐烦道:“够了!夏洛蒂!最近我已经出丑出得够多了,别再给我添麻烦。不要让你父亲知道你刚才说的话!” 夏洛蒂泪水涟涟:“母亲!” 伯爵夫人竭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她说:“回去找凯蒂,跟你的妹妹学一学,别整天折腾我。” 国王与王子近来对曼尼菲克伯爵异常冷淡,伯爵回到家又把火撒到她身上,伯爵夫人心里正不舒服着,哪有闲心安抚夏洛蒂。 伯爵夫人刚在脑海中想到曼尼菲克伯爵,房间外就传来了这位伯爵大人的声音:“请柬呢?!你们有谁见到王子的请柬了!不可能,王子怎么会没给我寄请柬!” 他猛地推开门,厌恶地看着伯爵夫人:“都是你的好弟弟做的事!我知道,一定是他做了什么!要不是他,王室怎么会突然排斥我!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你居然吼我?什么都怪我!你难道就没错吗?!”伯爵夫人将趴在她腿上的夏洛蒂推到一边,与曼尼菲克伯爵吵了起来。 夏洛蒂惊恐地看着原本恩爱非常的父母就这样大吵大闹了起来,心中惶惶不安,小心地瑟缩到了一边。 …… 清晨时分,辛德瑞拉从睡梦中醒来。 她梳洗完毕,来到了阳台上。经过一夜风雨,鸟雀又重新出来婉转啼鸣。她沐浴着阳光,像是在回味着昨夜的美梦。 恍惚间,她似是听到一道和缓沉静的声音唤道:“艾拉。”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与她记忆中的毫无二致。它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虚幻,辛德瑞拉分不清这声音是出自自己的臆想,还是来自现实。 她顺着声音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啊咳咳,恢复更新 明天主角就穿越到新世界去了 灰姑娘卷结束得太仓促,看到有大大要求番外,就写了一章番外扫扫尾,灰姑娘卷就此彻底结束啦~\(≧▽≦)/~ ps:感谢——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手榴弹 华发三千扔了一个地雷 惊神无梦扔了一个地雷 29、楚留香传奇㈠ 乔衡对面放置着一面两尺高的铜镜, 镜面打磨得能使倒影纤毫毕现。 他坐在木椅上, 任由站在他身后的侍女把弄收拾他的头发。 侍女翠罗手里拿着一柄木梳, 时而调整一下力度,舒缓柔和的自发根梳向发梢。她握着手里这把乌润的长发,时不时地抬眸窥视一下铜镜里自家公子的神情, 生怕自己弄疼了他少许。 可即使是如此小心翼翼, 刚被管家调过来负责照顾公子的翠罗,还是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力度到底是大了还是小了。她在一开始时, 还问过他是要梳髻,还是用发带捆扎留尾, 他也只说“随意就好”,弄得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梳个怎么样的发型。 镜子里的公子一直都神色淡淡的, 眉如远山, 瞳若深潭,面容清俊, 面容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苍白,他就这样带着安静地坐在镜前, 秀气又斯文, 整个人都好像是从画卷上走下来的一样。 ‘是啦, 当然是从画里面走下来的,除了画中人, 谁还能让自己的神情自始至终都保持不变。’翠罗有些泄气地想道。 她又梳了几下,然后不轻不重地攥紧长发,用发带束好长发, 最后退后了一步,还算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 这时候,一直一言未发的乔衡终于开口说话了。 “梳好了?”语音轻缓,明明没用任何谦辞敬辞,却莫名让人觉得客气礼貌至极。 翠罗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正好将镜子中的他的倒影完完全全的收入眼中。 镜子中的人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整个人都好像随着这些许笑意亲切生动了起来,似是连眉梢上都带了几分浅淡的暖意。只是那双眼睛里,原本还并不怎么明显的萧索,却是立刻就被凸显了出来。 翠罗怔怔地看着镜子里公子的倒影,他身着一件浅色长衣,此时的神态显露出几分恬和,眉目间满是清雅温和。过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公子在问自己话。 她连忙回答:“已经梳好了。” 翠罗年纪不大,仍带着几分孩子心性。她觉得这位从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公子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她瞧着对方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至多十五六的样子。 她壮起胆子,忍不住问道:“公子觉得我这样梳行吗?公子要是不喜欢这样梳,我再给您散开,直接戴个冠吧?” 乔衡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女子,哪用得着这么麻烦,随意一扎就行,而且我又没到及冠的年纪。再说了,戴冠不戴冠,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我又看不见,不过是给别人看的。” 他最后半句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兴致与公子说笑几句的翠罗,立刻白了一张脸。若是换做旁人说出“不过是给别人看的”这话,不过是在单纯的打趣。但这话要是换成公子来说,听在翠罗耳里,就全变了味道。 她不禁看了一眼公子,公子他似是正在与镜子中自己的倒影对视,又像是正在通过镜子中的画面,看着屋内的摆设。 但她却知道,这只是她的一个错觉。因为公子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是的,公子他是个瞎子。 自她见到公子起,公子的行为谈吐无一与常人不同,竟让她差点忘了,公子他双目皆盲,什么都看不到。 管家将她调过来时,曾特意叮嘱过不要刻意提起与他眼睛有关的话题,也最好不要聊类似的事情。虽说刚才这事是公子他自己先提起的,但她的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慌张,以及几分完全无法忽视的不舒服—— 这样一个性格和善、几近完美的公子,怎么就偏偏是一个瞎子? 怎么就偏偏会是他呢? …… 三百年前,厡青谷在关中建庄。 厡青谷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当时江湖中人无人能出其二。江湖豪杰在得知他建庄定居于太原之西后,赠“无争”二字以作庄名。 此后三百年间,无争山庄人才辈出,不知有多少流传至今的江湖大事中,留下了无争山庄的痕迹。 即使现任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五十年来从不与他人交手过招,若无要事更是鲜少踏足江湖,也难损无争山庄的威名。就算江湖中对他究竟会不会武一事都还在众说纷纭,无争山庄却仍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世家”。 原东园一直无后,年过五十才老来得子,起名随云。这位原少庄主温和亲善、才思敏捷、聪颖过人、品性敦厚,但凡见过这位少庄主的人无一不交口称赞。 只可惜…… 他是一个瞎子。 一个在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再也见不到世间万物,看不到光明的瞎子。 而乔衡,就是这个瞎子。 …… 翠罗为乔衡梳好头发后,并没有在房间里停留太久就离开了。 她一退出房间,乔衡脸上那丁点生动之感渐渐融于眼底深处的空寂虚无。要是翠罗这时再次走进屋,大概会完全推翻自己之前做出的公子不难以相处的判断。他神情疏离,双眸如渊,再无分毫亲和。 他手中把玩着挂在腰间的一枚玉佩,手指缓缓地摩挲着上面象征着喜乐安康、吉祥富贵的蝙蝠纹路。 他眨了下眼,目之所及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一片黑暗中,当他无事可做时,他总是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回想起了那些在他过去的生命中,如流水般拂过的喜怒哀乐。从最遥远最遥远的记忆开始,一直回溯到了此生此世,今时今日。 乔衡忍不住低声念了一遍“无争山庄”这个名字。 那些仗着他不能视物,看向他时完全不加掩饰的或同情或怜悯,或轻视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在本该遮掩住一切的黑暗之中,非但没有让他毫无所觉的忽视过去,反而让他变得更为敏锐并得以察觉。来自他人的善意与恶意,总是在被百倍的放大后,强迫性的统统呈现在了他面前。 他已经多久没有如此狼狈了。乔衡叹气。 候在房间外的侍女见公子一直没有出来,就敲了几下门,提醒道:“公子,该用早膳了。” “我这就去。”乔衡应了一声。 他站起身,随手拂了下衣摆,确保衣服没有刮住椅子,衣角也没有被掖在哪里显得衣冠不整,这才从容不迫地走出了房间。 侍女见公子终于出来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退后一步,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乔衡在前方走得气定神闲,每一步都仿佛被丈量过一样,明明目不视物,每一次落脚却都稳稳当当,与常人无二,甚至在行走间还能自然而然地避开路上偶尔出现的障碍物,也许那是一根还没来得及修剪的过于纤长的细枝条,也许那只是一朵歪着脑袋盛开的秋菊,不论是什么他总像是能提前知晓一般。 如果事先不知晓他的身份,谁又能想到这个身姿隽逸,步履稳健的公子,会是个瞎子? 无争山庄的老庄主原东园,今年已年近七十,也许是因为保养得到的缘故,使得他看上去顶多只有五十出头六十不到的年纪。 原随云的相貌至少有五分随了他,连气质都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温文尔雅,一样的博文约礼,而且这两点在身为父亲的原东园身上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位老庄主比他这个当儿子的,看起来都要更像一个文人墨客,而非一个江湖中人,也难怪会有人怀疑他是否会武功了。 原东园听到由远及近的熟悉脚步声,心知是原随云来了。 他说:“开始布菜吧。” 侍候在一旁的下人这就开始有条不紊地摆菜。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年人已经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在屋内等着布菜侍候的下人见少庄主来了,立即有人奉上一盆温水,供少庄主净手,一旁还有人准备好了干布,以便他擦拭双手。 原东园放下手中的一卷书籍,放缓语速关切地问:“今日怎么来得晚了些?” 他有些担心对方因为目不视物在起居上遇到困难,又不好开口直接询问,生怕刺激到对方,只得这样旁敲侧击。 身为父亲,他又怎会看不出自己的儿子看似温和端方,平易近人,实则心高气傲,内藏骄恣。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因此而指责对方。 他自是知道外人是怎样评价他儿子的,“文才武略兼备,拥有逸群之才”,但旁人说得再多,也不如他这个当父亲清楚这所谓的“才”究竟卓异到了何种地步。也正是因为他瞧得太明白,他才愈发无法批评申斥这个少年人任何一句话。 如果他都没有心高气傲的资格,那还有谁能有资格呢? 乔衡坐下,边净手边说:“在房间里想了一会儿,过几日该给父亲送什么寿礼。” 原东园笑道:“无须为此劳心费神,但凡是我儿送的,我岂会不欢欢喜喜地收下?好了,不聊这个了,先吃饭,都快凉了。” 乔衡执起了筷子,就像是看到了餐桌上的布置一样,准确无误地夹了一筷子菜。 原东园在见到他毫无滞碍的开始用膳后,才端起了自己的碗筷。 早膳不像午膳、晚膳那样繁琐,没多时,父子两人就用膳完毕,桌子上的菜肴都被候着的下人撤了下去。 依照旧例,原东园在饭后,询问了一下乔衡近期习文练武的进度,然后顺便提问了几个有关经史典籍的问题,考校了一番,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按照往常,乔衡这时候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先休息一会儿,之后就直接去书房或演武场等着先生到来,教导他习文练武了。 而今天,他却颇有几分闲情雅致的留了下来,与原老庄主聊了一会儿。 原东园面色沉静,语气不显,心中却因儿子难得的亲近高兴极了。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聊到了无争山庄的历代庄主身上。 既然谈到这里,乔衡就问道:“以前我一直都没在意,最近我听人说,江湖中有人猜测父亲您武功高强,说您是‘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测’,也有人说您因先天原因不能习武,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才子。话说回来,父亲您到底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还是个文人才子?” 众所周知的,无争山庄原老庄主数十年来不曾动过武,乔衡自然也没见过他出手。所以,即使是作为原东园亲子的他,也难以确定这两种情况中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原东园当然也听说过江湖中的这两种传言,然而就如他从很早以前就未曾试图澄清真相一样,如今的他亦不打算多解释什么。 他的双眼中深藏着悲悯与无奈,他带着几分深深的的无力,说:“高手与文人才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所谓文人才子,也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所谓武林高手,也治不好亲子的双眼,又与那百无一用的书生有何异。 乔衡就像是没听出他的潜台词一样,他说:“这样说也没错,反正不管您是高手还是书生,都是我父亲。” 如此直白真挚的话语就这样说出来,让原东园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汹涌而至的情绪险些让他就这样落下泪来,他强压下内心翻滚着的情感,叹了一口气,道:“我儿说话永远是这么贴心,让为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对他人情绪格外敏感的乔衡,自然听得出他话语中压抑着的种种复杂情感,然而此时此刻,与原东园澎湃的情绪截然相反的是,他自己内心深处却是无波无澜,一片平静,就好像引起对方情绪剧烈起伏的那人不是他一样。 他道:“我能为父亲做的,尚不能及父亲予我的十分之一。” “不论多少,有心就好。我儿无论做什么,为父都是开心的。”原东园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乔衡,此时的他不再是江湖中身份显赫的原老庄主,亦不是什么文人才子,他吐字无比清晰的说着这话,里面满载着的仅是一位父亲对子女的殷切嘱托与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存稿箱,出来冒个泡 30、楚留香传奇㈡ 戌时, 天空犹如被人泼了墨般沉寂下来。 侍女翠罗走进屋来, 将屋里已经快燃尽的蜡烛换了下来, 重新燃上了一根新的。虽然她知道公子根本用不到蜡烛,但她仍旧执着的这么做了,或许是她下意识的想把公子当做正常人来看待, 又或许是在她眼里, 点上这么一根蜡烛,屋里就不会显得那么冷清了一样。 乔衡听到她的脚步声, 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侧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有如常人那样看向翠罗。他说:“正好, 我刚打算把你唤进来,结果你就进来了。” 翠罗问:“不知公子有什么吩咐?” 乔衡:“帮我研一下墨吧。” “是。”翠罗走上前, 拿起一根墨条, 她在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专注而认真地研起了墨。 一会儿过后, 乔衡在桌上铺好宣纸,就着她研好的墨, 提起衣袖, 在纸上书写起来。 翠罗退后半步, 视线不自觉得随着那只握笔的手游走,看着笔锋一点一点的在空白的纸张上勾勒出满满的字迹, 好像连心也随之被什么填满了似的。 这一写就写了小半夜,如果乔衡目能视物,进度自不会如此缓慢, 不过毕竟只是“如果”。在他觉得精神有些疲累时,这才终于搁下了笔。 他恍然想起翠罗还在旁侍候,有些歉意地遣她去休息后,这才独自一人沉沉地睡下。 …… 由于不久后就是原老庄主的寿辰,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有江湖中人从各地赶来,前往无争山庄祝寿了。 固然原东园一直都不欲大操大办自己的寿诞,但他江湖地位奇高,偶尔也会受人所托出面调解一段江湖纷争,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与他攀上哪怕是丁点的关系。因此,即使他无意大办寿诞,许多江湖人也不会放过此番前来拜谒结交的机会。 时间一久,原东园也无奈了,只得顺其自然。 因这几日庄内客人见多,乔衡在庄内走动的时候也变得少了。并非是怕麻烦,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会而已。旁人总会因他的双眼,在与他交谈时小心谨慎地选择措辞,只为了不触及他的痛处。这样一来,本该舒畅坦然的交谈,也变了味道,不过是给他人平添麻烦。 清晨时分,他照例与父亲在膳厅用完早饭。 又过了片刻,他将昨夜誊写的《祈福祷寿经》拿了出来,双手递给父亲,道:“改日就是父亲的寿辰,如今儿子已非幼童,寿礼再不能像以往那样敷衍。儿子想了想,我如今所穿所用皆为父亲赋予,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只好亲自书写一份祈寿经以表心意。儿子在此提前祝贺父亲了,愿父亲松和长春,日月永昌。” 原东园满眼的欣慰,在前几日听亲子提起寿礼时,他说的送什么都好的确不是假话,但他在心中终究还是悄悄抱有几分期待的。 他接过了亲子双手奉上的祈福经。这经册裁剪齐整,装订严实,他不禁笑了笑,自己儿子那做事严谨认真追求完美的性子他是清楚的。 然后他缓缓掀开经册,但闻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雅墨香。一行行墨字有序地排列于纸张之上,纸页边角处干净无比,一个多余的墨点污渍也没有沾染到。字形神似柳体,却又有一番不同,笔迹挺秀,清华自显。字字规整,毫无纰漏,仅是这样安静地看着、注视着,就似能感到书写者的虔心诚意。 他极富耐心的一页页看下去,随着他的阅读,时间也逐渐流逝而去。 当他把整册祈福经阅完后,有心想夸一下,不说别的,单凭这一手字,就算是当代那些赫赫有名书法大家,又有几人能在看到这册祈寿经上的字迹后不感到自惭形秽? 然而紧接着,原东园又是一阵心酸与感慨。虽然他的亲子一直表现得与常人相同,但他……终归是看不见的。 这本对于常人来说信手就能书成的薄册,对他来说,却要耗费上不知多少倍的精力,才能写出这样一份干净整洁、字迹井然的成果。 最后的最后,一切的甜蜜与苦涩,都归于一种为人父母的自豪之中。他儿眼盲却心不盲,纵使目不视物,不还是照样强过他人千百倍。目盲时已是如此出色,若能视物…… 想到这里,原东园立马挥去多余的思绪,不欲深想下去自添烦忧。他合上手里的书册,赞道:“我儿书法功力又见长啊。” 乔衡:“父亲谬赞了。” 原东园笑着说:“不必自谦。” 就在这时,有下仆前来禀报。下仆走进膳厅,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才道:“庄主,江南汉水帮帮主携夫人前来拜谒。” 原东园摇了摇头,道:“真是一天到晚都不得消停。”可是又不能不见,花花轿子人抬人,人家来了,总不能把对方再撵回家去。 虽说也可以如同一些隐居的世家一样,自始至终都杜门谢客,只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哪可能真的一直隐居下去。既如此,那就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待客了。 更何况,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已不再年轻,日暮垂垂,而他的儿子却如朝阳,若有一天,他不在了…… 总归要早作打算的。 乔衡趁着此时站起身,说:“父亲,我先回去了。” 这汉水帮在江湖上的风评有些模棱两可,原东园本就不愿他接触这等人物,又知他并不喜欢掺和这等场合,也就摆了摆手,让他先离开了。 …… 秋日天气转凉,这几日风大,乔衡走在庭院中,不时有几片刚被风吹落的黄叶掠过他的衣衫。 一座假山后传来切切私语,这被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间或无法抑制的陡然拔高,紧跟着,再次低声下去。 圣人有言“非礼勿听”,固然乔衡不怎么看重圣人学说,但他打心底觉得一些圣人之言说得还是相当有道理的。 没多做犹豫,乔衡就打算直接绕道。 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正拽着一妙龄少女的手腕。少女神色急切的道:“娘!我都跟人约好去江南一同游湖了,再不动身就要失信于人了,你就让我走吧。原老庄主这有你在这祝寿就行了,我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妇人有些生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反而冷静下来,她软下语调,说:“我知道你是看上点苍派那小子了,可是他都订婚了,你凑上去能有什么用?” 少女神色凄迷,睫毛轻颤,泪水盈盈欲坠。 妇人有些心疼,她道:“咱家要家世没家世,要名望没名望,武功也不上不下的,你要对方如何看得上我们?” 看着神情悲伤的少女,妇人心下不忍,连忙安慰,她语气有些笃定地安慰:“虽是如此,但你祖父曾与无争山庄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我们何必舍近求远。我们攀不上点苍派的亲事不假,但这无争山庄的亲事倒是可以争上一争。有祖辈的情分在,老庄主又是心软的,这原少庄主由于自身原因至今还未定亲,这事我觉得差不多能成。” 听到这话,少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可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低声呜咽起来,她忍不住反驳道:“可他看不见啊,他原随云就是一个瞎子!你怎么能让我嫁给一个瞎子!” “他是个瞎子才好!永远瞎下去才好!”妇人饱含深意地笑了一声,解释道,“如果他不是个瞎子,这亲事哪还轮得到我们过来争!” 少女的泪水渐渐停了,只是神色还有些犹豫。她说:“这无争山庄又怎么会是那么好进的。” 见女儿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妇人松了一口气,继而冷笑道:“你怕什么?这无争山庄名头再大,他再才华横溢,也不过是个瞎子。” 她像是在鼓励少女一样,呵的笑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一个瞎子罢了。” 正绕过此地,不欲窥听到他人密语的乔衡彻底顿下了脚步。 那丝丝低语争先恐后地钻入了他的双耳。 他沉默着立在原地,面上无怒也无笑,只端详他的姿态,倒像是在沐浴秋风。适才秋风稍歇,忽又迎来了一阵,风拂衣摆发梢,显得身形萧萧肃肃,轩然霞举。 那两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们交谈中的中心人物现在就在附近。当然,就连乔衡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路经此地,也能碰巧窥听到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 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熟悉。 就像是无数次转世轮回中发生的那样,不论他做得有多好有多完美,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缘由,能让一部分人心安理得的把他的所有努力、一切成果都踩在脚底,无视殆尽。这个缘由也许来自身体原主犯下的龌龊事,如果只是这样,他好歹还可以试图遮掩一下,但也许就像此世一样,让他避无可避,连抹去这个缘由的机会都不给予,反正他是实在想不出怎样才能治愈自己的双眼。 乔衡心想如果自己在此时突然现身,也不知会不会把她们吓一跳。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想听听她们究竟还会再说出什么话来,就像他曾无数次期待过的那样,就算是骂他,也好歹要让他听出点新意啊…… 然而,乔衡终是没能从那两人嘴里听到什么更有新意的内容,他有些失望。 但最终,脑海中的一切思绪都融于一片沉凝,他习惯性的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那块蝠纹玉佩,暗自记下了这两人的声音。而他在面庞上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与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曾记挂在心。 也就在这时,一道陌生的有些沙哑辨不出年龄的女声突然响起:“二位真是好高的雅兴,身在无争山庄就敢如此诋毁庄主人之子,如此没有教养的客人,我也算是平生仅见了。” 话语声来自一个头发掺杂了大半白发的中年女子,她的脸上布满疤痕,眼睛少了一只,耳缺半个,这样一个面容极为丑陋的女子突然出现在正在说话的两人面前,实是极为可怖。 少女啊的惊叫一声,然后大着胆子怒斥道:“你是何人?!” 那刚到来的中年女子,却连眼睛的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她。 少女的母亲:“这位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 中年女子仅剩的那只眼睛目光锐利,犹如利刃,她用这只眼睛看着妇人,用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说:“我虽不曾与原少庄主一见,但我也曾听闻这原随云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即使目盲,也为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二位既打心底里看不上这样一位少年英才,又何必在这里打他的注意,并为此谋划甚多?徒增笑话。” 妇人与少女想要开口辩驳,这中年女子只是嗤笑一声,道了一句“跳梁小丑”就转身离去了。 徒留下妇人与少女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留在原地。 那脚步声离乔衡越来越近,乔衡知道自己正站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但他却忽然没了避开的兴致。他站在原地,任由风裹挟着枯叶与他擦肩而过。 那中年女子走着走着,转过一座假山,见前方突然出现一人,心中一凛。若非亲眼看到对方的身影,她竟是完全没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也不知这人在这里停留了多久了。想到这里,若不是见对方疑似身负高强武艺,她也不欲惹是生非——毕竟万一与对方发生争执打斗,定会毁去无争山庄内无数山水花草,她说不定早就出口嘲笑了。身为客人,见主人家被如此侮辱,居然能按而不发,反而窥听得津津有味,如此人物,怎能让人不心生不屑。 这中年女子乃现任华山掌门枯梅,近些年来华山有势微之兆,因此便趁无争山庄老庄主寿诞前来拜谒一番,希冀能得原老庄主的指点或是扶持。 适才她听到居然有人对这原老庄主之子,打起了这等肮脏的主意,就忍不住出来维护了几句。想这无争山庄自立庄以来,行事无不光明磊落,俯仰无愧,多少江湖人都受过无争山庄的恩惠,原氏后人岂是这等宵小之辈能算计的?也未免太辱没了当年众江湖人赠予的“无争山庄”这四字! 乔衡凭着声音知晓了中年女子已经走近,他面向她彬彬有礼地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中年女子利落地回答:“华山枯梅。” 她见他坦然自若,神态恭谨。她自知自己面貌恐怖,旁人见之,少有不骇然厌恶的,对方却视若无睹,观其言行举止,不太像是自己之前所想的那种品行不堪之人,她心底一松,也许是自己错怪对方了。 又思及对方身负高强武艺,委实不像是江湖中无名之辈,然而一时之间,她也有些猜不出对方出身何门何派,姓甚名谁。 当然,若非枯梅今日刚到无争山庄,还未曾拜谒原东园,否则她是一定认得出与原老庄主有几分相似的乔衡的。 乔衡:“原来是华山掌门,久仰久仰。” 他一身白纻春衫,嗓音清越谦和,他立于庭中,真有如芝兰玉树。 枯梅这时反倒是越来越觉得奇怪,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人,虽也遇见过少有的几个不介意她面貌丑恶的人,但真做到他这地步的却是一个也无。他的目光与面色中,不仅是毫无恐惧排斥,更是连常人在第一次见看到她这被毁的容貌时都会有的好奇之心也没有丝毫半点。 就好像在他眼里,自己真的是一个面目完好无缺之人一样。 她有些怔然,心底诞生了一种难言之绪。 她是个直性子的人,心里这么想,也就干脆说出口了。她慨叹道:“你竟是丝毫不惧我这面容,也不引以为奇……”说没说完,她顿生一股索然之感。 想她二十岁那年,师父远赴南海,太阴四剑趁机来犯,放言屠尽华山,她以一人之力御敌,太阴四剑俱是身亡,而她也差点因此重伤而亡,最后虽保下一命,却是落得一个容颜尽毁的结果。自此以后,少有人敢直视她面目。五年之后,又有强敌来犯,她手浸沸油,以左手变为焦骨为代价,吓退进犯华山的之敌。从此,她只得将左手掩在衣袖中,以躲避他人或好奇或鄙弃的窥探视线。 现在想来,自己竟是早已习惯了他人异样的对待,难得人有待她如常人,她反而不适应了,这真是何其讽刺。 乔衡顿了顿,然后才有些遗憾地出声:“师太口出此言,倒是让我产生了点好奇之心。只可惜在下目不能视,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可惜在下目不能视……’ ‘什么都看不到了……’ 枯梅眼角一跳,心底那股难言之绪不减反增,隐隐的有了一个猜测。她仅存的单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视线依旧锐利,像是想要从他那双如同空山新雨般明澈又凄寥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端倪来。她的嗓音不改之前的喑哑,她问:“你是?” 只听对面之人回道:“敝姓原,草字随云。原来如此的原。”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萌哒哒的存稿箱 ps:我知道原著中枯梅师太和原随云有点暧昧,但本文里是纯纯的友谊。这对cp的粉丝应该不多……吧?抱头,萌这一对的不要打我 pps:感谢——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31、楚留香传奇㈢ 原随云。 这三个字如惊雷般落于枯梅耳中。 她先前还因他人的诋毁而出面, 为这位无争山庄少庄主维护了一番, 谁能想到这还没一会儿, 自己就与他见上了面。 如果说,她在他一开始坦言自己双目无法视物的时候,还心存质疑, 那现在, 当她听闻他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她却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 只因她知道,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敢一边伪装成他人, 一边大摇大摆地站在被伪装者的家里,还泰然自若的替他招待客人。如果被伪装者的家叫做无争山庄, 那就根本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而是要不要命的问题了。 然而也正因为她清楚对方没有说假话,她才会感到震惊。如果他没有主动坦言承认自己就是原随云,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就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原少庄主的。世人皆知原少庄主三岁目盲,既如此, 他又是如何表现得言行举止皆如常人的? 她想不明白。 可他就是做到了。 不, 他也并非是完全都如同常人的, 至少他因为看不见她的容貌,没有像他人那样表现出种种惊异或排斥。容貌美丑, 对他来说毫无差别,这也是最与常人不同的。 可这种由他表现出来的非常态对待,在她眼里却恰恰是一种平常对待, 一种无视她丑陋容貌,将她当做常人的平常对待。 她明白自己应该为对方失明的双眼感到遗憾,但任何怜悯惋惜的想法,刚在她脑海中浮现就立即烟消云散。有那么一瞬间,一股异样的战栗感顺着她的脊梁弥散到四肢百骸。这是一种比她丑陋的容貌更为丑陋的心思,她心中升起了一丝几近于无的庆幸,庆幸对方目不能视。 她平复下心情,点点头,“原来是少庄主,果然是年少英杰。” 乔衡:“师太过奖。” 枯梅:“我只是在实言以对而已。” 乔衡倒是没再客气下去,只是笑了笑,有几分不客气的收下了对方的赞美。 又是一阵微风扬起,枝桠纷纷垂头,几片飞叶再次扫过乔衡的衣摆。他不以为意地一拂衣袂。细看之下,他双眼深处,自始至终都是一片虚若无物。 他只是谦和地道:“今日得见师太,才知何为倾盖如故。” “不知,师太可是同样如此?” ……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这样奇特,朝夕相处的人不一定能谈得上来,仅有一面之缘的两人也未必不可成为挚友。 至少乔衡与枯梅二人就是如此。 原东园在知晓此事后,也没多说什么。或许在他刚刚得知亲子与一位造访之客结交时,还稍有心忧是否有人欺他眼盲,故意设计交好,但当他知晓这人是华山现任掌门枯梅后,也就彻底放下心来,不再关注此事。江湖上孰人不知枯梅师太性情刚烈,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一向不会在这些无害的事上,过多干涉。 原东园有些怅叹,只希望随云他能多结交一些友人。 还是那句老话,他看得太清楚了。他这个儿子看似与什么人都聊得上来,也不排斥与任何人攀谈,无论对方贫富贵贱,但他却知道,这些人中没一个能被随云他真正放在心里。 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劝说,随云已经做得够好了,他还能要求什么。 如今他能主动与人结交,原东园心里实在是不胜欢喜。 一个人若总是形单影只,也怪可怜的。 …… 时光荏苒,已是四年过去。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而今又是一年秋冬交接至际。 昨夜刚下过一阵小雨,寒意聚在空气中不肯散去。 曾经在身形上还略见稚嫩的少年人,而今已成长得挺拔修长,如苍苍翠竹,尽显青葱。乔衡手持一根鱼竿,静坐于一叶小舟上,脚踝旁放置着一面竹斗笠,斗笠里面倒扣着一只小鱼。 忽有一道人声从不远处传来,“看来我是来晚了,先向少庄主赔罪。”但见一道人影,脚点水面,惊鸿掠影般由远至近,最终立于舟头。 乔衡被对方搅了钓鱼的兴致也不恼,他侧头顺着声音侧过头去,那双漆黑的双眼中倒映出站在舟头的人影,他“看着”来人,叹道:“师太好难请。几月来我接连几次相邀师太出门,师太都避而不见。” 枯梅并非有意不应邀,实则华山事务繁忙,无法脱身。她知乔衡只是故意借机打趣,便也无比配合的冷笑了一声,“你与那金家女儿卿卿我我,我这个老太婆何必凑到跟前碍眼?平白惹人说闲话。” 这金家女儿指的不是别人,指的正是如今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金太夫人第三十九孙女“火凤凰”金灵芝。 若论江湖中哪个武林世家最声名显赫,自然非无争山庄莫属;要问哪位武林人士最德高望重,也少有能与原东园比肩之人;但要论江湖中势力之大的话,就要归“万福万寿园”金太夫人了。 她武功并不出彩,但她有十九个出色的儿女,以及八个出类拔萃的女婿,此外还要加上诸多同样优秀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这些子孙出得朝廷,入得江湖,即使是唯一一个弃武学文的那位,如今也已经位极人臣,其余人也无一不是武功高绝、声名赫赫之辈,更有不少子孙已开宗立派,成为一派之首。 金灵芝就是这位了不得的金太夫人最喜欢的小孙女。 乔衡与金灵芝站与一起,完全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而这样一位仅是家世,就足以让无数江湖中的少年侠子梦寐思服的金家小姐,在乔衡看来,也只值这样一句简短的评价:“她如何能与师太相比。” 枯梅这下是真的乐了,她大笑出声。要是有华山弟子在此,定会惊诧非常。华山弟子谁人不知,这位华山掌门人已有三十年来不曾有过这般发自心底的笑颜了。 “口蜜腹剑。”她说,“可笑有那么多人被你表现出来的这副假象给骗了。我现在都有些同情那位金家小姐了,你也莫太欺她。” “也不知我到底做了什么龌龊事,要被师太说成一副伪君子的做派,我闲来无事欺她做什么?师太怎么突然为她说起好话来了。不过我想,假如师太知道了她在背后是怎么编排你我的,师太大概就不会再偏心于她了。” 这时枯梅反而有些好奇了,“编排?” 乔衡:“她认为你我之间有一段风/流事,为此还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飞醋。”他说起这事时,语气冷淡平板,就好像在他眼里这被编排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枯梅面上不急也不恼,她以女子之身独掌门派几十年,这世上总有瞧不起女子者,任凭她做得再好,也总会有那么一些人费尽心思以挤兑折辱她为乐。比这难听十倍百倍的话语她都听过无数次,她又怎会因此轻易动怒。 她只是不甚在意的讥诮了一句:“心所思,眼所见,无非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乔衡:“师太这话实在是深得我心。” 他收起了鱼竿,钩上果然空空如也。两人这般又说又笑的,就算本来有鱼要上钩怕是也被惊走了。 枯梅:“不曾想少庄主也喜爱钓鱼,可有收获?“ “谈不上喜爱,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至于收获……”乔衡低笑一声,掀开了一旁的斗笠,意味不明地道,“一个时辰就钓了这么一条小鱼。水里的鱼见了我就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似的,一个个都唯恐避之不及。” 这鱼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出水后直到现在竟也未死。 乔衡:“不知师太可会烤鱼?能得华山掌门亲手烤鱼,想来也是一件雅事。” 在与他相识的这几年中,枯梅早就见识过他支使人的本事。 她道:“我还以为你只是钓着玩,最终还是要把它放生的,结果你张口就是吃。”说着,她走上前,拿起乔衡的鱼竿,折断了这根一看就知是临时制成的粗糙鱼竿,然后用它插起了鱼。她虽然被人尊称为师太,却不是尼姑,不忌杀生,别说是杀鱼了,就算是人她杀得也不少。 乔衡回道:“我就是俗人一个,对我来说,鱼钓来自然是用来吃的,不吃白不吃,好比银子赚来就是用来花的一样,不花白不花,别无二用。” 青年的语气轻松,落落大方。但与他相处已久的枯梅,却能从中察觉到隐隐透露出的若有似无的无情与冷漠。 她毫不引以为奇。在旁人眼里,原少庄主这般君子谦谦之人,其为人品性自该高洁如皎皎之月,宽和仁厚有如浩瀚之海,但枯梅却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他绝不是那等悲悯仁善到不忍踩蚁,不愿杀生之人,亦不是那等清高纯净如溪涧流水之辈。她知道,他的十指间早已沾染上血腥。 他虽的确如众人所看的那般有如山巅之雪,但这雪却是红色的。 这异样的绮丽风采,足以折服任何人。 虽然她之前还笑世人大多被他的外表所蒙骗,然而她深知,若是有人真的窥探到他的真面,只会愈加无法自拔,直至被他彻底吸引,再难抽身。 只是,再昳丽的山雪,也会在三月春光下悄然而逝。 这江湖中危机重重,即使是已成名多年的功夫好手,也有可能因一些意想不到的缘由死于不知名处。 她知他言行举止皆如常人,但目盲终究会带给他诸多不便。她也知他武功高强,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谁能保证自己没有打雁却被雁啄,老马又失前蹄的一日。 枯梅的嗓音仍然是如此沙哑,她说:“你可愿学我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 “华山”与“峨眉”、“武当”、“点苍”、“昆仑”、“南海”、“少林”并列为江湖七大派。七大门派虽以武当和少林为七大门派之首,实则各有所长,如果论起剑法来,则是华山当仁不让的独占魁首。 而这“清风十三式”正是华山派的镇派剑法,讲究一个“似有似无,似实似虚,似变未变”,比昆仑派的立派根基“飞龙大九式”不知高明了多少。此十三式非华山天资卓越者不可传,若有人胆敢私自外传,作为华山掌门的枯梅定是要亲手清理门户的。 从字面上看,枯梅刚才这话听起来不过是友人间的玩笑话,但她的语气又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实在难以相信,说出这等违禁之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华山掌门。 枯梅见乔衡没有立即回答,也不知他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她极富耐心的又问了一遍。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意思得紧。 身为一派之掌的枯梅,如今竟要将立派之基泄露给一介外人。 她是如此大胆,但又毫不让人感到意外。如果她不大胆,怎敢在刚入华山不过几年时,就以一敌四,灭尽华山强敌;如果她不大胆,又如何敢将手浸入沸油中吓退强敌。 乔衡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婉拒掉此事,但鬼使神差的,他竟是笑着道:“自然是愿的。”他心如止水,接受得毫无负担。 这下,枯梅也懒得去烤鱼了,她把鱼随手掷于水中。 她兴致高涨,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剑,在小舟的方寸之地上辗转腾挪。一剑使去,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乔衡看不见,但他听得到。剑风似急似缓,时顿时续。剑势时而如凛冽如刀,转瞬化作一滩柔水随风拂面,清清妙妙。 他在一片黑暗中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清风十三式”,他闭着眼睛,看起来是如此的专注安然。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这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光明。 但这双生于黑暗的双眼,此时却似有点点璀璨星芒融于其中,虽转瞬又沉于一片静湖,满是幽寂。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何必不敢承认,自己觊觎“清风十三式”已久了吧…… 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一开始时,他对于十三式的感觉更多的只是出于一种好奇,但是,自他以一种肯定的口吻回答了枯梅的问题那一刻起,他最初到底是如何想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明明已察觉不妥,却还是顺势答应了下来。 甚至于,自一开始起,枯梅赠他剑法的这个举动,究竟有几成是出自他无意识的诱导,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么说来,枯梅对他的评价好像也没什么错。 风寒雾重,水汽弥漫,一道道飘渺难寻、踪迹难辨的剑气掺杂其中,让人只觉得寒意更甚。 他呼吸着湿凉的空气,像是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在寻思着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想,只是怅惘空茫了一瞬。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的心中究竟充斥着怎样的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来电了,抓紧时间发上这章来 有虫子记得提醒我qaq ps:明天的章节很有可能会晚一些才更 pps:感谢—— fgh扔了一个地雷 32、楚留香传奇㈣ 枯梅身为华山掌门, 出来一趟实为不易。在她将“清风十三式”传授给乔衡后, 没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乔衡立于小舟上, “目送”了她一小会儿。直到他再也听不到她运起轻功疾驰而过的声音,唯有婉转鸟啼、风动涟漪声入耳时,他拾起舟桨, 执桨在水中一撑, 小舟颤了下,缓缓而动, 轻轻地割裂开水面。 小舟行得奇慢,没有丝毫紧迫感。而事实上, 他也的确没有什么需要急迫去做的事情。 在乔衡眼里,男儿立于世, 所追求的大抵逃不过“功名利禄”这四个字。 即使是诸多自称潇洒不羁, 不欲蝇营狗苟的江湖人,又有几人能完全不为这四个字所动。钱权迷人眼, 色字动人心,古来皆如此。 然而这些他都不缺。完全可以这么说——只要他愿意, 以上的事物对他来说都在唾手可得的行列。他并没有天赋异禀, 在他眼里不管是财富、权势、美色, 还是让人无可挑剔的言谈举止,他相信, 任何一个拥有了与他相同的经历的人,都不会再对如何拥有这些事物感到为难与陌生。 初时,或许还会为此洋洋自得, 骄傲窃喜,但时间一久,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些倦怠心理。 于是,他开始习惯于按部就班的生活,不管这种生活节奏在他人眼里是多么的枯燥无味。过去的激情昂扬,几乎全变成了一堆泡影。因为他知道,他不论如何不思进取,只需要按照过去的经验,他都可以轻轻松松的得到旁人需要为之奋斗一生的成果。 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太过消极,可他每每想要改变什么的时候,却总是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如此懈怠的确不好,他应该做些什么。 乔衡觉得自己该去找一个人。 一个姓华,名真真的女人。 原著中的原随云是该死的,但同时,他又是不该死的。该死自然是因为他坏事做尽,善恶终有报;不该死自然是因为以他的本领本该是可以逃得一死的,但他却死了,死的如此轻松,如此意外。 他死在了女人身上。 想要他死的女人不止一个,但其中关联最重大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抱着他跳海的金灵芝,一个是窥探到了他的秘密的华真真。 金灵芝不过是因爱而疯,不足畏惧。 唯有那个华真真…… 乔衡出了一会神,当他回过神来后,再次漫不经心地执桨在水中一撑。小舟幽幽而行,身后拖曳着橘色的晚霞,穿过叠叠荷叶,隐没于一片翠海中。 …… 道路旁有一家客栈,一家简陋又客人稀少的客栈。 客栈一楼里,只有一个掌柜,一个小二,以及一桌客人。 在掌柜接连不断的哈欠中,这间寒酸的客栈终于又迎来了新客人。 来人只有一位,是一个看起来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她缓缓地走进客栈,脚下没发出一丝响动,几如被暖风吹近来的一朵白云,不过客栈外存在着的只有凛冽的秋风。 她的身形是娇弱的,她穿得异常单薄,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弱了。 她有些害羞,害羞到和小二细声细气地说话时,都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这家客栈开在乡野间,来者大多是粗人,鲜少有这般精致的人物下榻此地。旁边那桌上的几个客人忍不住大肆打量着少女,少女像是有些怕生,只顾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手里捧着小二刚给她倒的一杯水,哪也不敢乱看,更不敢回头瞪一眼旁边那桌的客人。 然而紧接着,那桌上的客人也像是突然怕生害羞起来,不敢乱看了。只因为他们的桌子上多了一枚铜钱,一枚深深插/进桌面的铜钱。 旁边的少女仍旧在那安安稳稳、乖乖巧巧、娇娇怯怯地坐着,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这桌的几个客人谁也不知道这枚铜钱是怎么来的。掌柜的倒是看到了,但他不会说。因为他知道江湖上有四种单独出行的人绝不能招惹:老人、女人、小孩、僧尼。 很巧,这家客栈里就有一个。 客栈外突然响起辚辚的车行声,一辆典雅朴素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客栈外有一些路人正好奇地看着这辆马车。这辆马车的外表虽不奢华,却异常大气厚重。驾车的马匹毛发如墨,唯有四只马蹄雪白,他们虽不知这是什么马,但一眼看去就知这定是那等千金难求的好马。然而这等的好马,居然不是被主人饲养在马圈里好生的伺候着,而是直接用来拉车,也不知这匹马的主人是何等大人物。 车夫停下马车,走进了客栈。 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从左眉划过眼皮一直割到鼻梁,就是这道疤破坏了他原本颇为俊朗的相貌。 他走进来,没有看向掌柜,也没有看向小二,而是直接走向了少女。 他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把手中的一张画着什么图案的纸递给了她。 少女接过纸,看了一眼。 车夫转过身走了,少女也跟着他走了,虽然她根本不认识他。她跟着他走,不过是因为这张纸上画着的图案是华山剑法“清风十三式”。 客栈外,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并非空无一人,里面还坐着一个手执折扇,身着紫衣,发插白玉簪的贵公子。车厢内放置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香炉,少女掀开门帘进来时,这贵公子正往里面放置了一块刚刚点燃的檀香。 一股淡淡的幽香,几个呼吸间盈满了整个车厢。 这位贵公子察觉到有人掀开车门帘时,还笑着道了一句“请坐”。 在少女坐好后,马车再次辚辚的行驶了起来。 乔衡“看”向她,“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姓华,名真真?” 少女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是。” 乔衡阖起手中折扇,道:“在下何其有幸,竟能在今时今日见到华山第四代掌门华琼凤的后人。” 华真真用手捏着衣袖,她问:“敢问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剑法?” 乔衡默不作声。 华真真垂首,没有得到回答的她脸上已经布满了尴尬,双目中闪过一丝水意,实在是楚楚可怜。 不过乔衡什么都看不到,自然也无法因此心生怜惜。 突然间,她四指并拢,直扣向乔衡的心脏。周身退去了娇柔荏弱之意,眼神依旧清澈,却锐利如剑。 乔衡不急不缓地抬起左手,看起来不过是用折扇稍微挡了一下,就把华真真直扣向他心脏的手打歪了。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打,却直接把华真真的手腕给打脱臼了。 华真真脸色一白,却是毫不犹豫的用腿向他扫去。 乔衡不慌不乱的制住她,让她不得动弹。他甚至还道:“你再闹,我就要卸掉你四肢的关节了。” 华真真的心中满是怒气, 她虽是华山第四代掌门华琼凤的后人,却不是华山弟子,她本打算这几日就前往华山,回到祖先曾待过的门派,却不曾想居然在这里看到有人拿着华山密不外传的“清风十三式”。 而今华山只招收女弟子,他哪来的这套剑法?! 华山剑法威名之胜,江湖中人无人不晓。昔日也曾发生过一些心术不正之人为了谋夺华山剑法,严刑逼供华山弟子之事。 还是说…… 是有人违背了门规,暗自传授? 她目前虽然还不算是华山记录在册的正经弟子,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华山掌门的后人,她向来把自己视为华山的一份子。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用眼神无声地质问着乔衡是从何处得来的华山“清风十三式”。 乔衡当然没有给予她一个答案,还是那个原因,他看不见。 华真真能够感受到他的手正不轻不重地握住自己的脖子,他明明正掐着她的要害,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的动作实是温柔至极,他说话的语调轻缓,若有外人,定会觉得像这是哪家的兄长在与他家小妹谆谆细语。 只是他的眼神是虚无的,神情是冷的,他的脸上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漠然。 华真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今日这事究竟是怎么一会事。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用“清风十三式”引诱自己上了马车,她也不明白自己一上来马车,就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意。 她唯一能明白的是,她快要死了。 乔衡像是察觉到了她内心深处的不解,他好心地解释道:“你可知……你未来会害死我。” 华真真差点要为这可笑的答案笑出声来,可她没有笑,因为她根本笑不出来了。 乔衡冰凉的手指置在她的颈间,他没有一下子捏断华真真的脖子,而是逐渐地缩紧,一点一点的,缓慢的,猫戏老鼠一般的慢慢收紧。 华真真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身影刻到自己的骨子里,投胎转世也不要忘记。 她渐渐的无法呼吸,大脑里嗡嗡作响,最终,一切思绪都戛然而止。 她没有死,她只是晕了过去。 乔衡也知道她没死,但他反而在这个时候松了手,他放在她颈间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颤。 他慢慢地收回手,刚刚还在掐着她脖颈的右手,随手搭在一旁。 他好像完全忘了车厢里不止只有他自己,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有如一尊冰冷的雕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这几天三次元太忙了,今天更得有点晚,捂脸,幸好在24点前更上了 这章也没来得及修稿,叹气 ps:卷名直接改成楚留香传奇了,不要再吐槽卷名啦,蝙蝠侠的身影都已经无法从我的脑海中赶走了qaq pps:感谢—— ts扔了一个地雷 33、楚留香传奇㈤ 乔衡下不去手, 他觉得自己应该更狠心更果决一点, 但他终还是无法做到。 当你在凝望深渊时, 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从没有哪一刻,他对这句话的理解能比得上现在。 他觉得自己此时已经站在了悬崖峭壁边,如临深渊, 他向下看去, 深渊也在无声地回视着他。他苦苦地死守着最后的底线,他再清楚不过, 但凡自己有少许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是多么的希望, 此时的华真真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这样他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杀了她, 就像他曾经做过的这类事一样, 也许在此之后他还能为自己肃清武林败类的行为而小小的愉悦一下。 他在不停地说服自己,只要现在就把她解决了, 就等于为自己提前消除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沉默着坐在车厢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动了一下。他抬起手臂, 将挂在一旁的一件玄色大氅取了下来,随手盖在了华真真的身上。 而他的神情, 一如之前那般平淡,毫不见温情。 …… 华真真以为自己死定了,不过她没有死。 她于一道悠扬的笛声中醒来, 音韵轻柔飘渺,闻之如天降甘霖,洗尽凡尘喧嚣,又如轻妙之风,幽幽绕耳,带出一丝苍凉。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榻上。她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阵刺痛,同时嗓子也生疼,看起来是伤到声带了。 她顺着笛声,来到了房间外。 只见一青衣白衫之人立于院落中,他手持一根竹笛,她所听到的笛声正是出自此人。她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能吹出这等笛音的人,必然也是一位光风霁月的人物。 她尽量保持着安静,生怕扰到他。 对方似是早已听到了身后有人到来,笛音戛然而止,他慢慢地转过身,华真真的瞳孔蓦地缩了一下。 乔衡平和地说:“姑娘醒来了?如此真是太好了。既如此,华小姐也算是欠我一命了,华小姐今后就跟在我身边可好?”要是就这样放她离开,他实在放心不下。 要杀她的人是他,最后不杀她的那个人也是他,到头来,自己还要为此平白欠了他一条命,这世上哪有这种歪理?! 华真真的双眼里再次盈满了泪水,这次真的因为心中悲悸彷徨,而不是刻意为之。说白了,就算几年后的她武艺高强,比起石观音、水母阴姬等人也不遑多让,然今年的她至多也不过才二八年华,甚至还不到十六岁,她的武功也还未达到那种登临绝顶的地步,江湖经验更是不过尔尔。 初次离开隐居之地,行走江湖,就历经这种生死之劫,此种境遇,让她如何能忍住垂泪的欲/望。 也许是平日里的做戏伪装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即使忍不住哭了出来,也是无声的,再铁石心肠的人在她这种无声的垂泪之下怕是也要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虽然她此时的哭泣完全是由心而发,全无其他附加目的。 乔衡静静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不确定的疑惑道:“姑娘可是哭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本来难以自控的哭出来,就让华真真觉得有些难堪了,如今还要被他明知故问一番,一时间,她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可憎的人了。 她颤着声音问:“事到如今,公子何必还要如此为难耍弄我?” 乔衡说:“抱歉,这倒是我的疏忽了。” 华真真见他又是温文有礼的作揖,又是语调舒缓的道歉,一副客气至极的态度,如此洒然舒朗的做派,若非她的脖子还疼得厉害,她估计都要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了。但之前的一切的确都是真实的,那个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也的确是他。 紧接着,她又听对方道:“在下目不能视,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华真真一怔,她道:“……你是个瞎子?”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太不客气,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故意刺激对方了。 乔衡却是毫不避讳地承认道:“对,我是个瞎子。” 华真真呆呆地看着他的双眼,又道:“你竟是个瞎子?” 乔衡习惯性地回了一句:“不止姑娘一人认为我实在不像一个瞎子,但我的确是一个瞎子。” 华真真觉得自己该幸灾乐祸一把的,但在此之前,她却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推门而出时,看到的那幅画面。对方立于飒飒秋风中,宽袖长衫随风而动,带出几分形销骨立之感,仅是一个背影,就显露出骨子里的风流蕴藉。 这样一个人,却是一个瞎子。 她愣了愣,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在他眼前晃一晃,然而她刚伸出手却又马上收回。她微微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掩去中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 楚留香近日见到一个怪人,一个很有意思的怪人。 他有一辆朴实无华却典雅厚重的马车,马车没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拉车的马。那是一匹乌云踏雪,上好的千里马,当朝金大将军也有一匹。 马是好马,只是不该用来拉车,可它偏偏被人用来拉车了。 这个怪人有一个同样奇怪的下属,他是一个车夫。 这个车夫本也年轻英俊,可惜面有疤痕。他沉默极了,也严肃极了,他是如此的不苟言笑,鲜少主动与与外人交谈。他对他主人的态度是如此的恭敬,恭敬到如果他的主人开玩笑让他去死,他都会毫不怀疑、毫不犹豫的去死的地步,至少楚留香是这样认为的。 下属是好下属,只是不该屈居为一介车夫,可他偏偏就是一个车夫。 这个怪人还有一个女伴,那是一个羞答答的姑娘。她长得秀气极了,既腼腆又怕生,说话也柔声细语的,如春风拂柳,那一抹纤纤倩影,我见犹怜。 她看起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姑娘了,但或许是楚留香先入为主的顾念的缘故,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姑娘也有些古怪。 当然,最古怪的还是他们的主人。 他们的主人看起来就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然而这位身上带着少许书卷气的佳公子。他看书从来不用自己的双眼,他只听别人给自己读书。 明明是一副骄奢淫逸的架势,却全然无法让人感到排斥,反而无端让人感到心生好感。 此时正值晌午,酒楼里人满为患,处处喧嚣。 楚留香他向小二要了一壶酒,一叠小菜,正独自坐在一桌上,小饮小酌着。 而那几个怪人正坐在不远处的一桌上,这世上少有主人肯与自家仆从共聚一桌,但那人偏这样做了,只因为酒楼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闲桌子,他就如此理所当然的让他的仆从与他做到一起了。 那个怪人的车夫,仍旧摆着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的棺材脸。楚留香注意到他的眼神,只觉得觉得此时的他只恨不得剖心奉上以表忠心了。 楚留香多看了那个怪人一眼,他觉得一个肯为他人折节下交的人,定不是一个坏人。 乔衡虽看不到,却仍旧早已注意到楚留香看向自己这方的视线,他端起酒杯,向他一举,道:“一路上能与香帅数次相逢,也是一场缘分,愿以此酒与香帅共饮。”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然楚留香却觉得清晰极了,他知这是传音入密,不曾想这个书生一样的公子,竟还是个内功高手。 不过最令楚留香惊奇的还是,自己明明还未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他端着酒杯,走到对方那桌坐下,他一举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下。他道:“公子是如何认出我的?” 乔衡回答:“江湖上何人不知盗帅踏月留香的事迹,香帅可知自己用的那种郁金香熏香已被人在黑市里炒到了天价?可即使如此,也没人成功买到手。香帅每取走一件宝物,必先给宝物的主人家留下一张短笺,在下曾有幸得到过这样一张带着香气的素笺,这般独一无二的香气,在下实在是记忆深刻。香帅莫非是忘了自己身上也有这种香气?”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因练五气功而放弃用鼻子呼吸,他担心自己由于闻不到气味,万一身上沾染上什么污浊之气也发觉不了从而给他人徒增烦扰,就干脆让自己染上香料的味道,即使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上什么其他味道,也能暂时中和一二。 对了,这位佳公子手说自己有一份他书写的短笺,这代表什么? 小偷和债主碰到一块,尴尬的总不会是被偷的那个人。 楚留香脸上苦笑连连。他仔细回想对方的相貌,却实在想不出对方是谁,更记不起自己盗过对方何物。 华真真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盗帅,然后又飞快地垂下视线,还是那副羞赧极了的神态。 楚留香却莫名的觉得她这眼神中,有一丝不知何意的怜悯。 华真真当然不会认为楚留香曾偷到他身旁这位原少庄主的头上,她也完全无法想象有谁能做到这种事情。 果不其然的,她紧接着就又听到,这位原少庄主笑道:“香帅不曾从我这里取走过什么东西,这张短笺是我从他人那里得来的。” 听他此言,楚留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一抱拳,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在苦恼,下个世界写什么,有好多想写的,但想写的太多,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ps:感谢—— 展笑无棱扔了一个地雷 染月扔了一个地雷 34、楚留香传奇㈥捉虫 乔衡听到楚留香询问自己姓名, 他没有多做隐瞒, 答道:“在下姓原, 名随云。” 楚留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问:“‘袁安高卧’的袁?” 乔衡摇了下头,道:“非也, ‘情有可原’的原。”说完, 他拿起酒壶,为两人空空如也的杯中各斟了一杯酒。 楚留香端起酒杯边小啜了一口, 边再次问道:“阁下可是关中人?” 乔衡:“的确如此。” “……关中原氏。”楚留香此时脸上的表情奇怪极了,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接着问,“阁下可认得无争山庄原老庄主?” 乔衡笑着回道:“正是家父。” 楚留香之前虽有所猜测, 但真在听到对方这样说后, 还是难掩眼中惊愕。 这江湖上谁人不知无争山庄原老庄主之名,谁不晓得他乃当代江湖上地位最崇高之人。无人不想能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 只因他们知道不论遇上什么麻烦,多大的纠纷, 在原老庄主面前都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解决。 而同样的, 江湖也无人不知这位无论是地位、声望都高高在上的原老庄主, 有一个自三岁那年起成了一个瞎子的儿子,一个虽天纵英才, 却目不视物的儿子。 可就是这位双目皆盲的原少庄主,一口就道出了他的身份,神色如常的与他共同饮酒, 甚至刚才还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 他这个双目皆能视物的正常人,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发现对方双眼的异样,顶多只是觉得这双眼较他人的比起来,也未免太过空无了。 而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楚留香也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由他人为他读书,而不是自己看了。 原因是如此的简单,这般的理所当然,只因为他看不到。 楚留香没说什么“久仰久仰”、“真人不露相”之类的客套话,他只是猛地喝下了把杯中的酒,这个习惯是他跟他的生死挚友胡铁花学的,高兴的时候当然要喝酒,不高兴的时候,更是要喝一杯酒。 他只是觉得,纵使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该瞎之人,也不该轮上对面这个神态安详的青年,但老天爷总是这么爱出人意料。 和楚留香这样的人聊天其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他天生一副热心肠,为人风趣,在不同的人面前他就会用不同的面孔说话,就像他从不在风里来雨里去的镖客面前摆出一副文绉绉的举止,他也从不在斯文人面前说一些离谱的话。如此懂人眼色的一个人,要想惹他人讨厌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不过,在楚留香眼里,自己与对面的原少庄主比起来似乎就算不上什么了。平心而论,这位原少庄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一位交谈对象了。 楚留香本以为这位像读书人更甚江湖中人的原少庄主与自己聊起天来,说话的内容必然也如他这个人般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比如谈一谈经史典籍、笔墨书画什么的。但事实上,他提及的事物又何止这些。 天南地北,凌涯海角,前朝旧闻,武林秘辛,无论是什么,这位原少庄主似乎都能插上两句。那些民间趣事,他更是随手拈来。 你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这般年轻时,就能知道如此之多的事情。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带着炫耀的态度,他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在用一种与朋友闲聊的语气与人谈天说地,就是这般轻松闲适的语调,导致在谈话稍歇时,楚留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次谈话的范围之广、内容之丰可谓是前所未有,特别是其中涉及的一些秘闻旧事,细想起来不禁令人有点头皮发麻。 楚留香相信,对方是能意识到他话中提及的某些内容,根本就不该是常人该晓得的,也唯有他这位出身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才能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但他仍旧对他毫不避讳地说了,只因为对方把他当成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就该坦诚以待,就该给予信任。对方既然相信他不会把这些事情随口乱说,他就会做到。 楚留香给敬了一杯酒,道:“少庄主博闻强识,待人以诚,我只恨不能早识。” 乔衡恭维道:“能与香帅结友,不知要羡煞多少江湖中人。” 楚留香笑了,“你我也不要在这继续互相吹捧了,再这样下去,饭菜都要凉了。” 吃饱喝足后,楚留香又与乔衡,却是突然想起一事,一拍大腿,说:“糟了,与人约好见面的,大概又误了时辰了。”这好像是他又一次迟到了。 乔衡:“对方可是香帅的那三位红颜知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少庄主又猜对了,” 乔衡笑道:“香帅还是赶快去赴约吧,姑娘们发起火来可比男子可怕多了。” 楚留香深有同感,一时不知该笑好还是该叹好。他拱了拱手,什么都没多说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朋友,本就不需要多作解释。 华真真是个很腼腆的姑娘,至少表面上看去是这样。她是如此的怕羞,以至于她在楚留香在时一句话也没说。 她目送了一会儿楚留香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时,发觉旁边这位原少庄主在观察她,即使明知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明明什么都不到,她却莫名一阵心慌。 华真真:“怎么?” 乔衡:“无事,我还以为你喜欢上他了。” 她原就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现下听到此话,更是两颊泛起红晕。这本该是女子被说中心事后带着几分羞恼的自然反应,不过在她的双眼里,却只有恼意,没有羞意。她说:“还请少庄主自重。” 乔衡只是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以作回应。 华真真被她笑得又委屈,又尴尬,实在想不出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她只得连忙转移话题:“楚留香的确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少庄主可是与他一见如故了?” 她听到他轻极缓极地反问了一句:“一见如故?” “若不是一见如故,少庄主又怎会毫无顾虑的告知他如此多的秘密?” 乔衡无所谓地说:“不过是些陈年老账,说了又如何。” 华真真:“也只有少庄主这等身份的人才会对此不以为意了,少庄主岂会想不到常人会如何看待这些隐私之事的?” 乔衡:“楚留香又岂是常人?” 华真真:“不过是一席话的功夫,少庄主就如此高看楚留香,不是一见如故是什么?” 她看到他那如寒潭幽谷的双眼里泛起丝丝嘲弄,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没等她分辨清楚,他的双眼又恢复成了她所熟悉的冷凝萧肃。 他道:“若真如此,我说的就该是天枫十四郎、石观音、妙僧无花之间的二三事了。” 杂七杂八的江湖秘辛他说了一大堆,真正与楚留香休戚相关的事情却是一个也无。 华真真愣了一下,这三个人名里面她听说过两个。若问江湖中武功最高、容貌最美的女子是谁?自是非石观音莫属。要问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画得最好,谁的诗作得令人销魂,谁的菜烧得妙绝天下,人们也只会回答妙僧无花。虽然她觉得旁边这位原少庄主在前三点上不一定输于妙僧无花,但她觉得像他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定是不会做菜烧饭的。 她下意识地问:“这天枫十四郎又是谁,如何能与另两人相提并论?” 乔衡:“他乃石观音之夫,无花之父,你说他为何能与他们二人相提并论?” 她几乎要惊叫不可能,石观音怎么可能已嫁为人妇?无花这种温柔善良的僧人,怎么可能是石观音那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女魔头的儿子? 华真真:“无花他,他……” 乔衡只是随口说道:“莫非你还真信这世上有什么完美无缺之人?你看见我了,也就看见那位妙僧了。” 华真真瞪大眼睛,却无从反驳什么。 她以为这是无争山庄依靠自己的名望人脉才探得的秘闻,但这些事情即使是原老庄主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乔衡的那位车夫,此时就像个聋子一样,对自己少主人所说的一切都不闻也不问。 而乔衡更是如此,明明知道一切,可在楚留香面前,他偏偏什么都没说。 …… 秋去冬来,冬逝春临,又是一年过去。 张啸林,男,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嗜酒、好赌、急/色,这就是楚留香经过伪装后的新身份。 此时他正在济南城最大的赌场“快意堂”中。 华灯初上,济南城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渐渐稀少,更有几家店铺正准备打烊,而快意堂里仍旧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男人的汗水、女人的脂粉香、酒水烟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味。 “张啸林”手里抽着娇滴滴的快意堂侍女递过来的旱烟,半晌,他吐出了一口白雾,掏出了两张一万的银票压在了桌面上:“押天门。” 转眼,这两万就全赔了进去。 旁边的看客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张啸林倒是不以为意地搂过身旁的一个少女,哈哈笑了几声,毫不在意道:“等会马上就能赢回来。” 少女温软的身子嵌在他怀里,她伸出手柔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满脸的依恋。 他把旱烟放到一边,从怀里又拿出足有三万两的银票,刚要重新押上去,他却怔住了。 他的眼睛正注视着阔堂里的某处,一眨也不眨。那眼神古怪得很,就仿佛他手里的三万两银票突然化作了三张白纸,上面画着三只王/八;他的表同样古怪,就好像他看到自己面前突然蹿过了一只大耗子,它嘴里还在学着猫叫。 因为他见到了一个本不会、也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在他眼里,对方有可能出现在某场比武盛会上,有可能出现在文人集会中,也有可能作为一名客人出现在某门某派,但万万不可能出现在“快意堂”这种下/三/滥的地方。 但他就是出现在这里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年前刚结识的一位好友,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 白日见鬼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刚捉了个大bug,伪更了一下】 唔,主角不是刻意来这里等楚留香的,他没有抱主角大腿的习惯…… 这章同样没来得及捉虫,有虫子或是不通顺的地方大家记得提醒我>/// 35、楚留香传奇㈦ 乔衡在楚留香眼里, 与周围的环境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快意堂被誉为济南城最大的赌场, 绝非浪得虚名。 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呆上一会儿, 都会见识到何为真正的钱如流水。 有输红了眼的汉子,愤怒地大喊大叫,满口的污言秽语。也有大赢一把的赌客, 正兴奋着, 干脆拽过一旁侍候着的快意堂侍女,在女子温软娇柔的躯体上肆意抚摸着, 没一会儿就耳鬓厮磨起来,半搂半抱着到后堂去了。 这里实在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楚留香眼里的那人,一个人不言不语地站在临近角落处, 他的表情中没有寻常赌徒脸上常带着的狂热, 更没有常人来这里寻/欢作乐时的轻佻,恍惚间, 满室的污浊之气在他周围都变得清净沉寂起来。 也许有人会认为,赌坊的庄家最不愿意接待的就是这样的来客, 但是楚留香知道, 这话反过来说才对。 对方腰间的一块玉佩, 就足够买下他周围所有桌子上的全部牌码;衣服边角处的刺绣,就足以让绣娘为此忙活数月。 赌坊最欢迎的就是他这样的有钱人。 楚留香头皮一阵发麻, 他在想,一个冰壶秋月般的人物,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来到一所难登大雅之堂的赌坊内? 他想不出。 兴许对方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又或许只是心血来潮,但无论如何,这里的确不该是对方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 楚留香把银票往怀里一揣,松开怀中的侍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乔衡自然不是一个人来快意堂的。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实在没有来赌坊的理由,无争山庄从不短了他钱财,他也不想找什么刺激。 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不论在哪世他一向是能躲就躲的。其身不正,顾虑得总会多一些,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杯弓蛇影,只恨不得淋一身漂白剂了。 由楚留香假扮的“张啸林”一靠近乔衡,就大笑了几声。 乔衡听到这大笑声,朝来人的方向侧头“看”去,他像是知道了来人是谁,点了下头以示问候。他说:“不曾想,居然在这里遇见香……” 楚留香不等他把最后的那个“帅”字说出来,就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张啸林”继续大笑着:“张某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小兄弟啊!” 乔衡听他自称张某,从善如流道:“张兄近来可好?” “好得很!”楚留香见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松了一口气。他又有些好奇,他易着容,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念头刚浮起,他马上就想起来,对方目不视物,自己易容与否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对方能认出他来,靠的多半是嗓音外加脚步声。 就在这时,一团火红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嘴里说着:“全输光了!” 来人打扮得有如一个王孙公子,头戴紫金冠,身穿绣有金花墨凤纹路的大红箭衣,腿穿同色洒脚裤,脚上蹬着一双粉底官靴。 然而这位“王孙公子”的声音又娇又脆,带着几分清甜,显然是个姑娘。 乔衡听她说自己全输了,他说:“你如何能玩得过赌场里的这些行家。” “笑话,只许他们能赢,我就不能赢了吗?” 乔衡听她此言,也不多言,只是面不改色地从袖子中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了她,“随你吧。” 这位“王孙公子”收了银票,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楚留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姐究竟是谁,居然敢跟无争山庄少庄主呛声,还让对方心甘情愿为之掏钱。 他直接问道:“这位是?” 乔衡字字清晰地说:“‘万福万寿园’金太夫人的第三十九孙女,‘火凤凰’金灵芝。” 楚留香一听这位“王孙公子”是那位子孙遍及江湖朝野的金太夫人的孙女,脑子一懵,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江湖上,火凤凰的名气并不小。但凡知道金太夫人的人,都知道她最喜爱的孩子就是金灵芝。 他现在知道这位原少庄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快意堂了。 楚留香自认,如果有一位万万不能惹,涉世不深又脾气骄横的大小姐,硬拽着自己去快意堂这种下三滥的地方的话,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劝又劝不住,拒又拒不掉,放任她一个人去赌坊又不放心,除了一起去赌坊好像也别无他法了。 连自己都会因此放心不下,更何况是谦谦君子的原少庄主? 楚留香完全能想象出乔衡的无奈。 若乔衡知道了楚留香的脑补,怕是会当场失笑。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作风,实在不像他。 金灵芝要胡来,他任她胡来就是了。 至于劝说阻止什么的,他何必非要加以阻拦?顺着她来就好。 他甚至盼望着她更出格一些,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不介意诱/导一番。而他只需要提笔致信“万福万寿园”,把金灵芝所作所为细细道来。金太夫人为人最规矩不过,毕竟“万福万寿园”势力过大,她必须要以身作则约束后辈谨言慎行。她收到信后,定会立即派人把金灵芝接回去,说不定还会修书一封寄给无争山庄,以表谢意,外加奉上一份礼品,对打扰无争山庄深表歉意。 事实上,他在踏进快意堂大门之前,就已经派人向金家送信了。不过由于路途遥远,他没有直接让人送往“万福万寿园”,而是让人把信送到她身在济南城郊的一个叔叔手中。从这里就体现出金家子孙多的好处了,哪里都有金家人,联络金家实在方便。 只要金灵芝被接回金家,再轻狂……也不过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罢了。这样的她如何继续掺和剧情? 而替他送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华真真,他根本不怕她会趁机逃走。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产生斯德哥尔摩情节了,即使你主动松开束缚住对方的缰绳,解开禁锢着对方的枷锁,打破困锁着对方的围墙,对方也会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当然,楚留香根本不知道乔衡的所作所为。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这位金大小姐再次输得精光。他没想到的是,她在输光后一下子抽出了她腰间的佩剑,指着一个长着一字胡的男人喝道:“你定是出老千了!” 楚留香暗道要糟。 快意堂能在济南城里站稳脚步,定有一番属于自己的势力。 周围隐隐围上来几个人。 乔衡一把握住金灵芝的佩剑,轻轻把它推回剑鞘里:“刀剑无眼,收了吧。” 金灵芝怒道:“你不要多管闲事!” 乔衡叹了一口气。 一字胡男人笑了一声:“小姑娘,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没点真凭实据的就冤枉人可不行。” 每张赌桌上坐庄的人都是快意堂的人,这张赌桌上的庄家附和着冷笑了一声:“我劝姑娘还是消消火气的好,在快意堂闹事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 旁边有好事之人,搂着衣衫半解的侍女,嗑着瓜子看戏。 楚留香一看就知,这是有人看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外加出手阔绰,故意联合庄家设套让她跳,好榨取钱财呢。 他刚准备走上前说什么,就听一道和缓的声音响起。 “灵芝,你不会赌,还是我来吧。”朝金灵芝说完,乔衡又对着庄家道了一句,“开庄吧。” 金灵芝和楚留香都愣了一下,一个目盲之人怎么赌? 原本脸上还有几分冷意的庄家立即热情地招呼起来:“还是这位兄台明事理,来赌场就是来找/乐/子的!非要闹起来做什么?这位小兄弟是要推饼子还是赌大小?”他只当对方是退缩了,这样最好,他也不想真打起来。 之前隐隐围上来的人默不作声的退下去。 乔衡:“赌大小吧。” “这个简单!”坐庄的人哈哈一笑,拿出三颗骰子放在手心上,让众人看了看,然后他把它们投进了骰盅里,他边摇着骰盅边吆喝着:“赌大小了啊,有下注的快过来!” 然后他猛地把骰盅往桌子上一扣。 楚留香凑了一把热闹,“押大。” 旁边的赌客也纷纷下注。 乔衡沉默着,却是不下注。金灵芝在背后拿手指戳了戳他,他只是摇了摇头。 庄家多看了他一眼,说:“还有人要下注吗?没有?好!那我揭盅了啊!” 三颗骰子,巧得很,全是一点。 赌大小这种玩法,四至十点为小,十一至十七为大,除此之外,就是庄家通吃。 庄家笑道:“对不住了,庄家通吃!” 一群赌徒哀嚎着,“怎么第一局就碰到庄家通吃!” 紧接着,又一局开始,这一次楚留香没下注。他看出来刚才乔衡是有意没有下注,莫非他知道第一局是庄家通吃? 乔衡:“押小。” 一揭骰盅,一点、两点、四点,共七点,小。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乔衡,对方一赌就中,自然不是瞎猜的,更不可能是因为他能掐会算。他行走江湖时,也曾听闻有能人异士可以闻声辨骰,而这些人无一不是耳力惊人、内功深厚之辈。 江湖人都传无争山庄少庄主文武双全,但真正知道他到了何种地步的,又有几人呢? 第三局—— 乔衡:“押大。” 三点、五点、五点,共十三点,大。 第四局—— 乔衡:“押大。” 庄家略微皱着眉头,慎之又慎地揭开骰盅。 一点、五点、六点,共十二点,大。 旁边有看客窃窃私语:“这人谁啊?” “不清楚。” “哈哈快意堂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先别管这些了,我先随他下一注赢点银子。” 第五局—— 乔衡:“押小。” 二点、二点、五点,共九点,小。 到了后来,赌桌上的其他人干脆都随着他下注了。 楚留香在惊诧之余不忘顺道发了一笔小财。 金灵芝双目瞪得滚圆,崇拜得看着乔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的。 庄家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一片铁青。虽说赌大小这种玩法,不论谁赢,庄家都不会赔本,但对方连赢数局,分明是刻意打自己的脸,这家伙是替刚才那个妞找场子来了! 在第四局时,他就准备出老千了,可问题是,明明他无比确定骰盅下有两个一,可天知道为什么揭开盅盖时有个一变成了六。 他往角落扫了一眼,站在角落处的几个人接收到他的视线后,不急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这几个人个个有一身出色的横练功夫。 然而这个时候乔衡却是不下注了,他只抽回自己的本金,把赢来的银票、银锭推到一旁,对着金灵芝说:“可是尽兴了?” 金灵芝:“尽……尽兴了。” 乔衡:“那就走吧。” 金灵芝指着桌子上赢来的钱财:“这些你都不要了吗?” 乔衡:“如此零碎,拿起来太不方便。” 楚留香却知道他的真实用意,金灵芝拔剑一事在前,他狠狠落了快意堂面子在后,要想离开的话,估计要发生一番纠葛。如今他主动丢弃赢来的钱财,再加上快意堂出老千榨取金灵芝钱财的那件事,快意堂不仅没有吃亏,相反还大赚特赚了一笔钱财。若快意堂识相的话,就让他们平平安安的离开,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真闹起来两方面子上都不好看。 当然,如果快意堂的人没有一点眼力,认为他们软弱可欺,那就少不得要做过一场了。 虽然乔衡的本意,真的只是嫌弃这些财物太过琐碎不好处理而已。 金灵芝像是终于察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她把手放在剑柄上,警惕着四周。 这个时候,一声怒喝传入了她的耳中:“逆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金灵芝被吓得脸色煞白,她极为熟悉这声音,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把声音主人的长相在脑海里描绘出来。 她慢慢地转过身,飞快地瞄了来人一眼,脸色更白了。 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男人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双鬓掺着少许银丝,双目炯炯,步履稳健。他身后跟着一个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却要年轻几岁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支判官笔。再后面,则是五六个护卫仆从之流的人物。 她低下头:“父亲,九叔。” 听她此言,楚留香简直忍不住同情起金灵芝了。没有哪个家长愿意看到自己孩子出现在赌坊里,也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在赌场上被父亲来个现场抓包。 乔衡也没想到金灵芝的父亲居然正在她九叔那里做客,真是赶巧了。 金灵芝之父在家行七,人称金七爷。 老天爷才知道金七爷在接到乔衡的一封信后,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快意堂里的人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他还能不清楚吗,如非必要,他都不愿踏足这里,一派乌烟瘴气,平白脏了自己的眼。在快意堂里一路走来,眼见各种靡靡之像,再一想到自己女儿就在这里,心忧之余几乎要被她气个半死。 乔衡上前半步,问候道:“金伯父。” 金七爷见到他,脸色立即柔和下来,“贤侄勿须多礼。” 言罢,他心底还有着少许愧疚难以说出口。 对方目盲,行事本就多有不便,他女儿不知迁就对方也罢,可她偏偏还要给对方添麻烦,使得对方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还要看顾自己的女儿,并折节来到这等污秽之地,金七爷也有些抹不开面。 他诚言道:“此番多谢贤侄了,日后灵芝若再做出这等肆意之事,贤侄只管把她打晕给我送来,不必给我留面子。” 不过他估计以自己母亲的脾气,以后是再也不敢轻易放任金灵芝行走江湖了。 几人不过是说了两三句话的功夫,那几个接到庄家打的眼色,慢慢包抄过来的练家子已经各就各位,只等着庄家一声令下直接动手了。 金家的护卫早就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个个警戒起来。 快意堂是朱砂帮开设的,朱砂帮的掌门弟子冷秋魂正是快意堂的主管。 冷秋魂已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快步走来,他穿着一身翠绿衣衫,看起来年纪不大,不及弱冠。他拱了拱了手,“今日一早就有喜鹊登枝叫个不停,原来是金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他边说着,边打了个手势,示意那几个围上来的快意堂打手赶紧退下。 他其实并不认识金七爷,不过他认得金灵芝她九叔,这位九爷就住在济南城郊,名头极大,他想不认识都不行 。所以,他这话正是对着金九说的。 腰间别着判官笔的金九说:“我今日是陪着我七哥过来的,他才是主客。” 冷秋魂:“……原来这位是金五爷,久仰久仰。”他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冷秋魂问了问金灵芝是在哪张赌桌上赌的,然后又把那张赌桌上的庄家叫到自己面前,质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坐庄的这人知道自己是惹到不能惹的人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自己和别人联手,出老千骗金灵芝钱财的事。 至于乔衡连赢几局,他觉得对方是在刻意打他脸、落他面子,想要让人把这家伙教训一顿扔出去的事情,他没敢说出口。毕竟他只是有这个念头,那几个打手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冷秋魂挥退了。这根本是没影的事情,他犯不着说出口让自己错上加错,罪上加罪。 他偷偷地看了乔衡一眼,他的视线刚落在那人身上,那人就察觉到了。那人的两只眼睛,如墨迹点成,幽幽一片。他咽了口吐沫,不敢再看。 冷秋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连连向金灵芝道歉,并怒斥出老千的庄家:“我快意堂养你这样的人何用!平白败坏快意堂的名声!” 楚留香听得心里好笑,快意堂有什么名声可言,就是个销金找/乐/子的地方罢了。 他低声对乔衡说了几句话,然后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悄悄离开了。他因一件要事才前来快意堂,如今见朋友麻烦已除,也就放心了。 金灵芝成功取回了自己的银票,她开开心心地点了一下数量,然后从中抽出几张,把自己从乔衡那里借来的钱还了回去。 金七爷把她的动作收入眼底,他眼前一黑。你说你拿自己的银子赌一把就算了,怎么还拿别人的钱赌。他说:“你、你……算了,走吧。”他恨恨地一甩手,背过身去,不去看她。 金灵芝胆战心惊的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快意堂。 一走出快意堂,金灵芝就被金七爷硬塞进了马车里,金九一同坐到了马车里,不让她找到机会跳窗而逃。 离别前,乔衡好言好语地说:“灵芝她虽一时行事欠妥当,但她年纪尚幼,心性活泼率真,伯父勿要再生气了。” 金七爷叹道:“我知你与灵芝她自幼/交好,贤侄用不着为她说话。她自小被人千娇万宠着长大,行事不知深浅,实是我以往少加教导之过。她再这样下去,惹上一些风言风语倒没有什么,我就怕她招惹上一些仇家却不自知。不说别的,如果她今天是一个人到了快意堂,她最后若只被人套上麻袋打一顿扔出去都算是好的,再严重点……唉,不说这些了。今日之事,改日我定当亲自前往无争山庄道谢。” 乔衡:“伯父严重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此时正值深夜,两人不便在街道上多聊。金九掀开车帘,邀请乔衡到自己的居所暂住。乔衡婉拒了对方的邀请,金七爷本想派两个护卫送他回客栈休息,乔衡直言自己的车夫马上就过来了,金七爷只能遗憾的作罢。 车轮轧着青石板愈行愈远,金灵芝把脑袋从窗户里伸过来,她本想大声说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九叔刚才说的话,不能在深夜扰民,她讪讪地闭上嘴,看了他最后一眼后,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乔衡面朝马车离开的方向站着,只是他什么都看不到。 待乔衡再也听不见车马声了,心知金七爷他们大概已经走远。 这几日有些倒春寒,适才在快意堂内还觉不出冷来,现在身在室外,站得久了,那股子寒气也就愈加明显起来。 他穿的衣服有些单薄了,他周身都浸润在一片凉意中。不过由于他的体温一向偏低,即使有内力在筋脉中循环往复也于事无补,他已有些习惯时时体寒的状态,因此从快意堂出来后,他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几分天寒之意。 忽又传来一阵车马碾过路面的声响,车夫恭敬的声音响起:“少庄主。” 青年站于一角屋檐下,他声色平静地说:“你们来了?” 华真真坐在车内,掀开车帘望向车外。她只觉得路面上那人有一瞬间几乎融于街道上的阴影中,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眉宇间尽是凉薄。 金灵芝那个傻瓜,以为自己真的了解他了,却不曾想他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过是虚伪至极的假象。她以为他肯花时间陪着她,愿意为她变通原则,做他原本不喜欢的事,他定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却不知道这都是虚心假意。她根本不明白,他愿意与她相处,都不过是为了观察她,方便他想个一了百了的法子,与她断掉纠缠。 乔衡坐下来,他的身上带着少许从街道上带进来的寒气。 这似有似无的带着几分凉意的气息,刚一吸入肺中,华真真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脑立即清醒了过来。 那自己呢? 自己就真的看清他了吗? 最初与自己相遇时,那个毫不掩杀意冷漠以对的他,以及后来那个言辞恳切客气,对她又关怀备至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萧翎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 聆鸠扔了一个手榴弹 36、楚留香传奇㈧ 两个隐患都被解决了, 从今往后, 不论是华真真还是金灵芝, 都再难掀起波澜。 乔衡在济南城停留了一晚,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与客栈老板结算了银两。 济南城实在是个休养生息、游玩作/乐的好地方, 仅是大明湖畔, 一天就不知要迎来往送多少文人士子、侠客豪强。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它再好也要打个折扣。更何况, 他此世虽是第一次来到济南城,然而“曾经”的他来过的次数却是不知凡几。模模糊糊的, 他甚至想起自己好像有那么一次,就是被人溺死在了这济南城的大明湖里。 于是, 他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车夫驾着马车, 驶出了济南城。他问:“少庄主,我们接下来去哪?” 乔衡兴致缺缺地说:“还能去哪……回家吧。” 坐马车时间久了, 大多人都会感到些许厌烦。古代交通不便,由济南城到无争山庄颇为耗时, 再加上路经某地时, 此地因春季冰雪消融, 河水暴涨,冲毁要道桥梁, 使得他不得不改道而行,如此一折腾,已是大半月下去, 乔衡也不例外的产生了些许倦意。 在距离无争山庄还有两三天的行程时,他令车夫到本地城镇的集市上,买了一匹毛色深棕的高头大马,决定下车骑马而行。这匹棕马的品相看着还算不错,目光澄亮,毛皮光滑,躯干健硕,但与他用来拉车的那匹躯体如墨,仅四蹄雪白的马相比,就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了。 路上有好马、懂马之人,看到这户人家竟让上等的千里马拉车,杂草饲养出来的家马用来骑|乘,不由得摇头叹息。 华真真的骑术算不得多好,她本不欲骑马奔走的,但她的脸皮极薄,即使隔着车厢,她也受不住旁人这般怪异的视线,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也买了匹马。 现在好了,一个公子,一个车夫,一个侍女,三匹马,自由分配一下,正好一人一匹。 尽职尽责的车夫谦卑地把那匹乌云踏雪的缰绳奉到了乔衡手中,华真真毫无异议,当然,她也不敢有异议。 三人弃了马车,一同骑马而行。 临近傍晚,三人路遇一座小镇,未免错过歇脚点,便决定在此停留,第二天再行上路。 乔衡决定在本地最大的那家客栈歇脚。 三人刚牵着马来到这家客栈门前,就有迎宾的小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道:“三位客官可是一起的?打尖还是住店?” 华真真上前一步:“住店。小二哥帮忙备好三间上房,我们的这三匹马也麻烦贵店看顾一下了。” 她语调轻柔,面容清丽,神色含羞胆怯,说话又是如此的客气,让人一见之下就先软了三分心肠。 小二的眼睛几乎都要粘在了她身上,他干巴巴地说:“好,好。” 然后朝着柜台后的账房喊道:“三间上房!” 账房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天字丙、丁、戊!” 小二连忙对着华真真回道:“这位客官,天字丙、丁、戊这三号房还空着,上楼左转就是。” 华真真对他感谢地笑了笑:“谢谢小二哥,我记下了。” 乔衡没有急着上楼歇着,而是先找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华真真也随他坐了下来。 乔衡对着车夫说:“一起坐吧,出门在外不用讲究太多。” 这个像护卫多过车夫的沉默寡言之人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小二问:“客官要点些什么吃的?” 乔衡用询问的口气对着在座另外两人道:“来点清淡点的?” 车夫一向对乔衡唯命是从,他说:“一切随少庄主就好。” 华真真随口说道:“三碗清汤面,各加一个鸡蛋,再来一盘酱肉,清炒一份白菜,一叠绿豆糕,小二哥再看着随意上两盘清淡点的菜就可以了。”说完菜名,华真真不就垂下了视线,她看着自己茶杯眼也不眨,好似上面开出了朵花来。 也不见小二拿笔记下来,就这么一听,就全记在了脑子里。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华真真,见她没再看向自己,遗憾地跑到后院向厨子报菜去了。 乔衡听见华真真所报之菜全然符合自己的心意,向她道了一声谢。 他看不到华真真的身子自刚才报完菜名就一直僵硬着,在他说完这声道谢后,才慢慢地放松了少许。可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却浮现起了一丝并不明显的失落,她也说不清这股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是因何而来、从何而来。 西边两三米处,坐着一桌吵吵闹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镖客,各个身形彪悍。他们刚走完一趟镖,银子到手,心下放松,与同伴正天南海北的聊着。 “你听说了没,火凤凰——就是那个‘万福万寿园’的金家小姐,被她父亲从快意堂直接抓回金家了。” “快意堂?济南城的那个?” “对啊!就是那个!” “在快意堂里玩一把,这得多少银子兜进去啊,什么时候,我也有钱进去耍耍。” “算了吧,赌坊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若是让我知道我儿子背着我进赌坊,我非得打断他两条狗腿!” 此时客栈里的客人还不算多,华真真点的饭菜很快就呈上来了。 三碗面条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乔衡把双手覆盖在碗壁两侧,暖着毫无血色冰凉的手指。 那桌的镖客嗓门极大,他们仍在不停地说着,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是关中人,再细分一下的话,他们的镖局大概与无争山庄一样都在太原附近。 “不是都说陪着金小姐的人还有一个酸秀才模样的男的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把庄家给震住了,赌坊里的行家啊!”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虽然银两也没小到哪里去,他说:“不是有人说那人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吗?” 华真真听他们聊到了乔衡身上,夹菜的动作一顿。 “都是猜的!不过有人听到这人身边的仆从称他庄主什么的,不过我是不信。” “哈哈哈哈江湖上能被人称作庄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金盆洗手不走镖后,我也想开个武庄,不照样能被人称作庄主。绝对不可能是原少庄主,别忘了他可是个瞎子!你让一个瞎子赌博?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这个理啊!也不知道那些说他是无争山庄少庄主的人究竟怎么想的,脑袋被驴踢了也不至于蠢成这样!” “这万福万寿园和无争山庄不是关系好嘛,那位原少庄主和金家小小姐又经常形影不离,那人大概一拍脑袋,就随口这样瞎猜了。” “这原少庄主一没在她身边,她就找上了别人,哈哈哈哈哈,这位金小姐别还没进原家门就给原少庄主戴了绿帽子吧,不过想来也没关系,不管帽子是红是绿,他都看不到啊。” 车夫放下了手里的碗,他目光阴冷地盯着那桌客人。 乔衡只是声色平静地说了一句:“别在客栈里闹,人家做个生意也不容易。” 车夫道了一声“是”,他默不作声的把他们几人的面孔都记了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捧起了自己的碗。 华真真被那桌的客人气得嘴唇发抖,她想对他们说金灵芝跟无争山庄完全没有关系,还想对他们说少庄主根本不喜欢金灵芝,他们的婚事更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这些全是谣言!可当她看到乔衡俩面如止水的自顾自的用餐时,她又觉得自己白生气了,连当事人他自己都不在意,她还能多说什么呢? 可她心底实在不舒服,为什么都觉得金灵芝和原随云是一对呢?明明他们之前清清白白,什么牵扯都没有啊。 又想到他们这般嘲弄他,他却能不动声色,不恼也不怒,她莫名的替他感到几分难过。 她看着他,轻轻地问:“听到别人这样说你,你都不会生气吗?”她的音量,正好控制在那桌镖客听不到的范围内。 乔衡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凝了下眉像是在思考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 在华真真眼里,这本该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无非是“会生气”、“不会生气”这两种答案之一。但看起来,他好像不这么认为。 “并不是这样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会生气的。只是……”乔衡斟酌着措辞,想要选取一个最容易让人理解的说法,他继续说,“我这么说你大概很难明白,虽然我也会生气,但在恼怒之前,我往往会考虑一些其他的事情,等我想完这些事情,常常就忘了生气了。” 华真真不明白,她有些发愣,她问:“‘生气’也能被人忘掉?” 乔衡说:“因为在那之前,我总是会很认真的去回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们误解的事情,还会忍不住的去想,我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下次我要怎么改正才能做到最好,等等等等,当我想完,差不多就忘记发火了。” 华真真衣袖中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她道:“可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乔衡再次执起碗筷,他说:“可别人不知道。”最无奈又无助的是,从没有人肯听他解释,而当他换位思考一下的时候,却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人听他的解释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她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又想不出他在隐晦地说些什么。 “你何必非逼着自己承认自己从没有过的过错?” 乔衡:“我也不想。” 她注视着他那双萧索的眼睛,她的心底闪过一道宛若窒息的痛楚。她食不知味的匆匆吃完饭,跑到了楼上客房内,闭门不出。 乔衡察觉到华真真的心情有些低落,他疑惑华真真怎么了,他有哪句话冒犯到她了? …… 是夜,月朦胧,繁星缀空。 一个镖客晚饭前喝了太多酒,睡觉时突感尿急,他搓了搓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要是他开口说句话,乔衡定能听出他就是白日里口出秽言的那人。 这几个镖客睡的是一个大通铺,房间里没有配备便桶尿盆之物,要想解手,只能去客栈后院的茅房方便。 他满身酒气,脚步踉跄地来到客栈后院。后院里仅挂着一只有些掉色的灯笼,一阵风吹过,里面的火苗跳跃祈福,忽明忽暗,映得院子里的影子也怪异起来。 他小解完毕,提上裤子,系好腰带,走出了茅房。 模模糊糊间,他似是见到一道丽影闪过。 俗话说酒中怂人胆,若是平时,他定是要被这一道模糊闪过的影子吓一跳,但此时,他却起了好奇心。 他喝问道:“谁?”说完,他还打了个酒嗝。 一个身穿杏黄衣衫的丽影打开客栈后院的后门,走了出去。 那道丽影在走出后门时,回头看了一那个镖客。 她的脸上挂着浅笑,眼里带着三分羞赧,七分清纯,那飞快的一瞥,欲语还休,缱绻动人。她行走起来身姿如柳枝摇曳,裙摆若白云拂水,好似春风拂槛。 酒意上头,镖客也忘记深究,这在夜晚本该被客栈老板上锁的后门为什么是开着的一事了。 他整个人都迷醉在那道丽影中,他恍恍惚惚的走出客栈后门,毫不意外的发现那道丽影就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等着他。对方察觉到他跟上来,再次向他瞄了一眼,不言不语的继续向前走了起来。 他跟在她身后,疾步向她走去。 镖客也不知道自己跟着她究竟到了哪,他醉着酒,步伐不稳,好不容易在一处狭窄的巷道内赶上了她。 他转到她身前,说:“我追你追得都快岔气了,你走得怎么这么快。”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风吹过。 镖客打了个哆嗦,身上的酒意似是也被这阵风吹走了少许。他喉头一阵发紧,是啊,她怎么走得这么快。就算他喝醉了酒,但他好歹也是一个身高马大的大丈夫,一迈腿,顶的上常人一步半,可是这样的他居然差点没追上一个身形娇弱,步伐翩跹的女子。 没等他想明白什么,他胸口一疼,人事不知的倒在了地上。 汩汩鲜血从他胸膛上流淌而下,任谁都能看到,他心脏部位多了一个洞。 …… 第二日,乔衡几人正在客栈一楼大厅里用早饭。 突然间,客栈外传来一声尖叫。 有好事之徒以及热心肠的食客听到尖叫声就走出了客栈,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一会儿,就有人打听完事情回来了。 “死人啦!王家当铺后面那条街上死了个人!胸口那么大一个洞啊,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得谁?有人认识吗?” “不认识,看他的打扮好像是个镖客,应该是外地人。” 正巧,几个刚刚醒来起床的镖客听到了他这话,他们几个顿觉不妙。 “你们有谁看到老三了吗?” “没看到。” “我也没,兴许他是解手去了?” “我刚刚才解手回来,没看到老三啊!”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跑出客栈。 他们的对话乔衡听得一清二楚,他“看”向了华真真,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华真真知道他根本看不见,然而每一次,她都觉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而且他不仅是看到了自己,分明是看穿了自己。 她听他说:“去向小二要点干粮,我们路上用。” 华真真:“……好。” 虽然不远处的街道上刚死了一个人,不过三人都没兴趣凑那个死人热闹,自顾自的整理行李,按原计划准备赶路。 乔衡牵着自己的马,走出城镇时,他翻身而上。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 华真真同样翻身上马,就在她刚坐稳时,乔衡悠然道:“相传华山有门失传已久的招式,名曰摘心手,乃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所创,华女侠身为华掌门的后人,不知是否会这摘心手?” 华真真的手把缰绳攥得紧紧的,她说:“少庄主都说它已失传了,既如此,我又怎可能会这招式?” 乔衡低笑一声:“是我疏忽了,走了。” 他捋了捋马颈上的鬓毛,也不见他扬鞭,马儿就乖巧地跑了起来。 …… 乔衡回到无争山庄的时候,正值一场春雨。 漫天的迷濛细雨,他牵着马,笼罩在一层水雾中来到无争山庄前。他对着门房说道:“劳烦跟父亲说一声,我回来了。” 门房行了个礼,为乔衡打开大门,另一个门房则是飞奔进庄内,传话去了。 华真真看着这碧瓦朱甍的无争山庄,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乔衡让人为她安排了一间客房,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原东园,而是先泡了个澡,洗尽自己风尘仆仆之貌,换上一件新衣衫,这才去见了原东园。 乔衡见到原东园时,他正在作画,画中所绘的是一丛丛孤绝艳丽的梅花。 听到乔衡推门而入的声音,原东园搁下了笔。 他关心道:“我儿回来了?身上可有不适?”儿子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原东园心中的担忧实在是难以言尽。况且对方自从双目失明后,身体状况一向谈不上多好,体虚畏寒,甚有愈演愈烈之势,对方虽极力掩饰,但他身为父亲,有如何会察觉不到这一点呢? 乔衡躬身行了个礼,然后回道:“儿子一切都好。” 原东园坐了下来,示意他也坐下。 乔衡顺势坐下,然后按照惯例身处了自己的左手,放在桌面上。 原东园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给他把了一下脉。半刻钟后,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也没说把脉的结果。因为他知道,对方心里定是清楚自己身体好坏的。他为他把脉,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原东园问:“我听闻你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她名华真真,是华山第四代掌门‘辣手仙子’华琼凤的后人,枯梅师太让我暂代她指点一下她。”乔衡从容不迫地撒谎道。 原东园听完他的解释,果然没有再问。 乔衡挑了一些自己在路上遇到的趣事说与原东园听,无论他说什么,原东园总是耐心地听着。 片刻之后,原东园笑着打断了乔衡的话,他说:“我儿,你我有一段时日未曾相见,的确有诸多话语要说,但不差这一时,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为好,我想你也累了吧。” 乔衡:“也好,我先去小憩一会儿。” 原东园一直看着他离开,在他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后,他双目微合,沉思了良久。然后他把自己还未完成的寒梅初绽图一把扯到地上,他重新在桌子上铺上了一张已裁剪好的宣纸。他笔不停歇地写下一连串药名,然后眉头紧锁的划去其中一两个,再添上新的。 他不停地勾勾划划,一张药方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最后他终于停下了笔,他俯视着这张药方,终还是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了纸篓里。他沉沉地闭上了双眼,良久没有张开。 …… 乔衡回到了自己房间,他并没有感到多少睡意,相反,他觉得自己称得上是精神饱满。 他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着的蝠纹佩,他一手撑着额头,手指一遍遍描摹着玉佩上面的蝙蝠纹路。原本因为解决掉华真真和金灵芝这两个隐患所带来的细小喜悦,也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渐渐消失不见。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乔衡回到无争山庄几日后,一个消息闹得江湖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妙僧无花被逐出师门了。 时至今日,人们才知道这妙僧无花居然身负东瀛血统,更是魔头石观音之子,手上沾染冤魂无数,传闻丐帮任老帮主更是为他所害。而揭穿这一系列事情的,正是妙僧无花曾经的至交好友,盗帅楚留香。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妙僧无花曾有那么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的内容足以让他更加声明狼藉,然而要是把这上面的内容公布出来,与他同时受苦的还有不计其数的姑娘,上面记载的闺房秘闻,足以让无数个女子自尽而亡。人们总是忘了,和尚他也是男人。 这本簿册一旦流传出去,不知要闹出多少血案来,所以楚留香把它给毁了。 妙僧无花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无争山庄里,华真真早就从乔衡嘴里听过妙僧无花的真实身份,然而他的所作所为还是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然后她又无法自控的想起,他那句“你看见我了,也就看见那位妙僧了”,妙僧无花是这样一个人物,那他又是怎样的呢?而他又做了什么可以与这位妙僧相媲美的事情? 华真真的脑子里一片纷乱。 原东园一生循规蹈矩,妙僧无花的事情传来后,他惋惜道:“本是一个天纵之才,谁能想到他的本性居然是这样的,可惜了。” 他拿起金太夫人寄给他的那封信,继续看了下去。然后对着乔衡说:“快意堂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处理得不错,不过以后若无必要,你也勿要再去赌坊之类的地方了,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世上总有些心思不正之人,他就怕有人欺随云目盲,到那时,他不在他身边,又无人照应,要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儿也只能任人欺负。 乔衡说:“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原东园看了一眼乔衡,先是轻咳了一下嗓子,然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的问道:“我儿今年也不小了,我儿可有意中人?” 乔衡呆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曾有。” 原东园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茶,寻思着该怎么开口。他问:“……我儿对那金灵芝有何看法?” 乔衡说:“我待她如自己亲妹。” 原东园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看着乔衡,干脆让他自行体会:“我儿聪慧,定能明白为父要说什么。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乔衡自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原东园见他老大不小了,希望他能早日成亲生子。他无奈地说:“儿子暂无成亲意愿。” 原东园听他这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有些猜疑,是不是自己从小把这个儿子管管束得太严了,让他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年少慕艾的滋味。这要是放在别人家,儿子都能打酱油跑了,可他这个儿子倒好,竟是连个心意之人都没有。 还是说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 原东园只好又试探着说:“我看那华真真挺不错的。” 乔衡诚实地说:“我对她并无男女爱慕之意。” 原东园也无奈了,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说:“我儿是要打定主意愁死为父吗?” 乔衡拿起茶会,为原东园续了一杯茶。 他说:“父亲又不是不清楚儿子如今的状况,何苦还要再去祸害一个姑娘。” 原东园拿着茶盏,没说话。 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紧紧盯着乔衡的面庞,他一字一顿地说:“若有一天,你走在我前头了,你至少也要给我留下个指望。” 乔衡笑道:“儿子想不到那么长远,只想得过且过罢了。” 原东园看着他,见他毫无变更自己意愿的想法,只好挥了挥手,他说:“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苍天不公啊……” …… 乔衡并不觉得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他也不想再来一个妻子以及孩子参与进他的生活。他一直都在努力,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各项底线。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但他总是因为种种原因失诺毁约的行为,让他这种坚持有时候变得如同一个玩笑般可笑。 如果有那么两个名为“妻子”与“孩子”的存在,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他定然无法做到对他们完全无视。可他已经无法再为他们分出任何心神了,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如果真有这么两个人来到了他的世界中,他觉得到了最后自己与他们反目成仇的可能性比较大。 由于身躯对于灵魂产生的排异反应,使得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还能在此世停留多久。 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亦或是一年?两年?三年? 乔衡不知道,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无需知道。 只要能认认真真、舒心平静的度过完他还能度过的每一天,他就不敢再奢求些什么了。 原东园在他走后,一个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个一向温和沉稳的长者,把房间砸得面目全非,侍女下仆无心惊胆战。 华真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原东园发火的缘由,也许是原东园遣人拐外抹角地告诉她的吧。 她独自一人来到了乔衡的房间外,她目光潋滟,小心翼翼地问:“少庄主觉得我如何?” 乔衡:“容貌清丽,如出水芙蓉,武功高绝,聪颖非凡,世间少有匹敌者。” 仍记得原著的他,怎可能不清楚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满口的赞美之词,却没有华真真想要听到的意思,当然,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原东园送来无数调理身体的药物,个个都是千金难求之物。 乔衡笑着全收了下来,老实地按照原东园开得药方,按时吃药,虽然他知道这根本于事无补。 楚留香来无争山庄找过他。 他告诉他,他的好友胡铁花和金家的火凤凰金灵芝相爱了。 乔衡并不意外,原著中就是如此。 楚留香想起一事,他问:“我认识一人,她说自己中了一种毒,大夫却查不出来,不定时发病,病发时疼痛难忍,难以自控,唯有吃到一种特定的解药,她才能无事,但只能缓解一时。要想彻底治愈,必须服用另一种解药,但她至今未找到那种解药。不知少庄主知道这种毒吗?” 他说的不是别人,正是石观音的弟子柳无眉,石观音常用罂粟控制男/宠以及弟子,所以说,柳无眉的确中毒了,但这种毒却非常人所理解的毒/药。 乔衡说:“你那个朋友中的是什么毒我不清楚的,但我知道有一种东西,你若是吃了它制成的毒/品,就会深陷同样痛苦的境地。” 楚留香:“什么东西?” “罂/粟。” 楚留香苦笑。 离别前,他看着真诚地看着乔衡,说:“少庄主最近清减了许多。” 乔衡:“无碍。” 楚留香忧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对自己好友的担忧与挂念离开了无争山庄。 ******************(以下为新增部分)****************** 乔衡如同原东园一样,轻易不出庄。 华真真也一直留在无争山庄,如他很早之前推测的那样,他从未限制华真真的自由,她却自己为自己画地为牢了。 乔衡的房间外原本栽植着一丛青葱翠竹,原东园有一日看过后,觉得竹子聚阴,遍让下人铲除了,然后又命人栽了几大株象征富贵荣华的牡丹与一棵长青松。为此,他遗憾了很久。他很喜欢听微风吹动竹叶发出的婆娑声,把它铲除后,他总觉得自己的院子里沉寂了不少。 华真真时常过来给他念书听,他没有拒绝,毕竟他身为一个瞎子,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独自阅书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原东园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出了一趟无争山庄,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么一个人提剑离开了。然后,他又在一个漫天彩霞的黄昏,顶着沉沉的落日,回到了这里。 他扔给了乔衡一个白玉瓶,里面装着一枚通体雪白的药丸,闻之似有一股清香之气。 乔衡没有多问,直接吞服了下去,说:“有劳父亲费心了,父亲连日奔波,不妨先洗漱一番,休息一下。” 原东园未如他此言的那般去休息,他就在一旁边喝茶边等候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他说:“伸出手来。” 乔衡闻言,伸出了自己左手。 原东园的手指搭在他的腕间,他屏气凝神,沉目敛容,专心致志的为他把脉。 乔衡无法看到他的表情,而原东园又一向心思沉稳,此时不言不语之下,他也难以揣度他此时的心绪。 一会儿后,原东园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脸上的表情空茫了一瞬。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 乔衡:“父亲?” 原东园回过神来,安抚道:“我儿勿要多想,我先离开一会儿,去沐洗一番。” 他走出房间,在长廊上走出十几米远后,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安然无事。 乔衡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吃下的药丸,在江湖上有一个无人不知的名字——大还丹。大还丹产自少林寺,一粒丹药入腹,即可治愈一切内伤、外伤,同时增加数年内力,更有传闻,其有起死回生之效。 然而就是这么一粒神药,他吞下去后,身体状况居然毫无好转。 在原东园走远后,乔衡突然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 在乔衡眼里,他的生活还是很悠游快活的。 偶尔与远在华山的枯梅师太同一封信,兴致来时,就在庄内素手弹琴一曲。 楚留香来时曾坦言,他唯二听过如此妙音,其一就出自少庄主之手,其二则出自妙僧无花之手。 华真真听他此言脸色一变,怀疑楚留香是否在试探些什么。而在她眼中本该最紧张的那人,却只是笑了一下,就像是他收下了楚留香的赞美。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在习文练武。 一手华山清风十三式,被原随云随手使来。剑风扫过花丛,散落一地乱红。人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往往很难保持心情平静,这本该清妙无迹的剑式,由乔衡使出,无由来的带出了几分煞气,本该淡泊清宁的气息,也掺杂进了几分阴戾。 原东园过来探望自己儿子,恰巧碰到他正在练剑。 看到他的一招一式,他呼吸一窒。 乔衡注意到了原东园的到来,他不再练剑,他道:“父亲。” 原东园神色复杂地问:“……你从何处学的华山派清风十三式?” 乔衡暗道大意了。 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练剑的华真真急忙上前一步,替他掩饰道:“是我教给少庄主的。” 原东园自然是不信的。 他问:“我儿,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同对我说了吧。” 满地的花瓣,被风吹得四处飞扬。 乔衡一手执着剑,剑尖垂落在地。他很早就在思考了,原著中的原东园真的对原随云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吗? 华真真张皇地站在一旁,一旦他们动起手来,她至少也要把乔衡救下来。 他不慌不忙,款款而言:“若有一天,我如那妙僧无花般身败名裂,不知父亲会如何待我?” 原东园神色一凛,他想要说,如果你有一天自甘堕落,我定会亲手清理门户。 然而终是于心不忍,他知他这个儿子一向不会无的放矢,心中一片凄然。他动了动嘴唇,嗓音干涩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只能尽我所能为你遮掩了,要是掩盖不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你一同名誉扫地,人人喊打了。” 乔衡听他此言,脸上露出一个毫不虚假的笑容,他看起来是如此的开心,就连他那双眼睛都变得暖意融融。他微笑着,紧接着却是突然咳嗽了起来,这阵咳嗽并不猛烈,却让原东园和华真真一阵慌乱。 咳着咳着,乔衡侧头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嘴角上犹带着一丝血迹,他用他那双空无的眼睛“看着”原东园,说了三个字:“我不信。” 原东园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不知这三个字,究竟是随云因为不愿连累无争山庄而说出口的,还是真心这样认为。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治不好亲自的双眼,恨无法以己身替代亲子,恨苍天不公。 …… 又是半年下去,无争山庄上下,即使只是一个不通医术的仆从,也看得出来他们的少庄主的身体在逐渐衰弱。 那长摆宽袖的衣衫穿在他身上,更突显其消瘦。 他已许久不曾练剑,只偶尔练几套养生拳,至于其他的招式,对如今的他的身体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负担,于是他就干脆弃之不练了。 原东园费尽心机为他调养身体,却完全不见成效。后来,见他喝药如饮水般频繁,实在可怜得很,心想是药三分毒,既然都没效,还是停了药吧。 深夜,无争山庄内一片宁静,唯有树枝上的知了、草丛里的蝈蝈叫个不停。 乔衡摘下腰间的蝠纹佩,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玉佩下方压着一张写满墨字的宣纸,匆匆扫一眼,上面有这么一个词“蝙蝠岛”。 听闻今夜会有一场雨水,他拿上了一柄油纸伞,就这么一个人走出了无争山庄。 他这次是真的离开了,自他走出? ?争山庄的那一步起,他就没打算再回来。 原东园看人的确很准,如他所想的那样,乔衡的确是一个“心高气傲、内藏骄恣”的人。这样一个自矜之人,要想让他真正的、心甘情愿的对人示弱,这其实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身体在未来的某一天衰败的极点后,虚弱无助地呆在无争山庄。是的,这不过是一点可笑的自尊心。可是他仅剩的、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就不多了,要是连这一点都不再抓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些什么。 他慢悠悠地走在道路上,他虽是孤身一人上路,但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明月与繁星与他相伴,他心中竟是难得的安谧。 嗒、嗒、嗒。 那是马儿在缓慢行走时,马蹄落到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一匹高头大马拦在道路上,马背上骑着一人,他一见到乔衡就把他扯到了马背上。 他故作不知地问:“我儿,你这是要去哪?生是无争山庄的人,你就哪也别想去了。改改你这心高气傲的性子,否则日后早晚要吃大苦头的。”如果还有“日后”可言的话…… 原东园一抖缰绳,马儿跑了起来。 乔衡有些疲倦地说:“慢点,风大。” 原东园连忙拉了下缰绳,让身下的马儿放慢了速度,披星戴月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上一次扔的那个原创文新坑文案,大家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嘤。我果然还是投奔同人怀抱吧,等我完结了手里两个“天生”的坑,就开新文。 文案试阅读: 每天清晨睁开双眼,林琅就觉得自己对这世间的爱又增加了一分。 同时,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感谢一下那位不知存在与否的造物主,感谢对方造就的世间万物,感谢对方让他可以轮回千载拥有不同的人生。 主角穿牧师,穿神父,穿神僧,穿道士,怎么神棍怎么来 ……其实,作者就是最近写够了杀伐果断的主角,想写一个性子柔软和善点的主角啦。 主角的大脑堪比美图秀秀,是那种看什么都能自我脑补得美出朵花来,然后觉得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的类型 当然,配角们的脑补能力比主角还要厉害,否则……我怎么让主角苏一把,苏到突破天际飞出银河系╰(*°▽°*)╯ ps:感谢——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手榴弹 还酹江月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37、楚留香传奇(番外) 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那年原东园过寿, 无争山庄照常来了许多前来拜谒的江湖人。许多到客人更是带着家眷、弟子一同前来, 每年原老庄主寿诞的前后几日, 可以说是无争山庄最热闹的时候了。 原东园亲自招待完他的一个挚友,然后准备前去看一下他的儿子。随云前不久大病了一场,近几日已是彻底好转, 但他心底仍是挂念不已。 随云的生母怀孕时已不再年轻, 产下他后元气大伤,要不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想要伴着自己儿子长大成人,并怀着望子成龙的心思, 她早在诞子时就撑不下去了。然而她终究没有得偿所愿,幼子在三岁那年双目失明这件事, 使得她悲痛过度, 心神俱损,不久就香消玉殒。 妻亡子盲, 有无数人劝过原东园,望他早日续弦, 否则无争山庄这偌大家业, 怕是要就此没落了。 说得轻巧, 若他再有妻妾,他这个目不能视的儿子在家里该是何等的尴尬。 至于家业什么的, 再多的财富,再盛的名望,也是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他还真不怎么看在眼里。 他只疼惜自己幼子,尚且年幼就丧母失明。更遗憾自己无法一身分作两人,既扮母亲又做父亲。这十多年来,他虽竭力在日常生活中照顾好儿子,但男子终究不如女子心细妥帖,行事中难免多有疏忽。 比如说前不久,要不说他疏于看望他这个儿子,说不定随云就不会生病了。原东园习惯性的把前不久随云生病的缘由推到了自己身上。 他走到随云所在的院落,估算了一下现在的时辰,心想随云此时大概正在书房,于是他绕过一丛青翠的秀竹,径直走向了书房。 书桌前,正在提袖练字的少年听到有人走进房间,就搁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放下提着衣袖的手,然后随手拂拭了一下袖口,“看”向了来人。 “父亲。” 原东园走过去,随意看了一眼摊在书桌上的宣纸,只见上面写着“下乔迁谷,参前倚衡”八个字。 由明入暗,谓之下乔迁谷。 原东园心道这四个字大概只是对方在练字时随手写来,并没有什么深意,然而他依然是止不住的多想了起来。 他是在借此暗喻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是不是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却因为双目皆盲行动不便无法做成,突发感慨之下写出了这四个字?还是说有哪个仆从怠慢他,对他不恭敬了? 思及这种种可能,原东园不免有些担忧,心中更是浮现起丝丝煞气。 原东园想问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再对他说一句,我儿不必忧烦任何事情,一切都有为父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深知自己这个儿子性子要强,心思敏感,随云真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只会先尝试着由自己解决,最恶他人擅自插手。 原东园说:“我见这几日庄内来了许多少年人,我儿终日闷在庄里何其无趣,不妨与这些同龄人多多来往,交几个朋友总是没有坏处的。” 说来这也是他的错,随云年幼时,他以随云目不视物,行动不便为由,不欲他出庄。毕竟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常人行走江湖都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一个瞎子。外面哪比得上无争山庄安全? 只要自己一日建在,他就能给他的亲子提供锦衣玉食、裘马轻肥、和乐安详的生活。他想要读书,自己就搜集天下古籍经传,请来不世大儒予以教导;他想要习武,他就敞开放置着历代无争山庄门人创作搜罗而来的武功秘籍的藏经楼,任其在里面挑挑拣拣。 有时候,原东园会心想,只要自己能做到,他就算让自己去摘星捞月都可以。 他心安理得的将随云留在了庄里,让他生活在自己的庇佑之下。 只是,随着对方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自保能力,原东园的心思又变了。 他看着随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庄里,身旁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他才恍然,对方不像自己这般是个垂垂老矣的长者,而是一个本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人。这般沉静的性子,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他暗暗责怪自己将幼子管束得过多了,一边委婉引导着他江湖上走动一下。 在随云离庄后,他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后悔让他离家了。 也许真的是他将他看管得太过的缘故,他的这个儿子,虽然按照自己的嘱咐,时不时的出庄走动一下,但他看得出来,他这个儿子就像是在刻意避免与人深交一般,结识了那么多人,称得上“交心”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而最近这段时间,随云更是连出庄的兴致都没有了,又回到了从前那般。 而他待人接物一如既往的有礼有节,进退有度,言行得当,让原东园想要说教一番都无从下手。 他看着在书桌前怡然而立的少年,心下怅然不已。 每个人都有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或是一个称之为理想的奋斗目标,那他这个儿子的心里究竟在渴望着什么呢?这十多年来,他从没弄清楚这个问题。 听到原东园让自己结交一些友人,乔衡无可无不可地应承了下来。 原东园见他答应了下来,心底稍有宽慰。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忙你自己的事情,我在这里休息会。” 乔衡:“桌子上的茶是新沏的,父亲不妨先喝口水。” “好。”原东园说完,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提笔沾墨,铺就宣纸,一笔一划极为认真地练字。窗外融融的阳光打在写字之人的身上,模糊了他身上的锐角,宣纸上染就了几分金色,少许浮尘在虚空中上下飘摇,一派静谧安详。 他唯憾不能把时间停留在此时此刻。 原东园坐在椅子上,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眼前的一切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泯灭。 他仍注视着之前的那个方向,只是书桌前已是空无一人,桌面上空荡荡的,砚台里没有半点湿润的墨迹。窗外的那从翠竹也被他除去,换上了几丛牡丹与一棵松树,今日无风,屋里屋外俱是安静无比。书房内清冷悄然,除去从房间外偶尔传来的仆从的脚步声以及他自己的呼吸声,再无第三种可以捕捉得到的声响。 这种冷冷清清的氛围,原东园无法想象随云他是怎样日复一日的忍受了下来。 他宁愿他如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终日热热闹闹的,沉浸于声色犬马中,反正无争山庄家大业大,也不怕供不起他吃喝玩乐呼朋唤友。只是,这终究也只能由自己想想了。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室内安静的气氛。 原东园沉声道:“进来。” 一个仆从恭恭敬敬地走进来,然后禀报道:“庄主,楚留香来访。” “他……”原东园沉凝了片刻,伸手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蝠纹佩,这块玉佩正是随云当日留下来的那块玉佩。 他说:“知道了,让他到我这来吧。” 仆从:“是。” 仆从得到原东园的吩咐,立即退出了房间。 楚留香之前已来过数次无争山庄,但没有哪一次像今次这样古怪,在庄外时还察觉不出什么来,走进庄内没多久就察觉出不妥来了。这庄内处处白素,就像是…… “楚公子这边来,庄主有请。” 无争山庄仆从的说话声打断了楚留香的思绪,楚留香本想要就此询问一番,然而他的心中已隐隐有个思路,一时之间却又不敢问出口了。 以往他来这里,只为拜访好友,这次却是为了探查蝙蝠岛一事。 蝙蝠岛乃是江湖上有名的销金窟、逍遥境,传闻只要你拿得出报酬,在岛上就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无论是供人赏玩的奇珍异宝,还是各大名门望派的武功秘籍,应有尽有。就算什么都不买,仅是去岛上享受几日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生活,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这个岛究竟搜刮了多少财富,楚留香也想象不出来。但他知道,蝙蝠岛能引得朝廷都派暗探调查它的虚实,流向蝙蝠岛的金银定不在少数。 他调查过很多事情,但他不得不说,这次是他所碰到过的最难调查的一件事。 他在这件事情上,一连耗费了数年,终于让他摸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他捕捉到的所有痕迹,都指向了一个人,一个他根本不曾设想过的人。 楚留香见到了原东园,原东园也看到了他。 原东园:“楚公子可是来找犬子的?” 楚留香先是向这位在江湖上名望极高的原老庄主问了声好,又说:“我的确是来找少庄主的。”他已不是第一次来无争山庄,但这还是第一次被原老庄主特地叫到面前问话。之前,一进无争山庄感到的些许古怪之意再次浮上了心间。 原东园又说:“他无法见你了,若有要事,你可直接对我说,若无要事便请回吧。” 楚留香:“……此话怎讲?” 原东园见他一副打定主意要与随云见面的样子,也不多言,他招来一个侍女,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不知去向了何方。 侍女在楚留香面前福了福身,道:“楚公子跟我来吧。” 楚留香心中纳罕,问:“我们这是去哪?” 侍女没有直接回答楚留香的问题,而是问道:“公子不知道吗?少庄主他已经去世了。” 此语一入耳,楚留香只觉得自己好似直面腊月寒风,手脚在这一瞬间退去了所有温度,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侍女眉目低垂,一边领着楚留香往某一个方向走去,一边回答:“少庄主他去世了。” 这一次楚留香是真真切切地听清了,他却宁愿自己没听清。 什么蝙蝠岛,什么真相,都在此时此刻从楚留香心中退去,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无论真相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搞错了那个幕后之人,如果他这个好友真的是那个在江湖上暗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蝙蝠公子,他怎么会就这么不声不响、毫无预兆的死了呢? 楚留香看到了一副还未封棺的棺材,棺盖放置在地面上,斜靠着棺身。楚留香上前几步,迈过门槛,当他看清棺材里躺着的人时,他不得不承认,那人的确已经死了。 那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种种武功招式如数家珍,举手抬足俱是雅韵的佳公子真的不在了。 棺材里放置着十数颗防腐冰玉珠,那个曾经与自己谈诗论道,探讨武功的人,现在正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生前,他的脸色就时时呈现出一种病态般的苍白,而今与从前一比较,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躺在棺材里,脸上毫无表情,只余一片空白纯稚,仿佛他只是沉沉地睡去,下一秒就会醒来一样。 楚留香离开了无争山庄,来到一个小酒馆,一壶壶酒向嘴里灌去。 天色渐暗,天空染上了一层沉闷的墨蓝色。 原东园随口问了一句:“楚留香走了?” 有侍女回道:“他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前离开的。” 原东园一个人来到了放置着随云棺材的灵堂里,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他看到随云的衣袂折了一块,就伸手把它抚平了。 他看着这个毫无生气躺在棺材里的人,良久,他自语道:“我想你定是怨我的。怨我未曾在小时候照顾好你,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因病失明;你也许还怨我徒顶着江湖中的偌大名声,结果却连自己儿子的眼睛都治不好,更请不来一个足以治好你双眼的大夫;更怨我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给你,在你想要离开的时候把你强留在了无争山庄。别说你了,就连我都有些埋怨我自己。 “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珍宝都捧到你面前,以期能弥补些什么,但我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我多么希望你能对我提出些要求来,让我好有个目标。可你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什么也不说。即使是今天,我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如今也没有机会再猜了。 原东园面上平静,目色中却潜藏着一丝深深的哀痛。 月色凄清,夜凉如水,直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更新了…… ps:非常感谢—— 17148197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rebaivts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青木羽成扔了一个地雷 38、射雕英雄传(一) 贞祐三年, 中都—— 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颇具圣宠, 他的府邸远远观去唯见一派奢华之色, 内里更是处处雕梁画栋、帏绣成栊。 然而这富丽堂皇的府邸中,却有一处异常古怪的地方。这里没有朱瓦飞檐,亦没有长廊碧亭, 有的只是三间乌瓦白墙寻常人家样式的小屋, 与整个王府的建筑风格全然不搭。 第一次来访王府的人,绝对想不到在这里居住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当朝赵王完颜洪烈的王妃。 屋内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声音的主人应是属于一名女子。 “承蒙道长不弃, 愿收小儿为徒。康儿现在尚未归府,我已遣人去把他叫来, 有劳道长耐心等待了。”包惜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 她神情温婉和煦,眉目间却始终徘徊着几丝经年不化的忧郁与憔悴。 包惜弱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道袍, 背负长剑,头插白玉簪, 双目凛然的道士。他说:“无妨, 贫道近来闲来无事, 又受王爷款待在府中讲道,拜师之事不急于一时。” 包惜弱听他提起完颜洪烈, 一对姣好的柳眉下意识地微微蹙起,面上带出少许愁绪,紧接着又飞速敛去。 她想起自己儿子, 说:“不瞒道长,康儿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半月前刚刚痊愈,只不过仍有些气虚体弱,一直调理不好。还望道长在教导康儿时多多担待一下。” 闻言,丘处机几乎忍不住怅叹出声。 他那个即将到来的徒儿生于王府,像他这样的公子哥,自幼养尊处优,不知习武锻炼,纵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算生病也有上好药材调理着身子,但这也只是让体魄看似强健,实则仍旧虚浮。在他看来这诸多富贵子弟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毛病,不过就是那所谓的富贵病而已,实在是好处理得很。 只是,听包惜弱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他那个未来的徒儿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单单如此,好像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许多。 罢了,纵使他那个徒儿是个药罐子又如何,总归是故人之子。 他劝慰道:“王妃……放心,我全真教功法最善养生,定能为他好好调理一番。” “王妃”这个称呼说出口,丘处机不免停顿了一下。昔日故人之妻被迫另嫁他人,与仇人结亲后,更是一跃成为金国王妃。丘处机对完颜洪烈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可他目前又只能隐而不发。 听到丘处机这样说,包惜弱脸上再次露出些许笑意。 就在两人交谈时,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敲门声,然后有人在门外说道:“母亲,我进来了。”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锦衣绸履,面色有些苍白,却更衬托出他冰雕玉琢般的相貌,即使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丘处机亦不免在心底赞了一句好相貌。紧跟着,他看着此子身上的绫罗绸缎,想起他如今名字前的“完颜”一姓,内心深处原本因见到故人之子而产生的喜悦,又不由得因这个金人姓氏消隐了太半。 乔衡见屋内除了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外,还有一陌生道人坐于上座,脚步顿了一下。 包惜弱温柔地看着他,她拉过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自大病后就惯常冰凉的双手。她说:“康儿,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全真教长春子道长,还不快快过来见礼。” 被包惜弱唤作康儿的乔衡,抬眸看了一眼那个端坐于木椅上,面目清癯,正光明正大打量着自己的道长,心底说了一声该来的终还是来了。他从包惜弱的手里抽回自己的双手,神色不改的向丘处机见了一礼,说:“见过道长。” 丘处机见他神态落落大方,心底对他添了一份赞可。他捋一下自己的胡须,直言道:“我已与赵王说好,愿收你为徒,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包惜弱柔柔地看向他,示意他快行个拜师礼答应下来。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乔衡其实并不太想回答丘处机的这个问题。 乔衡是知道他为何要收自己为徒的。丘处机收自己为徒,非是认为自己是个可塑之才从而看好自己,也不是因为单纯的喜爱自己,更不是因为同情怜悯,或是想要传承道统之类的诸多缘由,他愿收自己为徒,只不过是因为一个赌约,一个与江南七怪定下的有十八年之期的赌约。 昔年,丘处机与江南七怪因误会大打出手,不相上下。最后虽然误会解除了,但仍旧没分出个武功高低。双方便约定各教一个孩子,待这两个婴儿十八年后,由这两个孩子比武,看看谁的徒弟更为了得,两方以此分个胜负。适时,郭靖之母和包惜弱都即将产子,双方做下约定,江南七怪负责教导郭靖,丘处机则教导包惜弱之子。 因种种原因,丘处机与包惜弱失散,十年后才找到了她。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对于这一日的到来,在之前乔衡已经试想过很多次了。 当他真的听见丘处机表明来意时,心中没有正常孩童得知自己能够拜入全真教时的兴奋激动,他只是有些意兴阑珊。因为他明白,想来不论这具躯体里的灵魂是谁,都无碍长春子问出这话。只要这具躯/体尚存,赌约尚未完成,他都会收“自己”为徒。 丘处机因自己是包惜弱之子而收自己为徒,包惜弱爱的是那个不知魂归何处的真正的“康儿”,完颜洪烈则是因自己是他最爱之人的儿子而宠爱自己。 当他无端被人排斥厌恶时,唯有他自知自己的清白,知道他们所恨、所恶的根本不是他;当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时,他同样不得不再次清醒又残忍地意识到,每一个人所爱、所喜的仍旧都不是真正的他。 他总是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乔衡垂下双目,敛去不该有的心思,以一个少年人该有的姿态看着正襟危坐着的道长。 长春子,丘处机。 不管怎样,这就是他今生今世的师父了。 他曲起双膝跪下,就地叩了一个头。他惯会装模作样,这两个动作由他做出来带出一份行云流水的干脆利落之感,显得毫不犹豫,带着一种由内而外发散出来的恭敬,毫无应付搪塞之意,尽显诚挚认真。 “康儿拜见师父。” 丘处机受他一拜,一直板着的面孔稍有软化。他说:“地上凉,快起来吧。” 乔衡顺着他的话站了起来,包惜弱怜惜地看着他,她叮嘱道:“康儿,日后你要好生尊敬侍奉丘道长,万不可怠慢师长,也不可懒惰。你师父他武艺高强,你好好跟着道长学习武艺强身健体,待学成后也不要仗着一身武功恃强凌弱。” 乔衡回道:“母亲放心,这些我都晓得。” 丘处机向乔衡招了一下手,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乔衡上前走了一步。 丘处机给他摸了摸骨,他说:“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只是他果真与包惜弱所言的那样体质不好,明显的气血不足。 他见乔衡听他此言后,并没有露出得意之色,心道这孩子是个沉稳的性子,心下略作满意。 他问:“之前可学过什么武功?” 完颜洪烈非常宠爱身体原主,王府里也供养着众多江湖客卿,自然也曾请人给完颜康打过武学基础。只是身体原主对这些又苦又累的基础功实在不怎么感兴趣,平日里又要跟着先生识文读经,闲暇时呼朋唤友在外游玩一番,在武功上所下的功夫不过寥寥。两年前就该完成的基础功,居然一直拖到今年才完成。 所以,乔衡实言道:“未曾习过什么武功,至今不过刚打好基础。” 丘处机听他这样说也没有感到多少意外,会点扎马步之类的基础功,已经比他之前想的什么都不会的情况要好很多。但他依然忍不住的感慨了一下,完颜王府中也算是高手云集,想来他这个徒儿自幼少不了高手指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直到如今才打好基础,他也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了。不过这样也好,不曾学过江湖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武功也不算什么坏事,一心一意跟着自己学习全真教功法,免得日后走了弯路。 于是,他说:“现在江湖上流传的诸多功法残缺不全或是暗藏弊端,不学也好,今后自有为师传你诸般武艺。不过今日就算了,明日我再开始教你习武。” 包惜弱素来不通武艺,心性荏弱良善,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因此便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这师徒二人说话交谈。 接下来,丘处机大略的讲了一下全真教内部事宜,特地介绍了一下掌教丹阳子马钰,然后着重说了一遍全真教门规, 他不指望他这个新收的徒弟能把他说的东西听一遍就全部记下来,就目前来说心里能有个大概就好,他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你可都记下来了?” 乔衡说:“徒儿都记下来了。” 丘处机倒没想到他会直接说自己全记下来了,就是不知他是真的全记住了,还是言过其实。他心中略有不悦,拧起了眉,说:“你把门规背一遍吧。” 乔衡观他神情,大致能推测得出他的想法,他也不欲辩解,只是躬身说了一句“是”,然后不紧不慢且极为流畅的,把丘处机之前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 少年的嗓音极为干净,闻之有如珠玉落盘,听他说话称得上是种享受。 丘处机听他毫无差错的背完,愣了一下,没承想他是真的记住了。仅听一遍自己说的话,就能完完整整的复述出来,这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情了。他试探着问道:“你平时看书,是否从不费心记忆就能牢记?” 乔衡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他仍是老实地回答:“确实如此。” 丘处机神色变幻了一下,他道:“你跟我到院子里来一下。”说完,他就站起身,也不管乔衡有没有跟上,径直向屋外走去。 包惜弱连忙说:“快跟上你师父。” 乔衡也跟着丘处机来到屋外。 丘处机见他出来了,说道:“我演练一套剑法,你且用心看着,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话音刚落,他已然抽/出自己的长剑。剑身缓缓而动,既无缠缠绵绵的似水柔和,也无煞气难挡的锋锐之感,这剑法取了“中庸”二字,无非是“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扫”这剑法中最基础的十二字诀,但其中自有一番刚柔并济,生生不息之意,正是全真教的入门剑法。 这套基础剑法并不长,丘处机在略微放慢速度演练完毕后,就把手中的剑递向乔衡。 “师父?” 丘处机说:“你记下来多少都使出来给我看看。” 乔衡双手接过丘处机的剑。 对他来说,记住这套剑法并没有什么难的。毕竟这种入门级用来打基础的剑法,一向以简单易懂,方便上手为特点。 上一世,在双目失明的基础上,就算是那套在江湖上名声最盛、以剑招变化多端、剑路无迹可寻著称的清风十三式,他都能在枯梅师太为他演练一遍后,就记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是现在这套简单至极的全真教入门剑法。 乔衡仔细地看了一下手里的剑,手指不紧不松地攥着剑柄,依丘处机所言,他将自己记下来的剑法演练了出来。 原模原样,毫无纰漏。 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丘处机的眼睛慢慢睁大。这剑招虽然还带着几分滞涩与生疏,但毫无疑问的,这就是自己刚才所演练出来的那套剑法。 此子果真与他猜测的那般,具有过目不忘之能,对于武学更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这等资质,纵观全真教上下,怕是也难寻第二人与他匹敌。 如此良才美质,实在难寻。幸而被他寻到,如果就这样埋没在江湖朝野中,无异于暴殄天物! 他脸上不自觉的表露出赞叹的神色。 丘处机平定好情绪,面上已恢复平静。他重新打量起这个他刚收下的徒弟,眼底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大家 ps:感谢—— 海晏河清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落翼之主扔了一个地雷 海晏河清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手榴弹 39、射雕英雄传(二) 三月后—— 丘处机承认, 自己收了一个好徒弟, 他敏而好学, 谦逊有礼,对自己毕恭毕敬,自己教授给他的东西, 不日便能掌握, 且融会贯通,完全没有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些好吃懒做、骄横自大之类的坏脾性。 也不知道这王府里的武功教习之前是怎么教他习武的, 这么一个好苗子差点被他们给糟蹋了。果然,这些野路子上来的武林人士, 教不出什么好徒弟来。 有这样一个让他样样挑不出错处的徒弟,他本该高兴又自豪的, 只是…… 丘处机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目前为止, 他这个徒弟还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完颜洪烈的亲生儿子,可是无论是身为他师父的自己, 还是包惜弱亦或是完颜洪烈,对此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要是换做往日, 让他遇到这么一个武学上的好苗子, 他定会二话不说直接把这人带回终南山。然而当这个人在俗世中的身份是金国六王爷的世子时, 他要是敢这样做,他猜也猜得到, 完颜洪烈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家伙,说不定就直接抓住这个借口,发兵围剿终南山了。金人看武林人士不顺眼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说实在的, 他倒不是惧怕了完颜洪烈的身份,十年前,他可是差一点就杀掉了完颜洪烈,他十年前没有因为完颜洪烈的权势而畏惧退缩,今日亦是不会。 但是,他要是真把康儿带回全真教,单从做法上来说,就有些说不过去。一面抗金,一面把金人的小王爷收上山,而且还费心竭力的教导,诶,这巴掌抽得响亮。如果不把他收上山,只把他当个一般的记名弟子就没什么了,花点钱就能当上的弟子,哪门哪派少得了,不少门派就指着这些记名弟子的束脩维持日常呢。 可话说回来,他这个徒弟根本就不是完颜洪烈的儿子,他明明是抗金名将杨再兴之后杨铁心的儿子啊! 丘处机几乎想就这么跑到完颜洪烈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康儿又不是你儿子,你让他当世子做什么?平白让他收徒弟的过程多了这么多的麻烦! 丘处机越想越焦躁。 完颜洪烈,好一个完颜洪烈! 抢了他人的妻子不说,还让仇人之子称自己为父亲,让其承欢膝下,对自己这个仇人尊敬有礼,依赖有加。 想到这里,丘处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免有些心惊悚然。 睡其妻,抢其子,真是好手段啊!完颜洪烈只需要施舍般布下一些小恩小惠,就能让本该视自己为仇敌的他人之子为自己鞍前马后,还是如此的心甘情愿,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狠毒的事情吗? 想来完颜洪烈的计谋已经快成功了,看他徒弟如今对这个所谓的父亲亲近仰慕的态度,想必就算自己真的下定决心要把他带回终南山,他也不愿离开王府吧。 难道就这样算了?让他留在王府当一个随随便便的记名弟子,自己时不时下山教他点功夫,只要能在将来打得过江南七怪的徒弟就好? 丘处机紧皱眉头,不停地踱步。 他心知自己性子直来直去,不善谋略分析,想再多也想不出个好歹来。他理了理烦乱的思绪,干脆将自己的种种困扰写了一封信,遣人向终南山全真教送去。 大师兄马钰为人中庸,是全真七子中做事最为稳妥,思虑最周全的人,况且大师兄身为掌教,考虑的事情定比自己要深远周密,这事还是听听他的主意再做决断吧。 另一边的乔衡自然不会知道丘处机此时的纠结,他此时正和被丘处机在心中骂了个体无完肤的完颜洪烈在一起。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称得上祥和温馨了。 完颜洪烈说:“平时缺什么,你只管跟为父说。” 完颜洪烈爱惨了包惜弱,连带着他对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也做到了真正的视若己出。 这几月,他见乔衡跟着丘处机老老实实地习武,一改之前的毛躁,心道,这名门大派出来的高手,教徒弟的水平就是不一般。 虽然他与这些正道人士一向不对付,但此时为了儿子却是好言嘱咐道:“这丘处……道长的本事在江湖是一流的,认真跟着道长学,不要调皮发懒。” 乔衡:“儿子知道。” 幸好乔衡听不到他心中所言,这丘处机的教学能力究竟怎样,实在是一言难尽。别看丘处机是全真七子中功夫最高的那个,但这教徒弟的水平,还真是挺一般的。 丘处机的脾气谈不上有多好,甚至有点暴躁易怒的意思。他怜惜乔衡在武学上的天赋,不忍如此良才就此埋没在自己手上,对乔衡要求极高。又因为完颜洪烈的缘故,生怕他会误入歧途,便不由得对乔衡愈加严厉。 在这种简单粗暴,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教导下,若非是乔衡,换做寻常无知天真的少年,早就不堪重负,心生埋怨了。 乔衡自知自己的性格虽然没有丘处机那样的急躁,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不过他能装会忍,再加上在他眼里这丘处机对他还是挺不错的,负责又认真,一个正道人士,再不会教徒弟也就那样了。所谓没有对比没有差距,这丘处机与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些邪教出身的师父比起来,那真是好上千百倍不止。 于是,乔衡也就任尔东西南北风了。 丘处机骂他,他就谦虚用心地听着。对方提出的一些称得上是严苛的要求,他也一一严谨而认真的完成,从无不满。 身为徒弟,做到乔衡这种程度,也可以了。 完颜洪烈又和乔衡聊了一会儿,最后故作无意地问:“你母亲今日心情如何?” 乔衡看他装作无事的姿态,回答:“母亲今天心情不错,之前还让儿子陪着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 完颜洪烈脸上露出一丝喜意,他准备去看看包惜弱,又见乔衡还在这里,他知道,要是乔衡跟着过去了,惜弱一定只顾着对儿子嘘寒问暖了,哪还顾得上他。所以他干脆对乔衡说道:“你去你师父那儿吧。” 就这样,乔衡被完颜洪烈赶到了丘处机这里。 丘处机让人把信送出去后,心中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心情通畅之下,他来到院子里,剑法流水般自然使出。接连几套剑法使出,只觉得浑身舒泰。 这时,他听闻一道带着几分笑意属于少年的声音响起:“师父龙马精神,这几套剑法由师父使来,果然潇洒非常。” 这话正好搔到了丘处机的痒处,他被恭维得开心,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己徒弟。 少年目光澄莹,不似成年人的浑浊,也无谄媚逢迎之意,年轻人口中的赞美总是比大人所说的要显得真挚许多,更容易让人相信。 乔衡所说的话,的确出自真心实意,至于是否是有意而为,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其实讨他这位便宜师父的欢心,并没有多难。 他犹记得在原著中,老顽童周伯通曾言:“我那七个师侄之中,丘处机功夫最高,我师哥(王重阳)却最不喜欢他,说他耽于钻研武学,荒废了道家的功夫。”自己最擅长最喜爱的武学不被师父认可,更因此被师父不喜、排斥,丘处机虽然面上不显,一如既往的醉心于武学,但是谁又能说他心中没有几分苦楚? 乔衡可不会像一些穿越者前辈那样,试着改变丘处机的观念。王重阳、周伯通、丘处机的六位同门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何德何能能在这短短的时日内改变丘处机的想法。 他需要做的,不过是时不时针对丘处机的武学奉承几句,外加适时表露出对高深武学的渴望而已。 没人不喜欢被人肯定,被人恰到好处的赞扬。更没有哪个师父会不喜欢被自己的徒弟敬仰,被自己的徒弟崇拜。他一开始就不认为丘处机会正巧成为例外的那一个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丘处机把剑插/进剑鞘。 他早就听到了乔衡走过来的脚步声,回想了一下之前脚步声蔓延过来的方向,他问:“你可是刚从王爷那里过来?” 乔衡:“正是。” 他当然不会说完颜洪烈嫌他当电灯泡打扰他和包惜弱的相处,所以把他赶过来了。他说:“父王让我代他问候师父,近期在王府里饮食起居可好,下仆的服侍是否不周,若有短缺之物,一定要告诉他。” 完颜洪烈也就只会玩这些虚情假意的把戏了。丘处机语气淡淡地说:“王爷的好意贫道心领了。” 他这个徒弟果真是从完颜洪烈那里过来的。他想起之前自己所做的种种猜测,心中不免忧烦。徒弟他年纪尚幼,自小被完颜洪烈抚养长大,心思单纯,哪能想到完颜洪烈为人险恶,包藏祸心。以包惜弱那怯弱的性子,他一点也不指望她能做点什么。 只希望自己那封信能早日送达大师兄手中,为自己拿个主意。 丘处机语气不太好地说:“把我新教给你的剑法练一遍。”他新教的剑法,乃是真正的全真剑法,共七剑四十七式,他先教了前两剑十四式。 乔衡听他语气不好,只以为是自己提起了完颜洪烈的缘故,也就没有多想。让他练剑,他就练吧。不过看样子,他以后还是少在丘处机面前提起完颜洪烈为好,否则被迁怒的还是自己。 他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长剑,走到院落中央,向丘处机行了一礼。心随意动,随即出剑,手中长剑宛若化作一道白练,剑风飒飒作响。 丘处机心中想着自己这个徒弟与完颜洪烈之间的事情,走了一会儿神。当他回过神来时,乔衡已经收剑。他咳了一声,随口赞道:“不错。” 当此时,正是阳光明媚时节,阳光打在乔衡身上,却无端显得他身形单薄了几分。 丘处机拧了下眉,他说:“你抬起手来。”然后他一手搭在他脉搏上。 他倍感奇怪地捋着胡子,问:“你这虚弱之症真不是从娘胎里落下来的?” 乔衡垂睫,遮去眼底的一片晦涩,他说:“并不是,之前那场大病过后就这样了。” 丘处机心道,这是伤了根本了。 三月前,他也曾细细问过包惜弱,那场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包惜弱说起来也是颇为不解,满腹愁苦,只道是偶感风寒,喝了大夫开的一剂药后,谁曾想他非但没有好转,反倒一病不起了。再请其他大夫继续诊治,也只说他的确是风邪入体,开点药服下就好。结果还是老样子,服下的药完全不起作用。就这样拖拖拉拉的过了许久,不知吃了多少药,他才渐渐好转起来。 丘处机心底冷笑连连,生病是真,服药也是真,但这病究竟是不是风寒,服的药里面有没有掺些其他玩意可就说不准了。 今天,他想清楚了完颜洪烈收养乔衡根本是别有用心之后,此时此刻,再转过头来回味一下他这个徒弟在他到来之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病,他打定主意认为这件事同样与完颜洪烈有关。 无非是完颜洪烈见乔衡逐渐长大,虽然与自己这个“父亲”非常亲近,但却颇有主见,不好掌控,想要直接斩草除根罢了。当然,以防包惜弱察觉到不对,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先毁掉他身体的底子,这事也就成功一半了,再过段时间,以身体虚弱为名,让他随意染上个什么病去了他性命就是。 乔衡见丘处机神色古怪,似是在想些什么,他带着几分疑惑的语气,说了一声:“师父?” 丘处机这人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通通显在脸上,如今这般复杂的神色倒是少见。 “无事。”丘处机放下搭在他脉搏上的手,然后说,“今日先不学新的内容了,你把我之前教你的剑法以及内功心法都练练吧,一炷香后歇息一下。” 丘处机难得“心细”了一回,他看着面前对这些弯弯绕绕一无所知的徒弟,心中亦不免浮现出丝丝悲悯,他这个徒弟如此爱戴完颜洪烈这个“父亲”,却不知这个“父亲”早就恨不得把他除之后快。 他现在留在王府里,还能护得他一时,他日,当自己离开王府回了全真教,这王府里还有谁能护得了他? 丘处机惯常想一出是一出。他之前还在犹豫着,想要看看马钰师兄怎么说,再作打算要不要把这个徒弟带回全真教。他现在可不这么想了,管大师兄怎么说,这个徒弟他是一定要带回全真教了。若是把乔衡留在这里,以完颜洪烈歹毒的性子,他这个对完颜洪烈毫无防备的弟子保准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包惜弱那里最好说话,他只要跟她直说,自己要带着徒弟回终南山好好教养,她定会答应下来。如果她愿意一同离开王府,也不无不可,不过他对此不抱希望,他早就看出她如今已是心如死灰,就想着守在那几栋小屋里度过余生了。 至于徒弟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全真教,哼,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哪容得他任性,如果不愿,打晕了直接带回去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丘处机脑洞太大…… ps:非常感谢大家扔的地雷,抱住啃一个 smei_ly° 扔了一个地雷 猫猫扔了一个地雷 猫猫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机智的鱼鱼扔了一个地雷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地雷 海晏河清扔了一个地雷 40、射雕英雄传(三) 十数日后, 丘处机的信终于送到了全真教。 当此时, 马钰正在重阳宫后室里打坐, 他满头华发,神态平和,颇有和光同尘之感。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 向着门扉处道了声:“进来吧。” 一名正在门口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小道童, 闻言如蒙大赦。他走进室内,向马钰行了个礼, 说:“打扰掌教清修了,这里有四师叔寄来的一封信, 还请掌教查收。”说完,他双手呈上丘处机寄过来的信。 马钰的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他一边接过信, 一边道:“丘师弟久不归来,我正担心着, 没想到这就来了他的一封信,师弟他终于稳重了些。” 他挥了下手中的拂尘, 道童会意的退了下去, 临走前为他关好了门扉。 在房间里只有马钰一个人时, 他才拆开了这封信。他脸上的笑意,随着阅读纸上的墨字渐渐隐去, 最终却又无可奈何的化作一丝苦笑。 这杨家之子终究是被师弟他找到了。 他这个师弟好赌,屡教不改,道家讲究一个清静无为, 他却偏偏背道而驰。 当年丘处机与江南七侠定下赌约的这件事马钰也是知道的。他心知江南七侠能走到今天这地步实属不易,不过他也晓得,他们这种野路子上来的江湖豪侠,若是要与自己这等大派弟子比拼教徒弟的话,多半会输的。 他曾劝过丘处机,放弃赌约吧,丘处机当然不愿意。为此自己还差点惹恼了师弟,他想了想,为了这件事伤了师兄弟间的情分未免不值,再说这孩子都失踪了,找不找得到还两说,于是他也就不再在意此事。可谁能想到,这孩子居然在这么多年后又出现了。 听丘处机所言,这孩子天资聪颖,颇具武学天赋,他这师弟对他喜爱非常,竟是动了把他收为嫡传弟子接上山精心培养的主意。这么一来,江南七侠不是“多半”会输,而是“必”输无疑了。 马钰叹了一口气,师弟的脾气自己还能不清楚?说是要听听自己的意见再做打算,但又有哪一回是真的听自己所言了。 王处一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马钰满面无奈的神情。师兄一向表现得稳重温和,鲜有露出这等表情的时候,他开口问道:“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马钰说:“丘师弟来了一封信,说是找到杨铁心之子了。” 王处一感慨道:“杨兄弟不在了,这孤儿寡母的日子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丘师兄能把这孩子找到,也算是好事一桩啊。” 紧接着,他像是想明白了马钰脸上为何露出了无可奈何之意,他说:“如此……这赌约看来是避无可避了,大师兄你多费费力,看看能不能让丘师兄他让一让,何必要与江南七侠争来争去,我等名门大派,犯不着在这上面与人苦苦相逼。唉,我身为师弟本不该多言,只是那江南七侠我是极为钦佩的,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落败,实在心有不忍。” 马钰点了点头,他道:“可不是!我等有师父传下来的优秀功法,这数十年里,我全真教广收弟子,功法几经删改,教授弟子的经验无数。江南七侠出身贫苦,想必连一本完整的功法都不可得,且他们一直忙于抗金,多有行侠仗义之举,之前也不曾有过教弟子的经验。丘师弟他就算赢了这个赌约,也没意思啊。师弟放心,丘师弟回来后,我定好好劝一劝他。” 不过马钰也知道,丘师弟多半是不会听自己劝的。 他说:“丘师弟说这孩子极具习武天赋,想把这孩子接上山。” 王处一无所谓地说:“师兄做主就是了。” 马钰又说:“师弟不知,这孩子就是金国六王爷的世子啊。” 王处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禁惊疑道:“不是杨铁心之子吗?怎么与金人扯上了联系!” 他见大师兄向他递来一直拿在手中的信纸,他急切地接过来,视线在一行行文字间快速地扫了一遍。 这信上并没有写太多的内容,只是大致写了一下丘处机是如何找到的故人之子以及他把乔衡收为弟子的过程,然后大大夸赞了一下此子的天赋,又猜测了一番完颜洪烈收养乔衡定是别有深意,隐隐约约提到想要把他收上山的打算,不过这个徒弟的身份过于敏感,在书信最后向大师兄讨个主意。 王处一神色不定,眼神颇为凝重,他问:“不知大师兄心中可有成算?” 马钰沉思了一会儿,答道:“不妨顺了丘师弟的意,让他把这个徒弟带上山吧。”对于马钰来说,这孩子的身份问题他不怎么看在眼里,他唯一在意的是对方的心性。 王处一其实有些不赞同,但大师兄这样说,他也不好反驳,只是皱起了眉。 …… 一切就如丘处机所想的那样,他成功说服了包惜弱放心的让乔衡跟着自己回终南山。不过他并没有让包惜弱向乔衡透露消息,在他看来,他这个弟子与完颜洪烈感情甚深,要是让乔衡知道自己准备把他带回全真教,保不准会出现什么意外,临走时再通知他一声就是了。 包惜弱一想到儿子要离开自己,前往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心中就升起浓浓的担忧。她忙碌了好几夜,为乔衡做了几件衣服,这几日对他愈加关怀备至。 乔衡倒是没有从包惜弱的行为中发现什么端倪,包惜弱本就对他疼爱有加,但凡自己稍有头疼脑热,她都要紧张许久,再为自己添衣加食一番,她最近的举止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的。至于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脆弱。 不过他却是从丘处机那里觉察到了什么,他是想带自己会终南山?可这又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他陪着包惜弱坐在床沿上,看她对比着自己的身形,摆弄着衣服。 包惜弱说:“幸亏前几日给你做衣服时重新量了量尺寸。当初你那么小,脸还没有我巴掌大,结果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 她说:“来,你穿上这件衣服试试,有哪里不舒服我再改改。” 乔衡依言换上新衣服,他说:“母亲做的衣服一向都是极为合适的。” 因着他要跟丘处机习武,包惜弱把袖口缩了起来方便他行动。这件衣服虽不是用丝绸这类容易勾丝的布料制成,却也是一种极柔软舒适的料子。 这件单衣的颜色颇为素净,衬得乔衡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寡淡。包惜弱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她说:“这衣服做的不好,不穿这件了,再试试那件吧。” 乔衡却是觉得这件衣服穿起来挺舒服的,腋下不松不紧,衣料舒适,针脚平整细密,一看就知道包惜弱在这上面费了不少功夫。他说:“母亲不必自谦,我看这身衣服挺好的。” “你懂的什么,来,试试这件。” 乔衡人微言轻,只好听包惜弱的话换上了另一件。 包惜弱:“这件好。”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用想也知道,再过几年,又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人物。 她看着乔衡,恍惚间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另外一人。其实他与杨铁心长得并没有非常相像,但她仍是忍不住的想从他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她移开视线,低下头整理着手中的衣服,不再看他,嘴上说着:“再在丘处机道长手下待个几年,康儿也就彻底长大了,不知道康儿以后想做些什么?” 听她突然这么一问,乔衡只是轻声反问了一句:“母亲想让我以后做什么呢?” “傻孩子,我问的是你,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乔衡想象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成为了杨康,他们会做些什么。 也许他们会想办法保住自己的世子之位,只为安安稳稳当个金国王爷,一生荣华富贵。也许会尝试着以金人之身谋夺金国皇位,说不定真的能夺得龙椅。或许他们会与完颜洪烈划清界限,心里怀着一股义气,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又或许,他们会放任自己骄傲一世,视世人皆庸俗,一心求武,独善其身。 就连他自己,都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然而说一千道一万,这些终归不是他所求的。 他看着包惜弱,笑道:“我要是说了,母亲定要嫌我胸无大志了。” 包惜弱抬眼佯嗔了他一句:“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嫌过你。不妨先说来听听。” 乔衡边脱下刚刚包惜弱非要让他换上的那件衣服,边悠悠地说:“其实儿子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真要说的话,也不过是想求个平安喜乐一生罢了。” 包惜弱没料到他说的竟是这个,她愣了下,双眸染上了几分水意。她再次微微垂首,把他刚褪下来的衣衫也整理起来。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两个人,一是她那已逝的丈夫,二是她这个儿子。她根本无法对儿子开口说,你的亲生父亲不是完颜洪烈,而是另有他人。当丘道长问她有没有告知他身世时,她心中更是难掩酸楚。 那个时候,丘道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既不愿意告知他身世,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你应该明白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在他与那郭家之子完成赌约时,这事也就不说自破了。” 半晌,包惜弱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她道:“这样就很好……我盼来盼去,盼的还不是你能够平平乐乐的度过一生……” 另一边,丘处机正好接到马钰的回信。不过他如今已是不怎么在意这封信上说什么了,反正他早就下了决心,大师兄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他都决定要把乔衡带回终南山了。 丘处机读完信,看到马钰建议自己捎带着徒弟回全真教,正好称了自己心意,不由得心中欢喜。只是这信的结尾实在太让人扫兴,大师兄怎么又劝他放弃赌约。 打赌本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当初和那七个家伙定下赌约的时候,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全真教的人。再说了,他丘处机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人么?说好了只由自己一个人教授徒弟,就绝不会找师兄弟帮忙!而且他当时说好的是将自己的“全身本事”教给徒弟,纵然全真教内藏有无数功法秘籍,也只能算作外物,无法算作自身的本事,说白了,他只会教自己原本就会的! 真要说什么公平不公平,自己这边可是只有一个人,他们那边总共七个人呢! 至于有违道家清修守静之道什么的,丘处机自然知道自己这样做,全然没有世外之人的风范,但自己要是真的能清静下来,当年又怎会成为师父最不喜欢的一个弟子? 大师兄的好意他心领了,不过,自己是绝不可能放弃赌约,主动相让的。 …… 第二日一大早,乔衡用完早膳后,照例被丘处机检查了下他这几日的功课。 丘处机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说:“你去你母亲那里一趟,今日你就随我离开王府,与我一同回终南山拜见你诸位师叔吧。” 对于丘处机的话,乔衡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他只是问:“是不是有些急了,弟子什么都没准备好。父王前不久奉皇命外出办事,现在也还没有归来,总归要告知他一声。” 丘处机见他虽然挂念着完颜洪烈,但实际上并没有不愿意跟自己回全真教的意思,心中更加高兴,他试图打消乔衡仅有的那点顾虑,安抚道:“为师下山时日已多,是时候回去了。你母亲那里已把你的行李准备好,王爷那里自有你母亲知会,你勿要多虑。” 不知为何,乔衡总觉得丘处机异常急切,好像巴不得自己赶紧跟着他离开王府。不过想想也是,他这个师父与完颜洪烈这般不对付,能压着性子在这里带上几月已实属难得。 他知道师父不喜欢自己时常提起完颜洪烈,乔衡也不愿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撩拨他,当下就应了下来,“弟子这就去跟母亲告个别。” “去吧。” 丘处机今日心情大好,他在原地等着乔衡,心想着回到全真教后该如何安排他这个徒弟。他既然决定把对方带回教中,就是要把对方当做嫡传弟子培养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嫡传弟子,对这个徒弟的期望自然不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却蓦地出声道:“阁下在一旁观看已久,不妨出来一见!” 暗处传来一声怪笑,走出来一个白发童颜的老头,他脑袋秃了半边,正是完颜洪烈的手下梁子翁。他阴阳怪气地说:“好你个臭道士,趁着王爷不在,就想要拐着小王爷去你全真教,你全真教还没这个脸面!” 丘处机:“多说无益,你若要拦我,不妨做过一场!” 梁子翁倒是没有与他打斗一番的意思。乔衡本来由他们哥几个教导着,这丘处机一来,却是把他们几个全压下去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丘处机,这番露面也只是想故意说点烂话恶心恶心这臭牛鼻子道士而已。 “出家人何必终日打打杀杀的,你我都曾教导过小王爷,你我可是共事过的,丘道长也算是半只脚投入王爷门下了,我何必与自家人打起来!”梁子翁说着大笑起来。 丘处机的确被他恶心到了。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并非完颜洪烈的亲生儿子,但其他人却不知道,在他人眼里,自己现在就是金国小王爷的师父,这让他心中有些膈应。 “我丘处机还不屑为金人走狗!”丘处机拔/出长剑,剑光冷冽。 梁子翁哪想的丘处机一个出家人,怎么也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习惯,他见势不好,心底暗骂一句,立即运起轻功逃也似的不见了。不过他武功毕竟不如丘处机,逃走前仍是被丘处机一剑划伤了手臂。 丘处机现在没功夫与他来个你追我赶的戏码,只在心里记下这一笔账,只等着来日讨回。 当乔衡回来时,就见丘处机一手捋着胡须,双目沉凝,他深知师父这番作态,看似心情平静怡然,实则不然。 乔衡连忙上前,道:“弟子来迟,还望师父恕罪。” 原本丘处机还在为了梁子翁的话而暗自恼火,但在他看到乔衡以为自己是因他迟到而生气,从而做出的一副充满歉意的恭谨之态时,心中的怒气也散了。 丘处机也知道自己虽然在功夫上位居全真七子第一,但在修身养性的本事上就远不如诸位同门了。自己爱争好斗,为此师父以及诸位师兄弟都说过他多次。 自己行事爱较真,他这个徒弟对此应该也是有所体会的,然而对方自始至终都对他尊重恭顺,对自己偶尔的挑剔皆视若不见,温顺至极,一派纯良。他寄居在王府的这段时日的生活,被他这个徒弟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凡自己开口的事情,对方都事必躬亲。 这般的好脾气,如果自己临时反悔,把对方弃之不顾,他这个徒弟肯定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完颜洪烈磋磨死了吧。 他抬起手,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抬手摸了摸乔衡的发顶,说:“跟为师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没申榜,但上了榜,我尽量……努力更新…… ps:评论系统似乎出了问题,一回能刷出来,一回全都全不见了qaq pps:谢谢地雷,好爱你们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地雷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地雷 我是321也是jxylji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41、 射雕英雄传(四) 乔衡跟着丘处机, 一路从中都向着西南方向行去。 临近终南山脚下的时候, 路上经过的村落变得多了起来, 有时两人还会碰上几个认识丘处机的村民。 一名刚狩猎归来的大汉见到了丘处机,立即满面喜悦的迎了上来。他说:“可是长春子道长?上次道长治好了家父的伤,我还没来得及道谢, 道长就离开了。道长要是不嫌弃, 不妨再到我家里坐一坐?” 丘处机推拒了对方的好意。此番他可不是独身一人,他要带着徒弟上山去, 要是在此耽误一两个时辰,等回到全真教时, 还不知道已是什么时辰了。 山路难走,石道险峻, 时不时便是奇峭巨岩。山中草木繁盛, 偶有粗壮枝干四仰八叉的横斜道中,更为行人的登山路添了一份阻碍。 幸而乔衡与丘处机两人都有武功蔽体, 倒不怕这山路难行。 只是乔衡目前毕竟年纪尚幼,武功与丘处机相比是大有不及。而且最大的问题的是, 这具身体亏空得厉害, 内虚体寒。一直以来, 丘处机都在细心的为他调养身体,然而不管什么药服下去, 都像是倒进了一个无底洞里,毫无作用。 丘处机也知道乔衡的身体状况,就没刻意用轻功, 而是放慢速度,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越往上行,山中越是清冷。 乔衡跟着丘处机一连走了半个多时辰,原先虽然苍白但也隐隐透着几丝血色的脸庞,现在则是彻底退却了那几丝浅红,而他的心却在胸膛中剧烈地跳动着。 他停下脚步,缓了缓呼吸,却仍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在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走得有些急了。他只好唤道:“师父,先缓会儿吧。” 丘处机半转过身,他看了眼乔衡的面色,然后又抬头望了望天空,他说:“我看天色不好,多半要落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不能再耽搁了,你先过来。” 乔衡上前走了两步,出声道:“师父?” 丘处机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腋下抄起,在他略显惊讶的表情中,一把将他揽在怀里。脚尖在地面一点,运起轻功,整个人如同一直大鸟般在青葱古木间穿行。 仔细说来,丘处机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用轻功带人急行了。 他的那些师兄弟早先收了几个不过总角之年的亲传弟子,这些小弟子最爱缠着人用轻功带着他们在林间往来穿梭。大师兄性子最是绵软,不爱理会俗物,颇为纵容这些小弟子,后来还是他五师弟王处一看不过去,对这些小弟子说教了一番,这才让他们消停了些,后来这批小弟子渐渐长大成人,各自都学会了轻功。这以后,就少有需要他用轻功带人赶路的时候了。 乔衡老老实实地靠在丘处机胸前,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他歪过头,看着一棵棵参天古树从他的视野中一闪而过,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受了些。 全真教山门前的守门弟子,看见一道身影如飞鹤般直奔而来,他们警惕地拔出剑,也就在这时,那道身影停下了脚步。 丘处机放下乔衡。 乔衡的面上带着几分愧疚,语气里含着谢意地说:“有劳师父了,都是弟子拖累了师父。” 丘处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无需多言,待为师为你调理好身体,这终南山对你来说还不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 两位守门弟子这时也看清了来人是谁,他们连忙上前行了一礼,“弟子见过丘师伯。” 丘处机点了下头,他对着乔衡介绍道:“我们到全真教了。” 两位守门弟子早就注意到了乔衡,听到丘处机的话,他们又将视线放在了他身上。 这少年面目白皙,眉间带着几分清贵,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他们听他喊了丘处机一声师父,莫非这是丘师伯外出刚收的弟子? 只是……他怎么是被丘师伯他用轻功带上来的?虽说这终南山是难爬了些,但也只是多耗点时间的问题。哪个弟子第一次来终南山时,不是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看来丘师伯对他刚收的这个徒弟是满意至极,且非常喜爱了,要不也不会宠到这份上。 乔衡见他们都向自己看过来,就顺口问候道:“两位师兄好。” 两位守门弟子也回了一礼。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可不敢在他面前拿乔。 乔衡没在山门处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丘处机领着他前往重阳宫正殿,路上说道:“康儿,我带你去见你掌教师伯。你大师伯性子平和,很好说话,他要是问你话,你照实回答就好,不用紧张,如果没多说什么,你也不要失落。” 他点了下头,回答:“弟子明白。” 他放眼望去,只见翠树苍石掩映间或是露出一角飞檐,或是露出一截碧瓦。他心想,这全真教建在终南山上,山势如此峻峭,也不知当时花费了多少工夫,才建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马钰本在重阳宫后殿打坐,他身前放着一卷半开半阖的竹简,这时,他忽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大师兄!” 他睁开双眼,站起身,急忙走出后殿:“可是丘师弟!” 丘处机捋了捋胡子,说:“正是师弟!” 马钰一眼就看到了丘处机身侧的少年,他温和地问:“这就是你信中说的那个弟子吧?” 少年长相秀丽清俊,身形有些瘦削。若非自己早就得了丘师弟的来信,猜得出这少年就是师弟所说的杨家之子,否则自己还真拿不准他的身份。他看上去合该在长大后去舞文弄墨,闲时赋诗弄草,而不是舞刀弄棒,打打杀杀,自己哪会猜得到他竟是将门之后? 马钰本就不高兴师弟与人定下十八年赌约一事,现在更加不满意了。师弟他何苦把这样的年轻人牵扯进江湖中呢? 丘处机说:“康儿,还不快快拜见你掌教师伯。” 乔衡极利落地跪下行了个大礼,“弟子完颜康拜见掌教师伯。” 完颜…… 马钰看了丘处机一眼,见师弟脸上露出了一个有如叹息般的表情,他暂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挂着一贯的慈和笑容,说:“起来吧。” 乔衡依言而起。 马钰见他举止从容大方,心底对他添了一份喜爱。 丘处机咳了一声,有些话他不好当着徒弟的面对大师兄说,他对着乔衡道:“连日赶路,想必你也累了。你出门找个道童,让他把你引到我的住处。虽然我离教已久,但我住的地方还是有道童负责打扫的,你也不用住到其他地方了,直接在我那里寻一偏室歇下,你以后就在那儿住下吧。” 一旁的马钰听到他这样说,心里略有惊讶。他们师兄弟几人都收了不少徒弟,但他们几人没有谁是与自己的徒弟住在一起的,师父与徒弟都是各有各的住处,丘师弟竟是干脆让他这个刚收下的徒弟住在偏室了。 丘师弟他如此看重这个弟子,自己该如何开口劝他放弃赌约才好? 乔衡倒是没有马钰想的这样多,因为他知道丘处机不过是想把自己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方便看顾自己而已,他这个便宜师父是打定主意要为自己调理好身体了。可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些都不过是些无用功罢了。 他听得出丘处机要把自己支开的心思,他也没有说穿,而是说了一声:“弟子全凭师父安排。”然后就离开了正殿。 乔衡走到外面,见殿外候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道士。 这小道士一直候在外面,大殿未曾闭门,因此之前大师伯与丘师伯在殿内的所言所语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见丘师伯刚收下的弟子向自己走来,他也不等对方开口,就主动说道:“这位师弟跟我走吧,长春子师伯的住处离这里有些远。” 乔衡的脸上带着笑意:“那就有劳这位师兄了。” 一路上,这位年轻的道士忍不住数次看向乔衡。 除去丘师伯,包括掌教在内其他几位师伯师叔,早就有徒弟了,这丘师伯却是一连几十年,都不曾动过收弟子的意思。他也曾和师兄弟讨论过,丘师伯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准备收徒弟了,却不曾想,丘师伯这次不过是出去了几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就顺手带了一个徒弟回来。 他实在好奇,这位新来的师弟,到底有何出彩的地方,竟能引得一直不愿收徒的丘师伯将他收入门下。 对方武功底子如何他看不出来,不过这位师弟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双眸黑凝,又清透见底,神情上带着丝丝缕缕的憔悴,却依旧礼貌客气,丝毫没有不耐的与自己交谈。 这位师弟定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如此想道。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来到了丘处机的住处,入目是一排苍劲挺拔的柏树围绕在外。 “这位师弟,这就是丘师伯的居所了。” 乔衡向这位年轻的道士道了声谢后,对方就离开了,他一直目送对方远去,做足了礼数,这才挪动了脚步。 他跟此处的洒扫仆从打了声招呼,然后按照师父说的那样,随意寻了一处朝阳的偏室作为今后的住处。 房间里并无多少装饰,朴素干净,只是因鲜有人居住,少了几分人气。打开窗外,正好能看到一株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银杏树。山上空气湿凉,乔衡敞着窗户,通了一刻钟的新鲜空气,就关上了窗户。 他的确有点疲累了,只是当他躺到床上时,他却并没有立即睡去。 他先是将丘处机教给自己的东西回忆了一遍。今日一直在赶路,没有时间练剑,于是他把丘处机传授给自己的几套剑法单独拎出来在脑海里多演练了几次,以便加深印象。 丘处机也知道他这个习惯,只道他勤奋好学,即使拥有过目不忘之能也没有懈怠自满。 说实在的,乔衡自认自己根本就没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所遗失、模糊掉的记忆,早已不知凡几。在他眼里,不论是瞬时记忆、短时记忆、还是长时记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被忘却的。 每当人们用“过目不忘”一词来称赞他时,他总觉得其中暗含着一股讽刺之意。毕竟他同样会遗忘,同样会失去一些或年岁久远或细枝末节的记忆,同样会有记忆错误的情况出现,可他偏偏对此无能为力。 如果能一次性将所有事情都忘个干净,也许,这反倒是一种幸福了,可这同样是他求而不得事情。 别看他装得风轻云淡,实际上早已欲壑难填。 乔衡仰面躺在床上,一手的手背搭在额头上,闭目前,那双尽显淡泊的眼眸中却是有几分深藏着的阴霾一闪而逝。 …… 在乔衡离开后,马钰领着丘处机来到自己打坐清修所在的偏殿。 马钰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他问:“师弟,你可曾把你这个徒弟的身世告知他?” 丘处机也没动手中的茶水,他现在哪有心思喝茶,他说:“还没有。” 马钰不解道:“这是为何?” 丘处机回答:“他母亲求我先不要说,我想了想,就应了下来。” 马钰大叹了一声:“师弟,你糊涂啊!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你拖得越久,日后可怎么开这个口!” 丘处机苦笑:“师弟我现在就已经开不了这个口了!他和完颜洪烈两人,父子之情日渐甚笃,我这个徒弟对完颜洪烈是全身全意的信赖,就算完颜洪烈想要把他置于死地,他都一无所觉,我还能说什么!我也只好把他带回全真教,把他和完颜洪烈隔开了。” 马钰吃了一惊,之前师弟来信只是说完颜洪烈收养杨铁心之子怕是别有用心,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又到了“想要把他置于死地”的地步? 丘处机一看马钰这表情,就猜到了大师兄在想什么。他心底压抑着隐隐的怒火,说:“我不知道完颜洪烈当初收养他时到底抱了什么肮脏心思,我只知道我要是再晚几个月找到他,我这个徒弟说不定就已经被完颜洪烈给整死了!说到这里,还望大师兄多操操心,改日给我这个徒弟把一下脉,开个方子帮他养养身体。” 丘处机把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猜测,都一一说给大师兄听。 马钰一生循规蹈矩,为人正直仁善,他听完后,不由得狠狠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双目。他之前见到丘师弟收的那个徒弟时,就觉得他有些孱弱,哪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 只是…… 马钰注视着丘处机的双眼,极为认真地说:“师弟,我接下来又要老调重弹了,我知道我要说的那些话你大概是不爱听的,但不论你爱听与否,为兄都希望你能把我接下来说的话往心里记一记,想一想。” “师兄又要劝我放弃与江南七怪的赌约不成?!” 马钰叹道:“他们都是仁人义士,莫要称他们七怪。我晓得师弟一心想要完成这个赌约,只是事到如今,师弟也该为你那个徒弟多着想一下。为兄看得出来,师弟你对自己那个徒弟期望甚高,我知师弟从不打诳语,你说他是天纵奇才,为兄信。既是天纵奇才,那么有些话我更是非说不可了! “师弟是知道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病好后的调理保养,却是比单纯的治病更繁琐,实非一朝一夕之功。我还没给他把过脉,摸不清情况,不过师弟说得吓人,为兄就尽量往严重上想了。我道家功法最擅修身养性,再加上一些药物辅佐,想来应该是能把他的身体调养过来的,但靠得也是一个水磨工夫。而师弟所擅长的功夫,刚猛凌厉有余,对颐养身心却是半点益处也无,你让他跟着你学习功夫,唉……” 丘处机的手指僵硬了一瞬,然后猛地握紧。 “如今,距离十八年赌约最后期限的到来,也不过仅剩下区区几年。师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丘处机气得站起身来,说:“师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做师父的难道还能害他不成!师兄如果只是想让我放弃赌约,又何必拿我徒弟打掩护!” 马钰:“师弟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 丘处机向着门口走去,不过几步就已来到门前。 “师弟!” 丘处机一甩袖,门被他用内力震开,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大步跨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 伪熊喵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42、射雕英雄传(五) 丘处机在马钰面前拂袖而去, 他大步走在终南山的石板道上, 衣袂飒飒, 袍袖翻飞。 路上偶遇的一些全真教弟子,见丘处机面沉如水,谁都瞧得出这位刚回到教内的长春子真人心情不好。长春子真人可不如掌教真人好相处, 这些弟子一个个都退到道路两旁向丘处机行了个礼, 然后纷纷垂着视线看向地面,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没人敢上前与丘处机搭话。等着丘处机越过了他们,这些弟子才敢动了动身体, 迈开了步伐。 丘处机自然注意到了这些小辈弟子们的神情与一举一动,心底更加不愉。这些弟子如此胆小怯缩, 全然没有名门大派的风范, 实不像全真教弟子。康儿与自己朝夕相处,自己可不曾见过他何时有过这般畏怯的模样。 回到自己的居所, 丘处机先是找来了一个洒扫仆役。他问:“他在哪住下了?” 被他叫过来的洒扫仆役听他如此发问,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才明白过来丘处机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们这些洒扫仆役, 多是山下那几个村落里的村民, 算不得正经的全真教弟子,他琢磨了一下该如何称呼乔衡, 回答:“回真人,那位小道长在左室住下了。” 丘处机想了一下,左室朝阳, 前年刚翻修过,这个房间还不错,就让徒弟先在那儿住着吧。 他挥退了洒扫仆役,准备去左室看一看,却又在迈出脚步时犹豫了。别看他在大师兄面前走得决然又强硬,其实他心底早已是一片茫然。 他晓得大师兄所言所语皆出自真心,他也明白大师兄说的那个法子不错,非但没错,其实早在大师兄这么说之前,自己就已经想到了这个方案。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让他这个徒弟先跟在大师兄身边修身养性,再兼以药物调养,只要把身体养好了,凭他徒弟的卓绝资质,届时再跟自己习武练功,不仅不会落后于人,反而是厚积薄发,事半功倍。 可是……自己哪有这个时间!自己与江南七怪的赌约哪等得起! 丘处机叹息一声,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弟子了。他望了一眼左室窗前那一株银杏树,半晌,脚步变了个方向,直接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丘处机知道,就算自己把大师兄给出的方案原原本本的告诉乔衡,让他自己做出选择,但如果自己硬是要他跟自己学武的话,自己这个徒弟只会不假思索的把大师兄的方案抛到一边,毫无违逆之心的顺从自己的意愿。 他信任自己,认为自己绝不会害了他,一如他信任完颜洪烈。 这份信赖,几乎能灼烫人的双眼。 丘处机心中满是苦意,自己哪舍得玷污这份无暇的信赖。如果自己真不顾一切了,自己和完颜洪烈还有什么区别。 大师兄说的不假,自己会的那些本事杀伐之气太重,幸而自己教得还不算多,只着重教了一下全真剑法。改日跟徒弟他说一声,让他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招式停了吧,只练习全真剑法就可。 这全真剑法由重阳真人所创,稳重端严,昔年重阳真人在华山论剑中力压南帝北丐东邪西毒四大高手,其中就有用到全真剑法,若康儿能练到高深处,好歹能在赌斗中加一分胜算。 只可惜,自己师兄弟几个因资质不够,都未习得师父的《先天功》。《先天功》乃性命双/修的无上功法,更有祛病强身、延年益寿的奇效。若是有它在手,既能颐养身心,又能增加淬炼功力,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功法能比它更适合现在的乔衡了。 想到这里,丘处机神色微动,虽然他,以及师兄、师弟、师妹虽都因资质所限,未曾习得《先天功》,但他知道,大师兄那里是留着一份师父传下来的《先天功》手稿的。 如果能说服大师兄把《先天功》…… 丘处机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陷入肌肤里,只差少许就会刺出鲜血。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讨要,大师兄有很大可能是愿意将《先天功》交予康儿的。 但他当初与江南七怪说好的,各自将自身的本事传给自己的徒弟,而自己根本不会《先天功》,这《先天功》根本无法算作自身的本事,他哪能违背赌约让康儿学习《先天功》!要是让江南七怪知道此事,还不是要嘲笑死自己。 就算大师兄主动拿出这部功法让康儿练,自己也是要挡上一挡的。 虽说自己完全可以边学《先天功》边教给徒弟,然而师父他还在世时就不愿意传授给自己这部功法,自己又怎可在他去世后做出这等欺师之事。 丘处机带着几分愧疚的心道,等康儿替自己完成这个赌约,自己一定为他讨来《先天功》。 算来算去,他对这个徒弟终归是亏欠太多。 …… 乔衡在得知自己被丘处机送到马钰身边,让自己跟着掌教清修时,心中并无不满,确切点来说他是颇为乐意,甚至可以说,他是觉得幸福的。 他终是忍不住懈怠懒倦一次。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不必绞尽脑汁与人斗智斗勇,更不必费尽心机苦苦求生,拿着一卷经文,默默看上一日,或是迎着山间清风盘膝打坐,乔衡只觉得有一种由内而生的惬意弥散到四肢百骸。 马钰对此颇感惊奇,少年人往往心浮气躁,天性跳脱,即使是他的那几个亲传弟子,也难以忍受枯燥一直陪着自己修身养性,他这个师侄却能安之若素。即使伴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起枯坐一整日,末了时,面上仍旧不显任何憋闷浮躁之态,与自己说起话来,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和煦清朗的腔调,笑起来,还是那种温温和和的样子。 唉,这样一个徒弟,也难怪师弟如此疼他了。 有时马钰竟禁不住升起几分若乔衡不是丘处机的徒弟,被自己收入门下该多好的心思。话又说回来,他这个师侄与丘师弟还真是没一处地方相像。师弟他爱较真争先,他这个师侄,心性平和,偏偏不爱争斗,这两人怎么就成了一对师徒呢?果然是天意难测。 马钰也曾在修行之余,旁敲侧击着向乔衡问了一些完颜洪烈与之相处时的事情。他这个师侄的身世是个大问题,师弟做事顾头不顾尾,自己这个做师兄的总要为师弟筹划一下,日后该如何吐露真相。 “父王他一向待我很好,此番离家良久,父王他一定忧心不已。” 得到这样的回话,马钰也不知该再说什么。他这个师侄怎知自己是在认贼作父,日后挑明身世时,让他这个师侄该如何自处啊。 …… 日居月诸,时光荏苒。 在乔衡成为丘处机的亲传弟子约莫有两个年头后,丘处机从外门弟子中简拔出了一个少年,收作二弟子。他姓尹,名志平。 这尹志平虽然比乔衡晚了两年拜师,要叫乔衡师兄,但他的年纪却是比乔衡还要大上一两岁。再加上他身形健朗,他与乔衡站一块,不明底细的人定会以为尹志平才是当师兄的那个。 “我座下弟子稀少,加上你也不过才两人。志平,你师兄虽比你早入门,但年岁却比你小,他常跟着你掌教师伯修习,我多有照料不到的时候,在我无暇他顾的时候,你且代我多多看顾你师兄。他因身体之故,不宜争斗,你们师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才好……” 丘处机零零总总的说了一些话,尹志平开始时无比郑重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却忍不住眉头一挑。怎么感觉自己才是大师兄,而师父正在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新来的小师弟似的。 事实上,这也不全是尹志平的错觉。 在《先天功》一事上,丘处机一直心含愧疚。 丘处机看得出来,大师兄非常喜爱乔衡,说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徒弟来教导也不为过。而他又深知自己这个徒弟在武学上的天赋有多高,据大师兄所言,此子还深得清静无为的要领。可以这么说,《先天功》的每一项传授要求,他这个弟子都已达到。 他原本还想着,等赌约完成后,他再想个说辞从大师兄那里要来《先天功》,结果根本不用他开口讨要,大师兄就已经动了心思想要传授《先天功》,丘处机哪想到自己当日所做的假设竟然成真了。 话说,全真教每年除夕前三日,门下弟子大较武功。去年,他这个徒弟仅靠一套基础全真心法以及全真剑法,就能力压王处一师弟的那几个弟子。他清楚江南七怪的底子,这几人的内家功夫靠的是日积月累,他们练习的功法不过是大路货色,他们教出来的徒弟内功估计好不到哪去。 这么看来,就算没有《先天功》,这场赌约的输家也不一定非得是自己! 于是,丘处机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拦下了大师兄的这个心思。 在要不要暂时放弃跟着自己练武,选择跟随大师兄修身养性的问题上,他已经让步了一次,他实在做不到再一次退让了。 然而他深知自己其实早已有所动摇,这《先天功》就算练了又如何,只要大师兄不说,自己不说,康儿也不说,江南七怪又能从何得知。 丘处机内心深处的矛盾马钰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提点,每每只得暗叹不已。 平日里丘处机对乔衡多有补偿之意,只恨不能贴身照顾他。就连丘处机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收这个二弟子时,只是单纯的想收个徒弟,还是为了乔衡所收。 尹志平入门不久,有关自己那个师兄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只是听闻对方身体不好,一直跟着掌教清修。如今听师父这么一说,看来这传言并不为假。 不管心里想了些什么,在丘处机说完后,正跪着的尹志平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了一句:“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丘处机看着自己新收的弟子,不期然的再次想起自己的大弟子。他这个二弟子资质也是相当不错的,只可惜有珠玉在前,尹志平却是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起来吧。” 与此同时,房间外传来一道缓急有序的脚步声,丘处机向房门外看了一眼,说:“你师兄过来了。” 他见自己的首徒神情泰然,步履闲适的走来,丘处机面上露出些许笑意。 乔衡迈过门槛,先是向丘处机见了一礼,然后看向尹志平,这陌生的少年一身全真教弟子青衫,他问:“这就是师弟了吧?” 丘处机道:“正是你师弟,尹志平。” “尹志平”这个名字乔衡倒不陌生。关于《射雕英雄传》一书,他在不同的世界中阅览过无数次,虽说不上记忆犹新,但对于尹志平这个人物他还是记得的。他这个师弟,不正是未来强/暴了小龙女的那个道士?又思及如果自己今生留下子嗣的话,这小龙女说不定依旧会成为自己的儿媳。这其中的种种牵扯勾连,也称得上一句有趣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大大方方的将尹志平看了个够。 尹志平迎着乔衡的目光向他行礼,其人神情朗朗,依稀可窥见日后长眉俊目的模样。他道:“志平见过师兄。” 乔衡也回了一礼。 尹志平说:“师弟入门较晚,还望师兄平时不吝指教。” 乔衡:“师弟客气了,谈不上什么指教,师父的本事我未学到几分,不过若师弟在全真剑法以及基础心法上有不解之处,我倒是还能解答一二。” 尹志平见他眼神清澄,态度坦然,眉目间丝毫没有骄矜之色,双眼里只有对自己这个刚成为他师弟的人的好奇之色,且对方语气舒缓,带着似有若无的歉意与恳挚。之前他隐隐约约听说,他这个师兄出身富贵人家,还是什么世家子弟,又颇得师父和掌教宠爱,本以为这样的人该是有些目中无人的性子,不承想这一见之下,却发现对方是个好相处的。 丘处机听到这里,对尹志平说了一句:“你师兄所学与你并不尽数相同。” 尹志平心里有些不解,心知此时不便询问,日后再找个机会问问师父好了。他觉得有道视线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他顺着视线看去,见还是自己那个师兄。 乔衡见他也向自己看过来,就向他微颔首,却是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大家发现我又失踪了,那我一定是被外星人抓到火星上开垦荒地去了…… ps:感谢——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诗酒趁年华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43、射雕英雄传(六) 时间有如白驹过隙,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 前几日终南山上开始落雪, 洋洋洒洒的雪花使全真教陷入了一片银装素裹中。 终南山上某片小树林里, 时不时传来交谈声。细看下,原来是几个年轻的道士在那儿说话。其中一人,正是玉阳子真人王处一的弟子赵志敬。 赵志敬在原地踱了几步, 然后猛地转身, 对着他身后的一个道士,道:“师弟, 你可打听清楚了,今年我全真教大较武功时, 那个病秧子真的不参加了?” 那个被赵志敬问话的道士,笃定地点了下头, 说:“师弟敢肯定这个消息绝对是真的!” 听到他的回答, 赵志敬脸上的神色并无变化。被问话的那个道士虽然觉得赵师兄脸上的表情与往日没什么大的不同,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总觉得赵师兄今日的眼神透露出隐隐的怒意。他下意识的与赵师兄的眼睛对视了一下,没由来的一阵胆寒。 另外一名与赵志敬差不多年纪的道士, 笑着向赵志敬拱手:“师弟在此先一步恭喜赵师兄在大比中旗开得胜了, ‘第一’这个名头对赵师兄来说, 还不是有如囊中取物。” 赵志敬怒极反笑,斥道:“愚不可及!” 那名向赵志敬道喜的道士被他骂愣了。 赵志敬快步在原地再次踱了几下, 他实在懒得跟这些人解释。 天知道他那位丘师伯是在哪里收的好徒弟,仅靠一套普通的全真心法配合着全真剑法,就能在每年的门派大比中夺得第一! 按理来说, 全真教第三代首座弟子的名头,合该落在此人身上了,可掌教师伯和丘师伯偏偏因着这人身体不好的缘故,不愿他为俗物劳心费神,就把这个首座弟子的名头按在了自己头上。 他当然很高兴自己能成为首座弟子,但他不想通过这种方法得到首座弟子的名头!看起来就像是那个病秧子不屑要,然后施舍给自己的似的,自己在掌教真人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补。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万年老二,背地里有多少人笑话过! 他估摸着自己的实力与对方在伯仲间。呵,那个病秧子可是掌教真人和丘师伯的宝贝疙瘩,旁人哪敢伤他分毫!要不是自己顾忌刀剑无眼有可能会伤到对方,每次都束手束脚的,自己哪会输给这人。 这一年自己的武功精进了不少,他自忖,自己今年定能将对方完好无伤的擒拿下来,以振自己的名声。谁想到对方今年居然不参加门派大比了。 这就好比自己一记狠拳打在了棉花里,让赵志敬如何能不窝火。 赵志敬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说:“你们都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勿要外传。” “师兄放心,师弟定会守口如瓶!” 赵志敬不放心地又道:“平日里,你们勿要主动撩拨那人,他不是个好相与的。”这话说的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两个道士听得有如云山雾罩,那人可是全真教上下公认的好相处,怎么到了赵师兄嘴里却完全变了个样。 “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再在这里练一会儿剑。”赵志敬摆了下手,赶走了这两人。 …… 石板道上传来脚踩积雪的吱呀声,一个看起来仅有十八岁左右的年轻道士,正擎着一把油纸伞,从道路另一边缓步走来。 乔衡边走着边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终南山上待了几个年头了,后知后觉的发现丘处机与江南七怪的十八年之约快到了。 说实在的,乔衡对于与郭靖比武并没有太大的期待,或者该说,他对于与“主角”这类存在进行任何比试都毫无兴趣。 每当他尝试着与这类人争斗比试一番,他就不得不再一次深刻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被世界所钟爱的人。在这类人面前,巧合不再是巧合,偶然不再是偶然,只要能对他们有利,再小概率的事件也能发生在他们身上,想来幸运女神的私生子也不过如此了。 天知道他在这上面栽倒了多少次,多少次被命运大门磕得头破血流。他一点一点的积累下宝贵的经验,让他不至于被命运玩弄得太狼狈,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渐渐学会翻盘。 当然,他与郭靖的这场赌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输了也没关系,只不过他总是很容易被这类事情,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蓦地,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开口道:“赵师兄。” 从斜侧面插过来的小道上走过来的赵志敬,也停下了脚步。“原来是志康师弟。”没想到居然能碰上这人。 话说,自己至今仍不知道他这个师弟的俗家姓氏是什么。掌教真人和丘师伯介绍他时,也只说他单名一个“康”字。大家称呼他时,也只是按辈分在名字前面又加了一个“志”,直接叫他“志康”了。 掌教真人和丘师伯的意思实在耐人寻味。 赵志敬寻思着,他这个师弟应该的确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是出身富贵人家,只是对方究竟是宋人的富贵子弟,还是金人的富贵子弟就两说了。 赵志敬也算是猜对了一半。 当初,马钰虽然支持丘处机将乔衡接上山来,但他是万万不敢让乔衡顶着“完颜”这个姓氏在全真教内行走的。不说他本来就不该姓完颜,单从全真教的立场来将,他们就不能收一个金人的小王爷当亲传弟子。 乔衡向他点了下头,说:“若赵师兄无事,容师弟先一步离开了。” 赵志敬沉默了一下,终还是开口叫住了他。他说:“师弟还请留步。” 乔衡站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向赵志敬,“不知师兄有何指教?” 赵志敬说:“不敢在志康师弟面前谈什么指教,为兄只是听说师弟今年不打算参加门派大比了,前来询问一下这事真假罢了。” 乔衡承认道:“确有此事。” 赵志敬面上露出一丝惋惜,继而又问:“这是为何?” 乔衡解释道:“师弟多年不曾回家,师父觉得我该回家看看了。” “原来如此,师兄就不多纠缠师弟了,改日有缘,为兄再与师弟畅聊吧!” 乔衡与赵志敬道别:“他日若师兄有谈兴,师弟定当作陪。” 与赵志敬分别后,乔衡在还未来得及扫雪的石板道上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来到了丘处机的居所。他站在屋檐下收起伞,轻轻抖落了伞面上的薄雪后,将伞立在了墙根处。 他敲了下门,出声道:“师父。” 里面立即传来丘处机的回复:“是康儿啊,进来吧。” 丘处机在乔衡进来后,让他自行寻了个木椅坐下,然后自顾自地开口:“明日你就下山吧,为师与你师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过段时间也去找你。” 乔衡自然猜得出丘处机为何也要下山,他只作不知,询问道:“师父可是有事要下山处理?弟子不才,还望能为师父献上浅薄之力。” 丘处机定定地看着他,仿若叹息般说:“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此事……非你不可。” 乔衡的眼里流露出恰如其分的好奇。“是何事?” 丘处机却是久久没有作答。良久后,他突然出声道:“你去跟你掌教师伯说一声,也好让他知道你明日就要下山了。” 见丘处机不打算再说什么,乔衡只好回了一句:“弟子遵命。” 他站起身来到门口处,见屋外还在飘扬着片片雪花,他抬起了手,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入他掌中,却又很快的消弭殆尽,只残留一滴水迹。 屋内的丘处机抬眸看了乔衡一眼,正好撞见弟子正在抬手接雪的动作,他无奈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 在见过丘处机后,乔衡又去拜见掌教马钰。 当他来到重阳宫后殿时,马钰看到他,极为随性亲昵地说:“来得正好,我正要遣人找你。外面冷,你先坐下暖暖身子,茶壶里的水也是热的,要喝的话自己倒就行。” 乔衡:“不知大师伯有何吩咐?”一开始他只称呼马钰掌教真人、掌教师伯,后来两人关系日益密切,他就直接叫马钰为大师伯了。 马钰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这几日是不是要下山了?” “弟子明日下山。”然后带着点疑惑,他问,“大师伯是怎么知道的?” 马钰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这样说道:“我猜也是。” 马钰犹豫了一下,问:“你师父可有跟你说什么?” 乔衡想了想,老实地回答:“师父只说让我先一步回家探亲,他和尹师弟晚一步下山,然后去找我。” 看来丘师弟还是没说出他的身世来。马钰看着他,当日这个师侄拜入全真教时还不及自己肩膀高,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如今他就长成了挺拔如竹的模样。 “你师父他……”马钰仅吐出了四个字,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他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下,最终下定了决心,说:“当你再回到全真教时,师伯我便做主把重阳真人的《先天功》传授给你。” 当他再次回到全真教时,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果他执意认贼作父,相信他是不会再回全真教了。如果他与完颜洪烈划清界限,回到全真教,自己就把《先天功》给他。 想到这里,马钰又忍不住苦叹。他这个师侄如今又怎会懂得自己这句话里深藏的含义。 只希望他这个师侄,千万不要一时糊涂,做下后悔莫及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居!然!更!新!了! ……我先大家一步把这话说出来了 ps:感谢—— 流年染指碎念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16293867扔了一个手榴弹 16293867在专栏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手榴弹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地雷 44、射雕英雄传(七) 马钰居然要给他《先天功》…… 大师伯竟也舍得。 乔衡所吃惊的, 并不是大师伯愿意把《先天功》拿出来传授出去这一件事, 功法再好, 如果没人练习断了传承,也不过是废纸一沓,想必这事身为一教之掌的马钰看得比谁都清楚。但如果被马钰传授功法的那个人成为自己, 他可就真的是倍感意外了。 非是他妄自菲薄, 认为自己武艺平平、资质愚钝、不堪造就、愧对这部功法。只是在他看来,他在钟南山上的这几年虽是在尽己所能的装乖卖之后巧, 赢得了马钰的爱护,但自己头上那顶“认贼作父”的帽子还老老实实地戴在那呢。 易地而处, 他觉得,像自己这种身世复杂, 仅从身份上来说就已经与全真教产生天然隔阂的人, 完全不让自己有机会接触《先天功》才是正理。 就算马钰突然善心大发,真的要把《先天功》这种门派至宝交予他, 也该等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并与完颜洪烈彻底决裂后,再向自己透露口风才对。现在就对他说了, 马钰就不怕他与郭靖比完武后, 装出一副已经与完颜洪烈一刀两断的样子, 回到钟南山把《先天功》骗到手转身就走,继续为完颜洪烈鞍前马后? 马钰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得而知, 不过既然有人想授给他无上功法,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乔衡与丘处机道了声别,然后就下了山。在山下全真教的养马处,他挑了一匹高头大马。 养马弟子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师兄这是要去哪?”现在门派中都谣传这位师兄将要放弃此次的门派大比,莫非传言都是真的? 乔衡解释了一句:“多年未归家,趁着年底还有些时间,回家看看。” 养马弟子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路上雪多,师兄骑马时多加小心。” “有劳师弟关心了。” 于是,乔衡就这样轻装简行的上了路。 他一个人优哉游哉的行在路上,马蹄踩在半是污浊半是洁净的雪泥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路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马钰见过郭靖了吗? 这可真说不准,马钰有闭关清修的习惯,他若是打着闭关的名头,暗地里跑到草原上去找郭靖也不会有人知道。 若按原著中的进程的来看,马钰自然是已前往草原见过郭靖了,非但见了郭靖一面,马钰还传授给了他一部内功心法,并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予以悉心教导。但自己这世说是日日跟随在马钰身边也不为过,他倒是不曾记得马钰哪次闭关的时间足足长达两年。 然而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的,他只当丘处机已经见过了郭靖,并且传授了《先天功》。 没错,就是《先天功》。 数载转世中,他曾见过无数人推测原著中的马钰当初究竟传了郭靖什么神功妙法,居然能让郭靖在短短的年月里,就从基本不通内功的水准,提高到可以与内功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积年老怪相媲美的程度。 别看马钰嘴上说的不过是“一点儿强身养性、以保天年的法门”,但江南七怪中的韩小莹一语就道出“那人传授靖儿的是上乘内功”。 辗转分析,左思右想,除了王重阳传下的《先天功》,马钰还能传授给他哪部功法能达到这种效果? 至于这场赌斗的公平性,说实话,除了丘处机希望自己的徒弟赢以外,还有哪个人盼望着他赢?没有了。 就连与丘处机排行相近的王处一,从郭靖口中得知马钰私下里传授过他武功时,不也是左一句“大师哥教过你功夫,好极啦!那我还有甚么顾虑”,右一句“听说他(丘处机)收了一个姓杨的弟子,说要到嘉兴和你比武,不知那姓杨的功夫如何。你放心,有我在这里,决不能叫你吃亏”。 他们都忙不迭的为郭靖的武功添砖加瓦,至于杨康,不提也罢。 有这种最初印象在,也难怪乔衡会对马钰的倾心相待心存疑虑了,他冷漠得心安理得。 …… 终南山上落雪纷纷,路上的积雪能完全没了马蹄,而金国京城中都这边却是只落了一层薄薄的小雪,这之后,又恰逢接连几日的好太阳,道路上已是看不出丝毫雪迹。即使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冬季,中都的街道上依旧难掩它的繁华。车马琳琳,沿街少不了挑着担子的货郎的叫卖声。道路两旁,酒招茶匾、红楼画阁、豪商巨铺比比皆是。 一步入闹市,乔衡就下马而行。他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 他明明就这样如常人般牵马行走着,却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所有纷芜,遍布尘世的蜩沸,都好似与他无关。他身周宛若有一层无形的界限,将四周的喧杂与之隔绝开来。 “诶,这位让一让。”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乔衡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只见身后一男子疾着步与他擦肩而过。 “谢了啊!” 这人前进的方向人声鼎沸,喧哗声阵阵,其间还夹杂着声声喝彩。 前方重重人影无疑会正好挡住乔衡的去路,要想穿过前面这一群人,这对手中还牵着一匹马的他来说,实在是个麻烦。 也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他停下脚步,运起目力遥遥望去。只见人群中央立着一根长杆,杆上挑着一顶白底红花的锦旗,用金线绣着四个大字——“比武招亲”。 他愣了一下,原来剧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 虽然时间似乎与原著对不上,当然,这不过蝴蝶效应产生的结果罢了。 良好的耳力,使得他轻而易举的听到了前方的说话声。 那展“比武招亲”的大旗下,有一汉子正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山东人氏。路经贵地,一不求名,二不为利,只为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 听到此处,乔衡已是知道他后面会说些什么,实在没兴趣继续听下去。 什么“穆易”,不过是玩了一出文字游戏。变“穆”为“木”,再将“易”稍稍变形,两者相加,不就是一个“楊”字。 杨铁心,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 若换做常人,或许会想着既然已经遇上了这场比武招亲,干脆顺应剧情去掺和一把热闹好了,毕竟这可是原著中的经典情节,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就算不瞎掺和剧情,还可以单纯的围观一下,若是能顺手帮上点忙,也算是为日后的相认打好基础,搭桥铺路了。就算日后真打算认贼作父认到底了,也能趁此观察一下杨铁心,探探他的虚实,说不准可以直接尝试弄死他。 总而言之,此时顺应一下剧情根本没有什么坏处。 乔衡却不。 谁让他偏偏是个拧性子。即使这一载又一载的轮回,几乎磨平了他的棱角,拔尽了他身上的尖刺,这一点却是死都不变。 就像是在灰姑娘世界里,他那个名义上的好姐姐,挖尽心思的想把她那两个女儿嫁给他,然而不管她如何旁敲侧击,他就是不说句准话,也不明确的拒绝。死都吊着她。 又比如上一世,虽说他要是愿意的话,他还是能再强撑着活一段时间。但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该到了楚留香发现蝙蝠岛的秘密的时候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能瞒得住楚留香。可是……就算楚留香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他掐算着时间,让自己提前离世了一步。别说把他拉出去让世人惩治了,有原东园在,楚留香连他的尸身都别想碰一下。非但如此,楚留香怕是还要帮助原东园对蝙蝠岛的遗留问题进行扫尾,或许还会帮忙掩盖真相,毕竟他已死去,蝙蝠岛的没落已成必然,人死为大,重情重义的楚香帅怎能忍得“至交好友”的父亲一边忍受丧子之痛,一边面对江湖中的一片骂名呢?楚留香当然不忍得! 说他天性诡谲,心思阴沉也好,说他为人恶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罢。他不高兴了,就爱跟人拧着来。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仅观其外形的话,任何人都难免觉得其有如沅芷澧兰,端的是俊逸非凡。 然后,他拍了拍马颈,拉了下缰绳,二话不说调转了前行方向。 …… “王妃容禀,王爷刚遣人送来了一些新来的银岭炭,据说这种炭烟小烧得久,要不要换上?” “不用了,我这里哪用得着这么好的炭。”包惜弱推拒道。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凝起双眉,双目间含着忧虑,也不知康儿在山上过得怎样,听说终南山上多苦修之士,不知他那里炭够不够。 她知道完颜洪烈曾派人往终南山上送过几次东西,但都被人挡了下来。 包惜弱并不知道,马钰和丘处机巴不得乔衡和完颜洪烈之间的联系断得一干二净,又担心完颜洪烈在送过去的东西上动手脚,自然把他送过来的东西都推得一干二净。 包惜弱很是担心,丘道长一看就知是个严厉的,康儿想必吃尽了苦头了。 想到丘处机,她攥着手帕的手就不禁紧了几分。当初丘道长看在她的面子上,愿意帮她遮掩康儿的身世直到他与那郭家之子比武之时。其实早在她与丘道长见面之前的无数个日夜里,她就在思索,她该如何向康儿坦白他的身世,这一犹豫就一直犹豫到了今天。可是时至今日,她仍然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她心中的惶恐与日俱增。 “母亲。” 恍惚间,包惜弱似是听到了儿子的说话声。 她向着门口看了一眼,只见一名身姿秀颀的青年踏门而入。明亮的光线穿过门扉打在他身上,他身周一片朦胧,好似踏碎了一地的阳光,那迸溅而起的光芒碎片几乎刺痛了包惜弱的双眼,让她有种垂泪之欲。 即使已经几年未见,她却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自己与杨铁心诞下的儿子。他长大了。 “我回来了。” 待他走到自己面前,包惜弱才回过神来。她拉起他的手,一片冰凉。她忙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水。 她眼里欢喜,嘴里却言不由衷地责怪着:“怎么偏赶着这个时候回来了?别看外面太阳大好,但这天还冷着呢,你要是病了怎么办!再过一两个月,等着暖和了再回来也不迟。” 乔衡接过杯子,说:“师父说我这么多年都没回来,是该趁着还没过年回来看看了,过了年我都十八了,再不回来也未免太不像话。就是师父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说是主持完门派大比,就过来找我。” 一开始,包惜弱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听着乔衡说话,但听到最后,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康儿不明白他师父下山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然而她明白。 她眼神游移了一下,强笑道:“你师父这是不放心你,怕你下了山就疲懒了不愿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我准备恢复更新大家信不信…… ps:感谢—— 百里如画扔了一个地雷 路人甲扔了一个地雷 1234567扔了一个地雷 冉大侠扔了一个地雷 冉大侠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罗十八╭(~▽~)╮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手榴弹 45、射雕英雄传(八) 话说另一边, 郭靖正和杨铁心在一起。 他们两人能凑成堆倒不是什么巧合。 在中都这种各路人马都有的地方比武招亲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保不准就招惹上什么难缠的牛鬼蛇神了。 穆念慈在杨铁心的悉心教导下, 虽说是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但总的来说,她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高手。她一连挫败了几个见她貌美想占便宜的男子, 然后终于踢到铁板了。 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神情阴沉的男人, 只论武功,他大概还比不过穆念慈, 只是他使得一手下三滥的功夫,那双手怎么不规矩怎么来。穆念慈一个姑娘, 羞愤交加之下满面通红。 台下看热闹的人不少,一时间倒是传出不少淫/声浪/语。 杨铁心气极。 刚从草原来到金国中都的郭靖, 自一开始就在武台下站着, 虽然他在此之前根本不曾见识过比武招亲的场景,但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不太对。 他生性正直, 自是看不过这人的做派,没等杨铁心上前替穆念慈解围, 就起身一跃, 跳到了比武招亲台上。他并没有动手, 而是有些笨拙的好言相劝道:“你不要这样,你若想娶她, 这样做不好。”他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憋了一下,也只是说出这么一句来。 男人一愣, 接着眉头一皱,恶声道:“哪来的愣头小子!”说罢,直接一掌打向郭靖。 郭靖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说直接动手,他又不想和对方打,只好硬生生挨了他一掌。 那男人见一击不成又是一掌。郭靖下意识反推了一下,一来二去,两人在台上打斗了起来。 却说这杨铁心,自郭靖被那男人打了一掌后,就呆愣住了,他目光停留在比武台上,一眨不眨。即使穆念慈有些仓皇的来到他身边,问他现下该如何是好,他也没什么反应。 之前在台上还一副英姿飒爽模样的穆念慈,此时正被自家养父的反常行为吓得双睫盈泪:“爹爹,你可还好?” 郭靖和那男人打了几招,这人又哪是郭靖的对手,不一会就被郭靖下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郭靖解决了那男人,帮穆念慈解决了个麻烦,也没有什么挟恩图报的心思,他只是弯腰拾起了自己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一把匕首,把它揣到了怀里,然后就准备离开。 杨铁心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他连忙大步上前,拦住了郭靖的去路。他说:“这位少侠请留步,承蒙少侠解围,在下无以为报,可否赏面到陋居一坐?” 郭靖心直口笨,推辞不过,只好随着杨铁心来到了他暂居的地方。 杨铁心聊起之前的事情,向郭靖一再道谢,直说的郭靖万分不好意思。 杨铁心咬了咬牙,终是迫不及待地提出了个要求:“少侠,让我看看你之前掉在地上的匕首可好?” “……当然可以。”郭靖有些茫然的把匕首递给了杨铁心。 说是匕首,其实是短剑的样式。 杨铁心颤抖着手接过匕首,手指轻轻摸过手柄处,在柄上流连不已。 他深吸一口气,眼圈鼻头俱是一酸,向着有些无措的郭靖问了一个他一直不曾问的问题:“少侠可是姓郭,名靖?” “我是。” 一十八年,整整一十八年,他的双鬓从乌黑变作了银白,眉目间萦上了风霜。他妻离子散,也不知他们母子两人还活着没。如今见了义兄之子,往昔的一幕幕不禁涌上心头。 杨铁心仰起头说不出是叹息了一声,还是笑了一声,这声音里百味杂陈,满是桑沧心酸。 他复又低下头,手指再次摸索了一遍这匕首柄,只见上面刻有两个字——杨康。 …… 得知自己儿子终于从终南山上回来了的完颜洪烈,这几日异常高兴,他在府邸里连摆了三日的酒席,逢人就夸乔衡。 有这分离的几年打基础,乔衡不再竭力模仿原本的完颜康的做派,显露出丝丝本性,也没有任何人觉得违和怀疑,只认为全真教不愧是名门大派,这调/教人的手段就是不一样。 完颜洪烈心想自己这儿子几年未归,府邸里的衣物想来都穿不上了。虽然他每年都让绣娘估摸着康儿的尺寸,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都备上几套,但这样估摸着尺寸做出来的衣服哪有量好了尺寸现做的舒服贴身。 还有,康儿屋里的摆设也都该换一换了,即使他吩咐过仆役小心打理着房间,即使是一方砚台、一枚花瓶都不得损坏,但里面的东西毕竟都是几年前的了,现在看去,一些物件都有些过时了,在完颜洪烈眼里,这些旧物当然都要换掉。 对了,贴身伺候的小厮婢女也该重新选拔一番。之前伺候他的那些仆役,有一些到了年限离府了,有一些成亲换到其他岗位了,还有一些见世子久不回府没什么前途,塞给管家些许钱财调到其他地方干活了。 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总总的一大堆事项。 于是,随着乔衡的回归,王府陷入一片忙碌中。 这天一大早,乔衡刚用完早膳,就被一大堆绣娘围了上来。 先是上来两人,手脚麻利地替他量完了身体各项尺寸。然后又进来一拨人,向他呈上了各种绫罗绸缎的样品。 王府的管家脸带笑意的向他询问:“小王爷可有喜欢的布料?这些绣娘都是经年老手,各种绣活都做得,小王爷放心让她们置办衣物就是。” 乔衡可有可无地说:“不必这么麻烦,随意从里面挑几种摸起来舒服的料子就行。” 管家的脸色不变,依旧笑脸相迎。待离开了房间,他直接吩咐道:“这些料子全要了,一样做一套,府里的其他绣活都先放下,先做好小王爷的衣物再说别的。” 至于房间里的摆设,完颜洪烈直接大手一挥,派人拿着府库的钥匙,让乔衡自行挑选了。 这里面不仅有历年皇帝赏赐下来的奇珍,还有完颜洪烈的下属逢年过节进献上来的各种异宝,更有自武林中收缴的种种珍贵之物。 完颜洪烈这么热情,乔衡倒也不好一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惹得完颜洪烈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也就顺意从府库里挑选了一大堆物件。 而挑选小厮、婢女、侍卫的事情,实在没这方面兴致的乔衡就全权交给完颜洪烈了。 乔衡这无意识的举动,让完颜洪烈很是感动了一番,原本他还以为康儿去终南山这几年会和自己生分了,如今看来,康儿还是如此依赖亲近自己。 王爷心情好,底下伺候的人也开心。 不过王府里的热闹没能持续多久。 乔衡病倒了。 王府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这也难怪,他的身体本就较常人弱上几分,即使有内力护体,也没好到哪里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大冬天一连多日赶路,生病了也不是很让人意外。虽然他有意识的合理作息健康饮食,一路上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但一回到府中心神松弛,这一松懈难免让风邪入了体。 乔衡惯是能忍的,他的情况他自己清楚,有时他是真生病,吃点药就好了,而有时……就根本不是病不病的事情,要是吃点药就好了,他那么多次轮回转世该有多轻松。可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却难以对他人明说,一旦遇上这种非生病的情况,只能累得大夫愁容满面,自己服药服得心烦气躁,一来二去,他要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也就懒得请大夫诊治了,反正若是一般的生病,熬熬就过去了,若不是生病,请大夫也没用。 然而纵是老马亦有失蹄时,偶有一次估计错误,就足够他彻底病倒了。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直到丘处机主持完门派大比,从山上下来,来到王府时,乔衡的病情才刚刚有所起色。 只见他那本就不壮硕的身材又清减了几分,初看去,却是连双/唇的血色都淡了下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那目光犹如深冬寒夜的烛火,再是引人注目不过,又直透人心。 丘处机是万万没想到,离别时还什么事都没有的大弟子,等到再见面时,竟是这番模样。 他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乔衡无所谓地为丘处机斟了一杯茶,“是弟子的过错,略有疏忽,就小病了一场。有劳师父挂心,弟子近日已经好多了。” 丘处机自然听得出他没有说实话,看他这副样子,又哪里像是小病了一场的模样!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这定然又是完颜洪烈搞的鬼。 好啊,他这个弟子一回来,完颜洪烈就巴不得赶紧弄死他,好一个心思歹毒之辈!这王府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师父,尹师弟呢?” “他有点事,就不过来了。”丘处机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丘处机此时心中大悔,万不敢让他早一步回来,若是他随着自己下山,又哪里会遇到这种事情。 他心中沉郁难言,喝了一口乔衡倒的茶,逐渐冷静下来。 他让乔衡自己先一步回来的缘故,就是为了委婉的提醒包惜弱期限已到,该考虑考虑怎么坦白身世了,也不知包惜弱想得怎么样了。 他喝完茶,让乔衡独自休息,然后直接找上了包惜弱。 包惜弱的神情中带着几分疲惫,此时的她穿着一身月牙白色的衣物,更衬得她形容憔悴。 丘处机一眼就看出她的状态不对,她的神情带着几分担忧与焦虑,可这其中又好似有欣喜一闪而过,种种纠结之下,竟显出几分毛骨悚然之感,实不像一个担忧儿子康复得如何或是在忧虑如何坦白儿子身世的母亲该有的神情。 包惜弱怔怔地望着窗外,双手紧紧握成拳,似是对丘处机的到来若无所觉。 还没等丘处机开口询问她怎么了,包惜弱主动开口说:“前日,我因担忧康儿,就去寺庙里上了柱香,为他求了道平安符。”她知道丘处机的来意,可她张开口说的却是与之毫不相干的事情。 丘处机不是那等有门户之见的人,他虽是个道士,但听见包惜弱说她去佛寺里拜佛也没有什么不悦。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包惜弱在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又毫无预兆地扔下了一个白日炸雷:“长春子道长,我遇见铁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那文今天大概会很晚很晚很晚才会更 ps:昨天发出的恢复更新的豪言壮语,今天实践了一下,感觉太恐怖! pps:感谢—— 海晏河清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21:36:07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9:40:13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8:50:09 唐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2:51:02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2:40:57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2:40:27 拽拽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2:34:49 晓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1:33:10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0:55:05 gajp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0:46:04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7 10:43:18 46、射雕英雄传(九) …… 每个剧情世界的发展都有一定的惯性, 包惜弱与杨铁心这两人如原著中那样相认了。 整个相认的过程充满了巧合与戏剧性。 话说, 杨铁心与郭靖这对叔侄相认后, 在交谈间杨铁心从郭靖口中得知自己妻儿未死,心中不禁欣喜若狂。紧接着,又听闻他那个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孩儿与郭靖还有一个未完成的赌斗之约, 他心中又是一阵悲苦, 一十八年间,他既不曾抚养那个孩子长大, 也不曾教过他一招半式,他见郭靖武艺不弱, 也不知他那个孩儿会是输是赢。 这一边包惜弱为了乔衡去寺庙里上香祈福,另一边杨铁心也前往寺庙去为自己那十八年未见的妻儿求一个平安。 于是, 这两人就在寺庙里相遇了。 包惜弱在王府里呆了十八年, 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她的容颜较之从前并未有太大的改变。而杨铁心这么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面上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包惜弱竟是第一眼未认出杨铁心来, 但杨铁心第一眼就看出了她就是那与自己分别十数年的妻子。 他观其一举一动, 再看其身上的绫罗绸缎, 又隐隐约约想起跟在她身边那个小丫鬟一开始称呼她的那声“王妃”。 他心中悲痛,竟是一时间提不上气来, 心中一股郁气难发,当着包惜弱的面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包惜弱为人过分良善荏弱,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跌倒在地, 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急忙扶他到一旁的大青石上坐下,之后又吩咐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去请大夫,独自一人陪着这生病之人。 想也知道,这两人就是在这独处的片刻内,不知怎的拉扯了一番,居然如原著中那样夫妻相认了。 …… 这厢,乔衡正坐在屋内一张八仙桌旁,手中持着一卷他从完颜洪烈的府库里淘来得竹简。阳光打过来的松影斜斜地铺在桌面上,随着窗外的和风轻轻摇曳。 他用另一只手拿起茶杯,边阅览着竹简上的内容边喝了一口茶。他刚把这一口茶水含进嘴里,双眉就下意识的微微蹙起。 他放下茶杯,视线仍旧停留在竹简上,他说:“这茶味道不对。” 侍候在一旁的丫鬟被他这句话吓得发抖,她刚被王爷挑过来侍候世子,难道这就要出纰漏了?她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奴婢给小王爷重沏一壶茶?” 乔衡不置可否。 丫鬟大着胆子拿着托盘,把茶杯以及茶壶放到托盘上,见小王爷没反对,就走出房间重沏茶水了。 她的心中有些焦躁,这茶是府里刚分过来的新茶,调/教自己的师父也夸过自己沏茶的水平,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她重新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尝了尝味道,一股清新的茶香在舌尖缠绕,微苦,后韵绵长。 奇怪,味道没哪里不对啊。 就在丫鬟沏茶的片刻功夫,乔衡已看完了竹简上的剩余内容。他拿起一条丝带将竹简系起来,规规矩矩的把它放在桌面上。 自从前一阶段生了那场大病,灌了不知多少草药下去,他这一世本就不怎么好的肠胃又弱了下去。日常饮食也只敢吃个四五分饱,再多就逃不过腹泻胃痛的局面了。然而他这辈子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只进食这么点根本不够他日常能量消耗的,对此,他也只能在日常活动范围内常备糕点,以此充饥。 此时,八仙桌上就摆着一盘小巧玲珑精致至极的点心。 乔衡也没有特意去拿纸、拿筷,直接洗了下手,用手指拿了一块点心填进了嘴里。 然后,他的身体似乎僵了了一下,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把这块点心咀嚼碎咽了下去。 一会儿过后,丫鬟泡茶归来,她胆战心惊的为乔衡重新沏了一杯茶。 乔衡没有立即就喝她重新泡的茶,而是对她笑了笑:“麻烦你了。” 丫鬟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乔衡拿起一块点心,送到她嘴边:“尝尝?” 青年的容貌清隽无俦,漆黑的双眸中带着丝丝笑意,之前他读书时,还缠绕在他身上的那股淡漠气息消融在他的话语中。 小丫鬟呆呆地注视着乔衡,张开嘴吃下去了这块点心,唇瓣上似乎还残留有到对方冰凉的手指无意间划过的触感。 乔衡:“好吃吗?味道怎么样?” “啊,好甜。”小丫鬟的双颊飞染上了一片红晕,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抬头看一眼小王爷。 乔衡点了点桌子上的竹简:“帮我把它放回书房里吧。” 小丫鬟拿起竹简,细声细气地应了声是,然后红着脸飞快的前往书房放置竹简了。 她走后,乔衡再次看向盘子里的糕点,手指拨拢了一下里面的点心,喃喃道:“甜的?” 他站起身来,轻拂了一下手指上的碎糕点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向着包惜弱的白墙乌瓦的小屋走去。 他的房间外栽着一株瓜蔓,这株瓜蔓是他从包惜弱那里移栽过来的。大概很难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他在把它移栽过来时,心中抱有是什么情绪,不是什么闲情逸致,而是一种戚然。 唐时有曲《黄台瓜辞》说得好,一摘瓜好,二摘瓜稀,三摘尚可,再摘唯剩瓜蔓矣。 虽然此辞暗指的是武后杀子一事,但换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乔衡本身的真实写照?一载又一载的轮回转世,曾经的亲朋好友尽数分离,就连仅剩的记忆也在这漫长无期的时光里被慢慢地消磨殆尽,曾经的少年意气也早不知消散于何方,他能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逐渐强大,但与之相对的是,他的魂魄与肉/体的融洽性逐渐减小,事到如今,他连一具能让他维持健康的体魄也不可得了。 再这样下去,他还能剩下什么呢? …… 包惜弱将她与杨铁心相认的过程细细与丘处机讲述了一番,那张芙蓉秀面上带着几分无措,她双手掩面,呜咽着说:“还请道长给我指条明路,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丘处机一甩袖,坐到一旁的高背木椅上,得知杨兄弟没死他虽然心中欢喜,但还未曾因此失去理智,因此他沉声问:“那么你现在是想留在王府里还是去找杨兄弟?” 包惜弱曾经感动于完颜洪烈对她的付出,也就在王府里得过且过了,可这份感动在杨铁心在面前就不算什么了。她放下遮面的手,语带哽咽却毫不犹豫地说:“求道长带我去找铁心,留在这里对我已是一种煎熬。而且铁心留在外面,不知我在府里的情形,我好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 听到她这样说,丘处机终于有机会问出他此次下山时就准备问的问题了:“杨夫人,你可想好怎么跟康儿说他的身世了?”既然杨兄弟还活着,他也就直接称呼包惜弱为杨夫人了。 包惜弱拿起手帕擦了擦眼睛,说:“不管如何,我是一定要带着他一起走的。至于这身世……哎,父子天性又岂是能被旁人抹杀掉的,铁心未死,只能说明他与康儿的父子之缘还为断,只要离开这王府了,还怕没有机会好好解释这件事?康儿在钟南山一去八年,这府里他还能和谁亲近,待他见了铁心,我再细细与他道来所有事情。说一千道一万,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只望康儿他以后不要嫌弃我才好。” 丘处机听了听,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又觉得这父子天性还真是断不掉的,既然包惜弱一时还没想好怎么说,那就等着他们父子相见时再说吧。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时候想再多也是白费功夫。 “可是,该怎么离开王府定要好好筹划筹划,你既然打算等着他们父子二人见面后再明说一切,那这事就不仅要瞒着完颜洪烈,还要瞒着康儿了。”他那个徒儿心思机敏,要想在瞒着他的情况下,带着包惜弱然后再骗着他离开王府,这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是该好好想想该用个什么法子。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紧闭着的门扉被人大力推开,一个青年跨门而入,他问:“母亲,那杨铁心究竟是谁?” “啊!”包惜弱小小的惊叫一声。 乔衡进门后,他又反推了一下门,门被他推得咣的一声再次闭合了起来。 “康儿……”丘处机也是被他惊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包惜弱说话时徒弟他就在门外听着。自己这个徒弟日日跟在大师兄身边修身养性,修了一身好道法,深谙无为自然的真谛,再加上自己与他师徒相处八年之久,对他的气息早已是毫无防备,而康儿又刻意隐藏,自己居然根本不曾发现他就站在门外。 他闭上眼,不去看向乔衡。 乔衡早就等着包惜弱对自己挑明身世真相了,自己整日装聋作哑也不容易。他太清楚包惜弱了,她性子太过软弱,不逼得她事到临头避无可避、走无可走,她是绝不会说出真相来的。如今他这一番添柴加火,就等着看接下来的戏份该怎么演了。 包惜弱看向自己的儿子,心里知道她刚才说的话他大概都听到了。 心神不宁下,她好像从他的双目中看出警惕之意,康儿他定是以为自己是什么不守妇道的女人了。这样想着,她刚停下的泪水又簌簌地落下来,梨花带雨地说:“康儿,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完颜洪烈根本不是你父亲,铁心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她眼也不眨地注意着青年的反应,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又稍稍皱起眉头。 “母亲昨夜睡觉魔障了?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了。” 包惜弱泪水涟涟,“康儿可是不信我说的话?杨铁心真是你父亲啊!” “母亲,这话让人传到父王耳朵里就不好了,想也知道父王他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的。” 包惜弱见儿子根本不相信自己,继续解释:“当年我肚子里还怀着你,就被完颜洪烈抢入府中,你叫了他这么些年的父亲,根本是认贼作父了!你瞧瞧,这屋里的物件,这一桌一椅都是我让人从大宋京师临安府牛家村原木原样取过来的,这才你的家。你可还记得母亲的那柄铁枪,那本该是你父亲的。” 说来也可笑,诚如她所言,他已是叫了完颜洪烈这么多年的父亲,与认贼作父无异,可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没人告诉他完颜洪烈根本不是他亲生父亲,包惜弱也没阻止自己叫那人父亲不是吗? 一直作壁上观的丘处机这个时候突然睁开眼,插口说:“康儿,别的我不多说,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今夜你就随我带着你母亲出府去见见杨兄弟。待见了你亲生父亲后,只要你不回王府,是去是留一切随你,不过我全真教于你好歹还有八年教养之恩,你只需在今年三月廿四去嘉兴替我完成一个赌约,自此以后,我不再插手你的一切事宜。另外……不管你信不信,为师都要提醒你,那完颜洪烈包藏祸心,你若留在王府里,只有死路一条!” 乔衡有些诧异地看向丘处机,他本以为师父会申饬他一番,不承想师父非但没有对自己横眉冷竖,反倒给自己留下了选择余地。 丘处机见徒弟惊愕地朝自己看来,心中难免一痛。他知道自己这种说法无疑与威胁无异,自己这个当师父的竟用师徒恩断义绝一事要挟于人,实在愧于被他称呼一声“师父”。 可是当年杨铁心妻离子散,此事之因不仅在完颜洪烈身上,也在自己身上。如果自己当年没去牛家村,没让完颜洪烈从自己手中逃脱,那么今日的祸事俱是荡然无存。如今有机会让杨兄弟夫妻相聚、父子相认,他又怎么能放过呢? 乔衡向丘处机行了个礼,说:“徒弟要有哪里做得不好,师父直说便是!何必说这种伤人的话。我听师父的就是。” 乔衡本就大病初愈,身上还带着点虚弱,他说这话时声音没有多少喜悦,也没有太大的不甘,一句简简单单的顺从,让丘处机看着他的身形,只觉得自己这个徒弟有些可怜了。 他的确不是个好师父。 …… 翌日深夜刚过子时—— 城郊外的村落里,一片寂静中偶有犬吠声响起,回荡在整个村子里,忽有风起,带起一片呜咽声。 杨铁心就在这个村落里临时租住了一个小院,此时的他正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穆念慈担忧地看着他,她倒了一杯水。“爹爹,天这么冷,屋子里也没暖和多少,先喝点热水吧。” 杨铁心苦笑了一下,说:“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爹爹我心中不安啊。” 白日里,丘处机过来见了他一趟,说是晚上他会带着包惜弱和他那未曾谋面的儿子过来。他本是要跟着丘处机一同将惜弱带出王府的,但丘道长劝他留在这里,惜弱离开王府时,要是被发现了,总不至于所有人都陷进去,只要有人在外面,说不定哪天就能带人将人再救出去。 无奈之下,杨铁心只好留在了这里。 穆念慈许是也被他的焦躁感染,时不时望向窗外看看时辰,只是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浓重深沉的夜色。 杨铁心看了她一眼:“念儿,你先去里屋睡一觉吧,我在这等着就行。” 穆念慈摆了摆手,“不用,我陪着爹爹在这里等着。” 就在这时,杨铁心神色一变,眼神肃穆。他向穆念慈招了下手。穆念慈立刻明白了什么,她慢慢站起身,浑身戒备起来。 杨铁心走到墙壁一侧,悄无声息地拿起自己的长/枪,然后走到门侧,只听到门被人敲了几下,先是两记敲门声,顿了顿,又是三声。 这是丘处机与杨铁心约好的暗号,杨铁心和穆念慈听到这暗号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丘处机在门外说:“杨兄弟,是我,快快开门。” 杨铁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却始终无法保持冷静。 他双手颤抖着猛地拉开门,只见一个人影立即扑到他怀里,紧跟着就是一阵呜呜的哭声:“铁心我出来了,我带着我们的儿子来看你了!” 丘处机与乔衡相继步入房间,穆念慈为几人关上门。丘道长她是见过的,那么站在他身边就是她那位义兄了? 站在道长身边的青年神色淡淡,眸若醴泉,身姿端雅,一眼看去,就知其人必然是一个丰神韶秀的人物。 此时杨铁心与包惜弱已经镇定下来。 杨铁心呆呆地看向站在丘处机身旁的青年,动了动嘴唇:“这就是……” 丘处机适时地插话道:“杨兄弟,这就是康儿了。” 说着,他一转头,看向乔衡:“还不过来见见你父亲。” 父子两人对彼此都是陌生的,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杨铁心看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儿子,一见之下,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他忍住眼里的酸涩,他说:“康儿,我是你父亲。” 有了杨铁心,王府里那个一直以弱示人的包惜弱,此时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见乔衡自进了房间就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只以为他不愿意认这个父亲,她厉声道:“康儿,这是你亲父啊,难道你……你还不信吗?” 她这话乔衡听着耳熟,大概是原著里她也说过吧。 乔衡叹了一口气,看向包惜弱:“母亲已将事情的原原委委都告知与我,又有师父作证,这些事情我自然是都信的。” 包惜弱:“既然信了,你叫一声父亲也好。” 她泪眼朦胧地说:“你为何就不肯?” 乔衡此时穿着一身墨色的大氅,脸色上有着久病之后的苍白,这一切都给他整个人带上了几分孤沉的气息。 “为何……”他慢悠悠地说,“我也想知道为何。” 深夜出行,似是受了些凉,他咳了一声。 “为何这一十八年间,都未曾有人告诉我完颜洪烈不是我亲父。”他缓缓地道。 “为何我自小到大,都不曾有人阻止我称呼他为父。” “为何整整十八年后,也有人告诉我亲生父亲是谁了,我十八年未见的父亲也出现了……?” 杨铁心几乎要就此跌倒在地,穆念慈连忙上前扶住他。 包惜弱解释说:“康儿,你父亲是有苦衷的,他……” 乔衡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我自是知道的,母亲已都对我说过了。杨……好,是父亲,父亲为了救郭伯父的妻子,所以才抛下了你我。” “义字当先,妻儿再后。母亲,我对你说句心底话,在我心底凡事皆是有一就有二的,能抛弃第一次……”乔衡语气随意地说出了后半句话,“就有第二次。” 丘处机斥道:“康儿!” “师父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乔衡对丘处机的呵斥不以为意,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如今的身份到底有多尴尬,想必师父也清楚。我知道师父与母亲都将我视作宋国人,但我这个当了十八年金国世子的人,就算日后江湖中人都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又有多少人真的信我呢?——虽然我根本不在乎。但实际上,不管怎样,在很多宋人眼里我就依然是个女真人。当然,一般人在表面上怕是不会多说什么,然而暗地里的非议揣测、警惕戒备还少得了吗?其实我知道,即使是在全真教内,也不是每一个师叔都不介意我身份的。” 如今金国与宋国之间完全称得上是深仇大恨了,他如今的身份究竟尴尬到什么地步呢,单纯的解释或许还不直观,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如果有人在抗战期间,被日军以高官厚禄相许,收养了十八年,日后他再回来,真能得到大多数人的信任吗?应该是有的,但这个取得信任的过程绝对艰难到常人难以想象。 当然,这个例子太极端。 虽然拥有无数次轮回记忆的他,完全可以站在后世的角度上,懒洋洋地点评道,打什么打,多少年后都是自己人。 但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种仇恨却是不可磨灭的,对于那些在战争中家破人亡的人,只怕是把仇人杀个一干二净,食其肉,饮其血,啖其骨也难解心头之恨了。 即使他认下了杨铁心,他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两边不讨好。 听到乔衡说起全真教,丘处机有些焦急地说:“如果有谁与你为难,你尽管对我和掌教说。”他这样说着,却没有反驳全真七子不是都不介意乔衡的身份这话。 乔衡笑了笑,只是接着之前的话道:“我一走,完颜洪烈定不会放过我,他要是有意,我的身份他必能让天下皆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这人惜命得紧,就怕有人给我来个大义灭亲,心里实在怕得紧。” 杨铁心已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咬紧了牙,认真地说:“康儿,你且给我一个机会。” 乔衡只做未闻,他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抽/身而去的机会,哪会轻易放弃。他从怀里掏出两个文书样的东西,同时还有一封信,他说:“我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世子了,手里还是有点自己的人脉势力的。父亲母亲拿着这封信,顺着这上面的地址找信上的这人,他自会将你们安排妥当,只要肯隐姓埋名,儿子保你们一事无忧还是可以的。” 包惜弱听他的话里只提到她与铁心,“康儿你不跟我们一起吗,难道你还要回王府?” “母亲都离开王府了,我这个与完颜洪烈非亲非故的人留在王府里又有什么意思。” 丘处机做了一声长叹。 乔衡说:“这十八年来,我除了待在中都,就是在终南山上,在两者间来往也是来去匆匆。师父说他还有一个赌约等我替他完成,现下里距三月还有一段时间,我先到处走走,到处看看,这些年来总是闭门造车也是腻了。这之后我就回终南山了,直接出家为道也不错,到那时,母亲若有事就去终南山上寻我吧。” 说完,他转过身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房间外,月明星稀,万籁俱静。 …… 作者有话要说:  擦擦擦擦擦,八点停电,这章我还没码完……本来打算今天再写个情节直接发个万字章的,时间不够了,也不知道停电后几点来电,大夏天的停电人干事,热死啦 算了,先发上这7k字吧 ps:给各位投地雷的小妖精送一个飞吻~ 路人甲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10 11:52:33 流年、?碎念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10 04:49:51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8 19:59:04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8 17:24:15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8 15:54:42 围观群众abc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8 13:48:34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08 13:03:37 47、射雕英雄传(十) 乔衡趁着夜色辞别了众人, 这之后他也没有前往别的地方, 而是直接一路南下。 目前, 他在江湖上名气不显,没多少人识得他,一路上走走停停, 倒也自在。偶尔遇到几个自找麻烦的人, 凭他的武艺,解决这些麻烦还绰绰有余。身上没有负累, 他的心情竟是少见的放松。 现下,冬日已逝, 春日来临,越往南越暖和, 闲来垂钓碧溪上, 整个人都颇为逍遥。 他没有专挑名胜古迹的去处游玩,他轮回转世的次数太多了, 这类地方充斥着满满的旧日回忆,实在没意思。 他看的是道边随处可见的景, 他听的是民女随口哼唱的谣。这种明明最平凡不过的场景, 才是距离他最遥远、最遥不可及的。 他如今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说完了乔衡, 再说说金国中都的赵王府。 完颜洪烈此人能以金章宗第六子的身份,一步越过上面的诸位兄长, 手握军政大权,掌握金宋两国武林命脉,他靠得绝不仅是他母妃李师儿之势。不提他人品如何, 只论能力的话,他为人精明强干,野心勃勃,眼光超前,在一心吞并宋国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蒙古的威胁,着手分化蒙古。虽然在爱情上容易犯糊涂,但总的来说,他这个人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算得上一流了。 当他发现乔衡和包惜弱一同消失不见后,没用多久就理清了思路,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完颜洪烈手段卑劣,但他对包惜弱的爱意却是货真价实的,在得知包惜弱逃离了王府后,他差点发狂,然后迅速冷静下来,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包惜弱。 包惜弱在嫁给杨铁心之前不过是一教书先生的女儿,在被完颜洪烈掳到王府后,她又被深养在王府后院整整十八年,事到如今,她就算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就算她有丘处机的帮助又能怎样,不是他瞧不起丘处机,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丘处机其人,武艺高强不假,但他这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一身武艺了,在完颜洪烈眼里,动脑子的活计真的不适合这个常年生活在终南山的牛鼻子老道。 所以,完颜洪烈在一开始就认为再次抓到包惜弱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如果不急着抓她,只是寻到她的踪迹,得知她的去向的话,估计也就一两天的事情。 然而事实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别说是抓到她了,他连她的行踪都完全没有消息,除了得知杨铁心未死,其余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包惜弱一介弱女子根本没这个本事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周全,那杨铁心也没这个能耐。完颜洪烈一想,就知道了这事情是谁在后面进行扫尾。 除了康儿,还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乔衡在终南山上一住八年,在马钰和丘处机的阻拦下,他和完颜洪烈完全没机会相见。但他们这几年间还是有通信的,不管如何,完颜洪烈是真心把他当世子看待的,在完颜洪烈眼里,乔衡去终南山不过是为了习武,日后还是要回来继承王府的,那他身为王府继承人该会的功课,该有的能耐就一样也不能落下。 两人通信的频率非常快,反正写信的这两人一人是王爷,一人是小王爷,王府中有的是人愿意为他们跑腿。他们写给对方的信件往往厚成一沓,如果有人有能耐劫掠了两人的信件拆开一看,就会发现这信上写满当朝军政各类要事的点评分析,若无一定功底,说不定会直接看花了眼。一个真心实意的教,一个装模作样的学,这两人写信写得那叫一个热闹。丘处机见这两人不见面都能相处得这么好,就更不愿意让他们见面了。 完颜洪烈在明白过来乔衡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后,若不是他想起此时房间里还有外人,不能失态,他几乎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对你这么好,全心全意的培养你,整个王府都愿意交给你,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怎么就……怎么能……”完颜洪烈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酸,满腹委屈愤怒无处可说。 他狠狠地一挥手,一个前朝留下来的三彩花瓶掉在了地面上,摔个粉碎。 跪在地面上的人抖了一下身子,头贴着地面不敢抬起来。 完颜洪烈大喘了一口气,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人,命令道:“先别找王妃了,凭你们是找不到的。先找世子!把康儿给我抓回来!”他明白,如果不把康儿抓回来,他大概是别想知道包惜弱去哪了。 “属下领命!” 完颜洪烈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就在那人即将离开时,完颜洪烈想起一事,有些疲惫地补充了一句:“别伤到他。” 那人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回道:“是!” 在完颜洪烈的命令下,乔衡的悠哉日子没过上多久,就一去不复返。 他知道完颜洪烈早晚要下令找他和包惜弱,但他没想到完颜洪烈这么快就摸到了他的去向,他本以为至少能再拖个十天半月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暴露了踪迹,居然惹得完颜洪烈的人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他虽然是处处谨慎,步步小心,一路隐姓埋名,究竟哪里出了纰漏?不解之下,他也没去多想,他这一路上,去了不知多少处地方,沿途见了那么多人,真被完颜洪烈抓住了痕迹,也不是特别难以想象。 再说,他都已习惯面临这种突发情况了。上天从不曾眷顾于他,一向是他怕什么来什么,赌什么输什么。再倒霉的事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主角打个哈欠,都能在机缘巧合下让他的百般筹谋毁于一旦。 说来说去,还是他小觑了完颜洪烈此人。 他拍了拍风尘仆仆的衣裳下摆,看了看太阳推断了一下时辰,一甩马鞭,向着西边奔去。 他之前带着包惜弱这一逃,估计已经把完颜洪烈得罪死了。 虽然原著中的完颜洪烈,不管包惜弱如何,待杨康都一如往昔,但这前提是杨康自一开始就没认下杨铁心。书本上的东西总是与现实有所差距的。他可不敢打赌,现在的完颜洪烈还会如原著中的他那样对待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回王府。 当初马钰答应自己,等比武后他就将《先天功》传给自己。 《先天功》讲究的是性命双/修,神形兼修。何为“性”?精神、思想、性格等等等等。何为“命”?身体、生命、能量,甚至是……命运(注1)。 轮回转世中,他搜集了不少功法秘籍,虽然对他目前的情况功用寥寥,但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完颜洪烈对自己好也罢,歹也罢,他是都不准备再回去了。 一连几日,乔衡都未曾好好休息。他自认武艺不俗,但双拳难敌四腿,完颜洪烈手下能将无数,随意来个车轮战不断骚扰自己,凭他的身体素质就支撑不了多久。 他难得后悔一次,当初就不该那么容易的让杨铁心带着包惜弱走了。 真是好极了!十八年前弃他不顾,十八年后累得他落得个这么下场,这哪是什么父子,说是仇人他也信!乔衡满是嘲讽的想道,心中的阴郁几乎要满溢而出。 时值夜晚,太湖畔—— 一艘艘船在湖水上停着,其间一艘大船上正坐着一身着熟罗长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的年轻人,此人正是归云庄少庄主陆冠英。当然,船舱里坐着不止他一人,太湖上有名望的寨主在今夜齐聚一堂。 “回禀少庄主,段指挥使再过一个时辰就到。” 有人奇道:“他不是要迎接金国钦使吗,早该到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先前那人面露不屑:“他借着迎接金国钦使一路搜刮民脂民膏,到处敛财,光金银之物就装了二十台,这不就耽误了时辰。” 陆冠英气定神闲的听他说完,然后说:“这些不义之财既从太湖上过,就是与我等有缘,就全留下来吧。其中一半散与周边民众,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一群人纷纷称是。 当此时,郭靖与黄蓉正隐在暗处。 郭靖与黄蓉白日里与陆老庄主结识,被邀请入庄,因此也与陆冠英结识。 郭靖听到这陆冠英这番话语,暗道:“陆兄弟好大的气魄。” 陆冠英最后吩咐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 但他看到之前汇报的那人面露犹豫,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他又顺口问了一句:“张大哥,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大哥说:“我还探听到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段指挥使和那金国钦使似乎在找人。” 陆冠英来了兴致:“他们在找什么人?” 张大哥纳闷道:“似乎在找完颜洪烈的儿子。” 陆冠英带着笑意问:“怎么,难道他们把自家的小王爷弄丢了不成?如此也好,诸位寨主多上上心,他们抓不到,若是由我们抓到那小王爷也不错。”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他又好好的嘱咐了一番,今夜的行动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一个时辰后,段指挥使与金国钦使在太湖上碰上了头。 那金国钦使见了段指挥使,也没多加寒暄,而是直接问道:“可抓到小王爷了?” 段指挥使矜持地一笑,不言不语。 金国钦使见了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今晚他是能从段指挥使这里得到一个好消息了。他在心底暗暗唾弃段指挥使在这拿乔,嘴上却是夸道:“段指挥使劳苦功高啊!” 段指挥使哈哈一笑,道:“钦使在此等候便是,小王爷现在大概还在洗漱,不知好了没,我这就让人把小王爷‘请’过来。” 他拍了拍手,一个侍卫向他行了个礼,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向着船舱上的另一处地方去。 金国钦使坐着等了一会儿,片刻后,外传来两道走路声。 咯吱一声,雕花木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之前出去的那个侍卫,另一人则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文弱的青年,他身上穿着一件看上去像是刚换上去的锦缎衣物,头发随意地束起,只是…… 他双手上居然带着一副粗实的黑铁长锁链。 金国钦使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他伸出手指,打着颤指着段指挥使,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敢?!” 段指挥使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向那个带着铁镣的青年行了个礼,然后又悠哉地坐下,问:“小王爷在船上待得可舒适?” “你我心知肚明。”乔衡轻轻地说,说是在回话,眼睛却根本没看向问话这人,而是垂眸整理了一下手上这沉重的锁链。一时不查,被人抓住,他如今的待遇就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金国钦使见段指挥使不理会自己,只顾与小王爷搭话,他一拍桌子,一字一顿道:“段!天!德!” 青年虽是手上戴着镣铐,但其神情平静,视锁链于无物。他本没怎么在意房间里坐着的两人,这下听到金国钦使叫出的“段天德”一名,他忽地抬眼,看向那位段指挥使。 段天德没注意到青年正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他正对着金国钦使解释:“钦使别急,在下对王爷的一派忠心苍天可鉴。哎,我本也不想这样的,小王爷武艺高强,又不知与王爷闹了什么脾气,死活不愿回去,可怜王爷一副慈父心肠,在下也是做父亲的人,得知了此事,心里难受得紧。事权从急,只好对小王爷多有得罪,不过只要能把小王爷带回去,王爷见了他也就高兴了,在下做的这一切也就值了。” 金国钦使心底冷哼,这宋人好会说漂亮话。 段天德又说道:“再说了,虽然小王爷闹了个离家出走,但看往日王爷对小王爷疼爱有加的那架势,就知道王爷根本没把这事往心里去。然而王爷位高权重,哪能自降身段主动要求和好,这事自然要由我等为主上分忧。我这番对小王爷多有疏忽得罪,小王爷对我多有不满,王爷也有了由头对我大发雷霆,小王爷见了王爷对他这么维护,父子两人不久和好了吗?来日王爷是罪是罚在下一力承担就是,卑职无怨无悔。” 段天德这随口说了几句,就把对小王爷多有怠慢的自己,生生拗成了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不二忠臣。直把金国钦使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但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段天德把这些计谋都当着小王爷说出来了,就不怕他来日在王爷面前拆台? 段天德嘴上说的这些当然都是假的,别人不清楚这所谓的小王爷真实身份,他还能不清楚吗?当年王爷前往牛家村掳人一事,他就是参与其中的一员!当初要不是自己机灵,差点就被王爷顺手灭了口。 正因为他清楚这一切的缘由,所以他根本不怕“小王爷”到王爷面前告状,这“小王爷”私自放跑王妃,等他回到了王府,是死是活还两说呢。 这个时候,段天德也注意到乔衡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了,他转过头,状似恭敬地询问:“小王爷有何吩咐?”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乔衡笑了下,缓声道。 也不知怎的,他这一笑,段天德竟是无法移开视线,目光深深陷入那双漆黑如墨、平静无波的眼瞳里,心底猛地一跳,慌了一瞬。 段天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阴沉沉地说:“是啊,小王爷,是我。” 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发出砰的一声,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乔衡的目光轻轻掠过此人,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水磨工夫的尝试突破被人封住的内力。 金国钦使和段天德正要发怒,闯进门来的那人连滚带爬的来到两人面前,大声道:“不好了!我们的船都被水匪包围了!” 段天德阴森森地看着他,说:“我们的船上载有一千多军马,哪家的水匪包围得过来,我想你该是知道谎报急情的后果!” 来人急得满头大汗:“大人,小人没有说谎啊!真的都被包围了!” 也就在这人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几声巨响,门外还隐隐约约传来惨叫声。 段天德与金国钦使脸色俱是一变。 乔衡却是轻笑出声。 段天德心思极为灵活,心知这人说的都是真的了,紧跟着,他就意识到这次的差事自己是要办砸了,不过这件差事办砸了不要紧,只要能把小王爷带回去,绝对能将功抵罪,一切都好说。 乔衡则在暗自思量着,现在是原著里的哪一出,如果这是原著外的剧情,那他就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是原著中的剧情,那他就需要好好想想能不能借用剧情以求脱身之法了。 段天德这就要抓着乔衡,想要带着他先走一步。 然而变化总比计划快,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段天德面露惶恐,心道要糟。 事实也的确如此,一行人闯入房间,当先一人正是归云庄陆冠英。乔衡见他手持利剑,英姿勃发,通身气度斐然,就知道这人在江湖上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这一行人身上气息凌厉,不少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但看他们如常的面色,无碍的行动,就知道这血应该都是敌人的,而不是他们自己的。 他们一进来就把屋内众人统统制住,即使是仆役也没放过。反倒是本就被锁链锁住的乔衡,倒是没被他们怎么着。或许在他们看来,他已经被锁住了,构不成大威胁,又也许是在他们眼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时间,他竟成了房间里唯一一个安然无虞的人了。 那金国钦使哪见过这阵势,他的腿已经软了。他色厉内荏地喊:“大……大胆贼子,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金国钦使,你们若……” 陆冠英长相颇为文雅,但他统领一方水匪,心性与能力自然不是吹的。他们既然要劫了这批财,就没打算放金国钦使和段天德回去。 他一挥手,一人上前直接把那金国钦使一剑封喉。 金国钦使摸着自己脖子,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倒了下去。 段天德见势不妙,晓得他们并不是那等坐地起价、漫无目的的水匪,而是实打实来杀人的。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惧,身体的颤抖,使劲想办法。 他见陆冠英看向自己,谁都没料到,段天德居然就这么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侠手下留情!小人是宋国人,是自己人啊!” 他脸上摆出一副坚定忠贞的表情,倒是把陆冠英唬了一下子。陆冠英身边有人上前,附耳道:“这就是段指挥使。” 乔衡发现段天德隐晦地看了自己一眼,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回去,段天德没有再看向他。 陆冠英饶有兴致地问:“自己人?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祸害乡里的自己人?” 段天德慨叹道:“此非小人本意,女真人凶狠残暴,那金国完颜洪烈疑心过重,小人若不以此自污,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如今宋国积弱,小人没有别的什么长处,无法在官场上动摇官家的心思,只能另辟蹊径了。一经多年,小人也算是为完颜洪烈立下汗马功劳,甚至为此名声尽毁,但就算如此,直到如今小人仍被完颜洪烈排斥在外,没能得到什么有利于宋国的紧要消息。就在小人心灰意冷之际,苍天不负苦心人,小人终于抓到了完颜洪烈的把柄!说来也惭愧,小人这几年毫无功绩,又声名毁于一旦,心中急于求成,剑走偏锋,一时糊涂犯下不少错事,这些年来,小人日日悔恨。小人不求别的,只求大侠能饶小人一命,也好让小人为过去的差错弥补一二。小……小人求大侠成全!” 说完,段天德已是痛哭流涕。 陆冠英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把柄?” “完颜洪烈的弱点正是他的世子!那狗王爷的儿子已被我抓到!”段天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恶意满满地看向乔衡,指着他说,“贼人还不跪下!” 陆冠英一行人都随着他这一指,纷纷看向乔衡。 陆冠英:“他?小王爷?” 段天德猛地点头,手心里掐了一把冷汗。 陆冠英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讶。 其实他们早在进屋时都已注意到了这个青年,他一身锦衣,肤色白皙,面色上稍显病容,身上好似毫无内力,满身的书卷气,他们还以为这是哪个得罪了金国钦使或段指挥使的倒霉书生,谁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就是那金国小王爷。 此时乔衡被众人看着,来回打量着,面上也不慌不乱。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段天德,然后他实在忍不住,朗笑出声,接着恨声道:“好个段指挥使!我本以为你是条狗!却没想到你连狗都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性命双/修:性指人内在的道,心性、思想、秉性、性格、精神等。命指人外在的道,身体、生命、能量、命运、物质等。性命双修也就是指“神形兼修”、心身全面修炼。——摘自百度 ps:还有一更~\(≧▽≦)/~ 48、射雕英雄传(十一) 自段天德把乔衡掳上船起, 乔衡就被人翻过来复过去的折腾。 那段天德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对他自不会多么恭敬有加, 但为了不让人多嘴,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在迎接金国钦使前,段天德特意让他“洗漱”了一番, 当然, 这只是美其名曰,事实上不过是半强迫性质的让他进了浴桶,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一桶水接一桶水的浇了过来。 假若换做常人, 怕是要当场发作。就连乔衡也是愣了一下,幸好这番作践羞辱在他的以往的经历中只能是说是开胃小菜, 他沉着一颗心任其折腾完, 沉默着换上给他备好的新衣,又听其任其的让他人给他戴上了锁链。 牢狱用具上多藏着磋磨人的手段, 就像这副长链,也不知他是用什么金属打造的, 极沉极重, 乔衡毫不怀疑这锁链他要是戴上大半月, 他的手腕基本能因此给废了,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只能说是他经验丰富。也别说大半月了,他这才戴了一晚上,就已经觉得手腕酸疼不已。 在乔衡知道那个抓到自己的人是段天德后, 他可以说是立刻就想明白了段天德的心思。 他在怕自己因牛家村一事报复他! 就算自己不打算认下杨铁心,但只要自己回到完颜洪烈身边,身居高位,若是自己哪一天突发奇想,想要为母报仇,段天德也唯有一死。而若自己认下了杨铁心,复仇一事更成必然。 段天德既不敢杀了自己,也不敢不听完颜洪烈的命令不抓自己,他干脆狠下心赌一把,直接暗地里废了自己。就算完颜洪烈与他之间父子之情未了,但一个王府哪需要一个残废世子,又有包惜弱潜逃之事在中间膈应着,父子之情定会逐渐消磨干净,届时自己于他而言也没有威胁了。 乔衡觉得段天德差不多就是这样想的,然而事情显然没如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段天德与乔衡都被陆冠英带回了归云庄。 陆冠英为防两人串通口信,就把两人分开来关押。段天德那里由他的手下审问,而他则亲自审问这位金国小王爷。 陆冠英虽是一方水匪之首,统领节制各寨水盗,但归云庄大名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正经江湖人家,这位少庄主更是师从枯木和尚,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所以别看他水匪头领的名头凶狠可怖,但其为人可以说是再正派不过。 他见乔衡手戴铁镣,却举止从容,眼神清明坦荡,虽被段天德叫做小王爷,可一点也不像个作奸犯科、心思狡诈之人。完颜洪烈为人心思深沉,老谋深算,这小王爷怎么看都不像他那个父亲。 而且他贵为小王爷,怎么被段天德戴上了长镣? 反正段天德说的那一通话他是分毫不信,当着金国钦使的面抓金国六王爷的儿子,亏他想得出这谎话。 他猜这父子俩闹矛盾了,而且这矛盾还不小。 陆冠英让人搬了个凳子,说:“坐。” 乔衡没有推辞地坐了下来,礼貌地说:“多谢。” 与陆冠英打交道的一般都是江湖人士,少见这么客气的。他开口道:“你这王孙贵公子,放着好好的金国世子不当,怎么跑到太湖来了?而且还被段天德给铁镣给锁住了?” “我算什么王孙公子,不过是段天德怕死,想要把我当做投名状送出去,看看能不能逃得一命,就算活不下来,他也能带着个给他陪葬的一起下地狱。” 陆冠英:“那他为何把你认作小王爷?” 乔衡丝毫没有隐瞒地打算,他说:“因为我的确当了完颜洪烈十八年的世子。” 青年的语气一片坦然,毫无掖藏之感,寻常人到了这地步,大都想尽办法与女真人撇清关系,他倒是正儿八经的认下了。 陆冠英对这人更加好奇了。他道:“可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吗?” “因为我并不是他亲子,我母亲在怀着孕时被他掳到王府。而今,我已带着母亲与我亲父相认并逃离了金国,那段天德抓我,不过是受了完颜洪烈的命令。” 这短短的几句话,比话本上的故事还要精彩。陆冠英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问,竟问出了金国王府里的阴私。 “我知道我的话很难让人相信,若可以,还请少庄主给我一份纸笔。我书信一封,少庄主可以派人送信给全真掌教丹阳子真人或是长春子真人,以验明我的话。” 全真七子之名天下谁人不知?昔年王重阳华山论剑夺魁,闯下偌大名号!这全真七子就是他留下的七位弟子。全真教更是少有的可以与少林并称的名门大派。 陆冠英暗暗惊奇,这小王爷怎么又和全真教扯上关系了,他问:“不知小王爷与全真教是何关系?” 乔衡回答:“担不上小王爷的称呼,在下师承长春子真人,道号志康,为丘道长座下大弟子,曾侥幸得到机会,常伴掌教大师伯身侧听他讲道授课。” 这个时候,陆冠英已是对他说的话信了八九分,这全真教的名头可不是谁都敢借的,而且一借就借了全真掌教马钰的名号,这可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了。 他本身是少林俗家弟子,若是他遇到这种弄情况,也只敢提提归云庄的名头看看对方能不能给三分薄面,再说说云栖寺的枯木和尚的名字,至于少林派主持的名头,那是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拿来用的。 青年与他说话时,神情一直无悲无喜,不卑不亢。 陆冠英沉思少顷,然后对此时在场的其余人等吩咐道:“今日之事,诸位务必要守口如瓶,如有人胆敢外传,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面了!” 众人纷纷称是。 接着,他话锋一转,对着众人继续说:“好好招待这位小兄弟,不要怠慢了他。” 他看着乔衡手上的铁镣,他也能看出这玩意的阴损歹毒之意。他皱了皱眉:“这铁镣整日带着也不像回事,来,兄台你把手敞开,我试试能不能直接断开它。” 他走到乔衡面前,抽/出自己的长剑,剑身上灌上内力,发出嗡的一声剑鸣。他向下一挥,剑光一闪,剑刃与锁链摩擦产生星星火花,他移开剑,见他这一剑下去居然只在锁链上留了一道手指就可抹去的浅痕,不禁说道:“好链子!” 他带着歉意地看了一眼乔衡,说:“恕我无能,无法断开这铁镣,兄台莫急,等我去向那段天德要来钥匙。” 乔衡道了声谢:“少庄主有心了。 陆冠英的手指抚摸了一会这铁镣,慨叹道:“这等好钢好铁,不用作正途,怎么偏用来打造这等阴损折磨人的玩意。” 话说另一边—— 郭靖和黄蓉当日偷偷跟着陆冠英离开归云庄,听到他一步步吩咐下去围劫金国官兵,而后两人又坐在横桁上,见到陆冠英从大船上带下了乔衡和段天德两人。 郭靖瞧着那个与一身官衣的宋人走在一起的年轻人有些眼熟,但又因着这是在一片夜色之下,虽有火把照明,他又身负武功,但毕竟不如白日里瞧得分明,于是他也没怎么在意。 可是等他和黄蓉回到归云庄后,郭靖却是怎么也放不下这件事了。 与原著中不同,郭靖此时还不曾与乔衡结识,不过他见过杨铁心,虽然乔衡与杨铁心长得并不十分相像,可是他们两人毕竟是父子,眉眼间还是有那么三分像的。 郭靖越来越觉得那个青年自己在哪里见过,又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曾认识过这么一个人物。而且那人身上还戴着铁镣,看起来不像坏人,如果自己真的与他相识,总要想办法救他出来。 黄蓉聪颖机敏,她一眼就看出郭靖有心事。她微微歪头,问:“靖哥哥怎么了?” 郭靖心道蓉儿比自己聪明多了,不如说出来让她为自己出出主意,他说:“蓉儿,昨夜我们见到的年轻人,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心里很是在意,又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我心里难受得很。” 黄蓉噗的一声笑出来,她秀眉微扬,说:“我当是什么事,既然靖哥哥这般在意,我们再去见见他可好?” 被陆老庄主邀请来到庄里做客,却几番逾矩打探,郭靖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想到那人手上戴着的铁镣,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归云庄内各条道路都按奇门八卦而建,按理来说,如果没有熟知解法的人领路,进入这阵法里唯有晕头转向一个结局。但黄蓉在这归云庄内就如同回到了桃花岛上一样,只觉得这阵法异常熟悉,别说没人给她领路,想来就是有仆役为她带路,也还不如她对这阵法知根知底呢。 她带着郭靖三转两转,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乔衡在归云庄暂居的地方。 “靖哥哥,你看他住的地方好着呢,不像是被关押起来的模样,现在你放心了吧?” 郭靖点了点头:“陆少庄主年少有为,一定是看出这位兄台是个好人来了。” 乔衡在房间里打坐,继续尝试着突破被封住的内力。他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一句靖哥哥就让他对这两人的身份心下了然。 他整理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说:“来者皆是客,两位不妨进来一坐。” 黄蓉此时是男子打扮,她年纪本就不大,女扮男装之下颇有几分少年人雌雄莫辩的样子。她见房间里走出一个锦衣青年,听到他的邀请,心底玩性大起,就依了他的话。 郭靖可以说是被黄蓉拉着胳膊拽进了房间,只因他在见到乔衡的瞬间整个人就呆愣住了。 “这位兄台,我以前可是见过你?” 乔衡照实说:“应该不曾。” 青年嗓音清澈,神情恬淡,眉目雅致,说起话来无端的让人倍感信任。 郭靖有些失落,他抱拳一礼,说:“在下郭靖,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兄台不要怪罪。”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黄蓉见那青年双目中浮现出道道涟漪,然后就听见他问:“郭兄母亲的娘家可是姓李?” 之前这人还说不曾见过自己,现在又一语道出自己母亲的姓氏,郭靖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乔衡回视着他,好整以暇的自我介绍道:“本人单名一个康字,父姓杨,久闻郭兄大名,然而始终缘悭一面,今日终于得见,幸甚至哉。” 郭靖啊的一声,指着乔衡说不出话来。 黄蓉也听郭靖说起过他与杨康的事,听了乔衡的话,她巧笑倩兮地说:“原来是靖哥哥一直挂在嘴上的义弟,怪不得靖哥哥觉得眼熟呢,靖哥哥之前不是还见过杨叔父吗?父子两人,能长得不相似吗?” “不是……他们两人长得不像的,也不对,的确有点像。”郭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 他听母亲和几位师父说起过包惜弱和杨铁心两人,他心底对他们也非常感念。之前他见过杨叔父,对他十分有好感。郭靖不由得也期盼起与他那位义弟的相见了,本以为他们两人的第一次会面,应该是在嘉兴比武时,没想到,他们两人居然会在此景此景下相认。 他想起对方手上还戴着铁镣,心中一股怒气涌出,他一把拽起这长链,道:“那些金国走狗怎么能这样对你!” “兄长勿气,少庄主已经为我寻钥匙去了。” 乔衡忙安抚了一句,然后说:“还好见到了兄长,弟弟现在有事相求,还望兄长能听我几言。” 郭靖见他好好的兄弟,如今铁链锁腕,面色苍白,他心痛不已,当下就点头应肯。 黄蓉心细,她透过窗户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闲杂人等,这才折回身来。 乔衡说:“我身份尴尬,当年完颜洪烈将还怀着孕的我母亲抢入王府,金国世子这个身份我一用十八年,直到前不久才得知我亲父未死,而我也带着母亲逃离了王府,如今我这副模样,就是因此而起。我之前对少庄主解说了一番,唯恐他不信,虽说可以写信到全真教求证,可这一来二去打个来回要浪费不少时日,现下有了兄长,还望兄长找上少庄主证实一下我的身份。弟弟先在此提前谢过兄长了!” 乔衡开口就是兄长,闭口就是弟弟,拉关系拉得毫不客气。 这一口一个的兄长,叫得心思单纯的郭靖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心中软成一片。他说:“当日我母亲能侥幸逃得一命,多亏了杨叔父舍命相救!弟弟如今落到这种田地,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此事就放心交给为兄吧!” …… 当日郭靖和黄蓉是扮作不通武艺的普通人到归云庄做客的,如果要找上陆冠英证实乔衡说的话,少不得要暴露自己身负武艺的真相。 不过郭靖也顾不得尴尬与否了,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乔衡。 当两人离开后,黄蓉对郭靖说:“我瞧你那位义弟身子骨不怎么好。” 郭靖一听这话,又是一阵伤心,他心道:他这些年来一定吃了不少苦。 却说这陆冠英正在处理昨夜劫掠来的那一批财务,听到下人说郭靖要与他见面,连忙让人把他迎进来。 郭靖口笨,还是由黄蓉挑起了话题,把乔衡的事情挑拣了其中一部分,说给了陆冠英听。 陆冠英大呼:“郭兄瞒得我好苦!我还当真以为郭兄不通武艺!郭兄放心就是,我已吩咐人尽心招待杨兄弟,也让人向那金国走狗去要钥匙了。” 他虽然为人沉稳,但毕竟才二十来岁,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脾性。以往只有戏曲话本里才有的情节,今日竟是一一上演,这等阴差阳错的情形,也算是让他听了个过瘾,大开眼界,并不由得生出几分同仇敌忾之意。 几人谈笑说话间,有人走进来,对着陆冠英说:“少庄主,那人怎么也不肯说出钥匙在哪。” 陆冠英长眉一挑,说:“这家伙倒是嘴硬!” 陆冠英寻思了会儿,直接让人把那位段指挥使给带到乔衡那里,他们几人也一同到他那里去,干脆来个“三堂会审”好了。 …… 段天德踉踉跄跄着被人推搡进房间,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地。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陆冠英坐在中间的座位上,旁边分别坐着小王爷,还有一个墨眉大眼的年轻人以及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年。 陆冠英:“杨兄、郭兄、黄兄,这人被带过来了。” 乔衡对着两人道谢:“此番有劳少庄主和兄长了。” 段天德听小王爷叫那个年轻人为兄长,心中感到奇怪,这小王爷家里有几门亲戚他还能不熟吗?然后又意识到这人姓郭,一个念头忽地窜到心头。 他怔怔地看着郭靖,只希望自己猜到的那个答案是错的。 陆冠英见他跟见鬼似的看着郭靖,不由得也看了一眼郭靖。而郭靖同样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乔衡却是悠悠地开口道:“兄长,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郭靖回答:“段指挥使啊。”这他知道,问他这个做什么?他奇怪地看着乔衡。 乔衡:“此人名为段天德,当年牛家村一事此人就参与其中,他奉完颜洪烈之名追杀你我父亲,而郭伯父正是被此人所杀。” 乔衡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郭靖本在椅子上好好的坐着,听到他这话脑袋里嗡的一下,嘴唇发颤,然后他蓦地站起身来,大步走上前,不声不响地看着段天德。 段天德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直接瘫倒在地,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腿:“郭大侠,绕小人一命!小人也是有苦衷的啊!当年小人一见老太爷就心中欢喜,老太爷生得那叫一个虎背熊腰、仪表不凡,小人本想与老太爷以武会友,交个朋友的,可是我身不由己啊,手下一时失了分寸,酿成了惨剧!可是比武这事本就没个准啊,求大侠饶小人一命、小人给您磕头,给大侠磕头!” 乔衡觉得这段天德太有意思,他开口说话一次,就能把事实给扭曲一次,这份指鹿为马的功力也就比赵高稍差点了。他说:“段天德啊段天德,我看你干脆改名叫段大嘴好了。” 郭靖就没见过比段天德还更能颠倒黑白的人,分明是他奉命领兵到牛家村追杀郭杨二人,到他嘴里居然成了以武会友!他胸中怒意蓬发,当即举起手掌,就要朝他天灵盖上拍去。 然而就在手掌即将接触到他头顶时,郭靖猛地停下了动作,他红着眼睛问:“铁镣的钥匙呢?” 段天德嗫嚅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郭靖怒道:“钥匙呢?” 段天德抱着头,飞快地说了两个字:“扔了。” 黄蓉啊呀了一声。 陆冠英几乎被他这个答案气了个仰倒,怪不得他的手下怎么审问他都不说呢,原来是他已经把钥匙给扔了,这家伙早知道自己交不出来钥匙来,所以才什么都不肯说! 乔衡眼神阴冷地看着他。别人或许不明白,可他却是一清二楚的,这段天德绝对是刻意为之。 陆冠英急忙问:“你扔哪里了?” 段天德几乎把头埋到了地面上,众人只听到他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就扔太湖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流年不利,家里的光缆出问题啦,连不上网。试试用手机怎么发文qaq 如果出现乱码大家记得在评论里提醒我一下! ps:我发现我越来越帅了,大家觉得呢\\^o^/ pps:本文的乐趣之一就在于看作者什么时候挂掉主角啊,大家不要这样想:“天哪主角怎么又挂掉了!”,要这样想:“太好了主角又挂掉了耶!”,这样一想有没有感觉整篇文的逼格都不同了 ppps:么么哒,感谢曲水与流觞、雪依一、贪狼星的地雷 49、 射雕英雄传(十二) 黄蓉忍不住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她心知靖哥哥有多么在乎他这个今日才相认的义弟, 段天德这话一出, 靖哥哥心底该有多难受。 太湖万顷, 小小的钥匙沉入水底,任你是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也找不到。 别说是靖哥哥了,就连她也忍不住有些难过了。 她自幼在桃花岛上长大, 黄药师身为她的父亲自然是她最为熟悉的男性, 他才貌无双,天文地理、周易八卦、经史典籍无一不通, 他虽然武艺高强,却又常做文士打扮, 她自小仰望着这样的成年男性长大,对这类人物总会在一开始就不期然的抱有一定好感。 那欧阳克虽也武艺非凡, 文采斐然, 爱穿一身白衣同样扮作文人模样,且生得风流倜傥, 潇洒非凡,但他举止太过轻佻有失稳重, 又生性好/色, 为人奸诈, 黄蓉对他实在提不起多少好感。 而乔衡就又不同了,即使他年龄比欧阳克要小上一些, 但他的脾性却远比欧阳克持重,同时他又没有黄药师在黄蓉面前的威严,他的性子与黄药师比起来也要温和得多。 在段天德被带过来之前, 黄蓉与他聊了一会,她本是气不过这家伙分走了靖哥哥的注意力,于是她故意在谈话间刁难他了一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根本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被为难住。她来了兴致,与乔衡又是好一阵你来我往,然后她发现靖哥哥的这个义弟竟然是个她父亲那样的全才,医学武道、奇门术数一样不落,诗词歌赋样样皆通。 自她离开桃花岛,她已经很少有机会能像今日这般聊得畅快了。她终日跟在靖哥哥身边,这木头自然不可能跟她聊这些。 黄蓉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聊得上来的朋友,心里高兴得很。接着她又想到他与靖哥哥之间还有一场赌约,他要是一直打不开这铁镣,靖哥哥是赢定了,如果是她还不认识他时,她一定高兴极了,可现在的她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只是觉得,这双手本该持笔题诗作画,兴致来时握鞭策马,一醉之下执剑而舞,闲来莳花弄草,而不该像现在这般被锁链束缚着。 鸟儿若被折断了羽翼,它就再也飞不起来了。猛虎若被磨平了利爪拔掉了尖牙,它也就再难捕捉到猎物。 这其中的遗憾,又岂是轻飘飘地道一句“可惜”就能概括了的? 郭靖可以说是被段天德的这个回答吓到了,他回过神来,提起段天德的衣领,质问道:“你真的把钥匙扔到太湖里了?” 段天德浑身打着颤,他蚊子哼哼似的说:“是……是真的。” 郭靖呆住了,他倏地松开握着他衣领的手,段天德极狼狈地倒在地面上,哎呦了一声。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到了自己面前才说出实话。乔衡默不作声地看着段天德的滑稽举止,那冷静的模样,就像是在旁观着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在他眼里,这世上真正的小人与真正的君子的数量其实差不多,更多的是夹杂在两者中间的普通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今日见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真小人。 乔衡敢肯定,段天德是真的扔了钥匙,而且就是在陆冠英将他抓住即将押往归云庄的时候扔的。 段天德不敢笃定自己那一番混淆视听的说辞能否一定能瞒得过陆冠英,但不管陆冠英信不信他的话,只要乔衡这个“小王爷”能跟着他一起倒霉,他也就值了。 损人利己的事段天德做得出,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也做得出。 郭靖有些不敢回头去看乔衡的表情。 郭靖是个老实人,他这种老实人往往都都有事说事,轻易不钻牛角尖,然而当这种实诚人想岔了路,钻起牛角尖来,那是八匹马也拉不住。 他在还未见到这个义弟前,他就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兄弟,而在他见到乔衡后,这个念头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沉重,逐渐扎根在心中。他几乎是将乔衡与杨铁心父子分离十八年不得相认的全部过错都背到了自己身上,在他得知段天德将打开铁镣的钥匙扔到太湖里后,他更是往死胡同里一钻到底了。 义弟他在太湖附近被段天德抓住,而那个时候,自己和蓉儿也在太湖附近,义弟在陷入困境时,他却在游玩,他原是能救到他的,可却没有做到。 郭靖越想越难过。 陆冠英嫌恶地看了一眼段天德,对郭靖说:“这人残害忠良、搜刮民脂民膏,我瞧着这人就恶心,郭兄还留着这人做什么?” 郭靖低下头看了眼身上沾满尘土,满身狼藉的段天德,心中恨死了这人。 段天德口中哀嚎不已,不断地求饶。 其实他在船上被陆冠英抓住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凶多吉少。段天德这人只容许自己好过,如今他自己都不好过了,当然也不希望他人可以在他自己倒霉之后,还能快快乐乐着,于是他在下船时,趁着众人不在意,把能够打开乔衡铁镣的钥匙给扔了。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心底还是抱着一丝期望的,说不定陆冠英就信了他那番颠倒是非的话呢?即使后来陆冠英派人向他要钥匙,他也仍然怀着点能够安然出去的念头。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怎么会在这遇到了郭啸天之子。 这下新愁旧怨加在一起了。 段天德当然后悔,你说他当初为什么非要接了完颜洪烈的命令,前来抓小王爷,如果他没来,不久没这一出事了。他又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在搜刮财务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如果早点和金国钦使接上头,不也没这些麻烦。 乔衡只当看跳梁小丑一般望向段天德遍布涕泪,已经扭曲了的脸。 郭靖对着段天德说:“你当日害我父亲惨死,又使我义弟一家夫妻、父子不得相间,如今又不思悔改加害我义弟,你这种人死了也是应该。” 他说完,也不等段天德继续求饶,一掌打向他。 段天德口中溢出一缕鲜血,然后歪倒在一边。那张满是污迹的面孔上,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满是不甘与恐惧。然而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有上前帮他阖上双眼。 很早以前,郭靖也曾设想过等到自己手刃了杀父仇敌后,会是何种表现。他是放生大笑,还是跪地痛哭,亦或是如释重负?然而事到如今,他心底丝毫没有感到分毫轻松,只剩下一片凝重。 他三步并两步来到乔衡面前,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郑重道:“为兄一定会找到解开这铁镣的方法的。” 乔衡自然明白郭靖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这样说,就是真的打算费尽全力为自己寻找解开锁链的方法。 他说:“多谢兄长的好意。其实诸位不必太过忧心,我已有方法解开这铁镣的方法,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少庄主的帮助。” 陆冠英生了一副侠义心肠,他立即接口道:“杨兄只管吩咐就是!” 乔衡没立即提出什么要求,而是问了一句:“不知这太湖附近可有道观?” 黄蓉说:“太湖风景秀丽,我一路游玩过来,可是看到这寺庙道观不知建了多少。” 乔衡又问:“这些道观里有哪家走的是外丹的路子?” 道门流派众多,期间又分化出诸多修行法门,他那个便宜师弟尹志平偏爱内丹流,丘处机为了这事差点没打断尹师弟的腿,内丹流对修习者的天赋资质要求极高,尹志平想在这上面有所成就实在是难上加难。而外丹术对修习者资质的要求相对而言就低了许多,当然,你也可以称其为炼丹术。 这些在古代专注外丹术的道士在炼丹的过程中,常常会制造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副产品,比如火/药,又比如绿矾油——如果有人觉得绿矾油这个名字不够直观,把它改名为稀硫酸也不是不可以。 陆冠英仔细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个以炼丹术闻名的道观来。 乔衡说:“麻烦少庄主派人过去问一问,他们那里有没有密封好的绿矾油,这绿矾油能腐蚀铁镣,如果有的话,直接买些过来。” 陆冠英奇道:“这绿矾油真有这奇效?” 乔衡点头,回复:“然也。” 郭靖见他真的有办法解开锁链,这才稍稍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乔衡顿了顿,又说:“如果这家道观里正好没有,就劳烦少庄主到药材铺里买点绿矾吧,我多费些功夫自己炼制也是一样的。” 陆冠英表示自己明白了,随机立即叫来了仆役,让他按照乔衡的吩咐办事。 事情也真被乔衡说到了,陆冠英的手下没能从那所道观里要来绿矾油,说来也巧,也不是对方不给,而是对方没有。一般人不知道绿矾油的用途,而它又不好保存,那家道观里本来还存放着一些的,后来嫌它占地方,就把之前炼丹时留下来的绿矾油直接倒了。 乔衡也没说什么,只得哀叹了一下自己的运气,然后开始自己制造稀硫酸。 在化学仪器短缺的情况下,制造调配稀硫酸容易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他做这些事情非常有经验,也称得上是熟能生巧了。他先是勉强凑了一套装置,再以后世的知识为基础,结合现在的“炼石胆取精华法”,一连折腾了几天,终于成功制出了稀硫酸。 不过这样一来,终究是耽搁了几天。 乔衡抚摸着手腕,与铁镣接触的地方,已是被磨破了皮。一天下来手腕又酸又胀,严重时他连做一个抬手的动作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他一提臂,这沉重的锁链就压在他的腕上,疼痛难忍。若不是他内力已经恢复,可以给予他一定程度上的支撑,他连抬起手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 “蓉儿,我再去看看我那义弟。”郭靖叹道,“我算是发现了,我这个兄弟是个倔脾气的,你看他手腕都伤到那种地步了,也不知道休息,旁人想要帮忙,他嫌别人笨手笨脚。我如果不盯着点,他连饭都能忘了吃。” 黄蓉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比他还倔,他不吃饭就算了,结果他不吃你也陪着他不吃。” 郭靖面露尴尬,说:“这不是蓉儿你教我的苦肉计吗?” 黄蓉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这样教的吗?” 郭靖说不过黄蓉,只得逃之夭夭了。 郭靖很是哀怜他这位刚相认的义弟,可他这想法又不能跟对方说,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要是把这话说出来了,义弟他必然会不高兴。 义弟他这段时日以来,因着手腕上的铁镣的缘故一直未曾练武,即使这锁链被拆除掉,想来他也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可他们在三月廿四于嘉兴还有一场比武。 就这样对上义弟,郭靖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胜之不武。郭靖并不是一个喜好争强斗胜的人,他想着,自己干脆认输好了。可他又明白,自己这样做太对不起自己的那几位师父了。 实诚人一旦钻了死胡同,那就别想着他能主动倒退回来。 郭靖甚至觉得,义弟他不眠不休地调配绿矾油的原因,很有可能也是因为自己,他一定还记挂着那场比武。 郭靖难得露出一抹苦笑,想要劝劝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来到乔衡在归云庄内的住处,开口询问:“弟弟近日身体如何?” 正站在院内的青年穿着单薄春衫,接连几日受这铁镣的折磨,双目中的明亮稍减,双睫开阖间,带上了几分令人心悸的清寒。 乔衡刚要让人去找郭靖,没想到他正巧过来了。 他已用绿矾油腐蚀掉这副铁镣的关键处,如果陆冠英再向当初那样给它来一记狠的,它的下场绝对与之前不一样。 “有劳兄长记挂,弟弟正有事要找兄长。” 郭靖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就被对方塞过来一柄刀。 乔衡指了指自己腕间的铁镣,说:“兄长只管砍这锁链一刀就是。” 郭靖拿着乔衡递过来的刀柄,也不知道义弟是要干什么,难道是那绿矾油起作用了?他不是多话之人,只是顺着义弟的意思,手稳稳地持着刀,在对方指定的位置运上内力砍了这铁镣一下。 只听到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又是啪啦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面上。 郭靖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副铁镣被他一刀砍成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主角新增debuff:双腕暗伤 ps:第一卷我阉割了一部分后,总算全文解锁了qaq pps: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啦~ 月明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14 22:35:55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14 21:13:22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14 21:00:52 贪狼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14 16:57:27 50、射雕英雄传(十三) 一开始时, 乔衡并没有在太湖停留的打算, 若不是被段天德逼到走投无路给抓了个正着, 他大概连路径此地的意图都没有。 只是事到如今,经过这一折腾,他在这耗费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于是在解开铁镣后, 乔衡就不顾郭靖与陆冠英的挽留, 向几人纷纷道了谢,找了个借口准离开备归云庄。 陆冠英很喜欢这个谈吐举止从容文雅、落落大方的小兄弟, 见他去意已决,也只好满是失落的送他离去。 可这却差点急坏了郭靖。 他口中“康弟”来, “义弟”去,满口的“弟弟”唤个不停, 不断地劝说乔衡, 想要几人结伴同行。在郭靖看来,既然那完颜洪烈还在派人捉拿义弟, 而义弟他还带着腕伤,放任义弟一人独行, 他根本放不下心来。更何况, 他总觉得义弟落到如今这种局面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所以在听闻乔衡打算独自上路后,他实在是急得满头大汗。 “你且听为兄一言, 弟弟想要去何处,为兄陪你去就是,那完颜洪烈……”郭靖急忙住口, 怕自己提到义弟的伤心事。义弟与完颜洪烈以父子名义相处了这么多年,如今骤然得知非自己亲父,而完颜洪烈说翻脸就翻脸,下手狠辣无情,这种感觉想想就难受。 他小心地瞧了面前的青年一眼,只见对方眼神幽静,不起一丝波澜。青年站在太湖边,身后水波浩荡,晴空万里,他套着一件碧色长衫,碧水、碧衣相交映,映得青年眼里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浅翠色,他身上犹带着点治疗伤势的草药清气,显得他整个人都一片平和。 看上去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般未曾在对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旁人哪会看得出他身上遭受了怎样的磨难。 郭靖不知道义弟这副平静的外表下,究竟潜藏了多少痛苦。但他明白,这绝对是常人难以承受的。 “兄长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乔衡推辞了郭靖的好意。 他一脚踏上湖边停靠的小船,站在船头看向郭靖,带着水汽的湖风吹得他衣摆清扬,“只盼与兄长嘉兴醉仙楼再会!” 郭靖沉默了一小会儿,这醉仙楼正是当年江南七怪与丘处机相约的地点,再次相见,他们兄弟二人却是要刀剑相向了,可义弟他的腕伤也不知能不能好的了。 郭靖叹息一声,在岸边向乔衡拱了下手以作告别。 乔衡对着船家吩咐道:“老翁,开船吧!” 船翁拿起船桨在水中一抄,口中喊道:“好嘞,公子坐好喽!” 之前郭靖接触的大多是草原上那些性子直来直去的人物,离开草原行走江湖后,他遇见的诸人,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鲁莽之徒,也有行事诡谲的险恶之辈,更有义盖云天的大侠,也有像像蓉儿这般心思纤巧、古灵精怪的人,可是像义弟这般客客气气的文雅人,他却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郭靖一直注视着乔衡离去,他看着这条小船在水中荡起涟漪,越行越远,直到对方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这才往回走去。 …… “这位姑娘,要不要买个泥人玩?” “公子买幅画吧?” “客官小心烫,您要的蒸包来了,刚出炉的!” 乔衡一步入嘉兴的地界,别的事物都还没来得及顾及,就首先见到这街道上的小贩、店铺明显比别处多了不少,再加上此地位于南方,此时又已过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乍一看下此地与金朝都城的热闹景象相比起来竟也平分秋色。 他也不感到奇怪,毕竟嘉兴位属南宋两浙西路,经济繁荣,港口林立,也算得上南宋的赋税要地之一,嘉兴的商业自然要比其他城市要繁荣许多。时人范成大有言“天上天堂,地下苏杭”,可若仅论富庶的话,这嘉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此时宋朝积弱,正与金对峙,在未来又要受到元朝的压迫,可嘉兴却是能保持“百工技艺与苏杭等”。 可与此相对的是,嘉兴的物价也比大多地方高了不少。 乔衡一路无事,又因为段天德一事断了浏览途中景色的兴致,一路快马简行,到了嘉兴时,比约定好的时间还要早上很多。他不愿住在鱼龙混杂的客栈里,就干脆找牙子租了一套小院住了下来,这价钱真是一点也不便宜。 别看他当了十八年的世子,但现在手头上能动用的银钱其实算不得多。 金国的银票在这几年都快成笑话了,兑也兑不出来,他拿都没拿。 他离开王府时倒是带着不少现银,就算他分与了包惜弱一部分,剩下的也完全够用。再加上后来又得陆冠英相助,这些钱他就算豪掷一笔包个当红妓子花天酒地,两人闲得没事把银子一个个全扔水里听响玩,也够他大大的痛快一场了。 然而他规划得是很好,可是他被段天德这一折腾,这钱居然大半都消耗在药材上了。他原以为开个好方子,再养几个时日,手腕上的伤就算无法全好,也能好个七七八八,然而痊愈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慢了许多,而这也是他最在意的事情。终归是这具不契合的身体拖累了伤势。 他估摸着,等他和郭靖比完武,身上的银两大概也被自己这两双手给耗干净了。他就当是老天爷也在费尽周折的想赶他回终南山了。 此外,他还拜托醉仙楼掌柜给丘处机留了个口信,假若他到了,自然知道该如何找到自己。 …… 晨光清清,春雨蒙蒙。 细密的牛毛雨打在乌瓦上,带出一片朦胧。 一袭白衣的青年站在院落中,一手持剑,细雨迷蒙下,舞出一片剑光。全真剑法中正平和,不偏不倚,朴实无华,自有一股名门大气暗含其中。 衣袂翻飞间,手中的利剑配合着带出一道道冷厉的光华。 他正在练习的是全真剑法中的第二剑,先是一招“春意阑珊”,他平静中透着几分冷漠的双眼,无由来的让这一式中的凄凉之意凸现出来。然后是一式“斜风细雨”,灵巧的舞剑时产生道道剑风,细密缠绵地缠绕穿梭在牛毛雨中,纠扰不休。 紧接着,他却是不按常理的来了第六剑中的“杏花疏影”,一剑指向身侧的老树,枝桠上仅剩下的一朵鲜嫩粉白的杏花被剑风削下来,悠悠地掉落在甫被细雨打湿了的地面上。最后,他用同为第六剑中的“聚万落千”来收尾,剑光澔澔涆涆,接连不绝。 这一人一剑,竟比这春意朦胧的美景还要烂漫上三分。 他手腕扭动间带动剑柄,霎时间剑刃翻飞,就在这最后一式“聚万落千”即将彻底结束时—— “当啷”一声,在院落内响起。 乔衡手中的剑毫无预兆地掉落在地面上,剑身犹自清颤嗡鸣着。 正站在大门口,准备为自己的徒弟叫声好的丘处机,被乔衡这即将收剑时的“神来之笔”给噎了个正着,憋得好生难受。 他忍不住斥道:“可是走神了?刚才在想什么呢!连剑都握不稳,刚入门的弟子在练剑时都不会出现这种差错!” 这熟悉的说话声,让乔衡一下子就辨出了来人是谁,他转身看向大门口。 “师父,您什么时候到的嘉兴?” 丘处机的怒气来得快也消得快,他说:“今日刚到的,一接到你在醉仙楼留的口信就过来了。”说着,他一脚迈进院落内。 乔衡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利剑,把它重新插回剑鞘里,然后连鞘带剑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 刚才看徒弟练剑,倒没功夫注意别的。现下乔衡不练剑了,丘处机也注意到他的脸色了。 这个时候,原本的细密小雨似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丘处机走到乔衡身边本想先给他把一下脉,但又觉得天色不好,于是他说:“先进屋。”他转身向着内室走去。 乔衡跟在丘处机身后,然后一手搭上刚才舞剑的右手腕,不轻不重地握了两下,右手手指蜷缩了一下。 到了室内,丘处机在木椅上坐下。他说:“你也坐,我给你把把脉。” 乔衡在丘处机身侧坐下,两张木椅间隔着一张摆放茶盏的高脚小方桌。他把手腕放在桌面上,丘处机把手覆上。 在王重阳的教导之下,全真七子人人会医。莫看丘处机脾气暴躁,但他的医术本领在全真教内当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更著有《摄生消息论》一书。但他怕自己关心则乱,又心知自己所炼武功不适清修,这才让乔衡跟着马钰。 丘处机一搭上手指就觉得不对,他直接握起乔衡的手腕,两道真气灌入其中,察觉里面隐隐的经脉堵塞之意,他又惊又怒道:“你这是怎么了?!” 乔衡自知瞒不过师父,如实道来:“弟子一时大意,在太湖附近被段天德抓住。段天德欲废掉弟子,弟子不慎受了点暗伤。” “段天德……” 丘处机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间,不禁浑身一震。 他哪会忘记这人!此人受了完颜洪烈指使,正是害得郭啸天、杨铁心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就是死也不可能忘却此事。 丘处机一边听着乔衡讲的太湖上与归云庄里发生的事,一边输入内力检查着他这个徒弟的两只手腕,然后又耐下性子却仍旧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为他把脉。 同时,脑海中又不自觉的回想起,之前他这个徒弟练剑时,手中剑脱手而落的场景。 他刚才还训斥了他一句,也不知徒弟他那时心里什么滋味,可他又真的做不到扯下脸皮向徒弟道歉。 “那段天德……”丘处机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丘处机也拿捏不好自家弟子对段天德这人是个什么心思,是恨?是怨?可是他说话的语气自始至终都一派冷静,毫无怨怼起伏。可他若是不恨段天德,恨得会是谁?完颜洪烈还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的设想,如果当年他没有路过牛家村,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种种了。而今,杨兄唯一的儿子,他与马钰悉心呵护、宠爱着的徒弟,也栽在了段天德手里。 这一切,是完颜洪烈的错误,同样也是段天德这个小人的错误,然而……也更是自己的错误。 他就不明白了,如果上天要报应,也该落在完颜洪烈头上,就算落在自己身上也好,为何偏要落在无辜人身上。 紧跟着,他又想到,如果这个徒弟与杨铁心父子相认的那个晚上,他当时能拦住徒弟的离开,决意与他同行哪会发生这样的事。 末了,丘处机只是问了一句:“他是真的死了?” “弟子亲眼所见。” 丘处机面色沉沉,外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收回了搭脉的手,问:“说说手腕的感觉。” 乔衡揉了揉手腕:“平时无事,只是偶尔会酸胀无力,阴天下雨时感觉尤甚。” 丘处机太清楚一双手对于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从古到今,这世上出现过双腿尽断却名扬天下的高手,但有人听说过不能用双手的一流高手吗?至少丘处机没听说过。 即使乔衡的双腕还没伤到这种地步,也不由得丘处机不紧张。 丘处机说:“这武先不比了,我跟七怪说说,再拖个几月也无妨,先回全真教找你大师伯。” 马钰尤擅针灸之道,前不久更是刚写了一篇《天星十二穴治杂病歌》。在丘处机看来,大师兄比他更擅长治疗这种暗伤。 听到他这话,乔衡失神了一瞬。 他明白师父的好意,无论是江南七怪、丘处机,还是郭靖也都等得起这几个月,但是……他等不起这时间,即使只是几个月,他也不敢等。 他现在只想着快点比完武,好回去拿到《先天功》,至于再之后的事情,他就不在乎了。只要这双手腕能熬得过与郭靖的比武,最后就算废了,他也认了。 若是再等下去…… 截止到现在,他已经失去味觉了,谁知道这区区几月间会再发生什么。 靠天吗?希冀上天保佑? 可是苍天一向以玩他取乐! 他哪敢指望它! 于是,乔衡说:“师父别急,若不是今日下雨天气阴凉,往日它就算酸疼起来也不过尔尔,习武练功毫无滞碍。师父用真气内力探查起来,看起来似乎很严重,但弟子能察觉出来,其实伤势无大碍。” 丘处机苦心劝道:“你还年轻,不明白身体留下暗伤的坏处。你现在只是偶感酸疼,真到了厉害时候,这伤觉得会拖累得你一双手连抬都抬不起来。” 乔衡说:“哪里有师父说的这么严重,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一,再过几日就是二十四了,不过是几天的功夫,难道弟子还等不起了?何况我与郭兄已相识,我瞧得出我这位兄长是个心善之人,我们两人比武不过是切磋,点到为止,说不定用不了一盏茶就结束了,实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江湖人士行走江湖时,难道还不曾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吗?弟子自认不输于人,更不是养在深闺受不得风吹雨打的夫人小姐,这点小伤实在不值得师父特意为我拖延赌约日期,弟子也实在不忍心师父因我之过被江南七怪讥笑。” 如果真的无法说服丘处机,那他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丘处机先回终南山了。往好处想,马钰当日说的是只要自己回全真教就给自己《先天功》,而自己也与完颜洪烈决裂,更被段天德祸害至此,一心加入全真教的决心也有了,想来就算自己还未曾与郭靖比武,只要大师伯当日不是说笑的,他应该就会依言给自己《先天功》。 更何况,他记得马钰是不希望丘处机与江南七怪打赌一事的,说不定马钰还高兴着呢。 但怕就怕,马钰认为自己是在诈伤:反正段天德在完颜洪烈是个宋人,死了也不打紧,自己骗来《先天功》,等“养好伤”后,再打着与郭靖比武的名义下山,直接带着武功秘籍逃之夭夭。 不怪乔衡这样想,实在是曾经这样想他的人太多,多到他已经能够自然而然的进行换位思考了。吃一堑长一智,他要是再在这上面栽跟头,他只当自己的脑袋是木头做的! 乔衡的口才实在是比丘处机这个惯会用武力的人要好上不知多少,而丘处机又根本不舍得对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弟子动用武力,更何况乔衡说得句句在理。在他的缠磨劝解下,丘处机有些痛苦地说:“……好了,都依你的就是。只是你要知道,这赌约是为师提的,替为师完成这赌约却是你,为师本就心里不安,若你再出了什么事情,届时你让为师如何自处……”别说是大师兄饶不了他,就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饶不了自己。 乔衡笑道:“弟子晓得,师父放心就是。” 丘处机原本还想提一提杨铁心和包惜弱,但见乔衡自见到自己到现在丝毫没有主动问起的意思,多少也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又因着自家弟子双腕负伤,他心中内疚心痛之余已经无力多想些别的。 一边是自己的好友,一边是自己最看重的徒弟,这取舍并不是那么好做的,丘处机在心底对杨铁心道了声歉,自己还是装个木头人吧,他是无法帮这个好友更多了。 …… 三月二十四这一日,江南七怪并郭靖一行人早早地来到了醉仙楼。不过说是江南七怪,其实只来了六人,张阿生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死于陈玄风之手。 不过与他们一道的还有王处一。 丘处机来到醉仙楼后,看到王处一在这里,很是吃惊了一番。因为师兄弟几个都不赞同他与江南七怪的赌约,如今见到有师兄弟过来观战他心里很是欢喜。“师弟你来了!怎么不跟师兄我说一声。” 王处一向丘处机点了点头,随口解释:“师弟对这场比武是好奇已久,就下山来看看。” 乔衡从丘处机身后走出来,向王处一道了一句:“弟子见过师叔。” 王处一先是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微微颔首,算是受了这份礼。 郭靖自来到嘉兴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义弟离开后就联系不上他了,完颜洪烈仍旧在找他,也不知道义弟现在情况如何。 这日一早,他就在醉仙楼等着义弟了,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跟在丘处机身后的乔衡,心中顿时如释重负。 郭靖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弟弟,你当日一走了之,之后又一直了无音信,为兄心中好担心,如今见到你无事,我心中终于踏实了。” 乔衡笑道:“让兄长担心是我的不是。” 江南七怪之首柯镇恶语气平板的说:“你们兄弟两人感情倒是好,我竟不知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大师父。”郭靖有些尴尬。当日乔衡离开,因着完颜洪烈的原因,他和陆冠英约好,绝对不能把乔衡的行踪透露出去,郭靖是个实心眼的人,说是不能透露出去,他还就真没说出去,就连面对江南七怪时都没说。 柯镇恶一柱拐杖,哼了一声。 丘处机趁机嘲道:“和个孩子生气算什么本事。” 眼见两方又要扯一番嘴仗,王处一连忙插话说了几句,当了个和事老。 整整一十八年,不论是江南七怪还是丘处机,都在等着今日的到来。其间历经的种种心酸苦楚实在是一言难尽。 在双方都冷静下来后,也都不欲多耽搁时辰,只想尽快把那盼了十八年的赌约结果揭晓。 柯镇恶:“靖儿,动手吧。” 郭靖对乔衡一抱拳:“小心了。” 乔衡也没多言,只是拔剑而立,一身青衣,颇显青葱峥嵘。 就在这时,王处一突然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不咸不淡的对着乔衡说:“志康师侄,郭世侄用掌,你却用剑,岂不是在逞剑器之利?还不快把剑收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挂了 我翻回去看了看很早之前大家提议的那些世界,然后孤陋寡闻的我又一次跪倒在电脑前,好多都没看过原著 又到了该头疼下一卷该写什么的时候了,选项太多与选项太少都是种痛 (=__=) ps:么么哒,谢谢曲水与流觞、子修的地雷,躺倒任□□ 51、射雕英雄传(十四) 王处一这话一出, 在场的众人俱是愣了一下。 柯镇恶摸了摸自己的拐杖, “哈”的一声笑了下, 这声音一点也不大,可是里面那满满的讥诮实在刺耳的紧。 丘处机的脸色一片铁青。 然而与此同时,郭靖的心中咯噔一下, 脸色也在王处一话音刚落的刹那变了一变, 那面色看起来竟比一直被人在暗地里嘲骂病秧子的乔衡还要煞白气弱。 只因他想起王道长在与他一道前来时,曾对他说过的“有我在这里, 决不能叫你吃亏”那句话。 郭靖一直被江南七怪教导着武艺,自然从他们嘴里听了不少评价丘处机的话。虽然江南七怪不屑故意贬低诋毁丘处机, 但话里难免掺杂一些个人情绪,丘处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理所当然的有所偏颇。所以, 他听到王处一说的那话后, 还以为这位王道长是怕丘处机会在比武中故意使绊子,因此郭靖就没把他这话往心里去。 他哪曾想到王道长居然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此时, 丘处机也反应过来了。 要是这话是江南七怪或是旁人说的也罢,但他就算是抓破脑袋, 也没想到给他拆台的居然是自己亲师弟。 他心里气急, 这历年来一幕幕积攒的酸甜苦辣一时间全涌上心头。十八年的煎熬, 终于找到弟子后长达八年的呵护栽培,再加上因他之过弟子受伤的双腕, 如今他这弟子还要受自己亲师叔刁难,一时间丘处机的眼泪都似要掉下来。 说来也奇怪,在场这么多人中, 竟然只有乔衡这个当事人表现的最为平静。 丘处机也顾不得在江南七怪面前闹一出师兄弟内杠的戏码丢不丢脸了,反正王处一这话都放出来了,热闹早被人看净了! “师弟,这场比武是两个孩子的事,我等长者且在一旁观看就是。”言下之意就是,闭嘴,别多话,光看着就行了! 郭靖刚要上前解释一二,义弟他之前双腕受伤,如果可以,自己都不想与之比武,要是义弟再卸了剑,这哪是比武,根本是欺负人了。 王处一却在他说话之前,道:“这就是师兄的不是了,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我全真教乃是名门大派,犯不着占他人这点便宜。” 丘处机咬了咬牙:“够了!我知你们都不喜我定下的赌约,有不满对着我来就是,犯得着在比武时为难小辈弟子吗?!” 郭靖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想插话都没法插。“王道长……” 王处一微皱眉:“师兄何说此言?我这当师叔的还能故意欺负师侄不成?” 丘处机:“你当人人都是你‘铁脚仙’吗?我全真教功夫就长在剑上,若没了剑还比个什么比!”他最后半句话,说得堪称咬牙切齿。 他这个弟子除了一套全真剑法和基础内功,其他功法什么都没学,他就不信王处一能忘了这事!他知道四师弟一直芥蒂乔衡被完颜洪烈养大的事,总说养恩和生恩谁大过谁还不一定呢,又因着赵志敬被乔衡被压着打了多年,心里更添不喜。但他哪想到四师弟他会在这时发难! 他更想说乔衡腕伤还未完全治愈,只是暂处于无碍状态,要是没了剑,本就不会什么掌法他还不得真把一双手给废了。但他又怕自己说出乔衡腕伤并未真痊愈的消息后,在比武时被郭靖这小子针对弱点攻击,只能闭嘴不言。 作为江南七怪中唯一一名女性,韩小莹不禁看了乔衡一眼。 她本以为这小子要么已经气急败坏,要么已经茫然无措了,却没想到这小子一副面不改色、安之若素的样子,黑沉沉的双眼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居然还抬眼,向她礼貌地点头以示问好。 只是自始至终,他看都没看王处一一眼。 继而,青年收回视线,透过醉仙楼的窗子,看向了楼外街道上的场景,那热闹的市井百态入了他的眼,韩小莹却不知外面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丘处机红着眼圈,说:“我自知我脾气算不得好,但自认这几十年来待诸位师兄弟从无薄处,师弟何必在这个时候下我面子,给我弟子难堪?等回到终南山,我定要让大师兄评论一二!看看师兄我到底是哪做错了,我日后也好改过自新!” 听他这话说得严重,王处一忙道:“师兄严重了。”他心底暗道糟糕,自己做得略微过了些。 丘处机:“年轻人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郭世侄都没说什么,你我二人就不要多话了。” 王处一眼神闪了闪,终是没再说话。 他其实也没真的指望乔衡弃剑比武,只是他说好了要帮郭靖,自然不能食言毁诺。身为师叔,他也不能明晃晃的偏袒,然而像他这种在江湖上混的经年老手,明白有时双方比武就是靠得彼此心中的一口士气,正如行军打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谁先泄了心中的这口气,谁也就等于输了一半。 他说这些话,可不就是为了这个。 丘处机吐了口气,对着郭靖和乔衡说:“你们开始吧。” 郭靖松了一口气,他怕王道长又节外生枝,赶紧站好对乔衡一拱手,说:“义弟,你先请吧。” 就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乔衡神色淡然,没有推辞地说:“好。” 他不紧不慢地随手拂去了青色衣摆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灰尘,这才摆出了全真剑法的起手式,一招客气性居多的“试请悲风”施了出来。 随着他一剑而出,郭靖心中多余的心思也都尽数收敛起来。 这几日嘉兴的天空一直时阴时朗,细雨靡靡,断断续续。 那随风而来的细密牛毛雨其实也恼人得很,醉仙楼外的一些小摊子的摊主见又下起雨来了,纷纷唉声叹气起来,布摊子的老板几乎是如临大敌,也唯有那天真无邪的孩童在为这又一次突如其来的细雨而拍手叫好了。 街道上再次泛起喧嚣,而醉仙楼里却随着乔衡一剑划出变得肃穆起来。 平心而论,仅论内功的话乔衡放在江湖上大概只能算个二流水准。 全真教开派祖师王重阳重清修胜过武斗,因此全真教的内功心法讲究的是“稳”,入门极易,对弟子天赋资质的要求亦不高,只是修炼速度奇慢。然而江湖上从不会有人觉得这功法根本配不上全真教的名声,这不是因为他们慑于王重阳的名号不敢说,而是他们明白,全真教的功法靠得是水磨工夫,初期进展缓慢,后期进展迅速。 其实他们这也只是明白了一半,不是说全真教的内功心法练起来前慢后快,而是因为它“稳”,稳到几乎没有关隘可言,虽说前期进展缓慢,但到了后期,当他人还在时不时的为突破瓶颈而浪费时间时,它已经慢悠悠地到了下一个阶段了,正如龟兔赛跑。 不过就是这个“慢”字,让无数的年轻弟子吃尽了苦头。 乔衡同样如此。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内功心法可以改练,但他身在全真教中,实在不方便改练他派内功,否则一旦露馅了,只有大祸临头这个结局了。 内功拿不出手,他也就只能在“技”之一字上多下功夫。 而郭靖则是大巧若拙的类型。 纵是王处一再不喜乔衡,此时见得乔衡与郭靖的打斗,也不得不承认,丘师兄收下的这个弟子真的是天资不俗。 江南七怪中的妙手书生朱聪心思缜密,他们当年都见识过丘处机的功夫,他见乔衡在与靖儿你来我往中,使得竟全是全真教最常见的功夫,没有半分丘处机的影子,不由出言道:“你这个弟子却是一点也不像你。” 丘处机只是冷哼一声,懒得搭话,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乔衡,生怕比武过程中出现丝毫意外。 郭靖一身掌法端得是功力不俗,他不愿让大师父失望,又不愿义弟受伤,两相为难下,干脆心中什么都不想,沉下心与义弟切磋。 乔衡心知自己内力不济,双腕暗伤未愈,不敢与郭靖硬碰硬,当下手腕一翻,剑影绵绵不断,剑芒好似连成一片,一招“纤云弄巧”施展的恰到好处,把郭靖这一掌四两拨千斤回去。 紧缚着手腕的青色袖口,暗色的楸木剑柄,苍白得几近毫无血色的手掌,灵巧翻动间,带出异样的绮丽。 青年眼中毫无杀气,剑刃上却裹挟着凌然之气,不可逼视。 郭靖下盘稳健,眼见一剑带着冷厉的寒芒携着风雷之势向自己刺来,也没有自乱阵脚。 他一掌击去,带着深沉的掌势。 他对面的青年一直以来总是恰到好处的卸掉他的掌力、避其锋芒,宛若闲庭漫步。 然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却不自然的顿了一下。 一直都在看着乔衡的丘处机,紧张地上前迈了半步,生怕他是腕伤发作。 乔衡眨了下眼,微垂眸。 他一扬剑,逼得郭靖不得不倒退了半步。郭靖神情严肃,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义弟这一身功夫实在了得。 乔衡的攻势明显加快了不少。 翻飞的剑刃,遮住了青年那双一如既往漆黑沉凝,如今却显得有些空寂没有焦距的眼眸。 旁人只当刚才乔衡那一停顿是偶有失误,丘处机却是一直没放下心,而后又见到他加快了攻势,心中猛地一沉。 乔衡只想快点解决完这场无谓之战。 当郭靖再次一掌打来时,乔衡这次居然不闪不避,只稍稍侧身,任凭对方一掌打在自己左肩上,喉头泛起丝丝腥甜,当然他根本品不出它的味道,不过他知道那是什么。 青年嘴角处溢出一缕红迹。 郭靖一愣,自己要是打伤了义弟可怎生是好?! 乔衡全然无视了自身伤势,干脆借着这个间隙,直接提剑直指他脖颈。 “靖儿小心!”韩小莹惊叫道。 王处一也忙喊道:“师侄手下留情!莫要伤人!” 乔衡将剑横在郭靖颈侧,说:“兄长承让了。”然后把剑收回了剑鞘。 郭靖缓过神来,知道是自己输了。他真心实意的赞道:“弟弟好俊的功夫。” 王处一的脸色不太好。 朱聪对着丘处机嘲道:“好个奸诈小子,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倒是随了你这个师父。这场赌约是我等输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郭靖一眼,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就算是中计输了,那也是输,谁让郭靖这个小子长了个榆木脑袋呢?也好,吃一堑长一智,行走江湖时,别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丘处机实在没心思与江南七怪动嘴上功夫,更没工夫计较赌约输赢,他略一拱手,说了句“承让”就疾步来到了乔衡面前,为他查看伤势。 柯镇恶面色上无愤无怒,他握着拐杖在地面上不轻不重的一撞,吸引了朱聪的注意力,“赌约已了,我们走。” 一场迟来了十八年的赌约终于换来了一个结果,即使是输了,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郭靖本想与乔衡叙叙旧,然而江南七怪输了赌约,有些落不下面子,走的时候顺手拽着郭靖离开了。 只害得郭靖哑巴吧地回头看了一眼乔衡,千言万语说不出,心中对自己刚才打到义弟的那一掌担心得不行。 王处一还记得自己之前搅局一事,他也心知这事做得不甚光明,有心想问问丘处机乔衡伤势如何,又不好开口。他见丘师兄此时没空理会自己,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师弟也先走一步了。”就这样,他趁着丘处机无暇顾及他的时候自行离开了。 乔衡用手指擦了下唇角的血迹,对丘处机说:“师父,弟子无大碍,郭兄下手并不重。” 丘处机知道他惯会逞强,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仍是为他细细把了一下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跟为师回终南山吧。”丘处机如是说。那完颜王府就不要回去了。 乔衡自无不愿:“一切听师父的。” 此时醉仙楼里若是再除去这师徒二人,已是人去楼空。 外面仍下着细密的牛毛雨,虽淋不透人身上的衣衫,却浇得人身上一片潮湿。 丘处机当先迈出了醉仙楼,乔衡紧随其后。他在跨过门槛时,居然被门槛绊了一下,丘处机急忙伸手一搭,扶稳了自家弟子。 丘处机有些心疼地说:“可是比武脱力了?” 乔衡没有答话,丘处机自己接话道:“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等再上路。” 这场足足等了十八年的赌约终于了结,按理来说他该如释重负才是,但他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只因丘处机总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什么非常至关重要的事在刚才一闪而逝,可他却怎么也抓不到这点思路。 这个时候终于灵光一闪,想起之前比武时乔衡出现的失误,他皱了皱眉头,问道:“我观你之前在与郭靖打斗时,突然身形停滞了一瞬,这是何故?”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弟子的回话,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乔衡自从醉仙楼里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着。他这个弟子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从不多嘴多舌,但无比尊师敬道,长辈与之说话时从没有让长者自说自话的习惯,今日这是怎么了。 丘处机心中那点让他无比在意却总是抓不到的思路,再次在脑海中翻滚起来。他突兀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乔衡。 像是注意到了丘处机的注视,乔衡静默了一会儿。他那乌如点漆的双眼比往日还要黑得纯粹,他说:“弟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丘处机心中崩得死紧,他说:“你说就是。” 乔衡叹了一口气,说:“弟子这双眼睛应是无法视物了。” 丘处机遮在宽大道袍下的手忽地颤了一下。 …… 马钰整个人呆坐在木榻上,他面前的矮桌上摊放着一卷又一卷医典,他说:“师弟,师兄这次……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丘处机:“师兄!” 马钰眼里闪过一抹悲痛,道:“非我有力不出,师弟医术不弱于我,岂能不知师兄这次是真没法子了。志康他虽是师弟的亲传弟子,但师弟当也晓得,他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们两人虽没有师徒之名,但也早有了师徒之实,为兄也不忍心啊……” 丘处机仿若失神地坐在当场,他自然不会怀疑马钰的话,他只是难以接受就连大师兄也对目前的情况也无计可施的事实。 他遍体生寒,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徒弟他的眼睛怎么就说瞎就瞎了。 回想起那日,他那个弟子悠悠地说道:“弟子这双眼睛应是无法视物了。”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丘处机真觉得有如晴天霹雳。 有些事情不点出来还注意不到,一点出来,之前被人忽略过去的事情立即明晃晃地呈现在了眼前。如果有人肯细致地观察,很快就会发现青年那双黑色的眼瞳中央有些涣散,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萧瑟幽寂。 丘处机死死地盯着这双眼,有那么一会儿,他仿若失聪了一般,街道上的一切声音都被他屏蔽在了耳外。 待他回过神来时,只听见青年陈述性的重复道:“弟子看不到了。” 他左手握住乔衡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怎么回事?!” 他又担心自己骇住了青年,慢慢松开了握住对方肩膀的手。 乔衡自然无法解释。 他的沉默以对却让丘处机感到一阵窒息。 丘处机:“难道这双眼睛就真的治不好了吗?” 马钰一向平和的笑容也越发苦涩,他说:“这如何说得准。” 那日丘师弟领着乔衡回到终南山,他心中欢喜不已,心想,好师侄,总算认清完颜洪烈的真面目了,那等吃人的地方不待也罢。结果还没容他高兴多久,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又想起王处一一事:“你五师弟的事我已知晓,先不从感情上来说那事他做的就有失长辈身份,单就事论事的话,他也有失公允,是他做得不对。” 马钰不提还好,一提起王处一,丘处机心中就涌出一股愤郁之情。 马钰知他近日因乔衡一事在心中积压了颇多火气,暗叹一声,继续说:“我已斥责五师弟,他闭关前,托我给志康师侄捎来一柄利剑当做赔礼,那剑我看过了,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听见王处一已闭关,丘处机嗤笑,“好个缩头乌龟!连个脸都不露,让大师兄替他赔礼道歉是个什么意思,他好大的排场!这个时候倒是送剑来了,那么好的剑,这个时候怎么不再来一句‘岂不是在逞剑器之利’了?他左也是理,右也是理,他这是把我丘处机座下的弟子当成什么玩意来哄了?!” 马钰见他越说越刻薄,本想拦一拦,劝一劝,然而他最终还是任丘处机说了下去。让丘师弟把气撒出来也好。 王处一这边的情况也说不上好,他说是闭关,其实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与众人避之不见罢了。 他就是不明白了,他是有错,可他原以为大师兄会轻拿轻放,顶多做做样子的教训自己一下,怎么就突然大发雷霆了?当初大师兄也是不愿丘师兄在赌斗中胜出的,这是突然变卦了? “进来!”王处一强压住不耐。 赵志敬从门外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弟子礼,说:“弟子见过师父。” “为师不是说过我已闭关了吗,若无要事就从我这出去!” 赵志敬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头也不敢抬地说:“师父前日让弟子注意着些志康师弟的动静,师父送去的那柄剑师弟他是收下了,只是……”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弟子……隐隐约约听闻志康师弟,好像是双目失明了。”又是隐约,又是好像,赵志敬也拿不准。 “他又怎么了?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这事也值得跟我……”王处一一下子停住了话头。 王处一惊愕地问:“失明了?” 赵志敬回答:“听说是。” 王处一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赵志敬的模模糊糊地答:“弟子也知道得不多,听尹志平说,志康师弟好像是在跟一个叫做郭靖的小子比武的时候就看不见了,不过师弟武艺高强,纵是双目无法视物,仍胜了一筹。事后,丘处机瞧着他神态不对,志康师弟见自己瞒不过,这才吐露了实情。” 有那么一瞬间,王处一仿佛觉得有人迎面扇了自己一耳光。 当下,他也不假装什么闭关了,一跃而起,大步向室外走去。 赵志敬不知他要去哪,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又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师父,我听说志康师弟是那金国完颜洪烈的儿子?” 王处一:“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他俗家姓杨,与完颜洪烈有什么关系!” …… 闭上眼,再睁开,目之所见只有一片黑暗,无所谓前无所谓后,更遑论东西南北了。 久违的黑暗降临,乔衡适应过初期的不适阶段后,就又恢复了之前的行动自如,他已一种堪称诡异的平静心态接受了自己目前的状况。 他的一举一动都如他还未下山时,正常到反常到的地步。 他没有去考虑此时的丘处机该是多么的痛苦,更没有去想马钰是如何的为他的病情绞尽脑汁。不是他已经自暴自弃不去关注这两人的一言一行了,而是在他心目中,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伤心欲绝,旁人再难过又能难过成什么样子? 他坐在窗户旁边,身处于一片光影交接处,窗棂的影子打在他的手上,一片阴影交错。 他手中拿着一本合起来的书册,封面上只写着三个字——《先天功》。 当然,这只是手抄本。 他的手指在这三个字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揭开了一页纸。 纸页上留有墨痕的位置,与毫无字迹的空白处,摸起来的触感是不同的。然而已经习惯仰赖自己双眼的正常人,很难察这种细微的不同,不过对于双目失明只能依赖其他感知途径了解世界的人来说,就不是什么难题了,不过也仅仅限于察觉到不同,要想通过触摸墨痕分辨出每一个字是什么,大概只比天方夜谭稍好一点。 但是,乔衡做到了。 他能通过只触摸纸张上的墨痕,就判断出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有人会夸赞他天赋异禀,但他知道,自己能做到这种事完全与天赋无关,靠得不过是持之以恒的练习。 这种“读书”方式很慢,也许旁人看完三四本书的功夫,他才刚刚将手中的一本书读完。所以很多时候,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他更喜欢旁人给他读书。 但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 即使他早在无数次头破血流中真切懂得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也渐渐学会了不再抱有无谓的奢望,然而这一次他仍止不住泛起了微末到可怜的期盼。 他用手指一个又一个的摸过每一个字,几乎要把它们深深地刻入骨髓、灵魂深处。 …… “师弟来此做什么?”丘处机正要去看看乔衡,正好见到王处一匆匆赶来,于是发话问道。 王处一行了一礼:“师兄,先前的事是师弟的错,还望师兄海涵。师弟听闻志康师侄……身体不适,就过来看望一下。” 丘处机只当他是听说了乔衡双目失明的事情,过来看笑话的。他说:“师弟有心了,师弟还是闭关去吧,为兄在此提前祝师弟功力大增!” 然后他面色不愉地看了一眼王处一身后的赵志敬,好啊,自己来看笑话不算,还带着徒弟来,这是觉得年终大比上时常丢面子,特意趁着这个时候来找场子了? 丘处机不是个会掩饰心事的人,王处一一看师兄的脸色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王处一心中叫苦不迭。 也怪赵志敬说得不清不楚——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马钰和王处一为了不触及乔衡的伤心处,不让众人讨论这件事,他能知道这么多事情也多亏了尹志平这个丘处机的二弟子。而王处一在之前那事上,本就理亏在先,听了自己徒弟的话,只以为乔衡在与郭靖比武之前就已经失明了。 他之前的行事的确有故意偏袒郭靖之嫌,个中缘由却颇为复杂,既有不满丘处机跟江南七怪打赌这一原因——他同大师兄一样,都不忍出身于草莽的这七位抗金侠士落败,也有喜爱郭靖这一因素,当然,也因为他不放心、又有些反感乔衡身上带着的“金国小世子”这个身份,觉得他留在全真教有可能成为隐患。 但要说他对乔衡多憎恶厌恨那是绝对没有的。 全真七子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差,他也时时扶危济困、行医救难,犯不着与一个小辈弟子玩命死磕,此番来看望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要是他早知道师侄失明了,他绝不会说出偏私郭靖的话语。 他非但不会说那话,大概连比武之事他都要拦一下,他再欣赏郭靖这个年轻人,也不会纵容他欺负一个刚刚失明之人啊,而且这个失明还是他全真教弟子!他王处一还没下作到这个地步。 王处一有些埋怨丘处机,当初直说这事不就成了!遮着掩着做什么! 然后他又有些尴尬。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住多想的,否则没事也能想出三分事来。 当日丘处机为了不说出乔衡双腕伤势未愈的弱点,三缄其口的作态,到了王处一的脑海中,就成了丘处机当时在暗示乔衡目不能视一事。 当时乔衡无意与他争执,只把他当做跳梁小丑晾在那看都不看一眼的作态,在他眼里,也正合了失明后该有的样子。 他对着赵志敬说:“你先回去。” 赵志敬不明所以地称了一声“是”。 在赵志敬离开后,王处一又对着丘处机说:“师兄误会我了,我这次来探望一下师侄绝没什么其他心思,就是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毕竟这无缘无故的伤了眼,保不准是中了毒,师兄莫不是忘了师弟颇擅解毒之法?” 丘处机想了想也是,只好臭着一张脸,给王处一让开了道路。 两人在外面这一番争执,早就传入了乔衡耳中。 这个时候,乔衡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 “师父,师叔,不进来坐坐吗?” 王处一见他举止自然,无论是跨过门槛时的动作,还是说话时正好面向两人的姿势,都显得他与常人无二。王处一禁不住失神了刹那。 “你在屋内呆住就行,我和你师叔有手有脚,犯不着你特地出来迎接。”丘处机嘴里责怪着,眼神却在地上飞快地扫了一眼,担心有石子、树枝之类的杂物绊倒他。 王处一刚走进室内,就隐约闻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是甘是苦的药香。 他的视线无意间瞄到书桌上反扣着的一本书册,上面的《先天功》三个字让他的瞳孔不禁紧缩了一下。再看向乔衡,就见他已经提起茶壶稳稳当当的给几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没有一滴水洒到杯外。 丘处机对着乔衡说:“你五师叔过来看看你。”他换了个说法,没有直说王处一是来帮他看眼的。 乔衡明白丘处机的意思,“有劳师叔了。” “师侄客气了。” 王处一给乔衡又是把脉,又是观察瞳孔,最后还用针扎了他手指一下,取了一滴血。 就算乔衡心知这不过是在浪费功夫,也仍然在尽请配合他。 丘处机目不交睫地看着他们两人,然后就听王处一说:“对不住了,师兄。”对方这脉象实在古怪,也没什么中毒的迹象,真是奇了怪了。 听到他这样说,乔衡毫不意外。 丘处机失望,他勉强地笑着说:“无妨,辛苦师弟了。” 他一挥手,“师弟先忙去吧,这里有为兄就行。” 丘处机目送着王处一离去。 回来后,他看着自家弟子,竟忘了自己之前过来是要说什么。 普通人大概很难理解江湖中人对自己得意弟子到底有多重视,有时候就连他们的亲子都要在徒弟面前退让三分。他们传承的不是血脉,而是一种更为虚无缥缈、无迹可寻的存在,它可能只是一种理念,也可能是历经数十年才积攒下来的武学精髓。 尹志平虽有悟性却无定力,后来更是迷上了内丹术,与自己这个当师父的传授的本领来了个背道而驰。 他这个大弟子,有悟性有定力,资质勤奋无一不缺,且又尊师重道,说是对长辈言听计从也差不多了。虽然为了让他修身养性,马钰没有让他修习自己的一些独家技艺,但丘处机毫不怀疑,自己这个大弟子早在耳濡目染中参透了其中的奥妙,随时都可上手。 况且,丘处机因乔衡的身世问题,对他心存惭愧,只恨不得把自己懂得一切都教授给他,好弥补一二。 可想而知,丘处机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大的期望。 为人长辈的总有一种很奇怪的矛盾心理,既希望小辈子弟能够成龙成凤、出人头地,又觉得即使平凡一世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对方能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再大的荣耀都入不了眼底。 所以,丘处机怕的不是自己的期望落空,他怕的是乔衡自己的期望落空,就此一蹶不振。 每个人都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那么乔衡在此之前对自己的期望什么呢? 丘处机不得而知。 乔衡从没有对别人说过。 乔衡能够感受到丘处机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对方却迟迟没有说话。 他只好率先打破了宁静:“师父?” 丘处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然后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书册,他说:“好好练《先天功》,若是能将它练至大成,你重阳祖师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开心的。” 说不定练好后还能让双目复明。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毕竟这是一本性命双/修的秘籍,肉与灵同时得到锻炼,谁也说不准它究竟能不能让人的双眼复明不是吗?不过如果只是修复体内的暗伤的话,那是绝对可行的。 “师父放心就是,弟子定不会辜负众位师长的期望。” 丘处机听他这样说,忍不住道了一句:“……量力而为就行,凡事不必强求。天道忌盈,业不求满。” 乔衡愣了下,然后只是笑了笑。 丘处机希望他是真听进去了,而不是在敷衍。 在丘处机离开后,乔衡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淡了下去。 好一个不必强求。 但是,如果连他自己都不去争取,难道还要等着苍天发发慈悲心来施舍他不成? 此后,乔衡全身心的投入了《先天功》的修炼中。 很多人都喜欢用“全身心做某事”这种句式,略带夸张的描述自己的专注程度,不过对于来乔衡来说,“全身心”这三个字说的只是一个事实。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呆多久,更不知道下次转世时遇到的世界规则允不允许世人习武,他的心中积攒了数之不尽的“不知道”,他是如此的厌恶这种无法自控的茫然无知,他想要改变,为此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丘处机见他练功时全神贯注,眉目间甚至带着些许轻松之态,没有因双目失明而自暴自弃,心中的担忧消散少许。还是大师兄聪明,懂得用其他事情分散掉自家弟子的心思。 他犹记得青年在刚接过《先天功》时,眼底泛起的如萤火般微弱的喜悦。 然而随着乔衡修炼的时日越长,丘处机却察觉出不对来了。 青年眼底的那点光亮,逐渐泯灭,消融于比以往还要深沉死寂无数倍的黑暗中。 …… 乔衡从自己的练功静室中站起来。 他走到自己放置《先天功》的地方,把它拿到手中,手指在封面上慢慢摩挲。 他的双手猛地握紧,纸页卷起。 毫无预兆的,刷的一下,这本薄薄的书册顿时化作漫天雪片,洋洋洒洒地落了满满一桌子。 胸中一口郁气无处可去,乔衡双眼深不见底。蓦地,他失笑出声,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静室内是如此的清晰,充斥在这笑声中的凄凉之意更是被加倍凸现出来。 这两日,因为到了练功的紧要关头,为了尽快得知他的猜想,就算是在进食、休息时,他也在思索关于功法的问题。 这具躯体本就临近崩溃,在这样非正常的作息状态下,他精神高度集中时,还没觉得怎么样,然而此刻,作为他精神支柱的存在轰然坍塌,被他强压下去的不适陡然翻滚而出。 胃部一阵绞痛,即使以乔衡的定力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连忙扶了一下桌子,却不慎将桌面上的白瓷笔筒打翻在地,桌子也被他撞偏移了一寸。 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桌沿,慢? ?地半蹲下身,一只膝盖不顾灰沉以及不远处的陶瓷碎片抵在地面上。他偏了下头,吐出一口带着温热的红色液体,有一部分液体吐之不及,呛咳到了气管里。 乔衡难受得紧皱起双眉。 最近,丘处机越想越觉得乔衡的状态不对,这几日只要他闲来无事就会守在乔衡闭关的静室外,生怕他练功出了岔子。 这一日,他刚来到静室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瓷器掉在了地上。同时,他还听到一阵桌椅的腿脚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似是有人撞到了桌子。再然后就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丘处机心中一凛,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把静室的木门踹开。 “康儿!” 他见乔衡半跪在地不停地咳嗽着,青色道袍的前襟处沾上了鲜血,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地上的那滩鲜血更是刺目至极。 乔衡强行平复呼吸,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一边轻咳着,一边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师父,弟子没事。” 丘处机差点没被他这句话给气晕过去。 他充满悲意的斥骂道:“这还叫没事,什么叫做有事?!非得缺根胳膊断条腿你才满意是吗?” 他嘴里这样斥责着,上前扶着乔衡的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丘处机将乔衡带出静室,回到他的房间后,强硬地命令乔衡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他坐在一旁,一边给弟子把脉,一边寻思着药方。乔衡的脉象一如既往的奇怪,丘处机只得如以往那般估摸着给他开个药方。但他知道,这求得不过是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丘处机转头狠狠瞪了乔衡一眼,说:“我当日说什么来着?” 其实他不过是借着说话,来掩饰自己仍处于慌乱的内心罢了。他只要一回想起,他刚踹开门,结果看见自己的得意弟子跪伏在地,口吐鲜血的场景,他就无法镇定下来。 乔衡极为认真地想了想,师父指的是哪一日说的哪一句话,然后试着问:“可是‘量力而为,凡事不必强求。天道忌盈,业不求满’这句话?” 丘处机是真以为他早就把自己的话给忘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想着。 他说:“弟子一直记得。” 丘处机:“可你懂吗?!” 青年的双眼里一片迷茫空无,也不知是因为目不视物才显得如此,还是他此时的心情正是这般。他说:“弟子现在懂了。” 丘处机盯着他那双已经什么都不到的眼睛,像是要辨别他这话的真假。好一会儿后,他才怅然道:“就怕你又是在敷衍我。我去给你煎药,你老实休息一会儿。 苍白着一张脸的青年,默默地闭上了眼。 丘处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懂,他当然懂。 凡事不必强求…… 这个道理没谁比他更懂了。 有的人纵是无理也要挣出三分理来,而他却是有理也要先矮三分,然而就算他做到这种地步,也无法换得一个清净,个中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可是,他到底强求什么了? 钱权财势他一个都不要,他要的不过是芸芸众生生来就有的权利。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 他所争取的,明明是他本就该有的啊…… …… 一年又一年,终南山上的杏树由黄变青,再由青变黄。凄冷萧瑟的秋风一吹,黄色的扇状叶子飘飘扬扬地落下,不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层薄薄的黄毯。 一个正在扫落叶的小道童,抱着比他还要高上少许的大扫帚,满脸崩溃地说:“三清在上,这要扫到何年何月啊!” 他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上两三岁的小道童,他说:“师弟,要不要我帮你扫?我保准不会让师父知道的。” “师兄你真是太好了!” 年纪稍大点的小道童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师弟,你瞧师兄我这么好,那你告诉师兄,你半月前使出来的那招是跟谁学的好吗?” 另一个小道童皱着一张脸,神秘兮兮地说:“师兄,你可别跟别人说。那是三个月前的时候了,那天我不小心迷了路,结果不知怎的,居然转到长春子道长的居所附近了。然后我见到了一个好年轻的道长,真的好年轻,比师父还要年轻许多,可是他让我叫他师伯。他当时正在练剑,他好厉害的,那个剑招就是他教我的!” “哪个师伯?” “我也不认识,我没在年终大比上见过他。后来我又想去找他,结果被师父知道了。”小道童垂头丧气地说,“师父不让我去找师伯,师父说我太闹腾了,我去了只会打扰师伯养病。” 稍年长点的道童啊呀了一声:“是不是那个……” “哪个?” “就是长春子师祖啊!” “长春子道长的胡子都一大把了,怎么可能是他!” “不是他,我是说你口中的那个师伯应该是长春子师祖的弟子!” “不是尹师伯,我认得尹师伯的。” “你笨!我是说尹师伯的师兄,长春子师祖有两个弟子啦。” 小道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 每一个全真教新入门的弟子,都知道教内有一个很神秘的长辈。 听说他当年靠着一首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全真大道歌》与一套每个全真教弟子都会的《全真剑法》,连续数年在年终大比上夺魁。只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再也不曾参加年终门派大比,但教内的诸多长辈都公认他是这一辈的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据说他明明是长春子道长的徒弟,却没学过长春子道长的独门武功,反而跟在掌门身旁潜修了数年,还有人传言,长春子道长不教他武功,是因为掌门是在代师传艺,他学的是开派祖师爷重阳真人传下的《先天功》。 很多刚入门的小弟子,在听闻了他的事迹后,都希望能够拜入他座下当弟子,然而这位神秘的道长一直不曾收徒,别说是亲传弟子,就连记名弟子都没有。 稍年长点的道童羡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这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他拍了一下师弟的脑袋:“好了,别傻笑了,快点扫地!” 小道童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的落叶,欲哭无泪地说:“师兄你可一定要帮我,光我一个人绝对扫不完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古朴悠扬的钟声从正殿传来,那声音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庄严沉肃,一下又一下,有如直击在众人心头。 小道童抬头:“不是刚敲过钟报过时辰吗?” “不是,这不是在报时,这是……丧钟。” “师兄,是哪个长辈去世了?” “我也不清楚。” 又是一阵秋风拂过树梢,枝桠上仅剩的叶子也簌簌的落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静默地树立着。 “好啦,快点扫叶子。” “哦,好。” 最后一记钟声响起,声音绵长雄浑,萦绕不绝,惊起一片飞鸟,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刷了下后台,诶,收益怎么不太对,然后看了一下章节列表,原来我昨天要更新的章节被我码完就忘在word里了 大家晚安~\\(≧▽≦)/~ ps:谢谢大家的地雷,挨个抱一下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04 15:41:59 冉大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02 19:32:19 叶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29 22:07:50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25 13:13:24 月明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25 11:10:01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25 08:22:04 北冥凤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7-24 16:44:33 52、射雕英雄传(番外) 完颜洪烈有时候会想, 其他人家的父母, 如果有机会能够得到一个儿子, 他们会期望自己的儿子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没有希冀过他成为一个君子端方,谦恭礼让,博学多才的人? 他有一个儿子, 很幸运的, 他这个儿子正是这样一个人。 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无所谓, 自己根本不介意这点,如果自己真的对此心存芥蒂, 当初他就绝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也许该这样说,自己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儿子原本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他会对自己恭恭敬敬地称呼父王, 自己有什么吩咐, 他从无不满,总是老实又乖巧地站在那儿听着, 非常听话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些什么。即使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不吵也不闹。 有时候, 完颜洪烈忍不住心想, 就算是亲生儿子, 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世子十岁左右的时候,丘处机来到了王府。 没人知道, 在朝堂上震慑群臣的他,在见到丘处机的那一瞬间,全身上下在眨眼间变得一片冰凉。即使过去了整整十年, 他也认得出这个当年差点杀掉了自己的人。十年前的阴影,始终徘徊在他心头不曾忘却。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丘处机大概不是来刺杀自己的,如果他是来为十年前从他手下逃脱的自己而来,此时此刻,对方早就该朝自己一剑刺来了。 他压下召唤侍卫的冲动,艰难地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不知长春子莅临王府有何贵干?” 丘处机显然也不曾忘记完颜洪烈这张脸,他拧起眉头说:“我欲收世子为徒,还望王爷通融则个。”他用词委婉,但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谦和之气,这只是一个通知而非请求。 完颜洪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一股沸腾而上的怒意冲散了他心底因见到昔日敌人而升起的纷杂情绪,他目光冷厉地看向丘处机,没有答话。 面对丘处机的请求,完颜洪烈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同意,斩钉截铁,毫无迟疑。 谁人愿意自己的儿子被自己的仇人教养?他自是不愿的。 不过,丘处机也是这样想的,他也不愿意杨兄弟的儿子被贼人教养。 完颜洪烈的心底其实是在害怕,他无法相信如果真答应了丘处机,丘处机会教导些什么。他和包惜弱两人把儿子的身世瞒了那么多年,他将儿子苦心栽培了这么久,怎么能容忍丘处机来搅局。 完颜洪烈曾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曾经的他从不信这种说法,他贵为金国皇帝第六子,官封赵王,圣宠在握,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只有他不屑取来的。 然而包惜弱的出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这种自信。 权势、地位、财富,他都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样的自己,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在危难关头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抛妻弃子的庄稼汉?! 一时间,丘处机那冲淡平和的眼神落到丘处机眼里,都变得可憎了起来。 为什么总是有人在他快要遗忘一切的时候,蹦出来提醒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无根浮萍,都是虚妄。 他的王妃是他使计夺来的,是他强求来的。 他宠到天上,捧到心尖,一出生就让其成为了世子的儿子,也根本不是他的。 纵然自己再如何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在外人眼里,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可是就算如此又如何? 何人能做得比他更好? 这世上为人父者千千万万数之不尽,即使是亲生父亲,又有多少人对儿子的关爱能比得上他? 想那杨铁心,自己不过是略施小计,他就能直接抛妻弃子,纵是头上挂着个亲生的名头,又能亲到哪里去? 但是完颜洪烈却自信不起来,他的自信心早在与包惜弱的相处间消磨得寥寥无几。 谁人没有畏惧之心? 他也有! 他怕,他当然怕。自己亲手抚养了十年的孩子,用冷漠厌恶的看向自己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去想。 也许他该说一句“我等高攀不起长春子真人,还请道长另觅高徒”,可是话到口中,他却停住了,他道:“此事小王做不了主,道长不妨亲自去问问世子的意思。” 话一出口,完颜洪烈就觉出自己掌心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直到丘处机离开,他才一点点的回过神来。 完颜洪烈一边用一手支着额头,一边把眼睛埋在了另一只手掌中,指缝间露出的眼神几欲噬人。 不论是在宋国还是金国,大多数江湖人都心高气傲,不服管束,亦不听从朝廷调令,蔑视权贵,想他贵为赵王之尊,招揽来的能人异士仍不过屈指可数,纵有一流高手,也不过是野路子出身。 而那丘处机身为全真七子之一,名满江湖,武艺高强当属全真教同辈第一,身负华山论剑第一名的王重阳的真传,膝下又没有任何弟子,这样一个人假如放出话来要收纳门徒,怕是大半个江湖中拥有适龄子女的父母都要心中一动。 全真教是顶尖的名门大派,武功中正平和,同样适合这一段时日不知怎的反反复复生病的世子。 不管完颜洪烈心里多么不甘,他都不得不承认,丘处机这样的师父错过难求! 于是,他强咽了心底的不甘,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使非心所愿,他仍然是同意了。 此时此刻,若杨铁心出现在他面前,他只想大声质问一句:“为了儿子你可能做到我这份上?你我对调一下位置,你能否做到我这种地步?!” 毫不意外的,丘处机带着世子离开王府,前往全真教了。 第一年,世子没有回来。 第二年,世子仍然没有回到王府。 完颜洪烈心中惶恐难安,幸亏他与儿子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知道儿子还没有知晓自己的身世,否则他连生撕了丘处机的心都有了。 那马钰老儿最是可恨,居然敢阻拦自己上山探望儿子,还不让自己遣下人送去衣食,说什么全真教乃方外清修之地,就不要拿红尘中的俗物来扰乱众弟子的道心了。 真当他完颜洪烈不敢领兵围攻终南山吗?! 世子刚拜师的那几年,他担心要是自己给全真教添麻烦,会惹得丘处机嫌弃不愿好好教导弟子了。而后来的几年,自己又被蒙古的事物绊住了脚。他哪会任其吞噬? 就算不率兵攻打全真教,如果他能狠心一把,直接在江湖中放出风声,全真教将金国小王爷收为了亲传弟子,也足够让全真教自乱阵脚了。 可是,如果自己真这样做了,儿子怎么办?儿子的师兄弟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所以,完颜洪烈忍了。 八年,他等了整整八年,世子终于回来了。 在听到对方那声恭恭敬敬的“父王”时,完颜洪烈的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看来丘处机还没有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他想,既然都回来了,那就不要再回终南山了。 山上可有家里的高床软卧、玉盘珍馐、肥马轻裘、鬟婢成群? 完颜洪烈看着儿子,忍不住说:“以前也没听说全真教的日子过得很孤苦啊,你瞧你瘦的。” 对面的青年说:“教内的吃食还好,虽味道清淡,但也别有一番趣味” 完颜洪烈才不信。 青年回来就病倒了。 完颜洪烈实在后悔任丘处机把他带到全真教上了。 他这个儿子在信中一贯是报喜不报忧,谁知道他在全真教内到底过得怎么样。 于是,当丘处机再次来到王府时,完颜洪烈没给他一丝好脸色看。 这一日,他外出狩猎射到了一头幼鹿。完颜洪烈知道这种幼鹿的肉极为细嫩鲜美,便让厨子烹制好了,然后父子两人一起享用。 “多吃点,补一补。”完颜洪烈给乔衡夹了个鹿腿。 意外的是,厨子大概多加了一遍盐,咸得连自己这个饮食习惯偏爱重油重盐的人都受不住,差点咸得吐出来。 完颜洪烈当即就要发作一番,这鹿是他特意亲自给儿子猎来的,居然被厨子烹制坏了,他心中能不生气吗。 然而,就在他正要遣人把那个厨子训斥一顿,狠狠责罚时,他的目光却在儿子身上停住了。 青年正如往常那般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刚给他夹过去的那根鹿腿,完颜洪烈奇道:“这么咸,你怎么吃下去的?” 青年的动作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眼神一暗,他说:“总归是父王的一片心意。”没人听得出他话里搪塞之意,更没人知道,现在就算是把全天下的山珍海味都献到他面前,他也品不出其中滋味。 完颜洪烈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心中一通热血翻滚,他是多么的想就这样向全天下人说:“这就是我儿子!我有一个好儿子!他是我的儿子!” 但最终,他也只是笑着点点头,说了一句:“好儿子。” 然而大概是上天不愿看他如此得意。 就在第二日的时候,他发现包惜弱与世子都不见了。 完颜洪烈不断的在心底祈祷,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可他在府中枯坐了三日,都没等到他们回来,不得不承认,他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心中的惊慌与愤怒难以形容。 他不怨包惜弱,只因他知道她自始至终就没喜欢过自己,无论是清醒时,还是噩梦中,他都知道如果自己和杨铁心同时出现在她眼前,她绝不会选择自己,一如她十八年坚持的那样。 所以,他只能去怨自己养育了十八年的儿子。 你既然已经从丘处机嘴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为何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第二天就要离开王府了,为何还能在前一日如此情真意切地说出那番让他感动至深的话?! ‘总归是父王的一片心意。’ 现在再回想起这句话,完颜洪烈恍遭利剑穿心。 当年杨铁心就已经抛弃了尚在母胎里的你,你见都没见过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前十年的日夜相处,后八年在书信中字里行间的真情流露,难道都是假的吗?还是说,仅是杨铁心这三个字,就已经抵得上自己整整十八年的所有付出了? 他觉得自己该怨,也有资格怨! 可是……事到临头,他又怨不起来了。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就算对方不将自己视为父亲,他也早已将对方视为了儿子。 哪有父亲怨恨儿子的。 他想告诉他,只要你肯回来,这个王府里的世子就仍是你。 当自己离世后,这个王府将原原本本的交予你手中。 无论儿子是想当一个终日吟诗作对的闲散文人,还是想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大臣,就算是当一个招猫逗狗、人厌鬼泣的纨绔子弟,他都能让其如愿以偿。 只要肯回来…… 然而令完颜洪烈痛苦的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将这番话带给这个他栽培了十八年的儿子。两人见都无法见一面,他哪来的机会说这话呢? 他不敢让下人替他传达自己的意思,万一有居心不轨者知道了两人间并无血脉关系,一旦让上皇知道此事,皇帝怎能容易一个外人担当世子之位。 可他找不到包惜弱,更见不到儿子。 他完颜洪烈的自信,算是彻底毁在了这母子二人的手上! 即使他已经知道了,儿子就在全真教内,但他就是见不到他。蒙古那边的事情把他拖得死死的,让他完全无法脱身。蒙古乃中原大患,可笑世人愚昧,居然鲜有人觉察。 不过完颜洪烈知道,儿子他是懂得的。 你我父子两人联手,这天下还不唾手可得! 可惜,这句话也只能想象了。 一年,两年,三年…… 秋风习习,卷起一地的落叶,满地苍凉。 完颜洪烈站在包惜弱昔年居住的乌瓦白墙小院里,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不知何日才能再次夫妻重聚、父子相见。 一阵陌生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完颜洪烈有下过命令,非他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接近此处。 他警惕的向来人看去,只见来者一个面有长须的道长。他肩负长剑,穿着一身道袍,正大步向自己走来。 完颜洪烈摸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知丘道长因何事到访?” 他完全不知道丘处机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压下拔出长剑将其直接杀死的冲动。 丘处机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双目中带着深深的疲倦与浓重的悲伤。 他深呼吸了一下,语气冷硬地说:“康儿留给你的。” 完颜洪烈面露惊讶,眼里亮起异样的光彩。他顾不得维持镇定自若的风度,急切地接过了这封书信。 丘处机在他接过书信后,一刻钟也不想在这王府里呆下去,便运起轻功直接离去。 丘处机没有欺骗完颜洪烈,那封信的确是乔衡写的。 乔衡称不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但多多少少有些完美主义倾向,如果有机会让事情变得尽善尽美,他自然会朝这方面而努力。 他在终南山上呆了这么多年,受了马钰和丘处机悉心教导和照料,即使他们眼中的他只是“杨康”,而不是真正的他,他也领了他们的三分情。 自己把包惜弱带出王府,全真教又“包庇”自己,完颜洪烈定然怒意蓬勃。未免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后全真教受自己牵连,他早早的为此做好了准备。 既已骗了完颜洪烈十八年,他死后继续骗下去又如何? 信封上写着“赵王亲启”四个字。 “赵王”这个在往日象征着莫大荣耀的称谓,在完颜洪烈现在看来,只觉得它是如此的冰冷疏离,刺得他双目发痛。 他颤着手抽出信封里的宣纸。 他一行又一行的读过信上的文字,在看到第二张信纸上最后一句话时浑身一震,连手中的信纸都无法握住。纸张从指间滑到地面,飘覆盖在枯黄的落叶上。 只见最后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承蒙错爱,自知己身非王爷血脉,生养之情左右为难,无颜面见他人……近来霜寒露浓,望君珍重,天冷加衣。心中感念一言难尽,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无他,唯一死尔。” 作者有话要说:  嗯,彻底了解射雕卷了 ps:上一章捉了几个无关情节的bug pps:感谢大家投雷,爱你们啦 月明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11 22:14:56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11 20:49:55 沫夏微凉·沐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11 17:24:19 澜洛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11 10:22:04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11 10:17:01 陌陌陌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11 09:42:07 夏夏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8-10 23:55:21 53、倚天屠龙记⑴ 武当山后—— 一阵萧瑟凄清的寒风吹过, 焦黄干枯的叶子飘落得遍地都是。 一座坟茔孤零零地立于地面, 墓碑四周零零散散地积攒了不少枯叶, 远远望去还以为是祭奠用的纸钱。 这块墓碑的样式再简单不过,不见丝毫花纹装饰,就是由一块再常见不过的青石打造而成, 这年头日子清苦的寻常百姓用的就是这种碑式。 墓碑上没有雕刻这位于地下长眠之人的生卒年月, 亦没有逝者生前的功过是非,至于籍贯、亲属家眷、安葬日期等信息就更是统统没有了, 只有墓主人的姓名被刻于其上。字迹中正有力,又带着丝丝锋锐, 好似是有人用刀剑之类的利器直接在墓碑上书写而成。 乔衡一手撑着墓碑支着身体,死死握着墓碑上沿的手指尖已经青白无比, 他全靠着身前这块墓碑的支撑才没有跌倒在地。属于身体原主人的纷乱记忆在大脑中上下翻涌, 冷汗浸透了衣衫,秋风一吹便是彻骨之寒。 上一个世界中乔衡逝于暮秋, 如今又在同样的时节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也算是一个有趣的巧合吧。 渐渐地, 他一点点松开紧握着碑沿的手,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 把手从墓碑上移开,并向后退了一步, 这才有心思来打量这是何处。 他的注意力首先放在了先前支撑了自己一会儿的墓碑上。 普普通通的墓地,毫无特色的墓碑,碑上唯刻着七个大字——逆子宋青书之墓。而逆子一词已然道尽为墓主人立碑的人是谁。 当乔衡看到“宋青书”这三个字的时候, 目光有些错愕,他的视线不由得在墓主人的名字上多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是“他自己”的坟墓。 更准确点来说,这座墓茔属于他现在正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按理来说,他本该在泥土之下的棺材中醒来。但就如同他从来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同常人一样自然生老病死,消去记忆安然转生,他也不明白这一次的自己为何没有在地底的棺木中睁开双眼,而是直接站在地表上出现在墓碑前。 这有些不合常理,然而轮回至今的他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对“常理”这一概念最大的挑衅。 这就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设计好的一切,让他从灵魂深处诞生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乔衡的双眼如同一汪黑湖,所有暗流都掩藏在一片平静之下。 他看着墓碑上的七个字,轻声自语了一句:“宋青书。” 好名字。 宋青书,父亲为武当派掌门大弟子,为武当派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其人自幼天资纵横,年少时闯荡江湖,倒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号,人称玉/面孟尝,江湖名声之盛比起某些武林老手也是不遑多让。然而他光明的前途,都在他误杀师叔判离武当派时戛然而止,而后他又用九阴真经击杀数位武林正道人士,笼罩在他头顶的辉煌彻底烟消云散。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然而一代武林天骄沦落至此,终究是令人可悲可叹。 乔衡轻轻拍了下手,拂去手心中刚才从墓碑上沾到的尘土。 而今,他穿过来的时机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说它不好,是因为身体原主人不该犯的错误都已经犯了,不该做的错事也都做了,那些龌龊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从今往后都将由他承担。说它好,则是因为他是在身体的原主人逝世后才穿过后的,旁人根本不知道“他”还存活于世,只要他隐姓埋名,不主动招惹事端,说不定还能过些好日子。 他想着,也许他该想法子去弄些易容物件。这宋青书当初就有“玉/面孟尝”的江湖绰号,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他本该是武当派的第三代掌门人,再加上后来那些近乎闹剧的变故,江湖中识得他容貌的人实在不少。 当然,也许有人会说易容如此麻烦,何不学一学那位改名易姓潜入汝阳王府的光明右使范瑶,也来个自毁容颜? 不是他舍不得这张面皮,说来说去他又不是真正的宋青书,像他这般不断轮回之人,一张临时性的容颜有何舍不得的?然而在这没有抗生素、消炎药的古代,一个伤口感染就足以让他再一次转世穿越,即使这个世界是玄之又玄的武侠世界,他记忆中堪称神丹妙药的配方也不是没有,但谁会闲来无事拿自己的健康做赌注?加之乔衡早就对自己运气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了。 更何况,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躯体,可是丹田破败、经脉具毁,真的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身上的衣物完全挡不住冷意的侵蚀,这秋日的凄风吹得他身上仅剩的丁点暖意也消失无踪。 那些以后的事情先想到这里,乔衡的思绪又回到了当下。 他见这墓碑崭新,这明明是座新立的坟茔,但碑前却空荡荡的,既无四散的纸钱,也无残留的祭品痕迹,好像自立碑起墓主人就从无祭享。 真要论起来,自己似乎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好歹还有一个父亲能为他建坟立墓,而穿越初时尚且稚/嫩的自己逝世之后的待遇,怕是连他都不如吧。 乔衡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亲自动手帮忙清理了一下坟茔周围被风袭卷过来的枯枝残叶。 他原本还想再诵念一卷《度人经》,但想了想又自觉无趣,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这东西真有用,他又为何仍然沉沦于世?不过是形式主义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 元朝,至正二十年—— 近来,一件大事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据说那明教教主张无忌决心携爱/侣退隐江湖,至此往后不再插手武林中事了。 其实这事从年前张无忌暗中让位于光明左使杨逍时,就有人在到处传言,但终究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毕竟如今抗元事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捷报迭起,明教士气正盛,颇有势不可挡之态。张无忌身为明教教主,无论从责任道义还是权力利益上来说,这么大的事业哪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但是事到如今,众人再不相信也要信了。因为江湖中人渐渐的都发现,张无忌已经许久不曾在众人前露面了,即使是明教弟子也从去年起再没见到过张教主。 难道说张无忌退隐一事是真的?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 有的人在说张无忌不睦功名利禄,有人赞他好个痴情种子,自然也有人骂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过众人的争论焦点,更多的集中在了与他携手退隐江湖的赵敏身上。 赵敏生父乃元朝兵马大元帅汝阳王,正是一众江湖义士的生死大敌,这张无忌娶了这老东西的女儿是想投敌不成?也有人说那张无忌被妖女迷昏了头脑,万一那妖女从张无忌嘴里套出点什么机密偷偷告知汝阳王怎么办? 更有传言,张无忌如今已经去了蒙古了。 一时间,说什么难听话的人都有。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挑拨众人情绪,但张无忌与赵敏携手退隐一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了。 然而这些都已经与如今的乔衡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朗朗的读书声从窗户里传出来。 几个农家汉子怕扰了孩子学习,站得远远的踮着脚透过窗户偷偷瞄一眼窗内的场景,见众多孩子都在认真读书,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去做农活。 乔衡把卷成筒状的《三字经》握在手里,他负着双手,在这间简陋的学堂内慢慢地来回走动,巡视着这些孩童的背诵情况。 他看到一只小巧又肥滚滚的灰喜鹊扇动着翅膀从树桠上飞下来,最终停在了窗棂上。他走到窗边,这灰喜鹊竟也不怕生,他曲起手指用骨节蹭了蹭它毛绒绒的身子。 一个脸上脏脏的小孩子,停下嘴里背诵着的三字经,好奇地觑了一眼那只鸟儿。 “啊!”他捂着额头。一颗不知哪来的小石子在课桌上滴溜溜地滚着。 他偷偷地看了自家先生一眼,只见乔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猛地一个机灵,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好,用比其他孩子都大的声音继续背诵起了三字经。 乔衡没再管他。 他转过身,透过窗户目送着那只灰喜鹊飞向了远方的山脉,黑沉沉的山如阴影一般雄踞在视野中,大山另一侧就是喧嚣的江湖。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坐落在深山里的小村落,这里的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什么名气,交通极为不方便,就连来往于各个村镇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都因为嫌路途不便一月才来一次。 外界的纷争都好似被那一重山给遮挡了去。 这里四季怡人,冬暖夏凉,又兼之附近的山上生长着一种他用来调理身体的药物,当初乔衡刚来到这里就一眼看中了这个村子。如今,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了。 像这种自给自足、鲜少与外界来往的小村落,往往是极为排外的。不过乔衡向来是不在乎这个的。 说来也好笑,这个村子的老村长甚至要比乔衡他自己更希望他能留下来。乔衡一开始时只不过是无意间透露了一下自己或许会长期留在这里的可能性,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老村长怕他反悔,居然在一日间,不知从哪里挤出了两亩良田连着地契交给了他,彼时正值农闲,老村长又召集了全村的青壮年,决计为乔衡建一座新房。 于是,他就这样毫无阻挠的获得了这里的“永久居住权”,而且这一来二去的,乔衡发现自己居然在这个村子里颇受欢迎。 事后乔衡想了想原因,大概是他刚来到这里时,称自己是一个想回故乡开办学堂的读书人的缘故吧。 不论是哪个世界,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切,希冀着出人头地的野心总是不变的。这整件事,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么个缘由。 ……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站在一座农家小院外,她用草茎做绳,手里提着一块带着血丝的生肉。她见院门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声音敞亮地喊了一句:“有人在家吗?” “来了来了。”清脆的声音想起,从房间里噔噔地跑出来一个娇俏少女,十二三的年纪,红扑扑的脸蛋甚是喜人。她不是别人,正是老村长的侄女,老村长也不知从何人嘴里听说读书人都是有姑娘服侍的,叫什么红/袖添香,就硬是把自家侄女塞过来了。 “原来是张家婶子,先生他还在学堂里没回来呢。” “没事,我知道。妞啊,把这肉给你家先生放好,刚从畜牲身上割下来的,新鲜着呢,我不多聊了,家里还忙着呢。” “好嘞,婶子你路上慢着点啊!” 妇人走后,少女提着肉来到后院,准备把肉腌制一下晾起来。 她一走进后院,就听到噼啪的劈柴声。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拿着斧子不间断地劈柴,那是一个身材高大,体型健壮,不到三十岁的青年。 许是少女的视线太明显,青年直起身子,转身看向她。 青年的一张脸就这样暴露在了少女的眼里,少女瑟缩了一下,连忙避开他的眼睛,提着肉与他擦肩而过。 那副面孔与其说是丑陋的,还不如说是恐怖的,那是一张布满疤痕容颜尽毁的脸,这些疤痕说来也奇特,有一些极细小,有一部分却像是被人用锉子活生生磨去了一层皮似的。 少女心道:也就是先生心善,这样一个可怖的家伙,大概只有先生愿意收留了。听说他伤了脑子,整个人都有些呆呆傻傻的,哎,这面貌骇人,脑子还不清不楚的傻子,也够可怜的了。 少女走后,青年转回身。 他立好木头,举起斧头一劈而下,就这样,常人要劈数下才能劈开的比碗口还粗的木头,竟被他一斧劈成两半。一下又一下,噼啪声不断,而他身侧的柴堆早已经积攒了半人高,每根柴火上都带着新鲜的斧痕,也不知他今日已经在这里劳作了多久。 只是,他的额头上一滴汗水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人不是范遥啦) 大家中秋快乐!国庆快乐! 啦啦啦啦啦我更新啦!我真厉害我真棒!好了,我自我陶醉完了…… ps:谢谢大家的地雷,好多好多!好开心! 我只想静静扔了一个地雷 p.p.q扔了一个地雷 p.p.q扔了一个地雷 p.p.q扔了一个地雷 p.p.q扔了一个地雷 慕容画楼扔了一个地雷 慕容画楼扔了一个手榴弹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 18294648扔了一个地雷 18294648扔了一个地雷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 iery扔了一个地雷 iery扔了一个手榴弹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 霜降扔了一个地雷 霜降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 猫猫扔了一个地雷 猫猫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唐毒一生推扔了一个地雷 唐幺扔了一个地雷 54、倚天屠龙记⑵ 之前就有说过, 乔衡是个颇为较真的人。 虽说他一开始选择在这个小村子里当个教书先生不过是权宜之计, 但当他真的在此安定下来后, 他也没有摆出一副应付了事的态度,而是真的在试着教导这些孩童。反正对他来说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找点小事情做, 省得全身的骨头都懒散了。 当学堂散学时, 天色已经有几分金乌西坠的势头,西边的天空是一片苍凉的昏黄, 逐渐侵染着东方。 乔衡看了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 直接说道:“都回家去吧,路上小心点。” 学堂里的孩子老老实实地跟先生道了别, 然后迫不及待的一哄而散。 这个年代的乡下孩子性子野, 没那个生活条件也不需要家长特地等在学堂外接送。在这个不大的小山村里基本上各家各户都互相认识,而且少有外人造访, 只要孩子别自己贪玩走丢了,谁也不太担心孩子会出事。 于是那个在学堂外等候着自家孩子散学的年轻母亲就有些显眼了。 她的头上扎着一根黑木梅花簪, 穿着一身蓝色碎花布裙。她有着与这村子里的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女子往往带着一种被清贫的生活磨砺出来的坚韧爽利, 她的身上则有着一种可以称之为知书达理的宁和,是的, 就是“知书达理”,在这个即使是大老爷们都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村子里,这个女人却是识字的。 他学堂里的学生, 单论数量的话倒是一点也不少,只是他们的年龄就不能一概而论了,最小的孩子不过三四岁,至于最大的,那就完全不能确定了。乔衡从没限制过前来听课之人的年龄——包括性别,有时候会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在帮父母干完活后过来旁听一会儿课,而又有的时候,甚至会有两三个三四十岁的汉子结着伴过来跟着听几句。 然而这么多学生里,在乔衡没来到这个村子之前就能识字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还基本上都与村长家里沾亲带故。但面前这个家里与村长没有一铜子关系的女人的孩子,却硬生生地挤进了识字行列中,想来那个孩子之前就是他母亲一直在教导着他。 这个年轻的母亲每次见到乔衡,总是规规矩矩的来个万福礼,这次也是这样。 乔衡说:“在下不过是个乡野散人,夫人何必如此多礼?” 年轻的母亲笑着摇了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她手中拿着一个被长布包着的条状物。她把布拆下来,原来是一副卷起来的画。 她说:“外子当年在外闯荡时,着实结识了一些武林好手。因缘际会下,外子的一个友人赠给他了一幅画,说是门派中的长辈亲手所绘,不过外子又不通文墨,小女子同样留之无用,倒不如把它转赠给先生添作束脩。” 仔细说起来,乔衡见过那么多位学堂里孩童的父母,她还是第一个对乔衡一本正经地提到交束脩一事的人。 不是这些村民不知道、不愿意向自家孩子的先生交纳束脩,而是真的交不起。 常人都言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虽然这话原本说的是收藏一事,但也勉强能对其他事情管中窥豹一下。如今外界兵荒马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盛世太平时都不是所有人能够交得起学堂的束脩,这个时候再想请个先生教人来读书,那价钱实在高到让人望而却步。 乔衡也不贪这点财,而且他如今住的房子、手里握着的地契都是村民凑出来的,他就干脆懒得理会束脩一事了。村民念着他的好,偶尔得到些好东西,往往分出一部分然后第一时间送到他家里,乔衡推却不了,久而久之也就顺其自然了。 曾经的乔衡光是经手过的奇珍异宝、古籍字画就数之不尽,如何会贪图她这一幅不知何人所做的画。他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家都不太富裕,就婉拒道:“夫人有心了,只是……” 这位年轻的母亲理了下鬓角,她苦笑着打断他的话,说:“先生是个良善人,愿意不收束脩就教导众多学子,然而小女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小女子早就被那所谓的规矩礼仪、条条框框教养傻了,偏自己又是个喜爱斤斤计较、胡思乱想的性子,先生不嫌弃家贫倾心教导愚儿,还常留愚儿用餐,小女子受之难安。先生就好人做到底,解了小女子这愧疚煎熬之苦又何妨?” 就连见多识广的乔衡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实在漂亮。 他这个收礼之人,到她嘴里竟成了救苦救难佛陀菩萨一样的人物,连收礼的台阶都给他预备好了。再加上先生收学生的束脩一事本就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就更让人收得心安理得了。 这位年轻的母亲把之前的话说完,就不容拒绝的把字画塞到了乔衡手里,然后福了福身,扯着自家孩子离开了。 乔衡拿着这幅意外得来的字画回到家,就把画卷放到了桌子上。 圆脸的小丫鬟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今天有谁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过来了又有谁拿来什么东西她都放哪里了。这时候,只见一黑衣青年端着盆水从屋外走进来,少女实在怕他那张脸怕得紧,她就像见到猫的老鼠似的立即闭上嘴乖乖离开了。 走出房间时,她按照乔衡一惯的要求关上了房门。 少女虽是村长送过来给乔衡当丫鬟的,但乔衡并不喜欢留着不熟悉的人在身边服侍,因此她每十天才过来一次,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打扫整理的,到了晚上她就回她自己的家。然而乔衡又不是那等好逸恶劳之人,有什么事情他一般自己就能处理了,根本用不着她帮忙。 今日好不容易派上用场,又被这个傻子吓走了,小姑娘失落无比。 这个时候,只剩下乔衡和黑衣青年还呆在房间里。 直到乔衡再也听不到少女的脚步声时,他来到了水盆前。 他卷起了袖子,用水沾了沾手,在一块胰子状的东西上抹了抹,然后洗了把脸。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手下竟显现出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容——之前的那张面孔只能说是普普通通,放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那种类型,现在这副面孔完全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俊眉修目,面如冠玉。只是他脸色苍白,双眉间更是萦着一股病气,少了几分武人的器宇轩昂,多了几许书生的文质彬彬。 而那黑衣青年看着他这前后全然没有共同点的面孔,居然毫无惊讶之意,眼神依旧木木的。 一个脑子不灵光的傻子。 乔衡扯过白巾擦了擦脸,他叹道:“傻了就傻了吧。”若是个头脑聪明伶俐之人,他哪敢留他在身边伺候。 他想起之前那幅画,便一边擦着手一边来到那幅画前。待手上已经感觉不到湿意时,他把白巾放到一边,扯开了系着画卷的丝绳。 把画卷展开少许,露出三寸墨迹,乔衡随意扫了一眼,心底赞了一句笔触不错。 随着画卷逐渐摊开,他的目光随之暗沉了一下,待画卷彻底铺展开来时,一座熟悉无比的山峰映入眼帘,只见其奇伟秀丽,碧树吐翠,烟云袅袅,正当空有雄鹰徘徊,端得是气态万千。 黑衣青年站得角度正好能将这幅画的一部分收在眼内,他的目光微动。 与此同时,武当山上—— 一位面若好女的青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他对着一小道童说:“劳烦这位小真人通知一下俞二侠,就说赵敏有事拜见。” 这小道童刚来武当派不久,他听着赵敏一名有些耳熟,却没有多想。如今武当派的管事之人正是俞莲舟,哪是一般人说见就能见到的,不过这小道童觉得这人通身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等,暗自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去找俞莲舟了。 正在室内打坐的俞莲舟听到赵敏求见,心中疑惑不已。待亲眼见到赵敏时,观其面容憔悴,似乎心情郁郁,心中更添惊疑。 他见赵敏神色郑重,没有多言直接把“他”邀入正厅。 “进屋来谈。” 赵敏随他入内,她也知俞莲舟心中疑惑,她惨笑了一下,这笑容中颇有几分凄厉狠辣之意。 俞莲舟看到她这个神情,心中一凛。 赵敏说:“去年年末,我与无忌各有要事,就约好我先回蒙古,他处理完中原的事宜后就去找我。然而,我久等他不至……” 俞莲舟清楚无忌这孩子的脾性,根本不是那种轻易毁诺之人,就连忙为他分解了几句:“无忌当是被要事绊住脚了。”他话说到这里,心底的疑惑丝毫不减消减,反而愈加猛烈地冒了出来。毕竟如今江湖中人人都道张无忌已与赵敏一同退隐了,就连他这个当师伯的也是这样认为的。但赵敏今日找上门来,怎么说无忌这孩儿根本没和她在一起,那无忌是去哪了? 俞莲舟仔细观察了一下赵敏的神情,又回味了一番她的话,觉得她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倒像是来……求助的? 他的心中咯噔一下 他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他开口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他着实想不出如今江湖中还有谁能害了无忌,但他的脑海中首先浮起的可能性就是这个。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催问:“是谁?” 赵敏以手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朱。 …… 熟悉,太熟悉了。画上的这座山熟悉,画这座山的笔法更是熟悉。 乔衡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幅画。 脑海中,那些不属于真正的他的记忆起伏不定。 原原本本的继承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自然是有利有弊,利处自不必多说,无论是本领还是经历,他总能很好的上手,在假装他人时,不至于露出破绽被人发现。但弊端同样只多不少,一旦沉溺在这庞大的人生记忆中,便是连最基本的自我认知都无法保留的万劫不复。 乔衡闭了闭眼,强压下脑海中翻滚的记忆。 过了一会儿,他蓦地睁开双眼。 他的视线移到落款处,只见落款上方题着五个小字——武当宋远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更新啦,我刚才捉了一个有点重要的虫子,虽然没人看出这个bug来,还是忍不住改过来了qaq ps:感谢大家的地雷~在地雷阵里打个滚~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2 09:37:32 少年与花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2 01:55:43 尤拉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13:51:55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09:01:12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08:59:09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08:57:18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08:54:46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08:50:02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02:29:47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1 00:54:18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9-30 21:10:33 阿骸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9-30 19:46:37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9-30 19:40:15 晓柒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9-30 19:30:47 唐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9-30 18:06:09 55、倚天屠龙记⑶ 这画上所绘的山是武当山, 绘画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如今他使用的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 乔衡认真地观摩着手中的这幅画。 这幅画笔法精炼老道, 淡妆浓抹恰到好处,雄浑奇险,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这都是一幅杰出的画作。然而乔衡没有选择把它挂在墙壁上, 而是一丝不苟的把它重新卷成筒,搁置在书架上, 他完全不打算将它展示出来,就如同他现在见不得光的身份一样。 他当初要不是怕与武当山牵扯不清, 也不会隐姓埋名安居于此。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思绪昏昏沉沉。 恍惚中陷入了一场浅梦。 他手持长剑站在船头, 船底是翻滚的大江, 湿冷的风痴缠着衣摆,脚下弥漫着逐渐累积成滩的鲜血。船身一个摇晃, 他直接跌入江中。浑浊的江水从四周覆盖过来,他目光空茫地注视着上方, 明明还有意识存在, 却仿若放弃了挣扎一般, 任凭江水将自己吞没。 村子里,不知道谁家的狗狂吠了起来。 乔衡从浅眠中醒过来, 鼻翼间似乎还萦绕着梦中江水的湿气。这哪是梦,根本是他脑海中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中的一份子。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那个黑衣傻子仍旧站在房间里。 当初他从河道边捡到了这人,这人身上的伤痕他一看就知是被水草沙石之类东西划伤的。他见这人醒来后记忆全失, 面对这世间的一切懵懵懂懂如同稚子,许是被这人的惨状勾起了久远的记忆,有些感同身受,于是他干脆把这人留在了身边。 “阿蛮,你也去休息吧。”乔衡语气温和地说。 这人空有一身内力,却无法施展半分,脑子呆呆木木的,乔衡就直接给他起名为阿蛮了。他曾尝试着教导他如何运用这些内力,但阿蛮怎么也学不会,渐渐的,乔衡只好放下这件事了。 阿蛮有这样一身好内力,不论是靠自己习武日积月累而来,还是被长辈传功,又或是依靠服用丹药增长得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想来阿蛮在江湖中还是有点地位的。 一朝沦落至此,也不知是惹到了什么仇家。 也许这人出事前行事光明磊落,是武林正道中屈指可数的首脑人物,也许这人恶迹昭彰,臭名远扬,人人喊打,不过这些事情乔衡都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也不想在意。 这是一种有些自私的心理——我不去在意你的过往,只希望来日也有人不在意“我”的过往,用全心的眼光看待“我”。 乔衡观察了一下阿蛮皮肤上的疤痕,说:“我看你身上疤痕的颜色在变浅,你最近在吃食上注意一些,也不要在太阳底下暴晒。虽然你内力特殊善于自我恢复,但平时多注意一些事情总归不是坏事。”他把话说得很慢,希望对方能理解他的话。 阿蛮的手指动了一动。 乔衡又一次道:“好了,你去休息吧。” 黑衣青年难得一字不差地听明白了他的话,他说道:“好。”他的声音干涩粗砺,异常难听。然而这已经比最初好很多了,刚开始时,他连出声说话都做不到。 …… 武当山上—— 俞莲舟抹去了赵敏写下的“朱”字,他看向赵敏的目光如刀,问:“能确定吗?” 赵敏斩钉截铁地道:“就是他!” “那无忌如今的去向,你可有消息了?”俞莲舟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赵敏自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也不会直接上武当山来求助了。虽然张三丰不介意她的身份,她也向来不惧江湖中的流言风语,但她又不是傻子,相反,她聪慧精灵,擅巧思、谙韬略,自然晓得自己身份尴尬,且她敏感地察觉到武当派中有不少人不喜欢她,为了不让无忌以及他的长辈左右为难,若无要事,她轻易不上山走动。 赵敏为了张无忌上山这件事,没过多久,就连自从出了宋青书一事后,卸下掌门弟子之位,专心精研太极拳法的宋远桥也知道了。 张三丰正在闭关,他的武功已臻化境,万事万物不盈于心,他这一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来,目前由俞莲舟代行掌门之责。不过俞莲舟成为代掌门的时日终究尚短,之前一直是宋远桥处理武当上的诸多俗物,俞莲舟心忧张无忌,他为人又冷静理智,心知这事不是自己一人就能处理好的,于是直接把众位师兄弟聚在了一起,商议如何找到无忌。 “无忌他命运多舛,这才时来运转多久,怎么就又遭了难。”殷梨亭心底纯良绵软,听闻无忌出事,赤子心性的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俞莲舟劝道:“六弟你且放宽心,我看无忌这孩子身上是有大机缘的,他哪次出事不都在最后化险为夷了?想来这次也差不多。”话是这样说着,但他的心底分毫不比殷梨亭轻松。张无忌曾经遭难,是因为外人欺他年幼弱小,如今的张无忌一身武力连他这个做师伯的都比不过,而这样的他却依然出了意外,这如何能让人放心? 几人几经议论,最终决定暗地里离开武当派,看看能不能搜寻到无忌的踪迹。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武当。如今江湖中形势多变,小辈弟子最好不要多掺和到外界中去,而他们几个长辈,还要留下几人坐镇武当。 因此,最后定下来外出的人选便是俞岱岩和殷梨亭。 俞岱岩多年瘫痪在床,后来经由赵敏的黑玉断续膏得以断骨重续,经过一段时日的康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七八成功力,俞莲舟有意借着这个机会让三弟下山,让他好好抒发一下心口积压了多年的郁气,重现往日的神采。 殷梨亭则是主动请缨的。 不过俞莲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让六弟去,他对着宋远桥说:“如今外界风云变化莫测,六师弟这性子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踏入江湖,三弟刚恢复功力,最好有个人照看着,大师兄,此番还是要劳烦你了。” 俞莲舟看着日渐清瘦的大师兄,心底暗自惋叹。大师兄为人洵洵儒雅,温文有礼,一派君子风范,自亲子去世后眉目间一直存有郁郁之色,原本就冲淡谦和的性子,变得更加寡淡了。 宋远桥没有反对,他只是声音平和地应道:“也好。” ………… 天色渐暗,乔衡点上一根蜡烛。他一手护着火苗,一手持着烛台,他绕过椅子把烛台放到书桌上。 他拿出一柄巴掌大小的竹制裁纸刀,小心的将一张大宣纸裁到合适的大小。然后他提起袖子,开始慢悠悠地调墨。 他可不是文兴大发,准备在纸上洋洋洒洒挥文洒墨吟诗弄词,他只是准备写一写明天的教案而已。 众所周知的,一个人的启蒙教育、基础教育无疑是这个人整个学习生涯中的重中之重,有一个良好的基础,必然会让人在日后的学习中受益无穷。乔衡不知道自己能在此世间呆多久,太过高深的知识他怕是没功夫教了,但他觉得自己至少要把那些浅层的基础知识教好。他不是那种特别善于教导学生的人,因此他只得来个勤能补拙,提早写好教案。 这年月,科举才是正道。然而如今外界战乱不休,世道大乱。再有不到十年的时间,朱元璋就会在南京应天府称帝。元朝将亡,要考科举的话,自然只能参加明朝的科举。 乔衡是个奉行实用至上准则的人。 既然他知道自己的学生将来要是参加科举的话,注定只能成为明朝的士子,那他就直接以明代科举的要求教导这些学生。旁人或许不知道明代的科举制度与元朝时有何不同,但乔衡又怎会不知。 《明史》有云:初设科举时,初场试经义二道,《四书》义一道;二场论一道;三场策一道。中式后十日,复以骑、射、书、算、律五事试之。后颁科举定式,初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科举什么的,距离现在实在太遥远了。 谁也不能保证,这个桃花源般的小村子还能安稳多久。 乔衡在日常的教学中,掺杂上了一些通俗易懂的简易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知识。在他看来,懂得多一些,在这个混乱世道里讨生活就多一分机会。 同时,乔衡出于既能应付将来的科举考试,又能提高学生的自保能力的想法,他颇为重视骑、射两种功夫。不说乔衡他自己,就算是原身那也是再正统不过的武林子弟,教导骑射易如反掌。唯一的问题是,在这个时代马属于战略资源,除去官员、军队、武林人士,普通的百姓一般不会饲养马匹,所以,乔衡只得以驴代马进行教学了。 烛光将他的身形放大了少许化作一片黑影打在窗纸上,他手中的毛笔都清晰可见。 黑衣青年看着窗纸上映出的笔耕不辍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 阿蛮来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他用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下脑海的诸多情绪。 借着月光,黑衣青年凭借着自己良好的目力,在他轻而易举地看清了自己倒映在水中的面孔后,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在为自己尽毁的容貌而哀叹,而是在烦恼它们好得太快。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另一道疤痕,心底颇为无奈,当初为了留下这道齿印居然要靠“去腐消肌散”。 他看着水中的自己,心想,等再过上二三十天,脸上的这些疤痕大概依然还在,但想来外人已经能够透过这些伤疤看清他的长相了,若再配上一些药膏,去掉这些疤痕绝对不成问题。可问题是,他一点也不想它们好啊。 毕竟到了那时,他就瞒不住自己的身份了。 弯月依然冷然高洁的悬挂于高空中,满天星子只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注视着世间。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身份暴露不过是早晚的事。 黑衣青年一步步走到乔衡的窗前,屋内正在奋笔疾书的身影显映在窗纸上,随着烛光的明灭而微微跳跃。 乔衡听出外面的脚步声来自阿蛮,心中不以为意,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阿蛮?” “嗯。”站在窗外的人随口答道。这短短的一个音节,透露出来的声音全然不见之前的干涩沙哑,隐隐透露着青年人特有的清朗。 黑衣青年的视线仿佛穿透窗纸落在了乔衡的身上,随后他开口道了一声:“宋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回复上一章没回复完的评论了,挥~ ps:谢谢地雷啦,被大家喂得好饱 少年与花眠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6 17:35:41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4 12:21:55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4 12:16:00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4 12:13:50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4 10:35:03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3 20:48:16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3 20:47:07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3 20:45:57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3 20:44:13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3 20:42:36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2 22:58:51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2 19:08:58 pamd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2 19:04:43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2 15:32:10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2 14:20:45 56、倚天屠龙记⑷ 随着“宋师兄”这三个字传到乔衡耳里, 刹那间, 窗外遥遥传来的农家犬吠, 风拂枝桠树叶婆娑声,烛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响,都好似在此时此刻寂静了下去。而对方说话时所用的嗓音, 他也完全不陌生, 或许用“刻骨铭心”一词来形容依然十分恰当。 ——张无忌! 乔衡手中的毛笔微微悬空停滞在宣纸上方,一滴墨顺着笔尖逐渐滑落, 在纸上洇开一团刺眼的墨迹。 他缓缓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仿佛隔着窗纸交汇在了一起。 张无忌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他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指,然后深吸一口气, 伸手探了一下窗户, 这窗户并未从屋内锁紧,于是他就站在屋外打开了窗扉。 随着窗户慢慢打开, 一阵风挤进屋内,烛台上的蜡烛挣扎了一下, 最后仍然是无可奈何的泯灭了光芒化作一缕轻烟。 张无忌紧紧地看着他, 再次唤道:“宋师兄。” 乔衡的心中蓦地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继而被他强硬压下,重新恢复成一潭死水。 他神色不变, 没有说什么“你认错人了”、“你在对谁说话”、“我不认识什么宋师兄”这类恶俗至极只把这人继续当傻子来哄骗的假话。 他不知道张无忌是一直以来都在装疯卖傻,还是最近刚刚恢复神智,更不清除他在此时点明两人的身份所谓何故。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慌乱, 也许早在一开始时,他就在潜意识中为今日被他人揭穿身份的这一幕开始演练彩排了。 只是,在他设想过的诸多被揭穿身份的场景中,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后就一直与他陪伴在一起的阿蛮,乔衡从不曾想过他会与张无忌扯上关系。乔衡有些冷漠地暗想自己的自作多情,这人哪需要自己的同情,自己的怜悯,自己的感同身受,他可是这世界的宠儿,天之骄子,自己哪来的资格可怜他呢? 联想到身体原主昔时犯下的过错,乔衡觉得自己在张无忌心中的印象早就沦为彻头彻尾的小人了,如今他一个本该早已入土为安之人却仍然好好的活在世上这件事,在任何人看来,大概都会认为是他使了什么阴谋诡计诈死逃生吧。 那种多说多错、百口莫辩的滋味,在数载转世过后,仍足以让他铭肌镂骨,永不忘怀。 于是,他只是简简单单、甚至是称得上礼貌地说:“事已至此,在下无话可说。在下如今不过是一介废人,张大教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乔衡的面上带着几分疲乏之态,或许这只不过是因为深夜未眠显露出来的倦容,但张无忌潜意识中觉得不只是这样。 他听乔衡一口一个“在下”,口称“废人”和“张大教主”,神色不由有些愣愣的。 “师兄说这话未免太诛心了些……” 月色如银,屋内端坐于窗旁的青年,在月华的映衬下,脸色更显晦暗病态。 张无忌当然清楚,如今对方内力全失,每日更是医药不断,对于武林人士来说,这人的确已经是废人一个,但真听他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张无忌注意到乔衡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话有所触动,他的神色不禁有些怅怅,他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又岂能以刀剑相向。” “就算师兄不在意,我也无法忘记师兄对我的伸出的援助之手。我不知道师兄为何还活着,师兄不说,我就不问,我只知道我很开心能再次见到师兄。”他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面上浮现起一抹带着浓浓苦涩之味的笑意,他继续说,“想来师兄也知道,我手下原有一名大将,姓朱,名元璋,此前我正是遭了他的算计。我被人沉入江底,险些丧命,幸而被师兄搭救才捡回这一条命……” 初时,他浑浑噩噩记忆全失,状如痴傻,不能言语,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渐渐地恢复了旧时的记忆。 张无忌不是那等不谙世事之人,他明白以自己一开始的痴傻模样,即使有人一时好心,捡到了昏迷的自己,但在救治后发现自己居然是个痴儿,怕是也要放弃自己了。但宋师兄一直以来既不曾嫌他累赘,也没有把他撵走,反而对他悉心照料,一点一滴如父母教导孩童般教他待人接物。 在外人眼里,他和宋师兄就是两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神智清醒的那个浑身是病,脑子不清不楚的那个浑身是伤。这年月药价居高不下,现在想来,宋师兄竟无一日断过自己这个“傻子”的药物,而那时的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完全的拖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罢了。 后来,他看着宋师兄选择在村子里隐居下来。 宋师兄本该是武当第三代掌门人,一身武艺才学皆是不凡,宋师兄一向心性高傲,然而这样的他却抵不过老村长的恳求,收敛起了一身的锋芒,忘却曾经的峥嵘,埋葬掉昔日的恩怨,甘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隐约间,他好像回到了旧时光里,窥见了那个他不曾了解的昔日江湖中人人称道的武当玉/面孟尝。 他幼时曾与宋师兄相处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的他年龄太小了,对宋师兄的记忆并不多。待到后来再次相见,他一步步目睹宋师兄背信弃义、谋害师长、叛离武当,下手狠辣果决,从意气风发到声名狼藉,张无忌很难形容自己心目中的宋师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张无忌看着乔衡,屋内的青年一身病骨却背脊挺直,眸光深邃沉稳,似乎每一次见到宋师兄,自己心目中对他的印象总会习惯性的推翻重建。 虽然张无忌没有细说他与朱元璋之间的龃龉矛盾,但乔衡仍能大致推测出一二,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些事情。 他的视线避开了张无忌的存在,穿过窗子,看向院落中的梧桐树,以及那挂在树梢的弯月,整个人的思绪都随之放空。片刻后他收回自己的视线,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张无忌身上,十分谦逊地道:“张大教主怕是忘了,在下/身为师门叛逆,如今已与武当……没有关系了,实在当不得教主这一声‘师兄’的称呼,在下受之难安。” 张无忌苦笑:“……宋师兄越说越过分了。” 想到宋师兄杀害七师叔一事,张无忌眼神黯淡了一瞬。 少许之后,张无忌缓慢又恳切地补充道,“在我心目中,宋师兄永远是我的师兄。” 乔衡平静地说:“张大教主对我这个‘已死之人’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宋师兄,你把大家骗得好苦。我遭难之前见过宋大师伯一面,他瘦了有近一半,你好歹回去看看他。” “我这个武当逆徒,还是不见得好。”乔衡说,“张大教主既已伤愈,此地住处简陋,就不留教主久住了,教主尽管离去就好,救命之恩不提也罢。只望张大教主高抬贵手,不对外人提起我的行踪,容我在这个村子里多苟延残喘几年。” 张无忌:“宋师兄这是在撵我走吗?我是不会走的。” 乔衡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也是,该自行离去的那人应该是我才对。”说完他一把关上窗户,将张无忌隔绝在窗外。 张无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忙来到门口,推开门扉跨入房间。他站在门口处,道:“宋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师兄就这么不待见我吗?”说到这里,他方想起来宋师兄的的确确是一直都在厌烦着他的。 乔衡客客气气地说:“劳驾借光,容我出去。”既然他的身份已经曝光了,再留在这里也没意思,徒生麻烦。他没什么家当,又从不缺少走夜路的经验,白天离开或许还要受到村民的阻拦,因此他是真打算就这样趁夜离开的。 张无忌堵在门口,一步不让。 乔衡:“怎么,张大教主终于决定替天行道打算处理掉我这个武当逆徒了?” 张无忌被乔衡的话刺得心中难受:“我从没这样想过!”宋师兄宁愿信任一个不辨正邪、不知底细的傻子,也不愿信任以师弟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的自己!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抱歉,宋师兄,我已经把你我两人的情况写到信上,算算时间这封信大概已经被送到武当山上去了。自你‘去世’后,大师伯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我担心……罢了,我说再多你也不信,只要你见到大师伯,你就知道我说的真假了。宋师兄,你和我一起等着大师伯他们过来可好?” 乔衡完全没想到张无忌的动作这么快,他一字一顿地说:“张无忌,你这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 张无忌是真的没这个意思,他心底又是难过又是愤怒,他被师兄气得浑身发抖,他忍不住道:“宋青书!你非要这么冷心冷情吗!大师伯对你多好武当上下都有目共睹!你‘死’后,二师伯提起你就唉声叹气,殷六叔暗地里不知为你哭了多少次!他们是恨你杀了七师叔,可谁不知道这里面也有陈友谅搅风搅雨,你顺势认个错就那么难吗?!但凡你诚心悔过,武当上下,谁又舍得把你往绝路上逼?都这么久了,为何你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宋师兄,你就信我一次可好?” 张无忌并指发誓:“我张无忌一人做事一人承担,是我给武当寄的信,纵使我陪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 武当山—— 距离赵敏上山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 众人商议好了下山后该如何隐藏身份,如何到朱元璋周围打探张无忌的消息,宋远桥和俞岱岩二人准备就在今日离开武当派。而赵敏则在两天前就已先行离去,孤身一人上路寻找张无忌去了。 然而就在这一日,天空上还泛着鱼肚白,空气中犹带着几分清晨时分独有的清凉,一封信被人从山脚下捎上了武当山。 一个年轻的武当弟子,来到一座道观前,他敲了敲门,在殿外执礼请安。 宋远桥在殿内道:“进来吧。” 这个武当弟子走进房间,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大师伯,这里有一封张师兄写给您的信。” 宋远桥一边接过信,一边问了一句:“哪个张师兄?” “就是无忌师兄。” 宋远桥猛然一惊。无忌的信? 他迅速打开信封抽/出宣纸,边抖开信纸边快速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 宋远桥将这信上的内容一行行的收入眼底。起先,他的眼里还带着几分庆幸欣慰之意,看到后来,他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眼里情绪翻滚不休。 把信拿过来的那个武当弟子,看到这位大师伯拿着信纸的手居然毫无预兆地颤抖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 “一派胡言!”这四个字仿佛是从宋远桥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年轻的武当弟子被吓了一跳。大师伯一贯以来都以温和儒雅的形象示人,自宋师兄弄出事后,宋大师伯的情绪是愈发的少了,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居然会刺激得大师伯直接变了脸色? 宋远桥颤着手换了一页信纸,自顾自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一派胡言……” 他忽地站起身来,手指缩紧,信纸被迫在掌心缩成团。 还未离去的那个武当弟子见宋远桥站起身来,就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大师伯?” 然而宋远桥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无视了他这个人,直接大步向室外走去。 年轻的武当弟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急忙跟着跑出门,然而外面早已没了大师伯的身影。大师伯竟是直接用上了轻功。他心道,这下麻烦了,无忌师兄,你这一封信到底什么来头。他一咬牙,急急忙忙的跑去找二师伯了。 …… 稚鸟啼鸣,风送木香。 武当山后,宋远桥一步步来到这里,但见他紧攥着信纸向着一棵高大的古树走去,树旁孤零零地树立着一座墓碑。 ——逆子宋青书之墓。 已经许久不曾来到这里的宋远桥,看到这几个自己亲手书成的大字,心中复杂难言。他见四周凄凉冷清,眼神中露出几分怆恍。 想起无忌心中所说,他运内力于掌上,一掌打向了微微/隆起坟茔。顿时,尘土飞溅,遮蔽了视线。 …… “你说什么?你说大师兄他接到了一封无忌写来的信,大师兄看后,就神色不对的运起轻功不知道去哪了?”俞莲舟神色微愕。 疑似被朱元璋所害的无忌写来的信,以及大师兄看过信后直接大变的脸色,都让他心中不解。 那个武当弟子老老实实地说:“的确是无忌师兄的信。今天一早,山下有人送来了这封信,上面署着无忌师兄的名字,而且信封上的字的确属于无忌师兄的字迹。” 俞莲舟的神情有些沉重,他没有多做思考,直接让这个前来报信的弟子,去跟其他几位师伯、师叔也说一下这事,他自己则直接起身,准备到大师兄有可能前往的地方去看一看。 俞岱岩原本正在收拾行李,再过上一两个时辰,他就要下山去寻找无忌的踪迹了,不论是生是死,好歹要有个消息。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被一个年轻的武当弟子告知:失踪已久的无忌师侄写了一封信寄给了大师兄,而大师兄看后竟然勃然变色,紧接着神思不属的离开了房间,现下正不知所踪。 俞岱岩问:“你说那封信是无忌指名送给大师兄的?” 那个武当弟子点头称是。 俞岱岩又说:“你给我说一下信封上究竟怎么写的。” “上面写的是‘武当派大弟子,宋师伯亲启’。” 看来大师兄神思不属一事的确与无忌有所关联,无忌这孩子以往写信,都是恭恭敬敬地写“安启”而非“亲启”,要么这封信根本就是别有居心者冒名所写,要么就是这封信的确是无忌亲笔所写,但里面写了一些最好由大师兄亲自察看的重要内容,如果是后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重要消息呢?而无忌又到底在何地?他现在状况如何? 俞岱岩挥了挥手,让这个小辈弟子自行离去,临走前叮嘱道:“你先回去吧,今早的事你务必要守口如瓶。” “弟子晓得。”对方应道。 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殷梨亭师兄弟几个把宋远桥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但就是没找到大师兄的身影。 殷梨亭问:“大师兄会不会是直接离开武当了?” 张松溪摇了摇头:“我问过守门弟子,他们谁也没在山门处见到大师兄经过,大师兄应该还在武当。”说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以大师兄的轻功,如果他真的从山门处离开了武当,那些年轻弟子估计也察觉不到。” 俞岱岩曾常年瘫痪在床,这多年的苦难生活磨得他不得不养成了一副多思多想的性子,自刚才,他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他才开口,道:“我想,有一个地方我们还没有去看一看。” 俞莲舟:“你是说……” 殷梨亭催促道:“两位师兄你们就别卖关子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得知了无忌的消息,大师兄又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还是早点找到大师兄吧!” 俞岱岩叹了一声,转身看向武当后山,他说:“我猜着,大师兄是去见青书了。” 殷梨亭闻言一愣。 …… 一抔泥土被扬起,刷刷的拨土声连绵不绝。 宋远桥面色沉肃,他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剑未拔鞘。他就用一柄带鞘长剑,运上内力,一点点的用剑挖去碍事的泥土。 此时此刻,他挖出来的土堆已经在身侧积攒了半米多高。 剑用得不顺手了,就顺势打上一掌,打得尘土飞扬,然后继续向下挖去。 俞莲舟等人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宋远桥一掌打向墓茔的画面。 泥土漫天,又缓缓落下,宋远桥一身干净整洁的道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纱罩。 “大师兄!”俞莲舟喊道。 他吓得连忙上前从背后抱住宋远桥的腰,一边把他往后拖,一边惊道:“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张松溪曾经由宋远桥代师授艺,他了解宋远桥甚深,他知道大师兄对儒家学术颇为推崇,但如今,大师兄这是在干什么?生父扒亲子的坟,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他同二师兄一起抱住宋远桥,说:“大师兄,青书师侄都没了,你何苦让他到了地底下都不好过?” 宋远桥极善太极拳法及太极推手,自从卸下代掌门之职后,他愈发心无旁骛。几个师兄弟中,若论武功最高,自然非二师弟莫属,但俞莲舟的武功刚猛有余,柔韧上稍有欠缺,单论对太极的理解的话,当属宋远桥第一。 他轻飘飘在俞莲舟和张松溪的身上一拂,就从两人拦抱中脱身。 俞岱岩此时缓过神来,走上前对着宋远桥说:“大师兄你魔障了不成?青书的坟是碍着你什么了?没错,青书杀了七弟是他的错,罪无可恕,但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挖坟鞭尸吗!如果师父未闭关,第一个阻拦你的必然是他老人家!” 宋远桥语调怆楚:“三弟,这事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有件事我定要到这孽畜的棺中探个明白,个中缘由我待会再与你们细细分说。” 殷梨亭已经被这一番变故惊住了,师兄弟几个中属他的心肠最柔软,他挡在已经被大师兄扒得乱七八糟的青书的墓前,说:“大师兄,你要挖师侄的坟,怎么说也要先过了我这一关。” 宋远桥见几位师弟都拦着自己,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只是他的面上依然不见平日的温和,他从怀里掏出无忌写给他的信,直接塞给了殷梨亭。他说:“这是无忌给我的信,你们看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 说完,他绕过殷梨亭,拿起剑继续挖起了泥土。 俞莲舟刚想再次拦住宋远桥,就听到殷梨亭啊的惊叫了一声。 殷梨亭:“二师兄你先过来看无忌的这封信!” 俞莲舟只好凑过去陪着殷梨亭看这封信上究竟写着什么。 张松溪和俞岱岩原本打算一起拦住大师兄,但见到殷梨亭这副模样,心知这信上怕是写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大师兄的反常之举正是因此而来,便也凑了过去。信开头是无忌向大师兄报平安,后面则在讲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似乎没有值得六弟惊讶的事情…… 事实上,宋远桥已经把这座坟茔挖得差不多了。 他一剑划下去,感到剑尖像是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平面,他心知这是碰到棺木了。于是,他直接隔空一掌向下拍去,覆盖在棺木上的尘土被内力迫得向四周散去,终于露出了掩藏在土里的棺材。 宋远桥退去剑鞘,把剑往下一刺,又向上一挑,硬生生地敲开了棺木。 他把棺盖拨到一边,一挥袖,拂开漫天飞扬的尘土。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到棺材中央。 宋远桥的双眼深处的情绪似乎化作滔天波澜,他用长剑支着自己的身子,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然后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半跪在地。 有水滴落到地面上,打湿/了一小块泥土。他一手握拳,捶打了一下地面,道:“这等逆子……有不如无!” 俞莲舟被他一惊,他刚想过去安慰大师兄,注意力就被眼前这座挖开的坟墓吸引住了。他的视线同宋远桥一样,也落在了被撬开的棺木中。 ——只见棺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唔,倚天屠龙记版本众多,新旧小说版+各大影视版,光是宋青书的死法就五花八门,其他各种细节就更不能一概而论了,本文的宗旨是一切为了狗血,挑选各个版本中最狗血的情节来个狗血大杂烩~\(≧▽≦)/~ ps:上一章的评论没回复,我去回复大家的评论了,么么哒 pps:最近大家真的好热情,都被大家的地雷喂得胖两斤了,爱你们 感谢——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3 18:12:59 umbrell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16:22:02 飞流将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16:17:30 飞流将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16:16:20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13:28:06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13:20:48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11:36:23 我只想静静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09:02:50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0 00:22:58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9 21:46:59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9 21:32:39 晓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9 20:16:18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9 19:42:35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09 19:42:14 57、倚天屠龙记⑸ “……人呢?”俞莲舟呆了一下。 当年, 青书师侄去世后, 大师兄大病一场, 硬拖着病体为青书殓尸。身为师弟的他们瞧不过去,不顾大师兄说着“这逆徒有我一人操持就好,如何能劳烦师弟们搭手”, 硬是帮大师兄操持好了青书师侄下葬的诸多事宜。 他们几人眼睁睁地看着青书下葬, 送了他最后一程,如今, 这棺材中怎么就空空如也了? “人呢!”俞莲舟手指掐进掌心。 他们七个师兄弟,除去大师兄有一子, 就只有五弟张翠山膝下的无忌孩儿了。然而无忌孩儿旧时与大家分散,后来又常年在外, 与大家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 真正由他们师兄几个一起看着长大的,唯有青书一人。 俞莲舟五人都没有孩子, 而山下人家中的男丁在他们的年纪,孩子再小都能满街跑了。就算俞莲舟早已出家为道, 誓不成婚, 看到普通人家有孩子, 心底也不是不羡慕的。他严肃惯了,有时下山时遇见普通人家的孩子, 即使他想亲近逗弄一下,那些孩子也只会找六、七弟而不找他,可当他面对自己年幼的徒弟时, 他反倒又没有那种稀罕的心思了。 于是,当大师兄有了青书后,俞莲舟常常庆幸,自己是这孩子的师叔,他就是怕自己也没法躲了。 他们师兄弟几个,又有哪个不是如他这样把青书当成自己的孩子般教导的? 谁又能想到,青书他一步错,步步错。 大师兄只说那是他没有多加教导之过,不过这又岂是大师兄一人的责任?他们师兄弟几个,统统都有过错。 然而,纵使青书再欺师灭祖,他的尸身也不是寻常宵小能欺辱的,他想不出什么人会专程跑到武当后山来只为了盗走一具尸体,俞莲舟的脸色异常难看。 张松溪来到棺旁,不敢置信的向馆内看去。 俞岱岩则连忙来到大师兄身边,他见大师兄的手上带着被石子划破的血丝,忧心忡忡地说:“大师兄,你这是何苦?” 殷梨亭拿着无忌的信,颤着声音问宋远桥:“大师兄,这上面说的可是真的?” 俞莲舟急切的回头,强行恢复理智,他问:“无忌究竟在上面写了什么?” 殷梨亭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然后回答:“无忌说,他现在很好……”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俞莲舟刚才已从信上看到这一部分,就催促了一下。 “继续说。” “他还说,他被人救了一命,他正和那人在一起,救他的那人其实你我都认识。”殷梨亭慢慢道来,“不是别人,正是……青书。” 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错愕显露在俞莲舟眼底。 …… 自从乔衡和张无忌两人的身份互相挑开后,乔衡就找了个借口,让老村长的侄女不用再过来了。毕竟张无忌前后变化太大,他实在不想再费口舌向无关紧要之人解释一二了。 这一日,张无忌早早醒了过来,他来到院子里开始练习太师父教的太极拳剑,习武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段日子他一直不曾练习,感觉都有些生疏了。 练着练着,他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那道清浅呼吸声。 他停下手中的招式,慢慢转过身,果不其然的,见到宋师兄正站在门口处看着他。 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他问:“抱歉,宋师兄,是我吵醒你了吗?” 乔衡眼神清淡,他的视线在张无忌身上一掠而过,说:“是我自己起得早了。”他一整夜都睡得断断续续,直到又一次醒来,他透过窗纸看见外面天色已微亮,就干脆不再尝试继续入睡了。 近几日,天气变化多端,一会儿天气阴沉沉的,空气又湿又冷,不多披件罩衫都无法出门,一会儿又艳阳高照,是再好不过的大晴天,照得人浑身充满暖意。这种情况在这个冬暖夏凉的小村子里,无疑是少见的。 在这种乍冷乍热之下,乔衡很明显地察觉到了来自身体上的不适,胸腔里像是多了一团冰絮,整个躯体都变得沉甸甸的,然而他的头脑却又清醒无比,两相交织,互相撕扯,导致这几日睡觉时往往浅睡辄止,一场周公梦不知断了几次。 他没有硬撑,昨日学堂散学时他直接给学堂里的学生放了几天假,而他自己则准备趁着这几天多休养一下。 张无忌听了他的话,心中更加充满歉意,他知道宋师兄其实只是不愿与自己多说什么,就连指责自己的话都懒得说出口罢了。 自那日他挑破了宋师兄的身份,师兄对自己的态度就冷淡了下来,恍若变回了宋师兄还未判离师门前那样,甚至比那时还糟,如果可以,宋师兄甚至可以一整日都不与自己说一句话。两人各做各的事情,看似井水不犯河水,但张无忌明白,宋师兄只是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而已。 “我日后在练武时会多注意时辰的。”张无忌向宋师兄检讨着自己。 你练不练武,与他有什么关系?乔衡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开口对张无忌多加干涉。 张无忌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暗道不妙,虽然宋师兄表现得一如寻常人等,但自己怎么就能忘了,如今宋师兄已是经脉俱废,再也无法习武了,他刚才说得那些话,被师兄听在耳里,大概与被人用一柄利刃捅入心间无异。 然而当他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乔衡已经转身向着厨房走去。 张无忌当然明白师兄这是要去做什么。师兄如今经脉丹田残破,每日都要用药三次,他这是去煎药了。 宋师兄明知自己师承蝶谷医仙胡青牛,却从不向他求助。 张无忌也不敢主动提出为他诊治的请求。 他明白师兄对自己不信任,把脉一事相当于把习武之人的要害交予他人,即使宋师兄如今已是武功被废,然而自幼以来的习武生涯留下来的烙印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去除干净的,而且以宋师兄对自己的讨厌程度,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会在开药方时做什么手脚。他能想象的出来,自己一开口提出这个要求,宋师兄就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于是,他只好趁着师兄入睡后点了他睡穴,为他检查了一番身体状况。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师兄现在使用的这个药方子,已经是最好的了。枉他医承胡青牛,又身负绝顶治愈功法九阳真经,居然对师兄的病情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师兄入睡后点了他穴道,偷偷的用内力帮他孕养经脉,好减轻他日常生活中的痛苦。 然而这些事情与宋师兄的救命之恩比起来,都不过九牛一毛尔。 张无忌来到厨房里,对乔衡说:“宋师兄,以后我来煎药吧,我熬药的技术还是不错的。” “如何敢劳动张教主大驾。”乔衡的言貌神态何其彬雅,语调舒缓,全不见一丝一毫讥讽等负面情绪,就连眼神都是和煦无霾、云淡风轻的。 张无忌听了,拱手讨饶道:“是我多事了,还望师兄不再称我‘教主’,如此一切都好。”他见乔衡只管一心熬药,他只好怊怅地退出了厨房。 乔衡没理会张无忌是何时离开的,他认真的一点点煎熬着砂锅里的药,偶尔搅拌一下,一圈又一圈。 ……张无忌。 好一个明教教主! 在乔衡看来,他如今的生活与被囚禁无异。 这几日他已把这“张无忌”这三个字翻来覆去的在脑海中撕碎了无数次,然后又把它们重新粘起来,再一点一滴地撕成碎片。 只可惜,妄想……终究只是妄想。 乔衡把药汤熬成仅盛一碗的药量后,就把它倒了出来。他等了一会儿,待碗里的药温度适宜时,一口气把它喝了下去,满嘴的苦涩。 “只怪我当日瞎了眼。” …… 乔衡在家休养了几天,自觉身体大好,他只当是天气不再变换终于稳定下来的缘故。于是他又恢复了学堂里的课程,不过经了之前那一遭,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又了解了不少,显然比他一开始预计的情况还要差上三分,保守起见,他把学堂里的课程改成半日制了,如此他一天只上半天课即可。 村民们对他的决定非但没有意义,反而颇为拥护。他们在他面前甚至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村民们回到家后一个个的都对自家小子耳提面命,让他们在先生面前老实些,别让先生操心。老村长还专程找上他,对他说,如果他觉得累了就多歇几天,千万不要累到自己。——没办法,村里就这一个教书先生,要是乔衡倒了下去,这年头让他们上哪再找这样一个脾气好、学士好、不要束脩的先生去? 乔衡觉得自己好似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易碎品。 张无忌见每日都有人来慰问师兄,不禁感慨宋师兄的人缘真好。毕竟宋师兄曾经可是值得江湖中人用孟尝来比拟的人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张无忌苦于找不到与师兄和解的机会,不禁心下黯然。 一文人打扮的中年人牵着一匹马走在乡间土路上,走着走着,他看见一个提着山鸡的猎户从山间小道上走下来。 中年人礼貌的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从这里走是否能到刘家村?” 猎户见他一身文士打扮,举止间颇有几分乡野间戏曲话本中常说的儒雅君子之态,眼神清清正正,不像是什么歹人,就爽快地答道:“是啊,顺着这条道走就能到刘家村。”又因为猎户就是刘家村人,他不免多问了一句,“我就是刘家村的人,先生若去刘家村不妨与我同路。我们这个小村子平日里也没什么外人来,我瞧着先生实在眼生,不知道先生到刘家村所为何事?” 中年人先谢过猎户为自己指路,听了对方的问题,他只是简略地答道:“寻亲。” 猎户见他在说这两个字时眉目间似有纡郁之色,只以为他是家里遭了祸,前来投靠亲人来了。外界正在打仗,听说乱得很,几个月前也有外地人来投奔亲戚,猎户没有感到多奇怪。 中年人虽然没穿什么绫罗绸缎,但对方这一身衣服料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穿的粗棉布。猎户打眼一扫,针脚那叫一个密实,比自家婆娘做得衣裳不知好了多少。猎户心想这人到底是谁家的亲戚这么富庶?难道是村长家里的?他原本还想问一问对方的亲戚是谁,但见到对方谈兴不浓,就没敢继续搭话。 两人走了约有两刻钟,终于到了刘家村。 中年人在村头上与猎户道了别,他一手牵着马,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他肯了看纸上的内容,又抬头看了看村子,最终像是确定了路线一般,收起了纸张,牵着马向着西方走去。 最终他停在一座农家小院前,他注视着眼前的院落,低语道:“他就住在这?” 学堂下课后,乔衡没在学堂里多做停留,直接回到了家里。 他卸去了易容,洗了洗手,就又到厨房去煎药了。 这用来生火做饭的厨房,因着他终日在这里熬药,本该拥有的油烟味,竟是逐渐被浓郁的清苦草药气覆盖了过去。不过柴火燃烧产生的烟雾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消除的,被这烟味一刺激,乔衡忍不住轻咳了起来,然而这一咳嗽仿佛带动了肺腑里的暗伤。他扶着灶台,直咳得喉咙胸腔都涩疼不已才渐渐停止。 过了一会儿,药煎好了。乔衡垫着布攥着砂锅柄准备把药倾倒出来。大概是刚才那阵咳嗽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端起砂锅时,砂锅居然歪斜了一下,滚烫的药汤差一点就要泼洒出来,浇到自己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背后有人长叹了一声。还没等他询问是谁,就听那人对他说:“我来吧。” 只见一个不知在何时走进来的中年男子,伸手替他握住了砂锅柄,把砂锅从他手里接了过去,代他把里面的药汁向碗里倒去。 这人身穿一件整洁的儒衫,身上无一件配饰,只在腰间悬着一柄长剑。 乔衡看着来人挺拔宽厚的背影,微垂目。他出声道:“……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上一章的评论中,已经有人猜出我在原版宋青书的死法上,采用的是苏有朋版倚天屠龙记中的了。这么狗血,不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编剧和导演对宋青书的厚爱~\(≧▽≦)/~ 大家晚安啦 ps:感谢扔雷的小天使~每人都拥抱一下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8 01:01:32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8 00:58:59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4 15:31:27 rebaiv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4 12:35:46 毕业的苦逼初三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0-14 12:28:26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4 11:13:35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4 11:10:03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4 11:02:15 米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4 01:23:21 宁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4 00:36:46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3 23:04:45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3 22:36:03 安玥尘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3 22:18:40 阿b真汉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3 20:26:48 58、倚天屠龙记⑹ “……父亲。” 宋远桥听到这一声久违的父亲, 手忍不住一颤, 药汁撒出了一部分, 他攥着砂锅柄的手愈发使劲,他背对着乔衡,厉声道:“给我跪下!” 滚烫的药汁升腾起的袅袅水汽映入乔衡双目, 眼中的光影伴着轻烟浮浮沉沉, 他屹立不动,没有任何动作, 静静站在宋远桥身后不言不语。 强占他人身躯自始至终都非他所愿,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罪孽也非他之过。 然而这些话他却无从对他人说起, 更不敢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把这些秘密深埋在心底,任其在黑暗的角落腐烂发酵, 酝酿出满腔的冷漠与郁气。 他不跪,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宋远桥把碗放在灶台上,在安静至极的厨房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猛地转身, 双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乔衡,道:“宋少侠还真是‘铁骨铮铮’。”他迅雷不及掩耳的拿起带鞘长剑, 手腕一翻, 直接一剑鞘敲在了乔衡的膝盖上。 乔衡感到膝盖一痛, 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的直接跪到了地上。膝盖毫无预兆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让他不自觉的因疼痛闷哼出声。 “我人微言轻,只能这样请宋少侠跪下了,还请勿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宋远桥与乔衡不是父子胜似父子。这位惯有君子之评的武当大弟子说起这话时的语气,比乔衡对张无忌说话时还要客气有礼。 房间内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乔衡低缓地开口,真情实意地说道:“父亲,有些事情我从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我也做不出以弱示人,博取同情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为何侥幸未死,我实在无从辩驳。我只知道,有些时候……活着远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他双眼清澈幽深,目光悠缈,一派冲默安定。 宋远桥眼里有悲悯一闪而逝,嘴上却只是意味深长的沉重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张无忌从外面回来,见院子里多了一匹马,马鬃柔顺,皮毛光滑锃亮,筋骨矫健,好一匹不可多得的高头大马,他一见这马就这知道它绝不是寻常百姓家养得起的。恰在这时,他又听到厨房里有说话声,张无忌急忙来到厨房一看,但见庖屋内一位穿着一袭儒衫的中年男子背光而立。 这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张无忌的眼睛微微一热。自遭难后,他无一日不在思念亲长,被信任的同伴下属背叛,他多么想找个长者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如今终于见到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即使人生几经起伏如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远桥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就侧过身朝门口处的来人看去。 张无忌眼里的惊喜之意还没完全消退,就在宋远桥侧身看向他时,看见了原本正好被大师伯挡住了身形的宋师兄。 他见宋师兄正跪在地面上,焦急地看向宋远桥,唤道:“大师伯!” 宋远桥的视线落在张无忌身上时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他看着无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些快消失殆尽的浅淡伤痕,怜惜地说:“无忌,你受苦了。” 乔衡丝毫没有去考虑,如果自己趁着宋远桥与张无忌聊天的时候直接站起来离去的话会怎样。自己若想要离开出这道门,必然要暴露在宋远桥的视线下,宋远桥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的离开呢。而当宋远桥看到自己没经他同意就擅自站了起来,大概就要动真格了。 他慢慢阖上了眼,根本不愿看这两个无关之人在自己面前演什么伯侄情深。 张无忌听着大师伯对自己的关怀心中非常感动,然而宋师兄还在那儿跪着呢,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忙说道:“多谢大师伯关心,师侄我如今一切都好。当日多亏宋师兄救了我一命,后来又受师兄悉心照料,师侄其实没受什么苦。” 听到张无忌在话语中提到自己,乔衡这才睁开了眼。 他在心中说,你错了,我救得不是你,你不必谢我。如你这般的存在会永远的大难不死、化险为夷,然后就是“必有后福”了。你何需我救?他救得是那个既不知道自己姓张也不叫无忌,就连神智都浑浑噩噩的陌生人,当初,在把这人收留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想,哪怕这人是个杀人无数、无恶不赦的恶棍他也认了。然而世界一向喜欢同他开玩笑。 他可以不计较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过往,但这些人选里唯独没有张无忌的存在。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真要解释的话,可能还是那所谓的妒忌吧。 他到底还是做不成一个无情无欲的圣人。 张无忌继续说:“大师伯,先让宋师兄……” 宋远桥像是完全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一点也不信无忌说的青书对他多加照料的鬼话,青书这孩子有多少耐心,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还能不清楚吗?他说:“无忌,你不必为这逆子说好话,他平日是个什么德行,身上有几斤几两,你大师伯我还能不清楚吗?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师侄来信,这逆子大概就准备永远不回武当了,你七叔还在地下等着这逆子把他该守的孝一天不落的补上,岂能让他就如此逍遥快活了去。” “大师伯不是的……”张无忌无措的解释。曾经在宋师兄刚刚判离武当时,张无忌还曾愤愤不平过,恂恂儒雅、一身正气的大师伯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然而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一定程度上还是非常相像的。在宋师兄和大师伯面前,他总是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的话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大师伯是他招来的,他如何能让宋师兄因自己受过?张无忌抿着唇,大步来到乔衡身侧,一撩衣摆,也跪了下去。 乔衡对他的举动视若未见。 宋远桥忙去扶他,“无忌,你这是做什么!” 张无忌不愿起来,他运上内力,牢牢地跪在地面上。他说:“大师伯,你不让宋师兄起来,那我就与宋师兄一同长跪不起。” “无忌!” 宋远桥不知第几次怅叹,他转过身,一手负在身后,他看向门外,几只麻雀正在门外的空地上啄食,宋远桥看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有让背后跪着的两个年轻人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 他像是被说服了,无奈地说:“……都起来吧。” 张无忌松了一口气。 宋远桥没有再转过身去,而是又道:“青书,你跟无忌道个谢。” 宋远桥知道青书昔日对无忌多有得罪,今日他见无忌非但没有对青书怀恨在心,而且还为他向自己求情,虽不知无忌口中青书对他加以照料一事是真是假,但观其神态,大有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之意。 无论是曾经的原东园,还是现在的宋远桥,亦或是普天下的所有父母,都明白一个道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既然无忌有和解的意思,那他为人父的不妨顺手推舟推一步,借此事让两人彻底和解。 然而问题是,宋远桥是想让两人和解,但乔衡却不是这样想的,这也不能怪他,他又不会读心术,如何懂得宋远桥的心思。他只当宋远桥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无忌为他求情,他还在那儿跪着呢。 这事情有意思极了,人是你写信叫来的,如今却要他向你道谢。 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无论他心里怎么想的,乔衡都不会表露在脸上,于是他诚诚恳恳的对着张无忌说:“多谢张师弟。”就连他的目光都再平和深挚不过。 这是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被宋师兄称呼师弟,然而张无忌看到师兄那愈加疏离的眼神,只有苦笑。大师伯,你这一句话可是让宋师兄对我的误会更深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无忌小心的观察着乔衡脸上的情绪。 宋远桥见青书与无忌终于和解,心中放松。 他看向手侧灶台上的那碗药,他搭上手摸了摸碗壁,觉着温度正好。就对乔衡说:“先把药喝了吧。” 他侧过身,看着乔衡端起碗将里面盛着的暗棕色药汁一饮而尽,宋远桥就趁机提及了他一开始想问的问题:“之前我见你咳嗽不休,脚步虚浮无力,可是染上风寒了?” 乔衡正欲放下空碗的手微微一顿,他说:“并非如此。” 张无忌心中一阵紧张,他在之前写往武当的信中,只提及了宋师兄还活着,救了自己一命后,如今正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事情。他没忍心在信中写下宋师兄的详况,仅宋师兄还活着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刺激大师伯了,要是再告诉他,宋师兄如今已是内力全失,经脉丹田俱毁…… 只是,如今再瞒也瞒不过了。 他注意到宋师兄刚刚动作上的那一停滞,就知道师兄他也不是完全不介意自身如今的状况。 宋远桥自然察觉到了张无忌神情有些不对。“怎么了?”他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乔衡注意到张无忌有口难言的状态,与张无忌想比,身为当事人的他反而颇为从容地说:“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张无忌心想,这事由自己来说,总比由宋师兄自揭伤疤来得好,所以他抢先一步截断了宋师兄的话,他道:“宋师兄,我来说吧。” 乔衡:“也好。” 张无忌:“大师伯,你做好准备。师兄他有可能……再也无法习武了。” 宋远桥脑海中似有一道震雷炸开。自来到这里后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不引人注意又被他刻意忽略小细节重新汇聚到了一起,霎时,他的脸色看起来竟是比乔衡还要青白。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主角什么时候逆袭。快啦,等他黑化就立马逆袭,很快就到了╰(*°▽°*)╯ 上一章的回复我还没回,这就去回复评论啦 ps:感谢大家的地雷,鞠躬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20 07:42:29 rebaiv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9 22:08:07 清若流离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9 15:42:05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9 12:35:28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9 12:33:51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9 00:59:44 晓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9 00:57:17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9 00:40:33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8 23:40:29 唐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18 22:43:28 59、倚天屠龙记⑺ 张无忌自知自己这话说的保守得近乎谎言, 宋师兄他不是有可能再也无法习武了, 而是真的再也无法习武了,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这种带有微末希望的说法。 对于这世上的很多人来说,死亡从不是他们心目中最坏的下场,这世上比这更为痛苦的局面千千万万。绝世琴师眼中最畏惧的下场或许是被人砍断双手, 慈母眼中最可怕的事情或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忠心诤臣心目中最痛苦的事情或许是亲眼目睹国破家亡……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中,又有哪件事能比单纯的死亡更让人欣慰呢? 而在江湖中, 很多时候,比起死于敌人之手, 被对方废掉一身苦练了无数年的内力、断经脉、破丹田,是远比让对方直接杀死自己更为残忍的惩罚。 听到张无忌说的这一番话, 宋远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他原本握着剑柄的手猛地缩紧, 木制剑柄不堪重负的发出轻微咯吱声。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堵在了宋远桥的喉咙里,让他无法启齿流畅的说出任何一句话。 “无忌……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硬逼出了这一句话。 就像是张无忌口中的那个今后再也无法习武的废人不是自己一样, 乔衡语气舒和地承认道:“无忌师弟他没有说错。” 宋远桥的视线落在了乔衡的身上。 这间农家庖屋异常简陋,又小又暗, 只在正对着门的那一面墙上, 高高的挂着一个连三尺见方都不到的窗户。阳光从这个小小的高窗里投射/到房间内, 那暖洋洋的阳光明明只差不到寸许就可直接照到乔衡身上,但它最终只在他的脚旁铺就成一块不大不小的光斑, 与之擦身而过。 可是宋远桥却觉得,乔衡的眼神比他身侧的光束要刺目多了。 并不是在说他的眼神有多锋芒毕露、锐意铮铮,实际上, 他现在的眼神该说是平寂无波、与世无争的,与曾经那个满是少年意气,神采风扬的他相比,他此时的眼神完全称得上是暗淡了。 然而就是这双说不上是温和还是冷漠,有如被料峭之风冻住的一汪春湖般的眼睛,让宋远桥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青书,你过来。”他艰难地说。 不过他还没等乔衡反应过来,他就上前一步,拽过乔衡的手腕,手指搭在脉间,向其体内探入一缕内力。之后,这位谦善文雅的大侠的脸色几乎在几个弹指间变得一片灰败,江湖中许是任谁都没见过这位一向性子稳重、君子端方的武当宋大侠现在的这副模样。 他无知无觉的慢慢松开了握着乔衡腕部的手。 张无忌暗恼自己该说得在委婉一些的,他担忧道:“大师伯?” 乔衡的视线在宋远桥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拿起自己刚在搁在一旁的药碗,有礼有节地说:“父亲若无要事,儿子就先去清洗这些杂物了。” 那神态和语气,就好像在此时的他眼里,这一身被废掉的武艺,还不如一个脏碗来得重要。 直到他走出房间,宋远桥都没有拦住他。 张无忌看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的乔衡,又看看怔忡地站在原地的宋远桥,只得出声又唤了一声大师伯。 宋远桥慢慢回过神来,眉眼间潜藏着几分不引人察觉的憔悴,他挥了挥手:“无忌,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张无忌只好依言离开,在跨出庖屋前,他不放心地说:“还望大师伯一切以自己身体为重。” 宋远桥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般,一个人沉默地站在房间里,唯余满室寂寥。 他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青书他不愿意回到武当的原因,然而随着这一丝明悟一起涌到心中的,是无法轻易拂去的压抑和痛苦。 他从一开始就错怪了青书,青书他不是为了逃避责任,也不是对武当怀恨在心,而是单纯的因为不想,只是不想。 试想,心高气傲如他,如何愿意以一介废人之身回到武当。众人异样的目光,他人的唏嘘,在这种时候,这些来自往日远不及他杰出的同辈弟子的悯叹,远远比纯粹的奚落更让人难以接受。 …… 翌日,鸡鸣报晓,农家人起得早,此时此刻,已有袅袅轻烟从各家各户飘出。太阳羞羞答答的在天地交界处探出脑袋,将刘家村从一片昏昏沉沉中扯入了晨光熹微。 乔衡一向没有贪睡的习惯,又因为他上午还要去学堂讲课,所以他总是早早的就起了床。 张无忌早上起来习惯性的要先练上几遍武,不过他不愿吵到乔衡,就一个人悄悄的到山上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练自己的,等他回来时,乔衡往往已经吃完饭前往学堂了。 于是他们两人的饭点一向是错开的,这其中究竟有几分是巧合有几分是刻意就说不清了。 便是如今宋远桥在此,乔衡也没有改变自己作息的打算,他一个人草草的用完自己的早饭就去学堂了。 说来也麻烦,他之前在村里行走时都用的是易容后的模样,为的就是防止宋青书的身份暴露,招惹来曾经的旧识。如今他的身份暴露了,宋远桥更是直接从武当山奔至此地,他已无易容的必要,然而村里人只认得自己易容后的容貌,有些事情他又不便多做解释,只好不厌其烦的在出门前继续易容。 乔衡早已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以往誊写的教案也默记于心,随时都可将新课的内容娓娓道来。不过他没有急着讲课,而是先让学生把昨日讲得内容大声朗读一遍,他则趁着众人朗读时,挨个走到学生身旁,亲自检验昨日的作业——两张大字,并拿出沾了朱砂的毛笔,将其中书写不规范之处一一勾画出来。 细碎柔和的晨光打在他的眉眼上,勾勒得他染上了三分安宁祥和的气质,满身清华,几许温润。 殊不知,这一幕全被宋远桥收入眼中。 几个扛着锄头路过学堂的农家汉子,无不小心的放低了脚步声,像是生怕影响到正在读书的孩子们一样。但是他们距离学堂少说也有十多,区区脚步声,又如何能压得过孩子们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一个汉子想到了自家正在学堂里念书的儿子,眼睛忍不住往学堂那里瞄了一下。他一边走路,一边歪着头,还没等他看到什么,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说来也奇怪,他一个终日干苦力的大汉,就这样直愣愣的撞过去,对方不仅没有被他撞翻在地,身材高大的自己撞到他身上反而被迫趔趄着倒退了一步。 坏了,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这汉子也不敢分神了,连忙正过脑袋,麻利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怪我没好好看路。” 被他撞到的那人非但没有为难他,反而向他作了一揖,并十分诚恳地说:“不全怪兄台,也是我没给兄台让路,此事亦有我五分过错。” 撞人的汉子哪在田野乡间见过说话这么客气的人物,他一愣,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看了看对方的相貌衣着:只见这人穿着一身刘家村没几人穿的文人儒衫,颈下露出雪白的细棉布领子,腰佩一柄带鞘长剑,面目随和,浑不似普通的农家人。 农家汉子心中纳罕,又有些面对生人的警惕,奇怪地说:“这位大哥瞧着面生,从外面来的?” 被撞到的那人直言道:“我不是本地人。” 与撞人的汉子同行的那几人中,有一人做过几年走街串巷卖货郎,还有个叔公当过里正,心里想的难免多一些。他觉得刚才自己兄弟那句话跟防贼似的,这个外地人腰间带着长剑,下盘沉稳,说不定是个江湖中人,这些武人惯会打打杀杀,万一惹到对方就不好收场了。 于是他说:“先生勿怪,这刘家村一年到头见不了几个生人,听说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我这兄弟嘴上没把门,没忍住多说了一句。” 儒衫打扮的男人说:“小心无大错,并无不妥。”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似是犹豫了些什么,几个汉子听见他问道:“前方那座瓦屋,可是本地学堂?” “是呀。” 那个外地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问:“那位上课的先生……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这个小地方,哪出得了乔先生这样的读书人!” 问话的人听到对方说他姓乔,沉默了一瞬,他似是叹了一口气,问:“他讲课讲得还好?” 有人回答:“好!怎么不好!那次我闲的没事,也去听了一堂课,哎呀,讲得连我这个大老粗都听明白了,老村长说那叫什么来着?叫深……深入浅出!要不是我没那个功夫,我都想搬个板凳去听课了。” 另一人笑骂道:“你这家伙都多大年纪了,居然还和一堆小娃娃凑一块!” “学堂里的先生都说了,三岁以上的想要听课的人都可以到学堂里坐着,我怎么就不能去了?”之前说话的那人梗着脖子说,“村长都说了,这叫有教……”他顿了一下,想不起原话是什么来了。 文人装扮的男人心绪恍惚了一下,然后说:“有教无类。” 那个曾经当过几年卖货郎的汉子说:“我看您之前在这站着看向学堂,想来您是过来找学堂里的那位先生的吧?我也不知道您与那位先生是什么关系,不过您既然向我们哥几个打听那位先生了,我也不瞒您,学堂里的这位先生自然是千好万好,这我绝对没说假话,单就一件事,就足够令我们全村人记得他的好了,不怕您不相信,这位先生他——不收束脩啊!” 旁边的人接上话茬:“先生不问我们要束脩,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平时家里的鸡鸭鹅下了蛋,就先往他那儿送点,让先生尝尝鲜。我们知道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些小玩意值不了什么大钱,但先生他从没有嫌弃过。” 他们在这夸起人来滔天不绝,听者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他们说完都没有插话。 那个曾经的卖货郎,笑着说:“学堂里的那位先生心肠再好不过,他甘愿屈尊在刘家村当一个教书先生,我们都欠一份人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您是来请他另择高就的,我们这些乡下汉子拦也拦不住,不过那位先生是有大才的,容我多一句嘴,您可万万不能像我们这样屈待了他。如今世道不好,有时我想,要是先生肯当一方父母官,不知道会造福多少百姓,说不定啊,这世间再添一位孟尝君也不无可能。” 那文人打扮的听客在听及“孟尝”二字时,身体微不可察的一震,眼里闪过丝丝缕缕的凄怆。 几个农家汉忙着要去干农活,在与这个外地人说了这几句话后就没再多聊。 宋远桥看着几人越走越远的身影,然后缓慢地转过身,再次看向那个小小的学堂,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子望着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的先生用清润的声音读一句,地下的学子们便跟着摇头晃脑的说一句。偶尔有几只肥笨的麻雀停在窗棂上,向屋内探头探脑,又在不经意间被学子们突然响起的读书声震飞。视野朦胧间,仿佛整个天地间所有的和谐融洽之色都汇聚在这间小小的学堂里。 他几次三番想要靠得更近一些,最终却是调转了脚步,顺着来时路,回到了青书和无忌在刘家村的落脚地。 他推开那扇不甚牢靠的小木门走入院中,一路步行至乔衡的房间前,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摆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书架,还有一盆与名贵毫无联系的君子兰,叶脉翠绿欲滴,朴素的小花悄然在陋室中绽放。 桌子上放着几册用宣纸和麻线裁剪装订的自制书籍,每一册书的封面上都用不同的字迹工工整整的写着书名,大多是读书人耳熟能详的四书五经之流。 每一个会读书写字的人,除非刻意模仿他人,都会有独属于自己的字迹,或许有人不相信,但乔衡却是其中的例外——他没有自己的字迹。更确切点说,他已经忘了那本该独属于他自己的字迹。 在不停的辗转于不同人生的过程中,他曾想尽一切手段来表现自己与身体原主人的不同,也曾为求自保竭力模仿原主人的一切言行举止。他不知道模仿了多少人的字迹,直到有一天,当他蓦然回首时,他才恍然发现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自己的字迹。 在他意识到这点之后,他一个人默默地在房间里枯坐了半夜,然后着魔般搜寻一切书法大家的字帖,模仿他们的字迹,就像是在希冀着弥补些什么。 时至今日,无论是古今之外的哪个书法大家的字迹,他都能随手写来,然而这对如今的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意义。 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用来在行笔写文时添加一点书房乐趣吧,闲来无事时,每抄录一本书就转换一种字迹,只能当做他一个人独处时,用来自娱自乐、无聊解闷的小把戏了。 宋远桥听无忌说起过,这些书籍都是青书他自己誊写的,他明白自己儿子喜爱争强好胜的性子,如今见他已不能习武,只能在笔杆子上下功夫,心里终究有些空荡荡的。 他有如一块伫立不动的顽石般站着,任谁都无法挪动他半分。 他对自己说,你若只是武当的宋大侠,就直接将这逆子带回武当。他又对自己说,你若只是青书的父亲,就让他在这里安度余生吧。 但是,当这两种身份合二为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扔的雷,在地雷阵里打个滚~\(≧▽≦)/~ 寒泉扔了一个地雷 luofou扔了一个地雷 暗绿绣眼扔了一个地雷 清若流离扔了一个手榴弹 18294648扔了一个地雷 晓柒扔了一个地雷 落luo14扔了一个地雷 二十二浮流扔了一个地雷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 60、倚天屠龙记⑻ 宋远桥一动不动的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半晌, 他慢慢地抬起了手臂, 手指一本本的拂过摆放在桌面上的书册, 偶尔从中抽/出一两本翻看一下。恍若回到了许多年前,他来到了幼时的青书的书房里,一丝不苟地检查着他的功课, 顺便搜查一下房间内有没有私藏一些从山下捎上来的小说话本, 以免分了神耽误功课。 然而这终归是他的错觉。 听无忌说得再多,都不如他亲眼看一看来得印象深刻。 颜真卿、柳公权、米芾、山谷/道人…… 宋远桥在外颇爱文人打扮, 这不是什么装腔作势,而是他在文学领域的确造诣非凡。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那一身洵洵儒雅的气质,绝非刻意营造而来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乔衡所用的诸多笔迹, 模仿的皆是古往今来的书法大家, 且形神兼备,风骨天成, 已然超脱于普通的描摹,真正的领悟到了这些名家书法的精髓之处。 若是换做以往, 他定会为亲子具有如此高的悟性, 又敏而好学而高兴。 但此时, 真要他说点什么的话,他也只能强撑着笑容说上一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没有轻易自暴自弃,学无止境,做得不错。” 然而宋远桥很清楚, 什么“学无止境”、“不喜不悲”都是一堆废话! 执剑而立,银鞍白马,飒沓如流星,这才是江湖中的年轻人该有的面目。而青书现在已是内力全失,再也无法习武,除了弃剑执笔还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句“不得已”足以让所有的喜悦都化为苦涩与辛酸。 江湖中人要是知道了这一点,又会留下怎样的评价呢?想他三弟俞岱岩因受歹人暗算瘫痪在床的那么些年,不知受了多少风言风语。 “什么武当七侠,如今只剩六侠了!” “俞三侠?一个练武功都不能用的人,如何能在江湖中占一个‘侠’字,不过一普通人尔。” “一介废人,徒占了武当派的偌大名声与辈分,还要我等对他施礼相拜,这让我等如何甘心。” 三弟满腹经纶、侠肝义胆,他虽瘫痪在床,但一身学识谋略、武功见识犹在,不知胜了旁人多少倍,出事之前他更是循规蹈矩、恪守门规、行端坐正,然而纵是这样,三弟他仍然免不了闲杂人等的编排与恶意诽谤。 更何况是已然行差踏错的青书,旁人不会因他弃武从文而赞赏他,他们只会对他报以讥笑、不屑、嘲讽,而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甚至无法如当初惩治那些侮辱三弟的恶人时一般,让他人不要再说出这些轻蔑之词。 昔日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错事依旧历历在目,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青书他又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他再一次四顾这间简单至极的居室,这一次不是刚进门时那种随意的打眼一扫,而是认认真真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视线一点点的流淌过每一处角落。 它显然被屋主人打理的很好,干净整洁,然而屋子里的摆设本就少得可怜,在这种过于齐整洁净的氛围中,凸显得房间就像是久未有人居住般毫无人气,唯一的生机居然属于他一进门时看到的那盆朴素的小花,静悄悄地在角落里开放着。 这间房间的窗户朝阳,暖融融的阳光投射/到房间内,竟被这种缺少人气的氛围衬得毫无暖意,唯余一片冰凉。 什么样的人,会居住在这样的房间里? 宋远桥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拿起的这本书册重若千斤,每翻开一页纸都要耗费他全身的力气。最后,他有如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寂静无声的沉重般,把这本由乔衡亲手誊写的书籍重新放回了原处,整齐地摆好。 手臂不经意间碰到身侧的书架,书架微微晃荡了一下,摆放在最高层的一个卷筒状物件随之从格栅里滚落了出来。它在地面上滚动着,上面系着的缎带在滚动间自行敞开,直到画轴碰到了宋远桥的鞋尖,这才停止了滚动。 他低下头,映入眼里的是一幅半敞开的画卷。 宋远桥觉得有些眼熟,就俯身拾起了画卷。画中所绘的是一座叠翠青山,一派林深古幽之色,峰顶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亭楼阁宇掩映其中,不是别处,正是他生活了半辈子的武当山。 他看向署名,眼底流露出一抹带着悲意的感怀。 昔年,派中有小辈弟子向自己讨要这幅画,说是要赠给教外友人,也不知这幅画怎么兜兜转转的又来到了自己面前。 连一幅画…… 它都知道要落叶归根。 …… 61、倚天屠龙记⑼ 乔衡一手持着剑, 剑身自然地垂在身侧, 剑尖上犹带着一缕殷红。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的瞎子, 任他们的身体因疼痛偶尔抽搐几下。 他一身气质沉寂似夜,偏又生得俊眉修目,即使在这布满血腥气的场景中, 也彰显出一副清孤出尘姿态。 他听到身侧传来的脚步以及呼唤声, 微微侧头,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与他对视的瞬间, 来人的目光仿佛浸入了两潭淼淼秋水,清冷无垢, 平和天然。 这种恬静的神情,与地面上那三个满脸鲜血神情凄厉痛楚的元兵, 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父亲。” 宋远桥看到眼前这副场景,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纵然他拥有几十年的江湖经验, 见多识广,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免顿了一下脚步。明明身处于烈日骄阳之下, 他却无端地感到了一种森冷。 同时, 他也实在不记得江湖中有哪种剑法, 可以在毫无内力的情况下修炼,一出手便专刺他人双眼窍穴, 阴毒狠辣至斯。最后的最后,他才带着几分犹疑的联想到了另一件事上,他想起屠狮大会上峨眉派周掌门所使的功夫, 青书当日也使出了一脉相承的招式,若是这剑法出自那无比邪门的《九阴真经》的话,就说得通了。 峨眉派、周芷若、莫声谷、陈友谅这四个名字早已因为种种阴差阳错联系在了一起,无论提及哪个,都是宋远桥心中不可触及的逆鳞所在。 想他武当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他视为武当继承人的儿子,居然叛离了武当,去学习这等阴邪至极的他派武功,这让他心里如何不又恨又痛。 这种无法排解的情绪在心底积压了不知多久,宋远桥看着地面上三个形容凄惨狼狈的鞑子兵,说:“这等畜生不如的家伙死不足惜。”话一说出口,他挽了一个剑花,随着“咔”的一声响,长剑就收回了剑鞘,躺在地上的三者随即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唯有脖颈处多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宋远桥看着三者血肉模糊的双眼,眸色有些暗沉。 他说:“这剑法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练了吧。”《九阴真经》阴气太盛,其中的剑法又会好到哪里去?在没有内力护体的情况下,再练这上面的剑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乔衡听到这话,心也随之静静地沉了下去。 宋远桥的想法他大致上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觉得他的手段太过残怖了,人死不过头点地,他这样做实有刻意折磨俘虏之嫌。但是如今他以普通人之身——说得再直白点,他就是一介废人,在面对能威胁自己生命的敌人时,他有法子能挣得一命活下来已是实属不易,哪还容自己在之前挑三拣四呢? 也许随之而来的就是宋远桥因此对自己生出的罅隙猜忌,熟于应对这种局面的他,除了从心底蔓延而出的深深无力感,已无心再多辩解什么。 所以,他只说了一句:“父亲说笑了,除了这套剑法,我还能练什么?”就像是这次,如果他不会这套剑法,想来此时此刻的他,早已进入了又一次的轮回转世之中。 宋远桥闻言怔然,他想,是了,刚才说那话时他只顾着这剑法太过阴邪,寒意深深,对经脉凝涩丹田残破的身体负担太大,却忘记如今青书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这种剑法还能练什么呢?至少以他之能,委实想不出第二套不需要内力支撑就能具有如斯威力的剑法。 身为一名父亲,宋远桥自然清楚自己儿子绝不屈于人后的性格,让他不再练这套剑法,恐难于上青天。 宋远桥只好半妥协地道:“此事……以后再议。”有他在身边,自然不会再让青书有出手的机会,如此,希望能减缓这套剑法中的阴寒之气对本就残破的经脉的侵蚀。 当然,宋远桥没有说出口的是,当他听到乔衡执意要练这套剑法时,他的脑海中首先想到的是昔年屠狮大会中的一幕幕。 当日,青书已叛出了武当,他以峨眉弟子的身份与丐帮掌钵龙头相斗,峨眉的掌法他用得还不甚熟练,即将落败之际,他不知不觉使出了武当掌法,气得殷六弟怒道:“宋青书!你反出武当,如何还用武当派的功夫救命?你不要你爹爹,怎地却要你爹爹所传的武功?” 到了今日,青书已然真的不再用武当的武功对敌,然而他心中却毫无当初设想中的快意。 …… 宋远桥内力极为浑厚,一身功夫深不可测,加之这一两年他一直在闭关深造,武功更上一层楼。而张无忌的功力就更不用说了,放眼整个江湖,或许除了张三丰还能将其拦上一拦,他的实力足以傲视所有的武林人士。 有这两人在,这一队突如其来的鞑子骑兵,别说是铩羽而归,便是想归也归不了,尽数折在了两人的手下。 一场屠戮就这样迅速地平息了,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既然这里能有鞑子闯进来,就能证明这里不再是能让人高枕无忧的桃花源。更何况还有一整支骑兵都折在此处,还死了一个千户官,不出十日,上边定有人下令彻查此事,到那时候,这里就会迎来第二队鞑子兵。而那个时候,可不一定还会那么巧,有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帮村民们解决掉这些鞑子。 刘家村的村长明白这个道理,当即决定搬迁村落。除了一些故土难离不舍得远走的村民,大部分村民都同意了。搬迁村落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是在和平年代,怕是绝无可能的,不过要是遇到大旱、饥荒、战乱这几种状况,地方官员们就是想管只怕也管不过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搬到何处好呢? 外界元兵嚣张猖狂,义军势大,两方冲突频繁,屠戮迭起,硝烟战火不断,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若是想参军,早离村而去了,何苦等到现在还迟迟不见动静?于是他们不仅要避开元兵,还要防止被义军的人强抓去当兵,最后还要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 不过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天下虽大,但是真的有那等可以让他们安顿下来的地方吗? 然而老村长很清楚,即使前路再艰难,也不能死守着刘家村不走,否则来日等鞑子追查过来时,他们就只剩下被屠村这一个下场,还不如现在就出去拼一把,结果再不好,总也不会比现在还坏。 他们不能留,乔衡自然也不能留下来。 但是,在刘家村的村民准备搬迁时,他却又一次的病倒了。 严格来说,他算不上是“又一次”。自从他上次生病以来,身体就没有彻底好利索,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把学堂的讲学时间改成半日制后就没再改回来,实在是他精力、体力无以为继。 独孤九剑,讲究的是只攻不守,有进无退。纵然它不受内力限制,但仅对体力和精力来说,就已是一场极大的考验。 从表面上看去,乔衡施展剑法时轻轻松松,有如蝴蝶颤翼,衣裾当风,萧疏轩举,写意自然,然而这终归只是表面的平静,每当他施展一次剑法,几乎都是以榨取生命力为代价。 张无忌把一块干手帕浸在凉水里泡了泡,然后稍稍拧一下水,叠了叠,才轻轻盖在乔衡的额头。做完这件事情,他才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来。 他见床上的青年阖着双眼,眼角眉梢处退去了独独面对他时方显现出来的冷漠,叹道:“宋师兄,你也就只在这个时候肯给我一点好脸色了。” 他心里有些暗悔那日没能直接去找宋师兄,师兄救了自己一命,他却没有在对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若师兄伤在鞑子手里,他怎么还有脸面对师兄和大师伯,只是如今的状况,怕是并不比那种状况好到哪里去。 他想要是敏敏在这里就好了,她那么聪明,有她指点,自己和师兄的关系一定不会变得这么僵硬。 乔衡歪了下头,放在他额头上的湿布滑落到了颈侧。 张无忌伸过手,欲拿起冷帕重新放好。 高烧让乔衡整个人的思绪都变得昏昏沉沉的,一日下来,昏睡的时间要远超过清醒的时间。 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脖颈都是一个人的要害部位。乔衡在察觉到有人向自己颈间探过手时,就忽地睁开了双眼。 这双眼睛是如此的清明,全不见沉眠之人刚醒时眼里残留的睡意与迷茫。 张无忌把手帕重新叠好,也没有再把它放在乔衡的额头上,他看向乔衡的眼里满是歉疚和朴拙:“师兄,你醒了,正好把药喝了。” 乔衡微微侧开眼,清清淡淡道:“有劳师弟了。” 因着宋远桥的缘故,乔衡不再张开闭口的来一句“张大教主”,而是客气的称一声“师弟”,但是张无忌又如何察觉不出掩藏在这两个字底下的疏远冷淡。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认了。 张无忌心中颇有几分怊怅若失的意味,他说:“师兄太客气了。” 说来也巧,乔衡难得清醒一会儿,正巧赶上了老村长过来。 老村长这次是专门为乔衡来的,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举村搬迁一事。他人老眼瞎,但心里还亮堂着。村里这个被他强留下来的教书先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既然对方不说,他也就陪着装聋作哑。 这次要搬村,不妨听听对方的意见。 乔衡得知他的来意后,仔细思量了片刻。他在这个村子里受了不少眷顾,既然村长向他征询意见,他不至于连这点忙都不帮。 帮村子里解决掉那队鞑子兵后,张无忌就不再避着村子里的人了,坦言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傻子阿蛮。 他坐在一旁,看着师兄明明生着病还要为旁人出谋划策,眼底露出一抹忡怅。 要想搬村的话,在这几年,也唯有在如今江湖中名门大派的势力范围内安顿下来,还能换来些许安稳了。 首先要排除少林,少林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赵敏率人攻破了。明教同样被排除行在外,明教治下的青壮年多为义军拉来的壮丁,河南江北行省乃是明教义军与鞑子兵正面对上的地方,那里同样不是个好去处。他结合原著剧情,以及记忆中的历史走向,结合地理位置,路途远近等因素又排除了一个个去处。 “老丈不妨去武当,武当附近有不少从外地迁来的居民,等闲人士不敢在武当周边地区任意妄为。” 乔衡没有说自己是否和他们一道走,是因为他不会去武当。而他不愿去武当,单纯的只是因为身体原主人留下来的一笔笔烂账,如果只从安全角度上讲的话,武当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老村长听完他的意见,面上不喜反忧。 “武当名声之盛,便是小老儿这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山野村夫都听说过,想来愿意投靠武当的各路人马不在少数,武当周边可还有我等的落脚处?” 乔衡:“老丈无需多虑,心里若有忐忑之处,不妨向那位询问。”他语气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向门扉处看去。他不愿多谈,就干脆使了一招“祸水东引”了。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身材修长俣俣,神态儒雅,却身佩长剑的中年男子踏门而入,正是那日帮助村子剿灭鞑子的另一人。 老村长连忙上前行礼:“当日大侠来去匆匆,小老儿未能亲自向大侠致谢,深感遗憾。不曾想,原来两位大侠都是乔先生相识之人。” 宋远桥听到那句“乔先生”,心中不禁又是一叹。他虚扶了一下老村长,道:“老丈何必多礼,锄强扶弱乃我师门惯例,在下所做之事不过是应有之义,不足言谢。” 老村长听他这样说,似有些受宠若惊,他问:“敢问大侠贵姓,师承何处?” 宋远桥不矜不骄地说:“在下师承武当。” 老村长惊喜的“啊”了一声。 宋远桥紧接着道:“免贵姓宋。” 然后他话锋一转,眼睛看向乔衡,冷硬地道:“小儿无状,谎称姓乔,他当与我同姓。”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大家投喂的各种型号的炸弹~···*~● 猫桑(在专栏)扔了一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一个地雷 尼玛君扔了一个手榴弹 迎得几春扔了一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一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一个手榴弹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 黑夜里的乌鸦扔了一个地雷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牧羊非靡扔了一个地雷 dogstar扔了一个地雷 赤文羽扔了一个地雷 唐幺扔了一个地雷 18681109扔了一个地雷 62、倚天屠龙记⑽ 随着宋远桥抛出了这句话, 它飘进乔衡耳里的刹那间, 他的眼里就挂上了冰寒。不过这丝微不可查的寒意随着他垂睫眨眼, 迅速就消失无踪了。 也许宋远桥只是在简单的声明些什么,绝无他意。但这句话听在乔衡耳里,不亚于一记蘸了盐水, 狠狠抽打在他身上的鞭子。 周芷若打在身上的暗伤犹存, 如果他一直尽量保持心情平和,不让自己心情起伏过大, 他身上属于《九阴真经》的阴寒之力就是再嚣张,也只得规规矩矩的在经脉里游走个十数天, 待经脉难以承受了才一次性爆发。而一旦心绪起伏过大,就算是常人都有可能控制不住的气血翻涌、内力四溢, 更何况是经脉残破的他, 这股本就不受他控制的异端内力毫无疑问的会失控。 即使是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他也能相对淡定的泰然以对。便是他此前被张无忌和宋远桥两人逼得无可奈何时, 他心中产生的那点点波澜,也不过有如蜻蜓点水, 微小, 稍纵即逝, 全不曾被他真正放在眼里。因为他知道,这些经历对他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们对他来说,只是他漫长人生旅途中的两个过客。 但此时此刻,宋远桥这短短的一句话, 远胜过了过去的千言万语,让乔衡最为难堪、最为不愿面对的一点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在他自己眼里,他是“乔衡”,然而在外人眼里,他会是其他的什么,唯独不是“乔衡”。 就算他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对方也真的相信了,他又能得到什么?谁会敞开心胸接纳一个“占据”了他人身体的孤魂野鬼。 苟且的活着,还是慷慨的赴死?曾经的他选择了前者。 体内的九阴寒气霎时失控,经脉中传来的刺痛,使得乔衡的大脑清醒无比。 老村长面露愕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宋远桥是什么意思,然后他看了看宋远桥,又准备去看乔衡,不过他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张无忌在老村长进来之前,就想着自家师兄之前一直以易容过的容貌见人,师兄生病后自己就帮他卸去易容了,他觉得师兄一定不愿意就这么以未易容的面孔见客人的,而且解释起来也不方便,他就随手置了一个简易屏风挡了一下。 在刚走进房间时,老村长见到这扇挡住人的屏风也没过多在意。毕竟他听说乔先生正生着病,乔先生一看就知道是个出身良好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规矩大,思虑周全,生病后未防止给他人过了病气,置这样一扇屏风也说得过去,对此老村长心里还有些感动。 老村长回忆着乔衡的长相,心想:这两人长得不像啊。但他又没听见乔先生反驳什么,就摸了摸胡子,笑呵呵地编着瞎话:“原来如此,怪不得小老儿一见宋大侠就觉得如此面善,原来是宋大侠和乔……宋先生是父子。”至于这里面有什么说道,他这个平头百姓就不多瞎掺和了。 宋远桥也不计较他这话的真假,只是谦和地说:“此前犬子在此地借住多日,多谢老丈的照顾了。” “哪里哪里,这话反过来说才对,是宋先生对我等多有迁就呐!”老村长连连摆手,然后面上露出少许苦涩,他又道,“不瞒您说,小老儿这次是来求个主意的……” 他把之前的说辞对宋远桥说了一遍。 宋远桥曾担任了武当数十年的掌教大弟子,由于张三丰一向不爱插手门派庶务,他名为代掌教,实际上已与掌教别无二致。对于处理这类事情再熟悉不过,只是听闻是乔衡推荐的武当,他心中略有所动,下意识的向乔衡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对着眼巴巴的等着回话的老村长说道:“这话好说,我们这边谈。”青书还在养病,这里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他领着老村长走出了房间。 张无忌根本没注意他们是什么离开房间的,他自刚才起就一直看着乔衡。 他忍不住开口:“师兄,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冷?”他幼时被玄冥神掌打中,饱受体寒之苦。因此对于相似的表现,总是格外敏感。 乔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抬起了一只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轻轻地说:“张师弟,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然后他就感到有手指搭在了自己另一只手臂的腕间。 张无忌皱着眉,说:“这么久了,我竟没发现师兄体内一直潜伏着九阴真经的残留内力,师兄怎么不开口对我说呢?” 话音刚落下,就有一股浑厚温热的内力徐徐传到乔衡体内,宛如晚春时节暖风拂过湖面,薄薄的冰层乍然破碎,枯萎了一整个冬季的柳枝舒展着身姿,萌发出嫩芽,让人通体舒泰。 一直观察着乔衡表情的张无忌,带着几分小小的欢欣与期待,试探着问:“师兄感觉怎么样,还那么冷吗?” 乔衡攥起了手指,缓缓拿下了遮着自己双眼的手臂。 张无忌听到宋师兄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师兄……?” 乔衡深深地注视进张无忌那双全无防备满是信赖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说:“张无忌,我不是你的师兄。” 张无忌听他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他勉强地笑着,说道:“师兄又在故意气我了。师兄莫要再生我气了,我们冰释前嫌可好?” 张无忌仍在苦口婆心地劝着:“此处已非久留之地,留在此处必然会被鞑子发现,我们还是武当为好。” “难道师兄真想与武当一刀两断吗?”他的声音有些低落,他说,“师兄,师叔们还在武当山上等着你,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 张无忌这话说得不假,自俞莲舟等人通过张无忌的那封来信,知道了无忌没有大碍,而且青书还活着,他们两人目前正相安无事的住在一起时,就做好了把他们两人接回武当的准备。 俞岱岩和宋远桥兵分两路,一人去打探朱元璋的近况,一人前往刘家村。而俞岱岩比宋远桥先一步回到了武当,俞莲舟几人目前就等着宋远桥一行人回来了。 乔衡不动声色,唯有心中浮起了天长日久积郁而成的丝丝煞气,又被他很好的强压了下去。 十日过后—— 武当山下,一匹马拉着一辆青罩马车从道路的尽头缓缓驶来,那匹拉车的骏马生得异常神气,驾车人在山脚下勒住了马。 路过的武当巡山弟子看到驾车之人有些面熟,再一细看,驾车之人居然是张无忌。 巡山弟子的领头人当先站出来,大声喊道:“无忌师兄,好久不见!” 张无忌向他一抱拳,然后翻身下马。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探出了车厢,他扶着厢壁走下了马车,基于他所处的角度,巡山弟子并未看清他的相貌,只是觉得他的侧影有些眼熟。他一身白衫,在山间清风的吹拂下,衣衫微微鼓荡,他往那儿一站,就有如一株苍松白杨般幽沉俨雅。 而在他身后,宋远桥也从车厢内走了出来,巡山弟子自然都认得他,纷纷行礼:“弟子见过大师伯。” 宋远桥以一贯的态度向他们点了点头。 张无忌见他们忽略了宋师兄,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宋师兄已经抬脚向山上走去。他也顾不得再说话,连忙跟了上去。 宋远桥让一个弟子把马车安置好,跟着上了武当山。 一行巡山弟子被留在原地,待他们登高走远后,其中一人估摸着他们已经听不到自己等人的说话了,他实在憋不住地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白衣人特别眼熟?” 一个弟子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一开始我只看到了他半张侧脸,但他转过身来时,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特别像宋师兄。” 说是“像”,其实几人明白那人恐怕就是宋青书。 另一人听他称呼那人为师兄,当即呸了一声,恨声道:“这忘师弑叔的家伙算哪门子的师兄!” 其余几人也没吭声接上话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乔衡还活着的事情其实早在他回来之前,就在武当一众弟子的耳中悄悄流传了,不过许多人都不相信。 越向山上走,宋远桥一行人碰到的武当弟子愈多,投注在乔衡身上的怪异视线也愈来愈多。 张无忌数次欲言又止。 乔衡目不斜视的走在登山路上,对他人的视线视若未见。 他的腰间仍然缠着那柄轻/薄的软剑,有它在,他就不是真正的身无凭依。 宋远桥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张无忌道:“无忌,等一会儿你先一个人去找你二师伯报个平安吧。早点过去,他们都想你了。” 张无忌一愣,疑惑地问:“那师兄呢?大师伯,你和师兄不跟我一起过去吗?” 宋远桥说:“我先带他去你正闭着关的太师父那里,让他在紫霄宫外面磕个头,然后让这逆子到后山见见你七叔。他犯下如此大错,总得把事情说个明白,让七弟泉下瞑目!” 乔衡没有理会停下来的宋远桥和张无忌,他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速度,不急不慢地走着。一切浮岚暖翠虽映入了他眼里,但没有入得他心里,他明明行走于此间,却有如身在山外。 在刘家村时,他就在思考一些事情。 他在又一次的计算他现在真正能称得上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剩下多少。一个除了自己永远不会被他人承认的名字,独/立的思想与人格,以及那虚无缥缈的灵魂,除了这几样,大概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了。 一直以来,他都清楚的把自己与身体原主人割裂开来,从没有真正的试着融入身体原主的人生。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兴致,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融入,更不是单纯的因为憎恶原主人的一言一行…… 他只是在害怕。 他在害怕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一次又一次过后,总有一天他会连“自我”都无法保存——他活着,却有如死了。 然而这并不轻松,事到如今,他已经觉得有些不堪重负。 宋远桥几经催赶,张无忌才肯独自离去。他心里暗道:快点跟二师叔报个平安,马上就回来陪着宋师兄。以宋师兄这性子,定然不肯在七叔面洽说什么软话,要是大师伯气头上来了可怎么办。 武当正殿前方正是演武场,要前往紫霄宫必然要经过此处。虽然此时已过了练功的时辰,但演武场上仍然有三三两两的弟子聚集在一起,或是切磋练武,或是相伴交谈,又或是正巧路过。 有新晋弟子询问:“那是谁?” “他怎么在这?!” “宋青书!他怎么还敢……” “这是……宋师兄……?” 乔衡一出现在附近,就有不少弟子注意到了他。 他闲庭信步般走过,任那些来自不同人的复杂眼神加诸他身。凡他路过之处仿佛都在眨眼间安静了下来,这种静默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他的脸上没有因为反出武当后又回到此地的尴尬无措,更没有铸成大错后的悔恨惭愧,他的表情中没有一切人们事先想到的负面情绪。他一身白衣如雪,不沾尘埃,就连他的目光都仿佛纤尘不染,然而便是他的眼神表现得再平顺谐和,也无法否认其中深藏着的高彻,凡是接触到他目光的人,竟下意识地退避开来。 他这一路走来,居然没有收到半分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放了点糖,不虐。 ps:接下来……我大概又要失踪一段时日了,嗯,再见ヾ( ̄▽ ̄)bye~bye~ pps:感谢——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19:50:21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14:22:46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11:17:29 猫猫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11:09:59 切西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11:08:39 猫猫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11:02:24 dogsta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01:00:35 牧羊非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00:39:04 18681109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00:23:14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1 00:08:56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0 23:49:50 菀之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0 23:21:30 63、倚天屠龙记⑾ 山上多风, 风乍起, 掠过殿角飞檐, 檐下铜铃作响,悠远清扬。 乔衡正向着一座大殿走去,大殿的门额上悬着一方黑金大匾, 上书三个铁画银钩般的大字——紫霄宫。 暖阳高悬于紫霄宫上方, 阳光斜斜地铺洒在细密如鱼鳞的瓦片上,反射出宛如粼粼水波般的光芒。殿宇庄严, 重檐飞翘,铜铃悬挂, 立柱高耸,气势雄浑, 一片肃穆。 他在殿宇前停下了脚步, 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殿宇。 他知道,这个时候张三丰就在面前这座大殿的深处闭关。 张三丰此人为人宽和仁慈, 行事大度从容,悟性非凡, 心境超然, 对于和这种人打交道, 乔衡一点也不陌生。然而说实话,他不喜欢与这种人相处。说不上具体的原因, 非要他说出个一二三来,恐怕他依旧只能将缘由归类于嫉妒了。 嫉妒对方能真正做到超脱于凡尘苦恼,脱离世间庸俗愚昧的纠缠, 而不是同自己那样,纵使心比天高,却仍然只能在满地的泥沼里摸爬滚打,沾的满身污秽。 这种人看得太明白了,透彻到让人由内而外的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然而这种透彻又充满了包容,与自己的那种锋芒毕露的透彻截然相反。一为盾,一为矛,这让他打心底里就不愿意与这类人太过接近。 丹墀前的青年一身白衣,他身前的殿宇恢弘,愈发衬得他雪清玉瘦。然而他非但没有因此被打压得气势萎靡,反而显得更为坚韧,恍若萧萧凌雪霜。 宋远桥看着他的背影,竟一时无言。 乔衡不知道,宋远桥曾经爱极了他这副清高骄傲的性子,虽然这与道家无为、儒家中庸的思想都不甚相符,不过他想着,等儿子再大些早晚会因此在江湖上吃到苦头,到那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懂得收敛心性了。而且青书他虽高傲但表面上还是会表现出一副矜持有礼的样子的,再加上宋远桥一直认为年轻人本就该这么锐意铮铮,心里能对此不欢喜吗?只是他严肃惯了,不善表达内心的喜爱罢了。 然而,曾经的他对此有多欢喜,后来的宋远桥就有多痛恨这种傲性,就连身为青书父亲的他自己,他也是恨的。 宋远桥看着乔衡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刚想提醒他一声在殿外给太师父叩个首,别忘了他们等一会儿还要去后山。 还没等宋远桥出声,就见乔衡一撩衣摆,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来,白色的衣摆散在青色的石砖上,一派沉静清冷。 他不紧不慢地叩首,一向高昂的头颅伏在了地面上,按在地上的双手也染上了灰尘,然而即使他一向挺拔的腰背慢慢弯折了下去,却没人觉得他满身狼狈落魄,“难堪”这个词就像是生来与他绝缘一般。 宋远桥狠狠地闭了闭眼,当他再次睁开时,他说:“起来吧,我们走。” …… 却说另一边—— 张无忌强忍着心中的激荡,看着那个一柄长剑舞得风声飒飒、如光急逝的道士,最终还时没能忍住久别重逢的激动,唤道:“二师伯!” 道士手中如银龙摆尾的利剑猛地停住,他转过身,惊喜道:“无忌!”一开始时,他只以为是那个小辈弟子在观看他练剑,他没有在意,等到无忌一出声,他立马就听出了这是谁,不等一套剑法练完就停了下来。 他大步来到无忌面前,双手握着无忌的胳膊,说:“无忌,你受苦了!” 张无忌心中感动,他说:“是无忌不好,害得师伯担心了。” “你这话说的!长辈挂念后辈天经地义,真要说是谁的错,明明要怪那些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小人!”俞莲舟看到张无忌露出了一抹略显失落的笑容,心知无忌被自己当做兄弟的人这般设计谋害,心里一定不舒服,就转移了话题,“你大师伯没跟你一起回来?” 张无忌道:“大师伯回来了。”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宋师兄也回来了。” 俞莲舟听他话语中提及的“宋师兄”,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是青书,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地揪住。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有太多关于青书的问题想问一问张无忌,但真当开口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千言万语、百般滋味凝缩成短短的三个字:“他还好?” 张无忌眼神黯沉了下来,他说:“二师伯问的可是宋师兄?这个问题我着实不好回答。” 在外人眼里一向以稳重冷静的面目示人的俞莲舟,此时竟是再明显不过的愣住了。过了几瞬,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说:“你这样说……那他的情况定然是不怎么好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不好”,到底是怎么个“不好”,他下意识的就不愿去深想。 俞莲舟后退了半步,他在原地踱了几下,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是了,能活下来已实属不易,我还要强求些什么呢?”随后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张无忌见二师伯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就没有说话以防打断他的思路。 俞莲舟的步子突然顿了一下,他看向张无忌,问道:“无忌,你与青书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你可知……当初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张无忌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俞莲舟问的是哪一件事,当日,宋师兄由几位师伯师叔一同看着下葬,怎么如今…… 张无忌摇了摇头:“不怕师伯不信,依我看即使是师兄他自己,怕是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他先是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宋师兄当初在江湖中可是有着玉面孟尝的美称,不管如何,总该有人记得他的好,如若不然,未免太让人齿冷。想来是有谁救了师兄一命,借此还了他的恩惠。” 俞莲舟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又像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 突然间,他想到一件事,直接问道:“大师兄和你宋师兄现在在哪?” 张无忌说:“大师伯让宋师兄先到紫霄宫外给太师父磕个头,然后准备领着宋师兄去‘看看’七师叔。其实刚刚即使二师伯不问,我也要说这事的,我不在这里多打扰二师伯了,我正准备去找宋师兄,我心里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不过俞莲舟哪有心思听他后半部分的话,刚一听到前半部分他就脱口而出:“糟了!” 大师兄这人固执守正,旧时五弟张翠山自刎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保不准大师兄会不会如五弟那般一时想不开。 他二话不说,直接运起轻功,提身向着武当后山掠去。 张无忌看着二师伯面色骤变,马上就明白了二师伯在想些什么。他心中一阵慌乱,暗恨在大师伯催自己来见二师伯时,自己为何离开得那么麻利。当即也运起气功,紧跟着俞莲舟而去。 …… 乔衡跟着宋远桥来到了武当后山,顺着石砖铺就的羊肠小道,来到一座坟墓前。 宋远桥的眼眶微红,想当初七弟尸身狼藉,他们兄弟几个又诸事缠身,只得把七弟的尸体草草的就地掩埋,事后才把七弟的坟迁移到武当山上,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的场景仍旧记忆犹新。 墓碑上“莫声谷”这几个字直直地映入了乔衡的眼中,比起宋远桥的激动伤感难抑,他脸上的平静在这个时候称得上是漠然了。纵使他有着宋青书原原本本的记忆,他也无法产生任何与后悔、愧疚、悲哀相关的情绪,他真的做不到感同身受。 要是换做前几世的他,他或许还会佯装一番脆弱悲伤。他很清楚,这样做对他才是最有利的,来武当之前他也是这样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站到了莫声谷墓前时,他毫不犹豫的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一切想法。 他总是在“融入”与“自我”间挣扎,然而鱼和熊掌岂可兼得。在这一层层枷锁之下,这一世又一世,他何曾放下一切束缚,做过真正的、完完全全的自己?然而他小心翼翼至此,他为自己换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随之而来的结论——他一直都在做无用功。 在他意识到这点后,“无用功”这三个字顷刻间化为燎原之火,袭卷了他的内心。 这三字几乎批驳了他过往的一切坚持,几乎否定了他过往的一切努力。 在离开刘家村之际,心中茫然愤怒无法言说的他拿着一个火把,把它扔到了自家院落里的柴垛上,火苗一点一点的窜起,不过片刻,火焰就已张扬舞爪的吞噬了整个偏房。他定定地看着跳跃躁动着的火苗,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在这过程中逐渐冷却下来的那颗心。 此时站在莫声谷墓前的乔衡心想,那把火大概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吧。 宋远桥一手抚摸着墓碑,说:“七弟,大师兄来看你了。为兄教子不严,愧于面对武当众人,如今我把这逆子给你带来了。” 他忽地转身,对着乔衡疾言厉色地道:“逆子还不给你七叔跪下!” 乔衡那双倒映着浮云蓝天、青树秀林的眼睛没有看向宋远桥。 他跪张三丰,是因为他敬他。不过他不想跪莫声谷,因为他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嗯,等这卷完毕,男主大概就能黑化完毕了,各种神逻辑,各种神三观,大家一定不要嫌弃黑化后的他qaq 下一更大概在明天或者是后天 ps:有点事情,码完就放上来了,如果有虫子一定要记得跟我说~ pps:谢谢小妖精们的地雷,好爱你们,把我的心送给你们,么么哒? 迎得几春扔了一个地雷 牧羊非靡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一个地雷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 dogstar扔了一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飞流将扔了一个地雷 yume扔了一个地雷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18681109扔了一个地雷 64、倚天屠龙记⑿ 乔衡微微垂目注视前方的墓碑, 他这种无声拒绝的坚定姿态, 完全出乎了宋远桥的预料。 宋远桥不敢置信地问:“……你这是何意?” 他这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一问, 事实上他哪不明白乔衡摆出这副姿态是什么意思,因此他也用不着乔衡回答他什么。一旁就是七弟的墓碑,他再次厉声要求道:“跪下!” 乔衡依旧我行我素, 然后他开口说出了自步入武当地界后的第一句话:“父亲当晓得我的心意, 如此又何必再多说什么。” 殊不知他这话在宋远桥听来是多么的刺耳,宋远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看似平静地说道:“好,我算是明白你的意思了。” 宋远桥说完这句话, 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我武当立派时日虽短, 但门风光明磊落、清正坦荡, 在江湖上闯下了赫赫威望,谁不称武当为名门正派?从上到下哪个不是拳头上立得人, 胳膊上走得马的好汉,各个都是堂堂正正, 能够成仁取义的人物!我就是想不明白, 我堂堂武当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忤逆之徒!” 乔衡轻声道:“父亲说我是什么, 那我就是什么吧。”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熨帖,仿佛说的是什么嘘寒问暖之辞。 宋远桥的眼里闪过一缕痛楚之色, 他的声音开始隐含着丝丝愠怒:“我怜你自幼失恃,因你无母陪伴左右,就对你多有溺爱娇惯, 不承想有朝一日铸成大错!你为我第一子,我之前没有教子经验,对你太过放纵,以往在教训你时总是于心不忍、手下留情,却忘记常言道‘惯子如杀子’!” 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噌的一声,利剑出鞘。 宋远桥练习的是最正统的太极拳法、太极剑法,太极讲究的是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以弱胜强、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身为武当大弟子,这么多年过去,自然有自己用惯的、贴合自己功法的佩剑,剑身不过两指余宽,剑刃偏薄不显沉重,又比略嫌轻浮的软剑稍厚,若以剑尖触地,强行下压也不会锵然而断。 阳光下,明亮的剑身反射/出一道耀目的光芒。 乔衡听宋远桥说完这些话,终于侧过身正眼看向他。 出于一些阴暗晦涩的心思,乔衡对于一切与世界主角及其相关的人物,都保持着一种微弱的憎厌之情,他对他们一直无法完全放下心中的警惕,一如他们十年如一日的戒备他。在他听到拔剑声响起时,有那么一眨眼间,他差点条件反射地抽/出缠在自己腰间的软剑刺向宋远桥。然而独孤九剑只攻不守、有出无回,一旦出手双方必有一亡,他又习惯性地克制了下来。天长日久、一世又一世养出来的隐忍性子,已经让他快要忘记了将自己的脾气爆发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人在遇到难以接受的事情时,总会在潜意识中进行自我催眠、自我安慰。 长久以来,他都在战战兢兢的维护着一层自欺欺人的伪装,自他过往中的一切都被否定了存在的价值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知是麻木还是格外清醒的状态中。 他的那颗心比腰间缠着的利剑还要冰寒。 宋远桥见他毫无服软之意,面上更是丝毫不露知错愿改的神情,嘴中说道:“我只当你已悔过自新,却没想到这一切全是我自以为是。到头来,你居然完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思来想去,这一切还是我对你疏于管教的缘故,实是我的错。” “罢,今日,当着你七叔和你母亲的在天之灵,我定要以剑代鞭行一遍家法!”紧跟着,在话没有说完,乔衡更是连半分准备都没有的时候,宋远桥就已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抽打了下来。 这一剑打在了他的右臂上,登时乔衡整个手臂一阵发麻,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迫得他不得不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了身体。 就算乔衡再如何的心智超绝,这一剑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在他心目中,宋远桥或许会持剑逼迫他在莫声谷墓碑前跪下,又或许会如原著中描述的那样在百感交集之中欲要自尽,然而他偏偏漏算了这一种可能。 他的眼里再维持不下去那副强装出来的静如湖泊的眼神,里面的神色冷冽又锐利,如同暗夜里的幽火,又如冬日的寒星,让人不敢逼视。 宋远桥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心中怒火更胜,他道:“怎么,你杀了你七师叔之后,又准备向你太师父下毒,现在你还不满足,如今更是准备直接弑父了?”他边说着边用剑毫不留情地击在乔衡的左手腕上。 这两剑之间不过间隔了几息的时间而已,这第二剑虽没有如同前一剑那般,打得整个右臂都提不起一丝力气来,但左腕间酸酸麻麻,想要攥紧手指却也只能虚握成拳,仔细感受会察觉到似有气流在经脉中游走,显然,宋远桥在那一剑上附上了内力。 乔衡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一字一顿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远桥被他气笑了:“好,第三点算是怨我不给你机会,那前两者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宋青书啊宋青书,你回头看看你辈子活成了个什么样!来紫霄宫的路上,你那些师兄弟说的话想来你都听到了,而今你也称得上是众叛亲离了,江湖中的名声尽毁,一身武艺被废……你仔细想一想,现在的你还拥有些什么?再过些年,你连个名字都留不下!你的同门师兄弟不齿提及你,后辈弟子不屑供奉你,江湖同道眼中的你只是一陌生人,时间久了就统统把你忘了。你说,你到这世间走一遭,到底是为的什么?” 宋远桥哪知道他的这些话对乔衡来说,是字字句句皆诛心。 那一瞬间,周围的风声、鸟啼、虫嘶全都消失不见,听入耳中的唯有宋远桥的那一句句锥心之语。再然后,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仿佛直接萦绕在耳畔,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即使乔衡再清楚不过的知道宋远桥骂的是真正的宋青书,但这些话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包容了进去,字字都仿若化作了万千利剑,避无可避。 乔衡知道自己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不单单是用“消沉”来形容就可以表达清楚的,他一如既往的理智,但又觉得自己有些浑噩。 自他揭开了以往的一切自我欺骗,就仿佛有一道从未愈合,却被他讳疾忌医、刻意隐瞒下来的无形伤口,终于被他暴露了出来,然而还没等它静静愈合,就又被人顺着伤势将伤口撕扯得血肉模糊。 乔衡微垂着头,左手略在额头支撑。 他声音有些颤抖地出声道:“……别说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宋远桥面前,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宋远桥说:“敢做就不要怕被别人说!” 他一剑打向乔衡的肩,乔衡眼也不看地抬手一挡,宋远桥浸/淫/太极多年,这举重若轻的一剑怎么可能被他这么随手一抬就挡下来。 宋远桥对剑法、内力的控制极为精细,他一剑剑抽打在乔衡,虽然每一剑都使了巧劲,让即使惯会忍痛的乔衡也不禁面色惨白,紧咬牙关才不至痛呼出声,但这每一剑下去却又不会留下任何内伤,只会留下少许皮肉伤,端得是控制入微。 宋远桥:“在众人心目中,昔日的玉面孟尝早已不存在了,我不信你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你好生想想吧,与当初的你相比,你如今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你现在到底还剩下了什么?” 乔衡的口腔里突然多出了些许铁腥味,随着宋远桥又一剑打在他背上,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抽打般顺着剑势的力道半跪在了地上,随着他的一只膝盖触地,一口温热的液体吐在了地面上。 宋远桥的话不停的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终于恢复些许知觉的右臂仍旧抬不起来,只得强撑在地面上,手指几乎插/进了泥土里。 他呛咳了几声,衣摆上也染上了点点血迹,被白色的衣物衬得越发显眼。 …… 俞莲舟毫不掩饰神情中的焦躁,他一路上急匆匆地运使轻功,这般疯狂地使用内力在这两三年间还是第一次。大师兄一向谨守各种戒律,注重礼节,对武当名声异常看重,希望他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做下什么傻事。 张无忌深恨自己的思虑步骤,心中的焦急一点也不必俞莲舟少。 一路上,不少武当弟子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俞莲舟两人离去的方向,暗忖刚才的两道身影中一人好像是二师伯,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一时没看清是谁,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 乔衡不过穿着一件薄薄的白纻衫,随着剑身笞打在身上,鲜血之色一点点在雪白的衣物上洇开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只需要说上短短的一句话,在话里加个“求”字,或是掺上个“知错”什么的,就可免过这等无妄之灾。若是能痛哭流涕,表示自己愿意悔过自新就更好了。但他既然连在莫声谷坟前佯装个脆弱悲伤都不肯了,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因为区区皮肉之苦就放下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他想要走出一条与过去不同的道路,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无所适从。 他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大师兄!”俞莲舟一路运使轻功来到武当后山,刚站稳脚步,就看到了这么一个场面。 他硬拽下自己佩剑上的桃核剑穗,“大师兄,得罪了。”说话间,他已把核桃置于指间,运起内力一弹,桃核稳稳地打在了宋远桥持剑的腕间。 当啷一声,剑掉在了地面上。 张无忌看到眼前的景象,罕见的失神了一下,他遥想起自己当初在宋师兄面前立下的誓言:“是我给武当寄的信,纵使我陪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是了,不怪师兄当日根本不信自己,这本就该怪自己。 宋远桥说:“师弟稍等,待我处理完家务事就过去。”说着他上前走了一步。 张无忌飞奔过去,伸出一只手挡在大师伯和宋师兄中间,说:“大师伯非要打死宋师兄才开心吗?” 俞莲舟注意到地上以及青书衣物上刺目的血迹,面上不显心中却焦虑忧心不已,他很认真的对着宋远桥说:“大师兄,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我们静下心来好生谈一谈,何必动辄用武力相迫?” 宋远桥听着师弟和无忌都在为青书说情,他看了一眼苍白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乔衡,说:“师弟、师侄何必为这种麻木不仁的畜牲说话,你们为他说情,他领不领情还两说。” 这话说的,我若是畜牲,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乔衡是没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了,他喉咙一阵发痒,他侧了一下头,将口腔中残留的腥甜液体吐了出来。 宋远桥眼神微闪。 俞莲舟忍不住道:“大师兄,你先少说两句。” 也不知宋远桥是真听进去了俞莲舟的话,还是对乔衡相看生厌,他不再看向乔衡,弯腰拾起了自己剑,握着剑的手指不易察觉的紧了一下又松开。 俞莲舟说:“连日奔波,想必大师兄也身心疲惫了,大师兄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我去叫个小道童烧桶热水。若是师兄有话想对师弟我说,不妨到我房间里来,师弟随时扫榻相迎。” 宋远桥说:“那就有劳师弟了。” 看到宋远桥这样说,俞莲舟总算没那么紧张了,他这时才惊觉自己掌心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俞莲舟跟着宋远桥离开,临走前他给张无忌打了个眼色,他知道无忌医术高超,便让他给青书看看伤势。 其实俞莲舟就算不吩咐,张无忌也会给乔衡看伤势。 乔衡自俞莲舟和张无忌出现后就没开口说话,一说话就会有一种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里反上来的错觉,这让他不愿再张口。 张无忌小心地唤了一声:“师兄?” 乔衡没有应声,他一个人慢慢地站起来,这一动就扯动了背部的伤口,他双眉微凝,身形有些不稳。 张无忌连忙扶了一下,却不曾想,他的手直接被乔衡冷漠又狠硬地甩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怀疑,主角他就是从一个牛角尖,钻到另一个牛角尖去了…… ps:嘤太好了,赶在12点前更新出来了,没有食言。上一章和这一章的评论,我明天再回,大家晚安,早点睡,么么哒 pps:再多一句嘴,既然好多小天使把伏笔都扒出来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捂脸。犯罪心理卷点明主角身份,泰坦卷发烧,白蛇卷咳嗽,灰姑娘卷头痛,嗯,铺垫够了,温水煮青蛙煮得也差不多了,作者终于可以放开胆一路丧心病狂下去了╰(*°▽°*)╯然后主角再一点点黑化逆袭,这文这就是辣么的苏爽! ppps:我每天都徜徉在炸弹的海洋里,好!幸!福! 感谢——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30 11:57:35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30 11:58:07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30 11:57:59 一只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30 00:18:15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22:33:48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22:33:23 宛溢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21:42:59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16:23:55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15:36:42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08:17:44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01:03:43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9 00:30:48 为什么我收藏的文总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8 23:28:11 阿夜喵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8 22:32:04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8 21:42:44 夏夏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28 21:39:45 65、倚天屠龙记⒀ 张无忌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臂, 愣了一下。 宋师兄他果然生气了。可是, 是自己失言在先, 师兄这般对自己本就是应该的。 只是宋师兄这般不言不语——甚至都不看向自己——的姿态,让张无忌觉得哪怕师兄是真气狠了,他要是直接如同暴雨雷霆般对自己发一通火, 也比现在这样好。 宋师兄如此直白的拒绝了他的帮助, 让他也不好再多做什么,这个时候他继续伸着胳膊也不是, 收回手也不是,他既不想惹得宋师兄更加讨厌自己, 又不放心宋师兄,张无忌的笑容里都带上了几分苦意。 乔衡抬起手擦拭了一下唇角的鲜血, 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然后就像身旁根本没有张无忌这个人一样, 如来时一般背脊挺得笔直,径直从张无忌身旁走过。 …… 俞莲舟大步跟在宋远桥身边, 他面色冷肃,沉得几乎滴下水来。他和宋远桥在武当派内一路穿行, 待两人走出后山, 又经过了几座大殿, 他见周围没有小辈弟子,就趁机开口说:“大师兄, 你这次却是做得过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事,宋远桥心中渐灭的怒火又似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然而这股火焰还未来得及升腾而起,就又被一股悲意扑灭。 他们师兄弟七个,自己排行第一,七弟年纪最小,师父不方便时,全由他来教导七弟,日常生活更是由自己照料了,他们两人的年纪相差甚远,明面上说是师弟,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亦弟亦如子,同样的,七弟也视自己亦兄亦如父。他们两人的感情,又岂是一个“深”字能道尽的? 谁能想到居然会有那么一天,七弟会被他这个兄长的亲子夺去了性命。他教子不严,致使亲子犯下无可转圜的大错,他已再无颜面对七弟。 适才青书摆出的那副姿态,他一眼就看明白了这番作态的用意,更在明悟的同时,感到无法抑制的痛苦与愤怒。 青书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何错。 他居然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宋远桥有那么一瞬间,差一点颓然地站立不稳。 他想把这些苦闷之事吐露给二弟听,但当他即将说出口时,他又把这些话全都咽了回去。二弟他嫉恶如仇,这些话如何能说给他听。这样想着,他心中又浮现起浓浓的羞愧哀伤,自己这般徇私,又如何称得上是坦荡人物。 他口中只是说道:“纵是让他一命抵一命也是应当的,更何况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我等江湖中人何时对这些小打小闹看在眼里了。我若是早懂的这‘小惩大诫’的道理,也不会让事情落到这个地步。” 俞莲舟心道,那哪算的上是“皮肉之苦”、“小惩”?青书身前的血,难道不是他吐出来的不成,怕是受了内伤了。 当然了,他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冤枉宋远桥了,乔衡吐血实是他自己的原因居多。宋远桥算是背了三分之二个黑锅。 俞莲舟喟叹道:“大师兄这话说的,让师弟我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宋远桥走在他前方,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二弟大概会不相信,之前我与青书对视时,青书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个眼神,竟是恍惚让我觉得青书是想把我置于死地。” 那是一个森冷冰寒,满是锋锐气息的眼神。他从不曾在青书的身上看到过这种神色。 俞莲舟听了这话,惯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笑意,他无奈地说:“这话简直越说越离谱了。”说着他想起了什么,眼里露出了些许感伤,他继续道:“大师兄又不是不明白,青书这孩子可是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愿师兄你受伤的。大师兄总不能因为他曾经走错过路,就一直疑邻偷斧下去。反正大师兄说的这话,师弟我是不相信的。” 就是知道你不相信,他才说出来与你听。宋远桥双目中闪过一丝怅怳,他说:“此事是为兄魔怔了。” 听他这样说,俞莲舟道他已经走出牛角尖了。就问起了另一件事:“师兄,我刚才听无忌说,青书他的状况不太好。你好歹对我说说青书的近况,让我心中有个底。”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此言一出,大师兄的脸色似乎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灰败。 宋远桥也没想着把这件事瞒着谁,然而每一次提及这件事还是感到分外艰难,他说:“青书他,如今再也无法习武了。” …… 张无忌眼睁睁地看着宋师兄从自己身边走过。 在他看不见乔衡的身影后,心中沉甸甸的像是放了一块大石。他一手捂着脸,脸上的神情都被掩盖在手掌之下。 犹记得小时候,自己无意间说出了关于义父的信息,连累了父母。而这次,他似是又做错了。他发现自己总是在无知无觉中做出一些错事,一种深深的无措从心底油然而生。 乔衡站在即将离开武当后山的岔道口处,顿住了脚步。 他在想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他觉得自己在武当山上就如同一个客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他该回宋青书曾经的住处吗?然而宋青书去世后的这几年间,武当上的众人还为他留着他的房间吗? 他依循着脑海中的记忆,向着宋青书的房间走去。 武当的一切,都让他从心底里产生一种格格不入感。他这一路走来,都没有留意路上有没有碰上武当弟子,会不会已经被他们看到自己这一身狼狈的模样。 他站在房间门扉前定了定思绪,缓缓推开了房门。一股久未有人居住的清冷之气扑面而来,光柱从室外投射进来,半空中似有浮尘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他走进房间,闭紧了房门。 房间里的摆设大致还是宋青书记忆中的模样,他来到一张方桌前,方桌上布有一层浅薄稀疏的灰尘,不厚,可知这房间还是有人定期打扫的。只是这房间如果没人居住,便是打扫得再干净,还是显得缺少了几分人气。 乔衡疲惫极了,便靠着方桌坐下,一手支着额头,也不顾身上的伤势,渐渐的闭上了双眼开始小憩。 他来到武当仿佛就是为了经历这么一场闹剧,一场让他心身俱惫的闹剧。然而他经历的闹剧又何止这一场,回想过去他所有的一切,即使是他不得不承认,他过去中的一切经历也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闹剧罢了,看似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实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 殷梨亭路过演武场时,从一些武当弟子口中听说青书今日回武当了,他开始时还以为是有人说笑,再一细问,才知他人没有说谎。他又问起青书现在在哪,这些年轻的小辈弟子们都说:“宋师兄在紫霄宫外给太师父磕了个头然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师兄他现在在哪里。” 他一连问了几个人,才听到有人说:“我之前好像看到宋师兄回他自己的房间了。” 殷梨亭心中觉得奇怪,大师兄带着青书回来,怎么都没跟他们师兄弟几个说一声。 他来到青书房间前,听着房间里面传来的呼吸声以及布料悉索声,心道,青书果然在里面。 他对青书的感情颇为复杂,一方面他深恨他害了七弟,但同时,当他亲眼看着青书为保护大师兄,而身中峨眉周掌门的那狠毒一掌,从而伤重“身亡”时,他又为青书难过不已。如今,即使是他自己,也分不清、辨不明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在门前徘徊犹豫了一会儿,心道以青书的功夫,大概早就听到自己在门外了吧。殷梨亭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他想着,既然青书都知道自己来了,那自己此时再装作没来过直接离开,不就成了掩耳盗铃了。既然想通了关节,他干脆利落地屈指敲了下门,说:“青书,六叔要进去了。” 殷梨亭是习武之人,脚步习惯性地放轻,如果屋内居住的是个习武之人,自然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但乔衡这个曾经的习武之人偏偏是个例外,说句实话,他现在这具身体就是连寻常人等都比不过,又如何与康泰健硕的习武之人相比呢。 殷梨亭说了这么一句话,本打算这就推门而入,但屋内之人没有立即回话,让他心中稍微起疑。过了两息,房间里传来了说话声:“六叔,实在抱歉,我现在不太方便见人。” 殷梨亭委实没想到青书会这样说,他听着这说话声也不如自己记忆里那般坚定有力。他不知道青书为什么不见自己,但自己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直接闯进去。他只好道:“好,六叔就不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乔衡也没见有人闯进来,看来殷梨亭是离开了。 他的手中拿着一条白色的绷带,他正准备把它在背上缠好。 他背上的伤其实并不重,不过是被剑风不经意的划破了皮肤造成了些许浅浅的小伤口。他先前穿着一件质地吸水的轻薄白衣,鲜血一渗出,混着因疼痛冒出的冷汗,立即就在白衣上洇开来,这才显得骇人了些。养伤时,只要抬臂弯腰时幅度别太大,时不时扯动伤口,几天就可以结痂痊愈。 不过,虽然伤口很轻浅,但来回绑绷带的期间,每每都要扯动伤口,也着让他强忍了一番疼痛。 他独自缠绕着绷带,手法熟练,丝毫不见笨拙。地上放置着一个铜盆,盆沿上搭着一方手帕,手帕上染着斑斑红痕,那是他在擦拭混合着血迹与汗液的背部时染上的血迹。板凳上还放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武当弟子服,是他从衣柜里拿出来的一件旧衣。而他那件前摆、后背都沾上血的白衣,则被他随手弃在了地面上。 他一个人打来了水,一个人洗好了伤口,一个人缠好了绷带,一举一动间最是自然不过,就仿佛他早已习惯如此。 在他重新穿好衣服束好发后,他端起铜盆准备把里面的水倒掉。 他刚一走出房间,就听到有人唤道:“青书!” 殷梨亭一直没有离开,他看着青书端着铜盆走出来,就从一旁站出来向那边走去。他刚才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他只说不进入房间,没有说他马上就回去。 乔衡没想过殷梨亭还在这里,说:“六叔。” 殷梨亭一走过去,就极为敏感地闻到铜盆里盛着的水中带着丝丝血腥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视线的余光就无意间落到了那件置于地面的衣物上,上面染着斑斑血迹,一眼看过去甚是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撒糖的时候了,这章轻松一下,大家先放松一下精神。 话说一不折腾主角了,写的文读起来都没激情了,嘤。所以说还是由着我折腾吧ヾ(????)? 这卷也快结束了,到那时男主差不多就黑化完毕了 ps:我居然日!更!啦! pps:感谢大家的地雷~(≧▽≦)/~挨个么么哒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22:57:55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20:41:13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19:58:54 蔚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17:39:12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16:27:44 切西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13:33:04 印悔雨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2-01 08:01:18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07:25:40 18294648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02:19:56 天光乍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02:11:09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00:11:14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1 00:10:46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30 23:05:31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1-30 22:56:07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11-30 22:49:50 66、倚天屠龙记⒁ 青年一身略显朴旧的道袍, 他迈出门槛步入庭院中, 满身的清冷与阳光明媚的外界格格不入, 又好似整个人都要随着时间的流逝,消融于阳光中一样。 殷梨亭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有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隐约水声、布料悉索声, 他只当青书正在沐浴更衣, 就在外面等了一下。其实也没等多长时间,就半刻钟左右的功夫。 当乔衡走出来时, 殷梨亭首先看到的是他的侧影,他差一点没认出自己这个久未见面的师侄。对方比起自己记忆中的形象, 看起来要消瘦了很多。待他看向自己时,更是发现他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 那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活力、健康之类的词汇联系起来的色调。 这一切都让殷梨亭不由得一时哑然。 随后, 殷梨亭的注意力就被房间里那件染血白衣吸引了过去。 乔衡像是有点愧意,他说:“六叔莫不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外边等着我出来?怪我思虑不周, 六叔在外边站了这么久,我竟真当六叔已经离开了。” 殷梨亭刚把视线从那件白衣上移开, 就听到了乔衡这话, 他心道, 这客套话说的未免太假了些,自己又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 更没有用什么敛息术藏匿气息,他怎会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离开。 在殷梨亭眼里,客套到这种地步未免有点近似虚伪了, 他心中有些不愉,但也没有故意提起这点,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青书,你可是受伤了?” “有劳师叔关心,不过是些皮肉小伤,与身体无碍。”乔衡边随口说了一下情况,边向另一侧走了几步,那里的地面上有一道用来防止雨天积水的排水浅槽,他把盆中的水顺着浅槽倒了出去。 殷梨亭注意着乔衡的一举一动,然后稍稍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无法相信乔衡说的这话,这副毫无血色的脸色,行走间步伐虽平稳有致,但在习武之人看来,仍然只能称作浮而不实,就是乡间只会打几个散拳的庄稼汉的脚步,都不会这般虚浮有失力道。这伤就是再轻又能轻到哪里去? “六叔不妨进屋里坐,父亲要是知道我让师叔在外面站着说话,定又要生气了。”乔衡回到屋里,将地上的白衣拾起来放到一旁,“让六叔见笑了。” 殷梨亭随他走进房间,他已明白过来乔衡刚才是在屋里清理伤口,所以才不让自己进来,他问:“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之前在外面敲门时,何不把叫我进去帮忙。” 乔衡含糊地回答:“师叔多心了,真的不是什么重伤,六叔安心就是。” 殷梨亭皱了皱眉,然后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乔衡的手腕,他做出一副把脉的架势,说:“你莫恼,也勿怪六叔不信你,只是六叔实在是清楚你这好强死要面子的性子,这次回来我看你是更加拐孤了。你这气色,让六叔心里如何放得下。” 被殷梨亭毫无预兆的扣住了脉搏的乔衡,却在这瞬间差点怫然而怒。他眼里浮现起丝丝涟漪,最终又隐匿在一片宁寂中。他嘴上说的却是:“六叔一片好心,我怎么会因此生气。” 他维持着这副表里不一的样子,单从外表上来看,谁能想象得到,他已经将殷梨亭归于宋远桥、张无忌之流,唯恨不能敬而远之。如果是真正的宋青书,在犯下叛出门派、误杀师叔的大罪之后,还能从殷梨亭这里感受到如斯的善意,得到这般根本掩饰不住的关怀,说不定会感动的直接痛哭流涕吧,可是——他不是宋青书。 乔衡的脑海中一直都保持有一种清晰的认知,那就是无论是张无忌还是宋远桥,又或是武当上的其他什么人,对他抱有的恶意,甚至是善意,都是对于真正的宋青书而言的。他明确这一点的原因,不只是出于畏惧、忌惮着有一天自己会在这种永无宁日的转世生活中迷失自我,更是因为他心中的一点轻傲。 托他所使用的身体的福,他是如此的排斥他人因此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种种恶意,这些恶意明明不是他造成的,但最终的承担之人却是自己,这让他如何心甘情愿。但当他接收到的是针对原身的“善意”而不是“恶意”呢?即使这些善意也不是自己造成的,仅仅因为这些善意会让人感觉到舒心愉快,就坦然的享受吗? 素来高傲内敛的乔衡,根本不齿于接受这种双重标准。 他或许会利用这些原身带来的恶意和善意,更会为此虚与委蛇,但绝不会视享受为理所当然,那是在把他仅剩的一点自尊心放在地上任人践踏。乔衡即便会放弃掉过去所有的坚持,也永远不会放手这种傲慢。 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一直潜藏着日积月累下来的戾气。如果他现在遭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求来的,那不管遇到什么、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认了。但他从不曾向满天神佛祈求过长生不老,更不曾追求过这种永无止境的轮回转世,在这种强买强卖的状况下,让他心甘情愿的承担原主的一切责任,抱歉,他不认。 乔衡在这暗自压抑忍耐,殷梨亭那边却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他所探知到的经脉似有堵塞残破之相,内力更是空空如也——这让他在初时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殷梨亭反复确认了几次,猛地抬头,一惯柔和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看向乔衡的双眼,惊怒又伤心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什么皮肉小伤?那你的内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殷梨亭一说完这话,紧跟着就反应过来,青书为何一直说自己伤的不重,一副不欲别人深究的模样,自己这个师侄必然是不愿自曝其短的,而自己却在无知之下直接探得了他最不愿意暴露的事情。再联系上一开始时,青书说他不知道自己没有离开而是就在外面等着,那哪是在说客气话,而是再真切不过的大实话。 他的手指攥得乔衡都感到了少许疼痛。 乔衡并没有立即回话,房间里安静了一瞬。继而乔衡自顾自的一笑,说:“六叔误会了,我无法再凝聚内力已有一段时间,与这次受伤不是同一次。无意欺瞒六叔,只是时间一长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内力傍身的情况,就忘了开口向师叔提及此事了,而且师侄我也觉得若是特地提起此事,未免有刻意博取同情之嫌,这事说不说也就无所谓了。” 殷梨亭有些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能把这种事情用一句“无所谓了”就轻飘飘的带了过去。殷梨亭甚至听到他颇为平静的反过来安抚自己:“六叔不必担心,我如今虽然身无内力,但在武当上,又能遇到什么危险?六叔大可放心。” 在殷梨亭的眼里,青年的神情是如此的平淡,就像是已经认命一样,仿佛认为这实属自己罪有应得。但他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说句难听点的话,在很多习武之人眼里,失去内力或许还不如一死百了。殷梨亭虽不曾丧失过内力,但他同三哥都曾受大力金刚指重创瘫痪在床,比失去内力更加的残酷,那种深深无力的滋味他至今都深深的记着。他问:“无忌呢?你让无忌看过了吗?他一身医术承自蝶谷医仙,他说不定有法子。” 乔衡知道张无忌是武当众人千好万好的心头宝,自然不肯说一句他的坏话,他道:“无忌师弟妙手仁心,此番还要多谢无忌师弟,有他的照顾,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殷梨亭看了看青书苍白的脸色,“感觉好多了”还这个样子,那之前又是怎样一副情况?而且这话岂不是在说,无忌也无计可施了? …… 杨不悔好不容易把自己一岁多的儿子哄着睡下,她走到外间,手中拿着一件正在缝纫的衣服坐了下来。她面貌俏丽,眉眼间隐隐约约残留着幼年磨难留下来的冰冷倔强。 她自嫁于殷梨亭后,就留在了武当山上。因为武当多男子少有女眷,而她自来到武当后,先是怀孕,又是生子,现在还要忙着照顾自己的孩子,这两年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家院子里,很少到掺和到外面的事情中,以致她现在还不知道宋远桥、张无忌和乔衡已经回到了武当。 她听到有谁走进了房间,脚步声如此熟悉,她头也不抬地说:“回来啦,等会你先别走,试试这件衣服看看有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过了一会儿,她没听到回话,就抬起头一看。殷梨亭坐在椅子上,眉心处带着几分郁色,眼睛看着前方的一个白瓷花瓶,但杨不悔熟知他的一举一动,早看出他的思绪不在这了。她心中一琢磨,说:“你那青书师侄回来了?” “青书”这两个字传到了殷梨亭的耳里,他终于动了一下身体,目光转向杨不悔,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杨不悔心道我如何会猜不到,除了宋青书还有谁能让你露出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宋青书刚“死”时,殷梨亭一面深恨他害死了莫声谷,一面又无法接受他就这么死了的事实,私底下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最后干脆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至今仍活得逍遥自在的陈友谅身上了,大致上就是那种“若不是别人彻底拐带坏了自家孩子,青书也不会错得这么彻底”的心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笔账陈友谅背得还真不算冤。 殷梨亭颤着声音说:“想当初我们师兄弟七个,在武当山上好不快活,我便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好像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七兄弟再也无法聚首不说,如今连青书也废了。何至于此……” 杨不悔听得一怔,什么叫做“如今连青书也废了”? 她刚想说些什么,另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六弟,你魔障了!”一个面色冷静严肃的男子跨门而入。 殷梨亭顺着声音看去,道了一声:“二哥,你怎么过来了。” 俞莲舟说:“我听底下的弟子说你去见青书回来了,就到你这里来了。” 殷梨亭:“二师兄可是也见过青书了?” 俞莲舟叹道:“之前在后山上见了他一面,又从大师兄那里听说他筋脉丹田皆毁,我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青书,所以才过来想和你聊聊。” 杨不悔的针扎到了自己的手指。 俞莲舟说:“不知道青书那孩子说了些什么,惹得大师兄在七弟的墓前发了好大一通火,也不明白青书他那脾气到底随了谁,死倔,一句软话都不说。要不是我和张无忌赶了过去,大师兄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把青书打死在七弟墓前。” 殷梨亭想起自己之前去看青书时,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孤零零的自己清理伤口的情景,他木愣愣地说:“青书他什么都没对我说,他只说是些皮肉小伤,既没说是怎么伤的,也没说是谁伤的。” 杨不悔趁着他们两人在那说话,一个人离开了房间。 她与宋青书并不太熟,所知所晓的事情大部分来自他人之口。在她看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宋青书身死时,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 只是杨不悔当初亲眼目睹生母惨死,后来又在有着众多邪人异士的明教里长大,虽然仍旧保持着幼时的天真烂漫,但骨子里中却带上了几分视世俗于无物的拧劲,要不当初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嫁给了殷梨亭。宋青书为保护宋大侠被周芷若一掌打死,而她的母亲则是被灭绝师太一掌碎颅,后来她又从他人口中得知,当日屠狮大会上殷梨亭也差点被周芷若打成重伤,她面上不显实则对峨眉已是厌恨到了极点。提起这事她就忍不住心中冷笑,这师徒俩喜欢一掌打死人的习惯还真是一脉相承。这一来二去,心中的天平就不免倾斜到了宋青书这一边。 你瞧,纵是你以前再光明再伟大,一旦你走岔了路,你就彻彻底底的完了。而那些从一开始就没在正道上走,各种搅风搅雨,为人阴狠奸诈的真正坏胚子,只需要软下腰放低姿态说点改过自新的好话,就没人会计较了。看看人家陈友谅如今活得多好?一呼百应,好不风光。 这些话她从不曾对别人说,因为她知道没人会赞同自己的观点。 杨不悔从房间里走出来,倒不是为了透透气,她看着天色感觉已经到了饭点,就直接去了灶房。她做了点小菜,顺便热了点干粮。这些饭菜并不是给殷梨亭和俞莲舟的,而是准备给宋青书的。 男人总归不如女子心细。殷梨亭他们师兄弟几个身为武当派的长辈,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小灶,想要自己做点吃也行,想要别人做好了送过来吃也可以,至于底下的小辈弟子,想也知道不可能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灶膛,吃饭时只能去侧殿和大家一起吃了。 这个时候,如果身负骂名的宋青书出现在众弟子中间,让他如何自处?换位思考一下,杨不悔觉得自己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讨嫌的。 杨不悔推测的不错,乔衡的确没有去众弟子面前讨嫌的想法。当然,更因为他现在根本不饿,吃不吃饭就不急迫了。 拜体内的那股九阴寒气所赐,这具身体的肠胃功能实在不怎么好。吃热了不行,凉了更不行,稍硬点,难消化一些,又或是稍刺激点,就能让他胃疼得上近半个时辰,浑身冷汗淋漓。乔衡的胃口本来就算不上多好,这一闹腾,让他的食欲更是大减。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肠胃对饥饱的感知度不敏感,他在饭量上全靠心中计算,幸而他的饭量本来就不大,又食欲不振,这才没折腾出新的胃病来。 或许是他平日里掩饰得太好,吃饭太规矩,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宋远桥还是与他相处最久的张无忌都没有发现。 当杨不悔过来时,就看到乔衡正负手而立站在森森松柏下。他背对着她,树影洒落在他身上,有如藻荇交横,他在阴影中站立着,目光却望向了远方天地交接处的太阳。 杨不悔将手中的托盘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嗔怪道:“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在房间里歇息一下。饿了吗?饿的话不妨先吃点东西。” 乔衡转过身,见到一个眉眼间颇为俏皮姝丽的女子正看着自己,他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记忆,然后行了一礼道:“怎敢劳烦六婶亲自为我操劳。” 杨不悔端详着这个昔日有着玉面孟尝美称的青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好似在他身上感到了一股腐朽之气,非是真正意义上能够闻到的气味,而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知。他一身历经沧桑的宓穆,全然没有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活力,但再一细看,这股违和感又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身寒素。 乔衡看着托盘上那几样简单却不失香味的饭菜,说:“六婶手好巧,六叔有福气了。” 杨不悔露出一个开心又腼腆的笑容。 杨不悔没有在这里多呆,她虽嫁予了殷梨亭,但年龄比宋青书都要小上好几岁,孤男寡女的凑在一块,平白惹人说闲话。 乔衡只喝了一碗她端过来的粥,至于其他的饭菜他一筷子都没有动。他依旧站立在庭院中,视线如之前那般追逐着天际的太阳,任凭身后的饭菜摆在石桌上渐渐冷却。 当太阳彻底沉下去后,周围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乔衡回到房间里,找出蜡烛插在了烛台上,他拿着打火石点火,不过这些蜡烛存放的时间毕竟有些长了,他接连试着打了几次火都未能成功。他的眼里不见一丝焦躁不耐,只机械性的重复着打火的动作,不知多少下之后,一缕火苗猛地从烛芯上跳跃了起来。只要点燃了一根,剩下的蜡烛就好说了。 他把烛台放在书桌旁,桌子上摆着他翻找出来的宋青书用剩下宣纸和墨条。他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如同过去每一个身在刘家村的夜晚,他拿起毛笔趁夜誊书。 他曾经默写出来的书册,都在他离村时放的那一把火中烧得干干净净。既然没了,那就重写。 直到现在他仍旧以刘家村的教书先生自居,一整村的人迁徙,速度自然要比他们三人轻装简行的来到武当慢很多,等着他们来到武当附近的地界上安顿下来之后,也就到了他离开武当的时候了。 他从不打算就这么一直呆在武当山上。如今他丹田被毁,行同废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留在武当山上有什么意义呢?除去终日枯坐直至死亡,乔衡别无他事可做。至于代替真正的宋青书为莫声谷守孝什么的,这些都是自我安慰的形式主义罢了,就算他真的给莫声谷老老实实的披麻戴孝数年,难道他还能从地底下爬出来不成? 死而又活,这么多年来,乔衡也只见过自己拥有这份“殊荣”,虽然他从来都不想要这份荣幸。 写着写着,他手中的笔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到宋远桥已在村长面前揭穿了自己的身份,等他们一路迁徙至此,又怎会不打听自己的事情,想来也彻底清楚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他不需要细想,就能猜到他人会用一些怎样的词汇来评价自己,欺师灭祖、弑叔叛教、戕害同道,他们从众人嘴里听到的只会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猖狂小人的形象。 不论是哪个年代,总讲究“名师高徒”,“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句话又何尝只是在讲为官者如何治理人民。谁不希望自己孩子的老师,能够学富五车、德高望重,又有谁会希望自家孩子的老师是个品德败坏、心性堕落的人,只会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儿女在耳濡目染之下,沾上一身不好的习性。 他只道等他们迁徙过来后,就下山继续当自己的教书先生,却忘记对方还稀不稀罕、愿不愿意自己教了。 白日里他还在嫌恶他人的自作多情,却不曾想,最自作多情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这样想着,乔衡捏着的笔再也无法在宣纸上落下,他把它往笔架上随手一撂。他站起身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说好的两章内弄死主角的,好像弄不死了,有点桑心。 上一章的评论还没来得及回复完,明天再回复,大家晚安 话说在一众日更三千、六千甚至是九千的作者中,身为一个爆发时隔日更、经常周更、时不时月更、偶尔季更的作者,我……不是一般的压力山大quq ps:感谢大家的各种炸弹,挨个么么哒 十四依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2-08 09:31:54 阿bie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8 02:32:16 小键盘君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6 23:15:03 猫猫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6 18:32:30 阿林啊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5 14:39:44 蓝波大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5 14:37:00 蓝波大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5 14:36:59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3 11:54:15 临渊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12-03 11:29:35 临渊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12-03 11:27:44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3 00:43:30 迎得几春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11:49:52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08:52:57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08:49:09 阿白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00:42:49 黑夜里的乌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00:32:23 loststa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00:28:54 落木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00:12:10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2-02 00:03:52 67、倚天屠龙记⒂ 张无忌跪在张翠山的墓碑前, 冷风习习, 他却一动不动。 他心里想了好多事情, 从幼年时期,一家人在冰火岛上其乐融融的生活开始忆起,再到父母双双自刎于武当山上这段最令他痛苦的记忆, 后来他在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九阳神功的经历, 又到什么围攻明教,屠狮大会……他过去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最后的画面, 却是定格在了宋师兄身上。 那时的他刚被宋师兄从河滩上救起,整个人还处于神志不清、记忆全失的状态。他一身伤痕累累, 称得上是体无完肤,宋师兄为了救治他, 几乎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换做了药物。 宋师兄在人前从不称自己为“宋青书”, 只对他人介绍道自己名为“乔衡”。他如何不明白宋师兄的顾虑,江湖上宋师兄已然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名声可言了, 若是报出真名,万一碰上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 指不定就直接来个除魔卫道了。宋师兄对此心有防备也是应该的, 然而戒心如此重的宋师兄, 却选择救下了自己这个无亲无故、不辨善恶的陌生人。 夜暮低垂时,他与宋师兄路经一个小村庄, 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客栈可供两人投宿,宋师兄好领着他向一户农家人借住一晚。然而如今外界兵荒马乱,普通人家怎敢随意收留两个陌生人来家里留宿, 若只有宋师兄一人或许还好说,但自己遍体鳞伤,胳膊上、脸上都缠着绷带,一看就是个麻烦人物,就算不担心别的,也要担心一下自己这个人会不会在留宿期间直接在房间里咽了气,那多晦气。 宋师兄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刚恭敬谦和地表达了来意,那户农家人就二话不说的关上了大门,动作之迅速、响声之大,震的门梁都颤一了颤。 他看不到背对着着他的宋师兄当时的眼神,只记得宋师兄在原地愣了几息,然后若无其事的领着他走到又一户人家的大门前。 这次开门的人是一个花甲老者。 宋师兄放低态度,彬彬有礼地说:“在下与友人白日里贪图行程,错过了客栈,还望老人家收留一晚。” 然而即使宋师兄直言会留下借宿的费用,开门的老人也不愿放他们进入院中。他说:“勿怪小老儿心狠,只是如今这年月,谁还敢放不认识的生人进门。如果前来借宿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汉子,小老儿咬咬牙、犹豫一下也就放他进来了,但是您二位……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普通人物啊,你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老人说完,又露出点懊恼的神情,像是在担心自己这话触怒了外面的两人,他讪讪地笑着,关上了自家的院门。 于是,又一扇门砰的一声在宋师兄面前关上了。 夜间的风总是比白日里凭空多了三分凉意,宋师兄又一次被拒之门外,但是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的恼意,神色平平常常,仿若已对自己的遭遇司空见惯,他对着已经闭合的门站了一会儿,这才一言不发地离去。 他跟着宋师兄来到了第三户人家,这户人家的当家主人好像会点粗糙武艺,倒不怕遇到寻常歹人,当家的男人看着宋师兄递过去的碎银有点意动。 夜风阵阵,宋师兄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当家男人脸色变了一变,他狐疑地看了看宋师兄,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张无忌,道:“这么大的药味,你们可是生了什么病?” 不等宋师兄解释,当家男人就已劈头盖脸的骂道:“一个包的这么严实,一个病歪歪的,也不知道染了什么病!你们这种从打仗的地方跑过来的破落户我见得多啦,说好的是只住一晚,真让你们进屋来,你们就住个没完没了不愿走了!我知道你们是想找户人家住下来,想走得安稳些,但你们怎么不想想我家里莫名其妙多个死人该有多晦气!别在我家门前待着,走走,快点走!你们也别怨我,要怪就怪那些整天打个不停的将军老爷吧!” 宋师兄受了这一番折辱的话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当家男人狠狠地关上门时,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跟着宋师兄默默无言地走在乡间小道上,半晌,宋师兄像是意识到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人,转过身对着他说:“抱歉,让阿蛮兄跟着我受苦了。” 然而当时神智一片混沌,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只知茫然地点了下头,算是表达自己听到了他的话。 宋师兄没再说什么,临转过身之前还对他和煦地一笑。 张无忌不知道那一天宋师兄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与其说是自己跟着他受苦了,还不如说是自己连累了他,只可恨自己还傻乎乎地点了下头。 他们两人顶着漫天星辰走着,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在一处草垛前停了下来。 “劳烦阿蛮兄陪我一起露宿街头了。”宋师兄说完,就开始收拾草垛,想要整理出可供两人休息一晚上的地方,他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练,没一会儿就收拾出来了一块干净暖和的地方。 宋师兄看着刚收拾出来的位置,感慨道:“大丈夫以天为被地为炉,也不算委屈了。” 他们都出身江湖上名望极盛的武当派,其中一人身为武当大弟子的独子、三代弟子之首、峨眉掌门周芷若之夫,另一人则是金毛狮王的义子、天鹰教教主殷天正的外孙、前明教教主、元朝绍敏郡主的夫婿,无论拿出哪一个名头,都称得上是举足轻重。然而此时此刻,就是有路人半夜路过此处,谁又能想到夜宿荒郊野外的他们两人,居然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怕是就是亲口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身份。 张无忌从回忆中抽回思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现在已经看不出被水草、利石划出的伤痕了。 曾经的好兄弟,为了权势毫不犹豫的翻脸不认人。想当初,一句“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就令那么多人疯癫若狂。他不明白,权力二字,当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我不欲伤人,他人却要害我。 他大概永远也搞不明白这样做的道理。 他知道自己应该找朱元璋讨个说法,再亲自到明教众人面前揭破他的真面目。然而到头来,已有些心灰意冷的他还是没有这样做,回到武当后,他也只是给敏敏和杨逍各寄出了一封信,信上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至于其他的事情——比如是直接把朱元璋拿下还是暂时隐忍不动——他只字没提。 他跟着宋师兄一路上磕磕绊绊的来到刘家村,在那里定居下来后,宋师兄才难得的过上了清净安稳的日子。 他想着,宋师兄如今内力全失、经脉俱毁,喝药如家常便饭,如今天下纷乱,宋师兄一旦暴露身份,说不定还会引来其他的危险,既然如此,何不回到武当呢?至少不必操劳,可以放心养病,而且安全无虞。更何况,师伯师叔他们是如此的思念宋师兄,在宋师兄去世后一连多日双眉不展,如果宋师兄肯回武当一趟,叫师伯师叔们知道宋师兄还活着,让他们放下心中的担子该有多好。 他是这样想的,他想到了师伯师叔们,也想到了宋师兄在江湖中的仇家,却唯独忘记了宋师兄本人的想法。 张无忌一点一点从地上起来,又看了几眼墓碑上的字,这才离开了此地。 现在天色已晚,宋师兄现在大概已经歇息下了。只是宋师兄的房间久未有人居住,虽然有弟子按时打扫,但被褥等物必然有一段时间未晒洗了,想也知道会比较潮湿。宋师兄往日服用的药物在昨日也正巧用完,还没来得及重新抓药,已经有整整一日不曾用药了。 与宋师兄相处的那段时日里,张无忌算是对他的脾性摸清了八/九分。便是宋师兄身体上有什么不适,他也只会一声不吭的忍着,装得一副轻松自然的模样。 张无忌抱了一床新被来到了乔衡的房前。 他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他明白宋师兄已是彻彻底底的恼了他,只是…… 张无忌自我哂笑,然后屈起手指准备敲门。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被人从里面打开来,张无忌正准备敲门的手指落在了空处。 乔衡看着出现在门外的张无忌,几不可察的凝了下眉又倏地松开,他态度礼貌地问:“不知张师弟深夜造访是有何指教?” 张无忌习以为常地让自己忽视掉宋师兄这副文质彬彬的表面下掩藏的冷淡,他说:“山上夜里偏冷,宋师兄不妨盖床新被。” 乔衡没有立即回话,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张无忌。 张无忌说:“……我知道师兄恼我,师兄就是骂我一顿都是可以的,但师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张无忌本以为这次宋师兄要么是如往常那样对自己的话根本不予理会,又或是看似客气实则暗藏讽刺地说点什么,不承想宋师兄在看了自己一会儿后,居然突然说道:“师弟所言极是,人生在世本就艰难坎坷,若能让自己快活点,何必还要跟自己过不去。” 这话实在出乎张无忌所料,让他不得不认真看了看乔衡的神情,以防对方是在暗讽什么,而自己却傻乎乎的没听出他的潜台词来。可是宋师兄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双目在夜色的衬托下宁寂幽深,没什么与以往不同的。 乔衡双手接过了张无忌拿来的被子。 张无忌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但真要让他说些什么,他又完全说不清了。 …… 武当派,太和宫—— 宋远桥跪在大殿中央,他的剑已经解了下来,就放在身侧的地面上。 台上供奉着的玉京尊神正是赫赫有名的真武大帝,他披发跣足,神色庄严。担任着护卫、记载善恶功过要职的金童玉女,神态端庄的侍立于他身旁。长明灯光芒幽幽,殿内充满了无言的肃穆。 “弟子宋远桥生于贫困,幼失怙恃,幸得师父抚养教导,传授武艺,这才安然长大成人,在江湖上小有名声。弟子有幸早入门墙,武不及二弟,文不及五弟,忝居众弟子之首已五十年有余。弟子时刻谨记门中教诲,恪守江湖道义,自以为毫无纰漏之处,实则不足之处不胜枚数,罪之重难以斗量。” 宋远桥不急不缓、吐字再清楚不过的如是说。 “子不教,父之过。小儿无知狂妄,杀死武林同道,弑叔叛教,身犯大错,皆是弟子教养不当、骄纵溺爱之故。弟子身为武当大弟子理应谨守门规亲自清理门户,却心慈手软,心生妇人之仁,隐有包庇,此乃罪上加罪。”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不断的回响。 “一切错都在我,罪孽深重无可恕,若有报应加身——”长明灯内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 “弟子宋远桥愿一力担之!”宋远桥深深地叩首,久久未起身。 …… 乔衡回武当时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踪,从山脚下来到紫霄宫的这一路上,他的身形不知被多少武当弟子看在了眼里。没过几天,整个武当上下就都传遍了此事,宋师兄的确还活着,之前的消息不是谣传。 毫不客气的说,宋青书此人称得上是武当立派以来的一大污点。当初在他“去世”后,从宋远桥到殷梨亭各个情绪压抑,长辈心情阴沉忧郁,底下的弟子自然不敢多提起宋青书这个名字。不论是因为不齿于提及这个武当逆徒也好,还是真心为师长着想,又或是单纯的为了不触碰师长的霉头,宋青书这个名字在武当山上几乎一时绝迹。 说是“几乎”,还是因为宋青书本身的缘故,无论是曾经的玉面孟尝,还是当年闹得轰轰烈烈的屠狮大会,不管是善名还是恶名,他都称得上是盛极一时。新晋武当弟子或许根本不曾见过宋青书,但人在江湖,在各种江湖传闻的耳濡目染之下,又有谁会不知道宋青书此人呢?只不过是知道的少些,更为细致隐秘的事情无从得知罢了。 如此一来,在得知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宋师兄回归武当后,新晋的武当弟子难免心生好奇,无可避免的开口向诸位师兄询问一二。 看在大师伯的面子上,他们不好多说宋青书的坏话,然而就是不添加任何个人情绪的照实复述,又能好到哪里去? 昔日武当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被诸位师长寄予厚望最有可能成为第三代掌门的弟子,竟然因情背叛师门,更习得一身阴毒功夫,残戮武林同道,这一串跌宕起伏,委实算不上光彩。 宋远桥自宋青书出事后,遵从师令一心钻研太极,俞莲舟身为代掌门,要分心操持门派庶务,因此教导众弟子练武的任务就落在了张松溪、俞岱岩和殷梨亭三人身上。 这天轮到俞岱岩到演武场上当值,他传授的正是师传绝学玄虚刀法。他在众弟子之间来回穿行着,挨个点出每一个人不正确的地方,又亲自下场纠正这些小弟子不规范的动作。 弟子们的呼喝声响彻整个演武场,各个站如松,精气神拔众。突然间,一声钟响传遍了演武场。随着这声钟响,场上的武当弟子们纷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俞岱岩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随口点了五六个弟子的名字,然后说:“其余人回去休息,你们几个留下来。” 被叫了名字的那几个弟子都是一副垂头搭脑的模样,待其他人走后,俞岱岩对他们道:“你们可是没把玄虚刀法的口诀背过?”见几人没否认,俞岱岩当下就把刀法要诀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对几人勉励了一番。 几人见俞岱岩没有训斥他们,心口的重石终于落了下来。其中一人想起之前诸位师兄们所说的事情,他扭捏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师叔,我听说青书师兄能够对别人的话过耳不忘,这是真的假的?” 他这话一出,刚巧路过的一个年长弟子面色白了一下。 俞岱岩怔了一下,正要把刀收回鞘内的手也停下了动作。他说:“确实如此,我听四弟说,当年各大派一同围剿明教时,就连峨眉派的灭绝师太也对他这点……”说到这里他却是再也说不下去,这话语中的当事人,一个已逝去数年,一个虽还活着但行同废人,如今再提这些陈年旧事,还有什么意义? 外界的是是非非都传不到乔衡耳里,他心知自己的身份在众多同门中颇为碍眼,平日里多留在自己的房间里,闲来无事执笔挥文洒墨,一手白字一手黑子纵横棋盘上,尽情自娱自乐。 他在纸上写下“谨言慎行”四个字,又深觉这四个字箝制感太浓,被人看到又免不了一场口舌官司,就毫不惋惜的把它扔进火盆里烧了,改成了孟子的“有所不为,而后有为”。 笔锋刚刚落下最后一笔,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弟子任明山拜见宋师兄,望师兄赐见!” 乔衡眼神微沉,持笔蘸了蘸墨,然后拿出一张新纸,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忍”字。他就在屋内说道:“近日为兄身体抱恙,无法见客,对此为兄深表歉意,还请师弟见谅。” 房间外,任明山抱拳而立。他身后有一人扯了扯他衣服,见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重重的唉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到了几丈外。那里站着不止一个人,显然都是因此事而来,几人时不时的就是一阵窃窃私语。 屋内的人像是知道他根本没有离去,淡淡道:“师弟请回吧。” 任明山上前一步,再次高声道:“久闻宋师兄使得一手好震天铁掌,师弟特来求见,请宋师兄不吝赐教!” 他这话一出,他话音所到之地都安静了下来。只因任何一个通晓内情的人都知道,当初宋青书就是用这一招震天铁掌误杀的七侠莫声谷。 屋内屋外一时都没有人说话。 任明山当然是故意这样说的,他重复道:“请师兄不吝赐教!” 见仍旧没人从门内出来,任明山眼神坚定,他又道:“请师兄不吝赐教!” 房间里,乔衡一手按在刚写下来的那个“忍”字上,随着他的手指渐渐缩起,一幅好字几乎被攥毁。 三请之下,周围维持着死一样的寂静。 时间悄然流逝,忽然间门吱呀的一声响了,一道深蓝色的人影伴着间隔一致的脚步声从门内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稍嫌苍瘦的青年,他肤色略显素白,观其身形,实不像是一个终日练剑打拳的武人,倒像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更多些。唯有他的眼神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沉静通彻,清净安定。 任明山缓了一瞬,然后才行了一礼,道:“宋师兄。” 乔衡恰到好处的侧了下身,避过了他这一礼,慢条斯理地说:“原来这位就是任明山师弟,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今日为兄的确身体欠佳,不便与人动手,师弟且离去吧。” 任明山见他先是避过了自己的行礼,又再次拒绝了自己的切磋,愣了一愣,然后双颊上泛起了被羞辱过后的红晕。 乔衡见他仍是不愿离去,摇了摇头,初心不改地说:“我不与你打。” 任明山的双眼里盛着怒火以及丝丝不屑,他质问:“敢问师兄是不敢还是不愿?” 乔衡本想说这句话问的实在没意思,反正都是不想与你切磋就是了。但他知道若是自己真这样回答了,对方一定还会继续没完没了,便诚实地道:“是不敢。” 独孤九剑有去无回,他无法用内力操纵,一朝出鞘,不见血不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他一时没能收住手,直接在武当山上杀了人,只怕宋远桥等人连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吧。 他这样说着,但显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任明山被对方的敷衍气得怒极而笑,他道:“好!师兄得罪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运起了内力,毫无预兆的一掌打向乔衡。他用的不是别的招数正是震天铁掌。他这一招掌势沉重,带起一阵掌风,此招已然几近大成。 攻向乔衡的瞬间,任明山下意识地看了下乔衡的双眼,忽而竟从这双称得上平静温和的眼眸里,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来。那是一种仿佛超然物外的冷漠,是已厌憎尘世、万事万物都如尘埃般不入眼底的萧寂。但一晃神间,这双眼睛里,又唯余之前的平和清淡。 乔衡就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淡定地站在原地,好似完全无视了他这一掌,不闪也不避,颇有雨落不惊风之态。 说时迟那时快,从旁边插过来一只手,一拳打向了任明山,直把他击倒在地。 好不容易赶过来的张无忌,对着乔衡问道:“师兄为什么不躲?!”这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师兄如今内力全失,就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可是谁又能体会到,他刚过来就看到宋师兄站在原地任凭任明山打向自己时,他心底的那种心情? 乔衡的眼神落到倒在地上的任明山身上,完全没有看向张无忌。 任明山从地上爬起来,“张师兄?” 他愤愤不平道:“张师兄为什么不让我……” “任明山!”张无忌强硬地打断他的话,“你先回去。” 任明山说:“我不明白,这个武当败类究竟有什么好护着他的?!你瞧他如今这副苍白气短的样子,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他连与我切磋都不敢,他如今连我都打不过!他……” 张无忌听得心中怒火高涨,他哪还敢让任明山继续说下去,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他转过身,想要代任明山向宋师兄道歉。 然后只听宋师兄说:“你该谢谢你张师兄。”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控制不住的动了杀意,杀意之盛,久未有之。 那丝丝缕缕的杀意至今仍残存在他的体内,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乔衡低头状若无事的轻拂了一下衣袖,也无意再听张无忌说些什么,转身回到了屋内。 这股杀意来的如此突兀与猛烈,若不是他如今体内毫无内力,乔衡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他明确的知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非常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他此时该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中压抑的种种事情,但事到临头,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让他放心吐露内心的人选。 于是,他只好将一切隐忍不发。 张无忌看着宋师兄走进房间,这才冷冷地看了一眼被点住哑穴的任明山。任明山之前从未见过脾性宽厚的张师兄露出这种神色,他无疑被这一眼吓住了。 张无忌说:“走吧!” …… 这一日清早,武当派的巡山弟子如往常那样开始自己的巡视任务。 当他们来到山脚下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今早山岚稍浓,他们看不到马影,只能通过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粗略的判断对方是直奔他们而来。 没一会儿,一匹黑色的骏马如一支利箭般穿破了白雾,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马上有一人影摇摇欲坠,骑马之人看到对面的武当弟子,神情再明显不过的放松了一瞬,紧接着他整个人救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巡山队的领头弟子说:“快去看看!” 几个武当弟子连忙凑到那人跟前,只见那人满面风霜色,衣服上灰尘扑扑,一副连日赶路片刻都没有休息的模样。 领头弟子扶着那人,让那人倚靠着自己,他问:“敢问这位兄台可是要前往武当?” 那人艰难地点了下头,他一把抓住领头弟子的手臂,死死地拽着他不放手。他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劳烦……把这封信交给张教主!” 领头弟子听这人口称“张教主”就知道这人是明教中人,如今明教与各大门派之间已不再如几年前那般势如水火,兼之张无忌的关系,武当与明教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关系密切。 “好,我一定把这封信交给张师兄!兄台放心就是,不妨先休息一下。” 那人也不知听到了他的话没有,手指死死地扣住武当弟子的胳膊,说:“徐……徐寿辉……” 徐寿辉乃是明教出身的一名义军头领,如今红巾军声名煊赫,普天之下鲜有不曾听过他名字的人。在场的几个武当弟子,显然也都听过他的大名。 “他怎么了?” 那人眼中似有泪意闪过,他道:“告诉张教主徐头领已身亡!” 继而他又咬了咬牙,在场的几位武当弟子几乎听到了他把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的声音,他几次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都失败了,一旁的武当弟子见状连忙给他输送内力。他缓过劲来,费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宋青书这小人必!不!得!好!死!” 紧接着,他竟因连日未眠就这么大睁着眼睛猝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怀疑,陈友谅他又作妖了…… 作者终于快把主角逼的彻底黑化啦,现在好!激!动! ps:据说13号有好几个小天使过生日,么么哒,希望过生日的小天使们一觉醒来能正好看到这章,生日快乐! pps:这次我大概会失踪很长一段时间,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归期不定,捂脸 ppps:再次感谢大家的炸弹~\(≧▽≦)/~? 李子很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2 20:02:16 印悔雨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5-12-11 10:35:24 就是来看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21:02:02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18:55:23 迎得几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17:07:39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12:51:38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10:30:20 t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02:33:49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01:50:23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01:21:14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9 01:20:14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8 23:31:17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8 23:27:22 阿林啊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08 23:20:47 68、倚天屠龙记⒃ 巡山弟子伸出手探了探他鼻息, 又把手放在他颈间试了试, 然后说:“他走了。” 他这样睁着眼睛死去的样子, 很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架势。 几个武当弟子面面相觑,一个个的觉得身上有些发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领头弟子说:“砍两根树枝做个担架, 来个人陪我把他抬上山, 去找诸位师伯师叔和张师兄!其余人好好巡山,加强警戒, 不要疏忽大意!” 两人抬着一具尸体一路上山,非常引人注目。 路上遇到的同门师兄弟, 往往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过来询问几句。领头弟子心里自有计较,觉得此番不是小事, 面对他人的询问统统含糊的应付了过去, 只拜托几位同门子弟,通知一下张师兄和师伯师叔们, 说是有要事禀告。被委以重任的武当弟子,见说话之人神色郑重, 又听到对方说被抬着的人是一位明教义兵的尸首, 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自不会对多加推辞,当下便运起轻功而去。 正巧, 宋远桥、俞莲舟等人此时正身无要事。因此,当两人从山脚下抬着那个身份不明的明教尸首回到派内,几位长辈和张师兄已在一处大殿内等候着他们。 两人放下担架恭恭敬敬的向几人行礼, 俞莲舟点了下头来,让他们起来。 他们不过是武当的普通弟子,除去在演武场上,平日难得一见大师伯等人,本以为只会过来其中的一两位,谁曾想几个长辈居然全到场了,难免身体僵硬,心中惴惴不安。 张松溪一向机智聪慧,他看出两人的不自在,就笑着道:“别看你们二师伯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他这人外冷内热,你们可别被他这副外表给骗了。” 见自家师弟在一旁毫不留情的揭自己老底,俞莲舟只好转移话题,他指了一下担架上的那人,对着那两个弟子问道:“这是?” 两人连忙把之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俞莲舟用眼神示意张无忌上前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明教中人,张无忌也正有此意。他走上前,仔细看了一下这人的面容,然后苦笑着说:“我好像的确在徐寿辉身边见过他,此人当是他的亲兵吧,但我实在记不清了。” 俞莲舟也没有感到奇怪。毕竟明教人数众多,就算无忌曾经身为明教教主,但让他百分百的认全底下的教众还是太过难为人,更何况他已经有数年不曾回明教,对一些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张无忌从巡山弟子手中接过死者给他捎来的信,拆开看了看。 宋远桥手中端着一个茶杯,他刚喝了一口茶,就看到这两人欲言又止,像是还有话要说,于是他语气温和地说:“是不是还有事未说?” 领头弟子见发问之人是宋远桥,更加不敢说了,他支支吾吾道:“那人还说……还说……” 俞岱岩蹙眉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的吞吞吐吐。” 领头弟子被他这样一斥,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鼓足勇气,他深吸一口气,说:“他说,‘宋青书这小人不得好死’!” 整个大殿内安静得掉针可闻。 宋远桥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茶水溢到他的手指上他都全然不知。他的眼神晦涩不明,他再次问:“那人说什么?” 既然已经把这话说出了口,再说第二次也就没第一次那么难了,领头弟子流畅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宋青书这小人必不得……。” 殷梨亭颤着声音打断他的话:“够了,这话以后休要再提!” 却说这徐寿辉率领的红巾军如今正呈现出一副势不可挡之态,麾下义军有百万众,纪律严明,深得民心。就是一向眼高于顶的元军也不敢轻触其锋芒,只能咬牙切齿的任凭其迅速壮大,至今为止,两湖、江南、浙江、福建等地已都在他控制之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莫名其妙的死了。 红巾军如今虽说是势大无比,但实质上不过是一群江湖莽汉与普通老百姓组成草台班子而已,如何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能够长远发展的政权体系。徐寿辉此人有如红巾军中的定海神针,他这一倒,红巾军立刻人心惶惶,趁机争权谋利者有之,见势不妙决定抽身而去者更是大有人在。幸而陈友谅挺身而出,严惩惑乱军心、借机谋利之人,这才稳定了义军,没让红巾军在徐寿辉死后立刻分崩离析。 在一切都安定下来以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说自己在徐头领死的那日,看到了宋青书的身影,更是直言道,当年宋青书不过是假死脱身,徐头领之死必与他有牵连。陈友谅当机立断勒令此人不得再说此事,而武当清誉怎容得小人随意诋毁,于是他以军令处死了此人,并封锁了相关消息。然而关于“徐头领身死真相”的传闻,还是在义军内部甚嚣尘上了。 张无忌的手中的信是杨逍写来的,信中所言正是徐寿辉身死,陈友谅独揽大权一事。 宋远桥放下端着的茶杯,他一手撑着额头,说:“若……青书果真与此事有关,我必不袒护这逆子,也不劳诸位师弟脏了手,这逆子我定亲手清理门户,以敬诸位同道在天之灵!” 张无忌把信纸递给了四师伯,让张松溪也看看里面的内容。他说:“大师伯却是想岔了,宋师兄一直与我等在一起,他哪来的功夫去杀害徐头领?” 宋远桥听到他这话,眼神微动,似哭非哭,似笑意又非笑意。他像是接受了张无忌的这副说辞,狠狠闭了闭眼,然后道:“找个人让青书过来一趟,不管如何,这事的确牵扯到他身上了,听听他有什么想说的。” 张松溪看完信里的内容,声音冷然地说:“这陈友谅所图甚大,那人只说疑似见到宋青书,恐与徐兄弟之死有牵扯,陈友谅就打着武当的名号将其处死,又让人不许传言此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拐着弯让人往我武当派攀扯。想那朱元璋当初谋害无忌,意图架空明教,依我看,徐兄弟就是被陈友谅所杀也未可知。陈友谅瞧我武当在江湖上势大,在民间亦是影响非凡,干脆决定借机泼我武当一盆脏水,想要彻底与江湖势力划清界限也不是不可能。” 但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如张松溪这样分析,更多的人想的是另一种可能性。 平心而论,宋青书有杀害徐寿辉的理由吗? 他有的。 简直太有理由了,如果他的理由都不充分,还有谁的理由充分? 此事还要从陈友谅身上说起。宋青书杀死莫声谷一事的确不假,但要说莫七侠当时是被他一人所杀就大错特错了,明明当时陈友谅也插手其中,是二打一。自误杀师叔后,他就已认定自己是天下罪人,心存死志,他如何会不恨与他一起杀死七叔的陈友谅呢? 他欺师灭祖,要向张三丰投毒也是真,然而幕后的主使者、逼着他这样做的真正操刀人却是陈友谅和丐帮的那几个领头人。那日在屠狮大会上他用九阴白骨爪连杀丐帮掌钵龙头和执法长老,又怎么确定他那么做只是被揭了老底的恼羞成怒,而没有掺杂任何报复心理?不管事实如何,逼他下毒的掌钵龙头是真的死了,然而陈友谅仍旧活着。 后来陈友谅见势不妙,投靠徐寿辉,借着徐寿辉的庇佑与义军的名声逃得了一命。陈友谅不仅活着,还活的好好的。 这里面的种种内情,旁人当然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但他们只需要知道宋青书恨陈友谅就可以了。他恨陈友谅,又怎么会不恨“包庇”陈友谅的徐寿辉?既然心中有恨,那他杀徐寿辉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对于江湖人来说,只需一个“恨”字又或是一个“利”字,就足以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刃了。 …… 乔衡正在房间里习字,大概正是众人所说的“字如其人”,许是因为他近日心境不稳,不论他换成何种字体,由他写出来的字,起承转合、横提撇捺间总有着抹除不掉的锋锐戾气,这让他每写完一张字都不敢留将其留下来,而是尽数扔到铜盆里烧了。 当他被一个武当弟子通知宋远桥以及其他几位师叔要见他时,心里来回思量着是有什么事情。听这名弟子话里所言,似是武当上的几个长辈都在,这是要来个“三堂会审”? 就算真如此他也不惧。 他弹了下衣摆,然后泰然自若的跟着对方来到了宋远桥等人面前。 张无忌想上前与他说些话,但乔衡根本没有注意到张无忌,一进入殿内,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在地面上的那具尸体上停留了一下。 “青书拜见父亲,拜见诸位师叔。”乔衡收回视线,依次跪行大礼。 俞莲舟叹息了一声,说:“起来吧。” 青年步履有致,行完礼在殿内站定后不慌不乱,头发衣物一丝不苟,神态落落大方,身如素竹,只观这副姿仪,就让人对当初张三丰亲口所说的那句“第三四代弟子之中,除青书外并无杰出人材”无端的信服了七八分。 宋远桥恍惚透过他这副姿态,看到了昔日各大派围剿明教时,那个镇定自若、从容对敌、倍享赞誉的青年,可是他越是这样回忆,心中越发悲苦。 他定了定心神,问道:“青书,你可认识地上那人?” 乔衡从实回答:“回父亲,儿子并不认识此人。”不论是他本身的记忆,还是那属于宋青书的记忆中,他都不记得此人的面孔。 张松溪见乔衡一身深蓝道袍站在那里,他什么都不知的刚被人领到此地就被生父追问,心里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他无可奈何地插话帮衬了几句:“好了,大哥。既然我们都认定青书与此事无关,你又何苦还要逼问,非要让青书侄儿认下这桩莫名其妙的罪事不成?” 无论是张无忌,还是俞莲舟、俞岱岩和殷梨亭都忍不住露出些许赞同的神色。 宋远桥听他这样说,只好闭嘴不言。只是张松溪如何懂得为人父母者,那种生怕自家孩子与任何污糟事扯上关系,忍不住问个清楚的心情? 乔衡将这两人所言都听进耳里,神色一变也不变。 俞莲舟沉沉地说:“青书,这里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其一,徐寿辉死了。” 乔衡目光平静无波,他看着前方的地面,一言不发只管安心地听着。 “其二,义军中有传言,徐寿辉是被你所杀。” 乔衡蓦地看向宋远桥,见他似是在等着自己说些什么,心中无由来的诞生一片冷意。他说:“一,我未曾见过徐寿辉;二,徐寿辉非我所杀。”这话说的如此坚定,使人不由得心生信任。 俞莲舟一拍手说:“好,有你这句话一切足以!青书你只管在武当安心养伤,外界的风言风语无须理会,一切杂事都由我等长辈为你处理!我倒要查查,究竟是何人放出的这等谣言,污我武当名声!” 乔衡立刻摆出一副拜谢的架势,只不过他的心里着实没产生什么美好的感伤,此时的他甚至可以说是麻木的。这种无由来的栽到自己头上的人命官司遇到的多了,不管事态如何发展,都总有一种似曾相识感,也让他再难有特殊的触动。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师兄。”虽然张无忌知道宋师兄大概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但他还是没忍住这样说道。 张松溪一直注意着乔衡的神色,他发觉二师兄对他说徐寿辉已死时,青书的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不论是惊讶、疑惑还是不敢置信,又或是最简单的皱眉头他都没有露出。那姿态与其说是他心性冷漠,觉得事不关己,还不如说就像是在他眼里徐寿辉早就是个死人一样,不对,更准确一些,应该是对他来说,从很早之前他就已认定徐寿辉此人必死无疑! 青书怎么会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他的确参与了此事,否则他根本不可能事先知道徐寿辉会死。难道他与陈友谅商量好了?这绝不可能!回武当之前无忌一直跟在他身边,回到武当后他更没有时间去做此事。这件事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该、也不可能与他扯上关系。 然而,张松溪的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这些假设都是青书遇到无忌之后的事情了,那么,没有遇到无忌之前的青书呢?在此之前的事,无忌一无所知,青书也从不提起。他在那时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知子莫若父,大师兄之前是不是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青书刚一过来,就开始逼问。 张松溪看了宋远桥一眼。 宋远桥静坐在椅子上,情绪内敛毫不外露,仿佛游离于众人之外。 张松溪觉得自己应该点出这个问题,然而当他回想到适才在青书刚走进大殿时,自己不经意间在他身上捕捉的那种苦苦压抑,怔了一下,心中不知作何想法,竟鬼使神差的昧下了这个疑点。 作者有话要说:  (32章有个大bug,刚刚发现,实在忍不住把它改过来了) 陈友谅必死无疑。 ps:失踪前挤出了一更qaq 嘤嘤嘤,小天使们,你们好歹等到主角黑化后再黑化啊,一个个黑化得我好害怕 pps:抱着大家的地雷,默默躲墙角哭一会儿 黑夜里的乌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3 01:29:36 米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3 00:09:57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2 23:22:24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2 22:59:03 风靥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2 21:54:44 蓝波大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2 21:29:50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2 21:29:24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12-12 21:25:41 69、倚天屠龙记⒄ 是谁杀的徐寿辉?不用说, 自是陈友谅, 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陈友谅非但会杀徐寿辉, 更会在此之后直接自立为帝,这是史料中白纸黑字记载着的。无论是真实的历史上,还是《倚天屠龙记》中, 自徐寿辉选择收留陈友谅的那刻起, 他就已经注定了死亡。 乔衡如何能不清楚这段历史。 毫不客气的说,以他“宋青书”的身份, 他只需要书信一封就足以救得徐寿辉一命。然而他之前就像是遗忘了徐寿辉此人一样,毫无动作。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想救, 同为注定要死之人,他救了徐寿辉, 又有谁来救他? 于是, 他能救徐寿辉却没有伸出援手,他对陈友谅的阴谋心知肚明却没有揭穿。如今陈友谅成功了, 徐寿辉也死了。 可他还是不满足。是因为陈友谅把自己牵扯进了此事吗?是这样,可是又不单单因为此。然而他想不通, 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实在想不明白, 事到如今也无意弄明白了。 也许还是那句话——别看他装得风轻云淡, 实际上早已欲壑难填。 …… 乔衡被凭空泼了一身脏水,现下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路上态度平静的走了回去。他如之前那样,关上了房门,把他不想理会的一切都隔绝在了门外。 有这样一个故事, 大概许多人都曾听说过。 有一户人家的楼上住着一个毛毛躁躁的年轻人,晚上回家时总是把两只靴子重重地扔在地上,楼下的那个住户每每都被惊醒,苦不堪言。时间一长,楼下的那家住户不知是终于斯德哥尔摩了,还是形成了条件反射,只有听到两只靴子都落地的声音他才会安然入睡。而有一天晚上,楼上只传来了一只靴子落地的声音,楼下的住户居然为此心惊胆战的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故事的具体细节大概会有所出入,但大意就是如此了。 乔衡如今的心态,与这个等第二只靴子的人到底有多少相似,究竟如何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被污蔑过后的悲伤也好,愤怒也好,冷漠也好,习以为常也好,乔衡内心深处却另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瞧,该来的还是来了。” 山风从半开着的窗口处吹进房间,其中夹杂着几分草木泥土的清香,周围的一切都透露着一种山上特有的安宁。 乔衡来到书桌前,执起毛笔,就好似他之前根本没有离开过房间那样,继续自顾自的习字。只不过他握着笔杆的手指是如此的用力,如果它下一秒中就从中间折断都不会让人心生意外。 那一点微弱的怒火,在他有意无意的放纵之下立即蓬勃而长。 ——为什么每次遭殃的都是他。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百遍千遍亿万遍,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下去。 忍字头上一把刀。 可是他的“忍”什么都没给他换来。 浓黑的墨,雪白的纸,三个嶙峋有力的字。 ——陈友谅。 方寸间杀机凛然。 …… 夜深人静,残月挂天。 张无忌正在房间内盘膝打坐,烛台上的火苗不知在何时就已熄灭。 ‘宋青书这小人不得好死!’ 白日里的这句话不断的在张无忌脑海中回响,这话是如此恶毒,他越是不忍回想,记忆反而越发深刻。心不静,如何能安然打坐修行内力。 陈友谅!这事定与陈友谅有牵扯。 张无忌从不否认自己内心深处对陈友谅的厌恶,这种情绪既是来自陈友谅本身的所作所为,同样是因为陈友谅的师父成昆。成昆害得义父他家破人亡,若是没有成昆,义父他也不会因为复仇走上邪路,行差踏错至此;而没有陈友谅,宋师兄如何会误入歧途,七叔他又怎会与世长辞? 当初自己晚了一步,让陈友谅逃到了徐寿辉兄弟的义军中,他犹记得杨逍当日说的那话:“陈友谅这厮极是阴险!但咱们这时若是将他杀了,不免示人以不广,显得咱们心记旧怨,无容人之量,势必寒了天下英雄之心。”那些仇仇怨怨,在家国天下面前,再无法放下也要放下了。幸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记仇的性子,只想着陈友谅若真是从此改邪归正,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凭他的智谋,未尝不能干出一番事业造福天下苍生,如此一想,也就不再多在意陈友谅了。 旁人愿意看在大义的份上放过了陈友谅,可陈友谅为什么不肯放过宋师兄? 一句“为了大义”,即使是陈友谅这种卑鄙小人,也可以逃得一命。同样是这句“为了大义”,宋师兄也能因此被那些误以为是他杀死徐兄弟的无知者活活逼入绝境。 一片黑暗中,张无忌兀的睁开了双眼。 一道自然无比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即使张无忌未曾见到来人的面孔,他仍从这熟悉的步声中辨别出了来人是谁。 他跃下长榻,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摆,然后疾步来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乔衡刚来到张无忌房前停下脚步,眼前的木门就迎面被人从里面敞开。他的神色间不见惊异,他身无内力,张无忌如何会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察觉不到自己的到来。 张无忌眼带欢喜,他说:“宋师兄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乔衡:“深夜前来,还望师弟勿怪。” 这实是自刘家村挑明彼此身份后,师兄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张无忌心中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只是乔衡这副言语客气的模样,还是让他心中有些失落。他笑道:“我怎会怪师兄,只要师兄不怪我没早备好茶点,一切都好说。” “山间风大,师兄,我们还是屋里坐吧。” 乔衡随着张无忌走进房间。 张无忌武功上乘,内力深厚,双目周围的窍穴时时被内力滋养,夜间视物恍若白日。他之前又忙着为乔衡开门,一时之间竟没有注意到蜡烛已经熄灭多时了。直到此时,他领着乔衡走进房间后,这才发觉屋内漆黑一片。 他不好意思地说:“师兄等一会,我先点上蜡烛。” 乔衡:“有劳师弟了。” 古时建筑在采光方面上不如后世,这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弟子房,像是明瓦等造价不菲物事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屋顶又采用的是飞檐样式,白天时还好,到了晚间,那点微弱的月光将将穿透窗纸就已后继无力,离窗稍远一点,若是不点火烛,说一句伸手不见五指都不为过。 张无忌正准备去拿打火石,却看到宋师兄的脚旁有一个花盆,他刚想提醒一下,然后就见宋师兄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它。宋师兄甚至步履稳当的来到待客用的方桌旁,静立在旁,耐心的等候着他点上蜡烛。 张无忌有些吃惊。宋师兄这是保留下了夜间视物的能力吗? 但紧接着张无忌就否认了,他给宋师兄把过数次脉,经脉俱毁不说,全身上下的窍穴几乎都有萎缩封闭之兆,尚不及常人。 张无忌拿着打火石,点燃蜡烛。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师兄他……似乎一向不怎么在乎黑夜与白昼的差别。 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仍处在记忆全失去状态时的一件事。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秋夜,疾风劲吹,携卷漫天落雨,宛若银河倒泻。明月被乌云遮挡,整个天地间都似是被笼入了一片黑雨中,让人什么都看不清。 自己与宋师兄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状若痴傻的他只知边走边木愣愣地感受着这副狂风骤雨的场景,震惊于天地之威。师兄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被他那副蠢样子逗开心了,少见的笑得舒朗,师兄说:“今天算我心情好。”说完,宋师兄竟把唯一一件蓑衣给了浑身缠满绷带的他。 天空突然降下一道霹雳,照亮了两人的身影。师兄随手一扶那仅剩的斗笠,当先走在自己半步之前。 现在再想来,张无忌突然意识到,师兄转过身时,竟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既然月光不在,风雨又多加阻挠,那就干脆闭着眼睛迎向风雨好了。 ……没错,师兄是闭着眼睛当先自己半步为自己领路的。那轻松笃定的姿态,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以目不能视的状态在黑暗中行走一样。 张无忌想不出也不敢想,师兄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 乔衡看着张无忌将房间里的几个烛台上的蜡烛挨个点燃。随着最后一个烛台上的蜡烛燃起,整个房间内充斥着温暖的光芒。 张无忌看向乔衡,心中五味杂坛,他说:“师兄这身于黑暗中行如青天白日之下的本事,实在让师弟佩服。” 乔衡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他双目幽澹,道:“于常人而言,自是难得一见的本事,对一个目不视物的瞎子来说,却是不得不为之了。” 师兄这是曾经专门曾经向双目失明之人学过这类本事吗?张无忌观察着师兄的表情,见他一副无意就此深谈的表情,没敢继续追问。 两人相继坐下。 张无忌见自己刚才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乔衡有些兴致淡淡,连忙转移话题,他问:“师兄可是为了白天那件事来的?”当然这句话他一问出口就又后悔了,这个话题好像更糟糕了。师兄这种人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肯面露丝毫示弱,他如何会以一种低落的姿态向别人倾诉遭受污蔑后的心情。 乔衡却没有完全否认,他说:“可以这么说。” 张无忌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真让自己说对了。他道:“师兄不必顾虑此事,陈友谅这奸邪小人阴险狡诈,妄自尊大,想要栽赃嫁祸,污师兄名声,借此打压武当声望。师伯师叔们早已察觉到了他包藏祸心,不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武当都不怕他,师兄一切放心就是。” 乔衡并不是来听这些的,他说:“我知道到师弟一直与明教保持着联系,对义军中的消息颇为灵通。” 张无忌点头,“的确如此。” 乔衡郑重其事地说:“劳烦师弟帮我一个忙。” 张无忌说:“师兄有事只管吩咐!” “我要见陈友谅。” 张无忌听了这话脸色僵了一下。 宋师兄被人这般诬害,纵是他当时表现得在满不在乎,又如何会真不在意呢? 乔衡他太清楚名门正派中人喜欢听些什么了,于是他又道,“想当初,陈友谅就想假我之手毒害太师父,此人不成功便成仁,此计不成,定有第二计,如今不过是又一个诡计的开端罢了。武当受我诸多拖累,我与他之间恩怨颇多,也是时候有个了解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几乎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张无忌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宋师兄万分不愿回到武当山。时至今日,他才如梦初醒。师兄此人心性高傲,又聪慧非凡,他自然想得到回到武当后会面临何种局面,以他傲性如何忍得,如此一来又如何愿意回到武当? 只是,事情又绝不仅仅这样。 师兄生于武当长于武当,他太清楚自己的存在会给武当的声誉造成怎样的影响了。于是他改头换名、隐姓埋名,唯恐有人会把他和武当扯上关系。 然而,师兄的百般谋划都让自己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即使到了今日,师兄依旧不愿让武当的名誉受到一丝损害,他不愿因为自己与陈友谅之间的仇怨让武当在江湖上受到任何一句诽谤。 张无忌委婉又万分小心地说:“先容师弟道一声罪,虽然我的确知道陈友谅如今身处何地,也有能力找到他,但此事恕师弟难以从命。那陈友谅手握兵权,身边更有被他所惑的江湖人士,其人所图甚大,如今师兄……身体欠佳,贸贸然与他对上,恐中了对方的计策。” 任谁被这般诬陷诋毁,都会想要证明清白,更何况是与陈友谅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的宋师兄,宋师兄只怕是早就恨不得对他杀之而后快了,但是,如今自己却不得不做阻拦此事的恶人了。师兄虽然身具《九阴真经》中的高明剑法,但却要以寿命为代价催使,更何况陈友谅身为义军头领,身边能人异士不胜枚举,他如何能坐视师兄以身涉险? 乔衡的脸上没有怒火,他只是平视着张无忌,道:“张大教主说话何必如此委婉,直言在下如今形同废人,自不量力就是。” 久违的这声“张大教主”听得张无忌面色一白,“不是的,师兄你听我解释。” 张无忌说:“此事师叔师伯们自有一番计较,定会为师兄讨回公道,揭露陈友谅的……”他看着乔衡的眼神,话语说道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乔衡极慢地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他从来都只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qaq现在补上一句元旦快乐晚不晚 ps:谢谢大家的炸弹★~很开心 17402266扔了一个地雷 天光乍隐扔了一个地雷 ☆潴紭メ扔了一个地雷 剑胆琴心扔了一个手榴弹 圆滚滚的潘达扔了一个地雷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 昔惶扔了一个地雷 18869381扔了一个地雷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 阿林啊扔了一个地雷 天光乍隐扔了一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一个地雷 黑夜里的乌鸦扔了一个地雷 言之有、礼扔了一个地雷 阿夜喵扔了一个地雷 qingchen扔了一个地雷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晓柒扔了一个手榴弹 小桥扔了一个地雷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夜and玖在专栏扔了一个地雷 猫桑在专栏扔了两个地雷 70、倚天屠龙记⒅ 张无忌深觉宋师兄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颇有孤注一掷之态, 但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被人如此诬陷能不败坏心情,想要为讨个公道还自己清白吗?他又觉得自己从师兄身上捕捉到的那点情绪有些似曾相识,在他们刚回到武当山上, 他深夜为师兄送去一床棉被时, 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但他此时哪有功夫深想下去。 乔衡突然说:“我明白了。” 他道:“是在下有所疏忽,张教主觉得为难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在下身为武当罪人, 终生自囚于宗门之中,不得踏出门派一步方是正理!张教主可是这个意思?” 宋师兄不算一个多言之人, 但张无忌每一次面对宋师兄,每每都被宋师兄激得又是气愤又是无奈惶恐, 最后变得手足无措, 不知该如何是好。宋师兄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清楚地体会到什么叫做言语如刀。 张无忌:“不是……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是与不是, 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乔衡道。 夜间偏寒,这点寒意对习武之人毫无影响, 然而乔衡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得有些深, 引得胸腔里都开始疼痛。 他这一咳嗽,张无忌更加慌乱。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最后,张无忌带着些涩意地出声道:“师兄救命之恩不敢忘,还请师兄多保重身体。既然师兄去意已决, 此事就交由师弟我来安排吧,定会让师兄如愿以偿。” 他说出这话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管师兄打算做什么,他都陪着就是了。他思忖着以自己的武功,即使陈友谅真布下了什么陷阱等着宋师兄,有自己在,大抵还是能带着宋师兄从容抽/身离去。可是他在面对宋师兄时,却再也无法如一开始那样,说出“纵使我陪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这种保证,他之前已然有过失诺,这话如何还说得出口? 关于两人下山一事,乔衡没让张无忌当面告诉宋远桥等人,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欲要下武当山,必然会阻止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如此,留封信写明两人的去向就好了,面对面说出此事就不用了。 张无忌在听到乔衡要求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说:“一切都听师兄的。” ………… 张无忌以为师兄在下山后会亟不可待的直奔陈友谅的所在地,急迫的想要手刃陈友谅以报过往仇怨。为此,他不得不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劝说方式,希望能说服师兄以自己身体为重,不要急着赶路,早一日晚一日没什么不同的。不过他明白,师兄一向有着自己的主意,要说服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张无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师兄下山后没有表现出丝毫急切,缄默着听从自己安排行程,只在极少时才会对两人的前进路线提出一点异议。师兄仿佛将整个元朝疆域的版图都放入了心中,从哪里走不会被洪涝阻路,从哪里走能在更大几率上避开元军,哪里山路崎岖马车无法通过……他竟像是都了如指掌。 这种事情几乎称得上是匪夷所思。 张无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师兄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昔日武当三代弟子中第一人,江湖中人人称道的玉面孟尝吗? 张无忌不知道的是,这世上天南海北,乔衡去过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便是朝代更迭、江河改道,致使他一部分记忆变得毫无用处,但剩下的那部分已经够他用了。 当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乔衡又觉得通体舒畅时,还会亲自骑一会儿马,速度并不快,他只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任马儿行走罢了,颇有结伴郊游、走马观花之态。只不过他的神情一直是沉静的,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把周围的景致收入眼底,全然没有踏青者的悠闲自在。 师兄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张无忌完全不知道。 他看到师兄的眼里偶尔会露出一抹追思,让师兄露出这种情绪的对象,可能只是半掩在杂草里的一方不知什么朝代留下来的石碑,也有可能是他们路过的一间百年书院,完全说不上什么规律。然而,这点异样的情绪波动越是接近陈友谅的所在地,出现的次数就越是少了,那点仅有的鲜活气息从师兄的眼中越来越看不到了,又恢复成了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 江州,正是陈友谅自立为王的地界。 时值六月,江州及其周边地区正是多雨时节。连绵不绝的雨水摧折着树木枝桠,泥土承载着积雨,平白给来来往往的行人添了诸般麻烦。 两人距离江州越来越近,一路上遇到的鞑子军与各路义军中的兵卒就越多,骚乱频生。按理来说,江州为陈友谅的根基所在,陈友谅又于江州自立为汉王,江州附近的地界乱成这样,常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以他的性格,竟然没有出手整治一顿,不禁让人感到奇怪。 事有反常必为妖,那陈友谅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张无忌把这点发现告诉了宋师兄。他希望师兄在面对陈友谅时能提高警惕,若是能就此打消去见陈友谅的念头那就更好了,虽然他知道这基本不可能。 乔衡心知这是因为什么——陈友谅有称帝之心。徐寿辉已死,陈友谅大权在握,一时风头无二,如今又准备称帝,作为一个出头椽子,如何能不引来各方的注意力? 然而这注定是不成功的。 纵使你光鲜一时,但老天爷若是不愿让你风光一世,你此时做得再好,付出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殊不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其中的滋味,乔衡岂止尝过一遍两遍。 到头来都不过是在给他人作嫁衣裳。 …… 正值晚间,今日十五本该是月圆之夜,天上却窥不见半点月亮。天空突然闪了一下,紧跟着就是一声炸雷响起,大雨如注,来势汹汹。 “禀王上,三个鞑子探子已被斩首示众!” 陈友谅紧皱着眉头,他用手指敲击着桌子,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在下属离开后,陈友谅站了起来,在原地踱着步。他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他生得堂堂一表,乍一看上去,好一个昂藏青年。 他心中明白,当初武当和明教中人放自己一马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借了义军的名头一用,对方秉持着大义不好杀自己而已。当然,如今义军势大,他们更是无法轻易杀死自己了。江湖道义什么的需要时借来用用就行,没用时都是狗/屁。 宋青书……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想不通这个昔日的武当三代首徒为什么还活着,当初宋青书为了救宋远桥,硬生生地挨了周芷若一掌,本不该、也不可能活下来的。但宋青书的确还活着!宋青书活一天,就相当于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在提醒着张无忌和武当众人,自己这个成昆之徒同样还活着,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对现在的他来说,宋青书有不如无。 不过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用了。 其实陈友谅打心底里就瞧不上,这个曾经在江湖中众口/交赞的玉面孟尝。 原因很简单,宋青书没魄力。 旁人只道当个正人君子、英雄豪杰需要魄力,难道当个坏人就不需要吗?说宋青书没魄力,并不是在说他本人贼眉鼠眼、畏畏缩缩,恰恰相反,陈友谅承认宋青书此人称得上是器宇轩昂、仪表不凡的,从他的江湖称号中可见一斑。然而他就是缺少了魄力,换句话说就是坏都坏不彻底。 他想起宋青书当日说的那句“你也是父母所生,你们逼我去加害自己父亲,心又何忍?我决不能作此禽兽勾当”,何其天真啊!杀莫声谷与杀宋远桥之间,对于武当门人以及江湖中人有什么区别吗?弑亲犯上的大罪,做都做了,还立什么贞节牌坊。 弄到现在,正道中人不屑与之为伍,奸恶之辈也瞧不起他。这个曾经的正人君子一朝堕落,居然只能成为一个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何其可笑。 “你若在一开始就老老实实的听我的话做事,也不至于混成这样一个高不成低不就、两面不沾好的可笑人物。”陈友谅自语道。 陈友谅知道朱元璋那边正在一点点蚕食着明教在义军中的势力,他明白这样做的道理,江湖中人,就像是那拿来用用就行的所谓的“大义”,你可以用,但绝不能贡起来,义军中不需要任何江湖势力。 宋青书出现得正好。 这个曾经的武当三代首徒早就该死了,也必须死。 ……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窗外雷雨大作,天空上时而有银蛇从厚实的云层中穿梭而过,雨水如利剑般打在地上。 陈友谅和衣躺在榻上准备休息一会儿。 前一段时间不知从哪里透露了自己的称帝之心,最近汝阳王逼得有些紧,就连同属义军的朱元璋一方,也在明里暗里的拆台。虽然他并不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处理起相关来还是有着少许麻烦。他接连几天睡不足两个时辰,即使他身具内力,也有些吃不消了。 这一场暴雨下得好,不管是方人马都无法有大动作,只能原地扎营按捺不动,而他也能多休息会了。 雷鸣稍歇时,一阵脚步声透过窗纸传进了屋内。这道脚步声舒缓而平稳,不似巡逻卫兵那般落地有力,亦不似仆婢侍者的谨小慎微。 原本还略带睡意的陈友谅立即清醒了过来。他从榻上坐起来,看向门口。由于晚上时常有军情急报送达,他的房门一向是虚掩着的,反正门闩这东西一向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要是真有武林高手要趁他睡觉时潜进来,区区一道房门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那道陌生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前。 陈友谅面露冷笑,他高声:“外面那位不知哪条道上的朋友,夤夜冒雨而来,在下有失远迎,何不进屋一叙?” 外面那位来客显然没有让陈友谅失望的意思。这位不请而至的访客,居然还在房间外颇为有礼地道了一声:“打扰了。”这声音陈友谅听得有些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 来客推开门,随着门扉一点点敞开来,外面隐隐的雷雨声争先恐后地钻进了房间,门轴僵硬摩擦转动的声音尽数掩盖在了天地风雨中。 陈友谅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属于男子的手,劲瘦却不显无力。 风猛地涌来,才开到一半的门被吹得猛然大敞开,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来人擎着一把油纸伞,遮住了他的面容。他身披鹤氅,背后是风雨漫天,他的衣摆被风吹得微微飘摇,除此之外,陈友谅隐约能辨出鹤氅里面是一件深色的道袍。 居然是一个道士? 陈友谅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 来客收起了雨伞,一道亮光毫无预兆的充塞了整片天空,轰隆隆的雷声随之响起。那道银蛇照亮了天幕也照亮了访客俊逸的面容,陈友谅:“宋青书!”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忧伤,为什么都认为我又要失踪了,上周我可是很有事业心的去申请了榜单,这周我在榜上,我勤奋给你们看╭(╯^╰)╮ 好吧,我知道大家想听什么,【如无意外,下一章就能结束倚天卷了】,从明天开始计算,三天之内掉落下一章的更新。倚天卷结束后也许还会有倚天卷的番外,也许没有番外。 这几天有点忙,昨天的评论没来得及回复完,但都看过了,刀片什么的不约,我们不约 ps:我决定今天晚上睡在炸弹堆里啦~感谢小天使投喂的各种炸弹,爱的么么哒是不能少的 一只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09:25:20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01:41:04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01:40:21 玥舒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00:48:59 牧羊非靡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00:45:04 楚衍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1-08 00:28:43 落木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7 23:28:56 17402266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7 21:49:52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7 21:49:50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7 21:34:53 临渊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01-07 21:34:21 71、倚天屠龙记⒆ 武当—— 习武之人时常需要闭关, 又或是外出游历, 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都是常态。 张无忌武功深厚, 足以与武当掌门张三丰相媲美,已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张三丰闭关短则数天,长则以月计数, 如今更是直接闭了死关。有太师父这个先例在前, 武当上的弟子几天见不到张师兄根本没人感到奇怪,顶多以为他到后山练武闭关去了。 而乔衡, 自任明山擅自邀战一事过后,武当上下被几位师伯师叔和张师兄整治了一顿, 再没人敢故意挑衅招惹他。宋师兄整日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从不主动找人攀谈, 就是有人正好来找他却没看到他, 也只会以为他正好出去了。 于是,直到这一日下午, 俞莲舟正好有事找张无忌和乔衡,这才发现两人一同不见了。 宋远桥站在乔衡的房间里, 他前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封已被拆开的留信。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 看向院落中的苍松。月亮高悬,庭下如积水空明, 显得整个庭院多出了几分清冷。 青书让张无忌带着他去找陈友谅了。 宋远桥有些茫然的想,二弟都说了这些事情一切都交给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好,青书为什么不愿再多等一些时间, 一定非要亲自去解决这件事?他不相信他们吗?还是说,青书不相信的其实只有自己这个当父亲的? 青书认为自己一定不会相信他,一定会在其他人来武当讨个说法时,直接把他交出来以保全武当名声。 这种来自亲子的不信任,让宋远桥觉得,就像是有谁拿着匕首,在心间毫不犹豫的划了一道伤痕。 回到武当后,他不曾主动去见过青书。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青书如今功力全废的状况,又何尝没有自己的原因,他怕青书怨他。 他每一次见到青书时,都告诫自己要态度和蔼一些,就像面对其他人那样,但每次都失败而归。对待其他这样以下犯上杀死师门长辈的弟子,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清理门户,但面对自己亲子,却深深地体会到了何为挣扎不忍,他下不了狠手,只好对青书要求得更为严格。 他们父子两人已经有多久未曾交心了,明明是至亲父子,相处起来却有如主客。曾经青书不论什么都愿意找上自己倾诉,而那时自己还斥责他心浮气盛、有失稳重,时至今日,青书却是再也不肯对自己吐露哪怕一句内心之言了。 自己只能凭借他的一举一动、神情态度,来推测他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远桥有时会从其他武当弟子那里,打听青书最近在做什么,得到的无一例外的总是那么几句话。 “回禀大师伯,大师兄一直不曾走出过院子,弟子这几日没有见过他。” “宋师兄近日好像在房间里习字。” “宋师兄最近一直在抄书,他写得是什么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终日与书为伴的人,居然是当年名满江湖的玉面孟尝? 青书没回武当之前,就有抄书的习惯了。在刘家村时,宋远桥就翻过几本他誊写的书卷。然而那时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集中在那些各不相同的名家字迹上,因不能习武只好转而修文,光是想想这背后隐藏的辛酸与无奈,就让他已经无法再看下去,最后只得随手草草的翻了翻就放下了。 这一次,宋远桥强压着情绪,叹息了一声,拿起一本他不曾听过名字的书。 青书一直以来都在读些什么书,又写了些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的想要了解儿子,居然只能通过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多可悲。 乔衡闲来无事时,默写了很多他记得的书籍。宋远桥拿起来的,正是清朝王永彬所作的《围炉夜话》,此书现在还未现世。 纵使在此之前宋远桥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他的情绪还是随着阅读,泛起了无法平息的波澜。 “……父兄有善行,子弟学之或无不肖。 父兄有恶行,子弟学之则无不肖。 可知父兄教子弟,必正其身以率之,无庸徒事言词也。”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好似在顷刻间化作了利刃,宋远桥几乎无法呼吸,青书他……果然是怨自己的。怨得好,也的确该怨的。 他道:“子不教,父之过。你是逆子,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愚父。” 宋远桥又一次的来到真武大殿内,与以往每一个日夜一样,对着神像深深叩首。 武当这边一派明月清风,而江州那边仍是雨水连绵。 那一声“宋青书”道破了来人的身份。 来客听见陈友谅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没有急着否认他的这个称呼,而是径直走进了房间。 陈友谅锋利的目光投向乔衡,他拍了拍手,道:“真是稀客,宋少侠大驾光临,不知是有何指教?” 乔衡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 陈友谅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不请自来非善客,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虽是如此,他还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对方的来意。宋青书性子高傲,为人却有失魄力,永远不懂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自己之前敢光明正大的陷害他,便是认定了他根本不敢找上自己。 武当众人又深恨他杀了莫声谷,宋青书连个能给他撑腰的人都找不到。 “别来无恙,陈友谅。”说道这里,乔衡停了一下,接着道,“错了,该改口叫汉王了。” 乔衡把雨伞倚放了在门边。 陈友谅皮笑肉不笑地说:“宋少侠真是好胆量,身上的罪名还没有洗清,就敢出现在江州城内,莫非是见徐首领已死,就欺我红巾军内没人了吗?” 宋青书虽然武功不错,但还到不了“绝无敌手”的程度,先不说那些巡逻的士兵,近来为了防备汝阳王的刺杀,光是明里暗里的武林高手他就布下了不止一手之数。宋青书刚才一路走来,居然没有人挡下他,这不正常。 对面身披鹤氅的年轻人,没有如他想象得那样露出羞愤难当的表情,而只是用一种澄静的眼神注视着他,这种目光让给陈友谅有些不舒服。 乔衡说:“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不等陈友谅就说什么,乔衡又道:“你只当自己是天地间的头顶聪明人,却不知自己也不过如此。当年你一投入徐寿辉麾下,殷野王就断定‘徐兄弟受此人蛊惑,必有后患’。那徐寿辉愚昧无知不听劝阻自找死路,你还真当无人知晓你做下的勾当?” 被宋青书这般落面子还是第一次,陈友谅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道:“殷野王说什么,你又是从何得知?你若是想借此动摇我,那还是免了吧!” 远方传来一阵打斗声。陈友谅心道,他有帮手!宋青书如今声名狼藉,到底哪来的帮手?! 张无忌手握成拳,一拳打在正与他对峙的那人身上,那人挨了这一拳,嘭的一声摔在树干上晕了过去。张无忌突然高高跃起,躲过突然扫向他下盘的一只腿,伸手向另一人的脖颈后方劈过去,这人同样倒了下去。 一个士兵打扮的中年男子,突然从一棵树上跃下,一把剑直直的刺向张无忌的百会穴,出招凌厉狠辣,一看就知此人不是普通的士兵,也不知这人是陈友谅从何方招揽来的人手。张无忌头也不回。剑刃越是接近张无忌的身体,就越有一种剑身深陷泥潭的感觉,进退两难。那人皱着眉连刺了几剑,竟无一命中,他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嗡的一响,乾坤大挪移?! 他看着张无忌,高声惊骇道:“你是……张无忌!” 以陈友谅的耳力,自不会漏过这句高呼,无法掩饰的面露惊愕。 刚听到打斗声赶过来支援的又一个人,看到张无忌的脸,啊的一声惊叫,手中的兵器掉到了地面上,“教主?!”当即腿一软,不顾地上的雨水跪倒在地,这人居然恰好是明教中人。 张无忌有些无奈地说:“是我。” “宋少侠好大的本事,居然能让堂堂明教教主当你的门下走狗!” 陈友谅的面上却是一派泰然,似乎全然不惧他们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徐寿辉之死,不过他们就是知道此事是自己做下的又如何?一句话,他们如今根本不能杀自己!他手握抗元义军,自己就是大义所在! 乔衡不为所动的看着他。 陈友谅:“我知道你是想要我给你个交代。” 他呵了一声,“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的弟子,自幼便衣食无缺,生来就有名师秘籍,我等只是小人物,高攀不起,也不想攀。然而如今好不容易创下一番基业,你们这些名门大派还来掺和一脚,就休怪小人物翻脸了。宋少侠所知甚多,又赶上了这么一个出身,你说我不拿你当筏子还能再去找谁?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出身武当吧!” 乔衡不以为忤,甚至难得起了兴致,想要何人辩一番,他认真细数道:“汉王这份颠倒黑白的功力委实不凡。不过你这一骂却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汉王出身少林,又改投丐帮,少林、丐帮哪个不算是名门正派。最后又投身明教,归入明教徐寿辉麾下,明教算不算又一个大派?” 陈友谅:“是又怎样?你们在心里尽管嘲弄我心狠手辣,但我却是为万民计,日后自有大把人敬我仰我!” “你又错了。”乔衡说,“我且问你,当初韩山童奋起抗元,抓了他儿子韩林儿,欲要借此要挟他的人是你还是我?丐帮史帮主为人豪爽、清正廉洁、救人无数,杀了史帮主并安排傀儡冒充他,借此手握丐帮大权的人是你还是我?当初若不是为了逃命,你肯加入红巾军?为红巾军奠下厚实根基的人,是徐寿辉还是你?最后杀了他取而代之,窃取了他成果的那人是你还是我? “你不是在为万民计,你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绝非是一个值得被人敬仰的人,于万民而言你只是一个祸害而已。” 陈友谅脸色铁青,任谁被这样掀老底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曾经怎么不知道这宋青书如此能说会道,让他想要直接撕烂他的嘴。但思及张无忌就在外面,如果自己真做了什么,他虽然看在义军的份上不会杀了自己,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说别的,仅是废了自己一身武功,就够自己受的了。 陈友谅冷笑了一声。 “君不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他接着道,“宋少侠深夜前来不会就是为了臭骂我一顿吧?宋少侠到底有何要事,不妨说清楚。不过你若是为了杀我而来,我劝宋少侠还是早点回去吧!” 外面仍旧电闪雷鸣着,风呼啸着,乔衡一路顶风冒雨而来。他好不容易下了武当,怎能陈友谅让他走就走了,他不但没离开,而且走到了陈友谅面前,或许他根本就是把陈友谅那句话当成了清风过耳,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他的身上还带着几许带着冷意的雨水气息,他看上去一副手无寸铁的样子,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腰间还缠着一把染过血的锋锐软剑。 但他到了现在都没有把它拔/出来。 因为他的手有些麻木,身体也太冷了,如陈年朽木一般僵硬。 屋内燃着火盆,乔衡感受着这丝丝暖意,身上的寒意有如寒冰逢春,抽丝剥茧般一点点融化。 陈友谅:“我敞开天窗说亮话!曾经的你杀不了我,现在的你也杀不了我,将来的你更杀不了我!我手握兵权,麾下义军无数,百万黎民百姓指望着我替他们杀鞑子,帮他们活出个人样来。汝阳王在江州外虎视眈眈,朱元璋鞭长莫及,江州地界的义军我大权独握,我若一倒,不敢说大半个元朝都会因此遭受牵连,但至少整个江西行省必然重归鞑子统治,百万黎民重归暗无天日的日子!” “宋青书,我说的这点你认还是不认!” 乔衡:“虽然不想说,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 陈友谅稳稳地坐着,他说,“你若有胆量,你就过来杀我吧!我就坐在这里,绝不出手,可你敢杀吗?” 乔衡看着他,就像是想要看出他究竟是在说真的还是假的。他的脸上没有被轻视过后的倍感侮辱,与他一开始的表情没什么不同。 陈友谅也大大方方的回视着他。 乔衡的手搭在了腰间。看起来就像是不堪承受屋外出来的寒风,让人忍不住合了下/身上穿着的鹤氅。 远方一记落雷,照得整片天地一片刺目的明亮。 不,那不仅仅是闪电,其中夹杂着一道孤鸿掠水般的剑影,那道刺目的光芒是剑身反射/出来的光芒,骤如闪电,那道银茫刚亮起就又悄然消失。 嘭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倒了下来。 再之后,一道震得房梁都好似在发颤的雷声过后,天地间终于恢复了平静。 陈友谅的脸上仍挂着似讥似嘲的笑意,但人已经斜着倒在了榻上,他的心脏位置一点一点的向外渗出鲜血。或许在他人生最后的刹那间,都在疑惑为什么宋青书真敢动手了,又或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 乔衡手中握着一把剑,剑身倒映着陈友良眼中的讥嘲,这份讥嘲竟成了给他自己最好的交代。 他看着倒下来的陈友谅,面上一片空白。 他抬起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明知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他却下意识的不愿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情绪。 陈友谅其实说得没有错,他是不敢的,至少曾经的他是不敢的。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重复挣扎、认命、妥协,再挣扎、再认命、再次妥协的轨迹。忍耐压抑自己的本性,已在不知何时成了他的习惯。 他永远不会承认那些不得不背负上的罪责,然而,纵使他再厌恶别人的指责与征讨,他却永远鼓不起勇气反击回去,因为他知道,对方才是真正无辜的。这些受害者以及与此相牵连的人深受身体原主所害,前来报仇不是再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自一开始就站在不占理的一方。 陈友谅其实说的没错,他一倒台,整个江西行省都会陷入大乱之中。元军受到鼓舞,必然会乘胜追击,周围几个行省都会受其牵连。战争从来都是鲜血与尸骸共同铸就的,陈友谅是百万黎民的希望,如今的他就是大义所在。他不过是来讨/伐一个欺辱他的小人,却依然不占理。 他的大脑在争执。有那么一方说,想杀就杀了他吧,他只会把你的忍让当做软弱,你有能力杀掉他的。而又有另一方说,他若死在你手里,你说不定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到那时,你与你曾经鄙夷厌弃过的人还有什么不同? 可随着他刚刚那一剑挥出,仿佛有什么禁锢在他心中的枷锁碎掉了。 明明,他也是无辜的啊。 但是又有谁是真的认为他也是无辜的? 真正的加害者不知所踪,无辜的被害者们互相折磨,多么滑稽! 想着想着,乔衡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他咳嗽了起来方才渐渐停止。 乔衡遮着眼睛的手轻颤了一下,然后慢慢攥成拳把手放下。他眉头微皱,伸手抹了下唇角,毫不意外的见到手指上染上了一丝血红。 强行摧使独孤九剑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他略垂头看着斜倒在榻上的陈友谅,神色不定。 乔衡提着剑,趁着人刚死血还没彻底凝固时,在陈友谅颈间又划了一道伤口,鲜血立即顺着伤口涌了出来,有如怒放的花朵般极尽妍态。乔衡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视线。 他在桌案上拿起一支/毛笔,在他的血上蘸了蘸。 你想流芳百世,受万人敬仰,他却偏要让你身败名裂、声名狼藉。 死亡就等于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至少对他来说,死亡从不是一切的终结。 他在那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天意”手下挣扎了这么久,一直都不曾脱身。别看他在不断摔倒爬起的过程中积累了无数经验,最终学会了翻盘,在一片荆棘中寻得了一条看似光明的出路,但他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如同监狱里偶尔的放风一样。该改变的什么都没能改变,该逃离的仍旧逃离,一时松懈就会让自己打回原形。 这世间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早就注定好了各自的轨迹?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他总是翻身无望。 而如果是的话…… 那就赶巧了,反正陈友谅注定在不久之后落败于朱元璋之手,然后身中流箭而亡,如果朱元璋真是天生皇帝命,陈友谅早点死还是晚点死与朱元璋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一定会平定天下,还中原大地一个朗朗乾坤。说不定陈友谅这时死了正和他胃口,他直接接收了陈友谅的部下,顺势围剿了汝阳王,江西行省虽乱得一时,但对整个历史而言,说不定会促进天下早一步安定,推动明朝提前建立呢? 再说了,还有张无忌这个世界所钟、集大气运于一体的天之骄子在,自己还需要担心什么。 如果一切向着最糟糕的可能性发展了…… 天之骄子、天命皇帝都还在,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可能,一定不会有这种可能。 他伸手推了一下陈友谅,陈友谅整个人都趴在了榻间。 烛影将乔衡映在了墙面上,只见那个灰色的影子抬起了手腕,指间执笔,手腕微动间笔走游龙。一行行字,直接被他写在了陈友谅背部的衣服上。 噼啪一声,刚完成任务的毛笔,被乔衡掷在了地面上。 乔衡看向门外,虽然看不见人影,但仍然能听到不断传来的打斗声。他向着房间外走去,走到门口附近时,他弯腰拾起了自己的油纸伞,然后一脚踏过了门槛。 他驻足在屋檐下,那些风声、雨声、不知何处传来的蛙鸣、远方隐隐传来的雷声,仿佛冲破了什么阻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拂过他的耳畔。 他看着周遭的一切,眼前的一切明明他来时已经见过,无甚新意,但此时他却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在深夜中,原本就看得不慎分明的万事万物,似是在雨水的冲刷下褪去了本身的颜色,变作了纯粹的黑白双色,而那些白色,也如雾中观花般朦胧,逐渐融入黑暗。 他一点点的感受着自己的双眼,再也看不清半分鲜艳颜色,唯剩下纯粹的黑暗。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又一次的,他孤身一人处于一片黑暗中。 他迈开步子,没有步入雨中,而是顺着长廊走去。他的身影没一会儿就隐没于长廊的尽头,然而观其前进的方向居然不是打斗声传来的方位。 他怎么会去找张无忌呢?最好永远不要再见面,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路人。 …… 张无忌一掌又劈晕一人,他心中敬这些人都是抗元义士,手下不肯使出全力,颇感畏手畏脚。那个明教中人左右为难,一边是前教主,一边是同袍,一时也不好插手,只好跪在一边两不相帮。 张无忌不愿伤人,喊道:“我敬各位都是好汉,各位何必为陈友谅这奸邪小人卖命?若我一时收不住手,伤了各位英雄,未免伤了和气,我们一齐停手可好?” 他这样说,却被人误解成了威胁:“张教主虽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我等岂会怕你?汉王又怎会是奸邪之辈,莫不是张教主误信了什么人的谣言!” 这陈友谅蛊惑人的本事果然还是一等一的。既然对方不愿收手,那他也只能陪着对方打下去了。他本想要速战速决,但形势比人强,看来是做不到了。虽然他给了宋师兄一个信号弹,让他遇事就叫自己,然而宋师兄不在身边,心中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 张无忌武力高深,当他动了真格时,四周围攻的人自然是毫无敌手。待他收功停下时,四下里除去他自己,居然再无一个站着的人,要么是晕了过去,要么就是在地上挣扎呻/吟。 那个跪着的明教人哆哆嗦嗦的问:“教……教主,这是怎么了?别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张无忌说:“你先起来吧。你们都被陈友谅骗了,徐首领非是被宋师兄所杀,他是被陈友谅杀的。” “啊!这……这怎么会!” 张无忌摇了摇头,道:“来不及解释更多,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他被雨淋了个透顶,称得上是满身狼藉。他来到陈友谅的房间,见门居然在这风雨交织的夜里大敞着,里面没有任何说话声,就是呼吸声都没有。 张无忌脸色一变。当即走进了房间,一股隐隐的血腥味被他捕捉到了,他顺着血腥味看过去,只见榻上伏着一个男子。 他走过去,男子背上用鲜血写着一行行血淋淋的字—— “带师学艺两改门派,是为不忠;罔顾恩情狠弑恩人,谓之不义;违背誓言出尔反尔,则为无信;狼子野心窃据高位,当得无耻!此等无忠无义无信无耻之徒,非人哉!留之何用!” 张无忌弯腰把他翻过来,看了下他的脸,果然是陈友谅。 他习惯性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确信对方已经死得彻彻底底了。这才直起了身子,他环顾四周,除了自己还有已经死去的陈友谅,房间里再无其他人。 师兄呢? 怎么没见到师兄? 这个时候那个在外面碰到的明教中人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他之前只是明教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微末小卒,明教上层与陈友谅的恩怨瓜葛他知道得不多,他一走进房间,就见陈友谅浑身鲜血的躺在榻上,吓得腿都软了。 “教主!” 张无忌看向他,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焦急,“你过来时有没有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内穿道袍,外罩鹤氅的年轻男子?” 那人使劲想了想,苦着脸说:“这……真没见到啊。” 张无忌一手按在身旁的桌案上,才撑住了身体。他心中不解又慌乱,是师兄自行离去了,还是被他人挟持了?还是说……师兄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与武当划清界限? 他强打起精神,再次环视了一圈四周。 地上有一行带着水渍的脚印,这一定是宋师兄留下来的吧?他顺着脚印向外走去,艰难的辨着长廊地面上的足迹。走着走着,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前方是几条鹅软石铺就的岔道,有屋檐挡雨的地方,自然还能看出点沾水的足印,但当没了屋檐遮挡时,天上的雨水簌簌落下,把鹅软石小道冲刷得一干二净,哪还辨认出什么足迹? 他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最后还是没忍住狠狠的一拳击在了身旁的一棵树上。 然后运起轻功,不见了人影。 …… 这个时候,江州城陈友谅的府邸内,彻底的乱成了一团。 “汉王薨了!” “戒严!全城戒严!搜查可疑人物!” “都统稍安勿躁,前明教教主张无忌可是也掺和其中了,此事谨慎为上。” “这张无忌娶了鞑子的郡主娘娘,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好了!再说了,不是说他还有一个道士同伙吗!能抓到哪个算哪个!” …… 乔衡撑着伞,独自行走在街道上。他觉得自己此时大概有些发烧,在陈友谅面前差一点就被他看出破绽。而现在,他有些撑不住了。 这个时辰,街道两旁的商户已经打烊多时了。当然,要说所有店铺都打烊了也不太对。 年老的匠人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刨子,一点点地刨着木花。 人活于世哪有不会死的,小卒子会死,大将军也会死,老百姓会死,当官的也会死,任你是什么武林高手江湖大侠,被人砍了脑袋照样会死。天下一乱打起仗来,死得那就更多了。 老匠人面无表情,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跟他手下的棺材板一样又僵硬又死板。年轻的学徒哈欠连天的站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还接生意吗?”一道属于青年人的声音响起。 “接!有生意上门就接。”年轻的学徒赶紧了应了一声,然后这才扭头向门口看去。 那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道士。他里面好像穿着深色的道袍,而外面则是一件极其素雅的鹤氅,他既然作这种打扮,即便不是道士,想来也是信道的人。 “不知这位道长是要为谁订棺材?”学徒问。 “给我自己。”乔衡悠叹。 刨木花的声音突然止住,老匠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活。 学徒呆了一下,木愣愣地问:“为……为什么?”他见过垂垂老矣无人送终的寡居之人,前来为自己定做棺材,但这人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给自己做棺材? “因为我快死了。”他嗓音温雅,说话永远这副快不得、慢不得的调子,看起来万分耐心。 学徒问:“敢问道长家住何方,这棺材什么时候送去比较好?” 他刚说完,就见到那个年轻的道长竟然沉默了下来。 乔衡突然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一旁,“就按这个价做吧,做好了我自己来取就好了,如果我没来……” 他从腰间抽出那柄软剑,在他准备把它放在银锭旁时,很是犹豫了一下,虽然这只有极端极端的一瞬,最终他还是把剑放下了。他说:“就把它放进棺材里,找个朝北的地方随地埋了吧。” 他只依稀有那么一个印象,他最初的家,是在江州以北的地方,距离江州很远、很远…… …… 乔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棺材铺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像是又升高了少许,他无奈地放下了手。他的额头是热的,但他的身上越来越冷了,冷得让他都要握不住伞柄,吹到他身上的湿冷的风,让他更冷了。 他每一步迈出去,脚下踩着积水,却好似踏在薄冰上,耗费的不是体力而是整个人的精力与意志。当它们被耗尽的时候,一个人的理智将再也无法保持。 生病、黑暗,这是两个最容易诱发情绪崩溃的因素。 乔衡双目失明,看不到眼前的道路。一不小心就被一个石子绊了一下,他单膝磕在地上。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风一吹就滚到了墙角。 这一世又一世佯装出来的坚强,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更打湿了面庞。 “前方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一队身着亮甲的兵士从街道的另一头走过来,为首者对着乔衡大声喝道。 乔衡没有回答对方的话,不顾身体的虚弱,强撑着站起来,他一手负在身后,洒然而立。他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有整整一队人,但却莫名让人觉得乔衡更沉心静气。 他这一站起来,对面的队伍的为首者,立即看清了他那身道士打扮。他一招手,整队人立即把他包围起来。 为首者拔出剑,指向乔衡。 “好啊,贼子还不束手就……”为首者说到一半卡住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乔衡的面容,道,“宋青书?” 他本来就在发烧,刚才又被雨淋了一下,感觉整个人更昏昏沉沉了。有那么一小会儿,乔衡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在叫自己。 乔衡想要说什么,却是难以忍耐地咳嗽了起来。 为首者还以为他要攻击自己,本就紧贴着对方的剑尖,被他有些紧张的刺进去了少许。 “宋师兄!” 张无忌赶过来时就看到这一幕,衣袖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他深吸一口气,他对着为首者说:“你不要紧张,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 为首者显然是认识张无忌的,他说:“久闻张教主与武当宋青书不睦,如今看来此言差矣!” “不,这话是真的。”乔衡终于开口道。张无忌永远是他最羡慕也最嫉妒的那种人,仅是想想,就让他满心的不甘。 他一把握住了剑刃,鲜血从指缝间淌出,他不往外拔,反而向自己体内带去。 他真的已经身心俱疲了。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毫无光彩,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为首者下意识的向外抽剑居然没能抽/动,“疯子!” 张无忌颤抖着声音:“师兄你不要激动!” 乔衡按着剑刃继续往自己体内深刺,张无忌想要直接夺过剑来,却又不知这一剑刺得多深了,生怕这一夺会直接划到心脏。 乔衡甚至教导拿剑的那个为首者:“杀人要捅到底。”说着,他在张无忌反应过来之前猛地一按剑刃。 “师兄!!!!”张无忌跪倒在地。这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切都戛然而止。 旁人总说乔衡过目不忘,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笑话。按科学点的说法,他只是短时记忆与长时记忆能力远超常人罢了。常人一两年才会忘记的事情,他或许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但他经历的又何止一辈子。 但有一点他还是记得的,他早就没有家了。就是有家,他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个学徒匠人问他家在哪…… 这让他如何回答。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除了一个不为人承认的名字,他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一下虫子,要是哪里还有虫子大家一定要告诉我】 ps:为了感谢大家的爱,我决定明天吃炸弹盖饭,爱你们~\(≧▽≦)/~ 17402266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1 21:12:08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0 19:08:59 木子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9 19:05:40 小桥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9 09:11:17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9 03:14:21 晓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9 01:29:20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9 00:03:43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23:55:14 打你个大冬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22:11:10 17402266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21:41:44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21:06:07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08 21:03:20 72、倚天屠龙记(番外) 《番外·但愿人长久》 身着亮甲的士兵一个个都倒在地面上, 口鼻处刚溢出鲜血, 就被雨水洗刷干净, 生死不知。 张无忌跪在地上,完全不顾浇到自己身上的雨水。他小心地托着师兄的上半身,不让他的伤口沾到一滴雨水。 他想要拔出师兄胸腔的利剑, 却又深知这时候若是贸然拔/出剑, 非但不会有益,反而会害得师兄血流不止。 《九阳真经》不仅是一门绝世含有的武功秘籍, 更是疗伤圣典。他连点了师兄几处大穴,纯厚的九阳真气源源不断的注入乔衡体内。 这个受万人瞩目的前明教教主、江湖上武功数一数二的强者, 他的眼里此时只有满满的惶恐。 他近乎祈求地说:“师兄,你觉得怎么样?你不要说话, 你要是听到了我说的话, 眨一下眼睛就好。”他的声音里不复往日的和悦坚定,他的声音极轻, 就像是生怕说话声音稍大一点就会吹散掉什么一样。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大夫, 哪里有大夫?张无忌无助地想道。 可是他本身师承蝶谷医仙胡青牛, 整个江州城内哪还有比他自己医术更高明的大夫?再加上他身负九阳神功, 莫说江州城了,就是放眼全江湖, 若要说有谁治病救人的水平能超过他,还真不一定能找出这么一号人物。 然而他越是明白这一道理,他心中就越是绝望。 他每给师兄把一次脉, 就对自己说一声,是自己太紧张把错脉了。接连几次过后,他已再也不敢为宋师兄把脉,只知麻木的为输送着内力。九阳真气毫不间断,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挽留,都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张无忌觉得,再没有哪一刻能够如同现在这般,深刻的体会到宋师兄到底讨厌他到了什么地步,讨厌到甘愿赴死也不愿欠下人情。 淋漓的大雨带走了师兄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张无忌一眨不眨地看着乔衡的尸体,手中仍旧在输送着内力。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他僵硬的把手移开。 他跪在大雨中,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似是有水迹不断地划过他的脸庞,却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 武当,太和宫真武大殿内,宋远桥突感一阵心悸,绞痛得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他停下正在心中祷诵的道经,看向披发跣足仗剑而立的真武塑像。 他规规矩矩的一礼,然后道:“愿真武帝君乞怜,佑犬子青书与无忌孩儿平安归来。” …… 江州这场雨接连下了几日,天空始终雾蒙蒙的。几天过后的这一日清晨,天空竟是毫无预兆的放晴了。 棺材铺里正中央放着一副半成品棺材,老匠人他那干枯如柴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刷子为它涂生漆。他重复着这已经做了几十年,不知做了多少次的动作,面无表情,眼如死水。 “老人家,有现成的棺材吗?”一个满是疲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老匠人慢慢的抬头看了一眼,声音喑哑地说:“有。” 张无忌说:“麻烦老人家挑一款结实的,比照着我的身量选就好了,再派个伙计拉上棺材,随我去一趟城西。” 老匠人对着里屋喊了一个人名,然后一个睡眼惺忪的学徒急忙小跑了出来,老匠人朝他吩咐了几句,然后就把张无忌撂在了当场,继续为之前那具棺材刷漆了。 张无忌也不恼,木然地站在原地。 学徒见了他这神态,倒不觉得奇怪,到这里来买棺材的人,哪有表现得兴高采烈的,再魂不守舍都是正常状态,就是装都要装出一副哀戚模样。 小半个时辰后,学徒驾着一头驴子,后面的板车上托着一副棺材,就这样从棺材铺后院里驶了出来。 学徒说:“这位官人,这里距离城西还有不短的路呢,要不要一起坐上来?” 张无忌慢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摇了摇头,说:“多谢小兄弟的好意,我在前面走着,你只管跟着就是。” “好嘞!”学徒看了看张无忌这一身打扮,心道说不准这是一个江湖人士,听说他们各个都能飞檐走壁,也不知是真是假。 乔衡死后才过了区区几天,张无忌的身形看起来像是瘦了不少。 他走在街道上,偶尔路过的原先隶属于陈友谅的兵卒,竟都像是吓破了胆子般,要么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声,要么双腿打着颤再也走不动,要么就把头一转,向着反方向跑去,唯恐被张无忌追上的一样,也不知道张无忌在这几天内做了些什么。 不过自始至终,张无忌都没有把视线向他们的身上瞄一眼。 反倒是驾着驴车的年轻学徒心中颇为不自在,他犹豫了半天,磕磕绊绊地开口:“官……官人,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一向与人为善,也不敢招惹什么大人物。您看,如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官人身上要是有什么……麻烦事,还请提前告知一声,也好让小人心里有个底。” 张无忌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学徒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尴尬。 “你不用怕,他们不会来找你麻烦的。”张无忌平和的笑了笑,安抚道。说完,他转过身来,继续在前方领路。 年轻的学徒看着他这个笑容,却是无由来的打了个寒噤。 年轻的学徒更加不自在,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说:“现在这世道,什么怪事怪事都一窝蜂似的出来了。官人大概不知道,大前天晚上铺子里来了一个道士。” 张无忌的脚步一顿,“……道士?” 学徒本没指望他搭话,他这突然发声又让他吓了一跳,他说:“是啊,外面穿着鹤氅,我看他里面穿着的衣服好像是一件道袍,估计是个道士吧。” 张无忌强行维持着声音中的平稳,问道:“宋、他是来做什么的?” 学徒说:“官人说笑了,到棺材铺里当然是来买棺材的。可事情奇怪也就奇怪在这上面,我问他这是要给谁定棺材,他说他这是给自己买的。那天下着大雨,天色那么黑,这人又穿着一件颜色那么素的鹤氅,他这么一开口可把我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孤魂野鬼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快死了’,我觉得不像是假话,那口气听起来也怪可怜的。挺可惜,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这么平静的说自己快死了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啊,官人,你怎么……” 张无忌用手捂着眼睛,然后连忙用衣服抹去眼泪,“不用管我,我没事。” 原来师兄早已心存死志,恐怕很久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吧,可笑他居然毫无所觉,如果他能早一步察觉,也不至于让事情到了这一地步,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学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呐呐不敢再言。 两人一路相伴无言,到了城西,张无忌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外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张无忌接着道,“棺材先不忙着卸下来,你先随我进去认一个人。” 学徒有些忐忑地跟着他走进院子,然后又走进了一间屋内。 刚踏过门槛,就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都进入夏天了,哪来的寒气?学徒在房间里一张望,发现床榻周围居然摆放着许多冰砖。床榻上似是躺着一人,他们两人开门走进屋内这么大的响声,躺着的那人竟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再一细看,学徒惊叫了一声。 这……这不就是那一晚上到店铺里来的那个道士吗? “果然是宋师兄。”张无忌苦笑道。 那个已逝去几日的青年,乌黑的头发散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肌肤充盈就像是刚死去不久一样,这都是靠张无忌日日用九阳真气滋养他体内经脉,才让他维持住了现在这副模样。 张无忌不知道棺材铺的那个年轻学徒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他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不在了。 他看了看院子中那副棺材,师兄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吗? …… 这一日清晨,武当弟子发现久未露面张无忌,居然带着一副棺材出现了。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张师兄这是何意,而那棺材是空棺,还是有人的棺材,如果有人,棺木中的人又是谁?然而还没等众弟子猜出个结果来,就见张无忌把棺材往太和宫偏殿一放,吩咐几个弟子看着棺材,就向着大师伯的住处走去了。 宋远桥正在殿内打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隐隐听到“棺材”一词,他神色微动,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无忌?”见骚动的源头是无忌,宋远桥有些讶然,但见他平安归来,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张无忌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接上话茬,说上一两句“见过大师伯”,“大师伯气色不错”什么的话,他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膝盖再直接不过的磕在了青石地面上,那响声在场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宋远桥惊道:“怎么突然行此大礼。”他连忙过去,想要扶起张无忌。 张无忌直挺挺地跪着,并没有就着宋远桥的手站起来。 宋远桥看着张无忌,“无忌,你这是……”说到这里,他原本想望一眼青书,看看能不能从青书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两人这是在外面遇上什么事情了?但他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群,竟然没有发现青书的身影。 他问:“青书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他这一问,张无忌的身体就是一僵,然后俯首贴地。 宋远桥怔怔地看向张无忌,像是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了什么,又像是依旧什么都不明白。 仲夏时节,武当由于高踞山顶,也依旧清爽。虽然习武之人寒暑不侵,但宋远桥却莫名的感觉这时有些冷了。 张无忌叩首完毕,这才一点点地直起身。 他还未曾偿还师兄的救命之恩,师兄就自尽而亡,而自己当时就在师兄身边却未能阻止,大师伯对自己的关怀、谆谆教诲更让他无颜面对。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 张无忌哽咽着说:“师侄未能保护好宋师兄,望大师伯节哀。” 宋远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张无忌再次叩首,“请大师伯节哀。” 宋远桥脸色煞白,他道:“无忌,莫跟你大师伯说笑。” 张无忌没有辩驳什么,他只是第三次叩首。 “……他在哪?”宋远桥这话问的异常艰难,像是已没有力气再说话。 “太和宫。” 一得到回答,宋远桥就向着太和宫而去,一贯沉稳的他居然步伐急促凌乱了起来,但又像是生怕面对什么一样,不肯运起轻功。 大师伯的衣摆从张无忌身边拂过,张无忌跪在原地,大师伯不叫起,他便自罚般的也不站起来。 但他突然面色一变,大师伯与宋师兄一向父子情深,要是大师伯一时受打击过大,出现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想当初众人都以为宋师兄去世时,大师伯不过短短数天内就清减了十数斤,接连几月下去,那身量与之前相比几乎判若两人。 后来得知宋师兄未死,爱子失而复得不久,却偏偏再次出事,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怕是更加难以接受。如果大师伯也跟着出了什么事…… 张无忌有些仓皇的站了起来。 两个武当弟子正在太和宫片殿内,正按照张师兄的嘱托看守着棺材。 这时就见大师伯步履匆急地走进了殿内,他一走进来,就看向了正中间的那副棺材,他眼里带着迷惘,又有些不敢置信。 他一手搭在棺材上,一副要开棺的架势。 两个得到张无忌吩咐的武当弟子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听从张师兄的安排,看守着棺材不让外人动他——但是大师伯又如何能算在“外人”的范围内,还是对大师伯的举动听之任之,随他开棺。大师伯辈分高,按理来说该听他的。于是两人心里也只是在犹豫着,没上前阻拦。 宋远桥似是感觉到了他们的迟疑,惨然一笑:“我开得了一次,就敢开第二次。” 不过是出去一趟,青书怎么就会出事了呢?宋远桥无法不对无忌的话心存犹疑。说不定就像上一次一样,不过是一个唬人的空棺。 他拿起剑插/进棺盖底下,再向上一撬,他把手伸进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空隙,直接把棺盖掀翻在地,厚重的木盖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怎么会是大师兄?”两个看守棺材的弟子看见棺材里的人,不禁惊愕出声。 棺材中躺着一个仿佛正阖目浅眠的青年,赫然正是宋青书。张无忌一有闲暇,就怀着不切实际的心理不停的为乔衡体内输送内力,看着他与生前无有差异的模样,就好像是在自我安慰师兄没有离去一样。 宋远桥眼神忽恍,几乎以为这真的是青书与无忌联合起来,同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但是在他注意到那毫无欺负的胸膛,那灰白的肤色,就是再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你们先下去吧。”他对着一旁那两个弟子道。 不常见阳光的太和宫偏殿内,寒意习习。 在这两个弟子离开后不久,太和宫内又迎来了另一道脚步声。 宋远桥头也不回地问:“他……是怎么死的?” 张无忌又要跪下,宋远桥背着身一挥袍袖,一股内力把张无忌托起,措不及防之下,张无忌竟没有跪下去。 张无忌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与师兄两人离开武当之前那一晚上的对话,然后结合后来发生的事情,他满含苦涩的说:“回禀大师伯,宋师兄对武当一派拳拳之心,深忧自身会拖累武当,心存死志,可恨我狂妄无知,多次搅乱师兄谋划。师兄在斩杀陈友谅之后,被兵卒围困,此前我对师兄多有得罪,师兄不愿拖欠我情分,又不愿他人借题发挥找上武当,便……自戕而亡了。” 宋远桥稍稍仰起头,不让眼中的湿润落下。他沙哑着声音说:“此事你无错,这逆子自己找死,与你何干。” 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张无忌也离开,让他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会儿。 张无忌知此事不可违,只好如说道:“望大师伯以身体为重。”他走出了偏殿,然后替大师伯关上了门。 宋远桥看着棺材中的青年,久久回不过神来。 青书他一向心高气傲,这事他的确做得出来。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青书不过是再也信不过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罢了。他只道自己在江湖上臭名昭着,他与武当声誉必二者不可同存,他不相信自己会替他解决江湖上的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相信自己能保他一世平安,他这样高傲的性子,宁愿先一步与武当划清界限,也不愿被动的等到武当把他推出去的那一天。 可是宋远桥却无法责怪他。 青书一步步走到今天,何尝不是自己逼迫的。溺子如杀子。曾经的自己只知一味宠爱,青书犯下大错后,生怕他再铸下大错,又变得只知一味严厉。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如果不这样,他该如何与青书相处呢?又如何给武当众人一个交代?如果他处理不好,青书会不会被同门群情激奋的清理门户了?宋远桥真的不知道。 他想让青书活下来,青书偏偏死了。如果他对他没有那么严苛,青书后来是不是就不会被他逼得剑走偏锋?宋远桥同样不知道答案。 宋远桥深吸一口气,见躺在棺材中的青年衣襟略有散乱,想来是棺材移动晃动时造成的。他颤抖着伸出手,如同十数年前,青书尚且年幼时那般,俯下身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堪称武当脊梁的张三丰大弟子,终于像是不堪重负一样扶着棺材弯下了腰,他踉跄着跪在了地上,面朝张三丰闭关所在的紫霄宫,哽咽着说:“师父啊,你教会我如何当一个代掌门,教会我如何当一个大师兄,也教会我怎样当一个江湖人交口称誉的大侠,弟子却没学会如何当一个父亲……” 泪水打在地面上,宋远桥几乎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茫然与悔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让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好。 别看他名声显赫,但归根结底,在宋远桥自己心目中,他也不过是一个在父子之情,兄弟之义,师门之责中挣扎的无能之辈罢了。 …… 这一次,宋青书又被葬在了武当后山,然而却不是在上次那个孤零零的周围只有这一块坟茔的地方,而是与武当历代弟子葬在了一起。 宋远桥不顾俞莲舟等人担忧的劝阻,又回归了曾经那种半闭关的状态。他在殿里精研太极拳法,实则不过是在借武学麻醉自己罢了,就如同当初他不知道青书还活着时那样,甚至比那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只偶尔趁着月色朦胧时,才会出来走走。 多半是到乔衡的房间外待一会儿,或是到后山乔衡的墓前沉默地站着。 周围古树沧桑,环抱青山,生于斯长于斯,从峥嵘葱茏到腐朽枯败,留下来的大概只有满山寥落了。树影与宋远桥的身影融合在一起,他就这样站着,然后又在晨光熹微之前,回到殿内继续打坐,钻研武功。 却说那刘家村的老村长,在半个多月前还特地上了一次武当。他搬到武当庇佑的地界上已有月余了,当他们彻底安顿下来后,就想着前来拜谢宋远桥与乔衡,却惊闻噩耗,那个曾经在他们村中教了学究书的乔先生,不,或许该称之为宋先生过世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现在的刘家村里后,居然有不少当初听过乔衡讲课的学生,自发以弟子之礼为他服丧。 宋远桥知道此事后,神色微怔,他想起自己当初对青书说的那句“与当初的你相比,你如今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这话是何等的荒谬。 就是不知道当初听到此事后心中该是何种滋味,他想起在刘家村时青书颇为热衷于为这些孩童教书,但回到武当后,竟是再也不曾提起过此事,是被他打击得灰心丧气了吧。 宋远桥无言,过了片刻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愿再想。 心神俱乏的他很快就陷入了浅梦中。 恍惚中,他似乎身处于一片大雨中。放眼望去,一条他未曾走过的街道映入眼中,乌云遮月,街道两旁的店铺门扉紧闭,全都打烊了。 前方雨幕中出现一个人,他撑着一把颜色清丽的油纸伞,从青石小道的尽头徐徐走来,待他越来越近,宋远桥看清他的面容时,浑身一震。 大雨倾盆,来者就像是神思于外,完全没有注意脚下一样,在来到宋远桥身前时,竟被一颗石子绊倒在地,雨伞也从手中滚落。昔年意气风发、策马而行的江湖少侠,如今就连一颗小小的石子,都足以成为他难以跨越的绊脚石。他单膝跪在地上,漆黑的双眼空无没有神采,就像是一个失明之人一样,任何光彩落入他眼中,都像坠入了深渊,枯寂空无。 宋远桥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青年站起来,就像是再也抽不出半分力气一样。 他习惯性的弯下腰,用一种安抚小孩子的语气问:“哪里磕疼了?” 宋远桥伸出双臂想要把青年搀扶起来,然后再抚慰几句,只是手指刚刚碰到衣袂,眼前的场景就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样,倏尔消散。 宋远桥在内室睁开眼,感受着仿佛仍残留在身上的水汽,心下恻然。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我要想想哪个好,这章就当个过度吧。 唔,这文东西方世界是掺着来的,不过在文章刚开篇和临到文章结局时,现代or西方世界会多一些,中间的世界则以东方居多 大家大概已经看出来了,这文很慢热,所以这文应该会……比较长,捂脸 ps:似乎好久没求专栏收藏了,打滚卖萌求收藏作者专栏,么么哒小天使们,把我收藏了吧 pps:感谢大家扔的各种型号的炸弹·*~● 肖尧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3 16:06:01 ts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1-12 23:49:39 天光乍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19:33:56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18:41:20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18:15:19 宁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10:50:42 还好我胜在机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10:22:50 17402266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02:17:15 ts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1-12 00:44:16 黑夜里的乌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00:31:23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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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老实话,大晚上睡得正香的时候,谁也不愿意被人莫名其妙的弄醒,但没人跟银子过不去不是?那可是整整四两银子!每人分一两银子,够他们每人换上两石米,全家吃上三个月了。而且那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里,这样的江湖人他们哪惹得起,到底是接还是不接这单生意,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决定的。 此地是一座位于城外的破庙,月挂树梢,庙外时不时传来蝈蝈的叫声。 “来来来,我们把这棺材抬起来,如云客栈可不算近,要是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这棺材分量不轻啊,里面有人?这可是上好的‘楠寿’,也不知这里面躺着的人是谁,看起来家里福气不小。”这人说着,一边用艳羡的眼神看了一眼棺木,要是他死后也能用上这样一副楠木棺材该有多好。想到这里,他更好奇这棺材里躺着的人是谁了,据他所知,目前城里的大户人家,没哪户人家里有亲戚没了。 空气愈渐稀薄,乔衡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也随之抬起了手,试探性的向上一顶,极其幸运的,棺木未被钉封。他使出巧劲,把棺盖掀翻在地。 “啊!”正准备把棺材抬起来的四个脚夫惊叫了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手中一松,刚被抬起一角的棺木重重落到了地上。 乔衡硬撑着仍然处在乏力状态的身体坐了起来。 四个脚夫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扶着棺沿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他的脸色白得可怕,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绣金边的寿衣,他从棺材里起身,鞋底踏过棺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异常清楚。一个脚夫控制不住颤抖的腿,一下子跪了下来。 夜深人静的晚上,城外的破庙,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人,这一幕幕情景组合在一起,实在容不得脚夫们不多想。 他们也曾从家里老人嘴里听过起尸、诈尸之类的故事,虽然他们打心底里不怎么相信这些事,但真遇到类似的事情,还是无法不心生恐惧。如果对方是活人,那就更可怕了,一个大活人却被人放在棺材里,再联系上之前被人从家里硬叫起来,半逼迫着前来抬棺材的事情,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们大概是不小心卷进这些江湖人的阴私事里了。那些江湖事哪是他们这些脚夫可以掺和的,真遇见鬼怪了,大不了自己去见阎王爷,要是惹急了这些江湖人,那就是动辄灭人满门啊。 较为年长的那个脚夫强忍住心底的不安,他向自己的同伴打了一个眼色。一行人见乔衡立在原地,像是在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环顾四周。 年长的脚夫讨好地道:“无意惊扰小官人,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他们见乔衡根本没有看向他们,忙不迭地离开了破庙。 乔衡茕然四望。 周围静悄悄的,他猝然感到胃部一阵痉挛,本就虚弱的身体,乍逢这种剧烈的绞痛,让他不得不扶着棺材跪在了地面上。 倾倒在地面上的神像,裂纹遍布周身,它那双木然的眼睛正注视着乔衡。它面上那丝宽和肃穆的微笑,在灰尘的覆盖遮掩下,以这种倾斜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在讥笑着什么。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乔衡从地上拿起一粒石子,弹向了神像的头顶。泥塑神像的头颅,居然在石子落在它身上时,顷刻间破碎开来。 他自嘲地一笑,感谢这副身体身具内力,经脉丹田完好。 他不顾地上的尘土,翻身倚靠着棺材坐在了地上,他一只腿平伸在石砖上,曲起另一只腿,微微仰起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遍布蛛网的房梁,宁静寂然的双眼一眨也不眨。 …… 江南水乡,暖风微醺,垂柳飘摇,洁白拱桥下小舟荡漾。 这个到处充斥着缠绵清丽气息的小镇,在江湖中并没有多少盛名。江湖中的腥风血雨,都好似被消融于碧水之中,化解在轻风之下。什么“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寻欢,昔年在江湖中搅风搅雨的梅花盗重出江湖,都不过化为了说书先生口中的一笔谈资。 几个月前,城北那家书肆换了一个老板。 之前那家老板有一个儿子,据说加入了一个什么门派,目前混得不错,于是就过来接自己的亲眷过去享福去了。 目前接手那家书肆的是一个来自外地的年轻人,他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长相颇秀气,说话斯文,为人客气得很,就是性子略显冷淡了一些,不过这点并没有影响到他在外人心目中的感官,正相反,他的人缘还算不错。 大多数人总有些逆反心理,说得更粗俗难听一些,就是带点贱骨头,你想要与对方亲近一下时,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你与之疏远下来,有些人反倒主动凑上来了。这一点对于上一任老板还在时,嫌弃前任老板用铜臭气玷污了文曲星君的一些腐道酸儒们,尤为适用,再仔细想一想,就不免让人觉得唏嘘讽刺了。乔衡对这一切,却有些毫无所觉,事实上他并没有特地与人打交道的意思。 在天际晨光熹微,街道上仍旧雾气迷蒙时,书肆就已早早开了门。 乔衡坐在店内的一张木桌旁,手中持着一卷书籍。 如若有人走近仔细观察他,就会发现他的颈间有一道极细极浅的疤痕,那是由一柄极薄的利器既准又狠地刺入喉部留下的痕迹,而身体原主就是因为这一道致命伤而失去了性命。至于为什么两人使用同一具躯体,身体原主人就不得不步入死亡,他却能安然的活下来,与其用“生命的奇迹”来赞美,乔衡更愿意用“世界的恶意”来形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道伤口也许伤到了声带,这让他直到今天仍旧时不时的感到不适。一旦高声讲话,放声呐喊,又或是讲话过于快速,都会让他产生撕扯般的刺痛。在吃食上同样要多加注意一些,那些易上火,带刺激性的食物,一旦入口,他接连几天都会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所幸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爱高声快言的人,在饮食上也没有偏爱的口味,对他的影响不大。 乔衡一页又一页的翻动着手中的书籍,这上面的内容,他其实早已熟记在心。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在他这里绝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而是再准确不过的描述。然而即使他已经把书上的内容铭记于心,他依然没有换掉这本书,他拿着它,只因为他需要用此装模作样,用哪本书都是一样的。 他思虑的总是那么多,但他却突然发现,这世上活得最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人,其实并不是人们口中所谓的绝顶聪明人,而是什么都无知懵懂的傻子。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也学不会。 他可以借着看书,避过许多他不愿意理会的骚扰,免除掉诸多不必要的攀谈,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难得糊涂”,最后自失地笑了笑,笑容里毫无温度。 那个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了书肆。 来者个子很高,他穿着一件金黄色的衣衫,这种颜色在穿常人身上,只会显得俗气刺目,但在来者的身上,却显出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他的衣衫很长,袍角触及脚面,他走起来的姿态本该是步步生风的,但他的衣袍竟是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如刀,你大概很难见到比这更阴森犀利的眼神。仅是这一双眼睛,就足以让无数江湖侠客泄掉全身胆气,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气。 这不是一个来买书的人。 任谁见到这个男人,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这样一个人本不该来这样一个充满书卷气的地方,但他的的确确出现在了这里。 男人进来后没有多说话,他一步步走过来,他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却无端得让人觉得里面饱含危机。他站到了乔衡身前,垂头看着正在读书的乔衡。 一片阴影打在书页上,迫使乔衡不得不抬起了头。他的眼神里,有着对面对不相识之人时的陌生,以及礼貌性质偏多的友好。他以一种不会产生任何冒犯的姿态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对方稍向旁边站一下,客气地说:“劳烦,借光。” 男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这话似的,他只是直直地看进乔衡的眼底,就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年轻人双目中那种看向陌生人的眼神,再清晰不过的映入男人的眼底。 来者的面上一如他刚走进来时那样,没有任何表情,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他脸色在某一瞬间大变,不,他的神色并没有改变,只是旁人无由来的产生了一种,他戴上了一张透明的假面的错觉而已。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给自己戴上一张假面? 自然是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的内心情感时,才会戴上这样一张无形的面具。 以来者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放眼整个江湖上,论武功、势力、财力,能比得上他的人实属凤毛麟角,他本可以恣行无忌,尽情的欢笑,尽情的愤怒,除非这需要掩饰的情绪,是被他认为软弱的、无法示人的、不得不隐藏的。 是悲伤,恐惧,还是单纯的不敢置信? 来者看着乔衡,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乔衡回答:“抱歉,我不知道。”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认为两人在以前见过面,他却在为认不出对方而心怀歉意一样。 这算不上说谎,知道对方是谁的是身体原主,而如果是乔衡的话,他确实是不该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该知道的。”来者如此说,“上官金虹,我是上官金虹。” 这世上假冒他人身份、谎称他人姓名的人太多了,但总有些名字是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绝不敢冒认的。整个江湖中,谁人不知上官金虹!高踞《兵器谱》第二名,就连原本处于第一位的天机老人已丧命于他手。如果排出这《兵器谱》的还活着的话,这名次恐怕还要再变上一变。 做人总要礼尚外来,别人把自己名字告诉了你,你总要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乔衡说:“误付洪乔,衡阳雁断。我姓乔,单名取一个衡字。” 上官金虹脸上的面具似乎又戴上了一层,他的目光看上去更加阴冷了,他说:“不对,你不叫乔衡。” 作者有话要说:  上官金虹:夭寿啦,儿子失忆啦! ps:咳,虽然男主总是跟爹过不去,但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嗯没错,就是巧合。毕竟除了爹……基本没人和男主亲近了,欺负起来多不带感,捂脸 pps:感谢大家的投喂! 点燃大家送给我的各种炸弹,天太冷了,我要用炸弹取暖qaq 一页长安扔了一个地雷 目标星际扔了一个地雷 阿鲁扔了一个地雷 dogstar扔了一个地雷 一木辰欢扔了一个地雷 天光乍隐扔了一个手榴弹 难为人妻变鬼畜扔了一个地雷 妖七扔了一个地雷 16761471扔了一个地雷 16761471扔了一个地雷 17402266扔了一个地雷 炫扔了一个地雷 ts扔了一个地雷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 冰风扔了一个地雷 落木扔了一个地雷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扔了一个手榴弹 阿针扔了一个地雷 唐幺扔了一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 宅腐基扔了一个手榴弹 木子煎扔了一个地雷 笑红尘扔了一个地雷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 sduo扔了一个地雷 74、小李飞刀(二) 上官金虹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关于这一点乔衡比身体原主还要清楚百倍。 乔衡甚至可以很坦然的说, 自己的武功比不上他, 这一点没什么不可承认的,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论武功内力, 在众多江湖豪客中均属上流, 但还算不上真正的绝顶高手。郭嵩阳曾言“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绝不怪你, 而且还会引以为傲”,然而这句话对于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他来说, 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而乔衡接手这具身体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他唯一能作为杀手锏的武功, 不过是半部《独孤九剑》。 昔年独孤求败能够“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草木竹石均可为剑”,上官金虹同样做得到;独孤九剑讲究无招胜有招, 上官金虹同样懂得这个道理。你看他如今双手空无一物,一袭黄衫在身, 身无任何兵器, 只因以他如今的武功境界, 有无武器傍身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然而真正了解上官金虹的人才会知道,他的危险, 不在于他身负什么武功,使用什么兵器,而在于他本人。 他说起话来, 不论语气多和善,总给人一种目空一切却又让人觉得万分理所当然的感觉。 对于这种人你最好顺着他的心意走,否则最后不快活的人一定是不会是他,而只会是你自己。 可是,乔衡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维持心情平稳。 双睫开阖间,乔衡眼里那点仅剩的伪装出来对陌生人的友好,已褪得干干净净。 他这种平平淡淡的近乎铁石心肠的神情,如果被江湖中那位英年早逝的黑袍剑客郭嵩阳见了,定是不会感到陌生。如今这个坐在书肆中的年轻人,当年被《兵器谱》上排名第四的崇阳铁剑直指要害时,就是如此的无动于衷。 深究下去的话,他展现出来的这种漠视,其实与郭嵩阳当时所见的那种冰冷既相同又有所不同。现在的他,已不是当初郭嵩阳见到的那个犹带青涩的年轻人了。 乔衡不再说什么,浑身上下却淋漓尽致的表达着,他对上官金虹那句话的不以为然。他低下头,开始继续阅览自己的手中的书籍。 “好,很好。” 自上官金虹成名以来,已经很少有人敢这样面对他了。 这话听起来是如此的狂傲,甚至带点可笑,然而这是事实,实话总是要刺耳些的。 他说你不是一个“人”,你就绝不是个“人”。他说你是条狗,你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当条狗。 就算他要你把自己的妻子带出来供人赏玩,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敢拒绝他呢?上一个得到他这个命令的人,笑着把自己的妻子让了出来。 连当朝皇帝都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上官金虹做到了。 就因为他的确能做到这个地步,所以江湖中没有人可以嘲笑得出来。他的话一点也不可笑,而是可怖。 上官金虹负着双手,笑了笑,就像是在赞赏年轻人的勇敢一样。 然后下一刻,他的右手已经扼在了乔衡的颈间。 乔衡正准备翻页的手停了下来,他从容的把书合上。 上官金虹一只手仍然负在身后,他扼住乔衡咽喉的手是如此稳,不见一丝颤抖。他强迫乔衡抬起头来,说:“记住了,你姓上官,单名一个飞字。” “如今你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上官金虹称得上是亲和的说:“为父这次真的很生气,为了你为父连与小李探花的约战都推迟了下去。”但他扼住乔衡颈部的动作,让他的语气变得毫无说服力。 不过他说的可是大实话。 当日乔衡从棺材里出来一走了之,但四个脚夫可没办法像他那样走人,他们拿了那个陌生人整整四两银子,如果那个江湖人事后突然出现,问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他们该怎么回答?于是他们在乔衡离开之后,又灰溜溜的回到了破庙里,咬咬牙,干脆抬着那具空棺去找那位上官老爷了。 适时,如云客栈中宾客满席,上官金虹与李寻欢之间的交手一触即发。小说中本该在这时抬到他面前的,装着上官飞尸体的棺材,在乔衡到来后,变成了一具空棺,棺材中只剩下一块乔衡不慎遗漏下的玉佩。这具空棺起到的作用好得难以想象,很多时候,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才是最可怕的。 卡在颈间的手逐渐缩紧,乔衡不怒反笑:“这与我何干?” 上官金虹的手正好能触到乔衡颈间的伤痕,他的眼神一暗,然后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说:“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下,还不如就这样让我杀了你。” 说完,他终于松开了手指,视线在乔衡咽喉部位的疤痕上多停留了一瞬。 充足的空气毫无阻碍的涌入乔衡的肺部,乔衡却是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上官金虹看了他一会儿,缓缓侧过身,像是准备离开。 “吕总管。”上官金虹突然唤道。 他的话音刚落下,他的身侧就出现了一个人,他的身材看起来未免太过有福气了一些,面上一团和气,然而没人敢因此轻视他的武功。除了上官金虹,没认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没人知道他之前在什么地方躲藏着。 像他这样跟在上官金虹身边的人永远不在少数。 他需要他们时,他们就是人。他不需要他们时,他们就是鬼魂。 而鬼魂是不能被人看见的。 上官金虹说:“看顾着点少帮主,带他回去。” 吕总管和和气气地应了一声是。 上官金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肆。 乔衡不知道他要去哪,但他知道,上官金虹此时的心情一定不好。因为上官金虹想知道自己儿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伤了他儿子。他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保护好,这无异于扇在一生顺遂的上官金虹脸上的一巴掌,既响又狠,还扇得漂亮。 原本见到乔衡时,这一切疑问都能得到答案。但谁让乔衡“失忆”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乔衡突然觉得有些想笑,他也的确笑出来了。他边笑边咳嗽,这让他仍在疼痛的喉咙更加不舒服了,但他实在忍不住。 有的人笑起来,是先从眼睛里开始笑,笑意如春风拂岸、涟漪渐起般一点点蔓延到眉梢唇角。而有的人笑起来,面带笑意,却浸不到眼里。 吕总管依然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当乔衡跟着吕总管回到帮派内时,上官金虹还没有回来。在上官金虹看来,人生了双腿就是用来走路的,他从不坐马车,更不骑马。没有什么人、什么事需要他纡尊降贵的赶时间,更没有什么人有那个胆量和能力,能够拦下他的脚步,于是对他来说,走着回去,与坐马车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林仙儿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像她这样的美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成为他人的座上宾,因此她此时出现在天下第一大帮内,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理解。 一场雨水不期而至,淅淅沥沥的雨珠打在林仙儿身上,雨势并不大,但在雨中站得久了,足以打湿人的衣裳。她向着前方的一座八角亭小跑去,只是八角亭里已经有人了。 那是一个背对着林仙儿而立的年轻人,他一手搭在栏杆上,不知在看着什么。 林仙儿眼神一变,随即在八角亭外停下了脚步,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身上愈发湿漉。她站在亭外,轻柔地说:“请问,我可以进来躲雨吗?” 乔衡转过身,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身体原主有那样一个威仪又说一不二的父亲,生长在这样一个规矩森严的大帮派内,他这短暂的一生的记忆,枯燥而又乏味。唯一鲜活的记忆,居然全是这个女子的身影。 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如他父亲那样毫无感情波动。这是一种每次遇到,都让林仙儿感到万分难堪的眼神。 林仙儿没有步入八角亭中,就像是他不开口让她进去,她就不好意思进去一样。雪白的纱衣罩身,她就这样站在滴滴答答的雨水中,然而美人就是满身狼狈也还是美人,无论何时都让人感到纯洁又令人疼惜。 鲜少有男人能够放任这样一个可怜而可爱的美人,站在冰冷的雨水中。不过林仙儿又要失望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咬了咬唇,精致的脸庞上有一种憔悴的风情。 乔衡向她轻颔首,说:“日安,上官夫人。” 帮内根本没有这一号人物存在,这句平平如常的话,让林仙儿的身体僵住了,因为她听得出,这是在嘲讽。她的身子似是在雨水中摇摇欲坠,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脆弱地说:“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在骂我。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上官帮主这样的人,谁能违抗他说的话呢?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总是能把一切过错推卸到另一个男人身上,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是如此的了解他。然而对面的年轻人,既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露出对父亲的愤怒,更没有对自己的怜惜。 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哭晕在厕所里。我的信用力何在,捶地 这一卷是用来让主角向上官金虹取经的,学习如何当一个天老二地老三,自己才是no.1的大反派。当然,上官金虹最后的死法就不用学了,身为反派居然敢在那儿磨叽半天,你看看,最后被主角李寻欢给反杀了吧,真是再标准不过的反派死法,我们坚决不学【手动拜拜。 没看过原著也不要紧,这卷不会太长哒 ps:昨天晋江的评论系统有点抽,我会在这两天把它们回复完哒 pps:么么哒爱你们,感谢大家扔的炸弹,每人送上一个暖暖的拥抱 酒倾半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2:42:56 小辛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04:32:15 一页长安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9:03:51 临渊羡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7:42:11 飞流将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4:13:52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3:41:33 一只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3:10:13 陌陌一夏qq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1:09:35 曲水与流觞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0:32:43 阿针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10:01:07 木子煎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09:51:41 仰望天空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01-26 09:29:17 木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08:53:30 三生石为证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08:41:36 三生石为证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08:41:29 17402266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08:37:10 子修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00:48:38 宛溢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6 00:09:28 阿林啊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5 23:56:04 75、小李飞刀(三) 不知为什么, 林仙儿突然又觉得这双眼睛, 一点也不像上官金虹了。 有那么一瞬间, 她想到的是李寻欢的眼睛。 李寻欢如今已三四十岁了,他的眼角不可避免的多出了一些细密却微浅的皱纹,不过这分毫不减他的魅力, 反而更添三分成熟的风采。只是, 从年龄上来说,他真的算不上稚嫩了。但是他的双眼始终是年轻的, 柔软得仿佛一潭碧水,与初夏抽芽的柳条般, 温柔又充满惬意的活力。 而对面的年轻人,他的眼睛却如深谷中的一滩死水, 沧桑到困顿乏力。 这是两双截然相反的眼睛, 但她却奇异的觉得它们是如此的相似。 林仙儿的脸上仍旧挂着那种虚弱的微笑,她盈盈站立在亭外淅淅沥沥的雨水中, 整个人有如一朵水中白莲般亭亭净植。她说:“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名满江湖的小李探花?” 小李飞刀在江湖上闻名遐迩, 江湖上有哪个年轻人, 不曾在暗地里偷偷的拿自己与他做过比较。 乔衡的眼神终于波动了一下, 林仙儿稍微放松。 乔衡说:“他与我是不同的。” 这可是世界的主角,仅仅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他嫉妒到发狂。 年轻人总是这样, 你说他根本不配与某人做比较时,他会开始恼怒,然而当你真拿他与另一人比较时, 他们又开始不悦了。林仙儿太过了然,心中不以为意。 她仿佛会说话的眸子里,似是透露出丝丝犹豫,她一抬起裙角,迈进了亭中。 待走近了,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在他的脖子上拂过。那是一道不及一寸长,竖直而立,颜色比肤色略浅的伤痕。 她的眼神一滞。 乔衡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总是要避嫌的。” 正处于知慕少艾年纪的儿子,与父亲衣衫湿漉、貌美如花的情人在雨中/共处一亭,彼此年龄相仿,又是旧日相识,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攻讦理由。 乔衡一向是小心谨慎惯了,就算是要改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况且身体原主的死亡,还说不清到底与林仙儿有没有关系。 本就不愿意与林仙儿独处的他,在林仙儿走进小亭中后,没有多做迟疑,当下就大步迈出了小亭。 一向被他人追逐爱慕的林仙儿,何曾遇到这种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状况,就是李寻欢也只是不为她所动,而不会见之即走。林仙儿脸上完美的笑容,看上去有那么一分不自然。 然而这时候,乔衡已经步入了雨幕中。 林仙儿攥着手中的帕子,紧紧的不愿松开。 …… 深夜,房间里烛火莹莹。 乔衡的身前放着一碗药汤。他一回到帮内,吕管家就为他请来了帮内最好的大夫,为他诊脉看伤,其实这些事情他自己就能做了,甚至能做得更好。他给大夫看了看自己之前一直用着的方子,形式性的让大夫检查了一下,就依旧用他为自己开得药方了。 桌子上还摆着一面铜镜,他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颈间那道呈竖直状的剑痕。说实话,伤在这种微妙的位置,太显眼了。他在金钱帮的这段日子,见到他的人,往往都会隐晦的看一眼他脖子上的伤痕。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不过如果现在再用易容药膏遮掩住剑痕的话,太有掩耳盗铃的意思,想了想,乔衡也就放任自流了。 随着烛光的跳跃,镜中的人影也忽明忽暗。 镜中倒映出的这具身体,是如此的年轻,正处于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年轻到即使称他为少年人也不会他出格。 身体的原主是金钱帮的少帮主。金钱帮,何其鄙俗的名字,可又有谁能否认金钱的魔力?这不是庸俗,这是直白,从帮派的名字开始,就掺杂着金属特有的酷寒,从名字里就沾着血腥,从名字里就透着对人性的考验与蔑视,一如金钱帮在众多武林人眼前营造出来的形象。 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他,可想而知会磨砺出怎样坚韧的心性。 而在武功方面上,或许他将将能达到挤进《兵器谱》的层次,但是偌大江湖中习武之人数不胜数,真正能榜上有名者又有多少呢?放眼全江湖,不过寥寥之数,有如沧海一粟。 那么,这样一个本应万事无忧的青年,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明明只要“他”的生父上官金虹一日不倒,即使他毫无武功,他也可永远安枕无忧,如骄阳一般前途无量。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源于一个滑稽又充满了讽刺意义的误会。 江湖人皆知上官金虹身边养了一把“刀”,一把专为他杀人的“刀”。那把“刀”的名字叫做荆无命,那是一个有如影子般跟在上官金虹身后的青年,他是上官金虹培养起来的最出色的打手,是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的杀人工具。 这样一个为了自己的命令,能够毫不犹豫的舍去自己的性命的左右手,上官金虹无疑是极其看中的,看重到能让上官金虹心甘情愿的把武功奥秘传授给荆无命。 身体原主才是上官金虹真正的儿子,但他却没有被父亲亲自传授武功;明明他才是上官金虹的儿子,被父亲视为左右手的人却不是自己;明明他才是父亲的儿子,但日夜伴随在上官金虹身边、并得到上官金虹细心照料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对待,没有人会高兴,身体原主同样不会例外。 然而要是仅仅如此,那一切就简单了,他或许会嫉妒,或不甘,不过也就这样了。但是,如果在被这样对待了十几年后,再在这上面加点似是而非的谰言作为佐料呢? ——那不是你父亲的左右手,那是你父亲最宠爱的私生子!你的母亲不是自然死亡,是被对方的母亲活生生气死的!上官金虹知道,荆无命知道,不知道这些事的只有你自己。 一切嫉妒与不甘,最终化为浓浓的绝望。 他趁着荆无命左臂被废时,前去刺杀他,荆无命练得是左手剑,此时不杀更待何时?他没想到的是,荆无命的右手剑练得比左手还要好——他不知道,一手培养出荆无命的上官金虹同样不知道。 于是他死了。 死于父亲的“刀”,更死于谎言,死于绝望。 至于他为什么会认为荆无命是父亲的私生子,没人知道。人们对于自己不喜爱、不想面对的事情,总会下意识的逃避。乔衡接收到的关于这件事情的记忆,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 虽然记忆中林仙儿也曾在里面挑拨离间过他与荆无命的关系,但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喜欢看她的男人们因她一个眼神、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而争风,也许她只是单纯的想看他与荆无命大打出手,并无更深远的阴谋也说不准。 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认知,真实的原因,除了始作俑者,怕是已经没人知道了。 乔衡端起瓷碗,仰起头将里面的药全部喝下。 他擦掉嘴边的药渍,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人影,准确点来说,是镜中人的眼睛。 当林仙儿说他的眼睛让她想起一个人时,他几乎以为她会说荆无命,然而她说的是李寻欢。 ……怎么会有人觉得他这双眼睛,与李寻欢相似呢? 这大概会是他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 郊外,道旁,茶肆。 尘土飞扬间,一行骑着马举着镖旗的人路经茶肆。 镖头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朗声道:“大家到这里歇歇脚吧!”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停了下来。 镖头当先走进茶肆,说是茶肆,其实不过是一个四面无墙、用木杆支撑着茅草的棚子罢了。他扫视了一圈茶肆的环境,只见茶肆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那是一个眉目秀丽,约莫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子,身着一件灰衣,她似是在为来了这么多陌生人感到有些不安。她手中拿着一个茶杯,桌子旁倚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双目无神,看东西时,眼睛似乎总是慢半拍。 镖头心想,这居然是一个盲女。一个瞎子而已,不值得多在意。 他走到茶肆老板面前,把一两银子拍在桌子上,说:“老丈,麻烦给我这一行兄弟每人上一壶好茶!”这简陋的茶棚里能有什么好茶,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这样说起来总归要好听些。 “好嘞!各位客官先歇着,我这就去泡茶。” 镖局中的一行人纷纷坐下,彼此间聊聊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走完这趟镖,回去后如何向家里人吹吹牛,再给家里婆娘孩子添件新衣什么的。 这个小小的茶棚里,一时间竟有几分热火朝天之相。 突然间,一切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茶肆外又多出了一行人,他们各个身着黄衣,呈包围之势,把这个既小又破的茶肆给围了起来。可怕的是,如果不是看到了来者身影,镖局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他们的到来。 这等敛息术、轻功,绝不是普通的拦路劫匪。镖头心中警惕,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镖头站了起来,抱拳说:“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各位是哪条道上的兄弟?” 对方的人,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一样,没有任何人回话。 镖头观察着外面的黄衣人,其中有四五人的黄色衣衫上绣着金边,头上还带着一副一模一样的斗笠,大概是这里面的领头人。 一个名字从心中划过,他的心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显然,像他这样想到什么的不止他一人。一时间,在座这么多人,居然没一个人敢开口再说什么,鸦雀无声。 一个黄衣绣金边、头戴笠帽的人,从外面那一行人中走了出来。他一步步走进茶棚里,他的斗笠与其他几人一样,都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相貌,不过观其身量,以及手部、颈部裸/露出来的皮肤,他的年纪应该不算大。 乔衡打量了一遍茶肆里的每个人,略过了已经瑟瑟发抖着躲在桌子底下的茶肆老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察觉到气氛不对,有些忐忑的盲女身上。 他走到她的桌旁,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带点疑惑与紧张地“看”向他。 乔衡拿起了桌子旁的竹竿。 镖头的心高高提了起来,镖头能混到如今的地步,凭借的就是自己引以为豪的耳力,但他却注意到对方的这个动作做起来居然是没有声音的!竹竿被拿起来的声音,衣袖摩擦声,竹子划过空气时那种微不可查的风声,统统没有。这是何等的操控力,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乔衡拿着竹子,无声的快速刺向盲女的眼睛,动作是那般的迅捷。 在竹竿即将刺穿盲女眼睛时,他的手毫无预兆的停住了。盲女若在此时眨一下眼,睫毛必然会触碰到竹竿。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盲女没有眨眼,更没有发现近在眼前的危险。 乔衡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竹子重新放好。 镖头的心非但没有随之落下,反而几乎蹦出嗓子眼。 金钱帮!真的是金钱帮!一不杀儿童,二不杀不懂武艺之人的金钱帮!虽然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两条准则是多么的可笑,金钱帮灭人满门时可从不考虑这两条准则,但有时候,他们又是在真真切切的奉行着这两条准则,越发让人觉得金钱帮深不可测,不可捉摸。 乔衡侧过身,眼神轻飘飘落在了外面的一个同样戴着斗笠的黄衣人身上。 那人手中握着一大把铜钱,他的手一抖,破空声响起,在内力的精妙控制下,镖局的每个人的头上都多出了一枚铜钱。这个场景本该是有些可笑的,但镖局中的每个人,都在铜钱落在他们头顶上的那一刻面如死灰。 他们头顶上的正是名声传遍江湖的夺命铜钱。 铜钱落地,人头落地。 铜钱在,命就在。 镖局中的一行人,一个个都如提线木偶般,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头顶上的铜钱掉落在地。 乔衡对着盲女随和地道了一声:“打扰了。”然后他在盲女的对面侧坐了下来,一只胳膊放在桌面上。 自从上一个世界结束以来,他一直没有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论做什么都心带阑珊。有时候,他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悄然绽放的一枝花,就能不声不响地专注看上数个时辰。他觉得自己正在一片迷雾中,找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答案,一日找不到这个答案,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上官金虹是个功利性极强的人,由他一手创立的金钱帮从不养废人,即使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会例外。所以,他出现在了这个破旧又简陋的茶肆里。坐在窗边看花开花落,与坐在茶肆里看尘埃起伏,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乔衡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着。 他衣服下摆处的金色花纹精致又繁复,虽然这衣衫为了习武之人活动方便,缩袖收腰,绝不带一丝累赘的布料,然而金与黄本就是这世间最璀璨的颜色,即便他什么都不说,自他坐下后更是没有任何动作,几乎让人以为那是一座被华贵绮丽的衣物包裹住的神像。他们是一样的缺乏生气,又一样的宁定安详,至于内里如何,不彻底摧毁煌煌的表象,谁又知道? 另一个带着斗笠的黄衣人也走进茶肆,彬彬有礼的对着众人说:“我们的规矩,想必各位都清楚,那么我也就不多费口舌浪费大家的功夫了。不过还望在座的诸位英雄好汉放心,只要各位能守规矩,我们定会保证各位的安全。各位的镖里,正好有我们需要的某件事物,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大家应该是还是懂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还是不要见血为妙,各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镖头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容,硬挤出声音:“大侠说的对。” 黄衣人的视线看过每一个人,像是在挨个征求他们的意见。 被他的视线扫过的人,纷纷僵着脸开口赞同。当他的眼神落到最后一人身上时,那人颤着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当啷。 一声清脆的铜钱落地声响起。 那人脸色煞白,磕磕绊绊地辩解:“这……这是意外,求……求大侠再给我一次机会!” 黄衣人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铜钱,说:“对不住了,我们的规矩各位都知道,做人总要守规矩的。不过你放心,我们规矩摆在这里,你也不会白死。你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比如报复仇敌,又或是安置妻儿,我们金钱帮都可以代为完成。” 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 那人求助的目光扫向他的同伴,镖头眼神飘移了一下,然后死死地闭上了眼睛,权当没有看到自己的同伴看过来的视线。 说出来或许很难让人相信,如果要问在场这么多人里面,谁最能理解这人的心情,大概非乔衡莫属了。 你以为你与兄弟能够为彼此两肋插刀,然而真正这样想的,只有你自己。你以为你与朋友能够为对方赴汤蹈火,然而真正这样认为的,还是只有你。 靠山山倒,靠水水涸。 从始至终,一个人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乔衡无声的对自己说道。 那人无望地看着黄衣人,他紧紧地咬着牙说:“我……我要……” 黄衣人摆出认真倾听的架势。 那人涕泗横流的咒骂道:“我!草!你!妈!你他/妈/的凭什么让我死就死!你算个什么东西!” 黄衣人愣了一下,倒也没动怒。他问:“我觉得,你可以改一个心愿。” 那人大喘着气,恐惧又愤怒地瞪视着黄衣人。 黄衣人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地上多了一个骨碌滚动的头颅。黄衣人把不知何时抽/出的刀插回刀鞘,他说:“不好意思,家母已逝多年,要找他老人家,只有这个方法了。所以说,这最后一个心愿,还是想清楚了再说比较好。” 那颗脑袋滚到了乔衡脚下,那双满布着仇恨与不敢置信的眼睛,对视上了乔衡的双眼。然后这尊金贵的雕像终于动了,他抬起手,轻轻压了一下笠帽的边沿,隔开了彼此的视线。 茶肆里的对话,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盲女怎么可能会听不到、闻不到。身体的缺陷逼迫着盲人比常人更加敏感,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眼泪盈满了双眼,却不敢让泪水掉下来,因为她知道这一切的主导者之一,就坐在她对面。 但她同样不知道的是,那个不知名不知姓的年轻人,在久远的过去中,也曾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濯污扬清,也是一个信奉“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阨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这等儒家之言的人。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满心豪气,一心认同“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然而现在坐于盲女对面的乔衡,在她的感知中,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对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会笑会怒,对人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但早已心冷似铁,麻木不仁。 如果不是这样,他如何才能做到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  唔嗯,算是过渡章 啊啊啊收到好多评论,还有好多好多长评,好开森,等我挨个回复,么么哒 ps:谢谢小天使们的炸弹,感谢投喂~\(≧▽≦)/~ 慕昕寒 在专栏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8 23:37:52 阿林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3:18:36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3:25:09 t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5:06:17 仰望天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6:23:21 剑胆琴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7:02:54 羊肉串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7:04:26 陌陌一夏qq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7:25:30 临渊羡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7:45:47 酒倾半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9:07:33 寒声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19:56:17 一页长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21:30:15 1740226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7 22:47:48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8 10:55:49 就是来看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8 11:48:29 冰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8 16:13:28 一页长安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1-28 23:23:21 切西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29 11:29:01 有所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1-30 02:09:41 18985654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2-02 16:11:02 冰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2-02 20:41:01 16761471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2-03 20:37:13 76、小李飞刀(四) 乔衡不知道盲女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就算知道了, 大概也不会太在意。只是一个“无动于衷”的评价, 比起他记忆中听过的那些污言脏语,他几乎都能把这当做赞赏收下了。 盲女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动了乔衡。 镖头睁开眼, 看着地上那颗头颅心中发苦, 这趟镖刚开始就出师不利,先不说这批货物还能不能保住, 只说他带出来的这批小伙子,如今已经折进去一人了, 这让他回去后该如何向对方父母交代! 他顺着那颗头颅向着它旁边的青年看去,他一进来后就坐桌旁, 不再说话, 也不曾参与警戒,更不曾参与搜查镖物。他的年龄在金钱帮这一行人算得上最小的那一行列了, 但他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坐着,他的同行人却无人对他产生挑剔不满。 这家伙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明白了这一点, 他再不敢看向乔衡, 唯恐自己惹怒他, 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金钱帮行动很快,当他们从镖局这次的货物里取走他们想要的东西后, 之前那个斩下他人头颅的黄衣人,笑着拱手道:“有劳各位配合,不打扰各位用茶了。” 镖头僵硬地笑着。 当金钱帮的人撤走后, 镖局的人几乎瘫软在地。 镖头的面色忽然一变,他看向盲女坐着的那一桌。 那人没走! 镖头小心地问:“不知少侠还有什么事吩咐?” 乔衡抬头看向他,说:“你们怕我?” 镖头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赔笑道:“少侠说笑了。” 可是他这副小心翼翼的作态,岂不是正好变相回答了乔衡的问题。 乔衡看着镖头。 杀人的不是他,负责搜检镖物的也不是他,但他们依然在害怕他、畏惧他。 为什么? 因为他穿着这身衣服,因为他的身份,因为这具不属于他的躯体! 过了一会儿——或许只有短短一瞬间,又或许足足有一刻钟,镖头终于得到了一声对他来说无异于恩赐的回复:“你们都走吧。” 他都这样说了,他们哪有不离开的道理?再留到这里,万一金钱帮的人再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镖局的人走了,乔衡低下头,看着仍然躺在地上的那颗头颅,说:“他们走得倒是干脆,你的好兄弟们却忘了你。” 他站起身来,衣袂拂动间,绣着的金线反射着零星的光芒,如流金般绚烂。 他来到茶寮外,有一人已在外面候他多时。 乔衡未出来之前,外面明明空无一人,但当他刚刚踏出这间粗陋的茶棚时,吕总管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现在还处于“失忆状态”,身为父亲的上官金虹派个人过来照看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当然,这样做或许同样是在防止他突然再来个“失踪”什么的,不管是有意的非自愿的,对于专/制的上官金虹来说,都不是一件乐于见到的事情。 吕总管面上含笑:“少帮主,我们该回去了。帮主说,您回去的时候,记得先过去找他。” 乔衡自无不应。 …… 林仙儿上次在乔衡那里没有讨到好,她几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就连毫不受她蛊惑的李寻欢,也会与她似真似假的调笑几句。然而乔衡对她的态度,比之上官金虹对她还要冷淡。 可是,他曾经对她是那般的爱慕。他迷恋着她,会因她多看他一眼而微笑,回因她与他多说一句话而满足。他们之间有着最亲密的记忆,毫无间隔、最赤诚以待的相处。 而今的疏离,曾经的甜美,两者的对比是如此鲜明。 在林仙儿得知这位少帮主失忆的事情后,她在心中道了一声原来如此。她在失去旧日记忆的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对她如何亲近的起来? 她对他再次产生了兴致。 林仙儿真的很美,美到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这世上技艺最高超的画师做出来的一幅画。 当她迈着款款的步子,从上官金虹所在的大堂里走出来时,正好迎面碰上了乔衡。 她没有说话,只是侧开了身子,为他让出了道路。她的双目一如既往的清亮,却又隐含着千言万语,目送着与她擦肩而过的乔衡走进大堂。 然而即使乔衡一眼都没有看向她,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她甚至就这样站在原地,似是准备就这样一直呆在这里,等候他出来一样。 时值黄昏,大堂里光线很暗。 上官金虹坐在椅子上,右腿叠在左腿上。他的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烟斗,点点火星在阴暗中亮起。 这支烟斗本不属于他,它的真正主人属于《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但是在天机老人死后,烟斗就属于上官金虹。 这是他的战利品。 如星子般的火光忽然熄灭了。 “她很美对吗?”上官金虹问道。 他没有明确指出这个“她”是谁,但乔衡知道,“她”指的是林仙儿。 “的确很美。” “对,她很美。美到见过她的男人,都想要迫不及待的和她上床。你上过她,荆无命上过她,《兵器谱》上的大部分男人都上过她。”这话说得极其不留情面,但事实的确如此。 上官金虹笑了,他笑的时候比起他不笑的时候更可怖,更让人心生畏惧。他说:“我也上过她。” 如此明目张胆的谈论一个女子的私生活,已经够让人觉得尴尬的了,然而更令人无颜面对的是,父子两人居然都与同一个人发生过性/关系。这足以令人无地自容到恨不得夺门而逃的谈话内容,上官金虹说的却是如此自然。 “美到你头脑发昏,不自量力的去与荆无命争风吃醋。失去理智,为了一句不知何人传出的挑拨之言置生命不顾。” 听到他这样说,乔衡立即明白过来,上官金虹是知道身体原主与荆无命之间的矛盾了。他有些想知道,当上官金虹得知荆无命欺骗了所有人,右手剑练得比左手还好时,上官金虹的心情是如何的。可问题是,他现在还在“失忆”中,什么都不方便提问。于是,他只管听着,一言不发,当什么都听不懂就是了。 上官金虹把旱烟往桌子上一磕,倒出了烟斗里化成灰烬的残渣。 “你这性子失忆不失忆都差不多了,我竟是差点忘了你把什么都忘了,我说这么多,你都听不懂。”然后他一抬手,“如果你是想再一次重申你不叫做上官飞,那么你可以不用说话了。” 听他这样说,乔衡还真就一个字都再没出声。 上官金虹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 他知道林仙儿还等在外面没有离开,他说:“你进来吧。” 这句话音量不高不低,然而它却穿透墙壁,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林仙儿耳边。 林仙儿莲步轻移,推开房门,跨过门槛走进堂内。 上官金虹对着站在门口的她说:“过来。” 林仙儿看了看站在正中央的乔衡,又看了看坐在上位的上官金虹,她乳燕投林般来到上官金虹面前。她坐在他腿上,依偎在他怀中,就好像之前那个在乔衡未走进房间时,对他欲语还休的人不是她一样。 上官金虹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低头看向她。他的双眼一直都在看着乔衡,然而乔衡的视线却一直都落在前方的地面上,仿佛视周遭一切都若无物。 上官金虹又说:“我不是让你到我这来,我是让你到他那里。”这话是对林仙儿说的。 林仙儿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上官金虹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没有动作,上官金虹低下头,与她对视,他的视线是如此的冰冷无情。他重复道:“到他那里去。” 乔衡皱了皱眉,说:“如果上官帮主没有什么要事,容我暂且离开。” 上官金虹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对林仙儿说:“服侍他坐下。” 林仙儿的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她来到乔衡身旁,说:“何必惹你父亲生气呢?”她想要挽起乔衡的手臂,乔衡却不愿她碰自己,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触碰,自己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林仙儿觉得今天的上官金虹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心中提高了警惕。 上官金虹继续对林仙儿说:“我记得你很喜欢男人为你争风,那么来吧,去伺候他,争取让我嫉妒到发狂,如果你做得到,你也有资本放言‘武林中的第一高手都为我倾倒,为我如痴如狂’了不是吗?去吧。” 上官金虹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二,但天机老人已死于他手,如今他就是当今的天下第一! 他的确在原著中死于李寻欢之手,可就连李寻欢都曾直言“他的确有很多机会能杀我,他甚至可以令我根本无法还手,可是他却故意将机会错过了”,他死在自己的傲慢手中,是他的自负杀死了他。 只要他还未死,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高手! 然后他又对着乔衡说:“你不是喜欢她吗?她现在是你的了,有我在,谁都无法抢走她,你可以尽情享受了。” 乔衡说:“然而我根本不认识她。” 上官金虹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什么都不记得才好啊,我正好可以重新教导你,这次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你要知道,金钱是工具,女人同样不过是一件工具。” 他的儿子被人伤到要害,痊愈后却失忆了。 上官金虹是一个自负又独/裁的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不管使出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他总能知道。 那一天,当那具空棺送到他面前时,李寻欢也在场。在李寻欢明白过来,这具棺材里原本装着谁的时候,他眼神微变。 从那个时候起,上官金虹就知道李寻欢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于是,在上官金虹得知乔衡失忆后,直接找上了李寻欢。 李寻欢说:“是你自己杀死了他。” 上官金虹看得出来,李寻欢知道到底是伤了他的儿子,但他居然从李寻欢嘴里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若是旁人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说不定早已大发雷霆。但上官金虹没有,仍然穿着那身金色衣衫的他,整个人都像是由黄金铸成,他是那么的镇定冷静。 上官金虹:“你应该知道我到底想听些什么。” 李寻欢在暗中目睹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他说:“他死在了荆无命手中。”这句话与他刚开始说的有些矛盾,但他的神情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不可能。”上官金虹说。荆无命惯用左手,但他的左臂却已经废了。这柄由他培养起来的刀,已经成了一把废刀。 “你抛弃了你眼中的废物,却不知道他的右手剑比他的左手剑练得更毒、更准、更快、更狠!” 李寻欢的眼神是柔和而哀伤的,他又说:“绝望是能逼疯一个人的,你的儿子,至死都以为荆无命是你的私生子,至死都在为自己没能得到你传授武功而不甘。” 一开始时被李寻欢指责是他自己杀了自己儿子的时候,上官金虹没有为此动怒,更没有辩解,这个时候他却张开了口,一字一顿地说:“那是因为我爱他。” “你当然爱他,人皆有爱子之心。”李寻欢叹了一口气,他曾对人说过,荆无命自见到上官金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如何称得上是活着呢?一个父亲,要残忍到何种地步,才能冷酷无情的这样扼杀自己的孩子,所以你不忍心对自己的儿子也这样做,有一个荆无命就足够了。只是,一个人的心若是被野心占据了,那他在其他事情上往往就会疏忽了,继而一错再错。”李寻欢说,“是你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上官金虹笑得森然,说:“不,有一点你说错了,他还活着。” 李寻欢:“可是你依旧不开心,我想他现在的状态一定不太好。” 哈…… 他失忆了! 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他忘记了自己的姓氏,抛弃了自己的名字,更不承认自己这个父亲! 上官金虹的心底满是怒火,但他隐藏得很好。 他看着没有动作的林仙儿,说:“你可以开始了。” 林仙儿期盼地望着乔衡,像是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围。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在阵阵发凉,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笼络了上官金虹这个男人的心时,事实却证明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幻觉。 乔衡看向上官金虹,再一次说:“上官帮主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吩咐,如果没有,恕在下无法奉陪了。” 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然而还未等他的身体离开椅座,就感到腰脊处一阵酸麻,腰部失去力气,再也站不起来。 刚用了一记隔空点穴的上官金虹说:“我儿,你急什么。” 乔衡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慢慢睁开,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空虚无物。 林仙儿跪在乔衡脚边,脸色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惊魂未定。她娇柔的手抚上他的腿,脸贴近他的腹部。 她是迷人的,她的身躯是完美的,就这一双手,普天下,你很难找得出比这更肌骨匀称的手了。这一双手放在身上,她又摆出这样一副柔顺的姿态,不知多少男人能为她神魂颠倒。 然而这样一个尤物,他曾与自己相知相恋,在自己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又与自己的生父颠鸾倒凤,现在竟然又受自己父亲的命令,前来服侍自己,而她也乖巧的听从了。 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羞辱,有人会不知所措,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示威,千人有千种想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难堪。只要这个人不是真正的色胆包天之徒,但凡这个人还有一点理智,他都不会视之为理所当然。即使这个女子再我见犹怜,都无法掩盖这种感觉,这种尴尬足以浇灭一切火热。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身体原主,只怕他已经羞愤交加,怒极攻心,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林仙儿的声音婉转若兮:“你在看什么?你为什么不看我?” 她的话就像是一把手,猖狂的把乔衡置身事外、自我封闭的意识空间强行撕裂开来,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可是乔衡仍然什么动作都没有。 上官金虹面无表情。 乔衡的意识似是与身躯剥离开来,以一种旁观的角度感受着这一切。 然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搭在了林仙儿纤细的脖子上。 林仙儿蹭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在注意到他的神情时,浑身如坠冰窟。那是一种她以前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高高在上,洞穿一切,漠视一切。 乔衡猛地收紧手指,果决,迅速。 林仙儿生死不明的倒在了地上。 乔衡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次没再发生任何意外。他向上官金虹一拱手,转身就要向房间外走去。 上官金虹端坐在上位,没有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冒泡啦~\\(≧▽≦)/~ 上一章的评论都看啦,不过还没来得及回复,我抽时间把它们回复完 ps:每人一个爱的抱抱,再附赠一个爱的么么哒,感谢大家的炸弹! 木叶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酒倾半壶扔了1个地雷 提香夫人扔了1个地雷 临渊羡鱼扔了1个地雷 17402266扔了1个地雷 陌陌一夏qq扔了1个地雷 ts扔了1个手榴弹 寒声碎扔了1个地雷 给我两朵花扔了1个地雷 霜降扔了1个地雷 文瑟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一页长安扔了1个地雷 剑胆琴心扔了1个地雷 我只想静静扔了1个地雷 17402266扔了1个地雷 青青子衿扔了1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1个地雷 展颜如夕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地雷 临渊扔了1个火箭炮 大只的鲲鹏扔了1个地雷 下西楼扔了1个地雷 下西楼扔了1个地雷 临渊扔了1个地雷 19093037扔了1个地雷 冰风扔了1个地雷 目标星际扔了1个地雷 苏辰繁扔了1个地雷 音雅扔了1个手榴弹 77、小李飞刀(五) 乔衡准备离开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一袭纯洁白裙的林仙儿昏死在地, 裙摆如花瓣般铺散她身后, 容颜苍白脆弱。但是引人注目的是, 她的下/身处沾染着少许红意,似是不知从哪沾染上的血迹。 这是正巧癸水来了? 不过这好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不欲多生是非,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声吵嚷的事情, 于是他的脚步仅是这么一顿,就径自走出了房间。 夜间, 乔衡正等着喝完药休息,只是前去煎药的小丫鬟一直没有过来。又过了半刻钟, 小丫鬟这才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乔衡先是喝完药,然后问道:“怎么了?遇上了什么事这才耽搁了时辰?” 小丫鬟先是小心地觑了他一眼, 见他面上没有动怒的迹象, 这才回答:“奴婢刚得知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乔衡耐着性子, 温声说道:“有何不可说的?连你都能知道的事情,又有什么秘密可言。” 仔细翻一翻原主的记忆, 就会发现上官金虹可以说是从不对他隐瞒什么帮内的重要消息, 各种江湖隐秘对他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要是重要消息, 他从上官金虹那里就可以知道。 小丫鬟要说的可不是什么江湖隐秘,但她得知的那事, 在她眼里要比一切江湖要事都更难以启齿。她说:“奴婢听说,近日在帮里做客的那个林姑娘有喜了。”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他们这些做仆人的,凡事唯有多注意、多思量才能活得比别人更好、更长久。 小丫鬟当然瞧得出那个林姑娘与他们的上官帮主关系不简单, 非但如此,就连少帮主也与她有瓜葛。 林仙儿的裙下之臣早就数之不尽了,谁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幸亏少帮主失忆了,否则等他知道了这件事,不晓得他要发多大的火。可就算他失忆了,谁又能保证他是不是仍然余情未了。要是不把这事说出来,等他自己从其他人那里听到这件事,会不会觉得自己故意不告诉他,或是猜测林仙儿已经把她收买了? 小丫鬟心中七上八下的。 “据说这胎不知怎么回事差点没有保住,不过现在已经无大碍了。” 乔衡一怔。 原来林仙儿那个时候是孕期见红了,而不是突然来了癸水。女子往往在怀孕几个月后才显怀,便是怀孕半年了才明显显怀的人也不是没有,外人看不出来并不奇怪。 他当时对林仙儿下手并不重,倒不是一时心软,主要是他突然忆起她日后还要生下上官金虹的女儿,这位上官小姐还会与李寻欢的弟子来一段恩怨纠缠。 母亲为武林第一娼/妇林仙儿,父亲为无数人恨之入骨的天下第一高手上官金虹,这位上官小姐几乎生来就背负原罪,乔衡如何能容忍她就此消失,不陪着他一起品尝一下个中滋味。 只是他没想到,林仙儿这个时候就已经怀上了。不过,她现在怀的这一胎,究竟是不是原著中的那一胎还说不准,谁能保证林仙儿在生下那位上官小姐之前不曾怀过孕?没人能证明。 林仙儿的“入幕之宾”有如过江之鲫,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又或是数不上名号的,但凡对她有利的,她都愿意与之共赴巫山。这个孩子的父亲,有可能是江湖中的某位少年侠客,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不通武艺的富商官宦,又或许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还两说呢。 “你继续。” 小丫鬟见乔衡不露声色,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喜是怒。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最后又来了一句:“对了,大夫还说,林姑娘这胎大概已经有四五个月份了。” 四五个月,这时间太模糊。 巧了,如果是五个月的话,这孩子还有可能是他的。准确点来说,是身体原主的。 林仙儿以一己之身,共侍父子二人,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可能属于上官金虹的同时,不可否认的,也有可能属于上官飞。 这孩子要是被生下来,到底该叫他父亲,还是称呼他兄长? 他不温不淡地笑了下,对着丫鬟说:“好了,我这里不用你在这里伺候,你自己去歇着吧。” 小丫鬟乖乖巧巧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 很难说,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对林仙儿来说是惊还是喜更多一些。她的癸水一向来的又少又不准时,她这个月来太半时间都呆在上官金虹身边,不敢找旁人欢/好,而上官金虹又不是一个纵情声色的人物,这几项偶然相加之下,她居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不过她明白,这个孩子只能是金钱帮的,他——又或是她——只能姓上官!她现在彻底明白了,上官金虹对她只有利用的心思,一如她曾经对待其他人那样,而上官飞…… 林仙儿抿唇。 她不会看错的!他当时是想杀了她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收了手,没这样做。她已经彻底看不透他了。 没了金钱帮,她该如何对付李寻欢? 有了这个孩子就不一样了,虎毒不食子,上官金虹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要下杀手。有这个孩子在,她也有借口与金钱帮继续合作下去。她帮了上官金虹那么多,几乎把自己的底子都交到了他手上,她怎么能轻易的抽/身而去。 林仙儿的眼里闪过一缕暗芒。 如果能继承这天下第一大帮…… 深夜。 一间很大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供人休息的床外,只有一张大大方方的桌子,简陋到可怕。谁能想象到,这里就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天下第一高手上官金虹的房间。然而这里连把椅子都没有! 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各种书册,上官金虹正拿着朱笔不断批示着卷宗。没有椅子坐着他该如何批改账册?很简单,他站着就可以了。 这是一个冷酷到阴沉狠辣的男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能被当做工具的,就连他自己,为了他心爱的权力,也可以化身为一件工具。 坐着的确比站着舒服,人一旦舒服了,就容易懈怠。但是作为一个工具,他需要的是精准、高效,他不允许自己因为松懈出现一丝一毫的错误。 他笔不停歇的批着卷宗,就这样一直站着。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再轻,都会显得异常明显。 上官金虹的动作变都没有变。 “谁?”上官金虹头也不抬。 “一六五。”只是一个连名字都算不上的代号。 上官金虹没再回话。 来人却像是得到许可一样,在外面道:“张大夫又为林姑娘复查来了一次,林姑娘的确怀有身孕。” 上官金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林姑娘想要见一见帮主。” 上官金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翻看着手中的账册。 外边的人道:“不知那孩子……” 这个时候上官金虹终于开口说话了:“去了他!”说话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批阅着帮务,根本没有看向房间外。 “如果林姑娘想要留下那孩子……” 上官金虹道:“一起去了!” 林仙儿显然低估了上官金虹无情的程度。 乔衡一开始就明白,这个孩子的存在,在此时被爆光出来,绝不会有好结果。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对于金钱帮来说将是一个供人讥笑的耻辱。这样一个父不详的孩子,与帮主、少帮主都有可能有关系,日后难保没有人会借题发挥,这样一个孩子是不可能被上官金虹允许生下来的。 真的不能小觑林仙儿的野心与聪明,谁也没想到在上官金虹下令去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后,她竟然从上官金虹的下属的手里脱身了。 她当时只是稍稍表达出了自己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意愿,她就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了杀意。上官金虹要杀她!这个时候,她反倒镇定了下来。来杀她的那个人是个男人,而她却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绝世无双的女人。她利用她的容貌,得到过太多东西了,而这次,她得到的是一线生机。 她跌跌撞撞的来到乔衡面前,她衣衫凌乱,摧使他人从内心深处诞生出无法自控的蹂/躏她的欲/望。 乔衡好似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状态,万般客气地询问:“上官夫人可是有事寻我?”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对乔衡说:“小飞,有人要杀我,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当初你失踪后,没人保护我了,我真的好害怕。有那么多的人,他们用恶心的眼神看着我,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我,居然还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意思不言而喻。 她语带哭腔的继续说:“我连自己都护不住,何况是其他的什么。正巧,我知道了上官帮主要对付李寻欢,我自认自己还算有几分小聪明,又对李寻欢还算了解,便决定与上官帮主合作。他是你的父亲,我那么信任他,我想不到他居然也对我起了心思,他又是那么的独断专行,后来我和他之前发生的一切,如何能全怪我。我一个弱女子,身不由己,可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 乔衡看着她在那好一番唱念做打,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但没有任何表示。 林仙儿如一枝掉落在地的玉兰花般,跌在地面上。 乔衡向后退了半步,林仙儿原本要抱住她的双手落在了空处。 “飞”这个名实在算不上罕见,身体原主叫做“上官飞”,而同时,李寻欢还有一个挚交好友叫做“阿飞”。可笑的是,这两个“小飞”都是林仙儿裙下之臣。她口中呼唤着小飞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着谁。 不过乔衡哪个“小飞”都不是。 怕死比死亡更可怕,而生存却比两者都艰难。乔衡想起林仙儿在原著中沦落娼寮的结局,他像是被打动了似的,轻声问:“你想要我救你?”一向都漠视着林仙儿的乔衡,此时的语气竟是如春水般轻妙温和,温和到可以让人心甘情愿的醉死其中。 林仙儿:“小飞,我现在只有你了,我需要你。” 乔衡俯视着以一种娇柔的身姿跌坐在地上的林仙儿,片刻后,他终于出声道:“吕总管,饶她一命吧。”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吕总管,笑着向乔衡拱了下手张口称“是”。他看着林仙儿眯了眯眼,然后走上前,一掌拍在林仙儿的腹部。 林仙儿尖利地叫一声,然后如软泥一样大汗淋漓地瘫在地上。 吕总管转过身,再次向乔衡拱了下手,这才转身离去。 别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指不定父亲到底是谁,就算这个孩子货真价实的是身体原主又或是就是乔衡他本人的孩子,他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对旁人来说,孩子意味着什么呢?是血脉的延续,利益的载体,还是意志的继承,又或者是希望的寄托,欢乐的来源,爱意的结晶? 乔衡哪个都不需要,也要不起。 命中注定他孑然一身,无所依椅。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很忙,又要长期失踪,真·长期,大概不会怎么更新了,小天使们做好心理准备qaq 但这文绝对不会坑的,真的不会坑。作者已经和编辑谈好续约的事情了,这文绝对不会坑,作者会一直写到完结,然后开新文,再完结,再开新文~\(≧▽≦)/~ ps:祝姑娘们节日快乐! pps:么么哒,谢谢小天使们扔的地雷啦~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20:38:02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20:39:26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20:40:28 酒倾半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20:55:43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21:45:40 19093037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6 22:51:50 寒声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7 08:00:31 t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7 10:40:20 打酱油的疯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7 11:46:55 切西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3-07 19:38:35 78、小李飞刀(六) 阿飞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林仙儿, 沾染着汗水的发丝略显凌乱的贴在她脸颊上, 清浅的呼吸间她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的手指已经紧紧地攥起, 指甲都已刺破了皮肤。 她在他心目中是宛如神仙妃子般的存在,林仙儿在他面前,一直以来营造的都是圣洁不可亵玩的形象, 正因为这样, 他们彼此间虽以伴侣、爱人等身份朝夕共处,但他们间却没发生过任何夫妻之实, 在他心目中仅是想想这种事情,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然而她却怀了别人的孩子——在她承诺了她已经改过自新、一心一意都是为他好之后。 林仙儿看向阿飞, 她的双眼里满是哀求。 以前的她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阿飞定定地回视着她。 “我突然发现我以前是多么的可笑, 他们都在骗我, 我现在只有你了,小飞, 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阿飞的喉结动了动,他多么想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甩出一句拒绝的话, 又或是大声质问她为什么, 就他们两个人好好的在一起不行吗? 然而他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木然地道:“对。” 林仙儿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意。 她的心底有些感动。她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喜欢上阿飞了,她遇见过那么多男人, 真正对她好、什么都不求的,到头来还是只有阿飞。 “小飞,帮我解决一个人, 在这之后,我们就归隐吧,就我们在一起,谁也不要理!” 林仙儿能因为李寻欢不受她蛊惑,而怨上他,如今上官金虹如此绝情,乔衡又对她漠视到底,她又怎会不心生恨意。 她畏惧上官金虹超过一切,她根本不敢表现出丝毫对他的不满之意。不过对乔衡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金钱帮的少帮主,但她可没看出上官金虹对他有多宠爱。对荆无命都比对他好! 乔衡不知道林仙儿莫名其妙的恨上自己了,也许早就捉摸透她的性子的他,已经把一切都猜到了。不过他知道,只会依靠男人的她,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阿飞顿了顿,没有立即回话。 就在林仙儿有些紧张的时候,听到他问:“杀谁?” 林仙儿说:“金钱帮的少帮主,上官飞!” 阿飞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林仙儿。 阿飞问:“为什么?” 林仙儿:“他该死!他不仅欺侮我,而且有他在,我们两个就永无安宁,他不可能就这样放我们离开的,杀了他对你我都好。小飞你会帮我报仇的,是吗?” 这个年少的剑客很认真地问:“如果我说‘不是’呢?” 林仙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飞就继续道:“我不会再帮你杀人了。” 林仙儿一愣,“……什么?” 阿飞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帮你杀人了。” 这次换做林仙儿问为什么了。 阿飞一开始说那两句话时,其实还只是试探居多,但真说出口了,他反倒一不做二不休的继续道:“你让我杀张大善人和申老三时,也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让我杀的。其实他们只是阻了你的路,碍着你的计划了,他们该不该杀反倒是次要的。如今我不愿意为你杀人了,是不是也妨碍着你了,我是不是也该死了?” 他的心底其实是不安的,剑客的手本该是沉稳的,他的手却在颤抖,不过没人发现。他问:“你究竟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才让我去杀人,还是因为我能帮你杀人才决定……” 话语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林仙儿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脸上,更因为他在看清林仙儿的眼神后,就知道自己已不必再问下去了。 林仙儿刚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个不论发生什么,都默默等待着、守护着自己的剑客时,却发现对方怀疑起了自己的爱意,而且他也的确没说错什么。这记无形的巴掌,远比被李寻欢无视掉自己的魅力,还要更让她难以接受。 如果是往常,她会佯装生气与悲伤地说“你怎么能怀疑我的心意”云云,然而这个时候,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几乎把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阿飞默默看着她,也没有伸手擦掉自己脸上的吐沫,整个人都像是呆住了。但他之前还在颤抖的手,这时候反而稳了下来。 过了半晌,他转身向屋外走去。 林仙儿这时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连忙叫他的名字。 她为了与上官金虹合作,把自己过去经营的人脉都交给了他,而如今,她已经得罪了金钱帮,除了阿飞她已经没有依靠了。 “小飞,你听我说!”林仙儿知道,他是爱着自己的,只要她需要,他就会像条狗一样来到自己面前。 只是阿飞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娇柔的呼唤一样,一直走出了房间都没有停下脚步。 她的脸色彻彻底底的变了,白得惨无人色。 李寻欢戒备她,上官金虹利用她,上官飞遗忘了她,对她最忠诚、最信任的阿飞抛弃了她。她以往依靠男人积攒下的财富、人脉,也被金钱帮接手了。 她输了,输了个彻彻底底。 林仙儿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少许,容颜中带着几许憔悴的美,她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天,动都不动,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不知何时,她的身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挡住了多余的阳光。 来人走路是没有声音的,若不是这片突然而至的影子,她都不会注意到有人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房间。 林仙儿戒备地看向来人。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来人脸上的三条疤,他的个子很高,背挺得笔直,这是一个剑客的站姿,他的手指细而有力,这同样是一双剑客的手。 他眼睛的颜色是一种很少见的死灰色,沉闷、窒息、宛如野兽。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不是那种因为神色平静让人分辨不出情感的意思,而是真真切切的看待世间万物都像死物一样的神色,就仿佛他的世界还不曾诞生就已枯萎,这是一双目睹过无数生命消逝的眼睛。 荆无命看着林仙儿,他没有关心这个曾经而自己肌肤相亲的女子,如今为何一脸病容的躺在床上,他只是问道:“上官飞还活着?” …… 哲学家尼采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一种生活。” 老实说,这个答案并不容易寻找。 世人汲汲营营一生,所求之物大体上就在“功名利禄”、“爱恨情仇”这两个词的范围内。 可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这些对于乔衡都没有任何意义。 旁人为追求这一切美好物事而努力的活着,但他只有努力的活着,才有资格拥有这一切。否则便是风光荣耀至极,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间就又转世重来,之前得到的一切悉数成为梦幻泡影,等他再次奋斗到世间巅峰,还不等享受多久,命运之手就轻轻一推,他又要轮回一次重新来过。 论心思深沉,他其实不输于陈友谅、上官金虹之流。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为何而活,别人又如何看得出来他真正的心思? 他太会伪装了,伪装得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相信自己本是一个如青松白雪的人物,相信自己有心于闲云野鹤,潇洒自在一生了。 就如现在。 周围是一片艳如火的红叶,云云叠叠、挤挤挨挨的挂满枝梢。 他身前放着一把琴。 琴声悠悠扬扬,清韵渺渺。琴音纯洁如洗,蕴藏着不见凡尘污秽的高洁,夹杂着过尽千帆万江、历经沧海巫山之后特有的高彻,那是一种世间任何磨难都无法折辱半分的傲骨。 随着琴声慢慢流淌,天地间都似乎为之一清,那灿若云霞的红叶都在琴音的衬托下变得黯淡无光。 他已经很久不曾弹琴了,上一次手抚琴弦还是在《楚留香传奇》的世界里,为楚留香抚琴的时候。然而有些东西是一旦学会,就刻进了骨子里、灵魂里,无法抹去,想忘也忘不掉。 楚留香曾对乔衡说,他在无花故世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琴声了。 那个弹琴、下棋、作诗、绘画,甚至是烧菜皆被江湖中公认为天下一绝的七绝妙僧,他的琴技的确称得上是绝世无双。 然而当时乔衡听到自己的琴声从楚留香那里,得到了与原著中的原随云一模一样的评价,不禁怔愣了一下。 无花此人全身上下一尘不染,望之如九天之上垂云而下,悲悯出尘,然而他真实面目杀性凛然,阴谋诡计无一不通,肮脏不堪。 当时的乔衡在一个人回到房间后,难以遏制地大笑了一通。 轻拨琴弦,琴声流淌过片片红叶。 风吹过,红叶如雨般飘零而下,覆盖在琴弦上,坠在乔衡的肩上。红叶与金衣交织在一起,好似朵朵火苗从他的袖口袍角燃起,他的身躯、他的灵魂、他的意志都像是要随着这一首曲子焚烧殆尽一般,格外的惊心动魄。 他的挣扎,他的痛苦,都无人可见,然后尽数在这场火焰中化为灰烬。 一曲终了时,他的手在琴中央拂过,原本犹自轻颤的琴弦陡然停歇。 他一个人在林间坐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脚踩积叶发出的沙沙声,这声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荆无命一步步走了过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存在,因为他不根本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人发现。他的眼睛中像是有几缕微不可察的血丝,仿佛已经许久都不曾认真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应该还会掉落更新,女配那边也是。 虽说在上一章的评论里说几个月后才能正式回归(正式回归后就能正常更新啦),但这段时间内如果有空闲,我还是会努力码字,争取掉落更新啦,不会真的一走几个月,完全不更新哒~\(≧▽≦)/~ ps:上一章的评论这几天会回复完哒,么么 pps:感谢小天使们的各种投喂!每次看到有这么多炸弹,都好幸福! 木叶扔了1个地雷 酒倾半壶扔了1个地雷 一只鱼扔了1个地雷 冰风扔了1个地雷 木叶扔了1个地雷 木叶扔了1个地雷 苏辰繁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ts扔了1个地雷 寒声碎扔了1个地雷 17402266扔了1个地雷 阿攸扔了1个地雷 剑胆琴心扔了1个地雷 迷路扔了1个地雷 邋遢许扔了1个地雷 小桥扔了1个地雷 黍芗扔了1个地雷 临渊羡鱼扔了1个地雷 肖尧扔了1个地雷 木叶扔了1个地雷 骆惜年扔了1个地雷 大王叫我去捉虾扔了1个地雷 大王叫我去捉虾扔了1个手榴弹 木叶扔了1个地雷 木叶扔了1个地雷 79、小李飞刀(七) 乔衡没有特意看向来者就猜到了对方是谁。 荆无命。 他早就笃定荆无命迟早有一天会找上自己, 这样一个杀手, 绝不会在得知自己曾经杀死的人突然复活后, 还能对此全不在意。 上官飞嫉妒荆无命,荆无命就不嫉妒上官飞了吗?不仅嫉妒,而且恨得要命。荆无命一直在试探自己在上官金虹心目中的地位, 他是上官金虹的培养出来的刀, 但他只是个人,他不仅仅想做一把刀。 如果这事与乔衡完全无关, 或许他会欣然、安静的做一个旁观者。但是现在,用着上官飞这具身体的人是他, 他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荆无命在看到乔衡的那一瞬间,他死灰一片的双眼中神色变了。他说:“你真的没有死。” 乔衡叹道:“你认错人了。” 荆无命看着乔衡勃颈上那道比肤色略浅的剑痕, 没有剑客会认错自己手中的剑留下来的伤痕。 荆无命佩剑的方式很奇怪, 就像是插一根随手折来的木枝一般,随意地插/在了腰间。乔衡是从不这样佩剑的, 同样是腰间插/剑,他就正式多了, 规规矩矩, 齐整典范, 纵是最挑剔的礼仪老师,也挑不出半分纰漏。 荆无命冷冷地看着他:“为了活命, 说谎否认自己身份的人,我见得多了,但我没想过你也会成为这其中之一。” “当我说真话时无人信我, 说假话时反而有无数人奉为圭臬。”乔衡说,“我若有一天变得鬼话连篇,不过是你们逼的。” 荆无命说:“从来都没有人逼你,今日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一句话挑动了乔衡心底隐而不发、藏而不漏的戾气。 那一瞬间,乔衡难掩杀意。 荆无命感受到他的杀意,他的唇边满是讥诮,道:“你怎么否认你的身份都无所谓,只要再死一次,你是与不是上官飞又有什么区别?” 乔衡静默了一瞬,然后说:“你说得对,我要是死了,我到底是谁又有谁在乎?所以我只好拼命的活着,不择手段的活着,如果连我都不在乎自己,又有谁还在意我。” 两人说话的时候,荆无命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乔衡满不在乎的视线,在他握住剑柄的手上扫过。 下一瞬间,剑光已从荆无命的剑鞘中飞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这道利芒居然歪斜了一下,荆无命的手中的剑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斗笠正巧摔在了剑身旁边。 一个剑客,居然让自己手中的剑脱手而飞。但荆无命完全没有看向掉在地上的剑,他猛地看向另一侧。 那里走来一个人,他的衣服是璀璨的金色,他走在如火焰般的落地红叶上,在他沉稳的步伐下,片片红叶被他踩压进泥土里,一切的一切竟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上官金虹! 这个走过来的男人的确是上官金虹。 他对荆无命说:“你不能杀他。”他不显丝毫疾言厉色之态,但他的声音任何人听进去,都会无端的感到一股仿佛从骨髓里蔓延出来的深寒。 他话是对着荆无命说的,视线却先一步扫向了乔衡。比起荆无命,他显然更关系乔衡有没有受伤。 荆无命注意到他这个举动,手指猛地攥成拳。 乔衡对上官金虹是一贯的不假辞色,他坐着对上官金虹微欠身,客气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他有些惋惜,上官金虹要是再迟来一步就好了。 上官金虹见他无事,这才看向荆无命。 荆无命死死地盯着上官金虹。他说:“你曾经对我说过,我若是为了你而杀人,无论杀谁都可以。” 上官金虹没有否认:“我的确这样说过。” 荆无命的眼睛里仿佛要滴出血来。 上官金虹又说:“你杀过他了,可你却没能杀死他。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另一句话吗?” 荆无命说:“不杀人,就只能被别人杀死!” 上官金虹:“原来你还记着。” 荆无命笑了,那笑声凄厉无比,他说:“我没能杀死他,我失败了,所以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我的确该杀你的,也早该杀你了。” “可你没有这样做。” 上官金虹罕见的沉默了。 乔衡当然知道上官金虹为什么明知道早该将荆无命除掉,却始终不曾下手。 因为他不忍心。 乔衡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情深意重,包惜弱和杨铁心的你侬我侬,再到宋远桥和张无忌的伯侄情深,除此之外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然后又是现在上官金虹与荆无命之间的主仆情深。 只是这份不忍心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乔衡觉得不论里面有几分真,这些“真”都是建立在荆无命还有用的基础上。 世人只看到原著中上官金虹最后说自己不忍心杀了他,而且即使知道了荆无命是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也毫无芥蒂的重新接受了他。却忘记了,在他不知道荆无命的右手剑其实练得比左手剑更好,只当他左臂废了成为一个废物时,他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一个无法再用剑,又失去金钱帮庇佑的人,在金钱帮仇人无数的情况下,上官金虹果决地抛弃了他,这又何异于让他去死? 上官金虹与李寻欢两人决战的关键时刻,这该是何等重要的关头。儿子已经死了,人死又不能复生,荆无命却还活着,他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成为了左右战局的关键一子。乔衡以己度人,就算换做自己,他也会好话说尽,然后重新接纳荆无命。 这日风轻云净,气温适中,乔衡身体又是难得的舒爽,说他苦中作乐、自欺欺人也罢,说他无所事事也好,他不过是来林间寻个清净。人活于世间,要是学不会自己为自己找点乐子,该是何等的无趣。只是谁能想到荆无命和上官金虹这两人,会于这一天齐齐出现在这里。 当下乔衡兴致全消。 “既然两位有要事详谈,我就不多加打扰了。” 他抱起自己的琴,决定把此地让给两人。 上官金虹看着他的背影,看起来像是想要叫住他,但最终也只是眼神沉沉的没有说话。 在乔衡走远后,他看着荆无命说:“现在这里只剩下你我了。” 荆无命:“如何?上官帮主是要发表什么高见?” 上官金虹说:“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你也走吧。” 这一句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荆无命愕然地睁大了双眼,浑身发冷。 对于上官金虹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爱人、朋友、对手、下属?不,这些都不是。 他最看重的唯有一个——权力! 原著中曾说“他为权力而生,甚至也可以为权力而死”,对于上官金虹来说,任何阻挠他攀登权力巅峰的人或物,都将是他的生死之敌。 荆无命可以成为一个最杰出剑客,也可以是最出色的杀手,最忠诚的下属,一把最锋锐的杀人刀,然而他唯独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掌权者。 但是上官飞可以! 上官金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个人,而不是神,所以他总有死的一天。不止活着的时候,他要站在权力之巅,便是死了,他也要他的权力帝国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 对他来说,父亲的事业,儿子继承,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难道要让偌大的金钱帮落在一个外人手里? 于是,这个人选他自然落在了他的儿子身上。 上官金虹在得知上官飞失忆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后,无论他心中怒火滔天,到了最后,他也只能平静的接受这个现实,然后努力不让事情的发展坠入更糟糕的境况。 在上官金虹心目中,现在的乔衡就是一张未曾渲染色彩的白纸,一块还未打磨的原石,以后他要染成什么色彩、变成何种形态,都可以由他亲手塑造。 经验都是在错误中积累出来的。 有过一次失败的教子经验的他,无疑不会再犯上次的错误了。 如果在荆无命和上官飞之间必须要二选一的话…… 上官金虹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他对荆无命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现在的你自由了,你走吧。” 荆无命曾是他手中最好用的刀,但是现在这把刀失控了。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该杀了他的,可是他不忍。但他看得出来,荆无命与他儿子之间已是结怨颇深。既然杀不得、留不得,那就只能让他走了。 所以,荆无命自由了。 只是上官金虹的不忍,对于荆无命却是莫大的残忍。 荆无命像是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这句话。若说上官金虹是可以为权力或生、或死的人,那荆无命就是为上官金虹而生,为上官金虹而死的人。 但上官金虹却抛弃了他。 “你让我走?” 这是又一次了。 第一次时因为左臂被废,并且隐瞒了他会右手剑,上官金虹以为他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随即就被他当做废物弃之不顾,像野狗一样赶了出来。 现在则是第二次。 荆无命问:“你在命令我?” 上官金虹说:“不,我是在劝你。我知道,你既然重新出现在我面前,除非我杀了你,否则无人能再要你离开,所以我只能劝你。” 荆无命如遭重击,看起来痛苦极了。他的手紧握成拳,向后踉跄了一步。他像是站不稳一样,左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活生生地呕出一口血来。 然而就是这样荆无命还是没有愤愤不平的直接起身而走,就像上官说的那样,除非他自愿离开,不然没有谁能赶走他。 上官金虹没有上前扶他,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就这样俯视着他。 上官金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顺着乔衡离开时的方向走去。 荆无命紧咬着牙,深吸一口气,重新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无声的跟在了上官金虹身后,而上官金虹居然也不曾驱赶他。荆无命看起来比过往的他更沉寂了,像是没有了自我似的,他跟在上官金虹身后,比影子更像个影子。 他们两人步伐很是奇特,在上官金虹第二步落地时,荆无命才落下第一步,两个人的脚步声合为一体,就像是此时只有一个人在走路。荆无命每一步,都恰巧落在上官金虹两步之间的地面上,分毫不差。 无关默契、更无关配合,这步伐早已成为荆无命身体的本能,上官金虹就是这样一个专/制独/裁到连他人步伐都要控制的存在。即使荆无命此时有心扰乱两人走路的节奏,也会发现他根本摆脱不开,上官金虹快他就快,对方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如陷入蜘蛛网里的蚊蝇,无法挣脱。 上官金虹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斗笠,用内力一震,散掉沾染上的尘土。他戴上斗笠后,笠沿垂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唇边一丝阴冷的笑意。 睚眦必报、算计重重、心深如海,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无意改变。 世有杀器,喜之、用之、炫耀之,不为己所用时,方毁之。 他需要的是一把只听从他命令的好到,为了锻造这把刀,他在刚收养荆无命时就开始着手操控他的人生。 如何完全掌控一个人?摧毁他的人格,奴役他的肉/体,攫取他的信仰!一次不行,那就再一次,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会成功。 上官金虹这样一个活在欲/望中的人,真的全心全意爱过、呵护过另一个人吗? 有的。 他的儿子——上官飞。 也只有他了。 …… 乔衡抱着琴回来后,他直接去了金钱帮的藏。 如今金钱帮在江湖上独占鳌头,如果说天下武功精粹尽在金钱帮中,未免太言过其实,但这里面的确有无数扔到外界去足以让人开宗立派的武学典籍。这些功法秘籍来历不一,有他人主动双手奉上的,也有的是金钱帮听到相关消息后,靠着强取豪夺而来。 学无止境,乔衡安安分分留在金钱帮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乔衡一开始时并不热衷回到金钱帮,但既然已经回来了,再说什么不愿就没意思了,倒不如好好利用现有资源充实自己。 他的身侧是直达房间顶部的巨大书架,空气中弥漫着纸墨之香,以及带着潮湿的霉意。 其实这些书籍大多数都于他无用,但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偶尔也能提炼出一两点出彩之处,单是用来开开眼界也不错。 当上官金虹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乔衡正立在书架旁。 窗外的阳光照在乔衡身上,他袖口衣摆上的金线粼粼生辉,如梦如幻。他于荆无命剑下险死还生,终究伤了元气,这从他缺少血色的肤色上就以可明显看出,他站在窗边,仿佛下一瞬间就会从这里消失似的。 上官金虹不由得开口打破了这片围绕在房间里的寂静:“你今日在与我置气。”他说这话,当是因为想起了乔衡之前抱起琴,径自离开了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一个虫) 谢谢大家的地雷、手榴弹、火箭炮!作者决定把自己系上丝带打包送给小天使们~\(≧▽≦)/~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0:55:20 明河影下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4-01 12:17:15 文瑟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2:20:25 我们渴望的爱情一定存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4-01 12:30:42 迷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2:48:31 晓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2:55:29 晓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2:55:34 酒倾半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3:03:05 阿乔是个好汉纸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04-01 13:09:14 阿七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3:09:18 肖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5:16:09 任他明月下西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5:22:16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5:43:45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7:33:31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7:35:43 碧色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18:39:53 gyl224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1 20: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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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的事物同样是陌生的,这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就连自己本身的存在都是陌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自己想一个人寻个清净这种话,让人听着就忍不住心生怅然。 上官金虹皱了皱眉,没对他这个说法评价什么。他只道:“你这性子……” 乔衡颇有自知之明,不说性格,单说自己的身份,每一次转世就鲜有讨喜的时候。不管他人怎样看他,他只管客客气气的对别人。只是这并不是上官金虹第一次想要针对他的性格说些什么了,于是他很是谦虚的向上官金虹询问自己有哪里表现的不尽人意。 “我若待帮主有何不妥之处,帮主直言就是。” 上官金虹:“你自幼便与我不亲近,现下你失忆后,却是与我更加生分了。” 当然不亲近,没见着如今连声父亲都不喊,一口一个帮主,倒是无比尊敬客气了,但这哪是儿子对自家父亲该有的态度? 上官金虹为人酷戾,他能说出这种近似感慨的话,实在是罕见。越是少见越是令人珍惜,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譬如坚强者刹那间的泪水,冷漠之人偶尔表现的温情,固执己见者的妥协,都同样弥足珍贵。 如果不是乔衡熟知剧情,他都要被上官金虹的这副假象给骗过去了。 以前的上官飞不是不想与上官金虹亲近,而是根本无法亲近上官金虹。不过他现在是“失忆”状态,自然是上官金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上官金虹在房间里缓慢地踱步,他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认我这个父亲吗?”他的声音很平和,平和得近乎诡异。 乔衡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然而世事偏偏不尽他意。他把一直拿在手中的书往旁边一放,沉默了一会儿,改口道:“父亲特意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事?” 这一声父亲说出口,上官金虹停下了踱来踱去的步子。这改口改得太过自然,反而让他有一种施力落在空处的感觉。 上官金虹说:“也好,不管你真心假意,总算叫出口了。” 既然这就是上官金虹此行的目的,那么目的达到了,也该离开让他静一会儿了。乔衡拿起刚刚正在看的书籍,继续看自己的书。 上官金虹看向乔衡正在阅读的书籍,书名他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不久前一个叫做怒沙帮的小门小派献上来的武功秘籍,他曾经翻看过,不过江湖二流水准的功法。 “你刚才在看这个?看这个有什么用。” 乔衡说:“用来消磨时间还算不错。” 上官金虹说:“林诗音手里的《怜花宝鉴》,改天你带几个人去把它拿回来。这次可没有郭嵩阳插手了。” 上官金虹说完这句话,也不看乔衡的反应,直接拿起乔衡刚才放在桌面上的书,把它卷起来握在手中。他负着手,在离开之前沉声说道:“我上官金虹的儿子,值得最好的。” 这是来自如今天下第一高手的自信与自负。 乔衡当然知道《怜花宝鉴》。 王怜花此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活跃于江湖的年代,论文韬武略,所学之杂,涉猎之广,整个武林无人能与他匹敌。这本《怜花宝鉴》正是他一生所学的结晶,里面不仅有武功心法,更有医术、毒术、蛊术、外域传来的摄心术…… 对于这样一本秘籍,乔衡自然是有兴趣的。 当年王怜花出海前,准备让李寻欢保管它,然后有机缘的话就替他选个弟子。不过当时李寻欢身处关外,家中只有李寻欢的表妹林诗音,于是王怜花只好把《怜花宝鉴》交给了林诗音。 事情到了这里,按常理来说,下一步就应该是李寻欢回到家中,林诗音再把《怜花宝鉴》交给李寻欢,双方就皆大欢喜了,然而事情偏偏没有这样发展。 王怜花是江湖人,他不会懂得闺阁女子的想法,他们各自追求的从来不是一种东西。对于一个非江湖人的女子来说,她真心心爱的那人武功高超也好,平平凡凡也罢,她只希望对方能平平安安的,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愿意他再踏足江湖。 李寻欢在关外受人伏击,身受重伤,最后被一个叫做龙啸云的青年所救。 他将龙啸云带回家,谁能想到,这个救命恩人居然对林诗音一见倾心。然而林诗音不仅是李寻欢的表妹,更是他的未婚妻。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龙啸云就被这相思之苦折磨的重病缠身。这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实意,有几分是佯装做戏谁也说不准,反正李寻欢是真真切切的全信了。 李寻欢决定把林诗音让给龙啸云,为此他故作放浪形骸之态,后来还故意将京城名妓小红、小翠两人带回家。 这是让人何等难堪的行为。 当然,对于林诗音来说,这称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后来,李寻欢终于如愿以偿了,林诗音嫁给了龙啸云。 如今李寻欢表面上看过去似乎与林诗音没关系了,要从林诗音那里抢走《怜花宝鉴》貌似轻而易举,但是乔衡如何不知道李寻欢其实对林诗音余情未了。李寻欢更因为后来出手伤了林诗音的儿子,一直心中有愧。 想要从林诗音手里抢走《怜花宝鉴》,必然要先过李寻欢这一关。 传闻《怜花宝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这是多么有魔力的六个字,也不指望它真有这么神乎其神,只求它能有三分神奇,就足以让乔衡就动心了。 他早就动心了,只是一直按捺不动在等待着。 他在等待着龙啸云像原著中描写的那样,想要对付李寻欢,然后处心积虑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幡然悔悟,带着《怜花宝鉴》来金钱帮,想要用这本秘籍换李寻欢一名,求上官金虹不要与李寻欢与比武,放李寻欢一马。 然而乔衡什么都没有等到。 事情并没有如原著中所写的那样发生。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他想改变什么的时候,就是挖空心思,都无法更改被命运的轨迹碾压得体无完肤的结局。当他不指望它产生什么的变动时候,它却变得面目全非,将他的一切筹划都践踏进泥土里仍不够,还要再无声地嘲笑他几句异想天开。 乔衡深吸一口气,一甩衣袖,也离开了藏。 …… 乔衡没有没有立即动身,去向林诗音“讨要”《怜花宝鉴》。 谁也想不到,他先去看望了一下林仙儿。 林仙儿是一个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信的人,但是她一贯所向无敌的容貌,居然接连被人无视鄙弃,这几乎摧毁了她的自信心。当荆无命找到她时,她燃起希望,说着柔媚的话语,希望他能替她报仇,但是荆无命过来,只是向她确认了一下上官飞是不是没有死,就同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的傲慢来源于自己的美丽,她的自负也来源于自己的美丽,当她的美丽被人忽视时,她就骄傲、自负不起来了。 这是一个人格已经扭曲的人。 她当初有多么骄傲,她如今就堕落得多么快。 林仙儿总是在不停地攀附男人。 当乔衡找到林仙儿的时候,她的房间里充斥着淫/靡的麝/香味,她的身上还留着上一个男人留在她身上的暧昧印记。 她看到乔衡的那一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小飞,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乔衡:“对。” 林仙儿的眼中波光流转,满是期盼。 而乔衡只是看着她,然后在林仙儿越来越僵硬的笑容下,他也与阿飞、荆无命那样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林仙儿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她在他背后喊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只是来看看我如今过得有多惨吗!” 乔衡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居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承认道:“你说的没错。” 林仙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竟然真的只是为了来看看她有多惨! 疯子!简直疯子一个! 她想起当日上官金虹命人杀她,她向他求救时,他用一种温柔得令人心碎的语调说:“你想要我救你?” 她终于记起了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多么的轻慢,简直像是已经预见了她今后的遭遇一样。 他那根本不是在救她,而是在她一只脚已踏出悬崖时,又伸出冰冷的双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让她提前坠入了无底深渊。 林仙儿颤抖着瘫坐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女配那边也会更新。 终于攒下了几章存稿,应该能一口气把小李飞刀卷更完 ps:祝大家五一快乐! pps:感谢小天使们扔的各种炸弹,么么哒 明颜焱在专栏扔了1个地雷 木叶扔了1个地雷 玄十九扔了1个地雷 ts扔了1个地雷 明河影下扔了1个手榴弹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 cat扔了1个地雷 明河影下扔了1个地雷 shiqi扔了1个地雷 机智的纷纷扔了1个手榴弹 我们渴望爱情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肖尧扔了1个地雷 洋葱君扔了1个地雷 切西亚扔了1个地雷 江四v扔了1个地雷 飞流将扔了1个地雷 青青子衿扔了1个地雷 明颜焱扔了1个地雷 魃拉拉扔了1个地雷 欧呀呀扔了1个地雷 81、小李飞刀 雁过留声, 落叶知秋。 街道的尽头有一座宅院, 高墙广筑, 大门前悬着一副御笔亲书的对联,“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然而这座宅院的大门也许久未开启了, 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已不在。里面不再有欢声笑语, 也不再灯火辉煌,仅是看着朱漆斑驳的大门, 就可以想见里面冷冷清清、萧条苍凉的景象。 就连这座宅院的男主人,都许久不曾回来了。 林诗音同样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她的美不是林仙儿那种从每一根头发丝到脚趾都完美无缺的美,而是一种形而上的气质美。 她很年轻, 但是就算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 她的身子也太纤弱了些,脸色也是苍白的, 她的眼神深处蕴含着亘古难解的哀愁,但无论如何, 她的双眼始终是明亮的, 至少……曾经是明亮的。 乔衡与林诗音第一次相见, 就是在这座宅院的后园里。 他没有称呼林诗音为龙夫人,而是问:“敢问这位可是林诗音林姑娘?” 林诗音看到乔衡的时候, 没有询问他是谁,也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因为她知道,不论来的是什么人, 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怜花宝鉴》! “林姑娘或许误会了,我原想让门房帮忙通报一下,只是贵府门房笑言,林姑娘好客不禁出入,我就直接进来了。” 他话说得委婉,那个门房其实正是林仙儿的父亲,完全是一副无赖的做派。他辨得出乔衡是江湖人,而且如今为他撑腰的龙啸云长期失踪不见,一听乔衡要见林诗音,连忙点头哈腰的让他进庄子了。 林诗音心中稍定,她半是冷淡半是温和地说:“原来如此,多谢公子告知,刚才实在多有失礼之处。” 见她并没有多热情,青年也没有生气。 这双不带丝毫恼意的眼睛,让林诗音恍惚了一下。 如果让她知道,林仙儿曾经觉得乔衡与李寻欢两人的眼睛非常相像,她或许会表达赞同的。但是,除了这双眼睛,他们就再无一处相同了,可她不知为何,竟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思及李寻欢,她心底只有满满的苦涩。 这两双眼睛,都是一种饱经沧桑后的波澜不惊,不同的是,李寻欢将自身经历的种种磨难掩藏在了如水的温柔之后,乔衡则把这种时光冲刷带来的流逝感掩藏在了平静之中,然而他明明那么年轻…… 电光石火间,乔衡就明白了,她不知为什么居然透过自己看到了李寻欢的影子。 旁边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地上零零散散的点缀着几片落叶,突然响起的脚步踩碎叶子的声音惊醒了林诗音。 “母亲!”来人是一个男孩,林诗音的儿子龙小云。 林诗音此时的眼神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不是面对自己时的慈和,不是看向李寻欢时的幽怨,更不是看着龙啸云时的冷漠。 龙小云警惕地看着那个既陌生又眼熟的青年,戒心满满地问:“不知道是有何要事,竟劳烦金钱帮少帮主再次造访兴云庄?” 乔衡仍在看着林诗音。 林诗音轻斥道:“小云。” 然后她又对那个来自金钱帮的青年说:“今日家中有事,恕不能奉陪了。” 她向着乔衡的方向欠了欠身,就在她向乔衡行礼的那一瞬间,乔衡也正准备向林诗音一拱手,他说:“林姑娘无错,是我过于唐突了,还请林姑娘勿怪。” 林诗音的动作顿了一下,状若寻常的行完礼。 林诗音拉着还想要说什么的龙小云回到了房间里,龙小云年龄幼小,又被李寻欢废了武功,他明白如果对方有歹意自己是护不住母亲的,他也不想激怒对方,于是他顺从的让林诗音带着自己回到了室内。 乔衡注视着林诗音回到小楼里,一扇门隔开了两人。 第二天,在那棵不知多少岁的梧桐树下,乔衡为昨日的冒昧的造访道歉来了。 林诗音在小楼上,她打开窗户时一眼就看到了他,然而经过一夜的冷静,她已经不会再因为那双相似的眼睛想到李寻欢了。 这只是一个不请自然的恶客。 然而这个恶客站在别人家的庭院中,就如站在自己家中一样自然。 乔衡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就抬头向她看去。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明白林诗音是不会下来见他的,他向林诗音行了一礼,沉默着离去。 但是接下来,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三天,林诗音站在小楼上遥遥向下望,看见那个不知名的青年再一次来了。 秋风过耳,梧桐叶落,这为乔衡的身上更添了几分孤寒。 第四天,乔衡依然来了。 林诗音走下小楼,一步步来到他面前。 乔衡垂着眼,像是正在看着地面上的一粒石子、一片枯叶,又像是在看着林诗音逐渐靠拢过来的影子。 林诗音说:“你若是为了《怜花宝鉴》而来,你现在就走吧,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乔衡说话,她甚至做好了对方立即翻脸的准备。但她没想到的是,乔衡听到她这样说后微微怔了一下,像是在为林诗音突然提起一件与彼此无关的事而惊讶,然而紧接着,他脸上的神情就恢复如常了。但是这短短的一瞬,已足以让林诗音捕捉到他刚刚下意识的那个表情了。 乔衡看起来有些意兴索然,他说:“我真心欲与林姑娘相交,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你也认为武功越高深越好吗?在我眼里,武功越高代表的不过是麻烦越多罢了。” 这话其实不是他说的,而是原著中的林诗音说的。 然而,哪个江湖人会不愿意追求更高深的武功?根本没有江湖人会赞同这种想法。 林诗音的心中悸动了一下,“我……”话刚出口她要连忙闭上了嘴,毕竟这有些浅交言深了。 乔衡见她不愿与自己多谈,主动说:“是我问得冒失了,如果林姑娘不愿多说也无妨。”话是这样说,但他在说话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进林诗音的眼底,像是在等她说什么,然而终是什么都没等到。 乔衡面色微冷,他一如前几天那样平和清雅的对林诗音行了一礼,然而拂袖而去。 “等等……”林诗音被她留在原地,如遭雷殛般立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想。 第五天,林诗音在小楼上等了一整天,她知道自己昨天的表现太失礼了,今天见了对方至少要向他道个歉,如果可以再详细询问一下,他昨天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直到月挂梢头,她都没能在那棵梧桐树下等到乔衡的身影。 第六天,龙小云发现那个金钱帮少帮主又来了。 与他有些软弱的母亲不同,龙小云在性格上大部分随了他的父亲,阴狠,毒辣,对旁人戒备无比。 他来到乔衡面前,为了不让在小楼里的母亲听到他们的谈话,他压低了声音说:“少帮主请回吧!家母是不会把《怜花宝鉴》交给你的!” 乔衡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什么《怜花宝鉴》,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知道,你曾经背着你的母亲找过我父亲。你和你父亲,曾合谋借金钱帮之手杀死李寻欢。我很好奇,这件事情你母亲知道吗?” 龙小云看着乔衡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威胁我?” 乔衡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说:“我想如果可以,你母亲宁愿你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的过一生,也不愿意你掺和进这些肮脏又危险的事情中。” 林诗音的丈夫龙啸云不懂她的心,李寻欢同样不明白,就连她溺爱着的儿子也不晓得,又或许他们根本不曾尝试着走进她的内心,也完全不在乎她到底是怎么样想的,就是知道了她怎么想的,也权当不知道。 第一次读懂她心思的人是一个叫做孙小红的姑娘,孙小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点明并理解林诗音盼望着李寻欢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的想法。然而只有孙小红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性依然谁都不明白双方追求的目标从来都不一样这个道理,他们“讨好”、“补偿”着她,却全都落在了空处。 他们追求的,林诗音并不想要;而林诗音渴求的,也不是他们想要的。不论是嫁给李寻欢还是龙啸云,都是场悲剧性的错误。 龙小云强压着怒火:“你又不是我母亲,她怎么想的你又怎么知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这里不是金钱帮,少帮主收敛着些吧,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上官帮主可顾不到这里!” 他当然知道。这都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被古龙先生写下来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龙小云蹬蹬地跑回小楼里。 林诗音伸手招他过来,龙小云到了母亲面前,立即变得乖巧起来。他不舍得让母亲伤心,也不想惹母亲生气,有林诗音在的地方,他总是懂事得可怕,与外人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诗音询问他与乔衡谈了些什么,龙小云当然不敢说他和父亲曾经想要借上官金虹之手谋杀李寻欢的事情,但他又不愿意说谎话欺骗她,于是挑挑拣拣的说:“也没说什么,我就是让他不要再来了,那家伙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你宁愿我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林诗音正抚摸着龙小云的背的手停住了。 龙小云觉得,似乎有什么他不理解的事情,在他复述出那句话的刹那间发生了,但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咬了下唇,状似浑然不解地继续说:“真是可笑,我要做就做大人物!那个时候,我会让母亲住上比兴云庄更大的宅子,谁也别想欺负我们母子!” 林诗音没鼓励,也没给龙小云泼冷水,就这样抱着他。 翌日,这一天与以往似乎没什么不一样,但又有什么不同了。 乔衡站在梧桐树下,稍稍仰起头,看着已经没有多少叶子的树枝。然后在离去前,回头望了一眼小楼。 这个眼神是如此的自然而然,仿佛来自于九天神明、诸天魔佛的轻轻一眼,好巧不巧地看进了林诗音的眼里。 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人物数之不尽。正如这世上从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想法,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理念。要在这多如繁星的众人中,找到一个与自己思想相近,真正懂你、知你的人,这该是何等艰难的事情! 然而…… 要是找到了呢? 再一天,乔衡没有来。但是梧桐树下多了一朵洁白的山茶花,就像从天空上采摘下来的一朵云,清丽无双。 当又一天清晨来临时,梧桐树下多了一枝散发着浓郁芬芳的金桂。 第三日的时候,出现在林诗音眼里的是一朵鲜红如火的月季,茎上的刺已被人细心地割去。它千娇百媚地躺在鹅软石小道上,如一滴刺目的鲜血,红得热烈,红得张扬。 林诗音什么都没说,她如同过去两日一样,拾起花来,走到屋内插/进花瓶里。 第四天,林诗音推开小楼的门,不出意料的又在梧桐树下看到了一只花。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花下面还多了一张信纸。 那是一朵莲花。 与之前正逢花期的三种花不同,莲花此时并不在花期,也不知是从哪里特地采来的。既然是有心而摘,这就颇有深意了。 不知林诗音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的手有些颤抖,她敞开信纸,里面空无一言,但林诗音却莫名的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心有千语,一言难尽,故赠莲一枝,一切心意尽附其中。 夜间忽来一阵风雨,将梧桐树上最后那几片残叶尽数打落在地。 林诗音手扶着小楼的栏杆,习惯性的向着梧桐树下望去,那个一连多日都不曾出现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他也看见了她,他一向神色淡淡的脸上,在看到她的刹那间,居然浮现出了一丝浅到极致的微笑,让人无端的想要竭力留住这丝笑容,然而这笑容宛如冬日落在指尖的落雪,再如何挽留都不可能成功,令人徒生渴慕。 笑容是具有感染力的,看见乔衡笑了,林诗音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同样微弱的笑容。只是她笑着笑着,眼角突然酸涩湿润了起来。 当李寻欢再一次见到这位金钱帮的少帮主时,朦胧间觉得眼前的青年,已变得与记忆中的他截然不同。 昔日的那个青年锋芒毕露,不经意间却又透露出一点年轻人特有的稚嫩与柔情,现在的他,变得更为稳重内敛,一举一动无不妥帖适宜。如果是旁人,或许会被他这副处处熨帖的表象骗过,甚至认为他是一个平和可亲之人,但这些人里绝不包括李寻欢。 李寻欢看得出来,那副温情的表象下,潜藏着的是一颗早已冷却的心。 他拦住了刚刚离开兴云庄的乔衡。 李寻欢那双疲倦又温柔地眼睛注视着乔衡,说:“已经可以了,不要再作弄她了。” 乔衡对李寻欢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李寻欢其实一直都在暗地里关心着林诗音。他说:“你错了,我从没有玩弄过她。那些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号,从没询问过她的意愿,自作主张为她安排好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玩弄她的人。” 李寻欢的身体僵了一下。 李寻欢说:“然而少帮主要知道,有些时候,一个人他所喜欢的,并不一定是对自己有益的。” 乔衡全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接着说:“我思她所思,想她所想,喜她所喜,忧她所忧,我敢说在这世上,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最了解她内心的那个人只会是我。你能说我这还是在玩弄她吗?分明没人比我更重视她!” 这根本是在偷换概念,然而乔衡说的是如此理直气壮。 一时之间,李寻欢竟找不到词汇来反驳乔衡的话。 乔衡向李寻欢行了一礼,道:“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别过了。” 这天过后,乔衡照常与林诗音相见。 他们并没有表现的多亲密。最过火的行为,也不过是乔衡倚着梧桐树,看着林诗音为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然后在她有些累的时候,他伸手接过水壶,替她看顾园中的花草。最亲密的话语,也不过是在天气彻底转冷时,说一句“天气渐寒,勿忘保暖”。 只是再如何保重,乔衡还是免不了在天气彻底转凉时染上了几分轻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新了!作者是不是帅呆啦! ps:感谢投喂地雷!每人一个爱的飞吻,不许躲开~\(≧▽≦)/~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2:57:47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2:59:21 迷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4:24:22 雾失楼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4:47:19 明河影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5:34:27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7:26:55 冰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7:40:24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9:24:55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1 19:30:57 82、小李飞刀 每到换季的时候, 乔衡经常会大病小病一场, 这次也不例外, 一开始只是浅浅的咳几声,再后来就直接病倒了。只是这次比以往有些严重,让他没法掩饰了而已。虽然看起来十分凶险, 但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他还没到坚持不住的时候, 对于乔衡来说, 这都是习以为常、家常便饭的事情,不过上官金虹和金钱帮的大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明明一开始只是有些风寒, 怎么会越来越严重了,还是说一开始就诊错了病症? 上官金虹的面上似是没什么变化, 但他往返乔衡的房间时, 步伐要比以往快上几分,即使他一言不发, 但是谁也不会弄错他的心情。 乔衡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他闭目沉眠的时候, 气息要比他醒着的时候看起来柔和多了。那些超乎他肉/体年龄的气质都消失不见, 就如此安静的、一动不动的睡着, 甚至给人一种他会就这样一睡不醒,直至天荒地老的错觉。 上官金虹无意吵醒她, 他看了乔衡一会儿,见他睡得还算安稳,这才无声地放下帷幔, 与大夫来到外间说话。 大夫毕恭毕敬的对上官金虹说:“少帮主无大碍,还是老毛病,底子太虚,这病要慢慢调理。不过少帮主的病来得太急了,要是能好过来,以后的事情一切都好说,要是没能好过来,还望帮主……做好准备。” 上官金虹就问了一句话:“如何彻底调理好?” 大夫明白,他这不是在问怎样把这次的病治好,而是在问如何彻底把少帮主的身体养好。 只是……少帮主能在被人一剑穿喉后,还安然无事的活至今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况且他现在能不能挺过这次大病还两说,这就笃定了少帮主一定会好起来,而且还想着把身体调理得如常人一样,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 但是就算再给大夫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着上官金虹说出这种话的。 大夫不露半点惊慌,他说:“帮主放宽心,办法还是有的。” 金钱帮内的诸人就没有一个真正的蠢人,他知道最近帮主在打《怜花宝鉴》的主意,他知道《怜花宝鉴》中写有,值得宝鉴的主人那样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宗师特地书写下来的内容,自然不会寻常的货色。 大夫说:“只要少帮主练了《怜花宝鉴》,自可万事无忧。”明明现在金钱帮还没有得到《怜花宝鉴》,可听他这话的语气,已然把它当成了金钱帮的囊中之物。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今天的事情你应该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要让我失望。”上官金虹意味颇深地看了大夫一眼,别看大夫表现得这么镇静,但他听得出来,对方实则是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怜花宝鉴》不负众望了。 大夫:“属下明白,定不负帮主信任!” 上官金虹目视着大夫离开。 上官金虹身后站着寡言的荆无命。 他头也不回的对荆无命说:“你做下的事情,你自己来收尾。” 荆无命毫无迟疑、毫无反抗地道:“是。” 由荆无命带着人去取《怜花宝鉴》,焉有不成功的道理。李寻欢再强,他也不过是一个人,在荆无命牵扯住他的时候,足够其他人从林诗音那里把《怜花宝鉴》抢回来了。 至于荆无命能不能从《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的李寻欢手里活着回来,这根本不在上官金虹的考虑之中,他想要的只有《怜花宝鉴》! 荆无命明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没有任何怨言的带着人去了。 龙小云一把推开门,紧张地说:“母亲,金钱帮的人来了,千万不要出来!” 林诗音正绣着一个荷包,闻言一不小心扎破了指尖,她却浑然不觉。 “小云,你过来一下。” 龙小云不知道她这时让他过去,是有什么事,但他在林诗音面前一向很听话,就乖乖地走了过去。 林诗音握着他的手,说:“你若是还认我这个母亲,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管我。” 龙小云悚然,他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林诗音对他安慰地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龙小云怒问:“什么叫不会有事?母亲是在指望着那个金钱帮的少帮主吗?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与你们来个‘发乎情而止于礼’就没人看出什么来了吗?” 林诗音掐着绣帕的手指有些泛白。 龙小云又道:“说不定今天这些人就是他派来的!他也不过是为了《怜花宝鉴》罢了,见来软的没戏,就要来硬的了。他之前也不是没来过,只是那时候被郭嵩阳挡回去了,保不准那时候他就怀恨在心,现在郭嵩阳死得不能再死了,李寻欢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是他肯放过,他爹也不会!” 林诗音错愕地听他说完这番话,龙小云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孩子模样,如此有主见、且表现得这般尖利,尚且是第一次。 龙小云刚才只是一世情急,语气差得厉害,他刚想要道歉,却不曾想林诗音摸着他的头发,叹了一口气,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你长大了。” 林诗音:“这样也好,等见了你李叔叔时,你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母亲这么说,是让我去找他吗?那你呢?”龙小云见林诗音似有独自一人面对金钱帮众人的打算,连忙阻拦。 “李寻欢他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有好脸色看,如今连母亲也不管我了吗?!”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林诗音轻轻地说。 “我这辈子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不论做什么事都没有决心。说来你大概不相信,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做什么,我已经不希望有人想要我改变主意了。”林诗音说。 或许是历史的必然性,又或是原著剧情的惯性,她与书中的她,两个身影仿佛在这一瞬间重叠在了一起,共同说出了这句既相似又不相似的话。 相似的是话语的内容,不相似的是她即将要做的事情。 龙小云从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这一面,对面的女子是那么的熟悉,又是的那么的陌生,他愣愣不敢言。 李寻欢咳嗽了几声,面带病气,他若不主动承认自己就是李寻欢,从没见过他的人,或许根本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名动江湖的小李探花。 他看着荆无命,说:“我没想到上官帮主对《怜花宝鉴》的兴趣这么高,他居然连你也派过来了。” 江湖上谁人不知王怜花的博学多识,然而能在《兵器谱》上名列前茅的人里,又有哪一个不知他败也败在这上面。武道贵专,李寻欢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从来都不想要《怜花宝鉴》。同样的,上官金虹之所以是上官金虹,不是因为他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而是因为他专心于龙凤双环。 荆无命只是说:“交出《怜花宝鉴》,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动。” “听闻金钱帮素来一言九鼎,有贵帮这句保证,我就放心了,《怜花宝鉴》我会交出来的。” 李寻欢刚想说什么,就听一道的女声响起,他惊诧地向来人看去,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林诗音。 她迈着莲步姗姗而来,裙摆微微摇曳。这步态,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至今仍记得昔年,她就是这样用着这样的步伐分花拂柳而来,冬日里,她又自梅林中缓缓行来,最后倚坐在小亭的栏杆上,看着雪,望着梅。 只可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寻欢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出来,她想要劝她回去,但话语声又被自身的一阵急咳打断。 “诗音……” 他们两人果然是有些相似的,无怪乎她在第一次见到乔衡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只是,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诗音说:“表哥若有时间,就去看看小云吧,这孩子又跟我闹脾气,帮我哄哄他。” 李寻欢艰难地说:“我会的。” 林诗音向荆无命行了一礼,然后说:“相信这位就是荆少侠了,麻烦荆少侠带我去金钱帮,我要见你们的少帮主,我只信得过他,有他在我才敢交出《怜花宝鉴》。也请荆少侠让你的同伴停下手吧,相信我,他们搜寻的功夫再久,也不会在庄子里找到宝鉴的。” 荆无命身姿笔直,他认真地看她了几眼,简短地回答:“好,记住你说的。” …… 上官金虹没有阻拦林诗音见乔衡,他甚至还按照林诗音的心意,把房间里的外人撤了出去,丝毫不设防,就像是完全不担心林诗音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的儿子暗下毒手一样。 此时的他看起来是那般的贴心,然而违和的是这般体贴的举动之后,完全让人感觉不到暖心,反而让人忍不住从脊背上冒出一股寒气。 可林诗音此时又哪顾得上那么多。 虽然房间里通风良好,但仍旧有着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 床幔被松散的束起,那个总是在小楼外等候着她的青年,此时正半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手指的肤色几乎比纸页苍白。他并没有显得脆弱,反而有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坚毅沉静。 林诗音在床边坐下,忍不住潸然泪下。 龙小云在说“就是他肯放过,他爹也不会”那句话时,林诗音何尝不是这样想的。父亲说的事情,做儿子的,哪能不听吩咐,更何况是上官金虹这样强势的父亲。如果做儿子的固执的不听从父亲的命令,哪会落得什么好果子吃。 她就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哪有说病就病的。 在林诗音进来的时候,乔衡就注意到她了。 林诗音怎么突然来找他了? “我听吕总管说有人要见我,没想到要见我的人原来是林姑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他的身上仍然残留着药效,再加上这几日持续发烧,不论是身体还是思维都变得有些迟重。他看着林诗音脸颊处滑落的泪滴,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屈起手指触碰了一下这颗颗水珠。 也许乔衡根本没有发现,他对女性的泪水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曾经,在包惜弱满是泪水的注视下,纵使他早已是满腹怨气,却仍旧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后路。 在灰姑娘流着泪水控诉他时,他下意识的选择了迎合她。 就仿佛是他深知自己已经失去了流泪的资格,便不愿看到他人也落到自己一般的境地。没有痛哭过的人,是不会知道在自己哭泣的时候,能有人陪伴着自己、迁就着自己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体会。 这本应是他心中仅存的一片净土,但是,他此时看着自己手指上沾染到的泪水,心中毫无触动。 乔衡不解地问:“你怎么哭了?” 见他醒来,林诗音连忙侧过脸躲开他的视线,轻拭了一下泪水。 他实话实说:“每到换季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我没什么大事的,你不用担心。” 林诗音的双睫轻颤了一下。生病这种事情也是能习惯的吗? 她问:“你父亲待你还好吗?” 不等乔衡说什么,她就又说:“抱歉,是我多言了。”她何必再确认些什么,这与揭人伤疤何异。 早有传闻,上官金虹更看重荆无命,这一次,就连到兴云庄逼问《怜花宝鉴》的人也是荆无命。小云不是都说了吗,乔衡曾受命来过兴云庄一次了,然而当时的他无功而返,在《怜花宝鉴》一事上,他已经失过手,再加上他本身对宝鉴兴致缺缺,如果再这样消极抵抗下去,林诗音根本不敢想象他会面临什么。 这个时候,她也终于看清了乔衡手中拿着的那张纸是什么。 那是一张药方。 乔衡自忖自己的医术不下于他习惯多看上一眼,鉴于他太清楚自身状况,这里面有几味药他难免要和大夫商讨着置换一下。 林诗音并不是一个信奉“无才便是德”的女子,她自幼寄居在书香门第的李家,为人秀外慧中,柳絮才高。她一眼扫过药方,就知道对方张口所说的“没什么大事”完全是用来哄她的。 “少帮主何必说这话来骗我?” “林姑娘误会了。”乔衡像是意识到了这点,他态度自然的把药方放到一旁,继续说,“岂不闻‘久病者长寿、康泰者易殒’,虽然我三天两头就要病上一场,但要是没到时候,便是阎罗王亲自请我到阴曹地府里一游,我也是不去的。” 林诗音心知对方是在故意说得轻松,好让自己放下心。她用那双总是带着轻愁的眼睛看着乔衡,问:“少帮主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吗?” 乔衡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父亲他对《怜花宝鉴》一向很有兴趣,容我大胆猜测一下,他让人去你那里了。” “少帮主所言不差。整个金钱帮上下我唯独信你,所以我把《怜花宝鉴》带来了,我只说与你一人听,荆公子答应了我的请求。” 林诗音知道他内心其实是一个相当高傲的人,她怕他误认为自己是在试探他,又连忙解释:“你练也好,你不练也罢,我知道你对它不在意,但看在我的份上,最少也要看看医经那一部分。” 她一开始只想着在乔衡的见证下把宝鉴交出来,可是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虽然她不是江湖人,可是她接触到的江湖事还少吗?怕是许多江湖人穷其一生,都未必有她这短短几年之内的经历丰富。 江湖人并非都豪气干云、义薄云天,他们比寻常人更强大,但他们也比常人更贪婪! 这样一本能够搅动江湖风雨的宝鉴,要是直接到了上官金虹手里,他还会把它拿出来分给别人吗?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唯一的儿子。如果他对自己的儿子能好到这个地步,如今这躺在床上的人又是谁呢? 乔衡心道,这是林诗音主动要交给他,可不是他强取豪夺来的。就算李寻欢这个位面的主角再为世界所衷,就算他再不愿《怜花宝鉴》落在手里,又有什么可说? 早已不再随便交付信任的的乔衡,习惯性的用审视的态度接触外界的一切。他明白最容功亏一篑的时刻,往往是人们以为自己大功告成的刹那间,所以说做戏就要做全套。 他之前就讲过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有耐心。 “你走吧。”说着,他闭上了眼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你……让我走?”林诗音心中悲伤与愤怒掺杂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放弃《怜花宝鉴》意味着什么? 她整个人都怔怔的,她心底闪过一幅幅画面,从两人的相识想起,又到两人的相知之谊,又到他刚才对自身状况如此不在意的话,他就没想过,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作为……知己的自己,又是怎样的心情吗? 凭什么她总是要听从别人的安排?这不公平!所以她如此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因你一言就轻易离开。在《怜花宝鉴》未曾交出来之前,我是绝不会随意离去的。” 林诗音对自己说,她不喜欢看他带着病气半躺在床上,她想要让他活得好好的。 “我有一个儿子,你见过小云的,他是个好孩子。”林诗音突然这样说道。 乔衡迟了片刻,才睁开眼睛看向她。他冷静地问:“你是为了你儿子才过来找我的?” 说的也是,龙小云被李寻欢废掉了经脉,正靠着这本宝鉴逐渐恢复。这样一本武功秘籍,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金钱帮虽然保证得到《怜花宝鉴》后就不再动一个人,但谁能肯定上官金虹日后不会突然翻脸,决定除掉修炼过宝鉴的龙小云? “你总是这么聪明,我顾虑的你都能先一步想到,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帮上他一把。我觉得以你我之间的交情,不至于连这点微末请求都拒绝的不是吗?”她看起来依然那么清丽,高贵如初。 有李寻欢这个主角在,哪需要他再插手。乔衡说:“多谢林姑娘赞誉,只是我想,这个时候我还是鲁钝一些才好,如此一来我还能骗一下自己,这世上还是有真心为我好的人。”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他一开始接近林诗音就充满了目的性,要是她愿与自己真心相交才是奇闻怪事。 林诗音心里抽痛,但她展露给他人看的眼神却是稍嫌冷漠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窗外坠下了万千烦恼丝。秋冬交接时的雨最冷,每落下一滴雨珠,都要带走凡尘间的一分温暖,增添一分霜寒。 外面雨声切切,掩盖住了房间内的说话声。 此时此刻,大概是乔衡和林诗音最为亲密的时候了,近得彼此间一抬臂,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但这两颗心之间,隔得又岂止是两副肉皮囊,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林诗音巨细无靡的把《怜花宝鉴》说给乔衡听,见他听得认真,心中又是踏实又是酸涩。 乔衡一边默记在心,一边飞快地回忆他曾经知道的各种功法,互相印证,互相借鉴,虽然还没有直接上手练习,但他的脑海中已是演练出了无数种可能。 他想明白了,既然从前人那里找不到可以为他所用的功法,他为什么不自己创造一部只供自己使用的功法呢? 他的双眼深沉如古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仍会掉落更新 ps:谢谢小天使们的地雷~mua~★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12:42:51 夜无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13:28:36 菀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13:32:25 明河影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15:40:26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16:54:42 冰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20:11:09 大王叫我去捉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20:26:11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21:40:01 飞流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2 22:58:31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08:57:06 迷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13:44:13 天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18:03:08 五色神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18:20:11 83、小李飞刀 这日之后, 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江湖上的云谲波诡, 再次与那座挂着“一门七进士, 父子三探花”对联的庄园分离了开来。 林诗音在自己的小楼上绣着花,窗外的梧桐还是那棵梧桐,只是树下少了一个每日都会造访的俊秀青年。 龙小云说:“我就说了, 他就是为了《怜花宝鉴》而来的!你瞧, 他之前来得多勤快,现在把秘籍拿到手了, 就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了。要是直接交到上官金虹手里,他哪有机会能看到宝鉴, 母亲明明是送给他了一个大机缘,偏偏他不领情!” 林诗音神色淡淡, 手中针线穿梭不停。 “你还小, 有些事情你不懂。他是一个那样骄傲的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 认定的事情是‘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他当初既然已经表示不会要《怜花宝鉴》, 且完完全全的不屑与此, 我把它强塞过去……”再加上后来为了让他收下宝鉴,说出的那些话, 大概在他眼里,这近乎于侮辱吧。 龙小云冷不丁地说:“他要寻死就让他死好了!” 林诗音最听不得这些死啊死的话,她兀自苦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 总是轻易的把‘死’字挂在嘴边,全然不想那到底意味着什么。江湖人都这样,死得干脆,可是有没有想过活下来的人吗?” “他是寻死也好,不想死也罢,命是他自己的,与我有什么干系?我要做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与他怎么想的扯上关系?”一滴水珠落在绣帕上,“他说不要就不要,他让我走我就要走,可我为什么非要顺着他的意思来呢,我这辈子忍得还不够吗,他怪我、怨我都好,我只知道我想让他活着。” 龙小云从没见过林诗音流泪,立即就慌了神。 “母亲,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什么让他死的话。只是……万一他那根本是在与上官金虹联手做戏呢?你的性子一眼就能看透,又不识江湖险恶,这太有可能了不是吗?” 林诗音没说话,她继续绣着花,只是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如果真是一眼就看透了,这么多年来,又为何只有他一个人说出了而她的心里话。 …… 乔衡自拿到《怜花宝鉴》后,就一直在钻研这上面的内容,深入解析,把里面的知识掰碎了,揉细了,然后融入他记忆中那庞大繁杂的知识体系中。 他接触过各个世界的力量体系,知道多种修炼方式,无论是适合普罗大众的寻常货色,还是屹立于当世顶尖的高级功法,他的脑海里都记忆了一大堆。 然而这多种多样的功法中,不论它本身有多珍贵,真正对他有用的依旧寥寥无几,也根本没有规律可言。就像上个世界,他身负速成版九阴真经以及武当九阳功法,以点推面,他能明显的感觉出九阴、九阳这两部冠绝武林的绝世功法,对他就全无用处。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出来的习惯,乔衡闲下来时,总喜欢在纸上写字。他服了几天药,身体舒服了不少,就又捡起这个习惯了。 上官金虹听闻下属说,乔衡这几日身体大好,就准备过来看看。 他走进房间后并没有掩盖自己的步伐,但乔衡正站在书桌前,一直专心致志地写自己的字,没有回头看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也没有打扰他的兴致,而是从桌子上拿起两三张宣纸,竟见每一张纸上的字都用着不同的字迹。 这个时候乔衡才停下笔,他好奇地问:“父亲觉得哪种笔迹更适合我一些?” 上官金虹又翻了翻几页纸,道:“都好。你这是要做什么?” 乔衡:“无事,就是随手一练,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上官金虹想起他丢失的记忆,莫不是连字迹都忘了?他安慰道:“你不要急,该想起来的一定会想起来。” 乔衡不置可否地说:“也许吧。” 上官金虹见他又开始研墨准备写字,说:“你身体刚好,练什么字。”他告诉自己,说话要尽量和蔼一下,然而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和善之人,不管是装模作样也好,还是让自己真情流露,他都没能成功。 乔衡:“我喜欢。” 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是不需要原因的。 乔衡想起一事,他拿出一本薄册,说:“《怜花宝鉴》我已经誊写出来了,这几天一直忘了差人给父亲送过去,既然父亲在这儿,我也就不麻烦别人了。我看了看,这《怜花宝鉴》于我无用,有练它的功夫还不如多临摹几本字帖散散心。” 江湖第一大帮的少帮主,放着绝世功法不练,反而更喜欢习文练字。乔衡觉得上官金虹大概不会喜欢自己这话,然而当初那个会为了父亲能够亲自传授自己武艺而不断讨好他的青年,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上官金虹听了他这话居然没有动怒。 上官金虹想起那天他与大夫的谈话,微皱眉头,心中决定等会让大夫去来找自己。 乔衡突然说道:“我劝父亲还是另立一位少帮主吧。” 就连在乔衡表示自己不打算练《怜花宝鉴》时都没什么反应的上官金虹,此时他那一向没有剧烈情绪起伏的脸上陡然色变,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乔衡没回答,上官金虹又说:“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了?”这可是有前科的,当初要不是有人故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借着荆无命的由头挑拨他们父子两人的关系,后来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了。 “父亲多虑了,与旁人没什么关系。”他一边悬腕写字,一边道。 上官金虹见他不愿透露口风,也没有逼他。他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乔衡只顾自己练字,一句话都没再说。 上官金虹从乔衡那里离开后,立即叫来了吕总管。 “找几个人看着,让少帮主安心在自己院子里静养,要是有人去探望他也一律给推了。” 吕总管心里一惊,他服侍上官金虹多年,自然知道明白帮主他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 他说是让少帮主静养,那少帮主就只能“静养”,说是在院子里,少帮主就只能老老实实被局限在院子里,别想踏出门槛半步。他让人把探望少帮主的的人都拦下,意味着隔绝了少帮主与帮中众人的来往。再让加个人看着……这不就形同圈禁吗? 吕总管面不改色地含笑应道:“属下明白了。” 其实上官金虹完全没有此意。 若论权谋、武功,放眼天下他都名列前茅,然而若论表达自己的情感、心意,那就得倒着数了。 想当初他不忍心把自己儿子培养着没有自我与人格的杀人工具,就一心培养荆无命,既不再教导儿子武功奥秘,也不解释一二。也就只有李寻欢这般多情敏感的人,才能瞧出上官金虹暗含其中的爱护之心,除了他,在其他人眼里,这不就是帮主根本不重视自己儿子吗? 现在也是,上官金虹深觉有人在离间他们父子二人,又担心乔衡不注重修养,就干脆强制性让他静养了,正好又能够杜绝别有居心之人接触乔衡,一举两得。 上官金虹又说:“把之前给少帮主诊治的大夫叫过来,我需要他给我一个解释。” 吕总管:“是。” …… 院子里突然多出几个陌生人,乔衡当然发现了。 服侍乔衡的小丫鬟惶惶不安,她上前与几人套近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位大哥,能否告知一声,这是怎么了?” 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管事站了出来,他没直接回答小丫鬟,而是向着乔衡所在的房间的方向不疾不徐地一抱拳,用一种不知该说是有礼还是不冷不热的语气说:“还望少帮主知悉,帮主有言,令您好好休养。” 房间内传来乔衡的声音:“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年轻管事说:“少帮主误会了,属下是奉命看守在这里的,如何能擅自离开?” “看守”一词用得精妙,小丫鬟的脸色都变了。 管事又说:“这院子外人多眼杂,对少帮主静养不利,少帮主也不用出去了。” 房间内的乔衡,他笑着随手把笔扔到桌子上,然后咳嗽了起来:“上官金虹,果然好得很!” 在看守着乔衡的几个金钱帮成员眼里,乔衡像是认命了一样,既没有大喊,也没有大闹,安静得不可思议。 平日里,他除了时不时让小丫鬟去藏书阁那里搬一摞书外,也没有额外吩咐其他事情。 上官金虹每隔几日就会带着大夫前来给乔衡诊脉,乔衡的身体状况现在虽看似无恙,实则底子已然空虚,大夫被下了封口令,根本不敢对其他人说少帮主的情况,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门派,大概都不想看到“自家继承人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怎么好”这之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每次上官金虹从乔衡这里离去时,眼神都阴沉着。 一直看守着乔衡的年轻管事心道,看来帮主与少帮主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 …… 乔衡那个想要为自己量身打造一本功法的决定,绝不是突然萌发的,他已经隐隐为此酝酿很久了。 他一直都没有正式着手创作适合自己的功法,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积淀的还不够,知识还不够丰富,他的见识还不足以支撑他实现这个想法。 以一己之力,超越古往今来如此之多的先贤,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因此,他更害怕经历无数次失败,无疾而终,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掉。所他这个想法一直深深地埋在心中,连想都不敢多想,直到它终于不甘于掩藏,直接破土而出。 而现在,他明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为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去奋斗,去追逐,他感受到却是一种近乎于自暴自弃的狠戾。 如果每次都失败…… 那就失败了吧。 就是走火入魔到猝死,眨眼间,又转世重生一次! 曾经无比痛恨的事情,如今成为了他最大的依仗。 讽刺、滑稽、搞笑。 这就像是生活寂静无声的讥笑,是命运高高在上的嘲弄! 乔衡合上手中的一本书籍,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藏经楼里写得还算有些水平的书,他差不多都快速浏览了一遍,再留在金钱帮已经没有价值了,或者该说,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用过晚饭后,他向小丫鬟问道:“父亲是不是这几日都有事不回帮内了?” 小丫鬟说:“回少帮主,的确是这样的。” “等一会儿,你多拿几盏油灯过来。”上官金虹虽然将他禁足在院子里,不让他四处走动,但他所需的物资绝不短缺。 小丫鬟不由得劝道:“少帮主身体刚好,读书写字还需劳逸结合。” 乔衡可有可无的微颔首,说:“我明白。” 小丫鬟怕乔衡晚上读书写字伤眼睛,一口气把院子里各个房间内的所有油灯以及蜡烛都拿了过来,保证点燃的时候,能让屋内亮如白日。 乔衡对丫鬟说:“今晚你回自己的房间早点睡吧,不用在外间侯着我了。” “外间有床铺的,奴婢在那里睡就好,要是我回去了,少帮主有事唤奴婢该如何是好?” 小丫鬟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一眼乔衡的神情,有点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是”。 小丫鬟离开后,乔衡一个人又练了一会儿字。天色渐暗后,他坐了下来,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一根发簪撩拨着烛心。 待到月上柳梢时,他拿起一盏侍女捧灯样式的油灯,他没有点燃它,而是漫不经心的把灯盏一点点倾斜,里面盛着的灯油洒落在书桌上,染湿了桌面的纸张。这些灯油清澄无色无味,俱是一两灯油一两金的上等货。 他放下这一盏油灯,又拿起另一盏新的。 床幔上、椅子上、博物架上……都被他洒上了灯油。 年轻管事在房间外听着房间里的声音有些奇怪,虽说帮主不重视少帮主,但真要是少帮主在他的看守下出了问题,绝对会拿他开刀。他敲了敲门,试探着询问:“少帮主,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吗?” 乔衡冷然地命令道:“都进来,进来后记得关门。” 年轻管事微皱眉头,都到这个境地了还不忘摆一摆自己身为少帮主的架子,然而他还是只能选择听从乔衡的命令。 室外寒风凄切,呜呜作响,干枯的树枝在月光下映出狰狞的倒影。 当门扉再次被打开时,走出来的人居然是乔衡,而不是刚刚走进去的那几个身着黄衣的金钱帮成员。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烛台,行走间不急不躁,肩上披着一件大氅,另一只手微笼领口。 乔衡头也不回的扔出了手中的烛台,在内力精准地操控下,蜡烛落在了房间里。 一束小火苗倏尔燃起,它欢欣雀跃着,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一点点的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最终以匍匐在地的连绵之姿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寒风中,当他衣衫猎猎的身影消逝于夜色的时候,被他抛在背后的院落中,连绵的火苗以不可挡之势冲天而起,直刺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能看到第80章吗?我这点击去提示它被锁了,然后也无法修改…… 攒了两章评论了,争取今天一口气把它们回复完qaq ps:钻到每个小天使的怀里蹭蹭,谢谢大家投喂的各种型号的炸弹~\(≧▽≦)/~ 飞流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2:07:55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2:18:44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2:20:15 雾失楼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2:21:45 雾失楼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2:53:21 雾失楼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2:54:50 雾失楼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3:03:13 青青子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3 23:19:51 打酱油的疯子……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5-04 00:52:13 冰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4 07:14:38 84、小李飞刀 ○●○番外○●○ 心梅在被调到少帮主身边的时候, 不论是她还是少帮主都尚且不到十岁。伺候少帮主的仆婢又不是只有一个人, 放这样小的一个孩子过来能做些什么呢?说是用来服侍人的丫鬟, 倒不如说是特意给少帮主找的玩伴。 只是,心梅记得当管事领着自己,对少帮主说出“少帮主, 帮主亲自给您挑选了一个的丫鬟, 特意让属下送来陪您玩”,少帮主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与喜悦有关联的神色,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少帮主虽然年幼,但却很有礼貌地问:“父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管事说:“回禀少帮主, 帮主还让属下转告,让您不要急, 过几日新的师父就能过来, 到时候您跟着他习武就好了。” “我知道了。”有那么一瞬间,心梅觉得少帮主的脸色在管事说完话的刹那变得有些苍白。 心梅不知道少帮主为什么不开心,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管事都离开了,少帮主仍在院子里站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像是再等什么人。 幼小的她的心里只有满满的不安。少帮主好像不喜欢自己, 要是把自己退回管事那里, 她该怎么办呢? 她不敢多说,也不敢多做。她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陪着少帮主一起等着。 不过少帮主要等的人一直没有过来。 直到心梅在少帮主身边待了有一段日子,关于少帮主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少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少帮主一点都不高兴自己的到来。 因为往常, 那个时候正是少帮主跟着帮主学习的时辰。比起她来说,少帮主当然是更愿意看见自己的父亲。 管事离开后,少帮主等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上官金虹。 可是帮主是不会过来的,他前不久刚收了一个新徒弟,正全心全意的培养他,哪来的功夫再来教导少帮主。 上官帮主倒也没有彻底将少帮主的各种功课都抛给新聘请来的师父,每隔一段时间,他仍会亲自教导上一段时间。看上去还错,但如果与上官金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朝夕相处的另一个徒弟相比,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件事不止心梅一个人看在眼里,然而他们能做些什么呢?更多的人只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帮主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比如说帮主的新徒弟的资质更好,可不管理由是什么样的,结果只有一个,上官帮主开始疏远少帮主了。 这种毫无由来的的疏离态度,对于此时的尚且年幼的少帮主来说,未免有些残忍了。 年轻人总是成长得很快,几年过去,个子就像是树枝抽条一般,从一个稚嫩的孩童,成长为一个清俊的少年人了。 少帮主与帮主的关系,一直这么不冷不热下去。心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看着她侍奉的主人,明明贵为少帮主,在面对帮内长老的时候,不得不提前起身相迎。 她不明白,为什么少帮主需要对他这么恭敬,一时不慎,她问出了口。 少帮主说:“因为他是帮内的长老,《兵器谱》上排名第八的诸葛刚。” 这的确厉害,心梅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可是帮主排名第二,比长老他厉害多了。” “父亲他的确厉害,但是他是他,我是我。”少帮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没了他,我什么都不是。” 来自父亲的漠视,让他远比江湖中那些笼罩在父辈光环之下的骄子们更早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又一天,少帮主去向帮主汇报事情。 心梅知道,少帮主每一次在去见帮主之前,都会精心准备好久,希望能给帮主留下一个最完美的印象。她也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在心底期盼着帮主与少帮主的关系能够好一点。 少帮主回来的时候,神态与往常一样,心梅心道,看来帮主对少帮主还是老样子。 然后她就听到少帮主说:“你知道吗?父亲的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是父亲的,一张是为那个人准备的。” 心梅知道“那个人”指的是谁,少帮主如今已经厌恶对方到连名字都不想提了。 她想,帮主对他的徒弟真是好啊,可是,少帮主对帮主这样爱戴,帮主他为什么不把这份关心分出一点来给少帮主呢?少帮主不仅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儿子不是吗? …… “少帮主,该喝药了。”心梅将药端过去,收起对过往的回忆。 大概是她与少帮主年龄相近的原因,她与少帮主的关系最为亲近。她心中空荡荡的,如今少帮主失忆了,往昔里,少帮主对帮主那种近乎于绝望的孺慕,除了她以外或许已经没人知道了。 也许……少帮主他自己也是想忘掉这些记忆吧。 那个刚被帮主带回来的青年正坐在窗边,似专注似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枝含苞待放的花。他脸上无喜无怒,这种过于安静的姿态,平和中孕育中凛然,让人仅是看着就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吵闹到了他。 心梅愣了一下神,然后再次出声道:“少帮主,该用药了。” “多谢。”少帮主先是轻声道了一声谢,直接端起碗一饮而尽。 趁着少帮主抬头的时候,她多看了一眼少帮主颈间那道浅色的剑痕,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少帮主的性子都与活泼二字无缘。 特别是险死还生后,由于他声带略有受损,他看起来比以往更沉默了。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总是轻和的。 不过有时候心梅也会想,少帮主真的只是因为嗓子不适才不常开口说话吗? 不是的。 不是这样。 在他眼里,金钱帮内的众人都是陌生人,对陌生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上官金虹来得比往日勤了许多,有的时候他来了也不让心梅通报,因为他知道乔衡是不欢迎看到他的。 每次临走前,他还会询问一通少帮主近日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怎么样。他说话时的语气平板无波,听起来就像是在例行公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大逆不道的怨怪帮主。 当初少帮主对您满心孺慕敬爱时,您对他置之不理。现在再来一番不知是真是假的嘘寒问暖,又有什么意思。 后来,那个曾被帮主撵出去的荆无命又回来了。 心梅还是不明白。 他回来做什么?这金钱帮里他还想要什么? 他抢走了少帮主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抢走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怀,抢走了少帮主的健康…… 少帮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还回来做什么? 当然,她也明白,没有上官帮主的默许,荆无命是不可能的回来的。 心梅有些庆幸,少帮主他失忆了。 少帮主自失忆后,一直称呼帮主为“上官帮主”,直到后来才改过口来。 在他还未改口前,她也曾委婉地劝过,只盼着少帮主不要激怒帮主。 “他不是我父亲,他又怎么可能会是我父亲……”对于乔衡来说,反正是在佯装失忆,怎么说不都无所谓,他从一开始就没在上官金虹面前承认过上官飞这个身份,至于称上官金虹为父什么的,一个称呼而已,如果对方真要听,他就换个称呼,这里面有没有真心实意就不要强求了。 心梅有些后悔提起这事了。对亲生儿子还没有对徒弟半分好,就是失忆了,但心底还是有所感触吧,俗话说师徒如父子,就是说帮主其实是荆无命的父亲也差不到哪去了。 “那……少帮主觉得父亲该是什么样的?” 少帮主好像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一会儿,久到就在心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不加敷衍地说:“我希望‘他’的眼里看到的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拥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好,目不识丁也罢,无论是富可敌国还是穷困潦倒,能言善辩还是沉默寡言都无所谓。只希望有朝一日我被诽谤诬陷时,他能无条件的对我说一句相信我;在我遭受挫折,又或是进退两难时,他能对我说一声还有他在。他能让我觉得不论自己走到何方,总感觉他始终与有同在,在我回头看去的时候,也不禁觉得有他在真好。” 心梅被自己的母亲拉扯着长大,自小没见过父亲。她愣了一下,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世,他一定也是这样的吧? 她心情有些沉重的从少帮主面前退下。 然而她刚出门没多久,就在外面的长廊上差点撞到一个人。 金色的衣衫带着金属般的冰冷,只看到这身衣服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心梅根本没敢抬头,她腿一软,就在她即将跪下时,上官金虹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 心梅不敢想帮主是早来了,一直在房间外站着,把他们在房间里说的话全听进去了。还是刚刚过来,结果被她这一冲撞搅了看望少帮主的兴致。 心梅不止一次的觉得少帮主失忆了其实是个好事,特别是当她得知那位林仙儿姑娘怀孕了的时候。 她至今仍能回忆起少帮主失忆前,与这位林姑娘在一起的日子。 当初帮主莫名疏远少帮助,自那以后,少帮主脸上的笑容就少了很多。少帮主认识林姑娘以后,他周身的气息都宁和了下来。 只是那林仙儿委实不是良配。 心梅无比庆幸,现在的少帮主已经把林仙儿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她心底仍有些难过,少帮主不仅忘却了林仙儿这个人的记忆,就连生命中的一切热情都像是随之消逝了一样。 或许少帮主唯有在练武时,才会任由自己的真实情感流泻而出。 武功就是武人的第二条生命。对于江湖人来说,大脑里的记忆也许会被遗忘,但身体上的记忆,永远也不可能被忘掉。 龙凤双环到了他手中,每移动一分都酝酿出浮光掠影般的虚幻之美,与迫人的锐利锋芒纠缠不休,带着一种像是要割裂一切的狠辣。仅仅是看一眼,旁观者的心神都似是要溺毙在这唯美的杀机交织出来的虚网中,死得心甘情愿。 然而心梅只见过失忆后的少帮主练过一次龙凤双环,就再也不碰它们了。 换季的时候,少帮主突然病倒了。 帮主来了几次,有的时候会与少帮主交谈几句,有的时候帮主来的时候,少帮主刚服了药正在小憩,帮主也没让人叫醒他,只是走的时候微皱眉头。 每到晚间,心梅都对着她娘亲给她缝的护身符暗自祈祷少帮主快点病愈。少帮主失忆后,帮主与少帮主的关系终于有所好转,万万不能再因为这一场病被帮主厌嫌了。 白日里,她对少帮主说出自己的顾虑。 乔衡不以为意地说:“我一向不讨人喜欢,真如你所说那样,倒也没什么意外的。无须担心,我心里早有准备。”虽然他总能轻而易举的讨好到他人,博得他人的欢心,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此得来的好感虚假得可以,他本质上还是那样的不讨人喜欢。 心梅听得难受,她说:“少帮主说笑了,这世上谁人能保证自己能被所有人都喜欢,同样的道理,又怎么可能有人会被所有人都讨厌呢?” 乔衡说:“但愿如此吧。” 过了不久,心梅就发现自己之前的顾虑没有错。 少帮主居然被帮主禁足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少帮主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否则他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能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无所谓的把这事置若未闻,然后自顾自的读书写字。 她尽己所能的让少帮主过得开心,幸好帮内管事没有在生活上苛待少帮主,否则她一个丫鬟完全无计可施。 也所以,在少帮主让她多拿几盏油灯过来时,她虽然心里不乐意他晚上读书,但又没办法违背他的吩咐,她干脆一口气拿了数盏灯过来。 晚间,她是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走水啦!少帮主的屋子走水啦!!!” 心梅所有的睡意,在眨眼间消失殆尽。 她突然回想起来,少帮主让自己早点回去睡觉的话语,她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不,是她想多了。 心梅披上衣裳,踉踉跄跄地跑到少帮主的院落外边,然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扶着树跪倒在地。 她眼中所见尽是烈焰。 …… 上官金虹赶在小年前回来了。 他站在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房间前许久了,砭骨的冬风吹不动他的袍角,他像是一棵深深扎根在土石里的古松般,任谁也不要想挪动他的步伐。 片片雪花从天而降,落在被火烧得漆黑一片的残木上,远处房屋的琉璃瓦上,就连上官金虹的肩上都落下了一层薄雪,但他像是根本不曾察觉一样。 像他这样的内功深厚的习武之人,即使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里,也该感受不到半点冷意,但上官金虹此时却觉得冷极了。这种感觉已经许多年都不曾有了,陌生到让他弄不清此时的自己到底是心冷还是身冷。 在他回来之前,金钱帮众人已经把这片废墟翻找了数遍。木质结构的建筑一旦着火,如果不曾在刚刚燃起火苗时就将其扑灭,那么之后的火势只会越来越大,在这骇人的火势下,房间内没保存下任何完好无损的事物。 最终,人们在里面发现了几具尸体,他们的衣物早已化作灰烬,面目全非,谁也不敢说这里面有没有少帮主。 上官金虹回来后,又让他们在废墟里翻找了一遍,确定废墟下已经找不出再一具尸体。 “少帮主没有死。” 说他眼力极佳能从模糊的身体轮廓上辨别尸体身份也好,又或是身为一名父亲的直觉也罢,他笃定地说道。 直到这时,他几乎要被冻僵的身躯才渐渐回暖。 金钱帮第八分舵的舵主向松走上去,询问道:“敢问帮主,是否需要属下派人把少帮主抓回来?” 上官金虹倏地看向他:“把少帮主‘抓’回来?” 向松顶着上官金虹凛冽的目光,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刚才是不是有哪里说错话了?可是他刚刚就只说了一句话啊! “少帮主违逆圈禁之令,为离开禁足之所,纵火行凶,残杀同帮弟子……”向松看着上官金虹渐生戾气的双眼,终于停下了口中的话语。 “圈禁”、“禁足”的这两个词,无可避免的钻入了上官金虹的耳里。 向松暗骂自己笨,就算帮主再不重视少帮主,但好歹也是他儿子,这么说,岂不是打了帮主的脸面。 他连忙替少帮主找借口遮掩:“不过少帮主还年轻,少年心性略有骄纵也实属正常,而且说不准是这些看守弟子不敬在先,抓回来后帮主同少帮主好生说道说道,想必少帮主就能知错而改……” 话没说话,他就被上官金虹掐住脖子扔了出去。 当时龙啸云要和上官金虹结拜成兄弟,那个时候替龙啸云前来做说客的则是龙小云,而把龙小云带进金钱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向松。 “我知道你不聪明,但没想到你能愚蠢至厮!”没了一个向松,但剩下的“向松”又有多少? 上官金虹立在原地,在柳絮芦花般的飞雪中,与他逐渐回暖的体肤不同的,是他此时此刻彻底如坠冰窟的心。 一个人的心若是被野心占据了,那他在其他事情上往往就会疏忽了。李寻欢对他说的这句话犹在耳边徘徊,他却直到方才,甫明白了李寻欢是什么意思。 霎时,又是一番彻骨寒。 彼时,少帮主还小,上官金虹领着他,接见帮内的各位长老、舵主。 这些在金钱帮身居高位的长老、舵主,无不是武艺高强,战绩赫赫,孩童总是敏感的,就算长老、舵主再如何收敛自己一身威势,然而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对于那个时候才刚刚习武没多久的少帮主来说,仍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在他们都离开后,少帮主认真地问:“父亲,他们会喜欢我吗?” 上官金虹回答:“这不重要。” “我不明白。” “因为在你坐上帮主之位的那一天,不管如今他们喜不喜欢你,那个时候的他们都会崇你、敬你、爱你,尽己所能的把你奉若神明。” 年幼的少帮主有些紧张,他似懂非懂地问:“可我现在只是‘少帮主’,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不可能喜欢我对吗?” 上官金虹:“这也不重要。” 他用同样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因为你的父亲叫做‘上官金虹’,只要有我在——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的我,即使你什么都不是,不管他们心里怎样想的,他们也只能喜欢你,与我一同爱护你。” 少帮主把每个字都记了下来。 “我明白了。” “因为父亲是帮主,所以他们都听你的;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他们都喜欢我。” 他看着在诸位长老、舵主、大管事离开后,空荡荡一片的大堂,说:“如果有一天,他们都不喜欢我了,那一定是父亲不再喜欢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qaq我要好好想想下一卷去哪个世界 唔嗯,真没存稿了 ps:感谢小天使们扔的地雷~☆ 冰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4 12:57:06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4 13:15:04 夙夜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4 14:33:13 一只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4 14:42:34 一只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4 14:42:40 一只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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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有限的,记忆也终有一天在时间的洗刷下变得褪色,仇恨却会亘古长存。 这样大概就会有人永永远远记得他了。 …… 乔衡从一片深深的寒意中醒来,他缓了会儿神,才彻底从梦境中把自己的思绪抽回来。他见糊着一层细腻白纸的窗户隐隐透着光,就不再睡了,干脆从床上坐起了身。 丫鬟听到内间里的悉索声,连忙披上一层衣服过来看了看。 “世子,天色还早,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了。” 这一世,他是南王府中的嗣子,当他穿越而来的时候恰逢王妃过世,身体原主正是因为守丧时悲痛过度一时晕厥过去,从而就此离世。 他醒来后入目的就是一片缟素,若不是身体原主的记忆纷然而至让他明白了当前情形,他几乎又要错以为这是“自己”的丧礼了。 说来也巧,这已经接连几世,每当他转世过来后,似乎总与丧葬之事有着不解之缘。 他的父亲是圣上亲封的平南王,江湖人习惯称之为南王。 这又是一个武林与朝廷混杂而处的世界,当他从记忆里翻出南海飞仙岛,万梅山庄、青衣楼之类的名号时,他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这方世界是哪里。 这一晃,就又过去了三年五载。 乔衡说:“更衣吧。” 丫鬟见乔衡不愿意再睡下去,只得从一旁的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香缎裰衣为世子穿上,再拿起一根绣蟒纹宽带束腰。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 她小心的抬眼看了一眼世子,这一身黑衣越发衬得他丰标不凡,腰间配一玉佩以压袍角,玉簪绾发,身上玉件零零碎碎,不在少数,但这非但没有使得他整个人归于俗流,反而让人觉得他本该就是这样一个衣冠赫奕、玉堂金马般的人物。 乔衡睡不着,又读不下书,就领着丫鬟到花园中走动走动。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尽量保持自己身体的康健。 有的时候别看他能捧着书一连呆在房间里许久,但他其实根本不是那种能平下心来做学问的人,他的一切行为都充斥着满满的功利性。 这个时候,南王应该还宿在如夫人的房间里没有起来。此处是他的封地,他无需上早朝,外加府里又没有需要服侍的长辈在,犯不着天刚泛白,夜色都还没完全退尽时就起来给自己找罪受,一般情况下来说,南王不过了五更是不会起身更衣的。 府里在用膳上没有特别大的规矩,不过自王妃过世后,南王见世子的性子渐渐冷了下去,心中实在不放心他,然后也不知听了哪个幕僚的意见,特地要求乔衡一定要和他一起用餐,除去他要在外应酬,否则一日三餐都如此。 乔衡估算了一下南王醒来的时间,足够他在早膳前在花园里走个来回了。 当南王醒来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如夫人早就醒了,不过她不舍得南王就这么离开,就一直装作还没醒的样子,不想把南王吵醒。 当她察觉到南王要起来时,她也假作刚睁开眼,然后叫来侍候的丫鬟,一边为南王收拾衣物,一边问:“怎么刚醒来就要火急火燎的走,不再歇一会儿吗?” 南王张开双臂让她为自己束上玉带:“你也是的,我昨晚上喝了点酒,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那些丫鬟小厮不敢叫我起来触我霉头就罢了,怎么连你都不叫我一声?世子还等着和我一起用膳,要是误了饭点,他胃里一定又要不舒服了。” 如夫人想开口说世子都那么大的人了,树挪死,人挪活,他还能把自己饿着不成?但她知道这话不能说。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以前王妃在的时候,她还能和王爷在一夜颠鸾倒凤的过后,于第二天早晨调调/情,一起用过餐什么的,怎么王妃死后反而越发没有与王爷相处的机会了? 她佯嗔道:“这能怪我?你一喝了酒,晚上就混账起来了,我早上能起得来?” 若是往日,南王还有心思跟她调笑几句,不过今日起的是真的有些晚了,他急着见世子,根本没那心思注意如夫人说了些什么。 一换好衣服,南王就离开了。如夫人福了福身,目送着南王离开。 南王走后,丫鬟又过来伺候如夫人。 “姨娘今日想吃点什么?”她往如夫人的发髻上插了一支金钗,顺嘴问道。 如夫人:“吃什么不是吃,没有王爷在我一个人吃又有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周末更新,不过赶巧了,作者生病了,只写出这么点更新来,今天没精力写更多了,不过大家放心吧,明天也会更新的。没错,大家没看错,明天还会更新o>_ 86、陆小凤传奇 南王以前一向是在府邸中知寿堂的侧堂内与世子一起用餐, 正堂一般是用来举行正式家宴的地方, 寻常日子很少启用正堂。 南王更衣洗漱完毕, 从如夫人那里离开后,就直接向着知寿堂走去。 到了知寿堂偏室,果然见到乔衡已经先他一步过来了。 他见桌子上的几盘点心、瓜果纹丝未动, 心中就知道今日世子怕是胃口不佳。 乔衡今日一身墨衣, 身姿萧肃,他站在窗旁看向外面, 那方向正是他母妃生前使用的局所。 南王见他没发现自己的到来,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敢保证自己儿子又是在思念他的母妃了。 南王本想叫他一声,可当他注视着乔衡站在窗前的背影, 莫名觉得有种渊渟岳峙的烨然之感。 蓦地, 他想起了另一个远在京城的人。自己这个儿子与那高为九五至尊的侄子,说是堂兄弟关系, 但单看这张脸的话,真是比孪生子还要相像。 这就是命了, 同样的长相, 有人能贵为天子, 有人却只能俯首称臣…… 实际上,乔衡并非是像南王认为的那样在思念母妃, 他只是在静心雕琢一部武功心法而已。 既然这是部由武侠小说演化而成的世界,他定然要以武为本。 上个世界他失败了,他要的是强身健体、延长寿命, 而不是加速生命的流逝,他创造的那部功法从根子上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次他自然要吸取教训,便是这次依然不成功,但至少不能像上次那样,由他一手造就出来的秘籍居然与他本来的目的南辕北辙。 灵感这种带点虚幻色彩的存在来之不易,他在知寿堂等着南王过来时,突然来了一丝灵感,他艰难的将其捕捉住,绝对无法容忍它就此浪费掉,直接就地借着这丝灵感琢磨着心中刚有个大体框架的武功心法。 当乔衡回过神来时,南王已经让人传膳了。 乔衡不慌不忙的请罪,口中说道:“儿子功课上有一点未解之处,一时想得入迷,居然未曾意识到父王的到来。下次若再如此,父王只管唤我就是,哪有让为人父者苦等小辈过来吃饭的道理。” “我如果不好好看着你,你一定随便用上两口就不吃了。你要是真理解了为父的苦心,在用膳时多吃点就是最好的回报了,你母亲的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吃好睡好的样子,也会欣慰的。”南王意味深长地说。 “父王教训的是,儿子都明白。”话是这样说,不过假如王妃真在天有灵的话,大概只会恨不得掐死自己这个占据了她亲生儿子身体的孤魂野鬼,哪来的欣慰。 南王看着世子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满意地颔首。 想当初,儿子在王妃出殡时晕厥了过去,再醒来后,南王就隐隐察觉出他的身体不如以前了,让大夫过来看,也只说是哀思过重造成的,拿不出个好章程来。 如此一来南王就想要办场喜事给乔衡冲冲喜。人生四大喜之一就是“洞房花烛夜”,娶妻生子后心中挂念的多了,估计也就能从丧母的悲伤中走出来了。然而问题就出在丧母上了,前脚刚没了母亲,后脚就迎来新娘子,哪有这样守孝的,让旁人知道了不得骂一声“南王府这都出了什么混帐玩意儿”。 至于那“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这另外的三大喜,这些暂时都用不上。也正是基于此,南王干脆一本奏折传到皇帝面前,为乔衡请封世子了。 皇帝对于南王的请封奏折自无不可。 然而当封旨传到平南王府后,乔衡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进退有礼的样子,南王虽然高兴于自己儿子长大了,但也难免哀叹,他本意是想借此让儿子开心一下,最根本的目的却没有达到,这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他这翻心思阖府只有如夫人知道,堂堂世子之位被用来当做讨儿子开心的玩意,可是即使心里再难受,在南王向她说这些事情时,她连一丝半点的不悦都不敢表露出来。当晚上她摸着自己肚子,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这份厚爱,大概也只有昔年甘愿用嘴衔着绳子给儿子当牛做马,儿子从背上摔下来而自己被绳子崩掉了牙齿都无所谓的齐景公了。照这样下去,别说她现在还没儿子,就算以后真有了儿子,他们母子俩在这府里可还有活路在? 还没用完早膳,就有下人来报,有幕僚要寻南王。 南王放下碗筷,对着乔衡说:“你慢慢吃,不用急。” 他多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了知寿堂。 乔衡此世脾胃较弱,他一贯是少食多餐,因此这满桌的饭菜在南王走后他只寥寥动了几筷子就不再吃了。 南王有事走了,身为世子的乔衡也不得清闲,他在用完早膳后,还要去夫子那里。 南王对自己这个儿子期望甚高,他为世子延请了数位名家大儒,以希望能够名师出高徒。 乔衡不是真正的少年人了,他比真正的年轻人更耐得下性子,也比真正的年轻人更懂得察言观色,在理解力与表达能力上同样如此,他如果做不到远超同龄人,那才是一件稀奇事。 对于乔衡来说,来听个课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来走个不用费什么精力的过场罢了,如果不是他坚信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或许早就找个借口辞退这些先生了。 虽然乔衡心中对这些先生夫子的感官平平,不过接受了王爷的邀请,过来教导他的名家大儒们对他的印象却是相当好。 为人师表的谁不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尊师重道,又聪慧伶俐,能够举一反三,可以理解自己的想法,认同自己观点的学生? 不过这种学生一向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却能得到这样一个学生,没人会心甘情愿的再把人推出去。 乔衡把自己写的文章,交给了专门教授自己策论的老夫子。 老夫子曾高中过探花,后来受座师牵连,被贬官回家。自此醉心于学问,不再过问朝政之事。也不知道南王为了请他过来当夫子付出了什么代价,不过以他最初见乔衡时那不冷不热的态度,约莫是南王使了什么见不得人来的手段。 老夫子接过文章,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 “可惜了。”老夫子看完后感慨道。 他这声感慨不是在说世子的这篇文章写得不好,恰恰相反,世子这篇文章写得实在是好极了,旁征博引,言之有物,真是咳唾成珠,辞无所假。 然而正是因为他写的文章如此的沉博绝丽,老夫子才要感叹一声可惜了。 本朝开国太/祖曾下旨禁止宗室参加科举,世子身为宗室,这策论写得再好,也是无法在科举上一展所长了。 非但如此,老夫子很清楚,如果他是真拿世子当弟子看待,他还要劝告他要懂得藏拙、知道韬光养晦。 这世上的当权者无非是一个心理,有才华者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将其毁之。 然而世子这幅容貌却注定了他最好老老实实当个闲王,就算只是想把“闲”字变成“贤”字,都得注意会不会引起那位的疑心。 越是明白这些事情,老夫子越痛苦。人到老年,好不容易收到一个得意弟子,却只能亲手捧着泥土盖在对方的身上,这种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乔衡见老夫子发完那声慨叹后就不再做声,他问道:“可是弟子这篇文章做的不妥?” 老夫子说:“非也,非也,这篇文章实属上上之作。” “夫子谬赞了。” 夫子摇了摇头:“老夫此生教过弟子不知凡几,点评过的文章更是数之不尽,自认在品评文章上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世子就不要过分谦虚了。” 他把真实评价说了出来,见乔衡脸上没有现出任何得意洋洋的喜意,似乎自他一开始教导世子,世子就从不曾流露过年轻人常有的志得意满之色。他一开始只以为是平南王府的家教好,世子又心性沉稳、宠辱不惊才会有如此表现,现在想来大概根本是自己想岔了。 或许从一开始,世子他就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就算学问再出色,再如何的满腹经纶,文韬武略,只要他一日仍身为南王之子,就一日不得施展自身抱负,是鹏也只能伏在地上,是龙也只能盘在泥里。 既然如此,世子如何还能开心得起来? 老夫子早已在心底把乔衡当成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他开解道:“我知世子心有鸿鹄之志,只苦于没有可以借力的好风,心中困顿久矣,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世子看开一些吧。” 乔衡与老夫子那双浑浊与清明共存的眼睛对视着,他平平淡淡的笑了笑,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见过荆棘笼中的鸟儿吗? 随着荆棘的茁壮成长,笼中之鸟如若不能拼尽全力挣扎出去,就只能等待着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最终唯有死路一条。 他要活,活得比谁都张扬肆意,逍遥快活! 他想要听众人的称颂之言,真心也好,畏惧于他的威势也罢,他已经承受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污言秽语,现在的他只想要听颂扬、赞赏! 他想要长长久久的存在于每一个世间,他再也不想要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般,稍纵即逝! 他只知道这世间万事,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则易者亦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投喂!每次都被大家喂得饱饱哒 话说晋江抽了,五月六号之前的霸王票记录全部不显示了,我觉得一定有两三个小天使被漏下了qaq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00:48:06 qingche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07:21:27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07:32:19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07:45:45 青时茹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08:43:17 明河影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10:45:19 八月归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12:39:35 大王叫我去捉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13:44:51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6 15:42:52 打酱油的疯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7 09:10:01 青青子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7 11:23:00 肖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7 11:24:28 猫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7 19:04:31 雾失楼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08 00:45:27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0 20:03:00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0 20:04:00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0 20:05:14 悠闲的生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1 16:24:15 qingche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1 16:46:42 寒声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1 17:33:54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2 08:50:57 17390823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3 16:59:31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5-14 01:46:26 525252533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4 02:11:49 洋葱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17 22:36:16 萌萌的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23 21:50:04 冉大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24 03:47:14 飄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5-25 21: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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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乔衡的这篇文章此时此刻就出现在了南王面前。 纵使南王本人不是什么不出世的大学问家,但这篇读下来也忍不住顿觉酣畅淋漓。但比起词藻上的精美, 更引人瞩目的是其中鞭辟入里的观点。 这篇文章写的是关于本朝田赋的一些看法,此方世界的历史进程大致与明朝相似, 他从“一条鞭法”写到土地兼并,再到未来有可能会实施的摊丁入亩的雏形与利弊。他研究过、旁观过甚至是参与过、经历过这些事情, 乔衡自身的经历, 注定了他成为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俯视者。他的思想,他的立场, 并不会局限于任何一方。这种过于公正的文笔,让人在读完后, 痛快舒畅之于甚至会隐隐产生一种背脊生寒感。 都说字如其人, 文窥其骨, 南王从这字里行间见到的便是一个才高气清,疏宕不拘的人物。 按理来说, 南王见到世子有如此才华,本该欣悦于此,但他却是坐在那, 像是愣在那里了一样。 这个时候,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进来,他来到南王面前作了一揖,道:“王爷。” 南王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他揉了揉眉心:“是庭之啊。这文章是你拿过来的,你可是已经看过了?” 被南王称作庭之的人,是南王的幕僚之一,他说:“属下只看了一部分,还未来得及通读全篇,平心而论,仅属下看得这一部分,就足以配得上‘才藻艳逸、衔华佩实’这八个字了。” 南王听了后,他看向桌案上的文章,“看来庭之也是这样想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又道:“他从小我就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不怕庭之笑话,我所谓的厚望,其实真没深入想太多,我为平南王,日后自有他接替我的位子,我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希冀着他为我奋斗来什么呢?我只是盼望着,他能够聪明一些,别像他那些祖叔一样,整日里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瞧,如今谁还记得他们的名号?” 刘庭之说:“既如此,王爷更该放心才是,世子虽年少,但行事自有一番气度,阖府上下众所周知。” “他的确不是那等蠢人,也如我所期望的那样,真的很聪明,只是……” 南王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刘庭之却替他把未尽之意说了出来:“只是王爷没能想到世子能够才华绝艳至斯。” 就在南王看向他后,刘庭之笑了,他说:“属下虽没有儿女,但想想自身经历,倒也能明白王爷的心思。” “我父母不过乡间一对农夫农妇,幼时我父母把我送到一个在县城里当账房伙计的舅舅那里,希望我能跟着族舅识点字,最好也在县城里找个活计做做,不要再跟他们一样在土里刨食了。我那族舅是个热心肠,他见我识字快,写出来的字也像模像样的,就又领着我回了家,跟我父母说我有可能是个读书苗子,让我上点私塾考个童生试试。其实他也没想太远,他只是觉得我万一能考上童生,他就能直接把我推荐到掌柜身边当学徒了,可不比跟着他这个跑腿伙计有前途?” 南王可有可无的说了一句:“你那族舅倒是个难得的热诚人。” 刘庭之替族舅谢过南王的夸奖,继续道:“然后我还真考上童生了,我父母和族舅大喜,就在他们想把我推荐给掌柜的看看时,我对他们说,我觉得我还能考上秀才。紧接着,我也就成为了秀才。当时我们村里,为了庆祝我这么个难得的秀才,整整放了一晚上的鞭炮。那天晚上,我对我父母说,等我再跟着夫子学几年,我一定能给二老挣个举人来。结果我那老父老母听了这话,不仅没有笑,反而掉下了泪来。” “说来也是我不是东西,等他们二老说了,我才知道家里为了让我上私塾,居然已经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实在是供不起我继续念书了。我老母内疚的嚎啕大哭,说什么‘我儿有当举人老爷的命,却投差了胎,如今竟毁在了你娘和你爹手里’。任凭我怎么劝说,他二老都没能放下心结,我父亲甚至因此抑郁而终。”说到这里,他深深对南王一躬身,“直到后来属下得了王爷帮助,从秀才走到举人,又一步步高中进士,这才解了我老母的心结。” 南王说:“都过去的事情了,庭之何必如此多礼。” 刘庭之只是劝说道:“没有哪个父母能眼睁睁的看着子女明明有能力得到更好的,却因为种种外因,不得不与之失之交臂。属下等人这几年看着王爷每每为世子忧心不已,委实不知该如何开解,思来想去,属下也唯有‘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能说给王爷听听了。” 这些道理南王又如何不明白,然而事到临头上,谁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完全不在乎? 南王看向桌案上那篇文章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 …… 南王为乔衡请的文武师傅足足好几位,不过府里用来教授世子武功的师傅,基本处于赋闲在家的状态。 南王只是想让他们为世子打打基础,认认经脉、穴位就行了,至于真正传授武功,别说他根本看不上这些功夫寻寻常常的武师,就连“十三太保横练”和铁砂掌都已练出火候来的王府总管江重威,南王都不愿让他教世子武功。 他自然要像请名家大儒来当夫子一样,也同样要请一个武功高绝的江湖高手来为世子当授业恩师。 乔衡习惯用剑,他在王府里也时常练剑。 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为了不让以往自己练剑时的习惯,影响到自己编创武功心法时的路数,他在练剑时从不练习成套的剑法,只一板一眼的按照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扫这十二个基本招式来回练习。 南王经常见到他练剑,就以为他偏爱剑法,然后决定在为他找师父时,也要找个同样使剑的高手。 这个人选本来南王看中的是武当的长老,自称“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剑第三”的木道人。 朝廷历来与武当、少林这等带点佛道色彩的名门大派有来往,这些门派里面收了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的子弟当徒弟,往里安插个弟子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再者江重威曾对南王说过这样一句话:“世子武道天赋非凡,但凡有爱才之心的习武之人,都不会将其拒之门外。属下唯恨自己学艺不精,否则属下也是要忝着脸到王爷您面前毛遂自荐一番的。” 不过南王最终还是放弃了木道人,只因他想起木道人那个多年前突然暴毙的徒弟,难免觉得不吉利,就把木道人的名字从心中划去了。 这种作法实在有些轻率以及不尊重,但实际上不过是南王随口找的托词,其实他是有些怀疑木道人之徒的死有蹊跷。他是送儿子过去给人当徒弟的,可不是让儿子过去跟人勾心斗角、帮人争权夺利的。 南王把乔衡叫到跟前来,询问他自己的想法。 乔衡对师父不师父的不怎么在意,在他记忆中当过他师父的人太多了,他已经失去了为人弟子的敬畏心以及好奇心。 “儿子并没有什么想法,全凭父王安排就是。” 南王见他的神情不似作假,便知他是真的不在意。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各人有各人的脾性,想来我儿对此总有个偏好,不妨一说。” “只要父王为儿臣挑选的师父,不会对儿子动辄打骂就好。” 乔衡说完又感觉自己的要求有些高了,如今这个年代讲究的是师命不可违,再加上老话说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想要从师父那里学点本事轻松不来。就连讲究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文人,打起手心和小腿肚来都毫不留情,何况是习武之人,这些江湖人可不一定买平南王的面子。 “儿子就这么一说,真拿起章程来还是要靠父王。” 南王说:“你把什么事都交给了为父做,这本没什么,反正为父做的事情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是为父毕竟不是你自己,不可能随时随刻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无法做到事事都和你心意。” “我知道你母妃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以前有你母亲在时,你什么事都会和她说一说,现在她走了,你竟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了心里。”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他们父子两人已经很久没有静坐下来,彼此间谈谈心了,他继续说,“很多时候,你笑着,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就算是少有的几次笑意盈满了眼睛,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有意装出来让我开心的。” “我总是在想,怎样才能让你显得欢欣雀跃一下,就像外面那些走马观花的公子哥一样。你瞧他们获得多快活。” 乔衡心想,我也挺羡慕乃至嫉妒他们的,可是他要是做得到,早就这么做了。 佛门说有七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追本溯源之下,这七苦都不过是在人在自己的心愿、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时产生的执念罢了。 南王说:“我儿,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呢?” “父王想多了,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如今府里一切安好,儿子什么都不缺。” 他想要的,这世上没人给得起。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结束这漫无止境的转世,又或者是让他风风光光的长视久生,他想要随心所欲的做些事情,也想要一具不会再成为他拖累的身体……他想要的太多太多,多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是这些事情谁又能满足了他? 南王看着他,就像是从他眼里看出来了那种笃定这世上无人能给予他想要的一切的眼神,他说:“我明白了。” 他想要的,一定是自己这个平南王无法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反派要更新六千字,望天 话说如果大家发现这几天晋江很抽,那是因为晋江存放服务器的机房狗带了,停电的时候备用电源没起作用,整个网站都宕机了,虽然现在机房没事了,但是晋江一直到今天仍然时不时抽搐,就当是余震吧…… ps:么么哒大家,感谢大家的炸弹~\(≧▽≦)/~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0 22:57:15 曈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0 22:58:01 墨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0 23:23:34 一木辰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0 23:42:03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00:20:30 浅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02:19:26 夜无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02:20:27 星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05:43:36 星空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6-21 06:29:40 阿乔向愚蠢的兔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08:06:44 萌萌的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08:23:44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11:01:55 迷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13:27:09 临渊羡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18:51:58 88、87.86陆小凤传奇 陆小凤传奇4 风拂过海面, 随手撩起波澜, 海鸥翔空, 又逐渐远去,只留下一点来自天际的暗影。 就在海天交接处,一条扬着数面大帆的客船拖着一条长长的水带驶来, 飞仙岛远居海外, 与陆地来往不易,这一艘客船上挤挤挨挨的装满了不少人, 有回家探亲的,有来做生意的, 也有过来为求一睹绝世剑客叶孤城剑术的江湖人。 船只靠岸后,一群卖货物的小贩以及扛包的脚夫立刻迎了上来。 一改往日书生打扮的刘庭之, 带着王爷安排给他的两个侍卫, 随着众人下了船。 他本就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身上带着一点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场, 还带着点后来在王府中养出来的一点尊荣,又因为幼时家贫, 脸上没有那种傲慢之气, 手上又故作姿态地拿着一把折扇, 别人一眼看去,就是一个来飞仙岛游乐的外地富家老爷, 面色和蔼,极好说话的样子。 那两个有正规王府编制的侍卫,此时穿着一身布衣, 看起来有点像是颇受主子信赖的家丁之流。 若不是那等对他相貌极其熟悉的人,谁能一眼猜出来,此时的刘庭之居然会是南王府里最善谋略、工于心计的刘幕僚? 他身上一股外地人气息,有小贩在他经过身旁时,问道:“老爷,买珠串吗?都是用老蚌的壳磨成的,不比那些珍珠串看起来差!” 像这些贵人老爷,真珍珠见多了反而不怎么觉得新奇,家里负责采买的下人也不敢用蚌壳磨成的珠子滥竽充数,因此这蚌壳珠反而成了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了。 小贩这样说完,果然见那个从船上下来的老爷停下了脚步,从摊子上拿起一串珠子,看了看,问:“怎么卖?” 小贩伸出手指比了个数。 刘庭之摇了摇头:“你这又不是砗磲打磨成的珠子,就是普通的老蚌壳,哪至于这个价?” 小贩见他不好糊弄,又说了个价:“老爷要是真想卖,就七钱银子拿走两串吧,拿回家给自家婆姨闺女带带挺好看的。” “这价还差不多。”刘庭之从他手里一连买了八串,又向他打听这飞仙岛有什么游乐的地方。 小贩做成了一单大生意,自然愿意与刘庭之多聊聊。他极其热心的为刘庭之推荐了几个在外地人中口碑比较好的地方,又给刘庭之指路如何去客栈。 刘庭之状似无意地说:“我有一长辈很多年前来过飞仙岛,然而出海不易,我却是直到今日才有机会过来一趟。说实话,我刚下船时,差点以为自己乘错了船来差了地方。单从这码头上来说,就和他说的不一样啊。” 小贩说:“听出老爷那位长辈是很久前来的飞仙岛了,别看现在码头上这么热闹,但也就这十来年的事。以前的时候,岛上的老人家都不敢让自家孩子到岸边耍。还不是多亏了城主大人,想那十来年前,城主的年纪也不大,谁能想到城主他竟然以一己之力,荡平飞仙岛周围数座岛屿上的海寇,如果不是这样,哪来如今的太平日子。” 刘庭之脸色一变,继而感慨道:“我虽不是江湖人,但仍闻叶城主大名,不曾想叶城主还有这等战绩,这等人物实在令人钦佩!” 两人东拉西扯了好一番,刘庭之这才离去。 他雇了个马车,让马夫拉着自己和两个侍卫离开码头。 越是靠近飞仙岛内城,刘庭之的表情越是凝重。 想要知道某地经济民生如何,光看道路就能分析出一二来。这飞仙岛道路干净整洁,如果没有充足的财力根本无法铺设出这种道路。 四周的民居错落有致,连墙接栋。 一路行来,街道上少有乞丐。 虽然他未曾与那位名满江湖的叶城主蒙面,但是仅观其治理的飞仙岛,就知此人绝非寻常人。原本还以为这只是个武痴,是个除了练剑什么都不管的人物,不曾想…… 他在心里有些无奈,王爷啊,如今的叶氏,已经与当初那个需要在您荫蔽下才能生活的叶氏截然不同了。 可是他又想起南王那副成竹在胸的态度,一时间,又有些捉摸不透了。 刘庭之闭上眼睛,在马车里沉思着。 他带着两个侍卫在刚才那个小贩推荐的客栈里住了下来,修整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两个侍卫来到了城主府,直接奉上了拜帖。 他在门厅处喝着茶等了一会儿。 这城主府里的装潢风格不似今朝,反而颇具前朝遗风,他只管垂目喝茶,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没等太久,就有城主府里的管家过来迎客。 管家的脸上挂着让人挑不出错处,但又让人看得出来没有多亲热的笑容,表面上看上去笑容可掬的与刘庭之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让刘老爷久等了。” “哪里哪里,我不过刚在门厅里坐下,算不上久等。” 管家说:“刘老爷这边请。” 说着,他向门厅外一伸手,做出给他领路的手势,让刘庭之跟着自己来。 刘庭之对身后的侍卫说:“两位兄弟就先在此等候一下吧。” 刘庭之跟在管家身后穿廊过阶向内院走去。 管家领着刘庭之来到一间房间外,说:“城主就在里面,刘老爷要是有事吩咐,只管唤在下就是,在下就在外边候着。” 刘庭之笑着点了点头:“有劳管家带路了。” 房间的门未完全闭着,刘庭之先是礼节性的在门上轻叩了一下,然后坦然的大步走进去。 室内安置着一张黑色的雕花条案,一个男子安静地坐在条案后,他的衣服洁白如雪,头上戴着一顶檀香木座的发冠,乌黑的发垂在白衣间,倒趁得他的肤色更白了。 条案上摆着三四本书,刘庭之一只脚踏进房间时,他正缓缓地揭过一张书页。在刘庭之来到他面前后,他就把手中的书籍合了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把手中的笔挂在了笔架上,几个动作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气息沉稳,全不见一丝江湖人身上常有的杀气。 在未曾见到叶孤城前,刘庭之曾幻想了许多个与他会面的画面。也许他见到的是一个正在擦拭兵器的绝世剑客,也许是一个桀骜非常的江湖人,又或者是一个城府极深、威势极重的政客,但在真正见到他后,刘庭之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对面这人就是叶孤城。 刘庭之大大方方的一拱手:“刘某见过叶城主。” 叶孤城看向刘庭之,说:“刘相公客气了,坐吧。”他眼中像是含着两点寒星,但看向他人、说起话来时却并不显得咄咄逼人。 刘庭之也没有多做推辞,顺着叶孤城的话语坐了下来。 房间里的陈设极其简单,这就显得室内有些空荡了,此时又不是盛夏时节,因此,当风穿堂而过的时候,房间里更显三分清冷。 刘庭之是个极善交际的人物,他明白江湖中人大多不喜欢无意义的寒暄,就开门见山道:“叶城主,刘某是代表南王而来,前来询问前段时间信中所说之事。” 叶孤城说:“我知道你的来意。” 刘庭之问:“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叶孤城没有立刻回答刘庭之的话,他先是看向了摆在条案上的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他凝视了那么一两息,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刘庭之,只说了一个字:“好。” 就是这么一个在旁人听来未免有些意义不明的回答,传到刘庭之耳中的时候,却让他有种霹雳响在耳边的错觉。 他答应了! 叶孤城居然真的答应了! 叶孤城像是看穿了他的惊讶,他平静地问:“怎么?我原以为你与南王是一条心的。” 刘庭之说:“城主误会我了,我的确是忠于南王的,别说是心了,就连命都可献予他。” 叶孤城:“那你为何如此惊讶。” 刘庭之说:“我之惊讶在于,城主本为云中飞仙般的人物,为何甘愿自贬凡尘,这不可惜吗?” 叶孤城突然略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说不出是不是在讥嘲什么又或者是根本完全没有意义的笑,然后他淡淡地说:“难道你是希望我不要答应南王吗?” 刘庭之:“是,也不是。这本不是一条坦途,无论是对谁来说都如此。而我,我只希望南王能够好好的,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但事情非我能做主的,事到如今,唯有顺其自然了。” 叶孤城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说:“看来你不懂。” 刘庭之说:“我只知道糊涂有糊涂的好处。” “人能糊涂一时,却不能糊涂一世。” “城主又怎么知道自己如今的选择就是真正的聪明呢?” 这个问题有些过于尖锐了,刘庭之知道自己此时不该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很有可能破坏掉王爷和叶孤城刚刚达成的盟约,可是有些时候,人要说什么话,不是完全能由自己的理智控制的。 他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强行转移话题。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这些不听朝廷调遣、不愿受规矩约束的江湖人,刘庭之天生对他们有一种不信任。 如果事情已成定局,他就要保证对方是真心答应了南王,而不是准备随时抽手,置南王于险地却不顾。他要知道对方在这件事上的决心! 叶孤城说:“成王败寇,有些事情到了最后,定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刘庭之听到这话,稍微放心:“我明白城主的决心了。” 叶孤城说:“明白就好。” 他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躬了一身,说:“此番前来多有打扰,刚才有所冒犯,还请城主见谅。城主的意思,刘某会如实转述给南王,若无他事,刘某就先回了。” 叶孤城没有强行留客,他说:“刘相公一路走好。” 刘庭之像来时那样,再次向叶孤城一拱手,然后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一直在门外不远处候着的管家看见刘庭之走出来,立马走上前,他没有过问刘庭之与叶孤城谈得怎么样,只是如来时那样为刘庭之领路。 走到门厅前的时候,刘庭之把两个侍卫叫出来,三人一齐离开了城主府。 刘庭之停下脚步,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城主府,然后说:“走吧。” “我们该回去了,王爷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 从飞仙岛回到南王府,水路、陆路都要走一遭。当刘庭之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这个时候,王府内一派喜气洋洋。倒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喜事,只不过是世子的诞辰之庆到了。 说起来,在平南王妃逝世后,因着守孝,王府里已经禁宴饮戏乐许久了,且自那之后除了王爷自身的寿辰,府里就再没有大规模待过客。 对于那些与平南王府相熟的人家来说,真有事就直接找上门了,朋友间私底下聚聚哪算得上是“大规模待客”?可对于那些与平南王府不熟,又没有门路直接登门的人来说,王府不举办宴会,他们连送礼都不知道该怎么送。 本来还有世子的悬弧之庆可以利用一下,但是乔衡身为世子要为王妃守孝,守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脱孝,可以好好的在生辰之日到来时呼朋唤友庆祝一番了,结果由于世子的生辰正好处在季节交接时,气候多变,乔衡接连两年在生辰之前染病。 宴会的主人公不在,南王哪还有什么待客的心情,那两年的悬弧之庆都草草结束了,众人都没怎么与南王搭上话。 平南王的封地上,南王对世子的看重无人不知。 就算前两年世子的诞辰宴会都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但众人仍不敢在今年的贺礼上懈怠。对于那些生活在平南王封地上,祈求南王庇佑的官宦商贾,甚至是提前数月就开始为了这一日的到来而做准备。 他们到处派人打听这位小王爷这一年多了什么新的兴趣爱好,谁曾想这位世子虽年纪不大,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依旧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仍然和前两年一样,只知道他功课极佳,既然功课好,那就至少是爱读书了,于是,人们争相寻求各种孤本、珍本,每到这时,南王封地上都有几分赶得上“洛阳纸贵”的趋势。 光书做礼品未免看着太单薄,于是又依照送礼的常例弄一些其他物件作为添头。 最近江湖上的各大镖局,光是接生辰纲的单子就接到手软。 运镖的人马快到南王府的时候,还会碰上几家也因生辰纲而来的同行。众人互相打量一下各自护送的货物,基本上心里就对别人运送的生辰礼的价值有个数了。然后暗自咋舌,这小王爷真是好大的威风,过个生辰罢了,这是要多大的排场! 他们却不知,就这样南王还有些不满意,想当初他那几位皇叔还在时,每逢家中世子过寿,满城同庆,鸣炮相贺,包下全城酒楼,任人吃喝,筵席要摆满七日,为“起始之日”一词首尾之字的谐音。那才叫真正的气派,真正的有排场!可惜,今时毕竟不比往日了。 这是乔衡出孝后的第一次生辰之庆,南王就这么一个儿子,有心办个大的,于是外面的流水宴整整摆了一日,而花园中还设有内宴,热闹不已。 不过这些客人终究是外人,南王、乔衡与他们应酬了一番,在把客人都送走后,到了晚上,南王额外又布置了一方家宴,来庆贺世子又年长一岁。 家宴上只有南王、如夫人以及乔衡三人。 如夫人说话讨巧,巧笑倩兮地说了一堆吉祥话。 乔衡说:“那就承姨娘吉言了。” 他不爱穿颜色太过艳丽的衣服,但南王大概是觉得这一年终于没有在生辰到来之际染病,需要好生去去晦气,就命人给他裁办了一身红衣,好在他怕乔衡因为不喜欢这过于新鲜的颜色就干脆不去穿它了,就没有选择正红、大红、茜红之类的颜色,而是选了一种略微发暗的红。 不过在这晚间烛光的照耀下,哪种红色也就看不分明了。 那一身红衣,化去了他身上的仅剩的棱角。 他之前在宴会上饮了些酒,虽然没有醉,神思也清醒得很,但年轻人的身体却免不了染上几分酒态,他说话变得更为慢条斯理,眼神深处的冰冷像是春风化雨般消融得一干二净。 如夫人被他看得一怔,然后笑道:“世子真是继承了王妃的好颜色,不过这眉毛却是随了王爷,不似王妃那般婉约。” 南王有些不高兴,给如夫人使了一个眼色,‘你平白无事提她做什么。’他这就是因为世子整日里思念王妃而有些迁怒王妃了。 如夫人连忙闭嘴,她见南王脸色不好,越发低眉顺目了起来。 乔衡没去理会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他从餐桌上拣了几筷看上去还能入口的饭菜尝了尝,然后低下头饮了一口有些烫的清汤。 当他抬起头来时,看见南王的一个幕僚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就是最近从府里消失不见的刘庭之。 刘庭之附耳过去,对南王说了些什么。 紧跟着,南王点了点头,然后让人多添双碗筷,再拿过来把座椅,如夫人连忙站起来搭把手。 “谢王爷赐座。” 能被南王允许参加家宴,这意义绝对非同寻常。刘庭之在坐下前,感觉世子在看向自己,他朝着世子行了一礼,脸上挂着笑意,说:“恭祝世子悬弧之喜!” 乔衡说:“多谢。” 南王看向乔衡,说:“你武艺上的师父,为父终于帮你定好了。我儿不妨猜猜看是谁?” 乔衡放下手中的汤勺。这个问题之于他,就像是回答早已看了答案的选择题。他说:“让我来猜的话,儿子会猜我师为南海叶氏飞仙岛之主——叶孤城。” 南王道:“看来我与世子是父子连心,竟是想到一块去了。如何,这个师父你可满意?” 刘庭之听了心里却是一惊,他很确定南王之前没有告诉世子这件事,因为南王想要把此事当做一个惊喜说予世子听。那世子这样说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猜的,还是因为对叶孤城的剑法仰慕已久?又或是,他早就知道了一些事情,想要借此谋划什么?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收敛起心神,不愿多做猜测。 乔衡的视线再次从刘庭之身上掠过。 他说:“父亲为我安排的事情,何时出现过不妥当之处?我自然是无比满意的。” 南王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笑了笑,说:“也罢,为父就当你真如你嘴上说的那般信任我好了。”说着,他端起酒盅一口酒喝了下去。 ************ 扛包的脚夫站在码头边的礁石上,以手搭棚,眺望着远方。 突然间,海岸线上出现一枚黑点。继而这枚黑点渐渐拉长、放大,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帆角。看到这里,众人就知这是有船来了。 常在码头边等船的人,都大体能估摸出从看到船只,再到船只靠岸要用多久的功夫。但这艘船的航行速度却远超往日来往飞仙岛的客船,它以一种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速度行驶进了众人的视野,供众人仔仔细细地看清它美妙的身姿。 它有柁楼三重,明明看上去有些笨重的船身,在海面上竟形如利箭,撕开平静的海面,溅起白色浪花,如羽毛般拱卫在船底与海面相接的地方。 它距离岸边越来越近,众人看得就就越清楚。船只的外表看上去寻寻常常,那些来来往往的商船中,比他更为雕梁画栋者不知凡几,但对于熟悉海船的人来说,这艘船底尖上阔,船身又过于纤细,首尾高昂,怎么不管如何看都有几分舰船的样式?! 话说南王封号全称为平南王,此封号与镇西王类似,手中无兵,如何称得上“平”、“镇”。南王在南方封地无数,便是他那几位嚣张至极的老皇叔的封地,也没有哪一个能比过他的。 当然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不过尔尔。江南这等赋税重地是根本不可能封给南王,留给他的自然大多是匪乱多、倭寇多、瘴气多、山地多的地方,手下没兵睡觉都不安稳。 对付山匪,就要用到陆军。 想要对付倭寇,就要靠水军,没船不行。 所以说,这还真是舰船不是商船,虽然是改装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一直以来忘了跟大家说了。 现在反派和女配都正式恢复更新了,顶多偶尔会停更一两天~\(≧▽≦)/~ ps:男主的性格是那种一万年不变,自我封闭到死,然后还要灌上袋高标号水泥封一下,一路走牛角尖,走完牛角走羊角,然后在黑化之路上一路狂奔,十个爹爹再加十头牛和十个绿巨人合伙都拉不回来的类型 pps:感谢小天使们扔的地雷,么么哒~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07:55 明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20:58 浅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31:43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46:53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47:54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48:03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48:15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48:25 海盗船上的兔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1 23:48:45 xx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01:03:25 切西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02:16:17 ts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6-22 05:27:41 临渊羡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07:51:12 惜谊、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12:29:25 阿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13:57:57 星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14:33:42 肖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15:47:23 八月归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2 17:52:42 89、陆小凤传奇 听到侍卫说快到岸了, 乔衡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出过海了, 咸湿清凉的海风盈满了衣袍, 让人颇有几分神清气爽。 他站在甲板上向陆地方向望去,已经能遥遥看见海岸线了。 ——飞仙岛。 这就是飞仙岛了。 而他马上也将见到那位“一剑西来,天外飞仙”中的后者——白云城主叶孤城! 说来乔衡实在是好奇原著中的南王为何要篡位谋反, 自古以来, 想要篡位的王爷不在少数,但放着皇位自己不坐, 反而想要把自己儿子推上去的篡位谋划者,却实在是少见。 南王因为皇帝与自己亲子相貌一致, 便想出李代桃僵之计,假设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 那么, 他就不怕有一天,世子羽翼丰满之后, 直接将他灭口? 秘密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自己亲生父亲又如何?自古以来, 为了皇位彼此反目的父子难道还少了不成? 当他从南王那里得知, 他的师父就是叶孤城时, 他就知道南王与原著一样走上了篡位的道路。 乔衡低下头带着点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知道, 在幕后轻轻推了那么一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船只逐渐驶入港口,虽然这艘舰船已经经过了改造, 变得更为适宜乘客居住,但它那与或雍容或简陋的商船截然不同的外表,使得它就像是一把直直插入了港口的暗色利刃。它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势,无声的震慑着港口上停泊着船只,强势又不容反抗。 陪着小王爷第二次踏上飞仙岛的刘庭之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张扬了些。 想之前他这样跟南王说了后,南王沉思了一会儿,说:“好不容易拜一回师,总不好偷偷摸摸的委屈了他。” 不过光明正大也有光明正大的好处,有些时候你越藏着掖着,别人越是怀疑你有所图谋,有时候你把一切都摊在明面上来了,反而会造成一种灯下黑的情形,没有人愿意深究了。 与其在不知道时候让别人发现平南王府世子拜叶孤城一事,然后一封暗信汇报给皇帝,还不如自己把事情明明白白的摆出来,刘庭之知道当朝皇帝不是一个喜欢阴谋诡计的人,如果有人这个时候借此事找南王麻烦,说不定遭殃的反而是那人。 刘庭之并不准备跟着世子下船,这也是王爷的意思,朝廷中人与江湖人的向来代沟颇深,有时候插手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美,便让他把世子送到飞仙岛,留下几个侍卫下人照看着就回来,不要在飞仙岛久留引起白云城主的不满。 目送着乔衡踏上飞仙岛,刘庭之想起府里的夫子、先生们对世子的评价,知道世子要讨白云城主的欢心不是一件难事。 做师长的,总希望学生能够听话一些。 而世子大概最擅长的就是隐忍了,他在王府里一忍就是十数年,若不是王爷……他或许能一直忍下去。 同时,谁又会不喜欢聪明听话的学生? 而世子恰恰是这样一个聪明人。 师长喜欢,王爷喜欢,就连他这个其实与世子接触不深的幕僚,也早已在心底拜服于世子的学识之下,就连王府里的下人,提起世子殿下也是众口/交赞。 是啊,谁又能不喜欢世子呢? 刘庭之想到这里,却是愣了一下。 一个人如果能在为人处世上做到这种地步,不管是故意为之还是天生如此,都称得上有些可怕了。 …… 叶孤城正在擦拭间,雪白的方布直直地抹过泛着寒光的剑身,执剑的手没有半分颤抖,稳重如山。 林管家走过来,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等着城主擦完剑后,才出声道:“城主,南王世子今日已至飞仙岛。” 叶孤城放下白布,把剑收回鞘中。他问:“他现在在哪?” 林管家说:“世子在城西处租了一座宅院住了下来,门房已收到了世子送过来的拜帖,明日就会过来拜访城主府了。” “明日寅时末让他来西海岸寻我。” …… 在飞仙岛的第一晚上,乔衡睡得并不安稳,简单点来说,就是有些水土不服。 他一直不喜欢做梦,这种不喜欢甚至在渐渐演变成憎恶。 如果是梦到所谓的“好梦”,那么一朝梦醒,他感受到将是由云端坠入深渊的凄寒,如果是所谓的“噩梦”,他梦到的通常是那些他深埋在心底,根本不愿意回想起的过往。 而这一晚上,他就做了整整一夜的虚幻梦境。 拜这整整一夜荒诞陆离的梦境所赐,刚刚过了丑时乔衡就睡意全无。 他这边醒了,原本就睡得不深的守夜丫鬟也醒了,她手擎着烛台,幽幽烛芒在室内亮起。 “世子,怎么不睡了?” 乔衡说:“做了一晚上的梦,睡意全消。” 世子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和下人们打打闹闹的主子,但也不是那种特别难说话的类型。丫鬟来了兴致,顺嘴一问:“是好梦还是坏梦?” “本来是噩梦,不过后来它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也就谈不上好坏了。” 乔衡看得出小丫鬟好奇他明白了什么。 蜡烛上的火苗跳跃了一下,一道金声玉振般的声音响起:“有人不愿意活,那就请他为愿作生者的人让路。而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 丫鬟怔了一下,敏锐的察觉出世子身上的森寒之意,没敢再搭话。 …… 寅时还未到,乔衡就动身前往西海岸。 既然要拜师,总不能让师父等徒弟。拘泥于礼数,总比出了差错引起麻烦要好得多。 比起他来时人声鼎沸的北海岸,西海岸这边基本没有人过来,因为这里不适合做船只停泊的港口,更是城主的练剑之地,渐渐的,飞仙岛上的居民就有意识的不来此地了。 乔衡想,要是现在即将要拜江湖上有剑仙美誉的叶孤城为师的人是其他的穿越者,大概都要激动疯了吧。但是他不仅没有任何紧张感,而且自始至终也不曾激动、兴奋过。这样一对比,他还真有些不知好歹。 他现在甚至还能静下心来,欣赏着不断击打着岸边礁石的蓝白色海浪,耳边倾听着缓缓的涛声,抬眼而望,看见的是苍穹与碧海融于一色的完美无瑕。 一道脚步声传入乔衡的耳中,岸边多沙滩礁石,常人行走其中总有迟滞,来者的脚步声却一直急缓适中,节奏从头到尾毫无变化。 乔衡心道: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这一章只有两千二百字,偶尔当一回短小君 好多好多好多炸弹~\(≧▽≦)/~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感谢小天使们的投喂,mua~ 明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0:32:03 欧呀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0:57:36 萌萌的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2:27:14 冉大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2:27:33 夜无眠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2:42:29 浅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3:36:25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6:11:37 墨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7:33:20 whx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7:36:57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8:25:09 宁然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06-23 08:25:22 t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09:17:21 临渊羡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10:31:31 嘎嘣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10:58:49 长生殿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6-23 12:46:24 一木辰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15:16:06 任他明月下西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18:10:00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08:01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08:10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08:41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08:56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22:50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23:13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24:49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25:01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3 23:25:23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4 00:32:33 星空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6-24 09:24:53 90、陆小凤传奇 乔衡在来时的路上, 曾分析过叶孤城对他这个徒弟能有多少师徒之情。他想了想, 他觉得这要从叶孤城收徒的动机来说。 如果对方是看在他是个可造之材, 又不愿让自己一身武功就此没落下去,如此一来才选择收的徒弟,他们之间或多或少还是能有些师徒之情的。 然而若是这收徒、拜师的双方, 从一开始时就目的不正, 纵然是在师徒如父子的古代,两人间大概也很难再产生纯粹的感情了。 这样也好, 反正他一开始就没奢望什么,而且有时候很多事情要是掺上了感情, 反而不好处理。时至今日,乔衡早已发现自己更为擅长处理赤/裸/裸的利益关系, 一清二楚, 明明白白,最是干净利索不过。 不过不论怎么说, 一向不吝于做表面功夫的乔衡,是不会主动挑衅彼此间脆弱的师徒关系的。 就连南王, 在乔衡来飞仙岛之前, 也曾叮嘱过他一定要尊师重道。 南王知道很多豪绅富商家里都有为自家的子弟延请江湖人当师父的习惯, 江湖上对这些富家子弟一向是毁誉参半。他们家境优越,自幼就有专人为其启蒙, 识字读书这都是基本功,衣食无忧,身体素质相对来说要也要更为出色, 这样的徒弟教起来自然省心省力。然而其中一部分人,许是矜贵惯了,如何吃得了习武的苦,这一来二去,就难免惹得师父大发雷霆。 他知道自家儿子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习武之人常常天不亮就起身练武,因此他还特意提醒道,这拜师的第一天一定不能迟到。 乔衡转过身,一位正向自己这边走来的仪表堂堂的男子映入了他双眼,对方白衣萧疎,湛然若神。 “敢问阁下可是叶城主?” 叶孤城看着前方这个周身气息仿若松生空谷的年轻人,回应道:“我是。” 乔衡态度诚挚有礼的说:“在下奉父之命前来拜访城主,望能拜入城主门下。” 叶孤城说:“你的来意不必多言,我已知晓。”他声音沉稳,并没有如乔衡想的那般满是冰寒逼人。 叶孤城的双眼带寒,视线落在乔衡的腰间,道:“你用剑?” 乔衡就知道他腰间缠着的软剑瞒不过真正的剑客,他语意模糊地说:“既欲拜城主为师,自当用剑。”他会用剑,也会用刀、枪、戟、鞭……对他而来,剑不过是相对来说比较方便携带且用的还算顺手的兵器之一,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叶孤城说:“拔剑吧,让我看看你的剑。”一句话中两个剑,意义却不尽相同。 ………… …… 近日城主府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城主府里鲜少有外人留宿,但是就在前不久,管家居然收拾出了一座小院,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公子住了进去。 听到这位公子称城主为师父,大家这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居然是城主收下的徒弟。 听那位公子的口音,他应该是来自中原,后来有人听到管家尊称他为世子,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位公子是什么身份。 当朝只有两个亲王,其一为平南王,其二为太平王,按年龄来看的话,这位客居城主府里的年轻公子应该就是平南王世子了。 这位公子既是城主的亲传弟子,又是当朝平南王的世子,城主府里被管家安排来伺候乔衡的侍从知道这些朝廷勋贵子弟家里的规矩不和江湖人一样,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好标准。 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大家才发现这位入住城主府的公子不是那种架子特别大的人,并没有多么难相处。 除了在吃食上特意吩咐了一下要弄些好克化的饭菜,此外竟然再没有其他的要求。不过负责照顾乔衡起居的侍女细心,看出他喜爱练字,就为他多准备了一些纸笔。 作为城主心腹的管家,倒是看出来了点其他的事情。 那日城主带着世子从海岸边归来,虽然城主没有多说什么,但跟在叶孤城身边已经许久的他,还是看得出城主的视线落在世子身上的时候,像是在想些什么,迟了半拍才移开视线,这个动作极细微,如果观察力弱点甚至会完全忽略过去。 管家试探着问起:“可是世子有何不妥?” 叶孤城只是淡淡地道:“你多虑了。” 事情还是要从叶孤城让乔衡拔剑的那一天说起。 那一天,叶孤城突然间问了乔衡一个问题:“在你心中,何为剑的精义?”或许他是在以师父的身份认真的对徒弟进行考教,又或许他只是随口一问,这个问题他有可能向每一个习剑者都曾发问过,仅观其神情,旁人很难分辨出他忽然这样发问的原因。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乔衡的意料,他难得没有编造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应付过去,他说:“我不知道。” 对于一个刚要拜师的剑道初学者来说,这个回答其实没有什么纰漏。 于是,叶孤城说:“你该诚于你手中的剑。” 乔衡说:“我不明白。” 叶孤城说:“学剑的人理应如此。” 乔衡:“于我而言,剑与刀枪斧戟之辈皆为凶器,无有不同,诚于剑与诚于其他兵器别无二致,与其诚于剑,何不诚于己?” 叶孤城冷冷地说:“那你本不该拜我为师。” 乔衡摇了摇头,缓缓地说:“正因此,我才更应该拜入城主门下。那些我已会的、已有的、已明白的,何必再求于人?我既要拜师,自然是要学我不会、不曾拥有、不曾明白的。”为了创造一部完美适合于自己的功法,他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对他有利的事物。 叶孤城:“但你也有可能什么都学不到,徒费功夫。” 乔衡说:“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呢?” 这话却是与叶孤城当日回答刘庭之的话不谋而合,叶孤城眼神微动。 叶孤城从对面的年轻人那双如明泉苍石眼里,看到的是一意孤行、独行其是的执着,与针对万事万物的漠视。 他所看到的南王世子,与他根据南王的书信里想象出来的那个人,拥有着截然不同的形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正预备着剑指九五。 但是,那双眼睛里面,他唯独没有窥见不断自我膨胀、妄自尊大的贪图与欲/望。 …… 海陆交通不便,又是初拜师,乔衡断无可能三五不时的回平南王府一趟。 南王明白这个道理,但理智上能不能理解是一回事,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就是又一回事了。世子在王府长大,自小到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平南王的封地范围。如今远在海外,先不说能不能与叶孤城处得来,单是一个水土不服就够他遭罪的了。 他原本想时时派人送点东西过去,顺便探望一下世子,但他刚有这个想法,就被如夫人劝下来了。 如夫人说:“但凡江湖高手,都有着自己的气性。王爷您三天两头派人过去看望世子,明白人会说您有一颗拳拳爱子心,但那些糊涂人,说不定就要编排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说什么您担心叶城主苛待世子之类的话,这要是让叶城主听了进去,他心里如何能不在乎?他要是因此迁怒世子就不是王爷所愿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在理。 如夫人在王府里生活全靠着王爷的宠爱,要是能讨到王爷的欢心,比别的什么事情都强。她早看出来了,世子才是王爷的心头宝,要想让王爷开心就不如直接从世子那里下手。 她这样说对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人与人的情分是相处出来的,世子要是久不回来,说不定她还能有点别的机会。 南王听进去了她的话,不过原因却不是担心怕叶孤城多想,而是怕京城那位多想。虽说世子前往飞仙岛拜师一事,他早已写在了奏折上,皇帝是知道此事且批准了的,但要是来往太勤了,还是不太好。 因此乔衡除了偶尔接到一封来自南王的信,却是没怎么再见到南王府派人过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正如刘庭之当日所想的那样,只要乔衡愿意,他就能做一个他人眼中的完美徒弟——即使他的师父是如今江湖上剑术如仙、孤傲超凡的叶孤城。 他能完美的满足你对“徒弟”这种人物抱有的一切幻想、一切要求,而乔衡能做到这一地步,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仍然是那所谓的经验之谈,九折成医罢了。 南王看着乔衡寄来的通篇报喜不报忧的回信,兀自凝眉,叹了一口气。 乔衡在飞仙岛上的日子相当安宁,清晨时随叶孤城习剑,白日里静观沧海,看潮涨潮落,落日时分,沐浴微凉的海风。 只是他心事重重、思绪沉沉,面对这浩淼烟波,即使身处如斯美景中,也没有多少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兴致,更体会不到多少游目骋怀的乐趣。 飞仙岛四季如春,只是夜里要更为凉一些,再加上水汽重,每到晚间,乔衡轻易不出门,即使是出门,也是要穿上稍厚点的衣服。 一开始时叶孤城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点,注意到后,就趁着晨起练剑时为乔衡把了下脉,然后禁不住愣了一下。 这竟是早夭之相。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之情get√ 父子之情升温√ 持续发糖~发糖~\(≧▽≦)/~ ps:女配今天晚上更新 没有收藏作者专栏的小伙伴们能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吗qaq 用app的小伙伴,可以先点进文章目录—左下角小说详情—右上角作者专栏—收藏(羞愧地捂脸,大家要是感觉太麻烦的话,改天用wap或电脑登录晋江时再弄吧) pps: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的地雷、手榴弹~么么哒 木叶往兔叽脑壳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5 23:43:28 试新茶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6-26 00:07:09 1740226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6 00:37:25 lilinmei1030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6 00:53:45 船长盘子里的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6 09:17:05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6 11:45:55 浅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6 12:30:57 明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6 13:08:35 你在哪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6 14:39:37 长生殿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6-26 19:40:49 切西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8 23:06:03 luofou扔了2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9 12:31:07 91、90.陆小凤传奇 陆小凤传奇 7 乔衡很清楚自己的脉象如何, 至于所谓的早夭之相他也知道。 他这么多次轮回转世以来, 又有哪一次是真正的寿终正寝过?况且身体原主也早就在王妃过世时因为悲伤过度去世了。 这样看来, 他要是得不到一个拥有早夭之相的评价,那才是奇怪了。 那南王知道吗? 南王当然也知道。正因为他知晓这一点,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拼上一把。 他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 年纪真不算小了, 谁能说得准他还能活多久?他就这么一个子嗣,而且又被无数位大夫隐晦的提起似是拥有早夭之相, 指不定是黑发人送白发人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果一个人预见到了自己以及自自身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的消亡,那么他将再无顾忌。 最糟糕的结局, 也不过是提前一步化为冢中枯骨。 此时此刻,叶孤城异常清醒。 庄子曾有言“以有涯追无涯, 殆已!”, 可是人活于世,本就是一个以有穷追无穷的过程, 危险的同时也伴随着机遇。 他终于明白与自己合作的对象,是怎样一个亲手断绝了自身后路、肆无忌惮的亡命之徒。 叶孤城在心底默念道:巧了, 我也是。 他看着乔衡, 心中的一个念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是他的徒弟。 本就该是他的徒弟! …… 乔衡在白云城一连住了八/九个月后, 这才启程离开飞仙岛。 他不打算就这么直接返回平南王府,他身为南王世子, 不得无诏离开封地,这次好不容易借着拜师的名义得到皇帝首肯前往飞仙岛,他何必这么早就回到平南王封地上去? 他这完全是来了一出先斩后奏, 南王从下人那里得知有来来自世子的信时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待看完了信件,脸上的轻松之意已是消失不见。 他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他对江湖事并非一无所知。 多少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意气风发投身江湖,想要效仿前人醉酒当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气概,然而现实会给予他们当头一击,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 世子虽然喜欢练武,但之前从没有对行走江湖这种话本中的事表露过什么向往之情,而且也不怎么喜欢打打杀杀。 别是有人在他身边多说了些什么…… …… “青衣楼”这个名字婉约秀美,但它却是一个沾染鲜血无数的江湖组织。 青衣楼不是一座楼,而是整整一百零八座。 没人知道第一楼在何处,也没人知道这一百零八座楼里都住着些什么人,只知道这每一百零八座楼里各有一百零八个人,说句势力滔天也不为过。 然而乔衡非但知道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是谁,还知道青衣楼已经快走向末路。 如今江湖上,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但最富有的人,他叫做霍休。 昔年金鹏王朝遭难,三位肱骨之臣携带着王朝的财富来到中原,以期将来能够复国,而霍休正是这三人之一。 就因为他坐拥着当年整个金鹏王朝宝库中的一部分财产,所以他才能在几十年前,忽然名声大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成为了天下第一富豪。 同样正因为他是如此的富有,他才有财力运作的起青衣楼这样一个庞大又严密而组织。 也所以,青衣楼才能源源不断的给他带来不菲的财富。 “财富”的定义及其宽泛,它不仅仅指的是金银珠宝,更指的是人脉、资源等等你所能想到的一切有形的或无形的存在。 乔衡一直计算着时间,霍休快完了,身为反派居然要置主角于死地,这哪有成功的机会,他注定了将落败于陆小凤之手。 陆小凤对霍休的财富完全不感兴趣,乔衡却感兴趣。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只是他如今的身份太敏感了,南王世子,白云城主之徒…… 而霍休的身份同样敏感,金鹏王朝的旧臣、江湖上最庞大的势力之一的总瓢把子。 他不能就这么突兀的接手青衣楼的一切。 他细细的谋划着,提笔在纸上快速的记着什么。 有些时候,光靠想是不够的。 人的想象力,太过天马行空,有的时候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写在纸上,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过去,才能更容易看清楚其中的不足之处。 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为了笔下的内容能够跟得上他的思路,才会用他不常写的草书。以往所有的矜持、所有的隐忍,都尽数消融于这一笔草书中,宛如落纸烟云,力透纸背。 片刻过后,他闭上双眼,沉思着什么。 然后他拿起纸,悬置在蜡烛的火苗之上,待火苗顺着纸张不断向上攀爬时,他把已经开始燃烧的纸扔进了铜盆里。 他站起身来,身体轻晃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他最近总感觉有些疲惫,他隐约知道是自己正在编创的功法出了岔子,可是一时间,却又弄不清楚是哪里的问题。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看点书再睡下,而是早早的熄了烛火躺了下来,希望能够通过睡眠以弥补这几日缺少的精力。 …… 妙手空空、可摘星辰的司空摘星是个贼,一个将偷视为艺术的贼,一个江湖人赠“偷王之王”这一名号的贼。 他不爱偷金银,他只偷对他人而言富有意义的存在,可以是一个物品,更可以是一个人。 司空摘星感觉自己最近实在是霉运当头。 前不久他接下了一笔单子,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哥让他去偷一双鞋子,那双鞋子虽然做工精美,但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物,按理来说,能穿得起这双鞋子的人,就算丢了鞋子,顶多就是气恼一番,不会为此大动干戈。然而谁能想到,他这一偷居然偷到了六扇门总捕头的头上,结果被那位总捕头跟在身后连追了数日。 他无比怀疑,雇他去窃鞋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故意整他。 不过说真的,司空摘星一开始时真没想到自己要偷的那个人居然会是那位“天下第一名捕”。 那人的手上拿着一柄千金不换的折扇,身上穿着手工最精致、质料最高贵、样式最新鲜的衣服,他坐在城里最高档的酒楼里,喝着最昂贵的酒,吃着最美味的饭菜。 司空摘星早就从江湖人口中得知六扇门的现任总捕头好鲜衣怒马,爱珍馐美人,然而这样的六扇门捕头,古往今来只他一个,这个样子的富家公子哥,却数不胜数,换谁看到这样一个男子,大概都不会认为自己撞大运的遇到了那位本该远在京城的天下第一名捕,只会认为这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司空摘星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他现在完全不这样想了。 金九龄这张脸他也算是彻底记住了! 会意楼是城中最大的客栈。 金九龄知道司空摘星现在就藏在这家客栈里,就像是猫在逗弄着自己手下的老鼠一样,他摇着扇子不疾不徐的踏入客栈。 对于掌柜的来说,虽然金九龄是个生面孔,但光看他这一身华贵精良的衣饰,也知道这是位了不得的大客人。 不等小二过来招待客人,掌柜的就先一步迎了上去。 掌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问道:“不知这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金九龄说:“掌柜的先忙吧,我是来找个人。” 不等掌柜继续说什么,他就当先一步登上了楼梯,然后径直来到了天字二号房前。 他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也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确有人,但不是司空摘星,不,也有可能是司空摘星,这位偷王之王的易容术早已登峰造极,只要他想,永远没人能知道他的真实身高和体重。 金九龄看到的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对方一手搭在窗沿上,背对着门口站着。 乔衡正站在窗前,俯视着下方人来人往的行人,眼里映着那些沿街叫卖的小贩,拿着风车张着手臂开心的穿过道路的孩童,就像是自己也置身其中一样。 他听见门扉被人猛地打开,就侧过身子看向来人。 没有谁会对不经过允许就贸然闯入自己房间的人心生好感,特别是总是对旁人心存防备的乔衡。 金九龄眼里的年轻人仪范清泠,风神轩举,他已是许久没见过拥有这般出色气度的年轻人了。而那双漆黑又通幽洞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暖,与之对视的瞬间,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清寒。 但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已经引不起金九龄的半分注意,因为他在对方侧过身来,看清楚年轻人的容貌时,就完完全全的怔住了。 “皇……”这一个字刚吐出口,他又紧紧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赶在24点之前发,还没来得及捉虫qaq ps:感谢大家投的各种型号的炸弹,谢谢喂养~ aaa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9 17:03:55 明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9 17:05:08 太阳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9 17:07:58 试新茶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06-29 17:59:44 墨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9 18:13:40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9 18:41:37 临渊羡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29 23:32:17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30 00:24:34 浅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30 13:03:32 明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6-30 16:20:42 t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1 10:08:56 千妖竹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7-01 14:42:46 92、陆小凤传奇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这位天下第一捕头拥有少有人与之匹敌的好眼力, 不论是赏古董、看字画还是相马, 金九龄都是个中翘楚。然而若只是这样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代赏玩大师, 却绝对成不了名捕。 重中之重在于他记人的本事,即使只是数年前无意中在街头巷尾见过的一个陌生人,他也有本事在再次见到那张脸的时候把他认出来。 金九龄身为六扇门总捕头, 也曾有机会得见天颜, 前方这个年轻人的脸他实在是太记忆犹新了,他忘不了, 也不敢忘。 乔衡站在窗前,一轮金轮正巧悬于他身后, 明灿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一身黑衣吸纳了所有的辉芒。 被他周身气势慑住的金九龄, 恍惚间把当前看到的一切与昔年他在太和殿朝圣时的那一幕重叠到了一起。 乔衡把这个突然闯入房间之人的衣着装饰全都收入眼底, 很笃定这人就是金九龄。既然不是什么意外之人,他心中的戒备稍微放下。 他平平淡淡地开口道:“把门关上。”话语里没有娇纵的颐指气使, 只是让人觉得他无论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金九龄被他这一句话唤回了注意力,他连忙把客房的门闭上, 额头上的冷汗却差点在落下了好, 他想不明白, 本该远在京城的皇帝怎么突然来到了江南,更想不明白今日的相见, 究竟是被设计好的还是只是个意外。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皇帝的身份从他这里泄露出去。 金九龄闭好门,当即一撩衣摆就想跪下。 谁能想到今日这位仪表不凡、对皇权敬畏非常的总捕头, 在来日就会摇身一变,化身为绣花大盗,连自己好友至交好友的眼睛都能毫不留情的刺瞎。而他这样做,只因为他的好友江重威是平南王府的总管,而他则想要王府宝库里的宝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挡了他财路,什么好友不好友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在金九龄跪下前,乔衡说:“金捕头多礼了,不必对我行礼,我想你怕是认错了人,我堂兄他还在京城里坐着呢。” 金九龄是个心思极聪慧的人,此言一出,他满脸惊愕的看向乔衡。 …… 比起正人君子,乔衡其实更为擅长与卑鄙小人打交道,因为他太清楚他们的所思所求了,不用深想就能推测出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金九龄这人看似不好掌握,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他好财、好名、渴求挑战,这些都太容易满足了,他要是追求什么幸福的人生,平平淡淡的生活,那才叫让人无从下手。乔衡自己都不曾做到的事情,如何替别人做到? 金九龄真的很聪明,别的不说,他能从戒备森严的平南王府中盗走整整十八斛明珠就足矣证明他的实力,即便日后他的所作所为都被陆小凤揭穿,仍然没有人他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把十八斛明珠悄无声息的运出了王府。 十斗为一斛,十八斛就是一百八十斗。 南王府经年累月才积累下了这数量庞大的明珠,里面有各种珍贵宝石美玉打磨成的拳头大的圆珠,也有与平南王封地接壤的蛮夷小国供上来的夜明珠,因着王府与飞仙岛不为人知的关系,里面还有无数即便是宫廷里也算是昂贵物的南珠。 这无数明珠,哪怕是用箱子装,也要装上好几箱子,然而金九龄就是有能力无声无息的把它们全都盗走。 知人善用,乔衡要的就是他这个本事。 珠光宝气阁的宝物、霍休的遗产,他没有那个精力去亲自去取,不过没关系,有金九龄就可以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由金九龄去做,大概会完成的比他自己亲自去做还要出色。 金钱从来都不是万能的,但是很多时候,有了金钱,它能替办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 乔衡身上的衣服带着几分劲装的样式,早已与金九龄分别了数日的他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手中牵着一片一匹马。 衣服是黑色的,马是通身无一丝杂色的雪白。 今日阳光大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却不怎么耀眼灼人。 他的手脚一年四季冰凉,难得遇上这让他感觉并不炙晒反而还觉得有几分宜人的艳阳天,他走得不紧不慢的,正好让阳光洒在他身上,让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染上了少许暖意。 今日本地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正在举行婚礼,隔得老远就听见吹吹打打声不断,街道上早有准行人驻足在两旁,等着接亲队伍过来时,过过眼瘾。 当乔衡在街道尽头看到迎亲队伍过来时,他也把自己的马来到了一旁,给队伍避让开道路。 新郎倌穿着一身喜服,当先骑一匹神骏无比的黑马上,他身后还跟几匹马,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男方的好友或是请来的傧相。颜色鲜艳的旗锣伞扇装点在队伍中,八抬大轿就在队伍正中间。 队伍两侧有丫鬟挎着木篮,里面装有鲜嫩的花瓣与铜钱,她们时不时抓出一把向路边撒去,一路花香。 乔衡看着这列迎亲队伍从他眼前经过。 有好久不曾看到过迎亲这种异常热闹的喜庆事了。 只是这场景无论隔多久再看,他都全然不觉得陌生,古往今来,当先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无数人中间也曾有过他,即便只是有那一次,当初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迎亲队伍渐渐走过去,徒留一地被践踏了满满污秽的花瓣。 恰在这时,乔衡的腿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是一个顶多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见自己撞到了人,手中拿着的糖画还弄脏了对方的衣裳,她满是无措,她说起话来的声音在打颤:“对……对不起。” 她见乔衡没有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害怕又恐慌,“你的衣服,我会让我爹爹赔的。可……可是我找不到了我爹爹了,所以我刚才……”说着说着,她小声地哭了起来。 乔衡把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让她坐得高高的,如此一来,她的父母也能更方便看到她。 他说:“在这等着。” 女孩眼神惊慌。 他注意到她的神情,在她的注视下,他的双手虚扣在一起,当他稍稍摊开双手时,一只被刚才满地花瓣的芬芳吸引过来的蝴蝶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捉到了手心里。 他在蝴蝶飞走之前,又扣起双手。 乔衡的动作把女孩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在她惊叹的目光之下,乔衡举起手把蝴蝶交给了坐在马上的女孩。 女孩的掌心里扣着一只蝴蝶,不过小孩子不知轻重,没一会儿,这只蝴蝶就被她一不小心捏死在了手中。 她不是有意弄死它的,她知道这不对,于是看起来更加无措了。她再次道歉:“对不起,我……” 乔衡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仿佛昆山玉碎一样动听,他对自己捉来的蝴蝶的死亡满不在乎,他说:“没关系,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做得很好。” 他甚至平和地问:“还要吗?” 女孩突然觉得怕极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她僵硬地呆在马上。 刚才迎亲队伍经过时,路两旁那么多人,等到迎亲队伍走了,这才发现自家闺女不见了,一对夫妇急得满头大汗,不停的四处张望着。待他们看到那个高高的骑在白马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女孩时,夫妻俩差点落下泪来。 夫妻俩千恩万谢的从乔衡那里接回女孩,这才离去。 从女孩出现到被接在,大概是旁人连一盏茶都没来得及喝完的功夫。 道路旁有一座小楼,这里安宁又清净,小楼的主人总爱坐在夕阳笼罩下的窗前,任柔软的暮风拂过自己。 这位把事情从头听到尾,大体推测出外面发生了什么的白衣公子,本打算下去帮忙,结果就听见女孩的父母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那位还没来得及骑上马离开的好心的年轻人,像是也注意到了他,白衣公子仿佛能感受到他投向自己的视线。 他透过已被敞开的窗户,温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有要紧事急着离开?若是没有,就进来换身衣服再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差点忘记更新了 啊啊啊啊啊好多炸弹好多炸弹好多炸弹!整个人都被炸开花,开心得晕晕乎乎的,爱你们每一个人~\(≧▽≦)/~ 千妖竹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7-01 14:42:46 星空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6-07-04 00:09:23 浅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4 01:10:22 墨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4 07:58:57 船长盘子里的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4 12:36:19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4 14:06:21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4 15:26:19 筱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4 16:33:58 萌萌的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4 20:51:10 长生殿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7-05 01:37:38 强迫症患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5 21:35:14 逆光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7-05 22:40:41 爱莉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6 01:32:15 执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6 08:07:38 执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6 08:07:44 执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6 08:07:53 执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6 08:09:27 执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6 08:09:35 93、陆小凤传奇 花满楼是个瞎子, 一个在心底怀着对上苍的感激, 感谢他能够出生在此世间, 领略人世美好的瞎子。 他出身于江南花家,就是那个被称为“骑着快马奔驰一天,也还在他们家的产业之内”的花家。 他独自生活在小楼上, 这里栽满了鲜花, 馥郁芬芳,他虽然是个瞎子, 但却能将这满楼的鲜花照料得比不曾失明的人还要美好。不仅不需要他人的帮助,而且还时刻准备向需要接受帮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 既然小姑娘弄脏了那位年轻公子的衣服, 那他为什么不把他叫上来换身衣服呢?毕竟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坐在小楼上公子眉眼柔和,他发出善意的邀请, 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乔衡低下头, 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小女孩手中的糖画弄脏的衣服。有些化开的糖浆粘在黑色的布料上,一片深暗中多出一块反射着阳光的存在, 异常显眼。 虽然他对个人衣着打扮以及外在环境一向要求很低,不像金九龄那样非最精致的布料不看, 非最新潮的衣服不穿, 但是, 乔衡他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将自己打理的整洁利索, 衣服的料子或许朴素无华甚至是粗糙劣质,但一定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星半点的污渍。 这种习惯与其说是他非常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情况, 还不如说他就像是在借着展示自己的外在,尽力所能的向外人表明他的内在是与外表如一的明净、不染污秽。 乔衡抬起头对那位公子说:“多谢公子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既然有人好心邀请,他为什么不答应呢? 小楼前立着一块拴马石,他牵着自己的马走到路旁,把缰绳绕着拴马石系了两圈。他拴好马,又给它喂了一把黄豆之后,已经是耽误了一段时间。 清风乍起,吹来一阵清雅的花香。不同于刚才迎亲队伍中的丫鬟向外抛撒花瓣时,带来的转瞬即逝的香味,此时此刻随风而来的花香是悠久绵长的,这阵香气里充满了生命力,这是只有泥土里鲜活的生长着、怒放着的花朵才拥有的芬芳。 当他走进小楼里时,立即就知道刚才那阵花香是从何处而来的了。 花满楼正巧捧着一套还未穿开的衣服,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方才我还在担心这衣服会不合身,幸好是我多虑了。” 花满楼大概比这世上所有的瞎子都更不像是一个瞎子,他仅凭乔衡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行走时衣服在空气中划过发出的常人难以听到的细微摩擦声,就大致推测出了乔衡的身量。 乔衡:“便是不合身也无妨的。” 他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即便这不过是句敷衍之语,他也有本事让说话时的语气显得比真话还真。 花满楼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从不曾想过借此图谋什么回报,乃至别人道谢的话语说不说都没什么关系。就算是一匹负了伤的狼在躲避猎犬追逐时,投奔到他这里来,他同样会收容。 但要是能得到对方同样发自真心的回应,他又如何会不心生欢喜呢? 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很多人如果不是事先听说过他的名号,知道他的事迹,或许根本不会察觉到看起来一副君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姿态的花满楼,居然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乔衡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双准确地看向他的眼睛,其实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呢? 只要有人常年如一日的体会过目不能视的生活,那么他将会对瞎子与常人之间的差异再清楚不过,也许那只是一个细小得不能再细小的动作,又也许那只是一个浅淡得不能再浅淡的表情。即便伪装得再彻底,也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两者的区别。 乔衡闭了闭眼睛,虽然以前他未曾见此人,刚刚也没来得及询问对方的名讳,但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江南,瞎子,鲜花满楼——花满楼。 这是自他再次转世后,明白过来这是哪一个世界时,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个人。 …… 平南王府—— 如夫人居于王府中,像她这样的仰仗他人鼻息生存的后宅女子,揣摩南王心思几乎是日常必备功课。 她试探着安慰南王:“世子天资不凡,自幼聪慧,为人处世通透,又师从白云城主,从白云城主来信上看,世子学有小成,想来江湖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轻易伤不到他,王爷安心就是。” 人总爱听些好话的,即使明知道这些话都不过是在安慰自己,但至少听着舒服些。 南王也不想说什么丧气话,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说完心里又禁不住想道,到底不是生母,如果王妃还在世,断然不会把话说的这么轻松。 很快,如夫人就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没有说到南王的心坎里。她又说:“不过世子身体金贵,外面再如何好,又怎么能比得上家里。一旦生了病,也没人照料。要不王爷还是多派些人去寻一下世子吧?” 南王当然也担心这一点。 他远比如夫人想象得要更担心乔衡的身体状况。 自从乔衡来了那么一出先斩后奏,南王虽然在日常中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待人接物一如往常,但实际上,他就没有任何一天彻底安下心来。 南王心想,要是事先跟自己说一声,他派几个侍卫跟着也好。 不过南王始终疑心是有人不安好心的在世子在耳边挑唆,这才突发奇想的来了个“闯荡江湖”。 世子以前可从未展露过因江湖事而产生的强烈好奇心,也从没争着吵着要到京城看一看、要浏览封地外的名胜古迹。就是王妃刚过世时,世子因悲伤过度生了一场重病,被他长时间拘在家里养病也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不曾有过任何不满。后来他为世子请来大儒做夫子,世子终日听那些酸腐老书生讲他们年轻时四处游学的经历,也没有任何准备效仿夫子的意图。 这么温驯冷静的性子,怎么会突然…… 想到这里,南王蓦地停了下来。 世子真的就是天生一副温顺的性格吗? 并不是这样的。 南王很明白这一点。 就如同他在过去的诸多时日里,无数次从世子递交给夫子的功课中看到的那样,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明明是一股疏宕之气。 只是他却能硬生生的忍下来,强制性的打磨掉自己的棱角,让自己成为一个温和顺从的人。 是啊,这样的性格多么适合“南王世子”,无论对谁来说,都是那么的合人心意。 南王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 乔衡一边双手接过花满楼手中的衣裳,一边明知故问道:“在下姓乔,单名一个衡字。不知公子贵姓?” “不敢称贵,我姓花,兄台要是不介意,直接唤我花满楼就可以了。”介绍完自己,花满楼为乔衡指了下路,示意房间在什么地方。 “有劳花公子赠衣了。”乔衡依旧是客客气气的称呼花满楼为公子。 之前在外面被太阳晒着,身上暖融融的,身上的寒意减退了不少。但这一会儿来到小楼内,没了阳光的直晒,那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森冷再次蔓延开来,手脚都有些僵硬了。 再加上最近疑似功法出了些问题,乔衡的身体总是处于一种休息不够充满乏意的状态,在他走进放置着几盆有定心凝神作用的花草的房间后,丝丝缕缕的倦意再次涌了上来。 这种情况自他离开飞仙岛后就出现了,至今持续的时间不算短了,为此他被迫改掉了睡前读书的习惯,第二日清晨起床的时间也往后延迟了半个时辰,中午午休的时间则多加了两刻钟,这前前后后算起来,他睡觉休息的时间实在不算短了,可是他仍然总有种怎么也休息不够的感觉。 他强打起精神换好衣物,又整理了一下衣领、袖口,这才推门而出。 花满楼听到他出来的声音,轻轻一笑。 “这本是我姨母为我做的一件衣服,不过于我来说尺寸上却是有些小了,毕竟是长辈的心意,就这样一直放在衣柜里,这下好了,它总算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如何,是不是如我说的那样大小正好?” 乔衡说:“花公子这身衣服,竟是一寸不差正合身。” 他说着话,胸腹里却是突兀的一阵闷痛,这阵疼痛来得没有任何预兆,让乔衡全无防备,亏着他及时一手撑在身边的椅背上,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花满楼关切地问:“乔公子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乔衡侧过头去,一口腥甜的液体被他吐在了地上,思绪一片朦胧模糊,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又是一口血呕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上好,感谢大家投的地雷和火箭炮,么么哒~\(≧▽≦)/~ 阿梨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明紫扔了1个地雷 强迫症患者扔了1个地雷 肖尧扔了1个地雷 墨钰潇扔了1个地雷 qingchen扔了1个地雷 浅墨扔了1个地雷 欧呀呀扔了1个地雷 傾氿汣扔了1个地雷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 长生殿扔了1个地雷 三生石为证扔了1个地雷 525252533扔了1个地雷 qingchen扔了1个地雷 温继年扔了1个地雷 星空扔了1个火箭炮 萘扔了1个地雷 卡斯扔了1个地雷 卡斯扔了1个地雷 宁然扔了1个地雷 94、陆小凤传奇 当乔衡一口血吐出来时, 花满楼立即就闻到了这股血腥味, 他连忙上前半步, 伸出手来准备扶一下青年。他刚才还在问对方是否是身体有所不适,现在也无需回答了。 “公子的身上是否有伤?” 乔衡听到花满楼似乎正在对着自己说些什么,然而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耳侧像是有两副钢锯在彼此摩擦, 让他什么都听不清。 胸腹疼得厉害,这种痛楚满满汇拢在丹田上, 然后又顺着丹田向外蔓延,直至四经八脉都被同样的疼痛占据。说来不过是几息的时间, 然而这种剧烈的疼痛却仿佛把时间无限的切割、拉长,每一份痛苦非要让人足足的品尝够了。 花满楼见乔衡依然没有回答, 便道:“失礼了。”说完, 想要把一下乔衡的脉。 然而就在这时,他神色一凛, 急忙拦住了晕厥过去的乔衡,没有让他磕在一旁的桌角上。花满楼唤了几声乔衡的名字, 见他都没有应声, 心道不好。 他顾不得避讳什么, 伸手直接探向对于一个武人来说重要无比的手腕处。 紧接着他就因乔衡那乱成一团糟的脉象而稍愣了一下,不仅如此, 他还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有一股异样的内力正在对方的经脉中肆虐。 …… 乔衡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起起落落沉浮不定。 四周一片嘈杂,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同时交汇在了一起,然而在这黑暗之地, 什么都看不到。这些声音虽杂乱无序,却并不像是闹市中的噪音一样让人心焦气燥,每道话语都各有一番掷地有声的气势,让人不自觉的倾听下去。 一道格外清晰的声音传入乔衡耳中:“我为武宗之孙,南王之子,生为帝裔,却身居樊笼,无诏终生不得离开封地,志向不得展,才华不得显,与其如此浑浑噩噩以度终日,我宁可放手一搏。” 言毕,又是一道声音响起,那属于少年人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静。 “对我父而言,唯‘权’一字才可触动他心扉,我这个儿子,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正因为有着我父亲的存在,金钱帮才得以蒸蒸日上,权倾天下,称霸江湖,虽然我头上即使有了‘少帮主’的称号对他来说也依旧无足轻重罢了,但是如果我连这仅剩的一个虚名都没有了,那我就更是什么都不是了。我眼中所见,恃强凌弱、攀强附弱方乃江湖人的本性,既如此,我更不能失去这个称号。” 转瞬又是一道声音,他说:“我一生尽毁于陈友谅之手,再无退路。” 接着有另外的人道:“我生于王府长于王府,何来认贼作父一说?这一切本该就是我的。” 当他的声音落下后,有人温和地说:“我要绝对黑暗。” 数不清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说话的人从原来的三三两两,变得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直至再也分辨不出任何一个字词,双耳一阵耳鸣。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底仿佛含着滔天巨浪。 他定睛凝神休息了一会儿,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他让内力在体内流转了一个周天,除了经脉被失控的内力刺激的仍有些不适,其余别无异样,不过他知道,如果之前他修炼的功法再继续练下去,恐怕就只有走火入魔的后果了。 他需要找个时间,将功法大修一次。 检查完自己身体,他这才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四周一片黑暗,薄薄的窗纸外透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没想到他这一睡睡了这么久的时间。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这种香味几乎让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这是哪里。 看来他还是在百花楼里。 他踏过月光,循着一路花香走出了房间,然后过了一会,他正巧碰上了端着要碗向他走来的花满楼。 花满楼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笑意,带着纯粹的欣喜说:“乔公子醒来了?先喝了这碗药,再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乔衡接过瓷碗,轻轻一嗅就大致推测出了里面的配方。他毫不迟疑地一口喝完,而后对花满楼说:“此番多谢花公子相救,大恩不言谢,实不知该如何相报。” 花满楼说:“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他其实还想问问乔衡的身体状况,但见对方似是没有说起的意思,也就没有发问。 虽然他目不能视,他却知道对方要比他小上几岁。在给他把脉时,花满楼有注意到乔衡双手上虽有练剑磨出来的薄茧,但皮肤并不粗糙,不像是日夜劳作的穷苦人。 一个养尊处优着长大的年轻人。 想到这里,花满楼不禁回忆起乔衡的脉象。 对方是不是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才会对自己突然昏厥毫不惊奇,什么都不多说,什么都不问,只因为心中对一切都已经了然,说得再多也没意思? 乔衡笑了一下,说:“公子心善,我却不能把花兄的善意视为理所当然。” 花满楼:“我先送公子回房休息,刚用了药,还是多歇息一下为好。” 瞧啊,多么善良。 乔衡没有推辞。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随口搭话。 花满楼问:“不知公子是哪里人?” 乔衡没有说出南王封地的名字,而是道:“我从南海白云城来。”这话倒也不是完全的假话,很多时候,比起完全的真话或是完全的佳话,反而是这些半真半假的话更容易让人相信。 这却是有些出乎花满楼的意料了。 乔衡突然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也不知道他这一睡睡了多久。他看了看天色,今夜星星稀少,有些难以通过天象分辨时辰。 花满楼:“亥时的梆子大概刚响过去了一刻钟。” 那就是九点十五左右了。 花满楼的双眼不能视物,所以他往常独自在小楼里时,可以说是从不点灯的。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无论是黑夜还是白昼都是漆黑一片,点不点灯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若点灯必然为了路过的行人、造访的客人而点。 在乔衡问了现在的时辰后,他才想起忘了点灯,现在天色这么晚,小楼里一片黑暗,也难为对方刚醒来身体还没恢复完好,就不得不摸黑陪自己走了这一段路。 花满楼说:“实在抱歉,忘了点灯。” 乔衡听了,无所谓地说:“无妨,习武之人何惧夜色。”而他,早已习惯了与黑暗相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章短小君 ps:么么哒,感谢小天使们的各号炸弹~\(≧▽≦)/~ 匀速扔了1个地雷 紫翼的水晶扔了1个地雷 无邪小天真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仓鼠吃瓜子扔了1个地雷 aaa扔了1个地雷 轩辕阁。月神殿扔了1个地雷 明紫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宛溢扔了1个地雷 冉大侠扔了1个地雷 萌萌的我扔了1个地雷 玄十九扔了1个地雷 20382596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姬灵依扔了1个地雷 姬灵依扔了1个地雷 姬灵依扔了1个地雷 姬灵依扔了1个地雷 姬灵依扔了1个地雷 姬灵依扔了1个手榴弹 姬灵依扔了1个手榴弹 姬灵依扔了1个火箭炮 姬灵依扔了1个火箭炮 姬灵依扔了1个火箭炮 姬灵依扔了1个火箭炮 长生殿扔了1个地雷 大呆扔了1个地雷 猎人r扔了1个地雷 宁然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小书屋扔了1个地雷 司琴半夏扔了1个地雷 长生殿扔了1个地雷 莫离扔了1个地雷 95、陆小凤传奇 这是一个对自身极为严苛的人。 在这短短的接触中, 乔衡在花满楼的心中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 一个对自身极为放纵的人, 不会强忍着内力即将走火入魔给自身带来的不适乃至痛楚, 迫使自己行动如常,不将自身的苦痛发泄到他人身上。若不是乔衡突然昏倒在地,花满楼甚至不会发现他的身体状况究竟有多糟糕。 一个对自己要求极低的习武之人, 也绝不会刻意训练自己在黑夜中的视物能力。这样的人总会轻而易举地感到自我满足, 不可能像乔衡一样年纪轻轻就拥有如此出色的夜视力。 然而花满楼却恍惚有种感觉,与其说对方是刻意训练出来了极佳的夜视力, 倒不如说是对方对在这种一片黑暗的环境行动极为熟悉,熟悉到即使没有一丝灯光可以为他照明, 他依然可以如同一只蝙蝠般自如的行走在黑夜中。正因为他自己就是终日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所以花满楼才会对他人类似的行为如此敏感。 所有见过花满楼的人, 无不承认他是一个体贴又温柔的人。总是怀着一个体谅他人之心的花满楼, 假如别人无意对他多说自身的情况,他当然也做不出跟在一个人身后穷追不舍非要来个刨根问底这种事情。但是他不多问, 却不代表他没有好奇心了。 更何况乔衡说他来自白云城。 白云城位居海外,花满楼虽然从无数文字中了解过那里的风情人貌, 但他自己毕竟是不曾真正踏足过飞仙岛, 不得不说这一直是他的一个遗憾。而且在此之前, 他也不曾有机会与飞仙岛上的武人接触过,而今乍一听闻对方证实来自那里, 乔衡的身上无疑又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花满楼是一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但是很少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 …… 对于乔衡来说,这种在即将走火入魔又还未走火入魔的边界处不断徘徊的滋味实在是糟透了。 服了药后, 他的身体上再无任何疼痛之感,只不过作为一个已经习惯无时不刻都在运转功法的习武之人,如今行走坐卧都如履薄冰,生怕内力再出岔子,不论做什么务必小心翼翼,这并不让人有多愉快。 虽然乔衡可以在面上佯装出一副伤痛全无的样子,但是他的身体已然向他全面拉响了警报,已经不是依靠自欺欺人就能强撑过去的了。在这种时候,他宁愿相信原著中说的一切,花满楼是一个真君子,一个无比善良的人,他在这里养病是安全的。 你看,命运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你越是不想与某人接触,接下来反而要与之朝夕相处。对于这种命运的玩笑,乔衡现在几乎是麻木以对了。 这种麻木是建立在数不尽的冷漠与绝望造就的基石上,在无尽的年月里伴着冰雪般的极寒,一点一点地雕筑而成。它比钢铁还要坚硬,又比溪水还要无形。 乔衡在花满楼这里一连住了十几天,结结实实的修养了一小段时间。 花满楼对此事非常欢迎,他一个人居住在百花楼里,纵然谈不上寂寞无趣,但也可以说上一句清闲无比了。虽然他可以回到花家,那里住着他的父母和他另外六个兄弟,不须多想,他就知道如果自己回到家,家里会是怎样一副热闹温馨无比的氛围,但是他要是仅仅因为这点小事就回家,也就失去他不断坚持着,独自居住在小楼里的意义了。 当然,他不仅有家人,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只是他的朋友们都各有各的事情,谁也不可能长长久久的陪着对方。 他一个人在小楼里生活惯了,安静、温馨、平淡,这似乎永远是百花楼的生活基调。只是人一旦过于安逸了,就难免变得懒散下来,所以花满楼偶尔也想主动找点事情做。 在与乔衡相处的这段时间,花满楼意外的发现,这个名为乔衡的年轻人,拥有着远超他外表年龄的渊博学识。 一个人是否拥有高深的学问、广博的见识,不是靠一个人的自吹自擂能表现出来的,它应该体现在一个人的方方面面。也许只是无意间表达的一个观点,又或是表达自己观点时说的某句话,更或者是一句话中的某个用词。无数个你感受到了又或忽略过去的细枝末节,逐渐堆积成一个人展现在他人面前的外在形象。 这不是一个人想要隐藏,就能轻易完美隐藏起来的事情。 然而随着两人的相处,乔衡身上的神秘面纱非但没有被揭下一层来,反而更加让人有如雾里看花。 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中人。花满楼能够肯定这一点。 无论是那些亭台楼阁间演绎的阳春白雪,还是街头巷尾传唱的下里巴人,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上几句。 花满楼已经很久没有畅聊到如此地步了。 在过去,这样的人他也不是不曾遇到过,只是有的人生性卖弄炫耀,又或是言谈间的内容过于宽泛,样样通,却又样样稀松。能像乔衡这样接话接得巧,接得妙,接得恰到好处的人,在他以往遇见过的那些江湖人中——即使是他认定的朋友里,都是极少极少的。 不能说他的那些朋友都是不学无术之徒,这对他们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因为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多少人心无旁骛的一心求武,只为了追寻武学的极致。这本身就值得人钦佩了。 即便是那些资质出色之辈,又能在那些外物上分出多少心思呢?正因为这样的人少,所以江湖上但凡出现一个在除武学之外的事物上称得上博学多识的人物,绝没有默默无闻的道理,但是在此之前花满楼从不曾听说过乔衡的名字。 纵使是花满楼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达到今天的成就,多亏了他拥有一对好父母,一群好兄弟姐妹,优渥的家境,平和的家庭氛围,还有他身上那么一点应该能算作出色的资质。 对了,也许还要庆幸一下他是个瞎子。 因为他是个瞎子,所以有些常人能做的事情,他做不到。因为他是个瞎子,所以他接触到的来自外物的纷扰、诱/惑少了许多,当他想要学些什么的时候,总是能更容易的定心凝神…… 有太多的因为和所以,不管他到底愿意还是被迫的,他的精力因此节省了不少。 这种种条件加在一起,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那么乔衡呢? …… 欠钱易,欠人情难。在这几日里,乔衡精神好时,便会来到庭院中,帮着花满楼照看一下院中的花花草草。这些花草是多么的荏弱,他只需要轻轻一摆弄,就可以将它们的生死操纵于手。他手中拿着一把修剪枝叶的剪刀,视线专注的落在植物的翠叶上,蝴蝶从他肩上飞过,他似是不经意间地轻轻一剪,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古墨画卷般的典雅。 他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会一点。这种特性如果出现在一个年长者身上,无疑没有任何问题。但这种感觉如果出现在一个乔衡这样的比花满楼的年纪都要小的年轻人身上,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三种可能性,一是因为他天纵奇才,而且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天纵奇才,一是因为他吃得了苦中苦,另一个可能性则是对方既有着天纵奇才又懂得吃苦。道理很简单,几乎人人都能明白,偏偏只做到三者其一的人都少之又少。 既然花满楼看得出来乔衡是一个对自身极为严苛的人,那么理所当然的,对方已然习惯于高要求、高标准的要求自己,他在背后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对别人狠得下心的人,以及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往往是后者更让人敬佩,如果有人二者兼备,那么这人就称得上可怕了。 不过在花满楼看来,乔衡对他人其实是心软得一塌糊涂。 如果他不是一个容易对他人心软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帮助一个与父母走失的小女孩,更毫不在乎小女孩弄脏了他衣服,还反过来哄她、安慰她。如果他不心软,又如何会仅仅因为一只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而暂且停下修剪枝叶的动作,在它振翅飞走后,才剪下一根枝条。 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 当一个人真心想要与另一人交朋友的时候,对方身上那些诸多不愿意对旁人叙述的秘密,以及不知存在与否的让旁人躲避不及的麻烦,根本不会被人放在眼里。 乔衡的内伤极重,花满楼有心相邀他到花家,由花家的大夫为其诊治一番。他不仅想要帮助对方治伤,还想要把这位新朋友介绍给自己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扔的雷,么么哒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黑夜里的乌鸦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容与扔了1个地雷 20658495扔了1个地雷 吟赏烟霞扔了1个地雷 无邪小天真扔了1个地雷 梨子酱扔了1个地雷 晋江抽风我抽筋扔了1个地雷 容诛扔了1个地雷 顾陌扔了1个地雷 听颂丶扔了1个地雷 青青子衿扔了1个地雷 猫猫扔了1个地雷 雪女殿扔了1个地雷 落泽扔了1个地雷 gewurztraminer扔了1个地雷 96、陆小凤传奇 花满楼想要结交乔衡这个朋友,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就开始考虑该如何开口, 邀请对方到花家小住一段时日。 乔衡经脉上的伤不同寻常,如果不好好调理治疗,就这样放任自流, 不知要熬多少日子才能痊愈。世人皆知花家供奉着一位神医, 花家当家人与其交好,花满楼希望乔衡能够前往花家, 为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神医。 这几日, 乔衡看得出来花满楼在他面前有话要说,却一直都是一副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模样, 他只作不知。 花满楼觉得一直称呼乔衡为“乔公子”实在显得太过生疏, 就询问他是否有表字。 乔衡没有临时胡编乱造的心思,直接说:“花兄称我‘子平’就好。”他口中的“子平”正是他这一世的表字。 花满楼品味了一下, 含笑问道:“不知是哪个平?” “‘云行雨施,天下平也’的平。”这是南王一直对他说的, 于是乔衡直接拿南王的说法来回复花满楼了。 虽然乔衡从不曾言明自己的身份, 但花满楼通过日常的相处也能估量出一二。对方绝不是单纯的江湖中人, 倒像是与官宦中人有些瓜葛,如若果真如此, “云行雨施,天下平也”真真是一个好志向。花满楼有些感慨。 要是乔衡知道花满楼在想什么,大概只会大笑出声。何为云行雨施?广施恩泽谓之云行雨施。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哪有闲功夫广施恩泽!可笑他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谈什么广济天下! 值得一提的是,他这辈子的表字其实不是南王取的,也不是前往白云城后叶孤城为自己弟子取的,当然,更不是他自己取的,而是先帝还在世时,早早的为当时还未长大成人的乔衡取好的。 南王不喜欢这个表字,乔衡却不然。平、衡同义,难免产生些许移情作用。 只不过个中缘由,双方都无法在彼此面前说清。 彼时,先帝对着南王说:“我还有多少寿数,我自己清楚得很。你我兄弟之间,就免去那么多客套的虚话吧。只可惜我是无缘见到我那皇侄长大成人行冠礼的那一日了,也罢,我能做的不多,就先拟一个表字吧,只希望你不要嫌为兄越俎代庖。” 南王笑道:“皇兄文采斐然,那小子能由皇兄取表字实在是再好不过。” 先帝先是细细思量了一会儿,然后一抬头,看见一幅挂在墙上的前朝流传下来的字,像是突然有了灵感,口中说:“犬平’之一字好了。平,正也。望他日后能长成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便叫子平吧。” 南王怔了一下,他的封号全称为平南王,因着父子避讳,他事先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取这么一个字的。 平,正也。 他不相信,一个字也不相信自己这好兄弟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同为龙子凤孙,一人为九五之尊,一人却为人臣子,远离家乡。对方这是不放心他,暗暗敲打他,谨守本分,不要心存不甘,这才是真正意图! 自始至终,先帝的脸上都是一派和颜悦色与命不久矣的倦怠。他的视线像是落在了即将自此离开京城,无诏不得回京的兄弟南王身上,又像是在看着挂在南王身后墙壁上的那幅《节南山》书法——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 家父作诵,以究王訩。式讹尔心,以畜万邦。 …… 说来也巧,再过不到兼旬,正是花家如今的当家人花如令的大寿。 花满楼原本还在想着该怎么邀请,才不至于被乔衡拒绝。毕竟若是直接提起让花家的大夫为其看伤一事,观其心性,大概会为了不欠人情直接拒绝掉自己的邀请。他想了又想,没什么更好的借口,索性直接把自家父亲的寿辰作为理由。 花满楼邀请道:“十八日后,恰巧是家父大寿。不知子平可愿与我同往?” “花兄既然相邀,哪有不应之礼。我只担心突然造访会不会有些冒昧,唯恐花兄及家人觉得我过于叨扰。” 听到乔衡这样说,花满楼就明白他其实是已经答应了下来,自然开心无比。 “我父母一直盼望我多交友,对子平欢迎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冒昧叨扰。” “花兄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 按理来说,身为南王世子的乔衡,此时放任自己离开封地这般长的时间,实在不该再在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耽误功夫,应该早日回到封地去了。 但是乔衡迟迟没有动身返回。 自愿呆在某地,与不得不困于一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笼中之鸟怎可与因疲倦在树叉上筑巢歇脚不再飞翔的鸟儿混为一谈。又有什么资格谈? 他也想让那建立在自尊心之上的谨言慎行,再“进化升级”一下,让他能够诚惶诚恐、坐卧不安、心绪不宁地赶回封地。 但是努力了许久,终是做不到。既然做不到,那还是顺心而为好了。 却说他为何要处处谨慎小心呢?为的难道不是自尊以自重,能够更好的保全自身吗?可他如今只有这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称得上是自己的了。没有了它,他做什么也都失去了意义。 他眼中所见、亲身经历过的,是无数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接触全面的。 中原大地再广袤,在整个世界面前,底气顿失。而南王的封地再辽阔,与朝廷所辖的所有境域相比,看起来也就是不过如此了。 他曾目睹狂风卷积巨浪,海水冲霄而起。那生长在亚寒带的针叶林,生来就带着一股幽冷的灰绿色。那极北之地的冰川雪原,苍白、肃静、庄严。那埋葬着无数灵魂的沙漠,顺着风席卷而上的沙尘,又于一片肃杀中归于安静。那浩瀚的星辰,无尽的银河,你以为你是立在一小块平凡无奇的土地上,其实你是站在星辰之上,屹立于无垠的宇宙之中。 当他人毕恭毕敬的把皇权奉于至高无上的地位时,他却早在无数轮回中看到了皇权彻底没落,湮灭于历史车轮碾压的那一日。 这种阅历、知识、思维方式带来的不同,有如一道鸿沟横亘在他与每一方世界之中。要么放弃自我,屈从于世界、臣服于世界。要么坚持自我,做一个冷漠的缄默者、清醒的疯子亦或是叛逆的狂徒。 说话回花如令的寿辰,既然要拜访花家,当然要备好寿礼。 说实在的,这活交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连玩女人,都要玩青楼里最贵、最听话、最漂亮的女人的金九龄最好。他本人的品味,加上他与花家老爷子又是早就相识,他一定能挑出最恰当、最合人心意的礼品。 但有的时候事情就坏在这个“最恰当、最合人心意”上。 身为一个与花家完全不相熟,又是第一次拜访花家的年轻人,备好的礼品居然这么完美的投人所好,很难不让人多想。 乔衡不愿在这上面多花心思,干脆决定把自己从家中带出来的一匣明珠当做寿礼好了。匣子不大,也就比巴掌稍大一些,却价值不菲。 别人把它们当做宝,对乔衡来说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物件。 南王府缺的东西不少,但这明珠是绝对不缺的。 原著中那被盗的十八斛明珠,如今是不可能再被金九龄盗走了,现在可还在南王府的仓库里堆积着呢。以本朝的度量单位来计算,一斛等于十斗,十斗等于十升,就算乔衡把它们当弹珠、石子作践着玩都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这十八斛明珠里,可还有好几斛珍珠。珍珠这种东西虽然漂亮,但放得时间久了,极易氧化,正所谓“人老珠黄”。王府里自然不会留着这些不再光鲜如初的珍珠,如果算上库房里每年替换的那些“旧珠”,何止才十八斛明珠! 花满楼知道乔衡准备好了寿礼后,却有些哭笑不得。他说:“我本是想让子平到花家小住段时日,顺便让居住在花家堡的宋神医为子平诊治一番,这才假托家父大寿一事相邀,哪曾想会白得这一匣子明珠。” 乔衡听到花满楼说起宋神医,问:“花兄说的宋神医,可是宋问草宋神医?” “正是这位宋神医。怎么了,子平与他认识?” 认识谈不上,但是整个桃花堡的人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他一个人对宋问草了解得多。乔衡不露丝毫端倪地说:“早想结识宋神医,只可惜无缘。” 花满楼也没有多想。 …… 花家堡—— 为着花家当家人的大寿,虽然还有十数天才到,但花家堡的下人们早早的就开始忙碌了。 花满楼这一辈,不算上旁支,只算嫡亲的兄弟就足足有七个。别看着这马上就要到自己的寿辰了,但花如令清楚得很,一家子人估计是凑不齐的。 老大在两年前突发奇想撂下手中的生意去参军了,如今估计还在北方边境的军营里呆着呢。老三在朝廷任职,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也就是家中的女眷还能过来一趟。 不过花如令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了,凡事看得开,只要儿孙过得快乐,他也不强求他们都来给他过寿。而且他也明白,他们不是不想过来,而是不能过来。只不过,他许久没见到那几个整天不在家的儿子,还是有些想他们的。 最让他挂心的,当然还是花满楼了。 七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他又不比他那几个哥哥,因着目不能视,真是只要想起来就让人挂心。他一边读着七童寄回家的信,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 花如令沉声道:“进。” 门被人推开,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与花如令长得有五分相似的男子大步走进来。他进来后对花如令行了一礼,语带笑意的朗声道:“好久不见,父亲身体可还安泰?我看父亲这精神奕奕的样子,定是好得不得了的,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花如令原本还在低着头看信,结果来人这声音他一听就乐了。他抬头一看,来人竟是他认为不会回家的三郎。 “好家伙,你不好好在朝廷里当你的户部侍郎,怎么跑回家了?别不是偷着跑回来的吧?” 花家三郎说:“怎么可能,我可是上了折子的。” 说着,他又问:“今年我大哥还回来吗?我听王伯说七童他还没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大哥早些日子的时候来了封信,说是不回来了。至于你七弟,”说到这里花如令抖了下手中的信纸,“按上面说的,估计过几日就能回来了。先别说他们,你什么回京?在家里能呆到何时?” 花家三郎说:“圣上说下个月二十之前回京即可。” 许久不曾见面的两人先是聊了聊家常琐事,又说了会儿朝廷上的事物,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花家三郎这才准备离开。 在他临出门的时候,花如令说:“让管家安排好客房,七童信上说了,他这次回家是带着朋友回来的。除了陆小凤那小子,七童难得带回来一个朋友,可一定要招待好了。” 花家三郎:“父亲放心就是,这事交给我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问:比撞衫更惨的是什么? 皇上:撞脸qwq ps:作者回归啦!明天继续更新,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们扔的地雷~\(≧▽≦)/~啦啦啦 木叶扔了1个地雷 莫离扔了1个地雷 步六孤扔了1个地雷 末栀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朝忆梦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小翎扔了1个地雷 明紫扔了1个地雷 萤火虫的夏天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dogstar扔了1个地雷 跳大神的兔叽扔了1个地雷 跳大神的兔叽扔了1个地雷 蕾儿扔了1个地雷 爱吃肉的小虎鱼扔了1个地雷 20170971扔了1个地雷 溝昊扔了1个地雷 沫沫扔了1个地雷 蝉影扔了1个地雷 97、陆小凤传奇 乔衡敢在不易容的情况下, 走在大街小巷上, 完全不怕别人认出这张与当朝皇帝一模一样的面孔, 并不是因为他太过大胆,而是单纯的因为他确信几乎没有人能够认得出这张脸。 当今皇帝除了还未登基时,因差事到过民间, 其余时间都呆在京城不再离开。这些连县官都不知身高几何、年岁几何的老百姓们, 又如何得见天颜? 别说这些老百姓了,就连那些曾经高中进士, 登上金銮殿,如今下放到地方为官的官员们, 也不一定个个都记得皇帝的长相。毕竟当初就那么不近不远的一看,而且还不敢细看, 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 除非记性上佳之人,记不清皇帝的相貌实在是太正常了。 而与朝廷本就井水不犯河水的江湖武林中人就更加无需多提。 至于花家有没有人会认出这副容貌, 乔衡同样不觉得这个几率有多大。即使花家嫡系、旁支子孙众多,有那么几位子孙在京当官, 能够记住皇帝的相貌。但是, 既然在朝为官, 哪是那么轻易就能离开京城随意回到江南的? 从花满楼的住处到花家堡的路程其实没有多远,不过因为乔衡这一身内伤实在过于严重, 没法以正常的速度赶路,这么一来,在原本的行程上又足足增加了一半的时间。 当乔衡与花满楼到达花家的时候, 已是快到酉时。再过上一会儿,估计太阳就要下山了。 门房早早就认出来了花满楼的身影,管家王伯出门迎道:“少爷,回来的一路上可还好?” 花满楼说:“有劳王伯挂心了,这一路上都平安无比。” 王伯看向乔衡,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青年。 ——他当然会在第一眼就留意到乔衡,除非青年有意遮掩削弱自己的存在感,谁能在他出现的第一瞬间不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呢? 瑰丽的红色从远挂在西方的天幕上蔓延到他身后,一层层地渲染,耀在他身上,即使如此,都无法完全消除他身上那种沾染着暮霭微凉气息的寂静。 花满楼介绍道:“这就是我信中所说的友人了。” “方才一见,我就猜到这位应该就是少爷信中所说的乔公子了。在未见到乔公子之前我本来还在猜测究竟是怎样出色的人品相貌,竟能引得少爷您在信中连连夸赞,今日一见方知信中所言不虚,好一个神姿高彻的人物。” 乔衡说:“王伯过誉了。” 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赞美就显露出什么志得意满的神情,连一丝暗喜也无,这在年轻人中是不常见的,倒是让王伯不由得更加高看了他几分。 几人走进花家堡,路上王伯边走边询问道:“不知少爷和这位乔公子用晚饭了吗,要是没吃,我去让厨房做上点饭菜。洗漱的水也一直预备着,洗漱完正好能用上晚饭。少爷和乔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乔衡一路走来,眼见着花家堡内多种植花草,恰逢花开时节,满园馥郁雍容,他难得安宁地欣赏了一会儿。听到王伯询问,他客气地道:“客随主便,一切由花兄安排就好。” 花满楼想起一事,嘱咐道:“我这好友身带内伤,厨房准备饭菜时记得备些清淡点的,切忌辛辣之物。” 王伯记下这点,这才转身离开。 乔衡目视着王伯离去的背影。 花满楼注意到他的视线,失笑道:“倒是让子平见笑了,我因为在家中排行最末,总被家里人当做长不大的幼童一样看顾。特别是在王伯面前,我总感觉自己在他心里,还停留在那不知事的年纪似的。” 多么甜蜜的烦恼,乔衡实在回忆不出自己上一次有资格说出类似的话是在何年何月了。 即使是他每次占用的身体的原主人,他们与家人相处时也不会过于亲昵。家人都如此,更别提与下人仆从相处时的情景了,谦恭、崇敬、忠诚、负责,没人能说他们的态度不好,但要说如同王伯与花满楼这般,彼此将对方比作亲人般看待,那是绝不曾遇到过的。 乔衡无意改变现状,甚至有意维持这种略显疏离的距离,因为这能够让他更为安心。 乔衡来到花家堡后,并没有见到花家的其他主人。天色终究是不早了,当他来到花家为他备好的住处,洗去这一路染上的风尘,再用过晚饭后,天已经黑得彻彻底底了,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乔衡不到卯时就醒了。 许是之前差点走火入魔留下的后遗症,他最近更加畏寒了。虽然以现在的节气来看,即使是天刚蒙蒙亮的时辰,也与“寒”之一相去甚远、毫不沾边,但他还是在穿戴整齐后,又从榻上拿起了一件花家为他准备好的柳青色衣服。 只不过这个时节的衣物,可不是寒日里那些款型宽松可以在内里再套穿些衣裳的冬衣,于是他也就不尝试着费力穿戴了,就那么松松地披在了肩上。 有婢女正在外面的院子里打扫落花,听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乔衡对她露出了一个幅度几不可查、带着几分冷淡的微笑,其中没有任何的暧/昧色彩,出于无心、没有任何感情在里面,完全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动作,不染一丝尘垢。 在这个没什么寻常至极,又特殊至极的黎明时分,婢女觉得自己好像随着这个微小的笑容陷入了一场既清醒又虚幻的梦。 她扬起笑脸,对着这位七少爷的友人说:“公子醒了?若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提前做点饭菜。” 乔衡:“不用了。你先忙你的吧,不用在意我。” 他说的话来也是这么轻轻的,就连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柳青色的衣衫,都似要化入清晨的薄雾中去了,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不可捉摸。 …… 临近巳时的时候,花满楼过来了。 他来的时候,乔衡正在练剑。他练得是叶孤城教授他的剑法,单纯的剑招,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内力,即使如此,飞芒仍如虹,剑身仿映苍穹。 花满楼停在一旁,没有走上前,当乔衡收剑而立的时候,他缓缓开口道:“很漂亮的剑。” 若不是乔衡知道花满楼什么都看不到,或许他还会以为对方是在夸赞他手中的这柄剑的样子很好看。 花满楼是个瞎子,但却是个能感受到常人所触之不及事物的瞎子。或许他至此一生,都无法再看到常人双目都能看到的这美好的大千世界;但常人至此一生,大概也同样理解不了他所能感受到的这世间万物潜藏着的那一份美好。 旁人看到乔衡的剑法,或许只会为这高深的剑法,以及能使出这剑法的人而赞叹,而花满楼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更深层次的内涵,只不过这种感受实在无法用言语而形容。 那种蕴含了海之浩瀚,云之高渺,又于平静中孕育着一段汹涌波涛,大概只能用“美”之一字,笼统又模糊的形容这种感受了。 这剑法当然很美,但是却不适合自己。乔衡心道。他练了不知多少种剑法,不过总觉得哪里缺点什么。 “花兄来了?” “子平昨夜休息得可好?” 乔衡:“有虫声相伴,有花香入怀,自然是休息得再好不过了。”他这话却是说谎了,前些日子险些走火入魔,内伤迟迟不愈,近几日夜里即使吃了药,经脉仍然隐隐作痛,难以安眠。 花满楼谈及自己来此的目的,说:“子平身上的内伤如何了?宋神医今日空闲,我们还是让他来诊治一下吧。” 乔衡没有拒绝。 虽说他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再指望这些所谓的神医、鬼医、名医,他已经不再相信他们能够一口气治好自己身上的伤病。但是他这一世又一世的轮回间,不停的从这些神医身上学得知识、积累经验,万一哪天量变引起质变,他自己就能够治好自己身上那仿佛命中注定了似的各种伤病了呢? 乔衡说:“多谢花兄为我费心了。” 花家三郎知道自家七弟要带好友来找宋神医,因此他先一步来到了宋神医这里。 虽然他还没见到乔衡,但他心想,要是伤的不重,七童也不会特意把他带回家,更不会细细嘱咐父亲一定要请宋神医为他诊治一下。 七童对这位新朋友如此看重,为人兄长的当然是希望那位未曾谋面的乔公子早日身体痊愈,如此,七童也能放心了。 宋神医捋着自己的胡子,说:“但凡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又怎会不尽心尽力,你放心回去吧。” 花家三郎端着茶杯,小饮了一口,说:“我不是信不过神医的医术,主要是想留下来看看我那七弟结交的这位朋友究竟是何等人物。七童他在信上夸了一箩筐的好话不说,今天上午,他去拜见我父亲,正巧我不在,回头我就听父亲说了一句‘好个雪胎梅骨塑就的贤才俊彦!’,不怕神医笑话,我这都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了,都没被父亲他这么夸过。” 宋神医:“你这么说,我都有些好奇了。” 两人在这说着,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其中一道两人都非常熟悉,而另外一道脚步声就有些陌生了。花家三郎心道,估计是七童和他那位朋友过来了。 花家三郎和宋神医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宋神医说:“人啊就是不能念叨,你瞧,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花家三郎好整以暇的为他和宋神医各续了杯茶,托着茶杯,等着花满楼进来。 花满楼敲门而入,花家三郎眼带笑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容地把茶杯托到唇边抿了一口茶。 随着花满楼身后的那个青年迈过门槛走进房间,他的眉眼身形映入花家三郎的眼帘,他手中的茶杯突然颤抖了一下,茶水洒在手背上都没有意识到。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看到第一版97章的小天使们请清空脑内的记忆qaq 那是草稿版的,剧情乱七八糟,哭唧唧 ps:感谢小天使扔的地雷,么么扎mua~ 花开时节,却迟暮三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19:27:47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20:32:32 鹿目圆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20:33:04 林度桥夕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22:08:25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8 22:28:36 98、陆小凤传奇 既然是出来面见他人, 自然不能再如同私底下那样随意着装, 于是乔衡就把上午练剑时穿的那件染了汗渍的衣服换掉了。 他换了一身苍黄色衣物, 衣袂处绣有花瓣将开未开的白色花朵。其实他很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这种颜色的衣服很容易凸显的本人气质温润柔软,要么就让人觉得斯人独风流, 不论是哪种都未免有失稳重。 不过他现在是在花家做客, 许是花家人着装习惯如此,花家的下人为他这个客人备好的换洗衣物, 也大抵都是这种情调的。 在那个所谓的“乔公子”走进房间的刹那,他那一身苍黄色的衣物, 在门外阳光的晖映下,竟显现出一种明黄色的质感。 而他那张脸…… 花家三郎如何会认不出这副容颜?每次朝会, 这张面孔的主人都高坐在龙椅上, 俯视着朝廷重臣。身为户部侍郎,他见得还少了? 有那么一瞬, 花家三郎差点猛地站起来。 那本该身居九重宫阙中的尊贵人物,突然微服私访来到花家, 如何能不让他心生惊讶?幸而他稳住了, 没有做出更加失态的举动。 他若无其事地遮掩住洒在手背的茶水,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张面孔带来的冲击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当其消退后, 花家三郎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他心目中以为的那个人。 当今圣上虽年轻,但为人沉稳,善于纳谏, 又兼之后宫中有嫔妃刚为皇上诞下一名公主,这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圣上最近怎么可能会有那个闲心,如同戏本中的帝王一样,不顾自身安危来一出微服私访呢? 这世间无奇不有,例如当年他上京赶考时他于路途中见过一稚龄孩童,才七岁,却已如垂垂老矣的耄耋长者。 而虽无亲属关系却长相相似者,纵观各种记载奇闻异事的典籍,也不是没有记载。 只是…… 眼前的这个“乔公子”与远在京城的那位之间,又岂止是“相似”?观其外表年龄,估计两人相差无几,以他的眼里,他也看不出两人的身量有何不同,至于那最重要的相貌,恕他直言,他只能用孪生子般毫无二致来形容了。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房间内的情景,但他却能察觉到自家三哥就坐在宋神医的旁边。他先向宋神医问了声好,又对着花家三郎说:“三哥,你也在这?” 他目不能视,看不到花家三郎刚才的轻微失态,而宋神医虽然就坐在他身边,但注意力却在花满楼和他领进来的青年身上。因此,除去乔衡竟无人知晓花家三郎刚才一瞬间的讶然。 乔衡的视线在花家三郎身上礼貌地停留了一会儿,看起来就像是因为花满楼的话才看向他似的。 花家三郎说:“你昨天回来得有些晚,我去找你时,听人说你已经睡下了。而今天你去父亲那里的时候,正好又和我错开了。不亲眼看看你,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花满楼无奈地说:“我就在家里,哪里有什么值得三哥放心不下的。” 说完,他紧接着话题一转,“三哥、宋神医,这就是我信中所说的友人了。” 乔衡说:“一直仰慕宋神医的医术,今日有幸得以与宋神医一见,看来要在花家多多叨扰了,还望三公子见谅。” 他声如玉润,眼神疏淡矜持,又似暗含着万千温存,让人一见就知他是个凡事不争不抢的性子,却又内藏锋锐不容小觑。 花家三郎说:“乔公子既与七童为好友,我欢迎还来不及,在花家安心住下去就是,谈什么叨扰实在太过见外了。” 乔衡:“三公子这话倒是与花兄当初劝我时说的相差仿佛。” 宋神医说:“终归是亲兄弟。” 花家三郎笑了,他眼神微闪。 这位乔公子,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北地官话。这世间会说官话的人太多了,比如那些有志于仕途的读书人,又比如走南闯北的行商,以及居无定所江湖人……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的,但问题是,他那看似标准的官话中,夹杂着的那一点好像无关紧要的口音。 比如说,他说话时,每次停顿间尾音都较之正常的官话要更轻更浅,这种说话时的尾音发音方式是有些费力的,因此他说话的语速要较其他人更为缓慢,与此同时,这也这显得他的声音要更为轻和。 这种口音其实一点也不明显,常人听见了,往往只会认为对方语速较和缓。花家三郎能一听就辨别出来,是因为他在京城时就已听过无数次,对此太熟悉了。这并不是在表示每个京城人都会说带这种口音的官话,准确点来说,这种口音,他更多的是从那些居住在贝阙珠宫里的大大小小的人物身上听到的。 二百年多年前,朝廷迁都至如今的京城。 经过这近三百年的融合与变迁,臣子来去匆匆换了一代又一代,朝廷正统却始终不变,皇室依然是那个皇室。如今皇室中人说话的口音虽早已与最初大相径庭,但仍然在细微处保留着浅淡的痕迹。没错,这种口音在宫内最为常见。 “好了,宋神医,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花家三郎心中存着事情,再留在这里,看着这张与圣上相似的面容,他怕是会忍不住露出些端倪。 花满楼是个感知极其敏锐的人,他察觉到三哥离去时的脚步声似与往常有些不同。 三哥他自幼便决定走向仕途,虽排行第三,却比大哥、二哥为人行事都要沉稳周密,在官场上历练数年后,更是心深如海。 按照以往他的脾性,他少不得要与自己的新朋友聊上一会,这次居然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就要离开,反常之态不止一处。也不知道三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在花家三郎离开后,花满楼对着宋神医说:“有劳宋神医了。” 宋神医语气宽和地说:“谈什么有劳,为医者治病救人不过是本分之举罢了。” 听了他这话,乔衡心中毫无感动。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场面实在是值得人深入地品味一下——一个是曾经以铁鞋大盗之名弄瞎了花满楼的双眼,摇身一变,如今毫无羞愧、惭怍之情地吃着花家的供奉,正大光明地站在受害者对面的神医;另一个是以朋友之名,明知道对面伪君子的真实身份,却一脸坦然,至今都没有揭穿对方真面目打算的知己好友,三人就这么齐聚一堂了。 …… 花家三郎回到自己的书房,他站在书桌前,视线落在半空中,他的手中握着一块虎形镇纸,无意识地摩挲着。 适才在宋神医那里见到的七童的那个友人,直到现在,对方的身影仍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停地回忆着,对方自进门后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说话时的每一个字符。从对方疏朗的言谈,再到矜重的举止,挨个摘拿出来,与自己记忆中那远在天阙里生活的另外一人不停的对比。然后再回忆,再对比,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的比较。 俗话说一日三省吾身,他也想过,是不是由于自己久在官场上你来我往,以至于今日太过敏感多疑了。七童的眼光他还是信得过的,能被他当做朋友的人,至少在心性上是可以值得肯定的。 也不是他总把人往阴暗里推测,只是事情涉及全家人一向关心爱护的七童,再加上对方那副太微妙的面貌,而他毕竟又在朝为官,很多事情不由得他不多想。 他尝试着从其他方面来解释,比如说那口音,也许是那位乔公子祖上有人在朝为官,颇具语言天赋,从宫中之人的那里模仿到一口好官话,后来又将之教给了家中子弟。京城中的一些富裕人家就是这么做的,近几年不知怎的在京城中流行起来了这种新风尚,家中长辈聘请那些从小在宫中长大、到了年龄又外放出宫的婢女、内侍,来教导家中子弟说这种特殊的官话,不过毕竟没有那个语言环境,学成者并没有多少。学成的人越少,追捧的人越多,以至于一时间这种风尚久久未能消退。 乔衡大概也没想到,花家三郎会从这无关紧要的口音上发现问题。 事实上,他会说这种这种官话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南王接受着正统的皇子教育长大,后来前往封地赴任时,又是带着自己用惯了的那一班旧人。 他在教导自己唯一的儿子开口说话时,是教他说官话呢,还是教他当地方言呢?开玩笑,南王他自己都不会说当地方言,当然是他会什么,就教什么。 南王府中,除了后来从当地新招的下人,那些跟着南王过来的旧人里,其中大部分人说的都是这种官话。在这种环境下,乔衡还真没留意到他说的官话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顶多就是略带一些口音。而对于南王来说,他自小就是这样说话的,习以为常的事情,哪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 花家三郎叹了一口气,虽说事事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是“巧合”的次数多了,那还能称得上巧合吗? 入夜,三夫人看到从书房回来的三郎迟迟没有宽衣的动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然后温柔地催促着,劝他早点休息,要劳逸结合。 花家三郎为她掖好被子,说:“你先睡吧,有点事情,我去找一下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险,这两天总是刚巧赶在凌晨前更新。昨天去更女配了,没有更反派qwq 今天女配不会掉落更新啦 明天反派和女配至少更一篇,有微小的几率同时掉落更新 后天同上↑ ps:挨个蹭蹭小天使,感谢投雷,祝大家好梦~ 木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9 17:39:35 墨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19 22:07:24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0 00:36:50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0 00:48:10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0 00:50:08 t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0 03:13:54 跳大神的兔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0 12:06:16 为什么没有蜘蛛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0 16:00:06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1 13:49:06 99、陆小凤传奇 白日里时, 花满楼注意到了花家三郎的反常, 原本决定在宋神医这边的事情了结后, 就去看望一下自家三哥,但这个打算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实施。 花家三郎离开后,宋神医询问了一下乔衡的病情, 就开始为他诊脉。 宋神医直言乔衡伤得不轻, 内伤不容易痊愈,不要心急, 他说了一些养伤期间的禁忌,又劝他在伤好之前减少动武的次数。 宋神医为他开了几剂药, 在乔衡临走前叫来花家的下人,让他记下熬制的方法, 给乔衡每天熬一副药。 乔衡看了看药方, 这药方开的非常稳妥,稳妥到让人不禁觉得有些鸡肋了。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 对这个诊治结果没有多少意外。 他知道,宋问草不至于只看到这点肤浅的表象, 定然还看出点更深层次的伤情, 但这位神医曾经可是大名鼎鼎的铁鞋大盗, 与他讲什么仁心仁术无异于开玩笑。宋问草这个根本不会讲什么医德的家伙,既然遇到了自己拿不准的病情, 为了保险起见,他当然不会把事情全盘托出。 花满楼谢过宋神医,就与乔衡结伴离开了。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宋神医正在房间里慢慢喝茶,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一会儿之后,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从门外移向了门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去而复返的花满楼。 宋问草说:“你来了。” 花满楼走过来,小时候他失明后,父亲为他请来了宋神医,自此以后,宋神医一直留在了花家。花满楼对这个有如家中长辈般的宋神医已是很熟悉了。 像花满楼这种心思颖慧,有如佛家所说“心眼无障”的人,当然察觉得出对方此前对乔衡的病情有所隐瞒。 而乔衡能察觉到,是因为这世上没有谁能够比他本人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更是早就深知这宋问草的本性,无心对他趋利避害、避重就轻的行为说什么。 但花满楼却误会了宋神医这样做的原因,以为他是有意在事后留自己说话,以便详说乔衡的病情。 宋神医就知道这小子不好糊弄,早就做好了他会去而复返的准备。 花满楼:“宋神医之前对子平的病情似有难以明说之处,现下房间里没有旁人了,请宋神医直说吧。” 宋神医也不急,而是先喝了口茶水,然后才慨叹道:“你那小友的病情……哎,我只能说一句‘恕老夫无能了’。” 花满楼心中不安,追问道:“宋神医这是什么意思?” 宋神医说:“他身体里因之前险些走火入魔造成的内伤,不过是‘其中之一’,即使治好了这内伤,也不过是指标不指标,真正的大头,还在于其他方面等着呢。他现在看似除了之前的内伤,没有什么别的严重伤病,但这不过是因为缺少一个契机罢了。” 他举起手中还盛着半杯茶水的茶杯,用手指了指,打了个比方:“一旦有了一个引子,就像是在这杯子底部打上一个孔,你说这杯子还能盛上水吗?” 花满楼原本满怀期待的把乔衡邀请到花家堡,想让他快点把身体里的内伤治好,却没想到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他愣了一下,说:“宋神医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宋神医说:“自然是真的。”他知道花满楼也是粗通医理的,也不隐瞒,直接对着花满楼把乔衡的脉象一点点的叙说出来,然而说出自己的结论。 花满楼问:“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个不好说,,但我猜你那位小友对自己的情况理当是有所猜测。他往常在家里时,大概没少把那些名贵的药材当饭似的往肚子里灌。不过他对于自身情况了解得有多深就不好说了,若是他家里人瞒得紧,怕是他现在也仅仅止于对自身情况有所猜测,却未能确定的地步。”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他却是从未对我说过。” 宋神医说:“我看他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了,说出来也不过是平白惹你焦心罢了。” 花满楼想起在百花楼里时,当乔衡提起宋神医的时候,口中虽然说着仰慕,但是语气上却没有多少热切、迫不及待。那时他还以为是对方如他二哥一样心性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看来,想必是乔衡一开始就对此没报期待。他愿意答应随自己前来花家堡的原因,更多的可能是不愿意拂了自己这个朋友的好意。 花满楼向宋神医行了一礼,说:“我明白了……今日之事七童谢过宋神医。” 他没在宋神医这里多做停留,宋神医又劝了他几句,然后就目送着他离开了房间。 随着花满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他脸上慈和的笑容依旧,心里默默想道:好友?呵,一个瞎子,一个短命鬼,倒是搭配。 …… 从宋神医那里离开后,一向温和待人、万事不萦于心花满楼,难得的有些心神不定。 他想要去找乔衡,可又担心乔衡之前只是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所猜测,并没有更深的了解,他这一去,反倒坏了他家人的良苦用心。可是要真是如此,就要这样瞒下去吗? 更重要的是,宋神医说他无计可施…… 如果连宋神医都这样说,不知道可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 是夜,再说回花家三郎那边。 他草草地整理了一下着装,就走出了房门,向着花如令的住处走去。 这一路走来,被夜风一吹,他也更为清醒理智了。 当他来到父亲房前时,见屋内已经熄了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出声问:“父亲已经入睡了吗?” 花如令刚刚才解了衣服躺下,听到自家三儿子的声音,道:“还没呢,都这么晚了怎么跑这边来了?” 他心知三儿子要是无事也不会这个时辰来找他,就说:“你进来说吧。”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 值夜的小厮听到这边的动静,拿着火折子把房间里的烛灯点燃。 花夫人这时候也起来了,花家三郎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拢着自己的头发,她说:“你说你,这么晚了不回去休息,还来闹你父亲。”嘴里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多少责怪的意思,更多的是对自己儿子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得关心。 花家三郎说:“是儿子的错,这么晚来打扰父母休息。” 花如令倚靠着床头,和蔼地看着自家儿子,说:“无妨,有什么事你先说吧。” 花家三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屏退了赶来侍候的下仆,然后他才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说:“儿子今天下午在宋神医那里见到七童的那个好友了。” “怎么样?我说七童的这个朋友不错吧。” 花家三郎苦笑:“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好了。” 花如令听出他话里有话,问:“怎么了?” “那位乔公子与我认识的一人长得太过相熟,儿子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花如令说:“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何止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不是孪生胜似孪生!” 花如令听得出花家三郎的语气不同以往,问:“你刚才所说的相识之人是谁?” 花家三郎不带一丝迟疑地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过渡章。 没来得及捉虫qaq 今天女配没有更新啦,大家不用等了 明天我去更女配那文,反派这边明天很有可能不会掉落更新啦 ps:感谢小天使们投雷,么么哒 容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2 02:22:20 棠梨煎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2 07:57:29 墨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2 09:46:42 未名之人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2 14:20:35 为什么没有蜘蛛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1-22 17:02:52 100、陆小凤传奇 卷 第16章 花如令说:“你刚才所说的相识之人是谁?” 花家三郎不带一丝迟疑地说道:“不是别人, 正是当今圣上。” 闻言, 花如令原本临近就寝, 因而带着的几分懒散神情立即收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有着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清醒神色。便是花如令人老成精,在花家三郎开口之前, 就已经猜想过了无数个有可能与之面容相同的人的名字, 但他委实不曾往这位九五之尊的身上想过。 这的确有些值得注意了,但是如果只是面容一模一样, 当今圣上还不至于荒唐到以此治人死罪的地步,那么能让自家三子如此重视的原因, 应该不止这一个。 在花家三郎没有彻底说清楚之前,花如令没有妄下评论, 而是保持沉默, 示意花家三郎继续说下去。 花夫人站起来,道:“你们爷俩在这聊天, 我去让下人给你们熬点汤。”她走出房间,发现房间外没有人在偷听, 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才向着厨房走去。 花家三郎见父亲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便继续说道:“当他在我面前时,如果我闭上眼, 我几乎就要以为是圣上在同我说话了,无论是声色还是口音,若不是语气上还有所差别, 我是实在分不清两人的区别了。”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花如令就听出了自家儿子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他既然与圣上的声音一样,说白了其实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的声音天生如此,与他的容貌一样都不过是巧合的产物,但是声色相像还能用巧合来解释,但口音问题又该如何说明呢?而另一种可能性与第一种可能性完全相反,那就是这不过是人为的罢了。 哪个城镇里都有那么几个口技先生,莫说只是模仿一个人的说话声,便是百口百声也说的。然而若说是刻意模仿的话,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只有亲耳听过圣上的说话声,才能模仿得出来。 无论是哪种可能,其中都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蹊跷之处。 花如令叹道:“你的意思为父懂了。” 他这个年纪,已经不再相信什么太过匪夷所思的巧合了。在他眼里,偶然、巧合到一定地步,那就是属于必然。 一个人碰巧摔了一跤,要么是地不平,要么是鞋不合脚,要么是走路时心不在焉,要么是腿脚突感不适,或许在无数人眼中都不过是恰巧之事,但它既然发生了,就绝无可能是毫无原因的。 那两种可能性在他脑海中不过是一过而逝,因为它们在他眼里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花家三郎问:“父亲,七童有说那位乔公子是哪里的人吗?” 花如令说:“说是从飞仙岛白云城上来的。” 父亲反问道:“父亲相信吗?” 花如令没有回答,他只是沉思了一会儿,一笑作罢。这个事情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是真是假真不好说。 花家三郎说:“他们实在是太像了,那位乔公子去宋神医那里的时候,正好穿的是一件苍黄色衣服,他刚走进来时,我把他的衣服看成了明黄色,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心以为是圣上悄悄离京不告而来。” 这一下午他都在思考这件事,“要不是先帝众所周知的子嗣艰难,唯有圣上这一条血脉,我都要以为那是圣上的兄弟了。” 想当初,先帝后宫多年无所出,无论皇子还是公主都不曾有,等到当今圣上降生,先帝对他可谓是珍之重之,如果真有兄弟,哪怕是番邦女子生下的,先帝也不至于终日为自己子嗣不丰而忧心了。 花如令却像是被他这一句话提醒到了什么,他平静地反问:“圣上怎么没有兄弟?” 花家三郎微蹙眉,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花如令意有所指地道:“没有同胞兄弟,但有堂、表兄弟啊。” 花家三郎顿了一下,继而顺着父亲的这个思路思考了下去。他说:“从血缘上来说,能与圣上称得上表兄弟的人太多了。”当然,圣上认不认就是另回事了。 他自己这样说着,想了想,又说:“范围太广了,暂且不提。” 花如令说:“何止是表兄弟多,血脉相连称得上堂兄弟的也不少。不过若论血缘最近的,那就只有那两个圣上的嫡亲堂弟了——” “太平王世子、平南王世子!” 花家三郎说:“太平王世子的年龄要比圣上年长几岁,放过不提。而那南王世子,他不在京城,而是随其父远在封地。我对他了解不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年龄只比当今小了两个月份。不知道为何,南王奉诏进京的时候从来都是孤身起来,从不与南王世子一同进京。” 花如令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难怪了。” 他轻轻转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戒指,说:“我要是南王,你们兄弟七个不论哪个长了这样一副相貌,我也是不会让你们进京城的。” 就算这张脸生的再风流俊俏,倘若是与圣上的相貌一模一样,也就算不上什么福气了。圣人或许根本不介意,但这世间总也少不了自以为是的谄媚逢迎之人。 然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惹不起,自然只能躲起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花家三郎听花如令的说法,竟像是已经肯定了乔公子就是南王世子,不禁问道:“父亲这是已经确定了?” “只是这样猜想,这个可能性最大而已。”花如令像是在回想这什么,他笑了笑,“世人皆知你七弟眼盲,就想当然的以为他好欺负。我花家树大招风,不管是江湖上还是朝廷上,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借着七童身份的便利与花家搭上线,殊不知七童他眼瞎心不瞎。他要是真的别有图谋,七童也不会把他带到花家里来。至于七童会不会看错他……” “为父只能说,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七童没有看错人的这一天。”否则,他该多伤心啊。七童的朋友不少,但能得他真正交心的朋友其实并不多,能多一个算一个吧。 见花家三郎神色凝重,花如令安慰道:“好了,不要担心了。那位六扇门的总捕头最近还在江南不曾回去呢,他与我花家一向交好,你要是真担心出什么问题,只管把金捕头请到花家堡一聚。” 花如令要是知道乔衡早就私底下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金捕头,连金九龄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把柄被他掐在手中,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放心的说出这句话了。 “儿子不是在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如果他真是南王世子,我是否需要在递交给圣上的奏折中提上一句。”花家三郎是个力求稳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 花如令没有说什么,儿子大了,这个需要由三郎自己拿决定。 他只是说:“替为父好好招待他。” 好好招待这位平南王世子。 ======================================= 乔衡早先听花满楼说过花家三郎在朝为官,只是心中不以为意,结果事情就是那么巧,这位明明该呆在京城的户部侍郎居然回花家堡了。 几率再低的事情都能被他碰到,就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存在跟他开的恶劣玩笑。乔衡对自己一贯的好“运气”,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当他和花满楼相继走进宋神医的房间时,花家三郎看到自己的眼神,乔衡并没有忽略过去。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诧与不解,完美的让他的心思暴露了出来。 花家三郎一定已经推测出自己的身份了。 乔衡平心定气地练了几张字,这一张张上写的全是依靠记忆默写出来的佛经,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劝慰做人要动心忍性,信我佛,以身践行佛语,来生必享福报、获得大智大慧之类的话语。 一眼看去,满纸的菩提般若。 可还是那句话—— 他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他不信没关系,有人信就好了。 他不敢肯定,那位花家三子与皇帝关系亲密到什么地步,花家为皇帝又能做到什么称帝,但他还是决定从现在就开始做准备。 一个醉心于佛学的南王世子,该是多么让人放心。 他手中的笔落于纸上那叫做我佛慈悲,心中想的却是各种魑魅魍魉。 佛教好啊,它不似儒教叫你追求什么“外圣内王”,也不似道教告诉你要追求现世报,它讲的是来世报,你要忍,你也必须忍,即使别的都学不会,只要学会了忍就可以了。 既能超然于物外,又懂得做小伏低,如何不好了? 夜晚的房间里光线幽暗,房间里那三四点烛火怯弱地摇曳着自己的身姿,她们摇摆着、轻颤着,艰难地担负起照亮房间的重任。 比起在白日里,乔衡更喜欢在夜间照镜子,他喜欢的不是看见镜子中的自己——这张属于别人的脸又有什么好看的呢?他喜欢的是那映在镜子中的烛光,身若柳絮、身似浮萍,只要有风轻轻一吹,光就熄灭,黑暗降临。 他将注意力转回铜镜中倒映出的那副面孔,比起在外人面前,他还能露出些纯粹礼节性的笑容,当他独自一人时,他连这点微笑都无法顺利表达,他懒得笑,也笑不出来。他仿佛透过一副肉体凡胎,看见深藏在其中的那个已经腐朽的灵魂,套着一具皮囊,如走肉行尸般坐在铜镜前。 他揉了揉眉心,散去眼中渐渐汇聚的暴戾恣睢。 他闭上眼睛,少顷,再睁开眼时,他眼中又是一派雪霁初晴,说不清到底是温和还是冷淡,那是一种唯有信佛、笃佛之人才有的神色。 这其实不像他,也根本不是他。 房间外传来呜咽的风,树枝的影子横乱的谱写在窗纸上。 乔衡伸出手,遮挡住了铜镜中自己的眼神。 ======================================= 第二日清晨,花满楼来找乔衡。 当初在百花楼的时候,花满楼无意中发现乔衡在养花方面颇为擅长。 乔衡脑海中潜藏着无数知识,在后世时,在莳花方面人们已经总结出了一套科学而有效的经验方法。如何浇水,何时浇水,是否避光,哪种表现是缺磷,哪种表现又代表着植株是缺钾,植株矮小叶片发黄是少氮,叶片出现细网状病斑则是缺锰,在没有相应的花肥的情况下,又该如何利用日常事物改变土壤,为花草补充微量元素…… 而这个时代的人,只能依靠前人口传下来的不知是正确与否的经验,慢慢摸索着养花,与乔衡却是直接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花满楼一直很喜欢与乔衡探讨这方面的知识。 在来到花家堡之前,花满楼甚至做好了日日与乔衡看花赏花,其间佐以琴棋书画,直到乔衡身体康复的那一日,他再目送着乔衡离开花家堡的准备。 但是宋神医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就像是他们还在百花楼时那样,花满楼来到乔衡面前与他一起谈论养花的知识。 然而毕竟心境不如之前,他不是一个能很好的掩藏起自己心事的人,两人聊着聊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花满楼连忙道歉:“子平勿怪,我只是有些……” 乔衡截断他的话语,说:“宋神医是否又与花兄说些什么了?” 花满楼微微张大眼睛,然后摇头,说:“子平怎么知道?也是,像你这样心思敏捷的人如何看不出来。” 乔衡说:“错了,不是我能轻易看出来,而是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善于对朋友撒谎隐瞒心事的人。”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贴心话。 “子平这样说,实在让我汗颜。”花满楼说,“宋神医把你的情况对我说清楚了,我本以为只要有宋神医在,你身体里的内伤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这才邀请子平来花家堡,不曾想……” 他甚至有些愧疚,他不知道在以往对方与自己谈笑风生间,是否强忍着病痛,是否不止一次的迁就自己。 “我并不在意这一点,花兄无需多想。” 花满楼好言好语的劝说道:“改日,你我再去拜访一下宋神医,子平不要再隐瞒自己的病情了,讳疾忌医的话,大夫如何能开得出最妥善的药方呢?” 乔衡看起来很好脾气地应道:“花兄说的是,一切都听的花兄的。” 即使花满楼不说,乔衡改日也会再去会一会宋问草的。 宋问草此人绝对是藏拙了,逐利是这人的天性,在明知不可能治好他的情况下,自然只会力求稳妥。然而乔衡愿意答应花满楼来花家堡的原因,至少有一半就是为了这位大名鼎鼎宋神医,他要的不是让对方把自己医治痊愈,他要的是对方全部的医学功底。 ======================================= 乔衡发现自从那日与花家三郎在宋神医那里见了一面后,他在花家的待遇就隐隐提高了一个档次。不是说他之前没有受到花家的礼遇,也不是在说花家三郎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就诚惶诚恐地赶来讨好他,这种档次的改变是隐形的,而难放于明面上形容的。 比如说,负责在院落里洒扫落花的婢女最近换了个新的。 之前那个小丫鬟眉宇间自带一份天真烂漫,每当看到他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笑脸,愉悦又乖巧地向他问安。现在这个沉稳文静,一举一动进退得当,不多讲一句话,不多说一个字,礼仪周全毫无差错,口音是最标准的官话,而不像之前那个丫鬟一样带着点绵软的江南乡音。新来的这个婢女,一看就知道是花家专门培养出来接待朝廷中的贵客的。 除了这个丫鬟外,其余细节之处的改变就不一一而举了。 其实这样的丫鬟他在平南王府见过太多太多了,在王府里即便是他的贴身丫鬟,即便想多看他一眼,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看,往往是在为他更衣时,小心谨慎的从下往上飞快地看上一眼,就抓紧收回视线。 在他面前谨守礼仪,不敢多行一步路,说话始终维持着一个音量。 他已经活得够麻木无味了,而他身边的人活得却比他还要刻板如死水,放眼四望,竟是连一点鲜活气都沾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一起活得如潭死水般,谁也用不着攀比谁。 乔衡也不清楚,花家三郎在之后究竟又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几个人。 在见到花家的其他当家人时,乔衡有注意他们的神情眼色,都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 除了一开始的那一天他见过花如令外,这之后的几天,他都不曾见过这位花家掌权人,不过他明白,即使花家三郎不会对任何人倾诉他的真实身份,这个“任何人”里也一定不包含着花如令。 花家富甲天下,花如令一手把持着花家基业,使其蒸蒸日上,又避免了花家遭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局面,无论是手段还是心胸都非同小可。 说不定,近来他住处的变化,就有这位花家掌权人的手笔。 乔衡无心与花如令交锋,他只管做好一个客人应有的本分就是。 花满楼不仅喜欢与他交流栽植花花草草的心得,还喜欢与他下棋。 这位花家七少爷虽然是个盲人,却非但有着一身的好武功,更下得一手好棋。 世人在得知花满楼会下棋时,往往会露出些许不可思议,然后问:“瞎子居然也会下棋?” 瞎子当然也能下棋。 花满楼的围棋是由花如令一手教出来的,但如今即使是花如令也不敢轻言自己的棋力能胜过自己的儿子了。 花满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棋风了,棋路明堂正道,全无迫切求胜之心与急功近利之感。 假若要让他来评价的话,如乔衡的剑一样,对方的棋也很漂亮。 没错,就是漂亮。 与乔衡下棋,仿佛自己整个人的心神都浸润在了潺潺的春日溪水里,春日的温暖间又夹杂着冬日残留下来的清冽,令人不禁心旌摇曳,心旷神怡。 然而花满楼不知道的是,棋风是可以伪造的——至少对乔衡来说是这样的。 在二十一世纪后,就连没有肉体、没有灵魂的人工智能都能代人下棋,在棋局上大杀四方,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棋风可言呢?这些人工智能的取胜,靠的不是棋风、棋路,而是数学/运算。 乔衡经常自己与自己手谈一局,他不是多热爱围棋,在他眼里,下棋与“数独”一样,都不过是一种数学游戏。进行数学游戏时,只要答案正确,又有谁会讨论你的风格如何、他的风格如何?进行数学游戏最大的快感不就是攻破难关的那一刻吗? 别人享受的是下棋的过程,乔衡享受的是下棋的结果——无论是输是赢。 他那无论做何事都难免带上的功利心,在这种视下棋为游戏的态度下,也默默地消退了。 要想让棋风显得温柔一些,那就把计算过程拖得冗长一些。 当然,这看似轻飘飘简单之极的一句话,即使是乔衡,也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海量的阅读棋谱,大量的练习,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开局,周而复始的自己赢了自己,自己又输给了自己。 没有别人的陪伴,他只有自己。 在无数次日升月落间,他只有通过自己与自己下棋的方式来排忧解闷。那是多少个没有希望的日日夜夜,他让自己从一个对围棋一窍不通的人,变成了今时今日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qaq说好的等我捉完虫再买v看文的 ps:感谢小天使投雷 木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23 00:06:55 浅醉风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23 00:14:56 容止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23 00:24:00 为什么没有蜘蛛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23 14:59:28 墨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23 21:16:45 爱吃肉的小虎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25 11:32:03 101、陆小凤传奇 乔衡的经历让他凡事都难免深思熟虑, 只不过有的时候他也想清静安宁一会儿, 对所有冗杂世俗的事物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对他来说,下棋算是他比较喜爱的消磨时间的好方式了。 因为无论与他对弈的人,究竟在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思与他下棋, 他只要单纯的将其视为一种数学游戏, 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对方所要表达的深意拒之于心外。 这种勉强能算作自得其乐的下棋心态,却歪打正着的, 为他在他人心目中营造出了一番虚无恬淡的形象,如晨间曦光、山间薄雾般清微淡远。 在与乔衡手谈了几局之后, 花满楼感受到了慢慢在风中汇聚起来的凉意,心知天色渐晚。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可是他这位好友久病未愈, 所以他体贴地提出了告辞之意,反正对方现在就住在花家堡里, 明日再来就是。 花满楼走在花家堡内的青石道上,他本想直接回自己房内的, 但忽然想起之前在宋神医那里与自家三哥相见时, 三哥那略有反常的一些举止。 三哥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同二哥、四哥一起为父亲的寿辰而忙碌, 而他自己则因心忧好友,在乔衡与宋神医之间来回走动, 一时之间就没有去询问三哥的事情。 既然想到这里,他干脆稍稍移动脚步,直接向着三哥的住处走去。 花家三郎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朝廷邸报, 近来朝局平稳,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他在看邸报时额外注意了一下有关南王的内容,不过南王并不是那等嚣张跋扈之人,邸报上轻易不会提到他,这次同样没有例外。 “三爷,七少爷过来了。”小厮在门外出声道。 花家三郎把邸报放到一边,抬头看向正好走进房间的花满楼,说:“也是巧了,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你一趟,没想到七童竟是先过来了,这算不算是兄弟连心?快快坐下吧。” 也不需要小厮特地为他指路,花满楼就神色自若全然不像个瞎子似的坐了下来。他问:“兄长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 花家三郎说:“没什么,就是你嫂子前些日子刚炒了些茶,我准备给你送过去。” 花家三郎这副说辞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联系到花满楼记忆中那些反常之举,花满楼就无法完全相信了。 花满楼唤了一声:“三哥。” 花家三郎:“怎么了?” 花满楼说:“近来家里是有事情瞒着我对吗?” 花家三郎听见花满楼这样说倒也没感到什么惊讶意外,因为他知道,这个看似没什么脾气又身有眼疾的七弟其实才是家中最聪敏的那个。他说,“非是故意隐瞒,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七童提起。” 花满楼直接问:“可是与我那位新结识的好友有关?” 花家三郎惊愕了一下,只因为花满楼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 虽然花满楼没能从三哥那里听到肯定他方才猜测的话,但是三哥他也没有否认,他叹了一口气。 花家堡是他的家,家里有什么异动,他如何会发现不了呢?这几日在他去找乔衡的时候,他有留意到自家安排好服侍乔衡的丫鬟换了一个人,而且他对她其实并不算太陌生,他自然知道这样的丫鬟按理来说该用在什么地方。 在乔衡那里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只是想到也许是父亲觉得乔衡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哪个官宦家出来的公子,通常情况下,武林中人往往厌烦官宦家庭规矩繁琐,官宦家则蔑视江湖人士行事没有章法,若按江湖侠客的礼节招待恐怕有失恰当,就干脆换了一批专门服侍朝廷中人的下人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联想到三哥那日从宋神医那里匆匆离去时的表现,略一推算一下前后因果的话,他觉得三哥他应该是认得乔衡的。 他问:“三哥认识子平?” “不,在你把他带到花家堡里之前,我从未见过、与他接触过。”花家三郎如此说,然而话音刚落他就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我见过他的嫡亲堂兄弟。” “三哥这样说,当是对子平的那位兄弟颇为熟识了。” 花家三郎说:“这么说也不算错。我在京城时是时时与之相见的,那位乔公子说的也是京城口音,只是你却说他是从白云城来的。” “的确如此。” “虽不能就这样认定他的话语不实,但他这番说辞定然经过了遮掩,有不详之处。” 花满楼平静地说:“我交朋友却是从不在乎这些的。” 就如陆小凤,他父母身世皆不详,武功来历同样无人知晓,从他在江湖上出道成名至今已有十余载,然而花满楼从未刨根问底过。 而三哥他在朝为官,与人相交时不得不记住对方的家世、党/派,家庭成员的各种姻亲,祖辈的功绩,但花满楼却没有这个负担。 “为兄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花家三郎说,“也罢,之前父亲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你,我看还是告诉你吧。” 花满楼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我与之结交,并非是因为子平的家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三哥即使不告诉我,又有何妨?” 不等三哥他继续说下去,花满楼就玩笑般的猜测道:“不妨让我来猜猜,莫非他是三哥的上级之子?” 花家三郎无奈地回道:“比那更为令人忌惮。” “家世显赫的朝廷要员之子?” “比这牵连更广。” “杀人无数的刽子手?” 花满楼自知这有些不靠谱,本是玩笑之语,却没想到听到三哥如此回答:“只要他想的话,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搅得生活在与飞仙岛隔海相望的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民不聊生。” 花满楼静了一下,然后说:“那他的身份一定极其贵重了。” “当今天子为兄,平南王为父,这世上比他身份更贵重的也没有多少人了。” 这话直接将乔衡的身份挑明了。 如今客宿在花家堡的青年人正是南王世子。 花满楼:“……” 见花满楼没有再说话,花家三郎只好接着说道:“你要知道,先帝驾崩前曾命人拟诏夸赞自己兄弟,赞南王一片爱国赤诚之心,为天下计立誓终生不离南疆,立志让南疆还朝廷一太平盛世,愿南王一脉都有此报国之志。” 话说得再好听,其实谁听不出里面的深意?无非是希望南王一脉就此远离朝政核心。藩王的权力早在先帝时就被接连打压过数次,现在的藩王已经不是曾经的藩王了。 “南王世子此次擅离南疆,已是违背了先帝的‘旨意’,这事说大则大,实在是赋予了朝中那些想要借题发挥的人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然而说小也小,只要皇帝不在乎,完全可以轻拿轻放。” “三哥,你……”一时间花满楼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花家三郎明白他要问什么,有些忍不住失笑:“怎么,担心你三哥我转过头来就到圣上跟前告上一状?” 见花满楼闻言露出了些许轻松愉悦的表情,花家三郎心里忍不住叹气,又言:“三日后就是父亲的大寿了,虽然此次寿宴只是自家人的小聚,也就没有往外发请帖,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与我花家相熟的亲友该来还是会来的。到时人多眼杂,你那位朋友的身份又过于敏感,让他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三哥你放心吧。” …… 在用过晚饭后,花家的下人为乔衡端上来一碗药汤。 “乔公子,药好了。” “有劳了,你先下去吧。” 为乔衡端过药来的下人依言离开。 花家堡的下人严格按照宋神医当初为乔衡开的方子来给他煎药,事实上这些药汤乔衡根本没喝多少,大多数都被他随手倾倒了出去。 宋神医开的这方子太过四平八稳,在乔衡看来这药用不用都无所谓,不过他平日里用的药已经够多了,是药三分毒,宋神医这药不用也罢。 宋问草的身上既然有神医的名号,自然应该有匹配的上这个名号的医术。 乔衡一直在试着把他身上的真本领给激出来,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功,或者该换种说法,宋问草直到今日表现出来的学识,虽然已经远超及格线,但是还到不了完全符合“神医”这个称号应有的标准,称其为“名医”更恰当些。 虽然明白宋问草一开始时为了隐瞒自己治不好他的病情,才如此开药方,但是在花满楼已经知道了真相的情况下还是如此,未免稳妥得有些过头、有些不合时宜了。宋问草这个铁鞋大盗,怎么会不通世故到这个地步。 他总不至于就这点水平。 当然,乔衡的这句“这点水平”其实有些过于苛刻了。以他的人生经历,在医术上本就很少有能入得他眼的人,而这一世他又在南王府长大,南王府里的诸位大夫,其中的大部分人可是在朝廷挂着名有编制的,他的眼界少有人及。 南王府内设有良医所,大夫由太医院与吏部共同委派,给他和南王看病的是有正经官职在身、拿着朝廷俸禄的良医正和良医备。 此外,朝廷在各府、州、县都设有惠民药局,受太医院管辖,不过南疆一向不太平,各族间更是语言习俗不通,惠民药局难以维持早就名存实亡。当这些大夫接到调遣,风尘仆仆背井离乡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他们驻足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工作地点房子破败,更狠点的连药材都没有,哪是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形容的惨。于是,南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邀请惠民药局的大夫到南王府居住,这些朝廷派遣来的大夫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了。 这年代要想当个太医岂是那么容易的,层层选拔、层层推荐,还要如同科举一般考上几考,他们或许称不上什么神医,但从整个群体来看,绝对已经属于一流上游水平。 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乔衡,衡量人医术高低的标准理所当然地偏高。 乔衡一边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渐渐倾斜手腕把下人盛上来的汤药倒向花盆。 突然间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宋问草他还真有可能就这点水准。 由于乔衡一直以来接触的江湖名人,先不论正邪只论才能的话,个顶个的都是人中英杰,无愧于他们的名声。他想当然的认为宋问草同样如此,是一个医盗双绝的天才式人物,这样就难免陷入了惯性思维。 然而谁人规定名号就一定要完全与本人相符了?江湖上那些拥有过江龙、镇地虎、一刀/一剑镇九州这类称号的人从来不少,难道他们的本领就真能翻天覆地如同神仙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即使宋问草有着神医的名号又如何? 他的医术高超吗?高超,但也就那样了。王府的那位良医正的医术也挺高超的。 但是,他的本职是江洋大盗!比起济世救人,他更享受的是把人的生命玩弄于掌心的快/感。 一时间,乔衡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居然想要从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身上学习到枯骨生肉、着手成春的医术。 乔衡想到自己在宋问草身上浪费的精力与时间,心中有些厌倦。 总得讨点利息回来。 …… 花满楼在得知乔衡的身份后,并没有改变对待他的态度。 不过有些事情现在再想想,以前不明白的则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了。 花满楼以前还曾感慨过乔衡这严于律己到苛刻地步的性格,现在想来,这与他自幼接收到的家教不无关系。像他这样的皇室子弟,坐卧起立一言一行,都有来自礼部宗人府的专门人员来严格教导,礼仪规范深深刻入骨子里,自然不会像陆小凤那样行端无忌。 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以他这样的身份,这一身的伤病是怎么来的? 他修剪着花枝这样想着。 这一日,花满楼正侍弄着自己的花,却有丫鬟走进来跟他说他三哥家的女儿来找他,他放下剪刀,抱起走进门来的小姑娘,小姑娘扑到自家七叔怀里,哭哭啼啼的。花满楼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知道她养的小猫从她的怀里跑了,好像是跑到东边去了,可是她带着丫鬟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心中难过极了。 花满楼想到子平不就是居住在东边,他本就是来花家堡养病的,又兼之他身份贵重,三哥特地吩咐下人不准打扰到他,估计丫鬟没敢找他那里,说不定那小猫真是跑到他那里去了。 他安抚了小姑娘几句,当她离开后,他想着正好要去子平那里,顺便帮她看看那只小猫有没有在他那里好了。 乔衡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长毛猫,手指轻柔地穿梭在它的毛发间为它梳理着毛发,猫儿的嘴巴里吐出舒服的小呼噜。 它不会像人类一样思考,面对它的乔衡同样用不着思考,它不会玩弄阴谋诡计,他也用不着在它面前心怀鬼胎。 他那双圭墨染成的眼睛里面,没有他时常在面对外人时故意营造出来的不染尘垢,而是就那样真实地、单纯地、安静地看着它,那是一种带着些无邪的恬谧,这是他在人前绝不会展露出来的一面。 花满楼走进来,听着猫儿的呼噜声音,笑道:“它果然在你这里。” 乔衡道:“是花兄养的猫?” 白猫从他的怀中跳了出去,来到花满楼脚边,尾巴绕在他的脚腕上。 花满楼一把捞起白猫,摸了摸它身上的毛,就把它交给了刚走进房间,为两人沏完茶的丫鬟。他说:“这倒不是,是我三哥家的姑娘养的。” 丫鬟抱着猫离开了房间。 花满楼关心地问:“子平身体如何了?” 乔衡神态自如地睁眼说瞎话:“已经好多了。” 花满楼有些开心。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态度舒和完全没有骄纵之气,更没有达官贵人架子的青年人,居然会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堂弟南王世子呢? 他现在还能在私底下偷着跑出来玩耍一番,等到来日他继承南王之位,他就要代其父镇守南疆,再想像这般出来怕是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两日后就是花父的寿宴,届时陆小凤很有可能会来花家祝寿,而有陆小凤在的地方,司空摘星也很有可能在。 既然想到了他们,花满楼在谈话时就难免提到他们。 然而不知怎的,两人就提到了司空摘星的易容术上了。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差不多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无论何种模样他似乎都能随手变来,模仿得惟妙惟肖,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花满楼心中,乔衡的形象一直都是与博学多识挂钩的。他问道:“不知子平是否会易容术?”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乔衡当然会易容术,不仅会而且是相当熟练、精通。江湖上会易容术的人数不胜数,有的人把它当做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有的人把它当做混饭吃的工具,而乔衡则把它当做生存的途径、生命的退路。 他可以把自己面容矫饰得更完美,也可以把它修饰得更丑陋,甚至可以面不改色、毫无留恋的毁去自己的容颜。易容易得不单单是容貌,更是自己的一身气质,他可以让高冠博带的自己变得平庸世俗、无能无为,也可以让衣衫褴褛的自己显得自信昂扬、风度翩翩。 “其实要想辨别出一个人是否经过易容,方法多得很,不过都不是万全的方法,各有弊端。”乔衡说,“每个人的指纹、掌纹都是不同的,即使能通过缩骨功模仿出手型、脚型,但皮肤上的纹路是非常难以模仿的。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来辨别各人的身份,不过前提是必须知道被易容者的掌纹。” “再者就是可以根据牙齿来分辨不同的人。大多数易容者在易容时,总是忽视了牙齿。” 花满楼:“牙齿?” “对,正是牙齿。如掌纹似的,每个人的牙齿同样是不一样的。而且不同的年龄的人,牙齿的磨损程度也是不相同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与生活穷苦的底层百姓们的牙齿自然是有所区别的。甚至于每个人在咀嚼时发出的声音都是不同的,咀嚼的频率、力道、位置都各有差异,但这就不是寻常人能分辨出来的了。” 花满楼说:“这话没错,我父亲偏爱用左边的牙齿咀嚼饭菜,我六哥则爱用右边的牙齿,虽然被大夫训过一顿后改了过来,但是要是吃快了还是会带出以前的习惯。” 乔衡看着花满楼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还有就是瞳孔间距了,这一点是易容者无法改变的。” 花满楼了然道:“原来如此。” 以前并没有人这么深入地对花满楼讲解过易容术的知识,他情难自禁的同乔衡多聊了一会儿这方面的内容。 聊着聊着,两人间不知怎的安静了一瞬,乔衡给自己的茶杯里续了一杯茶。 花满楼从刚才就觉得乔衡话里有话,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不便开口,他试探着说:“子平是不是有事情要对我说?” 对面的乔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花满楼就听到对方这样问道:“花兄,恕我冒昧,我想问一个有关宋神医的问题。” 花满楼说:“但问无妨。” 乔衡说:“那位宋神医一直都带着易/容面具,你们是否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花满楼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app上没显示更新,正好这几天在整理废稿,没想到我第一卷的初版废稿居然还留着,干脆伪更一下把这版开头放上来大家随意看看吧,与正文没什么联系,毕竟这版稿子有点脱纲已经作废了。没兴趣的小天使可以不用往下翻页了,后面都是这个废稿以及霸王票感谢之类的文字啦~\(≧▽≦)/~ 乔衡有一个秘密,一个伴随着他经历了一世又一世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他心底压久了,渐渐的,他就又有了一个愿望,一个随着他转世数载,都不曾改变过的愿望。 他想见一见孟婆,向她讨碗孟婆汤喝。 他学过很多东西,多到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学过多少种知识、本领和技能。他很少与人谈起自己会些什么,因为一旦打开了这方面的话题,就不可避免的会有人问他最擅长做什么。而乔衡最怕别人问他的特长是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反派。 准点来说,他穿越的那些人都是反派。 一个反派,你能指望他会些什么呢。 乔衡理清了这一世自己的记忆,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次,居然直接来到了一部众人耳熟能详的小说里——《西游记》。 所幸,他还记得原著的内容,这可真是一个举头三尺有神明有神明的世界。 然后他意识到,这一世的他现在不也是一个所谓的神明吗? 身体原主人原本是二十八宿中的奎宿,后来私自下凡,伪装成妖。或许他这样说很多人还觉得陌生,但换一种角度介绍他,也许就觉得熟悉了。他现在正是《西游记》中那个抢了宝象国公主,后来又因百花羞公主私自放走唐僧,把唐僧变成猛虎的那个黄袍怪。 这位奎宿神,当年擅自下凡时,受了不小的内伤。也不知怎的,他前不久进行修炼时出了差错,直接走火入魔,魂飞魄散了。 当这位曾经的星宿正神、目前的凡间大妖再一次睁开眼,从洞府中走出来时,这具身体已经换了内芯,成了乔衡。 身体原主消失得倒是干净利落,可这具躯体里带着的暗伤却完全没有消失。再加上他本就是异魂入体,与身体算不上百分百的契合,身体上的暗伤完全无法压制,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幻了许多,然后就像是石子打碎了平静的湖面一样。 他竟是直接化出了原形,一只毛皮银白,毛尖处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狼。 …… 黄袍怪的洞府名曰波月,开辟在碗子山上。 这波月洞里除了居住着黄袍怪以及他的仆妖外,还安置着一个凡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一眼望去只以为其是姑射神人的女子。 她人如其名,叫做百花羞。她本是宝象国公主,却不承想在两个月前,她居然在一次骑马踏青时被一阵怪风卷到了这波月洞中。 她想起自己如今不知怎么样了的父王母后,忍不住双目含泪。 她瞧出那波月洞洞主想与自己结为秦晋之好,但自己为人,他为妖,他又将自己强迫掳人,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侥幸的是,那个妖怪见她不情愿,也只是失落地离开了,没再强迫她,如今她已有整整一月未与他相见,听这洞府里的小妖说,那妖怪是去闭关修炼去了。 她一边庆幸他没功夫理会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担忧他若是一直把自己忘在这怎么办。她想要回宝象国,她想父王和母后,不想要在这妖怪洞府里待到垂垂老矣。 那妖怪一个月没见她,他手底下的小妖似乎觉得洞主对她也没那么在意,也渐渐怠慢了她。 这一日,百花羞鼓起勇气,决定趁着此时偷偷离开波月洞。 夜色浓重,山中一片湿气,四周回响着虫鸣声,一片安谧。 百花羞拜谢了一遍满天神佛,居然让她安然无恙地逃离了波月洞。她提着裙摆,向山下奔走。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在有法力加持的波月洞里还不觉得怎么样,到了山野中就觉得有些凉意了。 她踩着山中的枯枝落叶,一刻也不停的向下走着,生怕有妖怪再追上来。 也就在这时,旁边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百花羞惊叫了一声,警惕地倒退了一不,见没有什么东西跑出来,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也许只是一只山猫、野兔之类的动物吧。 可是经此一下,她是再不能如之前那般满是勇气的下山了。 一时间,不禁疑神疑鬼,满心恐慌起来。 而且她此次下山,根本是漫无目的,本就不知道下山的道路,全凭着心中一股意念,才独自奔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停下脚步还好,她这一停,却是发现自己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再也不敢迈出脚步了。 她忍不住放下一直提着的裙摆,抱膝蹲下,呜呜地哭了出来。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身边林中传来一阵摩挲声,像是什么东西踩在了地面上,又与地垂着的树枝擦身而过。 她向那边看去,只见两道幽光在黑暗深处亮起,再一细看,才发现这两道幽光是山间猛兽的一对招子。 她被吓得跌坐在地面上。 可那只猛兽却不管她害怕与否,正一步步像她走来。 “走开!”百花羞胆战心惊地说。 不过这人言人语猛兽是听不懂的,那猛兽越走越近,借着月光现出身形,原来是一只吊睛大白虎。 白虎猛地扑向百花羞,百花羞吓得闭紧了双眼。 她心中又是恐惧,又是难过,看来她是回不到宝象国了,一瞬间脑海中过去的记忆逐渐浮现而起,过去在宝象国中的美好回忆逐一出现。 然后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上,只有砰的一声响传入了耳中。 百花羞慢慢地睁开眼,只见之前让她畏惧不已的白虎已倒地不起。一道豁口出现在它的脖颈上,将它白色的皮毛染污了一片。 而旁边多出来一匹身形矫健的大狼。她向它看去时,它刚把自己的一只利爪从白虎的脖颈上收回。 而后,那只银狼也慢慢转过头看向她。 …… 百花羞睁开眼,只见一匹银狼站在倒地不起的白虎身边。 那匹银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百花羞,它身上的皮毛,在皎洁的月光下,似是隐隐泛着微弱的光辉。 百花羞觉得面对这样一头猛兽,应该是心生害怕的,但或许是因为刚才正是这匹狼救了自己的缘故,她的心中反而没有多少畏惧。而且,她恍惚中好像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匹狼。 不过后一个念头刚一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就被她抛到了一遍,在宝象国时,父王将她保护得很好,狼皮她倒是见过不少,但她哪有机会见过活生生的狼呢?而在波月洞中,她虽然整日面对一群妖怪,但这些妖怪都是化成人形的,也没有谁以狼的面目出现在她面前。 况且…… 这么漂亮的一匹狼,她若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的。 原谅她用“漂亮”这种词汇来形容这样一种猛兽,但它真的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野兽了。 乔衡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他知道这就是身体原主抢回来的宝象国公主。 原著留下来的烂摊子自然要由他帮忙收拾,只是他这段时日忙着回复修为,一不留神,居然让她跑了出来。 这样一位自小被人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殿下,哪可能凭一己之力回到宝象国。 他如今修为未恢复,不好与洞府里的小妖相间,只好跟着她一同下山。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想的那般,她这连山脚的边都没摸到呢,就遇上麻烦了。 要他说,原主与这位宝象国公主也算得上是一段孽缘。 昔年原主还未下凡时,曾与天庭披香殿的一位玉/女相知相恋,天条戒律森严,两人只得私相授受,那仙子深爱着奎宿,一不做二不休,竟是直接抛弃仙籍下凡而去,只愿来世为人,能与奎宿得到百年相守。 奎宿见心爱女子自贬下凡,也反下天庭,追随而去。 只是那仙子下凡途中不知出了什么意外,那仙子居然忘却了前尘,真如一个凡夫俗子般被宝象国王、王后用世俗中的条条框框教养着长大。 可怜奎宿神再次找到仙子时,她已然丝毫不记得这昔日的爱侣了,曾经的海誓山盟统统化成虚无。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众人熟知的那般,他将这位宝象国公主掳到洞府,痴心不改,一连囚/禁了她十三年,惹来唐僧师徒相救,而奎宿也被天庭发现私自下凡,被重新召回天庭的故事了。 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 如今真正的奎宿早已消散于天地间,这两位的缘分已是到了尽头。 既然她想回宝象国,他改日就将她送回去好了。 银狼冰蓝色的眸子中毫无情绪,朦胧中,仿佛有万千繁星映入这双冷漠平静的眼瞳中。 百花羞看着银狼一转身,尾巴一扫,心中一阵慌乱。 在这座山上,她又不识的路,她接下来该怎么办?之前是她运气好,路遇白虎却有银狼相助,但接下来她还能一直这样好运吗? 哪怕是之前被黄袍怪抓住,她心里也没有这般惶恐过,因为那妖怪好歹还可以与之交谈一番,现在她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去被黄袍怪抓住这一件事,从小到大从没有碰到过什么困境的她,哪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她瞧见那匹银狼回首又看了自己一眼,不耐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百花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从这匹残暴的猛兽身上瞧出这两种情绪,她只是木愣愣地看着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是让我跟着你走吗?” 然后她就看到银狼极为人性化地轻颔首。 百花羞只道这匹狼定是通了人性了,说不定还是个妖怪什么的。 虽说她被黄袍怪害得与父母分离,但事实上,现在的她反而没有当初那么害怕妖怪这类存在了。 人因未知而恐惧,在波月洞里待得这两个月,她也见识到了不少妖怪,她知道这些妖怪里有不少吃人之辈,但这些妖怪的性子和人也差不了多少,会哭会笑,也会吵闹,并不是无法交谈的。 只要这银狼不会伤害她,她就足够心满意足了,哪会管它到底是人还是妖? 有这银狼在前开道,她这一路上走得无比安稳,再无之前白虎那类猛兽前来袭击,非但如此,就连蚊虫也不曾近身。 乔衡完全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打算。拦路的树木枯枝,在近它身之前就纷纷自动避开,还会自发帮它扫清路上的碎石,给它营造出一个畅通至极的山间小道。 百花羞在它身后看得目瞪口呆,又莫名地生出一丝感激。 只是她在这山间默默行走着,总是觉得有点不自在,除了银狼身上的若有若无的微弱荧光外,四周俱是漆黑一片。 她试探着和银狼说话:“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她怯怯地说:“能不能和我聊聊天?” “我有些害怕。” “我来自宝象国。百姓,单名一个羞字。你呢?” 她一连说了几句话,对方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搭理她的时候,她终于得到了回答。 “奎木狼。” 这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嘶哑,语调却相当温和文雅,百花羞这声音觉得很是耳熟,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她很开心地问:“这是你的名字吗?” 她在心底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她说:“这名字起得好,你是奎星高照时出生的吗?” 乔衡没有回话。 他要是法力完好,完全可以直接把她送回宝象国,但目前的他,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碗子山并不小,身娇体嫩的百花羞走了一个时辰,就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脚上起了一层水泡,但又不敢开口让银狼停下脚步等等她。还是乔衡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不太对,主动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一路上,一直是乔衡在前方开路,但百花羞毕竟不擅长在山间行走,她走得磕磕绊绊的,白皙如雪的脸颊上也粘上了脏兮兮的尘土。 她抱着双腿,头枕着双膝,倚靠着一株大树休息着。 夜间的冷风吹到身上,她忍不住抚了下手臂,然后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银狼。 乔衡此时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他这一世的身份其实很麻烦,《西游记》中各路神仙之间的关系,显然不像一般仙侠中描写的那样简单。但是,身体原主人真正留给他要处理的麻烦,其实也没有多少,至少比他曾经遇到过的那些麻烦中的一部分要好解决得多。 身体原主人或许算不上个好神仙,也算不上个好妖,更谈不上是个好人,但仔细论起来,他坏得也没有那么彻底,至少在乔衡扮演过的诸多反派中,这家伙显然还排不上首列。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永远也不清楚这些事情。 在这无数次的轮回转世中,他学到了很多知识,也懂? ?了很多事情。但总有些事情是他永远也弄不懂的,比如说他一直都理解不了那些心理变态者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使他无数次旁观了这类人一生的记忆,他也无法理解他们的人生逻辑。 但是,由于身体原主人的缘故,当他不得不面对“这类人”时,他最常表达却正是“我理解你”、“我明白这种感觉”、“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之类的意思。 更讽刺的是,明明他完全理解不了他们大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又能一步不错地预料到他们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他们每一步的选择。 百花羞在一旁偷偷看着银狼,终于是忍不住,往它那边挪动了一下身体,借着它的身子挡了下山风。她见奎木狼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就又大着胆子移动了下位置,直接挪到与它紧紧挨着的地步。 一旦开始休息,百花羞就忍不住心生松懈。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银狼,那身皮毛实在漂亮得紧,让她不舍得将眼睛移开。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是忘记了它的危险性,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把手放在了它的身上。 乔衡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百花羞双颊上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羞恼的染开了两片浅红,她一惊之下,连手都忘了拿开,她仍然把手放在银狼的身上,呆呆地说:“我……我好冷,你身上好暖和,我能靠一会儿吗?”不过说真的,这身银亮的毛发真的很美丽啊。 乔衡还没说什么,这具身体上的残留反应,已经先他一步伏下了身。 百花羞试探着向银狼靠拢一下,然后整个人倾倒在它身上,狼身上的暖意立即透过她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身上。 她小声道:“谢谢。” 然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乔衡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想着事情。 清凉的月辉打在两人身上,如同为两人罩上了一层比蝉翼还轻/薄上千万倍的薄被。 困意上涌,百花羞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睡眼朦胧地看着银狼的两只耳朵,在睡意之下,她脑子有些不清楚地抬起了手,然后触上了银狼的耳朵,轻轻一摸。 乔衡立即一抖身子,马上就被把百花羞从身上甩了下来。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心想奎宿记忆中的宝象国公主以及披香殿的那个仙子,怎么哪个也没有这么“活泼好动”以及这么……多话。 她要是如同原著中那般留在波月洞,在未来一定会把唐僧师徒一行人惹来。而他若把他扔在这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让她自行回百花宫,保准不到半路就呜呼哀哉了,这可是神仙妖怪并存的世界,保不准她多少年后就能化为一只厉鬼,再在将来向唐僧哭诉一番。 但她怎么和他记忆中的她不一样? “对……对不起!”百花羞急忙道歉。 乔衡抖了下耳朵,轻声道:“无妨。” 其实百花羞也有些弄不懂他的性子,她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子,她能察觉得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漠又疏离,但自己死缠烂磨着他说出的那几句话,又带着几分谦和有礼,那强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不过她也想不了太多了,她的上下眼皮像打架一样,累得睁不开眼。 她身子一倒,趴在银狼身上沉沉的睡去。 …… 当百花羞从睡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四周没了银狼的身影。 她心中一阵无措,难道奎木狼在自己睡觉的时候离开了吗? 她忍不住难过,可又知道对方与自己非亲非故的,本就没道理终日陪着自己。只是自己没了它该怎么下山呢? 却说乔衡拿着一只烤好的野鸟过来时,就看到百花羞一脸失落茫然的模样。 此时的他已化为人形,只是他幻化出的模样与奎宿化成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原著中就有描述过这奎宿通晓变化之道,能随意变化身形,乔衡在恢复了一定的法力并变成人形后,自然有能力化作自己想要的模样。 奎宿原先化作的模样太过可怖,若在人间行走容易引起恐慌,多有不便,乔衡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上一次转世时用的那张脸幻化过来了,毕竟他之前还顶着这张面孔生活了一辈子,对这张脸的印象可以说是最清晰的。 乔衡将树枝串着的烤鸟递给了百花羞。 百花羞本来还在自哀,眼前就突然多了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鸟。 她惊讶地顺着串着野鸟的树枝向来人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墨黑的衣袖,再逐渐向上看去,直到那张一见之下便让人心生好看的面庞,修长的眉,深邃漆黑的眼,垂睫间,眼中似有浩瀚星芒一闪而逝。 “吃吧,吃完了我们还要上路。” 这嗓音她极为熟悉,对方语气平和,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 百花羞手忙脚乱地接过对方递过来得食物,说:“谢、谢谢!” “你是……奎木狼?” 那人平淡地回答:“是我。” …… 乔衡能动用一定的法力后,赶起路来就方便多了,虽还是不能直接来到宝象国,但也比昨夜一步一步地走下山来得快。 在奎木狼化身为狼身的时候,百花羞还敢与他搭话,然而当他变作人身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怎么不敢东拉西扯的跟他说话了。 在即将回到宝象国的前夕,百花羞忍不住面露愁绪。 这一路上,乔衡带着她时而用法力赶路,时而像个凡人那样脚踏实地的行走。 在这期间,他也算是逐渐拾起了奎宿本该就会的一些法术,只等着暗伤痊愈,修为法力完全恢复,就能恢复之前的实力了。 百花羞跟着他偶尔借助在百姓家里,她听着那户人家夸他们郎才女貌,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奎木狼一个生气伤了对方性命。 不管她心底究竟怎么想的,她还是被乔衡安然护送回了宝象国。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在分别之际,她居然问了这个妖怪一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即使是乔衡也不禁面露惊讶,他回答:“公主之身岂是不是我等乡野妖精能够接近的。” 他心里颇感讽刺,她忘却了往事,与真正的奎宿神形容陌路,却在与自己的短短的相处间,对自己心生好感。 天意弄人。 百花羞怔了一瞬,明白他是拒绝了自己。 然后她还想说什么,可眼前的青年却突然消失不见。 是啊,他是妖怪,而自己是人类,怎么可能亲近得起来。 …… 虽然乔衡已经成功把百花羞送回了宝象国,但他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多好。 别误会,他不是在留恋这位美人。 他只是发现他现在使用的这具神躯对他灵魂的排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罢了。 奎宿虽然私自下凡,但他身上还身负仙籍,是天上正神,其本人为二十八宿之首,掌管天下文运。 他曾经前往凡间诸多学府书院,试着在这些地方能不能让这具身体上的伤势加快好转,但似乎毫无用处。他转念以一想,也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外来者,不是真正的奎宿神,他的神职定然已经随着奎宿魂飞魄散而消失。 他也没有多在意。 他本想前往阴曹地府一趟,看看自己名字是否还在生死薄上,就算看不到生死薄,讨一碗黄泉水饮下去让自己就此解脱了也好, 只是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毕竟是神躯,自有一番奥妙在内,乔衡能感觉到它与自己的契合度日渐下降,正在日渐崩坏。刚恢复没多少的法力,也在逐渐消散。 无玉帝之诏擅入地府哪是件容易事。 他本身并无多少本领,全靠这具神躯,然而这具躯体已然临近崩坏,他没有齐天大圣的本事,自然没有那个强闯阴曹地府的能耐。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等唐僧路经此地时把他绑过来,从而要挟孙行者让他为自己下一次阴曹地府,继而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挟齐天大圣?这也够痴人说梦了。 至于向一方正神请叫他如今这种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实在太过冒险。他现在这种情况,虽不是夺舍,但又能好到哪里去?也不知身上粘了多少因果。说不定一眼就被看出问题来,继而落得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况,才是他最想要的。 这个世界中的孟婆汤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这种刚看到一丝希望,却又被生生掐断的感觉,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怕是很难想象得到当事人心中那种临近崩溃的绝望。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乔衡经历得这类事多了,也就没一开始那么在意了。 在又尝试了几种办法,都无功而返后,乔衡也就暂时歇了这个心了。 他掐算着时间,在唐僧师徒路过宝象国之前,他把波月洞好好处置了一番,将之前有吃人劣迹的妖怪该撵的撵该杀的杀,只留下几个心思单纯一心修炼的。要是他哪日睡觉醒来,发觉唐僧被他手下的小妖抓住,献给了自己那自己可有的头疼了。 也不知是他的嘱咐哪出了问题,还是这群小妖怪理解能力不佳。 本来乔衡的意思是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唐僧置之不理,把他们无视过去就行了。 结果在唐僧一行人路径宝象国时,波月洞里的小妖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精神抖擞:“大王,小的们一定招待好唐僧!” 乔衡整个人都无奈了。 一个个小妖怪隐藏在暗处,为唐僧端茶送水。 那猪八戒刚嘟囔了一句:哎,还是高老庄好啊,现在想吃个果子都没地吃。 话音刚落,他面前就出现一大堆水果。 “艾玛,师父,这宝象国的果树都成精了?!见我老猪口渴,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孙悟空敲了猪八戒一脑瓜崩:“呆子!” 唐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于是,唐僧三人就在宝象国一众小妖的伺候下,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宝象国。 乔衡也不再理会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前不久得来消息,说是那宝象国公主,发出重金悬赏,希望有谁能为她找到一匹银狼,据说她当年流落在外,正是这匹银狼救了她的性命。 一时间,他这碗子山上热闹了起来。 无论是凑热闹的乡野百姓,还是想要领悬赏的能人异士,都习惯闲来无事到碗子山上转一圈。 虽然这波月洞洞府外有阵法,这些凡人无法看见也无法接近波月洞,但整日这般闹哄哄的总不是个办法。 乔衡倒也干脆,直接一甩衣袖,离开了波月洞。 那宝象国公主一连挂了十数年的悬赏,其间有不少人拿来滥竽充数的、不知从哪弄来的银狼,可她最想见的那匹银狼却一直不曾再来看过她。 …… 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曾经说过,奎宿曾留给他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那宝象国公主算是一件。 还有一件。 世上有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奎宿神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间,短时间内天上的众神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劲,但时间一长,他们终究会察觉出事实的。 他在波月洞洞府静坐了三日,最重决定剑走偏锋。 他之前还对唐僧师徒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却要主动招惹这师徒四人。 他把波月洞好好布置了一番,将之前有吃人劣迹的妖怪该撵的撵该杀的杀,只留下几个心思单纯的。然后他又去凡人的集市上采买回来一堆凡人享用的物件。 弄得他手底下的小妖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乔衡也没有多做解释,只吩咐道,如果未来有和尚到波月洞做客,一定要好好侍奉,不得怠慢,如有违令,那他也只能顾不得主仆情分直接将其打回原形了。 “大王放心就是,小的们绝不会坏了大王的事情!”众小妖拍胸脯的拍胸脯,一个个指天发誓。 乔衡稍感欣慰。 然后,他就一直在等着唐僧路过此地的时间。 这一天,他突然结束了打坐,猛地睁开眼,口中吐出一道旋风,手一挥,这道风立即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当这卷风再出现在他眼前时,它已涨大了数倍,其中似是包裹着一道人影。 风刃渐渐消失,显露出原本被封包围着的一个男子来。 这男子头顶无发,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竟是一个和尚,他玉面朱唇,生得一副好相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 就在唐僧还茫然时,乔衡已是疾步向前,向他行了一礼:“敢问可是中土来得玄奘大师?” 唐僧也回了一礼:“正是贫僧。”他心中叫了一声苦也,不知道又遇上哪路妖魔了。 乔衡指着旁边得桌椅,说:“圣僧请坐。” 唐僧见他客气礼貌得很,浑不似以往遇见的那些妖物,心中不由得升起少许好感。 乔衡自我介绍道:“圣僧不要怕,在下本为天上二十八宿之一,不是那等吃人的妖怪。” 唐僧吃了一惊,他本来已经坐下,听到乔衡的自我介绍,又站了起来,向他施礼。“原来是天君。” 乔衡说:“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圣僧勿怪,实事有事相求于阁下的大徒弟孙行者。行者戒心太重,在下之前几次想要接近都不成功,无奈之下,只好除此下册。” 真可谓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孙悟空,波月洞洞府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洞府外传来一声怒吼:“呔!妖怪,还我师父来!” 乔衡掳人家师父在先,也不计较孙悟空在外面硬破自己洞府法阵的行为,而是极礼貌的把人迎了进来。 孙悟空进来后,见自家师父好好地坐在那儿,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瞧见乔衡,怒道:“原来是你这贼厮!一入碗子山,你就分出神识阴魂不散的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好事!” 说着,他就要一棒打过来。 幸好唐三藏及时出声:“悟空!” 孙悟空:“师父别急,先让我处理这家伙再说!” 乔衡有求于人,不敢下狠手,只能侧身闪开孙悟空的攻击。他解释道:“行者误会了,在下之前只是有事向行者相求,只是行者护师心切,往往不等在下的神识解说一番,就被行者打散,如今冒犯贵师徒,也是迫不得已,还望行者包容一二。” 唐三藏忙说:“悟空!这位是天上正神,不得无礼!” 乔衡只好又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一番,大圣虽有火眼金睛,但他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也的的确确是神躯。 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不知大圣能否下一次阴曹地府,帮在下要一碗孟婆汤?” 孙悟空愣了一下,然后:“这阴曹地府我去了不知多少次了,关于这孟婆汤我也知道点事情,这劳什子的汤离了那孟老婆子的手,也就没那功效了,你若真想要,就亲自去地府走一趟,只是你本就私自下凡,又无诏进入地府,可要小心了!” 乔衡道了声谢:“有劳大圣告知。” 于是,他开始思索如何去阴曹地府的事宜。天上地下,诸位神佛都各有职责,不论是凡间还是阴曹地府,都不是诸神可以擅自进入的。 奎宿下凡本就违背天条,他若再强闯一次阴曹地府,绝对会东窗事发,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闯入地府。 他唯一能做得就是尽量打好时间差了。 就在唐三藏被乔衡卷入波月洞后,天上有神佛掐指一算这是唐三藏他们历经的第几难了,然后察觉出违和感来。 他再掐指一算,奇怪道:“这不是奎宿神吗?咦?他陨落了?” 与此同时,乔衡也一阵心血来潮,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苍天。 然后收回了视线,“时也命也。”他心中一片阴沉。 看来这地府去不成了。 ------ 感谢小天使们投雷,抱住挨个亲一下~mua 温酒一壶缓缓饮扔了1个地雷 容止扔了1个地雷 不变善变扔了1个地雷 lan绯雪扔了1个地雷 溝昊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爱吃肉的小虎鱼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绘卦的污师扔了1个地雷 我只想静静扔了1个地雷 拾穗行歌丶扔了1个地雷 爱莉丝扔了1个地雷 墨银扔了1个地雷 浅醉风陌扔了1个地雷 船长盘子里的鱼扔了1个地雷 月挽千秋扔了1个地雷 方圆扔了1个地雷 墨银扔了1个地雷 春春春春卷扔了1个地雷 春春春春卷扔了1个地雷 醉年de夏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青木茶扔了1个地雷 钟离扔了1个地雷 truth扔了1个地雷 truth扔了1个地雷 青木茶扔了1个地雷 墨银扔了1个地雷 潇潇梓竹扔了1个地雷 嘿扔了1个地雷 五月扔了1个地雷 墨银扔了1个地雷 汤问承影扔了1个地雷 墨银扔了1个地雷 102、陆小凤传奇 “那位宋神医一直都带着易/容面具, 你们是否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 花满楼是真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此时此刻身在花家堡的众人里, 除了乔衡与宋问草本人,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 “此话可当真?” 乔衡没有做出什么笃定发誓的姿态,只是轻飘飘地说:“绝无虚言。” 花满楼是一个好人, 是一个愿意永远保持着善意来对待他人的好人。但是好人不等同于傻子, 花满楼非但不是傻子,他还是这江湖上拔尖的聪明人。 他在一开始就听得出乔衡话中藏话, 哪能不明白乔衡在这个时候突然点出宋问草一直带有易/容面具的事情是在暗示着什么。 “我知此言说的有些冒昧,花兄不信也是理所应当。”乔衡道。 子平他会故意在这件事上编造谎言来骗自己吗? 不会。 这个问题在花满楼心中划过的那一瞬间, 他就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 “子平误会了,我并没有不信。” 这很奇怪, 明明自从他失明后, 宋神医就来到了花家堡,他敬其如亲长。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 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却毫不犹豫的偏向了刚结识了不过月余的另一方。 这不仅仅是出自于对挚友的信任, 更像是他早在与宋神医相处的过程中无意识地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违和, 只不过当局者迷,事到如今才被人点明了而已。 宋神医…… 这个称呼在花满楼的脑海中浮现, 最终他叹息一声,暂别了乔衡。 从乔衡那里离开后,花满楼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不愿用恶意揣测宋神医, 但又放不下这件事情。他心底有些无奈,看来还是要去麻烦一下父亲了。 花父花母与子女间并无隔阂,兄弟七个经常会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与父母听。不过花满楼自幼失明,父母本就对他操心良多,他不愿父母日夜为他忧心操劳,在小的时候就习惯了不拿自己的事情打扰父母,后来独/立出去不在花家堡居住了,也就更加不怎么麻烦父母了。 做父母的,很容易感知到子女的情绪变化,于是当花满楼因为心中难以抉择来找花如令时,花如令先是喜于自家七子不再是什么事都一个人料理,紧接着又是紧张担忧。 花满楼却是不懂花如令这种为人父的既喜又忧的心情,他如实把乔衡对他说的话讲与父亲听。 花如令听了后,问道:“世子他真是如此讲的?” 不待花满楼说什么,又说:“你信了他。” 正因为七童相信了对方说的话,所以才会来找自己。 同样,正因为相信,所以才会觉得为难。 毕竟不管如何,宋神医都是照看了花满楼许多年的长辈,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就对其产生怀疑,实非君子所为。当然,花如令清楚,以七童的作风,既然已对宋神医产生怀疑,那原因就绝对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句话。 “不日即是父亲寿辰,本不该拿这些事情烦扰父亲心神,只是……” 花如令笑着打断他,说:“你兄弟几个,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比起你报喜不报忧,反而是这样更然我安心些。” 他与花满楼又说了会话,这才有些不舍的让花满楼离去休息了。 花满楼刚走,花如令原本挂在脸上的那带着点轻松闲适的表情就变得肃穆起来。 宋问草是他好友,两人因七童目盲一事而结识,两人的交情深厚无比。若是别人来说那些话,他定然不会往心里去,付之一笑只当过耳清风,就算是相信了,也不会多想。但是说这话的不是旁人,而是南王世子。 在这件事情上,世子他毫无撒谎的理由,像他这种一不小心就会卷入朝政漩涡中的人,一言一行绝不会无的放矢。 兼之七童同样似有所觉,只怕对方的暗示是真的了——宋问草身上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七童他心善,即使怀疑起宋神医有不妥之处,但也止于怀疑一步,而不会往恶意里猜测。在这一点上,即使花如令身为他的父亲,也难免数次感慨,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七童不会深想的,他身为父亲也就只好代他深想了。 商人,少不得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且花如令不单单是个商人,勉强也算个江湖人。说句老掉牙的话,花如令见过的人,比许多人这一辈子吃过的盐都多。对于易/容面具,花如令也不算陌生。 易/容面具这种东西,打个难听的比方,它就像是人的袜子。对于袜子,你白天把它穿上,晚上睡觉时总要把它脱下来,要时常清洗,穿久了还会磨烂布料,脚生异味等等等等。而易/容面具同样要时常清洗、更换,有带有摘。一个人要是一二十年间都带着易/容面具一摘不摘,那面具底下估计早长满面疮,皮肤溃烂了。 这该是怎样的谨慎小心,才会在无数次的摘取间,都不曾被人发现他的所作所为。 这又该是怎样的忍耐力,才会忍受着佩戴易/容面具的不适,一口气伪装一二十年? 又是怎样的目的,才能让一个人在本应是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日子里,心甘情愿地伪装起自己,将自己的真实面貌二十年间不见天日? 他忽然觉得有些战栗。 只可惜他的寿辰就在这两日了,亲眷家仆都在为此事而忙碌,要想布置什么也来不及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他可以趁着这几日观察一下宋问草,留出时间细细打算。 …… 花如令就像是生而注定成为花家的当家人似的,几十年前他恰生在莺啼花绽的时节,每当他迎来又一次寿辰时,正是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正如其名,亦如其姓。 早些时日的话,花开的不会有现在这般齐全,晚几日的话,则有些盛及而衰,如此不早不晚时候正好。花家堡里无需人工点缀,已是满园烂漫芬芳,比乔衡初来花家堡时看到的景色更添了几分秾丽。 非但是花家,放眼整个江南,而今都沉浸在一片明媚之色中。 虽然花如令说了这次不是整寿不会大邀宾客,于是只自家人小聚。但事到临头,还是少不了前来送礼拜访之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时候总不能把别人轰出去,于是这些来访的客人就由管家王伯来招待。当然,花如令就不出面陪着这些客人了。 这一日,花如令派人在花家堡外的镇上布施粥米,更令家中子弟为当地的书苑里送去一批家中子弟亲手抄录的书籍。 花家堡内更是一片笑语,只待午间摆宴。 自乔衡来到花家,他倒是把花满楼的那几个尚在家的兄弟见了个遍。就连那些家住外地,近来才赶到花家堡为花如令祝寿的旁支子弟,他都见到了几个。在花如令寿辰这一天,他把剩下的那几位旁支兄弟也见了个齐全。 只不过他身份敏感,花满楼向外介绍他时,也只好说这是他在江湖上新结交的一位好友,也算是实话实说了。 花满楼为乔衡介绍他们遇见的每个人,但见他与他的这些兄弟就没有相处不和睦的,交谈间带着几分亲昵,不必刻意向外人展示,外人就能很轻易地看出他们兄弟间的情分非同一般。 乔衡略微回忆了一下自己在穿越的旅途中,偶然与人成为兄弟的那些经历,就鲜有不闹个你死我活的。就连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兄弟,也似乎难逃这个定律。比方说那张无忌、荆无命…… 不管是他本身,还是前身,面对这些“兄弟”,似乎唯有置其中一方于死地,才能彻底迎来安宁。 可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他脑海中最陈旧的一世记忆了,许是他穿越之前的事情了,时间久远到在无形中散发出一股腐朽之气,熟悉又陌生。 那时他的年纪也不大,还是上学念书的年纪。新春佳节,亲戚齐聚一堂,几个男孩子凑在一块。他一开始时是是不愿意与他们一起闹腾的,但随着一个冰凉的雪团飞来钻进了衣服领子里,之前的矜持、生疏就什么都不顾了。 乔衡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记忆中的自己,他已经无法回忆起那时的情绪了,因此只得静默的旁观着。 乔衡对花满楼说:“看得出来你们兄弟几人情谊深厚。” 花满楼想起自己这位朋友的身份,身为南王独子,论血缘最近的兄弟就是当今圣上了。身在这样一个位子上,即使是兄弟,怕是也难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那样相处了。 他说:“子平要是愿意把我当兄弟看待,也是无不可的。” 乔衡正要说什么,恰这时,有下人来唤花满楼。 乔衡顿了下说:“今日花伯父寿辰,堡内恐多有忙碌,你还是去看看有什么事情吧,若是无事再过来寻我也一样,你知道我一向喜欢清静偏多的。” 花满楼却笑道:“我父亲让我一定要把你叫过去,我岂能把子平一个人抛在这里。”他的语气如熹光般温暖。 …… 神骏的高头大马上,骑跨着一位身着锦衣绫罗的贵公子。 青年身后跟着一匹马,一位面貌清癯的老者骑在上面。说是老者,但是如果只从他的外表上来看,倒也没显得有多老。他驾驭着身下的马匹,骑得要远比前方的年轻人更加稳当,精神抖擞,气度高贵,他身上还佩着一柄宝剑,与其称他为老者,不如称他为一名剑客! 然而这样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简单的人物,却一副忠心护卫的架势跟在青年身后,不敢越前半步。 贵公子的身上带着养尊处优而来的飞扬神采,他新奇地看向街边的一切。小贩们的吆喝声隔着老远就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本该像一切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公子哥一样觉得吵闹嘈杂,但看样子,他居然听得颇为专注。 他领着后面的老者,穿过城门离开了县城。 青年看了看前方的道路,说:“好了,我们该走了,希望不会误了时辰。” 为了给花如令的寿辰添些喜气,花夫人直接把花家堡的下人当月的月银翻了一番,这下花家堡的下人们个个都面带笑意。 在花家堡大门外值守的下人遥遥看见远方有两匹马向自己这边驶来,心道,这又是哪来的客人?哎,你就算来了也没用啊,老爷又不愿意出来见客,负责迎来往送的都是王管家。 待两匹马近了,下人们这才发现当先驶来的那匹马上的青年是熟人。 “乔公子好啊,乔公子这是出去了一趟?”下人对着这位同自家七少爷关系非常要好的青年问候了一声,然后也不等吩咐,就过去为其牵马了。 刚翻身下马的贵公子闻言小小地愣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抬了下手,挡住要上前说话的老者。然后他纸扇轻摇,风度翩翩,就这么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继续掉落更新 作者缩成球躲在墙后面,已经不敢面对小天使们了 ps:翻了翻上一章的评论,哇地一声哭出来qaq那只是废稿啊,西游记卷没有后续了……真的…… pps:感谢大家投掷炸弹,挨个亲亲抱抱蹭蹭 墨元扔了1个地雷 醉时分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醉时分扔了1个地雷 容止扔了1个地雷 船长盘子里的鱼扔了1个地雷 汤问承影扔了1个地雷 胭脂蕾丝团-r君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二一添作五扔了1个地雷 琪琪子扔了1个地雷 青木茶扔了1个地雷 19728969扔了1个地雷 萧萧暮雨扔了1个地雷 澜无意扔了1个地雷 嘿扔了1个地雷 二一添作五扔了1个地雷 溝昊扔了1个地雷 陆大白扔了1个地雷 青衣丶扔了1个地雷 103、陆小凤传奇 下人看向贵公子身后那位跟着下马的老者, 疑惑道:“恕我眼拙, 这位是?” 贵公子笑道:“我的一个忘年交, 正好一同来给花老爷子贺寿。” “失敬失敬,不知大侠名讳?” 老者撩起眼皮,随口报上名字。 小厮致歉道:“大侠有所不知, 今日为老爷家宴, 恐怕不易见到老爷,届时还请大侠多多包涵。” “无妨。”老者奉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寿礼。 下人了然, 向旁边一招手,一名小厮走过来接过礼品, 恭敬地收好。 在下人看来,乔公子对花家堡已经很熟悉了, 要是再特意派下人领着他们, 未免显得有些多此一举。对贵公子一拱手,也就继续值岗了。 贵公子摇着手中绘着泼墨山水的折扇, 当先走在前面,老者毕恭毕敬的跟在贵公子身后胡走进了花家堡。 贵公子漫无目的在花家堡内走着, 沿途偶然遇见的花家仆人, 竟像是都认识他似的。他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花家的下人这是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真是奇了,这世间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他身后的老者说:“也是那人的福分。” 贵公子走着走着, 忽地合上手中的折扇,拦住了一个端着果盘的小丫鬟。 小丫鬟吓了一跳,然后看清了是谁, 松了一口气。她行了一礼,说:“原来是乔公子,公子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奴婢去做吗?” 说着,她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站在贵公子身后的那个老者。老者见小丫鬟看向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收敛起自身不自觉外溢的凛然剑气,对她友好地一笑。 贵公子说:“我这是要去找你家三爷呢,你可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小丫鬟答:“巧了,我正是要给三公子他去送果盘。” 贵公子道:“那就有劳姑娘为我领路了。” 那厢,花家三郎正在听家里的几个管事汇报今日堡里的人事安排。 其实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就已经定下了章程,也没什么好多加变动的,如今他坐在这里听管事汇报不过是谨慎使然。于是他听了一会后,就微颔首,嘱咐他们保持原样即可,若有事就去找夫人,然后就让他们下去了。 正巧,这时候小丫鬟领着贵公子到了。 她一边端着果盘迈过门槛,一边嗓音清脆地说道:“三公子,有客找您,是乔公子带着他的朋友来了。” 花家三郎透过大敞的门扉看着来人,心底略有疑惑,对方身边居然没跟着七童,看样子南王世子是刻意来找自己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南王世子是又何事。 贵公子一路走来,与小丫鬟说说笑笑。在到达目的地后,他没有随着小丫鬟一同走进室内,而是就这么站在门扉之外,看向坐在室内的花家三郎,不禁眼底笑意更浓。 花家三郎也看向了他,正准备起身相迎。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猛地看向跟在“南王世子”身后的那位老者。虽已不再年轻,却自有一番轩昂气度,目光透彻毫不浑浊。简直太眼熟了,花家三郎对他完全不陌生,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大内四大高手之一,曾经的潇湘剑客,如今的大内统领——魏子云! 如此,魏子云的前方那位贵公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花家三郎吃了一惊,快步走上前,就在他即将行觐见礼的时候,猛然意识到圣上来此,必然是隐瞒了身份来的,否则家中的小丫鬟也不敢如此神态自如地与他说笑了,她是把他当成“乔公子”了。 “花兄别来无恙啊。”贵公子拱手问好。 “快快请进。”花家三郎模糊了称谓,配合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把贵公子迎进了室内。 花家三郎随意安排了个事物把丫鬟小厮支走,然后就要向贵公子行礼。 这位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本该安居于宫中的九五之尊! 说真的,花家三郎实在是被惊到了。他实在想不到这位本该在京中陪着刚诞生的小公主的陛下,居然会突然来了一出微服私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年轻的皇帝拦住了自家大臣行礼。 皇帝笑着说:“爱卿不必多礼,朕只是觉得在宫中呆的烦腻,恰逢令尊寿辰,当初知道此事时就想着过来凑个热闹,便一直没对爱卿叙说起此事,希望能给爱卿一个惊喜。” 魏子云跟在皇帝身后,闻言心中忍不住叹气。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花家三郎哭笑不得,真是任性啊。 “臣代家父拜谢陛下。” “只是……陛下此番实在是有失妥当。”只是事已至此,他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了,他只好如此说,“近日家中杂人颇多,还请陛下不要与魏统领分开行动。” 皇帝说:“爱卿放心,朕晓得的。” 花家三郎认命的开始思考让皇帝住在家中何处比较好,又该如何加强堡中巡逻,保证皇帝的日常安全。 就在这时,他就听到皇帝问道:“爱卿家中可是有一位姓乔的公子在?这一路走来,居然有不少仆从把朕当成他,他长得真的与朕如此相似?朕心中委实好奇。 ” 花家三郎的心跳都似是停了一瞬。 皇帝口中的乔公子,不就是化了名的南王世子吗? 既然皇帝要在花家堡住下,那么他早晚会与南王世子见面。 麻烦来了。 …… 此时,被花家三郎提及的乔衡正在同花如令闲谈。 一些旁支的花家族人奇怪地看着他,心底暗自捉摸他到底是何身份,居然能被老爷子直接拉到这家宴上来。 乔衡对这样的视线早已习惯了,完全视若无物。 与他一同交谈的花如令,却忍不住在心底道了一声可惜。 他听得出南王世子的一身学识不逊于花家子弟,只是再一想到他的身份,只怕是这一生都难展自身所长了。 宝珠蒙尘总是令人忍不住心生惋惜的,花如令不好说什么浅交言深的话,只不过在外人眼里他对乔衡的态度却是越发显得和颜悦色了。 乔衡只当花如令是因为自己身上这个南王世子的名号,才会有这般态度。毕竟对旁人来说,自己这个烫手山芋,也只能好好供着了。不过也无所谓了,他身上的内伤已被他强行压制住,这几日他就要提出辞别了。 乔衡陪着花如令吃吃茶,听听曲,陆陆续续的,花家族人到的差不多了。 花如令看了一眼到场之人,略有奇怪地说:“三郎他还没有来吗?” 花满楼说:“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花家三郎才只身到来。 花家三郎的两位兄长有事没能回来参加父亲的寿宴,于是他直接坐在了他大兄的位子上,就在花如令的手侧。他向父亲致歉:“不好意思,儿子来迟了。” 花如令见他神色有异,还当他遇见了什么难缠的刁客,问:“碰到麻烦了?” 花家三郎说:“来了一位贵客,我去招待了一下。” 花如令正疑惑是什么贵客,就听到自家儿子对着乔衡低声道:“令兄已至。” 几人周围这小小的方寸间仿佛安静了一瞬。 花如令愕然。 南王世子的兄长指的是谁?不是太平王世子就是当今陛下。 但是那位太平王世子常年闭门不出,据传这都是其体弱染病之故,这样一个连家门都鲜少迈出的人,如何会舟车劳顿来到江南? 如此,只剩下唯一一个选项。 花家三郎看向乔衡,只见他神色镇静,竟有几分气定神闲之态。 花家三郎心底有些感慨,即使知道了陛下已经来此,他居然还能不动如山,要是换作朝中的那些大臣,这个时候大概早就火急火燎,严阵以待地准备去觐见了。 南王世子对此一脸淡然,反倒是自家七弟对此显得有些不放心。花家三郎都要有些怀疑南王世子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了。 乔衡当然已经听到了花家三郎的话,不仅听到了,他还为对方告诉他这个消息而致谢。“多谢三公子告知我此事。” 他也想不到这位皇帝会如此的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来一出白龙鱼服。这又不是《康熙微服私访记》。花家三郎突然归家已经够巧了,现在这一出只能说明凡事到了他身上永远都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只不过他早已做戏做成了习惯、做成了本能,花家三郎自然从他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来。 待他饮完手中的一杯温茶时,他才提出告辞,有礼有节地说:“还请花老爷子见谅,在下突然想到有一急事,请容在下先行告退。” 花如令当然明白他这是要去做什么,和蔼地笑着,让他尽管去忙,脸上没有任何不悦。 乔衡离席的过程中,听到一道夹杂着些许不放心地叹气声,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向花满。他就像是一个被理性思维完美操纵的提线木偶一样,永远知道该在何时表露出怎样的举止神态,他向花满楼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目不能视的花满楼竟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似的,向他一举杯。 那些不明所以的花家族人,只是更加奇怪地看着乔衡,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离席。 花家三郎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个念头涌上心间。他忽然意识到,不论是那位太平王世子,还是这位南王世子,竟无一身体康泰,而且追根溯源来看,他们的身体状况都是在母妃病逝后才每况日下。真是“巧”啊…… 直觉告诉他不应该再想下去了,便深吸一口气,宁心定神,把心思放在了宴席上。 作者有话要说:  宫九(太平王世子):呵 乔衡(南王世子):(沉默) 皇上:……这锅我背了! ps:感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地投喂炸弹qaq 尘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05:06:38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07:14:13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33:31 花香自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4:18:33 墨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7:44:00 遇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8:34:01 萧萧暮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22:58:17 21624658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0:57:52 104、陆小凤传奇 先帝子嗣单薄, 除去当今圣上后宫里再无男丁诞生。 正因此, 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 在小的时候根本没有亲兄弟可以相伴左右。 进学后这孤零零的情况稍好了点,有三四个表兄弟以及七八位不知几支开外的堂兄弟一同在宫中读书。 只是这么一尊大佛身份贵重又敏感,众人亲近不得又疏远不得, 当时的太子感受得出来, 这些人对他远没有他们展现出来的那么一面亲热真挚。可是这又怪不得他们,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 幸好除此之外, 他还有一位嫡亲堂兄弟可以放心来往,也不知是对方天性使然, 还是真与血脉的亲疏有关,对方待他比之其他要自然多了。只不过后来太平王妃病逝, 他的这位堂兄弟过度伤感之下身体大不如前, 自此,对方就再没到宫里来进学。时间久了, 他对太平王世子的记忆也有些不清楚了。 每当提起这位太平王世子,皇帝就难免想起他另一外嫡亲堂弟, 他那位远镇南疆的叔父的儿子——南王世子。 只是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相隔之远, 要见上一面谈何容易。 每逢南王进宫朝见,从不曾带着他这位堂弟。仅仅为了这点小事, 又不至于大张旗鼓的下旨强召对方进京。他也曾在好奇之下问过他那位皇叔怎么不带堂弟来京城,一开始他听到的问答是堂弟他年幼经不起长途跋涉,再后来就是直言身体病弱, 只得安心在家颐养。 呵,你说怪不怪,他总共两位堂兄弟,这两人居然都是病秧子。 最近一次听到有关南王世子的消息,就是南王请旨让世子去飞仙岛拜师学艺去了。当时他想着这样也好,学点武艺练好身体,到时候总没借口不来京城了,于是他也就准了。 只是皇帝他实在没想到,他只是顺路来看看自家臣子,居然能在这里再一次地听到他那位堂弟的消息。 花家三郎本要安排人过来伺候皇帝,却被皇帝直接拒绝了。在花家三郎听令离开后,他轻笑一声,直接佯作“乔公子”,叫住一个下人,让对方领他回到自己的住处。 当他站在一座幽静雅致的院落里时,他在心里平静地道:这就是他那位堂弟住的地方了。 院中有一石桌,上面摆有黑白两色的棋子,是花满楼与乔衡所下残局。子子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难解难分。 皇帝坐在院子里,他看着石桌上乔衡与花满楼遗留下来的一副残棋,问:“你说,我这位堂弟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子云诚实地摇了摇头,说:“臣不知。” 皇帝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意外。 这一路走来,依照下人对他的态度以及言语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信息来看,那应该是一个外表看似冷淡实在颇为和气很好相处的大家公子。 此前他与花家三郎的交谈中,自家臣子提及他那位从来未曾谋面的堂弟时,做了这么一个评价:“胸中自有丘壑。”对方虽然是一语带过,他却敏锐地抓住了这点。 这个评价有些微妙,可以说其人脱尘去浊,非平凡人,还可以意味着其人心中另有谋划,心有城府,对方究竟指的哪个就值的玩味了。 皇帝没见过南王世子,但他见过那个说话行事滴水不漏,令人拿捏不住半分错处的南王。不知会不会又是一个子肖其父的例子。 坐得久了,也有些累了。他站起来,静立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他的背后突然出来一阵步伐有致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得稳极了。 魏子云也听到了这道脚步声,他向来人看去,虽然心里早有所准备,但还是因来人的相貌而微微睁大眼睛。 像,太像了! 侍立在院子里的仆人也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缓缓地转过身,在看见来人的刹那间,即使他从未见过对方,他仍知晓了来者是谁。 “南王世子。”他注视着对方,平声道。 乔衡眼见一位不速之客站在院落里,在对方还没出声前他就意识到了这是谁。 对方说话后,乔衡也没有否认,因为他知道这没有意义。他只是先把院子里的仆从都遣散了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听的了。有时候,知道的少些反而是一种福气。 这之后,他就如同每一个招待客人的主人家一样,把两位不速之客请到了屋内。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皇帝也没有阻拦,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唯有魏子云为他这态度深锁着眉头。 本朝规定,非大仪无需行跪拜叩头之礼。乔衡做不到上赶着给人磕头,也就行了一个揖拜礼。 “臣弟参见圣上,愿陛下万寿如疆。” 对方的说辞还有举动,对于皇帝来说本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但由对方做出来却翩翩皎皎,有如玉树临风。 皇帝说:“不曾想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世子,真是今日的意外之喜啊。” 口中说着喜,语气却与之前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 哪来的喜,他身上笼罩的霉运要是能实体化,估计都已经是乌云罩顶了。乔衡嘴中应和了一两句,心里却在想道。 皇帝看着来者,对方有着一张他曾在对镜自照时见过无数次的面孔,只是他从来不曾想过,这副容貌长在别人身上时,该是一种怎样的姿态。 来人就如他的影子般,那一眉一眼都别无二致。 只是……旁人或许分辨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但要知道,这世界谁还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所以他明白,来者与他是不同的。这点不同,不是指的对方没有同他一样身着锦衣,而是在于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常人所没有的眼睛,那眼神仿佛三月犹带冷意的春风,温柔与冷冽并存,最后归于两潭清泉。年年岁岁皆如此,再如何金相玉质的外表,在时间的冲刷下都形同枯木腐肉,两人相同的面容在这双眼睛下,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皇帝:“虽然之前未曾与世子见过面,但仅这一面,为兄心中就忍不住心生亲切,不知世子是否亦如此?” 魏子云对皇帝一向忠心耿耿,他见南王世子不曾回话,就知道个时候是该由自己做些什么了。他上前半步,刚要喝令什么,就被皇帝抬起折扇阻了一下。 皇帝道:“出门在外,也就无需讲究那么多私礼了。让花老爷子安安稳稳过个寿辰吧。只是我实在想不起来,我何时遣人拟诏快马加鞭送至南王府的。世子可曾替我记得?” 乔衡:“臣弟也不曾记得。” “既未奉诏,就擅离封地,这可是杀头的罪名,你知不知道?”皇帝说出了与原著一样的话。 乔衡没有迟疑的回答:“知道。” 他回答的这般干脆利落,反而让皇帝愣了一下。因为即便是街头小二都知道跟着戏文里拽上一两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话,皇帝不认为对方不明白这个道理。 乔衡明白这时候皇帝在等他的一个解释,解释他为什么明知故犯。 “臣弟深知此事有违家规国法,但是实有要是禀告皇帝。”接着,他只管吐出了一句让魏子云神情一凛、眉头狠狠一跳的话:“皇上,关外有异。” 只问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皇帝的眼神略变,说:“世子慎言。” “皇上,关外有异。” 谎话重复多了,也就成了真的。乔衡为了加强说服性,面不改色的把自己话重复了一遍。 尽管老天爷总是喜欢跟他开玩笑,但他本身却不是一个喜爱开玩笑的人,而他此世的长相颇为周正,不带一丝滑稽之色,皇帝实在无法从他的面上窥见半分作假之态。 皇帝道:“世子可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 魏子云明白皇帝这是在感慨些什么。 仅凭这一句话,实在很难判断事情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一个镇守南疆的王爷居然得知关外的事情,这胳膊伸得未免有点太长了。即使南王汇报敌情有功,也免不了在皇帝的心里扎根刺。若是假的,那就更有意思了。 乔衡说:“臣弟明白。” 这接连几个肯定无比的回答,让皇帝心下微沉。 “不知此事是南王从何处得知?” “皇上误会了,此事非是父王从朋友亲信处得知,而是臣弟从家师处知晓。” 魏子云目光中透露出异样的神采,或许别人不知道南王世子的师父是谁,但身为天子近臣的他怎能不知道。他的师父正是飞仙岛的那位白云城主,自少年成名后就声动江湖的叶孤城! 乔衡看向始终在皇帝身后,站姿松而不散,眼神凝而不滞,一看就知是个习武之人的魏子云,道:“想来这位就是曾经江湖上享具盛名的潇湘剑客魏统领了。还请皇上容臣弟问魏统领几句话。” 皇帝知道南王世子突然转移话题不会是无意之举,便甚是好脾气地说:“问吧。” 魏子云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乔衡。 “魏统领为江湖人出身,想来是知道铁鞋大盗与青衣楼的。” “这我的确知道。” 铁鞋大盗肆虐江湖时皇帝尚年幼,许多事情不清楚,于是他微微侧身,向着皇帝解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江湖上有一贼人名为铁鞋大盗,行事诡谲狠毒,所作所为十恶不赦,各大门派几次围剿都未果。花家富庶,树大招风,也因此引来了铁鞋大盗的注意,后来花如令又广邀好友,众人再一次筹谋,这才将铁鞋大盗绳之于法。正所谓杀人偿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至于青衣楼……”魏统领扯了下嘴角,带点冷意,却没再说下去。 乔衡以及年轻的皇帝却没在意他就这样停下来。 只因为如今江湖朝廷谁人不知青衣楼的大名? 它指的不是一座楼,而是整整一百零八座楼! 这一百零八座楼里,每座楼匀分配着一百零八个人。组织严密,声势浩大,在某些方面比之朝廷都毫不逊色。 别说是魏子云了,即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无法忽视这股庞大的力量。 乔衡说:“既然皇上与魏统领对这二者都有所听闻,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不过有件事情不得不先提一下,方才魏统领有一处说错了。” 魏统领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乔衡说:“铁鞋大盗并没有死。” 魏统领正要反驳,就听乔衡又道:“非但没有死,反而和关外瀚海国的王子勾结到了一起,正预谋着篡位夺/权。” 乔衡说的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电影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样演绎着。 皇帝正轻摇着的纸扇微微一滞。 乔衡稳若泰山地继续说:“而那青衣楼,将那已被灭国的金鹏国后裔搜罗了出来,两者同样勾结到了一起,目前正隐居中原积蓄力量,希冀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土复国。” 这是真的吗?同样是真的!原著中就是这样写的。 勾结关外势力的人都是中原武林之人,而被勾结之人,都是藩国皇室之人,巧合,又是巧合。 皇帝:“你说你是从叶城主那里知晓的这些事,那么想来,也有人去联系你师父了?”虽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口气。 叶孤城的身为前朝后裔,以瀚海国、金鹏国为例,类推一下,这些人找上他的目的估计也逃脱不了谋权、复国这类事。 乔衡不露情绪的继续凭空捏造:“家师身份敏感,此事一出,曾问臣弟是否是南王府将其身份泄露,此后就将此事交予臣弟处理了。瀚海国与金鹏国之事,俱是从来者的口中得知。至于其与铁鞋大盗以及青衣楼到底是何关系,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藩国被勾结,就都不得而知了。” 要想让人相信自己的话,只说假话是不够的,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只说真话同样稍有欠缺,往往是那些半真半假之事最为令人信服。 魏子云听到这里已是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呼吸。 皇帝问:“为何不将此事写陈条送至京城?” 他此言一出,仿佛看到对面的南王世子那双黑目直直地看向了自己。 然后就听对方说:“这就是臣弟不得不冒险,无诏离开封地的最主要原因了。” 乔衡再次一礼,深深一揖,说:“还望皇上知悉,家父曾上过奏疏,只是这份文书一离开南疆,便如石沉大海,自此音讯全无。” 上过奏疏是真,杳无消息也是真。只是这里面的诸多内情,就不必对皇帝明言了。 南王对乔衡扮演的这个世子信任有加,从很早之前,他就在一旁协助着南王处理封地上的政务了。 由于他文采极佳,又被府中夫子夸赞深谙春秋笔法之精髓,到了后来,即使是王府送至朝中的奏疏也时常由他来写了。 适才他口中的那封奏疏就是趁此送至京城的。 “家父经过多方打听,据说这份奏疏因上书格式有误,被司礼监‘留中不发’了。”换句话说,就是如果皇帝下旨去找找这份奏疏,还是能找到的,他方才可没有说谎。 后世的一些影视作品中,总给人一种官员的陈条奏疏无一例外都会集中汇集到皇帝手中,由其逐一批复的错觉。但即使是清朝的那位奏折狂人雍正帝,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比如本朝,呈达到皇帝面前的奏疏,已经是通政司、会极门的宦官筛选一遍过后的了。要想在这个过程中做点手脚,太容易了。 如今皇帝身边第一红人的大太监王安,别看他自皇帝年幼起就跟在身边于南书房当伴读,在原著中还不是曝出他其实是南王的人。连皇帝身边都有南王的人,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也用不着他们泄什么密,玩什么陷害谋杀,只不过是把南王府自家的折子暂且扣留一下,不呈报皇帝,也不誊抄揭帖送往内阁。 很难吗?不难,一点也不难。 这些在司礼监干活的太监们,平时为了一己私利没少在奏疏上捣鬼。如今这点小事,甚至称得上是大材小用了。 乔衡写了那么一封奏疏,又下了那么一个吩咐,花费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看上去大费周章的事情,仔细算来,也不过是闲来一笔。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今日。 以他对自身运气的认知,早就养成了走一步看三步的习惯。正所谓人生如棋,他是宁可平时多落闲子,也要避免日后倒起霉来无子可用。 乔衡这边心里安稳了,皇帝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 是啊,如果最初的时候,他还抱着这事情或许是南王分析错误的可能性,但听到奏疏石牛入海一事时,心里已是明白了。 皇帝不知道的是,乔衡在奏折上跟他玩了不止一个游戏。 比如说,即使当初司礼监的宦官在扣押奏疏的过程中,出现了纰漏也无所谓。因为那个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会是一份没有署名,没有内容的“空白”奏疏。 道理很浅显。 很多人都曾玩过或是听说过一种小游戏,用稀硫酸写字,再用火熏烤,然后空白的纸张、木板上就会显露出字迹来。其实如果不用火烤,待一定的时间过去后,字迹也会因为稀硫酸中的水分蒸发,硫酸浓度升高具备脱水性从而显露出来。 除稀硫酸外,能达到这种效果的“药剂”乔衡知之甚多。在轮回转世的过程中玩过不少这种小把戏,比例的调配,书写的材料,显露字迹所需要的时间,都是可以任他根据最终目标进行调整的。 当然了,那封奏疏送至京城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上面的字迹早已无法隐藏了。 这与其说是他深谋远虑,还不如说是乔衡在闲来落子时聊以自娱的一个小游戏。可惜的是,说来也无人信罢了。 …… 皇帝没有怀疑他。 乔衡心中很笃定这一点。 只要皇帝相信了他的说辞,细节之处就容易拉扯了。 司礼监连南王的奏疏都敢扣押,谁知道是受了谁的授意呢?边关一事非同小可,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找个有资格面圣的人,当面陈说此事。 虽是皇室中人,却拜江湖人为师,养得一身江湖气的南王世子,年少意气,不顾反对私自离开封地前往京城,这戏码听起来多痛快淋漓啊。 他凝视着眼前这位有着相同面容的年轻的皇帝,那种英姿勃勃的气质真是似曾相识。 之前皇帝问他是否亦对他心生亲切。 怎么可能不“亲切”。 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两人是多么的相似啊。 不过不同的是,一人看到的是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一人看到的是自己所失去的。 当花家堡里的繁花被风吹过时,带着那从群英身上采撷下来的清香,穿过窗子罩了屋内的人满满一身。 皇帝缓缓开口:“世子……” “皇上?”那孑然弗伦,洗然无尘的身影,疑惑发声。 “南王的心意朕明白了。”皇帝郑重诚挚地说。 乔衡叹气,却没再说什么。 先帝在时,曾告诫皇帝要小心藩王有二心,在这一点上他是赞同父皇的。甚至在他得知南王世子在花家时,他也心生怀疑过,然而如今看着对面这一言一行都显得清正端方的青年,为自己先入为主的臆想感到些许惭怍。 皇帝忆起花家三郎说起南王世子时,提及到的有关他的身体状况。 许是一开始就心存死志,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怕那所谓杀头的罪名吧。这个时候再想起他之前在问“这可是杀头的罪名,你知不知道?”的时候,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的那句“知道”,才明白里面所蕴含的沉重。 …… 当乔衡送走皇帝与魏子云时,已是过了用饭的时辰。 之前在宴上的时候,还没到正式开宴的时候,桌面上只上了些糕点水果,再加上他大多数时间都陪着花如令说话了,他也就只喝了点茶水。 空腹喝茶水伤胃,再加上他的胃本来就不好,又误了饭点,他感到胃里开始绞痛。 他坐在鸡翅木扶手椅上,一手撑着额角歇了一会。 这个时候,被乔衡临时遣散的丫鬟仆从已是又回到了院子里。 小丫鬟走进房间问他有没有事情要吩咐,他道:“有温水吗?” 丫鬟依言为他端来一碗温水,乔衡拿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三粒黑色药丸用温水服用了下去。又过了少许,终是感觉身上好多了。 乔衡想起皇帝临走时的神情,禁不住发出一声低笑,眼神始终清凉。 他百无聊赖的把碗放置于桌面上,神色淡淡。 在他的记忆中,一开始时,他学的是“人之初,性本善”。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当个仁德、智慧、勤劳、拥有高尚情操的人,他与他的同龄人自幼听的都是你们是花朵,是雏鹰,是栋梁,是建设美好未来的希望。 他信了,也照做了。 再来后,他遇到的形形/色/色人物,同样要求他要做个好人,做个善人,做个能知错就改、狭义之心的仁慈之人。这与之前也没什么不同的,于是他也照做了。只不过他们所有的人都对他说,你是个奸人,是个恶徒,是个畜生。 他说,我不是。 没人信他。 他说,你们这是在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听他话说了。 一世又一世,他看到了清晨的熹光,又目睹了日暮的昏黄,从朝堂走向大街小巷,他与那么多的人物擦肩而过,他只管把自己当做一个形同哑巴的过客。 此时此刻,他站在此地。 院子里花影婆娑,凌乱斑驳地倒映在地面上,偶尔几株乱影蹿进室内,铺在窗棂、书桌、地面青石之上。 他目光清幽,在心底轻轻地道:你瞧,我也是会指皁为白、混淆是非的。 而且他一直都熟练得很。 只不过以前是不得不为之,现在他却明白了,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这混淆黑白的事情你能做,别人能做,他当然也能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一) 皇帝:阿弟长得真好看 魏子云:这到底是在夸谁??? 皇帝:阿弟一心为朕,忠心为国 南王:傻侄子,我儿逗你玩呢 ps:再一次感谢小天使们的投喂t^t 木叶扔了1个地雷 碧城扔了1个地雷 唐幺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容与扔了1个地雷 果纪扔了1个地雷 醉时分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沉以橙扔了1个地雷 清渠扔了1个地雷 微风晚霞扔了1个地雷 钟离扔了1个地雷 尘郁扔了1个地雷 爱莉丝扔了1个地雷 绅士的julie扔了1个地雷 105、陆小凤传奇·第一更 很少有人知道, 铁鞋大盗曾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瀚海国的王子。 想当初, 瀚海国王把瀚海玉佛交给花如令保管, 对于瀚海国来说,瀚海玉佛就相当于他们的“传国玉玺”。宋问草隐姓埋名留在花家,不就是为了得到这尊玉佛, 但又屡不得手, 迫不得已,它只能做一条暗中窥伺花家的毒蛇, 这一蛰伏就是一二十年过去了。 不过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在花家潜伏的好好的, 已经有人把他的身份在花家人面前暴露了一半,还在当朝皇帝的面前给他的脑袋上扣了一顶祸乱朝纲、图谋不轨、搅乱边疆的大帽子。 他是想助人谋朝篡位不假, 但是这助的是他女婿, 篡的也不过是个边疆小国的皇位,他对于中原之地真没有别的想法。 他背后没什么指使者, 也没什么庞大的组织,更不认识什么青衣楼霍休。 霍休当然也不认识这见鬼的宋问草。 他的确是正在谋求昔日金鹏王朝的财富, 或许也有那么一些让青衣楼成为江湖掌控者的野心, 但是到目前为止, 他对于中原皇位还真没有僭窃之心。 只是乔衡才不会理会这些,既然皇帝质问他, 知不知道无诏离开封地是杀头的罪名,那他就随口把这两人生拉硬拽到一起当个挡箭牌。 他假称这些秘辛都是叶孤城告诉他的,哪怕他这位皇兄派人去查问, 叶孤城也只会眼也不眨的默认下来。 他现在已经没了再去赴宴的兴致,便让丫鬟去跟花如令说一声他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不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当天下午,花满楼直接过来了。 乔衡从宴席上离开去见他那位“兄长”后,花满楼的心里就止不住地担忧。 虽然乔衡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早就从三哥那里知道了他就是平南王世子。花满楼也想不到,他父亲的寿宴居然能引得圣上亲至。这两人一碰面,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因此正宴一结束,他完全没心思留在那把各种贺寿节目从头欣赏到尾,象征性地听完一出《八仙贺寿》就急匆匆赶过来了。 他过来的时候,乔衡正坐在廊庑的栏杆上,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雕着串小佛珠。若有木匠看到他的动作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珠子大多是用特殊工具钻磨出来的,他却是在那里用刀子刻,就那么不紧不慢地一转一划,一个圆润的弧面就已经在他手下出现。 花满楼并不掩饰语气里的关切,他对着乔衡道:“世子。” 他以前都是直接称呼乔衡的字“子平”,乔衡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应他这个称谓,但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着雕琢着手中的佛珠。既然花家三郎在花家,花满楼当然早就从三郎那里得知他是南王世子了。 花满楼这样说,无非是表明他已经知道了今天来的那位与他是什么关系,没必要再对他隐瞒了,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和麻烦不妨对他说一下。 花满楼问:“子平与你兄长相处得可还好?”只希望圣上刚刚没有为难乔衡。 乔衡心想,相处得再好也就这样了。他说:“许是还算不错。” 虽然语气平静,但听到他这满是不确切的用词,花满楼有些喟叹,那些王公贵族哪怕私底下真与自己的兄弟姐妹关系不好,在外人面前也要装作一副亲热无比的样子,哪会像乔衡这样说话。 这反而让花满楼对他更加不放心了。 乔衡明白花满楼的意思,说:“花兄放心好了,虽然我擅自离家,但我那位兄长暂时还没有发落我的意思。” 花满楼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倒不是说他在盼望着自己的好友遇到麻烦,而是,“我三哥却是告诉我你兄长心情不怎么舒畅。”只说是“心情不怎么舒畅”已经是极其委婉的说法了。 花家三郎他真怕这兄弟俩跟先帝和南王似的,只恨不得闹个你死我亡,他估摸着圣上和南王世子谈得差不多了,就去看了一眼圣上,结果就见到来时眼带笑意的皇帝,此时面上已无一丝轻松愉悦。 乔衡不可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花满楼,自然也无法解释她那位好兄长到底在为何而心情压抑。 “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只是他已经根本没有必要再发落我了。”比其那正在图谋江山社稷的幕后人士,自己这个安安分分的堂弟哪算什么心头大患。 见他说的如此肯定,那话里似是还有别的意思,花满楼只好再一次地选择相信自己的好友。 花满楼换了一个话题,道:“晌午时你还没吃饭就匆匆离开,你回来后补上了吗?” 这倒是没有。乔衡送走他那位皇兄后,胃里就一直不舒服,吃了药后,虽然舒服了些,但相应的又没了吃饭的胃口。 乔衡没说话,花满楼心中已然猜的差不多了,他有些不赞同地说:“你身上的内伤还没有彻底恢复,不管有没有食欲总要吃上些才好。” 乔衡年岁比自己小,又是南王独子,大概会有许多人在知道他身份的一刹那,就选择顺着他、纵着他,但是自己不能像他们一样事事顺着他的心来。 乔衡听他关心自己有没有吃晌饭,笑了下,说:“这马上就到用晚饭的时候了,还是不费这个功夫了。” 花满楼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说:“我三哥家的小女儿,睡过头错过早饭时,也总是用这种借口来不吃饭。” 听他把自己比作小孩子,乔衡也不恼,说:“我知道花兄在担心什么,其实吃不吃的都无所谓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它是好不了的。” 灵魂与肉体的不匹配,是造成一切的根源。再加上他为了改善这种状况,调试创作功法时略微心急了些,导致内力差点走火入魔,称得上是雪上加霜。 这盘棋开局就落错了子,现在也只能放任自流了,如此也能腾出精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花满楼听他这不以为意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刚双目失明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的,只觉得反正不管怎样眼睛都好不了了,家里人何必再为他忙活呢?然而当他把这话说出口想让父母不要再这么心力交瘁时,父亲却是生气了。 如今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听到类似的话,才再一次的意识到这话是多么的孩子气。 “话不能这样说,这话让令尊听到了该有多伤心。” 乔衡愣了一下,然后说:“不……也许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有哪个父亲会愿意自己儿子的身体,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顶替了姓名,取代了身份呢?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花满楼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他本不该赞同这样的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乔衡刚才说的那句“他已经根本没有必要再发落我了”。这句话的用词太奇怪,什么叫做“‘没有必要’再发落我了”。 花满楼眼盲,性子又温和,但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误认为他是一个无知单纯至单蠢的人,因为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瞎如蝙蝠,心思更是远远比一般人通透玲珑。 原著中曾有这样一句话“对聪明人说话,一句就已足够”,因此当花满楼听到这里的时候,一下子便把乔衡方才说的那几句话联系到一起去了。 花满楼的声音有些颤抖:“这话从何说起?” 这让他该怎么回答呢?乔衡也想知道自己遭遇这些事情的根源,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看起来像是被花满楼说服了,说:“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其实很多时候,连乔衡自己都不能立即察觉到,一些他下意识里的行为。就比如说,他总是在不着痕迹的迎/合、诱/导他人,以使事情尽量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乔衡的手中攥着一把刚雕出来的珠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青瓷碗,手中的木珠一颗颗地飞快地落在碗里,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快速地默算着数字。 每一颗珠子落尽碗里的声响,都似是落进了花满楼的心里。 先帝与南王关系不睦,此事朝野遍知。 从朝堂的角度来看,身为平南王独子的南王世子身体孱弱,显然是任何一个至高无上的掌权者都乐于看到的。三哥有时在家中说起朝廷中事,说:很多官员都在庆幸太平王世子、平南王世子都是家中独子,一旦王府绝嗣,朝廷就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一个潜在的隐患,如果真这样了,朝廷或许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对太平王、南王的辖制了。 他一心期盼着他的好友身体康泰,却又有那么多的人在背后祈祷对方命不久矣。 更重要的是,三哥前些日子曾言,乔衡与当今圣上长得一模一样,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花满楼不愿以恶意揣测他人,这个时候他同样不敢深想这里面是否有对方“那位兄长”做的手脚。 一颗木珠碰到瓷碗的边缘,滚落至花满楼的脚旁。花满楼把刚才的想法都埋在了心里,俯身拾起了珠子,手指所触的珠面圆润光滑。 他的好友正在平静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这是他此前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第一更)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个bug】 还有两章更新 ps:非常感谢小天使们投雷,感谢大家在我失踪的时候依然爱我qaq 醉时分扔了1个地雷 玄十九扔了1个地雷 尘郁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沉以橙扔了1个地雷 青木茶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西柚不苦扔了1个地雷 西柚不苦扔了1个地雷 西柚不苦扔了1个地雷 几鲤扔了1个地雷 东水流扔了1个地雷 cindyzhang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摸鱼扔了1个地雷 司荷扔了1个地雷 司荷扔了1个地雷 死之枫扔了1个地雷 小翎扔了1个地雷 爱吃肉的小虎鱼扔了1个地雷 胭脂蕾丝团-r君扔了1个地雷 qingchen扔了1个地雷 东水流扔了1个地雷 夜梦雲扔了1个地雷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白耀扔了1个地雷 庞233(?w?)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芥末呀扔了1个地雷 青衣丶扔了1个地雷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 团子君团子扔了1个地雷 爱莉丝扔了1个地雷 死之枫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阿珩扔了1个地雷 佳木子扔了1个地雷 佳木子扔了1个地雷 106、陆小凤传奇·第二更 从乔衡的声音里, 听不到怨毒也听不到仇恨。是假的也好, 真的也罢, 就算是假的,那“忍”字头上的刀子却是真真切切捅在对方心窝上的。 他这位好友明显没有多谈自身之事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 花满楼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能多说。说多了, 怕就是往对方伤口上撒盐了。 “这是在雕珠串?”花满楼的语气放得极其舒缓,极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乔衡对人的情绪极其敏感, 他听出花满楼情绪有异,但又察觉到对方极力掩饰, 只好权作不知地说:“闲着无事可做,试着自己雕串佛珠玩玩。” 花满楼将自己刚刚捡起来的那一颗珠子递了过去。 对方身为南王世子, 他要是开口说自己想要戴串念珠玩, 什么样的珠子会没有呢,不论是紫檀还是白玉, 金丝砗磲又或是南海珊瑚,只要他想要的, 都触手可得, 但是他却选择亲手雕刻。 从自己认识乔衡那一天起, 他就一直是这样,身上没有一点天潢贵胄、王公贵族子弟身上常有的骄奢淫逸, 就好像任何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就能让他满足。 花满楼来的时候,乔衡就已经雕的差不多了。他将那并不锋锐反而有些锈钝的小刀收了起来,又从花满楼手中接过那一颗木珠, 用线把这一百零八颗珠子串了起来。 “花兄,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既然不放心不妨今晚留下了与我一同用饭?不是我自夸,我在烹饪上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乔衡站起身,拂去了身上沾染上的木屑。 他虽然不注重口腹之欲,在这上面也没什么特殊的天赋,但这一世又一世的靠着熬时间积累下来的经验,足以让其化为自身的一技之长了。 以往不曾在花满楼面前展露过,只是他之前就已经动了辞别的念头,出于礼貌在回南王府之前总要送些什么以作辞别礼,他一向是一个不肯在礼节上被人拿住把柄的人,也就突然起了临别前为花满楼做一顿佳肴的兴味。 他当初来江南,就是冲着未来的绣花大盗金九龄的敛财本事才过来的。 后来见到花满楼,又生了见一见宋问草的心思,遗憾的是这位宋神医的医术实在让他失望,浪费了他的时间。 如果花家和皇帝那边动作及时的话,或许他还能在离去之前见一见这位铁鞋大盗被整治的画面,看一看戏,就当是自己在他身上耗费这么多时间的补偿好了。 “花兄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虽说在来花家堡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乔衡就已经把花满楼的各种喜好摸个门清了,但他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下。 听到乔衡邀请自己留下来,他要为自己亲手烹饪一顿晚餐,花满楼心里感慨,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分明是对方看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却又不愿意自己担心,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然而明明该由自己来安慰他才对啊,却被他反过来安慰了。 花满楼说:“什么都好,我不挑嘴。” 其实对于乔衡会烹饪之技,花满楼还是有点惊讶的。 那话语中自信满满的样子,应当不是在凭空夸下海口。 他们两人在百花楼的时候,因为乔衡内伤颇为严重,他又忙着照料这位新结识的友人,一日三餐的饭菜都是从临街的鸿宾楼里订的。 之前他还真不知道对方擅长烹饪。 而且,谁又能在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后,会觉得身为帝裔的南王世子会做的一手好饭菜? 花满楼欣然地应下了乔衡的邀请。 然而就对家里的仆从吩咐了一下去把院子里的庖厨收拾收拾,然后去准备相应的瓜果蔬菜调料。花满楼还询问了一下,是否需要再准备一些特殊的食材。 “不用这么麻烦,准备一些常用食材就行了。” 他不爱强行附庸风雅,对花羹露饮这种听上去就很雅致的饭菜没什么特殊的偏好。而且,真弄一些或价值昂贵,或偏僻罕见的食材,他下手反而没那么收放自如了。毕竟仔细说来,乔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这上面显一显身手了。 他自己一个人居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随随便便做点饭菜就好了,对他来说,他更注重营养搭配以及方便快捷而不是口感。而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又用不着他自己动手。 不过,在一开始的时候,每当他真正生辰到来的那一天,他还会带点兴致给自己做满满一桌饭菜。这个习惯,他一连保持了好久。但是也忘了具体是在哪一世了,他照例为自己做好这么一桌佳肴,他独自一人站在桌旁,俯视着那满桌的菜肴,叹了一口气,然后连筷子都懒得动一动,就转身走人了。 自此以后,这本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一项本领,也就彻彻底底沦为了充满功利性的一种工具。 “你去跟我父亲说一声,就说我今晚在世子这里用饭了。”花满楼对着身旁的一个丫鬟说道。 那名丫鬟接了吩咐,就依言去找花父了。 却说院子里的丫鬟小厮,自从收到自家七少爷的吩咐,心里就忍不住浮起少许愕然和紧张。 之前皇帝在院子里当着花家的仆从直接点破了乔衡的身份,即使紧接着乔衡就把他们都遣出去了,但是那一声“南王世子”,在场的丫鬟小厮可都是听到了。虽然不知道说话的那人是谁,但应该也同为宗室中人。 他们本就是花家训出来招待朝廷贵客的,先前管家让他们过来时,就对这位乔公子的身份有所猜想,但是谁都没猜到他居然是平南王世子。 要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还好,然而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一举一动就难免更加谨慎小心了。不管他是要做什么,总归不能让他被厨房里的刀刃、柴火伤到。 乔衡当然不会被区区菜刀伤到,别说是被刀刃割破手指了,直到他收工的时候,连一滴油星都未能碰到他的衣角袖口。 他用清水洗净了手,把之前串好的佛珠随意在手上重新一缠,敛目收神,将一身锋芒藏起,一瞬间竟真有几分菩萨低眉的风采。 身上真真正正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也没做什么偏僻新奇的菜式,都是人们再耳熟能详不过的菜肴。 “花兄尝尝味道如何?” 这怕是花满楼此生吃的最滋味难言的一顿饭了,不是说这些佳肴都难以入口,他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些饭菜居然全都是他喜爱的口味。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到离开的时候,都没能问出口——为什么不做些你也爱吃的呢? …… 此时,夜已深。 乔衡平躺在床上,却是一时半会之间无法入睡。 没想到吃了晚饭后,原本没什么感觉的胃部再次不舒服起来了。虽然绞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上滋味的若隐若现的不适感,但是这种不适感比之单纯的痛感更加令人无法忽视。 好在他还能忍下去,事实上,他现在再不适,都已经比他刚开始来到此世时好多了。 那个时候,平南王妃刚因病重离世,那位真正的南王世子每次吃饭都草草应付过去。守丧茹素期能吃的东西本就大大减少,又不按时、定量的补充足够的营养,外加日夜悲伤,这副身体的肠胃功能被糟蹋了遍。 肠胃不好,就更加令人不想吃饭,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南王世子一朝昏迷过去也是常理之中的事了。 乔衡刚接管这具身体时,哪怕是喝点清水都忍不住吐上来。 当时,南王被他这个状况吓了个半死,太医院驻守南王府的良医正、良医备齐上阵,再加上乔衡在曾经的人生经历中经常因为喝药伤到肠胃,对此他早已有了经验,暗地里也在不着痕迹的为自己调理着,这才慢慢的摆脱这个状况。 自此以后,南王就下令让乔衡在享用一日三餐时都必须同他在一起了。 只可惜,终归是留下了些后遗症。 乔衡的睡姿极为规矩,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右手拇指正好搭在左手脉搏处,他闭着双眼,他感受着脉搏规律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的计着数字,除此之外再无杂念。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胃部的不适依然没有完全消退,乔衡越想忽视它,它反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乔衡平躺着,忽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双目眨也不眨地望着上方。 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算是失眠了,一时半会是睡不着了,他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随手从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矮榻旁坐了下来,途中还顺便把他白日里放在桌子上的刻刀和念珠拿到了手上。 窗外月色被云遮蔽,屋内蜡烛未燃,一点光亮也无。 在一片夜色里,乔衡开始在木珠上篆刻佛经。《心经》字数太少,《妙法莲华经》字数又太多,他没去翻书,更没有誊抄草稿,手中已是开始镌刻《佛说四十二章经》。 哪怕在黑暗中他什么都不见,他手下依然没有出现丝毫错误。 手中刻的是佛、是禅、是善,至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大概就是“满纸荒唐言”了。 (第二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捉了个bug】 107、陆小凤传奇·第三更 花如令如今的年纪不算小了, 虽说昨日是借着寿辰的名义举办的家宴, 但是他并没有那个精力全程陪着客人玩闹一整天。再加上, 他一个高辈分的人在那儿杵着,小辈们也不好敞开怀玩,因此看戏、听曲、游园之类的活动, 他就不陪着了。 往年时他都是这样做的, 今年也没有例外。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在离开小辈们的视线后, 没有去找自己的几个老兄弟聊聊家常,而是去见了一个人。 一个他既不知道他会到来, 也不曾奢想过他会到来的人。 一个即使不请自来,花如令也不得不去见的人。 这人正是本朝的九五之尊。 即使皇帝是微服私访而来的, 但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就不能不去拜见一下。 皇帝早就对花老爷子很好奇了,好奇他是如何培养出七位各有所长、彼此间关系却又和睦无比的儿子来。 如果他皇祖父有这等教儿子的能耐, 他在京城中也不会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兄弟了,他明知这样想有点大不敬, 但是他又只是在心里想想, 躺在皇陵里的皇祖父又如何得知。 他在花老爷子还未行礼之前就免了他的礼。 他叹了一口气, 原本只想与花家三郎见见面,然后就立马离开的。但是他那位久居南疆的堂弟, 乍一见面就往他心里扔了个霹雳弹,现在他再不愿惊动花如令也不行了。 以防夜长梦多,那个宋问草必须立马抓起来。只可惜他是微服私访而来的, 身边没跟着禁军,只有魏子云还有目前还没赶过来的鱼家四兄弟以及一个太医。要是联系江南这边的官员…… 皇帝心里一沉。 当初南王府写好的奏折寄到京城后有如泥牛入海,除去京里的官员,这地方上的官员难道就不会与那神秘的幕后之人有瓜葛吗? 宋问草必须要抓,但是绝对不能以朝廷的名义抓,只能以江湖的名义着手处里此事。 既然如此,这事就不得不要有花家的帮助了。 当花如令听到皇帝提起宋问草,花如令还稳得住,然而当他从皇帝口中听到宋问草就是当年的铁鞋大盗时,他的拳头一下子攥了起来。 诧异、惊愕、呆愣,最后统统化为被欺骗的愤怒悲伤。 “原来如此,世子他特意提醒我宋问草带着易/容面具,原因居然在这里。” 自从乔衡把宋问草一直带着易/容/面具一事告诉花家后,花如令就心里升起了警惕,宋神医身上或许存着问题,但他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皇帝心想,原来堂弟他早就对花家有所提醒,只提起易/容/面具,却又没有将涉及朝廷一方面的信息暴露出去,真是恰到好处。 花如令深吸一口气,他视宋问草为好友,花家的小辈视宋神医为亲长,然而…… 他说:“陛下许是不知,这铁鞋大盗就是当年刺瞎我小儿双眼的罪魁祸首!七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说,他隐隐能在花家感受到铁鞋大盗的气息,我只以为是他当年留下阴影多疑所致,却不曾想这本已伏诛之人竟然真的还存活于世。不仅活着,还就我眼底下安居了这么多年!” 听他这样说,皇帝在心中对这个未曾谋面的铁鞋大盗更是警惕。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场隐藏在寿宴喧嚣热闹表面下的暗流涌动。为了以防铁鞋大盗走投无路后从而铤而走险,花如令在寿宴结束的这七八日里,陆陆续续送走了那些来做客的远支近支亲族以后,这才着手解决宋问草的问题。 如果说以往是敌在暗我在明,如今已然调换了角色,现在是敌在明我在暗! 宋问草看起来在六七十岁上下,头发黑白相间,看起来颇为面善,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不仅是花家的老爷少爷们对他颇为亲近,就连家里的下人们都对他心生好感。然而这一天,这位在花家居住了数年的宋神医突然不见了。据说他觉得自己叨扰花家已久,又深感自己的医术水平停滞不前,慎重考虑以后,便下决心外出云游/行医去了。 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然而知情人却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宋问草没有去云游,更没有离开花家,他现在正被关在花家堡的一个地窖里,准确点来说,这里是一个冰窖,草苫下还盖着大块大块的冰。 那日,魏子云配合着花家雷日风行的把宋问草拿下。花家三郎知道的内情比花父还要多,他明白这宋问草现在还不能死,甚至不能大张旗鼓的让花家的下人看到宋问草被关起来了,于是在把他抓到后,当机立断的就近开了个冰窖把他关了进去。 冰窖里寒气森森,宋问草浑身内力被封,双臂伸展开被铁链锁住,脖子上同样缠着一条锁链,双膝跪在地面上。他脸上的易容/面/具已经被撕去,一条丑陋的伤疤趴伏在脸上,整张面容因长年带面具不见阳光从而显得一片惨白。 宋问草听到冰窖里多出来了四道脚步声,抬起头看向来人。 魏子云走在前面为皇帝开路,由于宋问草的身份是乔衡揭露的,理所当然的,他也被皇帝要求跟过来看看。 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魏子云其实是不赞同这两位龙子凤孙过来的。但是在皇帝看来,南王府为此时奔波劳碌,如今终于稍有成果,抓住了其中一人,总要让堂弟他来见一见铁鞋大盗,如此一来,既然堂弟他都过来了,他又有什么不敢过来的呢? 魏子云没有办法,只得打起精神,小心护持着这两位天家人。 他们两人年龄相仿,长得又是一模一样,当他们一起走来时,宋问草完全无法分辨出到底哪一人才是那位他见过的乔公子。但是以这两人所站的方位,不用多想他都能猜得出,他这次身份暴露被抓,与这两人脱不出干系。 宋问草心里冷笑,怪不得自己会被抓,别人想不到真正的铁鞋大盗是一对孪生兄弟,死了一个,还剩一个,但这两人往这方面想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当他看到花家三郎也在来人中间时,他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垂下了头。他身上虽没有被施加刑具,但他现在的这个姿势异常消磨人的力气。锁链的长度不够,他若是站起来,就只得弯着腰,别看他现在是跪在地上的,实则他的膝盖是没有及地的。 这个时候,保存力气才是最为关键的事情。 皇帝看着他这副样子,问:“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花家三郎说:“回禀陛下,还是老样子。”这铁鞋大盗只承认他有意盗窃瀚海玉佛,从而帮助自家女婿谋夺瀚海国王位,其他的一个字都不吐露。 皇帝俯视着宋问草,道:“他倒是乖觉。” 宋问草这种“报小错、瞒大过”的行为,他早就在那些大臣身上见识多了。 无论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还是朝廷内的那些大臣,没人在乎瀚海国内的王位斗争已经激烈到何种地步,也不在意王位到底是由是来谁坐,只要瀚海国一日还臣服于他,向本朝纳贡,王位上坐的人是谁都是一样的。但是事情一旦牵扯到本朝正朔,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宋问草听到花家三郎称呼皇帝为“陛下”,猛地抬起头来。等他听完花家三郎的后半句话,再也沉寂不下去,只想破口大骂,“我能说的都说了,还想让我说什么?!” 一行人都没有理会他。 乔衡自走进冰窖里以后,就一直没有发话。 “世子觉得如何?”皇帝说完,就转头看向乔衡。 冰窖里空气凉,乔衡早有准备,他外面多穿了一层黛蓝色的轻薄氅衣。 堂弟说他是会武的,但是这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比他这个不懂武功的还要显得更害冷。 乔衡说:“看来还是要请刑部的大人出手了,铁鞋大盗久留在花家总归不是正理,还是尽快送到京城更为保险。” 皇帝心想,堂弟他说的太轻巧了,保不准这宋问草前脚刚送进京,后脚就莫名其妙的暴毙于大牢中,所以如何把他送进京城必须多加斟酌谋划。但是他又不好点破这份可贵的信任,想了想,还是赞同道:“还是世子想得周到。” 他听见乔衡像被因冰窖里的凉气刺激得咳了几声,忍不住发话道:“算了,今日先回去吧。” 皇帝这样说了,其他人当然不会反对。 当一行人从冰窖中出去后,花家三郎留心到自家七弟站在不远处,正抬头“看”着一树春花,又像是在聆听着风吹叶动。 花满楼注意到他们从冰窖里出来,就转过了身。 目前花家知道皇帝身份的人屈指可数,而乔衡,知道他是南王世子的人也就比前者多了他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小厮,于是花满楼没有上前直呼两人的身份,而是颔首致礼。 花家三郎跟皇帝说了一声,然后向着自家七弟那边走过去。 “你不进去看看吗?”花家三郎问。 七童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心底却是恨的。恨宋问草当初掳走七童,恨他非要刺瞎七童的眼睛,恨他安然无事的隐居在花家这么多年,更恨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未曾识得宋问草的真面目。 花满楼一开始是想去看一看的,只是后来想了想,自己去见宋问草是为了什么呢?他甚至不知道真见了宋神医后,该与他说些什么。 他直言:“原本是想去见见他的,不过现在又忍不住变了主意。” 花家三郎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 皇帝临走时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花家兄弟间的感情真是好啊。 他又想起来乔衡之前在冰窖里咳嗦得那几声,说:“早就从南……小叔那里他听说过,你身体不太好,家中的大夫前日已经过来了,让他再给你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阿弟忠心耿耿,朕无以为报 南王:有本事把皇位让出来啊 ps:下一更的时间应该是在明天或是后天,最晚后天更新 【捉了几个虫子qaq谢谢小天使捉虫 不改不舒服,伪更一下 顺便修改了104章一个地方,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大家不用回去看啦~】 108、陆小凤传奇 皇帝说家中的大夫前日过来了。 乔衡一听, 就知道他是在说宫里的太医终于赶过来了。 他无意在小事上不给皇帝面子, 就说了句:“有劳堂兄在这些小事上为我/操心了。” 这算得上什么操心, 不过一句话的事,哪用得着道谢?皇禁不住又想到京城里的那些宗室子,他为他们操的心才叫多, 但是他为他们在御史面前收拾了那多么的烂摊子, 也没见谁感恩戴德过。他们怎么就不明白人的忍耐力都是有限度的呢?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生病时能请到太医,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哪怕是有品阶职位在身的官员,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请到太医来为自己看病。 然而对于乔衡而言, 王府里就设置着良医所,里面的大夫也都是太医院委派下来的, 他们都要听从南王的命令, 别说让他们来给自己看病了,哪怕是想让他们天天给自己亲手做药膳都是行的。 但是乔衡明白, 皇帝口中的这个大夫,并不是这种普通的太医, 准确点来说, 对方在身为太医的基础上, 同时更是一名御医。 御医与王府里的良医正虽然同为正八品,但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就是御医过了一等医士的考核,而对于王府里的太医来说,这一点就不是硬性要求了。开国时, 宫里拢共才有四位御医,随着太医院的规模不断扩大,御医的名额至今也不过才扩增到双手之数。 御医这个称呼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皇帝这样说全属一片好意,但是跟在他身后的魏子云听了却是眼前一黑。 当年平南王前往封地时,先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整个太医院都围绕着先帝转。后来平南王妃产子难产,落下了病根,当时南王上书请旨能不能派个御医。不巧的是,当时皇帝生病了,太医院院使拿到司礼监递过来的南王奏疏后,心里很是为难。那些个御医都走不开,最终只能象征性地派了些二等医士以及几个医女过去。 当年求着派御医过去,朝廷不派,如今不求了,皇帝又主动派御医过去了。只希望南王世子不知道当年的事,否则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 皇帝:“这次出来带的大夫不多,真想让你随着我一同回京去。” 魏子云跟在皇帝后面走着,感觉自己简直快背过气去了。陛下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世子要是真随你回京了,南王说不定得吓得立即起兵自立。 如今朝廷与南疆的关系根本称不上什么和乐融融,再小心都不为过。 乔衡随着皇帝到了他在花家的落脚处,没等多久,一个大夫就提着箱子过来了。 太医进来后,乍一见到屋里坐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先是心中一惊,然后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那位南王世子了。短时间内他也分不清究竟谁是谁,见着屋里没有外人,于是他一进房间,在魏子云关好房门后直接行礼道:“臣拜见陛下,祝陛下圣安。”“下官见过南王世子。” 皇帝说:“好了,不用多礼了,快给世子看看。我刚刚听他有些咳嗦,不知是不是着了凉。魏子云,给吕太医搬个凳子。” 吕太医谢过皇帝,然后坐了下来。 很多武人都不愿他人握住自己的脉门,乔衡不似这些人,就听凭吕太医望闻问切了。 吕太医突然发问:“世子最近可是受过内伤?” 乔衡不想隐瞒这一点,承认道:“先前运转内力时出了岔子,最近一直在用着宋问草开的药,太医还看一看这方子吗?” 吕太医点了点头,说:“我先看一看这方子。” 皇帝听到宋问草这名,皱了下眉,道:“那宋问草开的药你竟然也敢用!”心里却不禁深想道,当初这内伤到底是多么严重,以致堂弟他明知宋问草身份不妥,依然喝了他开得药,这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乔衡当然没用宋问草开的方子,那些熬出来的药他大多数都是直接倒了,不过根由却不是他不放心宋问草的身份,而是他感觉那方子实在太稳妥鸡肋了,但是这事就不用多说了。 他向魏子云要了纸笔,把宋问草开的方子原原本本的默写了下来。 吕太医接过这药方看了看,心中大体有数了。 然后他又为乔衡诊了诊脉,过了一会儿后,他看了眼皇帝,皇帝立即就明白他这是看完了。 他太清楚太医院里的大夫为人看病的习惯了,除去那些小伤小痛,若非当事人要求,太医一般是不会当面说出诊断结果的。没个中间人作为缓和,一不小心被这些权贵迁怒了该怎么办? 皇帝考虑了一下,说:“世子,我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等吕太医考虑后药方后,我再让魏子云把新开的方子和脉案给你拿过去。” 他们当然不知道,就算乔衡不留在这里,他都猜得出太医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是皇帝既然这样说了,他还是相当配合得离开了。 乔衡一离开,皇帝就收敛起了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的温和。 他语气关切严肃地说:“世子情况如何?” 太医垂手而立,说:“看得出来世子身上的内伤是新伤,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沉疴痼疾了,治起来不怎么容易。” 皇帝说:“看来南王以往见到朕时的那些说辞,也不全都是骗朕的。”就不知道太平王那边是不是同样如此了。 吕太医在皇帝身边陪伴已久,虽然总是看起来一副谦卑恭谨的姿态,但是有些话别人在皇帝面前不敢说,他就敢说,更重要的是,他懂得什么时候“敢说”,什么时候又成聋子哑巴了,朝廷中事他向来是不掺和进去的,这也是皇帝信任他的原因。 他听皇帝提起南王,只当什么都没入耳,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道:“……治是能治的,只看最后想要什么效果了。” 皇帝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要最好的效果,不然朕养御医来做什么。” 太医说:“最好的效果那就是维持现状了。” 皇帝知道他不像有些太医那样治病以明哲保身为主,他在病情上一向不说假话,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无法更进一步,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心里有些压抑,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眼,说:“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然后又道:“也罢,你把世子的脉案写好,该用什么药都仔细斟酌,明天给我和世子各呈一份。” 没人知道,他刚才差点脱口而出“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皇考做的手脚”,幸好及时清醒过来,后半句没能真的说出来,否则此时屋里的人估计就都留不得了。 本朝有实权的王爷只有两个,一是太平王,二是平南王,两府世子都体弱多病,巧合得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有不少人认为,这不过是两府王爷为了防止独子进宫朝拜时被押为人质想出的借口,皇帝不否认,他也曾这样想过。 但是皇帝知道,此外还有另一种猜测,这种猜测之所以没有被搬到明面上,不过是因为里面涉及到皇室阴私罢了。他们认为,这里面有皇室做得手脚。被人念叨的次数多了,他也从一开始的坚定不移,变得有些动摇了。虽然他敢指天发誓自己真没派人做手脚,但是……他却不敢保证自己父亲还在位时,也没有做些什么。 太医很会察言观色,知道此时不应该继续留在这了,就主动告退了。 …… 第二日,乔衡就收到了吕太医送来的脉案。 这份脉案写得很漂亮,脉象明确,方子妥当,更有相应的日常调理方案,一条条清晰详细无比,比之宋问草之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但距离乔衡期待的水平还是有点差距。这不能怪吕太医,也不能怪乔衡眼光太高,只赖这药方真的是对他没有什么用处。 他看了看就放下了。 他这几日被皇帝硬拉着,每天都要让吕太医过来诊脉。原本想回南王府的,就这样被耽误了行程。乔衡其实并不在乎这一日两日的,也就任着皇帝闹了。 不过他算着时间,皇帝应该快返京了。毕竟他这位堂兄出来的日子已经够多了,半月一次朝会,偶尔几次不去没什么,御史还不会说什么,反正他皇祖父当年还有一连数年不上朝的壮举,但是之前一直勤勉,却突然不再上朝,总要给朝臣给个交代。 却说,宋问草被抓住后,皇帝一直在试图从他的嘴里拷问出更多的信息,但都失望而归。皇帝知道他该回京了,宋问草必须带回去,但是直接把他押送回去风险太大,为此皇帝与花家三郎进行了一番商议。 最后决定由魏子云陪同着几个花家人押解着宋问草,一同扮作花家家丁随着花家三郎返京,而皇帝本人则交由鱼家四兄弟保护着回到京城。 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宋问草这边是绝对不会出问题了。 临走前皇帝交给乔衡一封手书,上面还盖了印。当然了,御印在宫里尚宝司存放着,上面盖的只是一枚私印。 “世子拿着吧,以后要是进京找我或是离开封地散散心,再不会有御史出来说你是无诏行事了。” 无诏离开封地是杀头的罪名,这就相当于一个免死金牌了。 乔衡对皇帝说:“陛下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在衣食住行上不妨多听听魏统领和吕太医的。” 这话说的相当真心。 皇帝:“世子放心,我明白的。” 你明白的内容,估计跟我想的,不是同一件事情。乔衡心道。 虽说他这位堂兄是在微服私访,但是宫里知道此事的人必然少不了,皇帝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事,而他这个南王世子之前还见过皇帝,想不让人多想都不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乔衡真的什么都没做,他恐怕也无法置身事外。 因为皇帝没有儿子,更因为他是皇帝血缘最亲近的兄弟。 兄终弟及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乔衡能感到魏子云一直没有对自己放下戒心,原因就是这个。 其实乔衡很想对他说这种警惕是没有必要的,有了弑兄的名声,皇位大概只会落在太平王世子身上。 皇帝走了。 乔衡拿着对方留下的手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手书并未装裱,他将其叠了一下,与吕太医留下来的脉案放在一块,一起卷成筒状用绳子系了起来。他这么随意一放又一卷,皇帝的手书竟然包裹在了吕太医的脉案外面,他也没有解开绳子重新安排顺序,就这样对此淡然置之了。 在他眼里,这份手书的价值,比之《水浒传》里柴进的丹书铁券还不如。 纵观古今,得到免罪符、丹书铁券这类物事以作保障的人,越是位高权贵,越是难得善终。今日暂免一人之死,来日迎来抄家灭族之祸。 后唐明宗手持丹书铁券,只能靠着兵变造/反才寻得了出路。郭崇韬这位后唐时的佐命之臣被活活打死,西平王朱友谦被族诛、天下冤之、被朱元璋亲口夸赞“与善长相比,萧何未必过也”的李善长全家七十多人被杀…… 这哪是“免死金牌”,分明是催命符。 作者有话要说:  老样子,下一更在明天或是后天,最晚后天更新,么么扎 ps:作者荡漾在各种□□炸开的烟花中,好幸福好开心,谢谢小天使们不断投喂~\(≧▽≦)/~ 圣墓山_养儿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1 13:40:36 醉时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1 13:47:39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1 14:07:39 修竹何觅扔了1个手□□投掷时间:2017-08-01 14:19:39 我希望自己是个面包扔了1个浅水炸弹投掷时间:2017-08-01 14: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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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衡考虑了一下,自己这时候还是安静听南王发完火吧。 他见乔衡在面前老老实实地听他在这骂,心里的火气反而更大了。 “你要是想着到外面找死,不妨我现在就成全你,再不动动家庙里的板子,它都快生蛛网了!”话一说出口,南王就后悔了。 他这着实是气急了,一不留心就说话难听了。从小到大他哪打过世子呢?哪怕是磕着碰着,都得让良医所里的太医过来瞧瞧。 别看旁人都说他行事不留把柄,做人十分圆滑,但是他自己清楚,他的脾气算不得好。他现在这世故圆通的作风,完全是当年在京里和众兄弟明争暗斗时被硬逼出来的。 府里的如夫人对南王这脾气是深有体会,前一瞬还和你甜言蜜语,后一瞬不知道哪一句话他听着不舒服,就直接伸手把人一推起身走人了。王妃过世后,她虽然称不上是府里的女主人,但是府里的内事一向是由她接手,称不上有多大的功劳,但好歹也有点苦劳,按理来说,南王也该稍微给点体面了,可他性子上来了,没少当着下人的面朝她翻脸,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他也就在自己独子面前,才会收敛着点自己的脾气。 南王拉不下脸来收回自己刚才的话,只好留意了一下世子有没有生气。 其实他想多了,乔衡根本不会在意他这一两句话,南王毕竟养尊处优着长大的,骂人的词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哪怕再难听上十倍百倍,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受下来。 自董仲舒起,神权、君权、父权、夫权就已经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这个年代讲究的是父为子纲,作为人子要服从父亲。作为父亲只是单纯的骂两句,又不痛不痒的,那就让他骂去吧。 乔衡见南王不再说话,只当他已经消火了,就道:“父王消气了?” 儿子都这样问了,南王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常骑马的人都知道,短时间骑马还好,要是骑马赶路,绝对不适合穿绫罗绸缎做的衣物,身上穿的衣物最好是那等耐磨不怕勾丝的料子做的。 南王见乔衡这一身朴素的衣物,浑然不似他在家时的一身华服美饰,思及儿子一回来还没有洗漱换衣就过来拜见自己,心里又软了几分。 他怕乔衡再想起他之前气头上说的那几句话,就令乔衡赶快去洗漱更衣,又让下仆去厨房里做点吃食,等世子出来就送过去。 等世子休息过来,他要好生听听这些日子他的经历,问问有没有在外面受欺负。 在南王问起来的时候,乔衡只说了一下自己认识了花满楼的事情,又顺口提了提铁鞋大盗,至于他在花家堡遇见皇帝了一事就隐瞒了下来。 南王听见世子没有在外面受委屈,心里踏实了大半。 回到王府后,乔衡的生活与曾经没什么不同,每天练练剑法,按时到夫子哪里听对方讲讲经义文章,再替南王处理一下府中的公务,生活作息相当规律。 南王终日都可以在府里看见世子,世子去了哪,只要他想知道,一问仆人就可以知道。 每日不用再提心吊胆,南王睡觉也安稳了。 但是一想到过段时间,世子又要去飞仙岛学武了,南王就忍不住叹气。他委实是对乔衡的安危无法放心,他思量了一下,要不要跟叶孤城说一声,直接让他到王府里来教导世子剑法算了。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南王的这种想法实在荒谬极了。自古以来只有弟子迁就老师的,哪有反过来的? 但是叶孤城的确是答应了。 他似乎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当他人都认为这样一位飞仙似的人物,不会掺和进皇室斗争时,他一脚踏进去了。 当他人都觉得这样一个孤高冷漠的人,不会同意南王的苛刻请求时,他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叶孤城其实不是这种特别在乎虚礼的人。 如果一个人只能靠着所谓礼节仪式来彰显自身地位,那么反过来,岂不是在说如果没了这些礼节仪式,旁人也就看不出他有什么身份来了? 如果一个人只能依赖他人不知真心假意的敬称来表明自身名望,那他独自一人没人称呼他时,他又该如何展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这种只知仰仗他人的人,一旦他人翻脸不再客气以待,他到底尊贵在哪里? 但是,如果叶孤城突然没了他身边的婢女,没了他城主府中的侍卫,他依然还是众人眼中的叶孤城。 他的威望来自于他手中的剑,更来自于“他是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六人之一”这个事实本身——无论他走到哪里,也不管他是前呼后拥还是形影单只,性喜奢侈还是简朴节约,守礼还是不羁,这个事实都无可更改,他的剑法依然是那么高绝。 南王在王府里特意收拾出来一个僻静的院子,以供这位白云城主居住。 叶孤城一人一剑孤身前来,于是当他在平南王府住下后,王府以外的人居然还没有谁知道,这位名满江湖的剑客居然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了飞仙岛。 叶孤城是个不论酒还是茶都涓滴不沾的人,对于这两种饮品,乔衡虽然到不了叶孤城这种一口不碰的地步,但对它们也没有太大的嗜好,因此当叶孤城过来后,他也就陪着此世的师父一起饮用白开水了。 话说,当初乔衡在皇帝面前,把宋问草、霍休同谋朝篡位、搅乱边疆之事扯到一起时,是拿了叶孤城当借口的。 因此,他在花家堡见到皇帝一事虽然没有告诉南王,却告诉了叶孤城。 当乔衡说出花家堡里发生的事时,叶孤城正在拿着一条洁白的帕子擦着剑,他喜欢这种布料一点点摩擦过剑身的触感,每次练完剑他都要细细擦拭一番。 他一言不发地听完乔衡的叙述,然后抬起头来,他寒星一样的双眼看向自己的弟子,用一种肯定无比的语气说:“你有机会杀了他的。” 乔衡知道叶孤城说的是皇帝,他承认道:“我是有这个机会。” “可你没有这样做。” 叶孤城把剑插回剑鞘里,那道摩擦声在此时变得异常明显。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叶孤城继续说,“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意思。” 这个“取而代之”里所包含的意味是全面性的,不仅是取代了对方的地位,取代了对方的权柄,更是取代了他的名字,取代了他的身份,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人的意思。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让他们有了互换身份的可能性。 “皇帝”自始至终都要活着,死去的人只会是“南王世子”。反正南王世子是无诏擅离封地,他难道不该死吗?那么皇帝杀了南王世子有什么错? 到那时,没有人能想到、也不敢往这方面想——活着的皇帝是南王世子冒名顶替的,而死去的南王世子才是真正的皇帝。叶孤城知道他这个弟子能做到这一点。假使真的被人察觉出些微不同,也能借口可言,比如说不得不处死南王世子后,受了刺激性情有变。 至于能否长长久久的瞒过去,这根本不重要,以南王世子的身体状况而言,这从一开始就是孤注一掷只争朝夕的做法。只要能暂时解除南王身上的辖制,南王一脉就能掌控朝堂。 但是,他的弟子把这个机会给放过了。 乔衡的确听懂了叶孤城的意思,他说:“师父说的我都明白,但是花满楼也在花家堡。” 叶孤城冷静地看着他,在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 “花满楼在江湖上绝非浪得虚名,有他在,我这样做只会一败涂地。因为我知道瞎子看人,是不用眼睛的。” “而瞎子辨人,从不靠长相。” 没有谁能否认花满楼是一个好人,他一旦认定你是他的朋友,就会真心待你,为人正直,温柔,又真诚。而正因为花满楼是这样一个好人,所以他根本不会包庇任何人。 在花家堡,他只要敢向皇帝下手,花满楼就有能力揭穿他。然而当皇帝离开花家堡后,那就是鱼入大海,龙出生天。 然后叶孤城就听自家弟子说道:“想来师父是不知道,我的运气一向是很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感觉心里慌慌的 魏子云:陛下别怕,有臣在! 皇帝:一定是阿弟生病了,朕心有同感! ps:下一更应该是在后天左右 pps:被炸得舒服极了!爱你们! 修竹何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2 23:56:08 陆大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00:02:17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00:20:29 violetp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8-03 09:09:16 银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10:08:30 死之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13:21:25 玄十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17:46:24 万人空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18:33:55 niha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21:00:13 手术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21:44:30 呜哇哇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3 21:49:10 110、陆小凤传奇 承认自己运气不好并不是什么难事, 哪怕这句话说出来略微有点自揭伤疤的意思, 但乔衡还是神色自如的说了出来。 叶孤城接受了这种看似无比滑稽荒谬的解释。 他是一个一旦接受了什么事情, 就不会再为此盘桓不定的人。他甚至像是什么事都没从乔衡这里听到一样,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都已经没有意义。 叶孤城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他只知道一件事, 即便乔衡无心杀皇帝也无妨,因为他会替他杀了皇帝。 ……… 乔衡修习过多如繁星的剑术、内功心法, 然而认真算起来,反而是他忘了在哪一世时, 无意间得到的半部独孤九剑用得次数最多,原因很简单——它对使用者的内力不作任何要求。这让他即使是在内力被废的情况下, 仍然能保有一丝生机。 不过有得必有失, 独孤九剑这种单纯的剑法,对身体的滋养功效, 还不如乡间老人练的五禽戏。对乔衡而言,这个缺陷大到他甚至懒得去推演补剑谱。 但是这并不能否认独孤九剑在剑术上的造诣。 原著中曾说叶孤城是一个喜欢速度的人。与他相处过的乔衡觉得这一点还是比较中肯的。 很少有人知道叶孤城不仅是剑术好, 他的轻功同样高超, 他享受那种在月白风清的夜里施展轻功的感觉, 享受月色下的速度带给他的平静。 乔衡见识过叶孤城出剑,叶孤城对速度的偏爱同样体现在他的剑上。他的剑是轻盈灵动的, 好似穿过白云的一缕风,却又是震撼的,好似一道转瞬而逝的闪电, 无人能完美的形容出它的速度与光辉璀璨。 独孤九剑看重的是无招胜有招,致胜要诀则是乘虚而入、料敌机先,简而言之就是唯快不破,它是身为金庸小说中少有的重意不重形的剑法。 这种对于快与准的追逐,根本无法瞒过叶孤城的双眼。 叶孤城知道自家弟子身体不好,但是他愿意为乔衡压制下自身的内力,只用单纯的剑法与对方切磋比试,没有太多的剑与剑的相击碰撞,也没有过多的金属摩擦而过带来的刺耳之声,因为只需要一个破绽就足以结束比试了。 体力上的发泄,往往能带来精神上的放松。乔衡对这种沉浸在速度里的感觉不太讨厌,唯一惋惜的是,他身体素质不行,无法真正酣畅淋漓的宣泄一场。 …… 在南王眼里,乔衡一直以来都对剑术有一种偏爱。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与其说乔衡是对剑法更为喜爱,还不如说练剑只是一种习惯。 这种一世又一世积累而成的习惯,比单纯的喜爱更为恒久。 南王只是想着,乔衡既然喜欢剑,那就练着玩好了。 虽然世子拜叶孤城为师这件事,是由南王亲自派人搭桥牵线弄出来的。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乔衡能成为江湖高手,真要是成了那当然幸上加幸的好事,不成也没有关系。 南王身上体现出来,是再标准不过的封建社会统治阶级思想,正所谓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除非一个人的武功真的能登临绝顶,成为能与木道人、西门吹雪、大悲禅师等这六人比肩的人,否则的话,武功再高,哪怕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对于南王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在王府里供职的都不止一两人。当初给乔衡挑选授业恩师的时候,更是直接跳过了他们。 然而无论是乔衡还是叶孤城都不是敷衍的人。 叶孤城没来南王府时,南王还能见到世子在闲暇时间在花园里散个步,偶尔父子两人还能凑在一起听个曲。但是现在,有时候他问起仆从来:“世子现在在干什么?” 下人多半只会回答:“世子在白云城主那里。” 南王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没有选择把世子叫过来。 当初他选择叶孤城成为世子的恩师,不止是出于教授武艺方面的考量,里面还涉及了一些朝政之事。如今看来叶孤城没有把“师徒”这个关系只当做名义上的事情,而是真的对世子上了心,这样一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孤城是一个能够把己身视作剑的人,在无须处理白云城内务的时候,只要他想,他可以把一整天都用在习剑上。 但是,出于主观意愿的不想外出走动,与被动的无法外出,这是两回事。 习武从不是闭门造车就能登临巅峰的,叶孤城能有现在的境界,经过了不知多少生死比斗。他偶尔会独自离开平南王府,过上一二十天又会孤身回来。 有时候他回来时正值夜里,还会见到乔衡的院落里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叶孤城知道,除了他外,王府里还有一些夫子为乔衡上着课,他现在很有可能是在完成对方留下的文章课业。 他站在那儿看得久了,乔衡自然发现了外面有人。 乔衡起身打开门,看到了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叶孤城。 “原来是师父。”乔衡见是他,说,“师父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叶孤城颔首,他说:“早些休息。”说完,他转身离去,白色的衣角在夜色中轻轻划过,没有带起一丝响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南王联系他以前,叶孤城从未想过会收这样一个徒弟。在他心以前的设想中,他的徒弟至少该同他一样诚于剑,有一颗百死不悔的向剑之心,为人不落窠臼、不受拘束。 却不曾想到当他真正收徒后,曾经的设想都被推翻,真要形容的话,他只能用“笼鸟槛猿”这四个字来形容对方了。然而奇异的是,对方的剑并没有因此而变慢,或许对方手上的剑被层层束缚着,但是藏在心里的剑,却无法被任何枷锁缠缚。 叶孤城觉得,哪怕南王的筹谋功亏一篑,也不会比现在的这种笼中飞雀、槛中野猿似的生活更糟糕了。 这种想法其实也不算错。 因为乔衡知道,别看现在朝廷对藩王过分管制,但是这依然只是个开端。 据他对《陆小凤传奇》的记忆 ,以及真正身处此世后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本朝既然与他熟悉的明朝极其相似,那么就如明史中记载的那样,朝廷对藩王的辖制只会越来越严格。 到了最后,很有可能就会像《明史·诸王传》里写的一样:“贤才不克自见,知勇无所设施。防闲过峻,法制日增。出城省墓,请而后许,二王不得相见。籓禁严密,一至于此。” 就是说,即使你德才兼备、智勇双全也不能有所建树。就连出城扫个墓,都要先进行请示,并且要得到允许才可以。若是不想被视为串通谋反,藩王之间一辈子都不要见面。 南王世子由于这张脸,几乎提前过上了明朝中后期的藩王才会“享受”的生活,现在换作了乔衡,的确是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了。 乔衡目送着叶孤城离开,然后又回到房间里在书桌前坐下。 他写的不是什么夫子布置下的课业,而是在给花满楼写回信。 他离开封地不太容易,花满楼过来找他也不太方便,但是两人要是真想联系还是可以写信的。 花满楼寄给他的信中,说的大都是一些琐碎小事。 比如说乔衡居住在百花楼时,替他移栽的两盆花终于再次开花了,香味清新,闻之忘俗。这种不知名的花,凋零的时候不是片片掉落,而是一整朵一整朵的坠落在地,花满楼在把信寄过来的时候,随手拿起一朵夹在信纸中间,轻轻压扁,附在信封里一同寄了过来,并调笑道,这样子的话,乔衡就能看到他当初亲手栽的花了。 当信寄到乔衡手里后,那花已经成为了干花标本。 这等生活小事,被花满楼一经手,也变得极具风雅文趣了。 乔衡思考了一下,竟有些拿不准自己这边有什么事情值得大书特书。 他每日做的事情都极其规律,就像是在走固定的程序一样,要不是为了写回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有多么乏味。 一成不变的生活,虽然不会轻易带来坏的结果,但是同样也乏善可陈。 幸而乔衡文学功底还可以,再枯燥的内容都能描写得趣味横生,要是深究下去的话,那被笔墨矫饰的真相就掩盖不住了。 他在下笔的时候取了一张不洇墨信笺,又特意加重了落笔的墨量,使得墨迹在晾干后,花满楼能够用手摸出微微凸/起的字迹。 乔衡把写好的信叠得整整齐齐装进信封里,拿过一个镇纸压在桌上。 他走至窗前,看向天空。 外面除了虫语嘶鸣,已经没了其他声音。 真是安宁啊,但是他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南王:搞事!搞事!搞事! 皇帝:呜哇你要干什么! 南王:你马上就能知道了(冷漠.jpg) ps:下一更稍微晚点,很有可能在星期三qaq pps:谢谢每一个投喂□□的小天使!你们就是我的金手指金大腿!你问我爱你有多深,马里亚纳海沟代表我的心!捂脸,虽然有时候作者偷懒没有回复评论,但其实每条评论都有看的,垫脚尖每个人啾一个~ 修竹何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6:15:38 银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6:34:40 死之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6:49:59 流光似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7:04:17 醉时分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8:39:06 nihao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9:28:13 万人空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9:28:32 二一添作五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4 19:48:38 白菜不知熟了没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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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认在外人面前的伪装毫无纰漏,哪怕是一开始带着几分试探性犯下的错事,出于安全考虑,他也在后来扫清了首尾。但是事实却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乔衡自来到世界后,就一直关注着金九龄的一举一动,连在东宫时就被皇帝视为心腹的太监王安,都能是南王的人,不过是找个人盯着六扇门的一个捕头,简直太容易了。 更何况他早已明白了金九龄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像是做数学题似的,知道结果后再反推过程,很多时候会容易很多。 有心算无心之下,他对金九龄的了解堪称当世第一人。 金九龄想活命,还想继续过着自己第一流的生活,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投靠了南王府。 有时,他也曾暗自发过狠,那南王世子无诏行事,要是皇帝知道了,说不定会先一步把南王府给解决了。但是他不敢,只能在心里这样想想。 不过就在他都要放弃这个想法的时候,皇帝突然召见了他。皇帝向他询问了一些江湖事,问了问关于当年的铁鞋大盗,以及一些涉及青衣楼的消息。 金九龄心中的那个念头又浮出了水面,他不知道南王世子有没有留后手,但金九龄是个聪明人,在他想要说另一个人的坏话时,知道如何说一半留一半,即使被人知道了,也顶多被敲打一下,而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刚一提到南王世子,皇帝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金捕头怕是在江南见到的世子吧?” “回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他有朕的手书,你不用多想这些事情。朕近日被御史烦得头疼,已经不想再多一事了。你把这件事忘了吧。” 金九龄从皇宫离开后,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 看样子皇帝与南王世子关系匪浅,可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他曾经的所作所为,皇帝是否也知道?哪怕皇帝是不知道的,但是在皇帝深信南王府的情况下,他就已经没了后路了。 他越是深想,越是坐立难安。 最终咬了咬牙,既然世子要自己当一条南王府的狗,他当就是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既没有接到什么让他以权谋私的命令,也没有让他与某某权贵结交的“建议”。 金九龄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过震惊。这种事情,自然会有南王府的真正心腹来做,不要他这个“外人”随意插手。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第一个任务到来的时候,会和陆小凤扯上关系。 更准确点来说,是让他跟在陆小凤身后,并赶在朝廷行动起来之前捡漏。 那个南王世子提到了金鹏王朝、青衣楼这两个名字,然后告诉他,它们留下来的金银珠宝他可以截留,书册秘籍他也可以随意抄录,他只需要把剩下的东西尽可能的送至南王府就行了。对方觉得他能办到这件事情。 这条命令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金九龄不寒而栗。 金鹏王朝是什么,他对此了解不多。但是青衣楼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这个如今江湖上势力庞大、神秘至极、不可撼摇的组织,一直是六扇门的重点关注对象。 如今青衣一百零八楼的总瓢把子,居然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点明了身份——天下第一首富霍休。 更可骇的是,对方字里行间的意思,显然是在说这霍休要死了。 南王世子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些隐秘? 如果说一开始金九龄还有些奇怪,为何对方会这么大方,居然任他截留财务,唯一提到的要求,也不过是让他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宁愿舍弃财务,也要把那些书册秘籍先送到南王府。 金九龄已经过了相信天上掉馅饼这等好事的年纪了,他相信,这偌大的收益之后,一定潜藏着数之不尽的风险,然而当他看完对方的信后,他却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如此大方! 如果对方所说的都是真的,天下第一首富霍休的遗产,那该是何其庞大! 晋朝有富豪名石崇,晋武帝与其舅父二人加起来都未能在斗富时斗得过一个他。 《独异志》中有言,唐朝首富名为王元宝,他能让唐玄宗都自愧弗如:“我闻至富可敌贵。朕天下之贵,元宝天下之富,故见耳。” 天下首富的财产,这个概念真的太可怕了。 哪怕是被人用刀架了脖子上,他都做不到将它们完全收入囊中。 他一方面觉得南王世子也许只是在骗他,一方面又忍不住想,对方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然而金九龄知道,不管他相不相信,这事都由不得他选择。 南王世子既然连青衣楼都不放在眼里,轻言霍休的生死,那么这只能证明,对方比青衣楼、比霍休还要可怕! 既然当了南王府的一条狗,那就只能乖乖听话。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很正确。 他与陆小凤交上了朋友,陆小凤以为他是在帮他忙,一直为他忙前走后处理麻烦,却不曾想到他只是在奉平安南王府之命行事——接收金鹏王朝与青衣楼的财产。 他亲眼见证的一切,无一不在表明南王世子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比黄金还真。 但是,这同样证明着,他大概再也下不了南王府的船了。 这一两年来,他每个月都与南王府进行一次联络,他这个六扇门第一捕头与南王府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深,然而他却依然没摸到南王府这池水的深浅。 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一两年他做的事情,恐怕他会直接被关入大牢吧。金九龄有些自嘲地想道。 …… 南王坐在书案后,他身旁还坐着乔衡。书房里没有小厮,更没有红/袖添香的丫鬟,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桌面上放着一份又一份信函,他每看完一封,就交给乔衡让他也看一看。有些需要写回执的,就由他说着要写的内容,乔衡把它们誊抄下来。 这些信函,不是朝廷发来的公文,也不是封地内的下官呈递上来的拜贴,而是南王府这些年来安插在朝廷里的人手寄来的密函。 若是有人窃走这些密函,足以让南王府从上至下无数口人死无葬身之地。 南王想起偶尔寄信过来的金九龄,说:“那金九龄办事还算不错。”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南王府虽然富有,但是金钱的流向一旦出现大的变动必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如此一来,金九龄弄来的那些额外之财就派上用场了。 “不过要是不好掌控,就趁早解决了。” 乔衡神色不变地说:“儿子明白的。” 南王忽然问乔衡:“跟父王说句心里话,你想要那个位子吗?” 乔衡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为了这个至高无上的身份能给他带来的帮助,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止南王走上原著中道路。 在乔衡刚开始陷入这种永无止境的穿越生涯时,他总是被教导着不要宵想那些不该要的东西,而在心里,他又在谨慎地告诫自己,不要觊觎那原本属于的主角的机缘。他努力的活成他们希望的样子,然而最终还是无法得到认可。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那些劝他谨守本分之类的言语都是鬼话了。 南王轻轻拍了拍乔衡的肩膀,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在他心目中,那个位置必须属于乔衡。 如果不成功,就等同于前功尽弃,他为之付出的努力都将化作泡影。他这个平南王,将再也没有机会去满足亲子想要的一切。这种假设,仅是想想南王就觉得有些悲哀。 所以他在心里默念道,那个位子必然是属于你的。 近期南王与外界传递密信,与门生心腹联络的频率达到了新高。 乔衡跟在南王身边将这些来往的信函看了个遍,有时南王会特意接见几个客人,不过这个时候南王一直没有让世子出面。 是时候让世子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了,如此才能在一切都结束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宣布“病亡”。既然要骗,首先就要骗过平南王府的亲信,要是连自己人都骗不过去,又如何能保证骗得过外人? 与此同时,江湖上突然传出来了一个消息,白云城主叶孤城将于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与西门吹雪决战紫禁之巅! 作者有话要说:  【112章已更新,要是app党无法翻页进入,可以试着从首页或是目录页进入qaq】 这章算是过渡章,下章图穷匕见 下一章让我稍微酝酿一下,争取星期四赶出来qaq ps:感谢小天使们扔的地雷和火箭炮,捏捏小天使们的翅膀,晚安啦 修竹何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6 22:10:33 asdfjkl;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7-08-06 22:40:43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6 22:56:22 墨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6 23:46:29 手术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7 01:52:12 果纪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7 07:10:54 银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7 08:27:48 夜梦雲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7 12:12:14 机智的纷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7 16:57:49 拉斯特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07 21:17:36 【112章已更新,要是app党无法翻页进入,可以试着从首页或是目录页进入qaq】 112、陆小凤传奇 南王世子病了。 病得已经有好几日没走出他所在的院落了。 对此王府里的诸人没有谁感到奇怪, 世子他的身体一向不怎么健壮, 特别是每到换季的时候, 良医所里的太医总是要过来好几次,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王府里的仆役、侍卫在经过世子居住的院落时,脚步放得比平常更轻了。 他们对于这位未来将会继承平南王之位的年轻世子非常尊敬, 这不仅仅是摄于南王的威慑, 更在于他们心中对这位世子抱有的那份好感,或许在他们看来, 能拥有世子这样的主人称得上是他们的幸运了。 世子并不是一个爱说笑的人,然而他在仆役们的心目中自始至终都是温和的。 他从来不会随意打骂下人了, 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曾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然而要是有人因此认为他软弱可欺,那就大错特错了。世子虽年轻, 却早已有了其父果决独断的风采, 他不是性子绵软,而是身为帝裔天生高居云端, 无心与他们这些小人物计较。 也不知道这一次世子多久才能好起来。 而在众人眼中正生着病的乔衡,此时正面色如常的翻阅着金九龄送至南王府的各种书册。他的气息平缓沉稳, 与众人心目中那个已经病得起不来床的形象完全不符。 当初金九龄送来的书册里, 内容五花八门。有青衣楼积年累月存下来的账本, 也有一些诗词歌赋之类的手抄孤本,这两类书册乔衡不管它们价值几何, 统一挑拣出来随手扔在书桌旁的几个木箱里,之后怎么处理它们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他着重关注的是那些医经以及武功秘籍。 然而单单是这两项,书籍的数量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把它们分好类后, 乔衡暂时没有功夫加以研读,只能先凭借着自己强大的记忆里,把它们细细阅览一遍记在脑海里,然后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再进行研究。 这也算是他在穿越生涯中积累下来的一点小经验了,那些一时弄不懂或者是没精力思考的事情,可以先记下来,然后在不停的转世过过程中慢慢研究,反正他拥有无尽的时间。 乔衡在这装病,然而侍候在他身旁的丫鬟却是无法被瞒过的。 他的贴身丫鬟走过来,手里捧着衣服。她虽然看起来如寻常婢女一般卑怯,但是南王和乔衡却知道,这其实是叶孤城从城主府里精心挑选出来的护卫。乔衡身为所有事项中的关键,他的安全至关重要。 丫鬟说:“世子,该动身了。” 乔衡放下手中的书,说:“我知道了。” 就在他刚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在花家堡里,他那位无论做什么都底气十足、理直气壮的皇兄。乔衡把那份对方交给他的手书拿了出来,眼中带点漠然的再次看了一遍,然后将其撕了个粉碎。因为他很清楚,不论结果如何,这东西即便真的有用,自此以后也将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 陆小凤是个风流的浪荡子,然而他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却有一个性情冷漠如远山冰雪的朋友。 陆小凤喜欢穿大红色的披风,而西门吹雪却是一年四季只着白衣,就好似他的名字一样洁白如雪,然而世人皆知,西门吹雪吹得不是雪,而是剑尖那一抹殷红尤带热度的鲜血。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陆小凤叹了一口气。 当世两大剑道高手约战一事传开后,江湖上就沸腾了,陆小凤想不知道这件事也很难。决战的时间地点一改再改,从八月十五,之后又推迟到九月十五,时间上的更改还算不了什么,最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居然把决斗的地点从紫金山之巅,变成了紫禁之巅!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突然发现他们竟然再也打听不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消息了。 有人猜测他们已经早早的到了京城,也有人猜测他们其实还没有起身出发,只是因为不堪其扰,让下人放出的假消息罢了。 然而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是真的不在万梅山庄了。 陆小凤心感不妙。 他不曾见识过白云城主的剑法,但是能与西门吹雪齐名的剑仙叶孤城,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徒有虚名之辈? 在西门吹雪面前,他一向很少提起叶孤城。因为陆小凤太了解西门吹雪了,对于一个以“剑道”为最高追求的人来说,每一个与剑道高手进行比试的机会都是珍贵的。 就像这一次,当叶孤城提出比试邀请时,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是这次的比试对象与以往不同,对方可是叶孤城啊! 对于这两人来说,比试剑法已经不是简单的点到为止的切磋了,这两个技绝古今的剑客,一旦比起来,那就是真正的生死之争。 陆小凤用自己的胡子想,都能猜到现在这个时候,怕是已经有不少赌场已经为这两人最后的生死设上赌局了。 他现在必须去一趟京城。 …… 近日大内统领魏子云非常头疼。 头疼的对象来自许多人,比如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又比如说他现在侍奉着的那位真龙之子。 在一开始听说西门吹雪要和叶孤城在紫金山上决战时,他还心潮彭拜了一阵,甚至想过要不要向皇上请旨,允许他过去观战。然而在他得知他们把决战地点改到太和殿的屋脊上时,他心里忍不住又惊又怒。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皇帝居然同意了。 魏子云如今身为大内统领,皇宫安全系于他一身,他无法更改皇帝的意志,只能选择加强十五日那晚的大内守备力量,确保诸事万无一失。 他是江湖人出身,他很清楚这两个站在当世顶端的剑道高手的决战,对习武之人的吸引力有多大,所以他也必须要想出遏制这种情况的措施。 在决战之日的前一天,他交给陆小凤六条缎带。一条缎带就是一个身份凭证,只有携带缎带的人才能前来观战。 他相信陆小凤,相信他的眼光,相信他不会让这些缎带所托非人。 皇帝对陆小凤此人早有耳闻,知道他的做法后,说:“此法有几分独辟蹊径之意,魏统领此举甚合朕意。” 魏子云连忙说:“陛下谬赞了。” 皇帝在魏子云即将行礼退下的时候,又道:“朕记得世子他曾经拜了白云城主为师对吧?” 魏子云一听到皇帝口中的“世子”,就知道陛下指的是南王世子,而不是其他人。他说:“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皇帝说:“既然如此,魏统领别忘了在明夜多多上心。倘若那叶孤城在决战中遇到生命之危,定要记得把他救下来,否则朕实在不好对世子交代。” 皇帝的话就是命令,说出口就是口谕,为人臣子的就要服从谕令。他让魏子云对叶孤城的安危多上心,魏子云就决不能反其道而行。 但是…… 魏子云对此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帝不是江湖人,他不明白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两人里能活下来一个都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叶孤城恰好是落败的一方,魏子云心想,哪怕自己以命换命式的给叶孤城挡剑,都不一定能救得下来。 皇帝问:“怎么了,做不到吗?” 魏子云跪下,说:“臣无能,臣只能尽力而为。” 皇帝注视着魏子云,过了一会儿才把他叫起来,说:“算了,魏统领都这样说,那就‘尽力而为’吧。” …… 魏子云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般快。 三五明月满,那轮水洗过似的圆月高悬于空中,半是冷漠半是慈悲的月光洒遍了紫禁城。 大内侍卫早已在之前就将自己的武器重新保养了一遍,弓箭手身后的箭囊里装满了箭矢。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呢,但凡有人不携带凭证擅闯大内,杀无赦! 不论太和殿那边即将发生的决战多么激动人心,皇帝依旧按照自己的作息习惯,一到了时辰就在乾清宫歇下了。 睡意正浓时,皇帝听到有人在唤自己:“陛下。” 皇帝猛地睁开眼。 宫内规矩森严,即便是守夜的太监,也没有擅自叫醒皇帝的道理,更何况,他一向是不留人在房间内的。 “奴婢王安,有事禀报陛下。” 皇帝听清这声音后,不再装睡,直接伸手把清透的碧纱帐幔撩了起来。若说这宫内,皇帝最信任的是谁,这王安至少能排至前三位。王安今年已年近六十,看起来已显老态,但皇帝对他的宠信不减反增。 王安见皇帝撩起纱帐,便走过去主动帮皇帝束起了碧纱。 皇帝从床上走下来:“可是太和殿那边的比试出了问题?” “这倒不是。只是有一位贵人来了,想请陛下起来见一见。”王安走至烛台旁,点燃了烛火。 皇帝身为九五之尊,这世间又哪有比他更尊贵、值得在他面前称上一句“贵人”的人? 皇帝深深地看了王安一眼。 他本想问问是哪位“贵人”,然而这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道脚步声,那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然后门扉处出现了一截衣角。 来人是一个很年轻的男性,身上穿着一件皇帝再熟悉不过的八宝立水裙,衣领/袖口处镶绲石青色金缘,上身绣有五爪龙,另有翟纹及十二章纹。 皇帝当然会觉得熟悉,因为他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这分明是皇帝的朝服。 不仅是衣服熟悉,来人的面容他同样在熟悉不过。 只因为对方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之前哪怕察觉出王安不对劲,也能保持冷静的皇帝,此时此刻却是直接握紧了双拳。 “世子何故进京?”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想。他好像掉入了寒冬腊月的寒潭里,但是内心深处又有一股火焰在慢慢蔓延,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皇帝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年轻人。 “为什么?!” 乔衡不想浪费时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他知道暗处隐藏着鱼家四兄弟作为皇帝的贴身侍卫,但是他既然早从书中知晓了这一点,就不会再任他们逍遥下去了。 乔衡说:“鱼家四兄弟为何还不出来救驾?”他那双之前在皇帝看起来温和又清凌的眼眸,此时已一片幽深。 听到他这话,鱼家四兄弟自知暴露,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皇帝说:“把南王世子拿下!” 鱼家四兄弟剑指乔衡。 乔衡叹道:“没想到鱼家四兄弟也反了,金捕头,看来还是要靠你了。”话语中,他已是把自己放在了皇帝这个位置上。 话音刚落,房间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这是四把剑一齐落地的声音。鱼家四兄弟像是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似的,随着他们的剑一起倒在了地上,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插/着一根闪着银光的绣花针。 动手的是金九龄,而不是叶孤城。 真正的叶孤城正在太和殿那边。 这已经与原著剧情不同了,原著中一开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叶孤城的一个替身,这才引起了陆小凤的怀疑,反应过来叶孤城是要刺杀皇帝。然而此时此刻,与西门吹雪持剑对立之人,真真切切的就是叶孤城本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那场旷古绝今的决战吸引。 乔衡当然能自己解决这鱼家四兄弟,但是他就是要拉着金九龄一起下水。纵使他的运气真的差到底,那陆小凤还是过来了,有金九龄在外拖延时间,也足以让他处理好事情的首尾了。 皇帝说:“阿弟,你疯了。”原著中哪怕是在叶孤城面前,都能据理力争的皇帝,此时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乔衡听到后,轻声道:“兄长勿怕,弟弟只是借你身份暂且一用。” 这是两人第一次不是出于掩盖身份的考虑,抛弃了陛下臣子的称呼,以单纯的兄弟身份彼此相称。 乔衡说:“‘南王世子’好好休息吧。” 再纯粹不过的黑暗笼罩了皇帝,他也倒了下去,彻底不省人事。 这么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地上已倒下了五个人,其中四人已死亡,还有一人生死不知。现在房间内只有曾经的南王世子、如今的皇帝还站着,房间外守着一个至今不曾露面的“金捕头”。 这个新皇帝是何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王安看得是一清二楚! 他当即跪下了下去,磕了一个头,拿出自己最恭敬卑微的姿态,向皇帝请示:“陛下,可要派人把这些人抬走?” “不急。” 乔衡像是无视了王安一样自他身前而过。 一片阴影笼罩住了跪拜在地上的王安,王安不敢抬头,当对方的脚从他狭窄的视野中消失不见后,烛光与月光这才重新交错在一起铺在了地面上。 乔衡一步步走向床榻,除去他的靴子每一次落地时发出的脚步声,房间里再无别的声响。他这般宛若闲庭信步,从容自若的姿态,就像他天生就是这偌大紫禁城的主人一样。 乔衡又道:“王安,为朕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下一章开始放糖 主角彻底被逼黑化就是这两三章的事了,黑化就要黑化彻底嘛,不能不上不下的卡到半截,100%黑化才是最美味哒。目前黑化进度70%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ps:更新预告,下一章应该是在周日qaq pps:感谢小天使们扔雷~给大家一个爱的抱抱 修竹何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22:48:44 251256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22:55:24 2512569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22:55:53 nihao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23:04:26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23:39:08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7 23:39:51 violetp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01:59:10 死之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07:13:56 死之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07:14:02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08:53:35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09:08:10 一醉南柯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10:46:40 一醉南柯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10:50:08 风间琉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11:30:41 呜哇哇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11:30:47 步六孤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17:50:12 博文约礼夜笙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23:15:32 佳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5 18:19:43 佳木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8-08 17:45:01 113、陆小凤传奇 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 这场被众人所瞩目的决战, 以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各自重伤为结果落下了帷幕。 陆小凤松了一口气,谁都没有赢,谁都没有输, 但是, 也谁都没有没有死。 夜还深着,京城里的赌场里却是已经炸了锅, 不管谁赢都好,怎么会打了个平手?很多人并不是真心在乎这两位剑道高手到底谁的剑术更胜一筹, 他们在乎的是他们能借此赢得多少银子。在巨大的利益之下,他们把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当做获取利益的工具, 然而事情的发展变化却是直接扇了这些人一耳光, 把这些人从发财梦中狠狠打醒了。 无论如何,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活生生的人, 是他们终其一世难以匹敌的高手。 目前这个局面,不得不说与乔衡有很大的关系。此时与原著中紫禁之巅决战的时间相比, 要提前了那么一两年。 原著中的那场比试有着太多的外界因素掺入其中, 在种种负累、变故之下, 就连决斗的结局都是戏剧化的。 而现在,西门吹雪与孙秀青刚开始心生情愫, 还没来得及喜结良缘,叶孤城也没有在刺杀皇帝失败下匆促应战。 这实在是比原著中他们彼此的情况好太多了。 然而他们最终只是重伤,而不是同归于尽, 就要归功于魏子云了。 他身为大内四大高手之首,领着“富贵神剑”殷羡和“大漠神鹰”屠方、” “摘星手”丁敖,眼也不眨地盯着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然后在最后关头几乎是玩命似的把叶孤城救了下来。 叶孤城的身体在最后关头被撞偏了,避过了西门吹雪伤及自身要害的剑,而相对的,他的剑也偏了,未能将西门吹雪一剑毙命。 魏子云大着胆子,不管这位白云城主愿不愿意,当即把人抬到了太医院,为了怕人以此攻讦皇帝厚此薄彼,连西门吹雪都没有落下。 他知道,虽然他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只能尽力而为,皇帝也同意了,但到底什么叫做“尽力而为”呢?他只能全力以赴,即使得到这个机会的代价是他自己的生命。皇帝的话,你不听也得听。 虽然叶孤城被救下来后依旧身负重伤,但好在活了下来。 总算是不功不过。 这个时候,皇上大概已经入睡了,没人敢为了这些事情擅自惊扰他。但是皇帝既然说了要对太和殿这边的事情多多上心,他还是再亲自跑一趟好了。 要是皇上还没睡,就向皇帝汇报一下这边的事情。要是已经休息了,就先说给皇帝身边的近侍王安,第二天清晨皇帝醒来时,由对方在第一时间禀告皇帝,只希望第二天皇帝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对此还算满意。 魏子云赶过去的时候,见皇帝的寝宫处还有烛火的光亮,心里明白看来皇帝还没睡。 他走近后,见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六扇门服制的面熟之人。再一细看,居然是金九龄。 旋即,他心里一惊,六扇门的人怎么在这? 房间内隐隐传来皇帝与太监王安的说话声。 乔衡说:“不知此时太和殿那边结束了比试没有,刀剑无眼,要是有人受伤就让太医配合诊治。如果两位高手愿意留下来养伤也不无不可,他们都是性情高洁之士,若有小人乘人之危总归不好。” 至于御史会不会因此谏言…… 他那位好堂兄都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更何况是他这个对封建官僚体系没有一点畏惧感的冒牌货。 听到皇帝的声音,魏子云稍微放松。但是他仍然一手握住剑柄,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警惕, 金九龄见了魏子云走来,施了一礼:“见过魏统领。” 他问道:“金捕头缘何出现在这里?” “为了太和殿之上的比武,这几日京里一直不安稳,捉了几只企图浑水摸鱼的老鼠,一路顺着追查下去,竟是追查到了宫内鱼家四兄弟身上。” 金九龄虽然说的不尽不详,大致意思魏子云还是听明白了的,不禁脸色一变。 他没有追问什么,因为他明白对方不是自己的下属,而六扇门里也有独属于它的保密制度,该透露的对方一定会透露给自己,那些不能说出去的,哪怕他绞尽脑汁也别想询问出一星半点。 “别的话我不多说,万中之幸的是陛下安好无事,魏统领还是快进去看看吧。”金九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子云。 魏子云:“来日必郑重谢过金捕头。” 他只忙着叶孤城那边的事情了,却忽视了皇帝这边的安全,因为皇帝身边有着鱼家四兄弟来守护,他们那一手漂亮的北斗七星阵,用来护卫皇帝实在是再安全不过的事情了。 谁又能想到鱼家四兄弟的身上会有所不妥呢?要是有歹意,身为皇帝贴身侍卫的他们,又为何在过往那么多的机会里没有痛下杀手? 正因为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忠诚,所以也没有人会特别在乎他们往日与什么人接触,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反水的。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刺杀人选了! 魏子云走进房间,他没有看到鱼家四兄弟的尸体,也没有感受到他们隐藏于暗处的气息,看来他们已经被金九龄处理了。 他砰地一声给乔衡跪了下来。 “陛下,臣粗心大意疏于防范,竟然让贼子有可乘之机,请陛下降罪。”要是六扇门没有出手,鱼家四兄弟一旦得手,他百死难辞其咎。 “看来金捕头已经跟魏统领说了鱼家四兄弟一事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魏子云磕头谢恩,然后开始向皇帝汇报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情况。 人的精力与身体状况息息相关,乔衡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还没休息了,他手里持着一杯醒神茶,他边听着魏子云说话边低头轻啜了一口。 王安侍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乔衡与魏子云说的每一句对话他都听在耳里,如果不是他将南王世子成为皇帝的经过都看在眼里,只看皇帝的现在表现,他根本察觉不出对方是假的。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要以为现在坐在这里的皇帝就是真正的先帝之子了。 若说之前南王世子身上还带点久病之人的虚弱,但此时也看不出分毫了,一言一行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对方说话的语气,脸上流露出的神态,甚至是看着魏子云的眼神,以及一些下意识的动作,都与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真正的皇帝一模一样。 没人知道王安心里的那种毛骨悚然。 乔衡从魏子云嘴里知道了这场比武的结果。 他没有一听到叶孤城受伤就急冲冲地赶去见他,因为他现在是皇帝,而不是平南王世子。他更知道,有些事情不用他多说,王安就会办好。 在魏子云离开后,王安原以为皇帝会对自己警告性地说些什么,没想到直到他小心地服侍着皇帝入寝,皇帝都未曾针对今夜发生的事情说些什么,就好像那真的只是他人的臆想。 王安强自镇静,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 本朝除去特殊日子,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举行一次朝会。平时皇帝顶多与内阁重臣偶尔来几次小朝会,没必要每日都去太和殿枯坐。真要有急事,直接在乾清宫传旨召见臣子就是。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的日期,正是以此为基础特意挑选出来的。 当初南王在与叶孤城商谈中,直接说:“要么初一,要么十五,没有别的选择。” 原因就是为了能给乔衡留下适应新身份的时间。 昨夜,皇帝传下口谕,倘若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愿意,则允许两位侠士留在宫内养伤。 西门吹雪选择了离开。魏子云向乔衡说起此事时,他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因为他知道万梅山庄在京城也有产业,比起留在宫廷之内,当然还是回去养伤更好。 叶孤城却是留了下来,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只是因为飞仙岛远在南海,反正是无法回去养伤了,还不如留在更为安稳的宫内。 不少江湖人士心中感慨,看来皇帝对江湖势力暂时还没有打压的意图,就连对待江湖人士的态度都比先帝宽和了许多。 但王安和金九龄知道这里面的真正原因,那些不知情的人完全猜错方向了。 素心阁里充斥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草药味,然而即便有着这股药味的覆盖,空气中依然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按照宫内的习惯,这个时候往往会燃上熏香对这股味道稍作掩盖,但此时没有人这么做。因为他们都听说过,这位白云城主向来不爱此物,据说他连茶都是不喝的。江湖人士一向藐视皇权,宫内下人又惯来是人命如草芥,他们对这位屹立于江湖一巅的高手难免心存畏惧。 太医刚为叶孤城换了药,宫女端着一个铜盆走出房间,盆里的水被里面带血的绷带染得鲜红。 叶孤城上身坐了起来,半躺在床上,乔衡进来的时候,他正微微侧着头看向窗外。 此时此刻,房间里只有三个人,叶孤城、乔衡、王安,都是昨夜“惊变”的参与者。 叶孤城问:“他现在如何了?” 乔衡和王安都知道他问的是谁,乔衡不想说,王安是不敢说。 “师父先养伤吧,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叶孤城听明白了,他说:“你这一次依然没有杀了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寒冷。 他不仅明白了这一点,更明白了乔衡在昨夜为何不同意由他来刺杀皇帝,转而挑中了金九龄,原来为的是这个。 叶孤城的眉眼太冷,冷到仿佛是在讥诮,他说:“难道你认为他会感谢你吗?” 王安拿了一个圆凳摆在床侧,乔衡坐了下来。他说:“这种感情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床榻一旁摆放着一张小巧的矮几,上面摆放着遗留着一份太医留下来的脉案。 乔衡如同每一个关心师长的好徒弟一样,拿起那份脉案看了起来。 在师长面前乔衡惯来是乖巧温驯的,颇有几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姿态。叶孤城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乔衡也不是,他一向很喜欢乔衡这一点。然而有的时候,对方这个性格,却让叶孤城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叶孤城说:“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的app上显示更新吗?作者这边一直没显示更新,给客服打了个电话,客服姑娘帮我弄了一下,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qaq】 估错了进度,这章没糖 这一卷快结束啦,“让主角如何狗带”这个艰难的问题又要提上进程了╰(*′︶`*)╯ 下一更周二或周三 ps:谢谢扔雷~ 修竹何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12:08:49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13:02:19 尘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13:14:08 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16:07:56 手术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22:33:18 手术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23:15:41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23:39:57 一醉南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0 23:50:46 醉时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1 01:01:21 晋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1 13:32:52 niha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01:11:14 蕾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2 19:37:28 114、陆小凤传奇 然而不管叶孤城如何逼问皇帝如今的下落, 乔衡始终都闭口不言。 看到他这副沉默以对的态度, 叶孤城把视线落在了王安身上。 王安从谁都能碾死的小太监混到了皇帝的贴身太监, 论勾心斗角的能力,在宫里算得上是拔尖的,但他终归不是江湖人士。当叶孤城那暗蕴着杀意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时, 仿佛有一道锐利的剑意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脑海中, 王安的额头上不由得冒出冷汗。 他只是个太监,如今掌握着他的身家性命的皇帝都不曾开口说什么, 他又哪有这个胆子多嘴。 他强撑着说:“叶城主,别说奴婢不知道了, 即便奴婢知道也不敢擅自泄露……” 叶孤城不欲与一个太监计较,眼神在王安身上一扫而过。 王安松了一口气。 乔衡说:“师父伤情严重, 何必为了一个落败之人劳心费神, 等伤情好了再讨论此事也不迟。” 这大概是乔衡第一次在明面上违背叶孤城的意志。 往常的时候,每每是叶孤城还没明确表露出什么意愿, 乔衡就能先一步察觉出来,然后顺着对方的心意来。 现在却是难得显示出了叶孤城不曾了解过的执拗。 这件事是瞒不过南王的, 南王知道此事后几乎恨不得立刻赶赴京城, 然而他不能。 乔衡身为世子, 同时又是众人眼里公认的久病在身之人,他露不露面都无所谓。但是南王与他不同, 他地位更为贵重、身份更加敏感,他身为一地之长,手下有若干属官, 他权力有多大,盯着他的人就有多么多。 在当初乔衡前往京城时,他甚至告诫乔衡,要等一切稳下来以后再给南王府传旨,不要急着召他进京。 现在这个时候,坚决不能得意忘形,轻举妄动。 南王连夜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让乔衡尽快把皇帝处理了。 原本南王打算着一切顺利之后,就宣布“世子病逝”了的,但现在也不知乔衡那边还要闹出什么变故,一切计划只得暂停。 乔衡接到南王的书信后,只是看了看就把它给烧了。 王安在旁边侍候着,虽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什么,但以皇帝的神情来看,皇帝完全没有把这封来自生父的信当回事。 他在心里感慨,都说天高皇帝远,现在不就是吗? 皇帝虽然是南王的儿子,但都当了皇帝了,谁还愿意被人辖制? 皇帝没有在事后把知情人清算灭口,王安就已经感动的不行了。 乔衡写了一封回信对南王稍作安抚,交给王安让他把信送出去。然后他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继续处理政务了。 这些呈送到他面前的奏疏,基本上都已经过了司礼监和内阁的处理。一些奏疏上甚至贴好了批阅建议,这一举措明显减少了乔衡的工作量。 闲暇时,乔衡一直在翻阅他那位皇兄以前批阅的奏折,结合内阁给予的批阅建议,再联系上这些年对方下达的政策指令,他堪称熟门熟路的批阅每一份奏疏。 至于笔迹是否会相同…… 早在他还在南王府里时,南王就想到了这一点。他给乔衡拿出来几份皇帝亲手所写的字帖,让他比着练习。现在再回想一下,那几份字帖应该都是王安盗出来的。 乔衡在模仿字迹上一向相当擅长,当初他不过是把那几份字帖看了几眼,而后提笔落墨时那字的形态与神采就已然变了个样。 王安在之前一直害怕皇帝会在政务上出现问题,没想到他的担心多余了。皇帝的身上不说毫无手忙脚乱的样子,他的脸上就连一丝局促都没有。与内阁大臣交流时也是镇定非常,没有半分拘束,任谁都没能发现眼前的这个皇帝已经被人掉了包。 他当然想不到——或许也没人想得到,乔衡在过往的人生中亲政、摄政的经历,比他那位皇兄和先帝加起来的时间都多。 这也是他对皇权难以产生敬畏心的原因之一。 不过的确有那么一件事比较烦杂,在王安看来,这事比批阅奏疏还要麻烦几分。 乔衡的那位皇兄不是什么沉迷于美色之人,但也没禁欲到后宫空虚的地步,后宫里还是有五六个妃嫔在的。 王安虽是个太监,却也觉得此事有点尴尬了。这与处理政务不一样,他那位旧主以往的政策倾向一直有迹可寻,但对方与妃嫔之间的相处之道,这种私密事外人又如何得知? 自从月圆之夜、紫禁之巅那一场惊天比试之后,皇帝就再也没到哪位妃嫔那里坐一坐。她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猜测是那些江湖人士藐视朝廷威严,让皇帝心中不悦。皇帝正在加倍励精图治,以期有一日能整顿江湖呢。 但是这又不是一日之功,总不能把自己累坏了。 于是王安近日被不少嫔妃委托要劝一劝皇帝,王安表面上笑着应下来,转过头来脸色就拉下来了。 皇帝想不起你们是为你们好,真要是想起来了,说不定就没好日子过了。 如今位置未稳,宫内稍有风吹草动王安都会向乔衡汇报。当乔衡知道皇兄的妃嫔找上王安的时候,说:“那就去看看吧,朕已经好久没见到公主了。” 如今诸位嫔妃谁都没有诞下皇子,但有一位公主,也只有这么一位公主。 公主现今刚两岁多点,生养她的正是惠妃。惠妃之父是个副千户,官家子女不如江湖儿女自由,她早早就被送入宫了,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才十六七的年纪。 乔衡过来的时候,她正在跟公主互做鬼脸玩。 惠妃见到皇帝来了,一脸欢喜地过来见礼。 乔衡:“不用多礼,朕就是过来看看。” 王安看着皇帝走到小公主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多么温馨的场景,然而王安脸上是笑吟吟的,实则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要是皇帝突然下令把这不属于他的血脉处死,自己该如何配合皇帝封锁消息收拾残局。 不过乔衡并没有这么做。 乔衡在惠妃那里象征性地坐了半个时辰,然后就离开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耽于享乐的人,如今刚成为皇帝没多久,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接管政务。至于后宫里的那些女子,要不是王安突然提起来,他不知要到多久以后才能记起后宫还有这么一群人来。 纵观历史,宫变发生后,这些后宫里的女子很难落得一个好结局,被迫殉葬、奸/淫掳掠、强充后宫都是常事。乔衡倒是没有玩这些把戏,不是他那“高尚”的道德情操在作祟,单纯的是因为他不怕她们玩起什么风浪来。 死个皇帝会引得朝廷动荡,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死个妃嫔……那真是死了就死了,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这之后,他又去了一趟素心阁看望了一下叶孤城。 随着叶孤城身上的伤势渐好,素心阁里的血腥气已经消失了,只余下淡淡的药味,不过要想完全痊愈,大概还要再养上十天半月。 叶孤城现在已经很明白,乔衡是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皇帝在什么地方了。年轻人总是凭着一时喜好,便轻易做出决定,全然不管这有什么后果,然而叶孤城却拿对方无可奈何。 有一次他问:“是不是即使我用剑指着你,你也不会告诉为师。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你与其等着被那些庸人折辱,还不如现在就让为师给你一个痛快!” 这大概是叶孤城第一次在交谈中以“为师”自称。 乔衡很平静地说:“师父不会这样做的,我知道师父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这可是原著中叶孤城亲口承认的。 叶孤城说:“你是口蜜腹剑。”他近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句话,也不知是在斥责乔衡花言巧语地恭维他,还是在评价他手中虽无剑,却藏剑于胸,照杀不误。 叶孤城养好伤后就离开了,乔衡还是在事后从前来禀告的宫女那里听到的这个消息。他知道叶孤城这是生气了,暂时不想再见他。 乔衡点了下头,让宫女退下。 宫女离开后,王安又来禀报御医求见。 太医院有规章制度,即使皇帝不传见,他们每隔半月也要主动求见为皇帝请脉,当然,皇帝见不见他们就是另一回事了。前两次御医过来的时候,乔衡一次在叶孤城那里,一次还没有处理完政务,直接令人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一次御医过来的时候,乔衡正好无事,就让御医进来了。 来的御医是乔衡的熟人,正是当初在花家堡他见过的那位吕太医。 他先是给乔衡见过礼,观察了一下皇帝的气色,又问了问最近的起居情况,这才请皇帝伸出手为他把脉。 吕太医的手指搭在乔衡腕间,过了少顷,他的手指僵了一下,然后他抬起手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像是在重新诊脉。 然而吕太医的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轻颤了起来。 正如花满楼“看”人从来都是依靠声音,而吕太医身为一个大夫,他“看”人,靠的是脉搏。他经常为皇帝诊脉,也曾经为平南王世子诊过脉,他对这两人的脉象一清二楚。 面前这人,哪里是皇帝,分明是南王世子! “南……”吕太医刚出声,就见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安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这一瞬间他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改口道,“陛下。”这声音又干又涩,难听至极。 乔衡手里捏着他在花家堡时自己雕刻的那串佛珠,一粒一粒转动着:“怎么了,吕卿?” 吕太医眼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惊恐,他跪倒在皇帝面前,近乎祈求地说:“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王安心里赞了声“果真是个聪明人”,为了不牵连到家人吕太医这明显是在主动求死了,一句御前失仪更是把他发现的事情盖了过去。 乔衡俯视着跪伏在地面上的吕太医:“吕卿起来吧,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朕如何舍得惩罚。” 听到乔衡这样说,吕太医不敢不起来。 “朕听闻吕太医有一爱子,自幼在武当学武,不如把令郎叫到宫里陪朕吧。”乔衡不容吕太医拒绝,继续说,“朕之前从江湖上招揽了鱼家四兄弟做护卫,对他们多有照顾,没想到竟都是忘恩负义之徒。现在朕身边的近卫一职空了出来,就由令郎补这个缺好了。” 什么叫“空了出来”?这是在说鱼家四兄弟都死了! 吕太医:“……微臣谢陛下圣恩。” …… 这年月愿意送孩子到江湖门派拜师的人,大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像吕太医这样,身为皇帝亲信,却愿意把儿子送到武当拜师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同样是拜入师门的弟子,有的孩子大字不识一个,吕太医的儿子却已能识文断字,还略通医术,家里衣食无忧,养的面色白皙红润,初入门便赢得了长辈的喜爱。从一开始他就与同门拉开了差距,到了后来,据说武当掌门石雁还有心收他为亲传弟子。 他看起来和乔衡差不多的年纪,性子有些腼腆,眼神明亮,有一种鸟儿般鲜活又柔软的气息。 皇帝身边多了一个新晋的侍卫,魏子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件事。在他得知对方是吕太医的儿子后,心中难得轻松。鱼家四兄弟死后,他一直挂念着再给皇帝招揽几个江湖人当侍卫,但是经此一事,他看谁都心怀警惕,瞧谁都像心怀不轨。不过吕太医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他的儿子又是名门正派养大的,问题应该不大。 吕太医告诫自己儿子,在皇帝身边要谨慎小心,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要看的也不要看。 吕侍卫被父亲前前后后教导了无数遍,他原本还以为皇帝是一个很暴戾的君王,没想到真见面了,他发现皇帝其实很和气。 有时候遇见一些倚老卖老的老臣或是宗室老人,连他这个侍卫都听得快憋不出怒火了,皇帝依然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 乔衡从一开始就没有与这些老人打擂台的想法,他不想把心力分散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之人,他更为关注宫内的无数藏书。 乔衡在很久之前就对文渊阁、明一阁里的藏书动了心思,这些书上承四个朝代,分别为宋、辽、金、元,加上本朝已累积了足足五个皇朝,光是记录在案的书就不计其数。 乔衡想要一观藏书阁里的医典、功法,王安忙不迭地奉上了书名簿。 仅是这两类书籍的名字,就写了满满两大册。 这是当初青衣楼与金鹏王朝的遗产都无法相比的。 青衣楼势力虽大,但毕竟是个底蕴尚浅的武林势力,里面的武功秘籍太过肤浅,至于那早就亡国的金鹏王朝就更不值一提了。然而就是如此,乔衡花在它们身上功夫也没能少到哪里去。 不过他现在成为了皇帝,已不用再像当初那样一本一本的看过去再细细琢磨,他直接安排官员进行修书就好了。累赘重复的内容就删掉,错误之处就改,这么多年来医学、武功不断推陈出新,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也不用再保留,他只需要看最后的整合版本。 如今朝廷在对待江湖之事的态度上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该以拉拢安抚为主,争取化江湖力量为己用。另一派则认为该反其道而行之,侠以武犯禁,朝廷最好拿出三武灭佛的架势,把这些不听管制的江湖人尽数收监,销毁武功秘籍,以防他们卷土重来。 乔衡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有偏向性,既然要修书,那就一起修了吧,经史子集都修个遍。 他命各省官员搜集图书,奖励民间捐献个人所藏,同时下旨令吏、礼两部主持考试,在朝廷中选出参与人员,又延请素有声望的饱学之士、德高望重的江湖中人,由光禄寺、虞部、内府等部门负责相关人员的衣食住行。 若有同为穿越者的后世之人也在朝廷为官,他或许能看出,乔衡这些命令中隐隐带着熟悉的影子—— 穿越的次数多了,经历的朝代自然也多了,朱棣修《永乐大典》、乾隆修《四库全书》,这些事情乔衡都曾或冷眼旁观或亲身经历过,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相关步骤。 不过他与明成祖、乾隆不一样,他要的不是面子工程,也不要简陋的百科全书,为的不是笼络文人武者,更不是为了控制言论、大兴文/字/狱。因此,他与他们在修缮书籍时提出的要求就大相径庭了。 乔衡这一个初始目的不过是为了满足私/欲的命令,却搅乱了一池清水,让江湖、朝廷一时之间难以平静。 不管是为了名誉,还是为了一睹天下藏书,想要参与其中的人太多太多了。 在乔衡之前,从没有哪一个皇帝做过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是一个武侠世界,光是为了平衡江湖与朝廷,就足够每个皇帝头疼了,他们哪还有闲心雅致组织人去修书? 若非为了自己,乔衡也不会想起来要修书。 当然朝中也不是没有反对的,乔衡怎会容忍这个时候有人拖后腿,他看完奏疏,说:“既不能为朕分忧,要其何用。” 这个时候,乔衡性子里一直隐藏着的唯我独尊的一面终于显露了出来。 他直接让秉笔、掌印太监拟制,令这些反对的官员停职回家暂作休养。 王安明白,这些人什么时候能停止休养,那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吕侍卫不明白这些朝堂上的事,他只知道自己也想去修书,看看朝廷收藏的那些武功秘籍,但是他身份、地位、学识都不达标,也就只能想想了。父亲他就比自己厉害多了,可惜父亲只会医不懂武,自己没法托父亲给自己抄录点武功心法。 他不是一个懂得掩饰自己心思的人,乔衡看出他的想法,问:“你也想去修书?” 吕侍卫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说:“禀陛下,微臣的确想。” “为什么?”乔衡顿了一下才有些奇怪地问。时值夜晚,晚风呜咽,他这一顿,显得风声更加明显,也格外的凄幽了。 吕侍卫被问愣了一下。皇上问话当然要回答实话,不然就是欺君,他说:“据说藏书阁里有许多未公开的武功秘籍,哪怕微臣练不了,但看一看长长见识也好。” 他见皇帝在很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又早就在心底认定了皇帝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说起话来少了几分拘谨:“听说我们武当派的叶孤鸿师兄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乔衡知道叶孤鸿就是叶孤城的堂弟,当初在飞仙岛上时他们还见过面,对方这次前来京城,想来有着叶孤城的安排。 他听了后,没再作评价。 外面的风更大了,风从半开着的门窗里吹进来,书桌上的宣纸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小太监连忙过来关窗捡纸。 乔衡摩挲着佛珠,半敛着长睫,像是没注意到这一切。 他大概猜得到,和吕侍卫拥有相同想法的人估计不在少数。 这就是权力的迷人之处了。 因为你拥有权力,所以你能让其他人为你自己的欲/望奔波劳碌。 因为你拥有权力,你就能轻而易举的把自己欲/望转化为更多人求之不得的梦想。 刚才夜风灌进了房间,室内的温度比之方才稍低。 乔衡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王安知道皇帝身体不太好,上前问道:“陛下,要不要叫吕太医过来?”反正现在吕太医已经是自己人了,不怕被他发现问题。 乔衡说:“不用,朕心里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  吕侍卫:皇帝真是个好人 皇兄:南王世子,感情骗子:) ps:这章六千字,骄傲挺胸。 下一章,周六左右更新 男主要狗带了,应该就是这一两章的事了,不会超过三章(~ ̄▽ ̄)~ pps:感谢小天使们投喂□□~嗝 修竹何觅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蕾蕾扔了1个地雷 死之枫扔了1个地雷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三生石为证扔了1个地雷 楚云随风扔了1个地雷 nihao扔了1个地雷 手术刀扔了1个地雷 一醉南柯扔了1个地雷 一醉南柯扔了1个地雷 慕枫恒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陽炎型驅逐艦八番艦雪扔了1个地雷 115、陆小凤传奇 一缕青烟从香炉里缓缓地散了出来, 有侍女在它还未燃尽的时候, 就走上前, 换了一份新的香篆。 这香篆是用一两香粉十两金的香料制成的,盛香篆的香炉是宋代的定窑白瓷莲花炉。屋内的一切摆设,无不高贵雅致。 要是有哪个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房间里的一切, 怕是会忍不住感慨, 要是能在这房间里住一晚,那真是皇帝般的享受! 这样说其实也不算错, 因为如今住在这里的人,真的是一个皇帝, 更准确一些的话,应该称其为曾经的皇帝。 皇帝站在窗前, 看着外面的一株松树。当他看到松针上积雪, 他才注意到原来现在已经到了冬天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是仍在皇宫, 还是宫外的某一处住宅,亦或是他现在根本不在京城了? 不过对于他来说, 不管自己现在到底在哪, 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成则为王、败则为虏, 他输了个彻彻底底。 哪怕他现在起居生活的质量,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区别, 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侍女款款地走了过来。 她长得美极了,尽管她衣着朴素,脸上不施粉黛, 也无法掩盖这种美丽。她美得不像是一个伺候人的下人,毕竟身为下人,要是不能比主人稍微逊色点,一旦喧宾夺主,最后吃亏的总不会是主人。 她看着桌子上的碗筷,然后又看了看皇帝,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谁能想到如此美丽的她会是个哑巴。 皇帝头也不回地说:“我吃完了,你收拾了吧。” 侍女点头,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了桌子。 过了一会儿,门吱呦一声被人打开,收拾完碗筷的侍女回到了房内。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皇帝,视线在皇帝的面庞上小心的流连着。 皇帝能感知到她的视线,却懒得理会。 她其实是在透过自己脸看着另外一个有着相同长相的人。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在爱慕着他的主人,然而以她的身份,大概永远也配不上他,正因为如此,一旦她发现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对方的,她只会做的比别人更好、更出色。 当皇帝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他就彻底绝了通过她离开这里的希望。 皇帝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在这里住了多少天了,一开始时他还在担心会突然有人端着托盘走进来,让他在白绫、匕首、毒/药里任选一样自行了断,就像是他父亲对宗室里的那些老亲王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是…… 他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这种情况。 在这里的这些时日,他没有朝政等着他处理,也不用和朝臣打机锋,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皇帝捏了捏眉心。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弟他为什么突然发动宫变。更想不通,对方为什么允许自己活着。 正所谓养虎遗患,若他是堂弟,这个时候怎么会容许对方活着呢? 他禁不住回想起了那天夜里,堂弟对他说的那句荒诞无比的话。 ——“兄长勿怕,弟弟只是借你身份暂且一用。” 皇帝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竟然还在奢望对方没有欺骗自己。 …… 文渊阁、明一阁那边,经、史这两类书的编纂重修进度最慢。 做学问、考科举立离不开“经”,牵一发动全身,而史书一类的书籍,要考虑到散佚的情况,要酌情补遗,还要考虑到里面的敏感内容,每一个学者大儒在修这两类书时,都是慎之又慎,有时为了一个不好裁定的内容,直接上奏疏请求皇帝裁决。 乔衡接到奏疏后,若是还有空闲,就依着他们在奏疏上所言,替他们评定裁决一下。 他的文学功底还是不错的,这无数辈子积累下来,无论你是平庸还是杰出的人物,都足以变成一个大儒了。 他只是随手而为,但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成了陛下圣明的又一佐证了。 乔衡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也不嫌弃他们进度慢,甚至还遣人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急慢慢来,有争议的问题可以先暂作搁置。 反正这类书籍不是他所需要的,他们修得再慢也无所谓。 花家三郎身为户部侍郎,他知道皇帝非常重视此次修书之事,而且他也觉得修书是一件好事,便写信回家,把家中的一部分书也捐赠了出来。 朝中官员像他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一些武林世家也凑了个热闹,捐出一部分已经看过的且留下抄本的书,然后换取一个好名声,又或是向皇帝讨一个修书名额,这买卖不赔。 自从乔衡那一个命令颁发下去以后,各大镖局接了不少运送书籍、竹简一类物事的单子。 这来来往往的镖局队伍,勾得不少江湖人动了歪心思。 古代识字率低下,中下层江湖人士里更是不识字的占了多数,他们看不懂朝廷的邸报、告示,再加上消息闭塞,所以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朝廷近来颁布的命令。 那些久居山野,以劫道为生的江湖匪盗,看到这些押送着货物的镖局队伍,怎么会放过这等大捞一笔的好机会。 然而当他们打开箱子一看,愣住了,居然是一箱箱的书。在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的眼里,这些书都不过是废纸,既不能吃又不能穿,要来何用? 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然而总归有人识货。当有识字之人发现这里面有不少珍本、善本乃至独本后,这才明白了这些书籍的价值。而在他们被人指出这里面还有武功秘籍时,便彻底疯狂了。 古人有言,财帛动人心。 这些书不仅是财富,更是能让他们的武功更上一步的宝典。 如此一来,自然少不了有人铤而走险。 湖广、江西布政使司的官员上奏疏,臣民感念圣恩,无不积极募集捐赠藏书,然江湖匪盗猖狂,聚众作乱,押运队伍惨遭屠戮,差役、百姓皆受其害。 各地官员相当恼火。 对于当地官府而言,皇帝让募集藏书,那就是政治性任务了,要是完成得不好,谁知道来年的吏部考评会不会被狠狠记上一笔。 结果他们辛辛苦苦收集采购来的书,居然被人抢走了! 这些江湖匪盗存在的时间不是一日两日了,然而他们身负武功不好招惹,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做的太过火,各地官员通常会对此睁一只眼闭只眼。 这些人要是只劫掠镖局押运的货物,官员们顶多联系一下六扇门的人,就忍气吞声下去了。 但是谁能想到,这群人居然胆子大到连朝廷的押运队伍都敢劫掠了? 平日里,哪怕那些衙役、侍卫、兵将武功低微,但因为他们身上披着一层官家的皮,江湖人士总会对他们礼让几分。因为他们不仅代表着他们自己,更代表着他们背后庞大的官寮集团、朝廷的脸面。 劫掠百姓与劫掠官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 乔衡心想,谁能保证这些被掠夺走得书籍里,就真的不会存在对他有用的内容? 为什么总是有人蹦出来给他捣乱呢? 他委实不明白,这种人还活着做什么。 在只有皇帝与内阁官员的小朝会上,他说:“此事无需再向朕询问,依律处置就好。”夺财的坐牢,杀人的偿命。 皇帝看上去仍是那副没有动怒的样子。 这种表面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却已然把对方当成了死物的神情,让每个内阁成员都清楚了皇帝的意思。 “依律处置”这个说法没错,但真正实施起来却不容易。这些会武功的江湖匪盗,一般的捕快、兵士都拿他们没有办法,然而朝廷里武功高深的人真不多,连皇帝的贴身护卫都是特地到江湖上招揽的。 有官员说:“陛下,如今江湖势力日渐坐大,不得不防。臣听闻文渊阁、明一阁那边,已初步整理出了一十八卷武经,不知可否下放到兵部,使之推行下去?” 其实这十八卷武经里面的内容,大抵上都是一些三流、乃至不入流的功法。有资格前来修书的人,自身武艺、见识都颇为不凡,修缮整理这些下层功法自然是高屋建瓴、一气呵成。至于那些更高深的典籍,则还未开始修缮整合。 说话的这个官员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先拿这十八卷最浅易的武经先探探皇帝的口风,只要皇帝不排斥这种做法就好。 乔衡道:“爱卿所言甚是,就按照爱卿的办法做吧。” 谁都没想到皇帝答应的这么容易,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就连刚才说话的那个官员都错愕了一下,然后赶紧说:“陛下爱兵如子,勤勉为政,心系社稷,微臣必不负皇恩。” 没人不愿意听好话,乔衡更是厌透了那些加诸于己身的污言秽语,于是他相当自然的收下了对方的称赞。 对于乔衡来说,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后,看在眼里记在脑海里,就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他强行藏着掖着做什么? 但是,一个纯粹的封建帝王他会怎么做呢?不论是朱棣还是乾隆,都没有像乔衡这样。乾隆当年修完《四库全书》,只令人手抄了七部,分开藏于各地。 这不仅仅涉及财力、物力、人力,更涉及到更深层次的政治性问题。 然而乔衡对此没有任何顾忌。 他不在乎国家有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推行自己的命令,反正这都是一个武侠世界了,一切事情都无法以常理推算,他想那么多做什么。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统治会不会稳如泰山,因为他根本活不了那么久。 这个时候又有官员开口:“练武一事欲速则不达,短期内却要另想个法子。” 乔衡其实对上朝、与大臣议事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垂眸看着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不再开口说话,就听着这些阁老在那自行商议。 “六扇门人手已是不够用了……” 这几日天上时不时的落雪,天冷得厉害,乔衡这几天身上总是有些不舒服。 他没听清刚才是谁在说话,只感觉这声音突然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遥远缥缈了,然后在尾音处突然消音,当话语声再次入耳时,统统变作了一道刺耳的噪音。 “……总不能次次都等着江湖中自行清缴败类。” 他们说的话纷纷涌入了乔衡的脑海中,但又好像有一张无形的薄膜将他的思维与众人隔离了开来,他想要集中精神,但换来的只有一阵尖锐的头疼。 乔衡不露声色的换了个姿势,以手撑着额角,暗自调理着气息。 …… 平南王—— 南王病倒了,病得非常突然,王府里的下人被他这场病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房间内,只有南王一个人,其他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南王是真的病了,他倚靠着床头坐着,虽然眼睛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但面上却挂着无法掩饰的病容。 王府的幕僚刘庭之进来的时候,南王正看着乔衡寄过来的信。 他说了句:“你来了,随意坐吧。” 刘庭之知道南王最近非常忙碌,朝廷上的事,封地上的事,同时还在担忧远在京城的世子,心力交瘁下如何不病。 他更清楚,王爷因世子不肯杀皇帝这件事,心里憋着一股火,这股火不熄灭,这病怕是难好。 他劝道:“王爷别生气,世子他年轻,历经的事情少,一时下不去狠手也是情有可原。千万别催得急了,否则年轻人的性子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王爷稍微松点口风,世子就觉得没意思了,到时候不用王爷催,世子也会把事情处理好。” 南王:“我知道。” 他看完乔衡的信后从床上走了下来,来到桌案前,把信撕了个粉碎,又把碎纸片洒在了砚台上。 刘庭之看着南王的背影,心中有些无奈。 “王爷……” 南王拿着一支毛笔,用笔尖按着每一个碎纸片,使之完全浸在墨汁里,再也看不出半点字迹。他听见刘庭之在唤自己,就嗯了一声。 “王爷不要再与世子置气了。” 南王又嗯了一声。 刘庭之其实弄错了,他没在与世子生气。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以前被他忽略的事情。 他虽然身在王府,朝廷中却一直有着他的人。在世子登基后,他安插进去的人手就更多了。 因此,世子在朝中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乔衡下达的那些政策、命令,在朝中往南疆遣派官员之前,他就先一步知道了。 除了在关于如何处置皇帝这件事上,父子两人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以外,在其他事情上世子都没有令他失望。他的儿子把所有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他之前为了防止出现纰漏而预备下的那些后续手段,一个都没有用上。 世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出色。 但是…… 南王把手中的毛笔抛在一边,毛笔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上打了个滚,染黑了一片。 再如何出色也总要有个限度。 世子处理朝政的手段太老练了,老练得不像是一个初涉朝政的新手,不单单是政事,其他任何你能想象到的方面,他看起来都太纯熟了。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很有才华,但理论与实际不一样,哪怕一个人再天纵奇才,在初次涉及一种新事物时,也不会毫无破绽。 哪怕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亲自上阵,也不会做得比世子更好了。 虽然他一直都有让世子学习着如何模仿皇帝,但模仿的内容更多的是在言谈举止上。其他方面,不是单纯的模仿就能解决的了。 然而他现在看到的世子,他想了又想,居然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是与他那位皇帝侄子不同的了。 那如出一辙的行事作风,全然相同的立场手段,坐在那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就好像依然是皇帝本尊。 ……也许不是“就像是”,而是“就是”。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 它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好似有一阵刺骨寒风将南王罩了进去,身上的温度霎时流逝干净。 然而这个想法他无法对任何人明说。 南王低头看着一片泥泞脏污的砚台,道:“庭之,我要去京城。” 刘庭之愕然,他说:“王爷请三思,这个时候去京城不是明智之举!” 南王远比刘庭之更清楚这件事情。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安插进朝廷里的人手,是否依旧忠心于自己。 刘庭之在南王面前跪了下来。 但南王最终还是说道:“我心意已决。” …… 花满楼再一次的用手触摸着信纸,一字字的抚摸过上面的字迹。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直没有舒展开。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了,乔衡给他的回信都不是他亲手所写的。 上次他遇见一个常往南疆跑生意,据说与南王府也有生意往来的一个行商,听对方说,南王世子久病在床,已经很久没有人见到南王世子离开王府了。 花满楼想要去看望一下乔衡,但他当时正同陆小凤在一起又一次陷入了麻烦中无法脱身。 再后来,他就听说南王府直接闭门谢客了。 后来乔衡在一封由下人代写的书信中说,他是去飞仙岛了,生病只是个借口,让他不要担忧。 花满楼把信叠好夹在了书中。 信中虽是那样说,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 这一日正好是十五,需要上大朝会。 乔衡的起床时间一向很准,不用王安提醒,到了固定的时辰他就能自己醒过来。 在每个月的朔望日大朝会上,乔衡多数时间里只当自己是一樽泥塑蜡像,每当他需要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尽量把语句压缩在两句话以内。发言多了就容易引起争议,朝上的人又实在太多,一时不慎这早朝就会变成早市,这种情还是尽量避免为妙。 他端坐在龙椅上,倾听着朝臣的晨议。 然后突然间,那一天的不适感又来了,脑海中充斥着虚幻的刺耳之声,他的思绪像是被笼进了云端,过了许久才回到肉身。 伪装已成为了他的常态,他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的不适。 这种状况直到乔衡下了朝回到寝宫里仍然没有好转,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种恼人的噪音,挥之不去。 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奏疏,但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乔衡把它搁置到另一边,而后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面上。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少顷,他忽然问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王安说:“奴婢刚才出去了一趟,这雪刚下起来。” 乔衡说:“再加几个暖炉,有点冷了。” 王安心说他在这室内呆得都有些冒汗,哪来的冷,不过皇帝既然都说冷了,他也不敢说热。 雪越下越大,到了晚间依旧没有停下雪势。 这一座座宫殿,就像是穿着银铠的将士,肃穆庄严地伏在夜色里。 有太监向乔衡禀报:“陛下,叶孤鸿求见。” 若是别人乔衡是不会理会的,然而叶孤鸿是叶孤城的堂弟,总要见一下。叶孤城当初被他气走了,但叶孤城转过头来又把自己在武当山上学艺的堂弟派了过来,叶孤鸿代表的就是叶孤城。 厚重的门扉被人打开,雪花顺着风钻进了殿内。房间里异常温暖,这片片雪花转瞬间就化作了水。 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 旁人看到他,第一印象大概逃不开“苍白”二字。 苍白的衣和剑,连手都是苍白的,他的眼睛就像是冰雪塑成,比外面飞舞的雪花尤甚三分,神情冷漠又镇定。 他明明是叶孤城的堂弟,却像极了西门吹雪,然而他又不是西门吹雪。 然而王安的注意力被叶孤鸿身后的另外一人夺走了。 不是只有叶孤鸿一个人吗?怎么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进来了。 乔衡看向跟着叶孤鸿走进来的人,对王安说:“你们都出去吧。” 王安只好带着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退了出去,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叶孤鸿居然也跟着走了出来,吕侍卫腼腆又开心的跟在他身后,跟王安说:“陛下允许我跟着叶师兄去文渊阁看看。” 王安皱了下眉头。 南王一把揭开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那种与先帝肖似的面容来。 他肩膀处的衣物被融化的雪花打湿,然而这个自生下来就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的男人,此时竟毫不在意衣物上的不适,就像是那个永远穿着锦衣华服的堂堂平南王不是他一样。 他紧紧地盯着乔衡,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出另一个人的身影,然而他失败了。 还没等乔衡一句“父王”说出口,他就道:“皇帝,你不是世子。” 乔衡听到南王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众人眼中的南王世子了,乔衡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外面风重雪厚,南王不妨先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没有太监宫女服侍,乔衡就自己为两人各倒了杯茶。然而当他把茶都倒好了,依然没听见南王坐下来的动静。 乔衡垂目看着桌上的茶杯,看着水中漂浮着的那唯一一片茶叶。 南王:“不敢劳烦皇帝,我就是来确认件事情,说几句话就走。”如果自己还有命离开的话。 乔衡缓缓抬起头回视着南王,似是试图从南王的眼中看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南王神态语气都与往常不一样。 他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时间的不多了,最近行事时都太急太赶了,从而让南王发现了什么。 南王就站在那里,这一刻他的脸上,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威仪严肃,也没有以往独独在乔衡面前展露的和颜悦色,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南王目视着乔衡,似乎要看到他的心里。 他好像再一次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自己说的话:“你不是世子。”声音比方才又多了几分笃定。 房间里陷入了窒息一般的寂静,房间外却是风雪猎猎。 南王正以一种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乔衡的双眼里终于浮现出细微波澜。 他看明白了南王的眼神。 南王把他当成了他那位皇兄。 乔衡本该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可他连一句最简单“父王这是听别人说什么了吗?”都没能说出口。 他说:“我是。” 外面遽然风骤,风的呼啸声,门窗的震颤声,在那一瞬间甚至盖过了乔衡的话语声。 他忽而改口,平静缓慢地说:“我的确不是。”这短短的一句话,比任何话语都要沉重冷漠。 因为他的确不是,对于南王来说,他只是占据了世子身体的孤魂野鬼。 南王眼里划过一抹绝望。 没有任何预兆的,今天早朝时不断在乔衡脑海中徘徊的噪音又出现了,幸而他现在是坐着的,倘若他刚刚正站着,说不定会被这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一下子冲击得跪在地上。 殿外风雪交加,王安守在门外,有小太监讨好的给他送来一个手炉。 他撩起眼皮看了小太监一眼,接过手炉,假意慈和的对他笑了一下。 雪下成这个样子,城外估计有不少百姓的房子要被压塌,过一会儿说不定就要有大臣来找皇帝了。王安捉摸着,皇帝和那个跟着叶孤鸿过来的人还要聊好长时间,到时候就需要由自己为皇帝把人挡回去了,那些大臣爱骂自己奸宦就骂吧,反正他不指着这些人过活。 就在这个时候,王安听见殿内传来一阵怒骂声,声音尽是狠厉凄寒。 这声音王安听着有些耳熟。 手炉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南王?! 殿内。 南王的目光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冰寒。 他败给了先帝,现在又败给了自己的侄子。 不管他如何谩骂,那个端坐着的年轻人都对他的话漠视到底。 南王勉力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目光如刀,字字清晰地道:“成王败寇,但是耍着人玩很有意思吗?在这种恶趣味上,你真是和先帝一样令人作呕。还是说朝廷众臣已经无能到,只有借着平南王府一派的官员的配合,才能实施政令的地步了?” 南王穿着一件靛青色绣丹顶白鹤纹的衣裳,乔衡眼见着这件衣服上的颜色像是潮水退去一般,渐渐退变成了黑白色调。一旁灯台上跳跃着的橘色火苗,也变成了一种幽冷的灰色。入目之处,再无绚丽色彩。 乔衡一怔。 然而在下一瞬,黑白一片的世界又恢复了它应有的种种斑斓之色。 南王恨透了乔衡这和先帝一模一样的,油盐不进、别人说什么都不为所动的姿态。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等着。”南王接着道,“不,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他转过身,一把打开门,大步离开。 在朝臣面前惯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乔衡,听到南王这两句话,竟让他直接失去了表面的平静。 自他登基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南王的退路,无论他是远避海外,还是留在中原,他都留下了后手。 他本可以念着“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不带一片云彩的在死后一走了之,但他没有,他认真地为南王谋划后事。 ——结果你居然认为我会杀了你?! 乔衡一个人笑了起来。 他一拂袖,杯子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当王安走到殿内时,就见皇帝坐在那一动不动。 “陛下?”王安迟疑地唤道。 就在皇帝看向他的刹那,那眼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然而在他仔细看去时,皇帝已经不再看他了。 茶杯里的水早就凉了。 水面隐隐约约地倒映出乔衡的脸,这张既属于皇帝又属于南王世子的脸。 但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南王世子。 他享受着众人对自己的恭恭敬敬、顶礼膜拜,然而他们尊的不是自己,敬的也不是自己,他不过是在一张面具之外又戴上了另外一张。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拥护爱戴,就连他自己都要对此深信不疑的时候,终于有人挑出来揭破了假象,泼了他一头冷水。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那其他人就是有眼无珠的瞎子!!! “王安啊。” 王安听到皇帝叫自己的名字,快步走上前:“陛下。” “让文渊阁、明一阁那边修医典、武经的人,给朕加快速度。” …… 这一年的冬日好似格外漫长。 自入冬以来雪就下个不停,还没等上一次的积雪融化,就又是一场新雪落下,甚至连广西都连下了半个月。 入春以后过了许久,冰封了一整个冬日的大地,终于有了冰雪融化的迹象。 侍女走到皇帝跟前,嘴里又一次的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天空上一轮明月高悬,皇帝站在窗前,聆听着雪水从屋檐下滴落的哒哒声。今年的雪真大啊,不知道各地的雪灾情况严重不严重,等雪彻底化了,大概又要有不少地方要决堤了。 继而,他转念一想,他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囚禁的废帝,想这些已经无用了。 这样想着,侍女又朝他啊啊啊了一通。 他说:“不要催了,我知道这时候该上床休息了。” 他苦中作乐的想道,他现在居然能从她那啊啊啊中准确的分辨出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当然啦,就算他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反正她又不会说话,也没法纠正自己。 皇帝上床仰面躺下,他睁着眼,不知在看着什么。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这才闭上了双眼。 伴着那滴滴答答的水滴坠落声,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皇帝睁开眼,神情恍惚了一下。 从上方垂下的床幔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他坐了起来,房间的摆设更是眼熟。 这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的寝宫。 从他这个方向朝着房间的另一侧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同样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前阅览着什么。 对方似是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放下了手中的书,侧头向这边看过来。 “醒了?” 皇帝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认命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那压抑已久的愤怒在心间重新燃起,他跳下床,什么理智、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现在只想狠狠揍对方一拳,揪起对方的衣领,再一次地质问一句为什么。 然而他双脚落地后却差点跌倒在地,他重新坐下,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双脚之间多了一条锁链。 “好,好极了!” 乔衡没有上前扶他,他低头轻咳了几声,然后说:“皇兄可还记得我当日所言?” 皇帝狠狠闭了闭眼睛,他沉默了一会,才睁开了眼睛,说:“我记得。” “不知兄长还相信我吗?”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不去看他。 乔衡拍了下手,换道:“王安。” 王安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乔衡说:“给他。” 王安垂首应是。 皇帝心想,终于来了。 王安一步步走过来,皇帝看不清托盘上到底放的是什么。应该不是鸩酒,也许是一把匕首。 但是王安走到近前时,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托盘上呈着的居然是一封奏疏,以及一枚钥匙。 皇帝看了一眼乔衡,然后把这封奏疏拿了起来。 在看到上书人的名字时,他皱了皱眉头,怎么是平南王府的左长史。 在皇帝拿起奏疏的时候,乔衡又转过了身,拿起了之前还未读完的书,其实这是文渊阁那边整理出来的又一册武经。他用手摸过每一行字,每一个字都不曾遗漏,每翻一页都重复着这个动作。 皇帝抬头看了乔衡一眼,留意到他这一动作,一种违和感浮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手中的奏疏。 随即,他的目光凝在了这封奏折的里的一句话上,“……伏剑自刎,平南王薨”。 这居然是平南王的丧报! 他猛地站了起来。 乔衡没有看向皇帝,他像是完全没感受到皇帝的震惊与不敢置信,镇定地说:“如果皇兄是在担心我走后,朝堂上仍有平南王府的势力掣肘,现在可以放心了。” 皇帝:“……这上面写的是真的?” 王安笑着说:“这哪有假的。” 皇帝一把推开王安这老货。 “这里没你插话的份!” 他不顾脚上的铁链碍事,走到乔衡了身侧。 皇帝捏着奏疏,眼也不眨地看着乔衡,“这是你令人干的?!” 子弑父! 堂弟他到底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又惊又怒。 乔衡:“原来兄长是这样想我的,兄长也认为我会杀了平南王?” 皇帝当然有注意到他没有称呼南王为父王,而是极为生疏的直接称呼南王的封号。 “到底是不是你?” “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就是不知道兄长说的是哪一件事了。也罢,你我兄弟久别重逢,何必讨论这些扫兴的事情。”乔衡说,“想早先在桃花堡初见,直到今日,你我二人竟从没有好好坐下来聊过。我已让王安备下了酒,你我不妨坐下小饮一杯,为弟对这一日期盼已久了。” 一旁的矮几上摆放着两枚小巧精致的胭脂红酒盏,里面盛着澄澈透明的液体。没等皇帝说什么,乔衡就已经率先走过去了。 皇帝的手指慢慢松开,奏疏从他的手中掉在地上。他说:“阿弟,你只知道吗,我突然觉得我大概从来都没弄懂过你。” 乔衡不去接话,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对着矮几上的两杯酒盏说:“兄长挑一杯吧。” 皇帝察觉出些许不对,说是饮酒,但为何矮几上只有两个盛放着酒的小酒盏,却不见酒壶的踪影呢?大费周章的在事先备好了酒,就为了这只够喝一口的酒?这“小饮一杯”竟然真的只是一杯! “阿弟,你告诉我,这里面盛的是什么。” 乔衡神色如常地说:“一杯是酒,一杯是毒酒。都是酒,不妨碍你我二人饮酒的。”说完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皇帝说:“我若一杯都不选呢?” 乔衡淡淡地说:“皇兄总要为你的女儿多想想。”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俯身用刚才托盘中拿出来的钥匙打开了脚上的锁链。他走过去,伸手拿起了一个酒盏。 “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乔衡说:“没 什么,这都到了最后了,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你的运气差还是我的更差。” 他拿起了另外一个酒盏。 这个回答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然而皇帝笑不出来。 乔衡微微低头,那胭脂色的酒盏衬得他的双唇有一种病态的殷红。 “好,既然你要赌,为兄陪你。” 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却是同时端着酒盏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下。 皇帝看了看已经空荡荡没有一滴酒的胭脂盏,然后把它放回了矮几上。 一片死寂中,他听见乔衡说:“皇兄我有些困了。” “……我先睡了。” 皇帝说:“阿弟……” 紧接着,他又听见另外那枚酒盏从对方的手中滚落下来,在地面上打着旋微微轻颤。 他目视着前方,不敢向下看去。 他是皇帝,皇帝是不能示弱于人的,可是眼角处还是多出了一行水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over,有没有番外暂时没想好 该换地图继续穿越了╰(*′︶`*)╯ ps: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qaq说好的周六更的,结果高估自己的手速,码完一万字后就快24点了,刚刚捉虫的时候居然又直接睡过去了。呜哇,拖拖拉拉到现在才更 pps:感谢小天使们投喂地雷 修竹何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6 22:00:28 二一添作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6 22:03:54 墨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6 22:05:18 最可爱的啾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6 22:07:51 遇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16 22: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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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惚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 从南王与南王世子发生冲突的那一个风雪夜起,王安心里就觉得不妙。 他不知道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争执,但矛盾来的真的太突然了。 不是说两人之间不该有龃龉,事实上在他看来,世子早晚要对辖制着他的平南王翻脸。然而,如今朝政刚稳,南王毕竟手握至关重要的把柄,世子怎么会不懂得暂且忍让、安抚为主的道理?这太古怪了。 他想劝一劝平南王世子,但是他不敢劝。 当他对上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双目时,大脑里只余一片空白。 皇帝发怒不可怕,可怕在面上一派冷静理智,心里却在怒火中烧。这种无法熄灭又无法爆发,然后逐渐积压的隐怒最为恐怖。 大殿里一片森寒。 那一日的一幕幕如今再回想起来依旧清晰无比,世子身前的地面上一片狼藉,脚前是一只摔碎的杯子,碎片茶水四溅。 桌面上则残留着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茶杯,看那只杯子摆放的方位,应该是世子为南王准备好的,然而里面的茶水看上去好似一口未少。南王已是全然不顾世子的面子。 “然后,南王世子就下令文渊阁那边加快修复典籍的速度。”王安跪在皇帝的面前,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的场景并复述出来。 他表现得一如既往的那么卑微。 世子生前早就预料到了皇帝会向他问话。 他仍记得那时身着帝服的世子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说:“你若想活命就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他下令将你处死。只要你想活,你就会活下来。” 那时的王安满脸惊愕,如果皇帝要把他处死了,又从何谈起自己还能活下来? 紧接着,那正在批阅奏折的年轻人抬起头来,幽静到诡异,令人莫名心慌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地看向了他。 “你不信朕?” 语气与方才没有任何不同,但王安竟兀自打了个寒颤。 他此生只体会过两次这种毛骨悚然之感,第一次时是因为他见到世子将皇帝的言笑举止模仿得完全相同,仿佛完全抹杀自我,有如镜中倒映出的人物似的,分不清谁正谁假。第二次便是皇帝质问自己是否信任他的时候了。 他跪地恳求世子给予明示,世子正要说什么,却不巧有大臣求见,此事就被岔开了。 “再之后,世子便与南王断绝了来往。”王安说。 皇帝说:“朕只想知道那一日南王与世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 王安匍匐在地:“此事罪奴着实不知,罪奴斗胆猜测,许是……许是南王嫌世子不太听话。”这倒不是在胡乱猜测,他贴身服侍南王世子,早知道世子阴奉阳违的时候不在少数。 趴伏在地面上的王安听着年轻的皇帝突然说:“南王想让朕死。”这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但是……堂弟他不愿意。 “可是因为此事?” “罪奴不敢妄下定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皇帝都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又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放弃了。 一切事物,似乎都随着南王世子的死去恢复了原样。 上朝,听政。 下朝,批阅奏疏。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原来没什么不同。 皇帝翻看着以往乔衡批改的陈条奏疏,那上面的批红正是他自己的字迹。若不是他对这些奏疏全无印象——他很确信这跟本不是自己写的,怕是连他自己都要以为这是自己写下的字了。 寝宫里的摆设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不曾添加、减少任何事物。 每隔一段时日,尚衣监都会为皇帝裁制新衣。太监捧着新制的衣物,让皇帝看看是否合心意。皇帝知道这大概是乔衡还在时裁制的衣物,以尚衣监精益求精的作风,直到近日才刚刚制成。这些衣物与他以往的喜好没什么不同,就有如是他自己亲口对尚衣监诉说的种种要求一样。 这偌大的皇宫里,好似处处是堂弟的痕迹,但又好似处处都没有阿弟他的痕迹。 他的堂弟仿佛完完全全的将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疏,他的目光渐渐放空。 良久后,他说:“王安。” 在王安:“罪奴在。” 皇帝:“平南王世子已走,你何不追随而去?” 王安深呼吸,然后叩首说:“罪奴谨遵圣命。” …… 花满楼把刚刚写好的信轻轻地折好,然后手执毛笔,在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吾友乔衡亲启”六个字。 他当然知道南王世子的真名不是这个,然而不论对方究竟是何种身份、用着什么样的名字,花满楼始终记得他们刚相识时,对方介绍自己时说的那句:“在下姓乔,单名一个衡字。” 花满楼聆听过很多人的自我介绍,有的人怯懦,有的人是在不着痕迹的炫耀,更多的人只是在进行客套寒暄。 但是乔衡在说这句话时,他却总觉得在那客气的外表下,仿佛还掺杂着几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认真郑重。 花满楼想,对方应该是更为喜欢“乔衡”这个名字的。 他将信交给花家的下人。 花家下人接过信,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少爷,这信该送到哪好呢?” 花满楼愣了一下。 不知道乔衡那边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两次他把信寄出去后迟迟没有等到回信。 也许是送信人和乔衡正好错过了吧,毕竟他也不确定乔衡现在到底是在南王府还是又去了白云城。 他说:“算了,这封信先留在我这里吧。” 小厮见没自己的事,就向自家七少爷道了个礼离开了。 在花满楼准备把这封未寄出的信收起来的时候,他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一本书,书里夹着数份信纸,这些都是乔衡之前写给他的回信。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回顾乔衡寄给他的信了。 最开始时,他寄过去的每一封信乔衡都会亲自给他回信,后来则改为了由他人代笔,再到现在,他根本联系不上对方了。 这期间的种种变化如何让人不担心。 他只好翻出两人以前的信件,时不时的翻阅一下,以此安心。 然而每一次,越是回忆,他越是无法心安。 此前,隔上一段时间才收到一封回信的时候,花满楼读这些信时不曾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然而当它们集中到一起没有间隔的读下来时,那字里行间被风趣的书面语言掩盖过去的异样就无所遁形了—— 两人互相写信,自然免不了叙说一下身边发生的事。 乔衡会在信中分享他用了一顿怎样的晚膳,并用生动至极的语言描述每样饭菜的色香味,但他绝不会说自己更喜欢吃哪道菜,今日的晚膳比之前几日的是否更好。 他会用优美动人的文字叙述他听到的歌曲、看到的舞蹈,然而他同样从来没有对这些歌舞表露过自己内心的好恶。 就像是他不是出于自身的享受而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该这么做,于是他就做了。 他是一个如实的转述者,而不是体验者。他自身的感触非是他故意瞒下不写,而是根本无话可写,乃至都懒得编造。 花满楼心道自己真是自寻烦恼,但又无可奈何,他叹息了一声,把这些信全都收了起来。 他走到一旁的花架旁,抬手触摸了一下还未完全展开的花苞,静立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情。 恰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略带匆忙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开的小厮。 他转过身温和地说:“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父兄寻我?” 小厮说:“回少爷,是有世子的消息了。” 花满楼的眉眼间都似是带上了几分轻快之意,小厮像是看出花满楼要说什么,连忙说:“少爷,世子他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117、番外续+笑傲江湖(1) 平南王世子“病逝”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多么的出人意料, 毕竟朝廷上下都知道这位世子身体不好, 在病逝前更是缠绵病榻, 为此南王府都闭门谢客了。 然而大太监王安却再清楚不过的知道,平南王世子根本不是病逝,而是饮鸩自尽。 但他不能对外人说, 因为他还想活命。 哪怕皇帝已经暗示他该自行了断了, 他也只能把这些烂到肚子里。 王安很明白,自己这个时候最好聪明机灵点。要是挣扎反抗, 那真是连全尸都没有。 一个曾经背主的奴才,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 他还知道那么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又比如说, 旁人只知道南王在世子死后大受打击, 再也没有离开王府在众人面前出现,形同自我圈禁。但是鲜有人知道南王自戕的奏疏早已通过暗线呈到了皇帝的案前。 然而世子对此事默不作声。后来皇帝回归后也只是让人公布了南王世子的死讯, 有关平南王的事情在朝廷的邸报上只字未提。 王安也拿不准究竟是皇帝觉得平南王一脉就此突然死绝影响太大,还是又从中看出了些什么端倪, 于是决定暂时秘不发丧。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他这个将死之人需要考虑的了。 他现在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南王世子说的那句, 要想活, 就要“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他下令将你处死”。 是夜, 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王安投缳自尽。 当众人发现时为时已晚,大太监王安已是魂归西天。 …… 王安猛地坐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脖子, 激烈地咳嗽着。 脖颈处火辣辣的疼。 他四处张望着。 前一瞬间,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刚将脑袋搁在白绫上,双脚踢开了凳子,下一瞬间,他就来到了这里。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他敢肯定这里绝对不是皇宫之内。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一身白衣腰佩长剑的年轻人正站在窗前。 年轻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王安曾经在大内之中见过的面孔。 ——叶孤鸿! “原来是叶大侠,咱家多谢此番相救了。”王安致谢道。 叶孤鸿说:“不必言谢,要谢就谢你家主子吧。” 他不知道平南王世子是从何处得知了他是幽灵山庄的人,但是这其实无关紧要,他只需要知道平南王世子交给他的那部《武当九阳功》并非作假就好。 他身为武当弟子,此前居然完全不知道这部武功秘籍,然而这部功法又的的确确无比契合武当的内功心法。这实在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王安心里还是有些忧虑,他晓得这些江湖人武功高强,但从皇宫里救个人毕竟不是小事,万一没收好尾…… 叶孤鸿像是看出了王安心里的想法,露出一个冰冷中略带讥诮的笑容,却没有多加解释什么。 王安当然不知道,他不仅从皇宫里救过人,他更从西门吹雪的剑下救过人,世人皆以为那人已死,但他的确还活着! 王安眼睁睁地看着叶孤鸿离开,却还沉浸在逃得一命的喜悦与忧虑中,没能开口叫他留下来。 王安现在对于世子的话已是信得不能更信。 他修养了几日,就赶赴江南了,因为他还有世子交代的事未办。 …… 花满楼的百花楼是从来不关门的,来向他求助的人无论贫富老幼他都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这一日,百花楼来了一个老者。 他客客气气地对着花满楼说:“敢问阁下可是花家的七少爷?”他的声音比之寻常人要更为尖细。 花满楼笑道:“我是,不知老丈找我所为何事?” 老者说:“有故人让我给花公子捎份东西。” 南王世子在最后的那段时日里,已经不再让吕太医请脉,往往是让吕太医过来走个形式就放他回去了。 王安心想,整个皇宫之内大概除了他,再没有人知道世子在最后那一段时日里已是双目失明,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再后来更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有一次,世子接连两日都不曾入睡,脸上带着失眠带来的倦意与焦躁,手中摩挲的佛珠几乎要被磨平了花纹。 然后他就听到世子说:“等你离开皇宫后,代我把文渊阁整理出来的医典给花家第七子送一份。” 随后世子又说:“也罢,这些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这话前后略有些矛盾,但王安仍记在了心里。 花满楼听到有故人送自己东西,他把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想了一遍,却更加疑惑了。 他询问道:“还请明示,这‘故人’是谁?” 老者犹豫了一下,说:“一个已故之人罢了。” 平南王世子已经成了一个禁忌般的存在。 他将东西放下,不顾花满楼的挽留离开了,就像一个寻常的富家翁一样,看出一丝曾经属于大太监王安的痕迹。 …… 《笑傲江湖》卷第一章 褔威镖局被青城派灭了满门。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大江南北。 曾经在江湖上首屈一指的褔威镖局,就这么迅速的倒下了。 褔威镖局常年走南闯北,虽没能结交上什么称得上靠山的高手,但在底层的江湖人中却相识者甚多,此事一出,江湖人竟隐隐萦绕出风声鹤唳之感。 乔衡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林平之的身体内醒了过来。 准确点来说,是青城派已经开始对褔威镖局大开杀戒的时候来到的此世。 他醒来的瞬间就察觉到这副身体现在的状况,比原著中所描写的要糟上数倍。 从林平之的记忆中得知,当时青城派来人,褔威镖局总舵连死数人,林震南心知此地已经不可久留,果断的分发银两,让总舵的上百人各自逃命去。 然而林震南一家三口,在逃跑过程中遇到于人豪,林平之被于人豪打了一记摧心掌。虽然于人豪有意放长线钓大鱼,手下留情,但林平之当时本就处于怒火攻心的状态,巧上加巧,此时又挨了一记摧心掌,当即没了生息。 这与原著中描写的不一样,原著中,于人豪与林震南一家相遇后,林平之不过被他狠踢了一脚,并没有对林平之使出摧心掌。 然而乔衡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在《倚天屠龙记》里时,原著中也没说朱元璋使计把张无忌沉河了。 每当他以为可以顺应剧情时,总会有什么不经意的地方发生改变。而每当他以为做出了什么改变时,又会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妄,剧情的惯性是强大的。 这么多世来,他也唯有用运气这一虚无缥缈的说法来安慰自己了。 他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林震南夫妇在自己身旁,约莫是于人豪见林平之已死,弃车保帅,连忙伙同青城派的其他人带着林震南夫妇走了。 乔衡暗中感知一番,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人在暗地里窥视。 他尽量无视了心脏的绞痛,走出了饭铺,只身进入了外面的松林里。 …… 按常理来说,褔威镖局灭门一事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应该是无关紧要的。终日为生计奔波劳碌的他们,不会有闲心主动去关心这些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的江湖祸事。 他们对江湖仅有的了解,更多还是来自说书先生,偶尔发一发愁,今年要是官府和当地的门派一同索要租子,该如何凑齐钱物。 然而,这一次褔威镖局惨遭灭门的事件,哪怕是这些对讲故事不敢上心的市井小民也有所耳闻。 褔威镖局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了,福州的总舵,再加上分散在数个省的十几个分舵都不曾幸免于难,尸体横陈。青城派甚至在镖局的旗杆上高悬被撕烂的女子下身衣物,以示威慑。 不仅如此,就连在褔威镖局家做工的无辜百姓都一同遭难。 可恨的是官府对此装聋作哑,仿佛闻所未闻。 柳三是个乞丐,也只是个乞丐。这一桩桩事件,连柳三都有所听闻。这些惨案,他仅是听着就觉得自己脊背发寒。 他平时就住在城东的破庙里。 虽然这庙里杂草横生,早就荒废了不知道多久,但对于乞丐来说,这里已经是个不错的可以用来落脚的风水宝地了。 这一天,柳三正窝在草堆里休息,突然听见有人推开了破庙的门。 从外面进来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年轻人,他的步履有些踉跄,脸上毫无血色。 柳三下意识地多看了对方几眼,却不曾想那个刚进来的年轻人在他过去的那一瞬间就注意到了,眼神凌厉的回视他过来。 刹那间,柳三仿佛有种刀置于脖颈的冰凉感,匆忙收回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当柳三再朝来人看去的时候,来人已经倚着一根立柱席地坐了下来。 乔衡其实根本没有看清破庙角落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物,他只希望对方这个时候不要给他捣乱就好,这个时候若是有个蹒跚学步的小儿手持利器向他砍来,他很可能都无法躲避。 他强忍着心脏处的疼痛,痛到极致时仿佛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一场折磨,每一次呼吸都似是在经受酷刑。 就连时间都似是在此时此刻变得极度缓慢。 …… 118、笑傲江湖(2) 笑傲江湖2 在这种疼痛之下, 乔衡对时间、空间的感知都被扭曲模糊了。 这场漫长的煎熬结束时, 外面的天色已经半黑了。 乔衡感到自己的四肢都带着一种麻木, 他运转了几次内力,这种麻木才渐渐褪去。不等那种僵硬冰凉的麻感全部褪去,他就迅速停止了运转内力, 调动内力疏血通脉对寻常武者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于他而言却成了在增加心脏的负担。 他倚靠着立柱坐在地上,肉/体上已经疲惫到极点, 但精神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谨慎警惕。 在他经历的这么多穿越后的开端中,目前这个局面还不算是最糟糕的。 尽管如此, 乔衡也不会因为自己还记得原著剧情,就对自己现在的局面掉以轻心。恰恰相反, 他只会对里面出场过的大多数剧情人物提高警惕心。 褔威镖局的惨剧不在于林平之杀了余沧海的儿子, 而是在于一句可笑的“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 在闹市之中行走”,正所谓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然而说这句话的不是魔教中人、不是青城派, 而是堂堂武当掌门。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一本《辟邪剑谱》。 看过原著的他当然知道这是一本什么货色,乔衡有心将辟邪剑谱从福州老宅里拿到手, 将之公之于众,以好看看江湖各路“英雄”的脸色。 但是林平之“身死”一事已让原著剧情发生了变化,对于那些想要得到辟邪剑谱的人而言, 这就意味着得到辟邪剑谱的线索少了一条,这只会让他们更加饥不择食的严防死守剩下来的所有线索,乔衡无意去试探福州老宅那里是否有五岳剑派、青城派的人在防守。 既然如此,乔衡也就没有迟疑的抛弃了《辟邪剑谱》。 在生活上,乔衡并不是一个多么娇气的人。在当前这种条件下,他不会再强求多高的生活质量。 现在天色已暗,已经来不及进城了,于是他决定在破庙里休息一晚。 这一夜休息得并不好,期间因为心脏绞痛醒了一次,然后又因为疲惫至极再次入睡,虽是已经入睡,但他仍然了保持着三分清醒,不敢进入深度睡眠。 第二日,刚到卯时他就醒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与仪容,刚想离开,就注意到昨日他进来时呆在角落里的乞丐还在那。他停下了脚步,询问道:“这位小兄弟,这几日城里的江湖人多吗?” 柳三有些瑟缩地说:“不多不多。” 乔衡:“多谢小兄弟告知。” 说完,他留下五枚铜板,然后走出了破庙。 他身上带着不少银两,这些不是来自林平之的,而是他穿越来此后弄来的。 他与林平之截然不同。 不管后期的林平之如何,原著中初期的林之称得上是整部书中都排的上号的“干净人”。在与父母失散后,宁可饿死也不偷窃,仍然坚持着自身的操守。 乔衡在一开始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身衣物其余皆无后,他直接寻了一处赌坊,做了一回完全无本的买卖。因为他察觉到赌坊里的几个护卫身负武功,安全起见,他有意输输赢赢上几个回合,攒上了几两银子就立马收手了。 然而几两银子又能有什么用呢? 对于普通平民百姓来说,大概能再买两亩地。但放在他身上,也许还不够他认真配一计疗伤药的。 他走进城镇。 在路边的馄饨摊上用了一顿早饭。 然后问了问路,在一家字画店的门前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招牌,抬脚走了进去。 老板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高瘦男子,凡是做买卖的总有一手观人的本领,他见乔衡皮肤白皙,指甲修剪整齐,仅这两点就与当下整日风吹日晒,辛苦劳作的普通平民百姓区别开来。 他迎了上去,道:“不知这位公子是想看些字还是画?” 乔衡说:“家父喜爱收藏字画,还请掌柜的介绍一下。”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很多名家的名字都不曾听说过,但是林平之自幼在镖局里接触着各种财物长大,倒是对一些名家存有印象。 乔衡听着掌柜的的介绍,最终在一幅书法前驻足停留。 说实话,这幅字只能撑得上中上水平。但是是掌柜的对它的介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当代的书法大家在成名前穷困潦倒时所作。 乔衡眼神微动。 他微微蹙起眉头,问:“掌柜的可还记得这幅字画是怎么来的?” 掌柜的沉吟了一会,觉得这事告诉他人也无妨,就说:“若我没记错的话,此画应该是店中伙计在回乡的路上于一家当铺里收购的。” 乔衡点了点头,细细观摩着这张字画,从字体的形态再到纸质,每一个小细节都不忽略。 片刻后,他向掌柜的告辞。 乔衡的心中已经做好决定。 他在心中整理出几个重点,当代的书法大家,意味着年代距离很近,成名前穷困潦倒时所作意味着纸质不会太好。 在林平之的记忆中,他甚至找出了这种宣纸的名字。 乔衡转身就去买来了相同的纸。 客栈里,他对纸张略一处理。 他手持竹笔,神情冷静的在纸上挥毫而就。 第二天他就拿着这幅字找上了字画店的掌柜。 然后直言:“昨日在此看到一幅字,不巧,在下前几天为了给家父寻找寿辰之礼购了一幅字画,两者竟然全然相似,还请掌柜的一辨真伪。” 掌柜的面色一变。 在乔衡展开所持之物时,他神情铁青地凑了上去。 掌柜的脸上的神情几经变换。 他很肯定自己店里的字画绝对是真迹,然而这年轻人手中的字也不像假的。 二者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一者经过了装裱,一者未经装裱。 他将乔衡带来的字慢慢覆盖在自家店里的字上,二者完全重合了起来。 乔衡神色不变。 掌柜的让乔衡稍等,从店铺后面请出来了一个老者。 那老者将两幅字摆在一起,端详了片刻。 突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用手捻了一下纸的厚度,接着他就笑了。 “卖字画这么多年,没想到还真让老朽遇揭画的了。”老者对乔衡解释,“我看公子是会识文弄墨的人,想来公子应该知道宣纸是能够分层的,越是上好的宣纸分的层数越多。于是,就有那等技艺高超的手艺人,利用宣纸的这种特性,想了一个复刻书画的法子,那便是——揭画!一张字画揭成两张来卖,每张都是正品!” 乔衡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听闻这种事的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神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掌柜的脸上的铁色终于消退,反而带点喜意,说:“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出售这幅字?” 乔衡像是在考虑,他沉默了一下,回应道:“好。” 当他走出店铺时,掌柜的没有注意到他的脚步不再如之前那般稳重。 心脏处的疼痛再次不告而至,乔衡攥紧了拳头。 这是在外面,他至少要坚持到客栈里再倒下去。 …… 距离他来到此世已经过去了十余天,期间他一直隐藏身份,避免与青城派乃至整个名门正派的人接触。 于人豪打在他身上的那记摧心掌,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江湖人都可能成为压死他的致命稻草。 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谁可以“信任”。 褔威镖局被青城派灭门,名门正派是怎么做的?他们选择的是袖手旁观。 最可怜的是南昌的分舵,原著中清清楚楚的写着“镖局子早烧成了一片白地,连累左邻右舍数十家人都烧得精光”。以一家三口来算,这死的百姓也有上百了吧,对此可有名门正派站出来声讨?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也没有。 这其实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在乔衡看来,书里关于“正”与“邪”的概念其实有两种,一种是人性层面的,这个不必多说,还有一种则是政治意义上的,比如说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间的世仇,又比如说华山派的剑宗与气宗之争。 这两个“正”与“邪”概念互有交集,但又绝不完全重合,有一部分还可以说是互相冲突的。 种种牵制之下,名门正派、魔教中真正站在褔威镖局这一边的人一个也无。 乔衡也不指望着他们。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心疾,他所需要的药物太偏,他好不容易才凑齐了药方上的药物。 他仰头饮下一碗焦黄色的药汁,将苦意一口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上好qaq 给大家卖个萌,默默逃走 119、笑傲江湖(3) 近日, 刁峰村新落户了一个外地人, 是个俊秀斯文的年轻人, 看起来还不及弱冠,正是绮年玉貌的好年纪。 这年轻人自言姓乔,单名一个衡字。 然而比起他姓甚名谁, 还是他的相貌更引人注意。 乡下人生活不易, 除了个别富裕之户,大部分人家积年累月的在田间风吹日晒, 哪怕是女子的皮肤都与“白嫩”二字相去甚远。但这年轻人的外表上,全无那种被日光和风雨打磨出来的或黑或黄, 那肤色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的,仅这副少有的白皙就吸取了不少他人的视线。 一身儒衫, 清旷古逸, 言谈举止间尽是读书人特有的风韵。 以林平之如今的年龄来算,他如今的个子算得上身姿颀长了。 这具身体出身于福威镖局, 自幼不曾缺衣少食,虽然武功低劣, 但也是自小到大打熬着筋骨、营养充足的长大, 如此一来, 他的身量高低、骨骼比例也要远胜乡间的普通汉子。 而就单纯的长相而言,不得不说, 这具身体真的是天生一副好容貌。这种容貌上的超脱常人,带给人的美感是最为直接最为深刻的。不论是一微笑,还是一敛目, 无不赏心悦目。 刁峰村的姑娘们有意无意的自乔衡的门前路过,可惜的是这个新来的年轻人不怎么爱出门,没法经常见到他。 乔衡曾对着镜子仔细端详审视过这张脸,林平之不似宋青书,江湖上识得他的人其实并不多,然而终究是有人认识他的。但是,这副相貌实在是太过出色,出色到这张脸本身就是一件利器。 镜子里的年轻人与他一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就此放弃了易容的想法。 乔衡在古代社会行走时,惯来爱用读书人的身份。原因无他,纯粹是为了行事方便罢了。 哪怕这是一个武侠世界,在社会阶层的划分上,也未能完全摆脱封建社会里上九流下九流这等划分标准的影响。 “读书人”这三个字在这个年代里能为他提供的便利,是普通的二十一世纪人难以想象的。 那日,他在路经此地时,得知此地因为有村民搬去了镇上,正准备卖掉村里的宅子,便上前询问了一下屋主人,是否愿意把宅子卖给外地人。 仔细说来,这座正准备出售的宅院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既无雕梁画栋,也无亭台水榭,就是一普普通通的乡间小宅。 乔衡欲要买下来,有一半的原因出自于刁峰村的位置上——它四邻里没有五岳的据点。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原因,自然是因为他的心疾。连日的奔波,对他身体的负担实在太大了。 刁峰村以刁姓人为主流,在这个宗族制兴盛的小村子里,屋主人原是不愿卖给这不知根知底的外地人的,但他听这年轻人的意思,像是准备直接原价买下这宅子,他没多做犹豫,对自己婆娘说:“你去里正家里问问。” 那妇人当然明白自家丈夫的意思,按他们夫妻俩之前想的,为了留个跟人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价格他们俩是刻意定高了的,但这年轻人居然愿意不砍价的买下来,这起码能再多挣一成的银子。 她挎上半篮子鸡蛋,外加一沓点心,这就找上了里正,只要里正点头松口,那就一切都没问题了。 当老里正过来后,他先是为这外地年轻人的这副夺人之貌而愣了一下。真是生得好俊秀! 他上下打量了一席乔衡,见他像是个读书人,就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乔衡答道:“在下姓乔名衡,‘磻溪伊尹,佐时阿衡’的衡。” 他这话引自《千字文》,老里正是读过书的,他道:“原来乔小兄弟是位读书人。” “不知书生你是准备暂住刁峰村,还是只是先买下宅子,留着日后再住?” 乔衡对这两个选择都避之不谈,他说:“人求一个安稳,若能落户,自然是直接在此落籍为妙。” 他这般说实则就是在说自己如今根本没有户籍了。 此时与他在《倚天屠龙记》时不一样,《倚天屠龙记》正处于元末明初的交接点,战争频繁人口流动以及死亡率都大大上升,户籍的重要性被大大削弱。而《笑傲江湖》里虽然朝廷、江湖间矛盾尖锐,但整体朝政还是平稳安逸的,这个时候户籍的重要性自然而然的就上来了。 如何仰着自己这个“读书人”的身份,成功在一地安家落户,他曾经都有着成功的经验。 乔衡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被江湖人灭了满门逃难至此的,他甚至抛弃了原主福建处的祖籍,称自己来自北直隶。 林平之曾经跟着林震南到过那边,乔衡将部分记忆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继而将那边的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里正不疑有他。 在他明白了年轻人的真正意图后,后面的事情反而愈发简单了。 老里正的想法世故却直白,这乔书生在这边落了籍,参加县试府试什么的,籍贯上写的可就是刁峰村了。万一中个童生秀才,那就完全是白捡来的便宜,有便宜不早占无异于王八蛋。 这场面似曾相识,但不同的是这次乔衡不是以夫子的身份留在了村里,现在的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读书人。 既相似又截然不同。 …… 青城派—— 于人豪跪在地上,冰凉的地面浸得他骨子里也一片冰凉。 “弟子无能,依然未能寻到有关林平之尸身的消息。” 余沧海面上不显喜怒,他说:“算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为师就不多说什么了。”他口中这样说着,却是完全没有让于人豪站起来的意思。 那日于人豪失手打死林平之,以防突生变故,就将他弃之不顾,只带回了林震南夫妇。 余沧海是个谨慎人,他知晓此事后,便让弟子再折身回去把林平之的尸体带回来。 然而林平之尸体不翼而飞,至今不知去向。 余沧海并没有对外封锁消息,此事让知道褔威镖局灭门一事中的内情的江湖人若有所思。 为什么有人会有去偷林平之的尸体呢?是有人曾经受过林家的恩惠,不忍林家独子横尸野外,还是因为有人知道了些什么? 比如说…… 林家的辟邪剑谱就藏在林平之的身上。 又或者说,那姓林的根本就没有死?! 不,这种可能性太低了,虽然这件差事于人豪他办得委实不美,但他这弟子还不至于连林平之是死是活都确定不了。 余沧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一声声都似敲击在于人豪紧绷的神经上。 于人豪很确定自己当日是一掌把林平之给打死了的,心脉都没有了跳动,死人就是死人,绝无可能死而复生。 那么到底是谁偷走了林平之的尸体?! …… 这日忽起一阵大雾将刁峰村笼在了一片氤氲之气中,当这阵雾彻底消散而去时,已到了下午申时了。 当老里正过来寻乔衡时,他正在撘一个葡萄架。架子轮廓已经完备,他拿着绳子在做第二次捆绑加固。 那手指白净修长,也不见他多费力,指尖灵巧一勾,一个牢固的结就已打好。 老里正过来是来告诉他户籍的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乔衡谢过。然后里正又问了问他在这边住的怎么样,并道:“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一个人处理的事情,就到村里喊人帮忙,只要你肯在晌午时管顿饭,有的是汉子愿意来搭把手。” 他与乔衡随意聊了几句,因村里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就离开了。 乔衡在老里正离开后,继续侍弄自己的葡萄架,他面无情绪地打结,当最后一个结打好时,手里的绳子也用得一干二净。 他拿起用半个葫芦制成的瓢,舀了一瓢井水,洒在了刚栽好的葡萄苗上。他安静地微微仰头看着葡萄架,葡萄架外是淡蓝的天,无云也无风。 过了片刻,他像是终于看够了似的,转身净了下手,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突兀的,一阵钻心之痛泛起。 这种疼痛来得总是毫无预兆迅疾而又猛烈,但退去时却缠缠绵绵、细细密密的撕裂般的疼痛随着心脏的收缩和舒张起起伏伏。 近来通过药物的调理,以及在刁峰村的休养生息,他的心疾已经比最开始好了许多,然而这也意味着,他未能将自己的心疾根治。 “乔小郎君在家吗?”一道属于中年女子的声音在院落外响起。 乔衡缓了下呼吸的节奏,站起身来,道:“我在。” 一个体型微胖,用木簪绾着发髻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大块豆腐,她道:“这这是我自家点的豆腐,快来尝尝。” “多谢刁二嫂子了。” 刁二嫂子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客气。哎呀,我只顾着说话,刚才我一进来就想问了,你脸色看上去怎么差,是不是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乔衡在自己心疾一事上相当警惕,他不敢透露关于此事的分毫。因为他知道,要是有人懂得武艺,又对青城派武功有所了解,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够诊断出他的心疾是因摧心掌所致。 他说:“不过是生来就带有的旧疾,没有什么大事。” 刁二嫂子:“原来如此,实在不行你就去镇上找大夫看看。先不聊了,我家那小子要从学堂回来了。” 乔衡:“嫂子慢走。” 他目送着刁二嫂子离开,身上已经因疼痛出了一层薄汗,慢慢地带走了身上的暖意,些许黄昏的寒气入体,他下意识地低头轻咳了几声,然后见怪不怪地转身回了屋。 …… 大概是因为乔衡是个新来的住户吧,再加上他又不太爱外出走动,村里的一些小孩子对他这里总是充满了好奇心。 有时候乔衡会见到有小孩子扒着门框,斜探进一个脑袋来。他无意驱赶他们,只略微看一眼,小孩子就飞快地躲起来,等过了一会他们留意到乔衡不理会他们,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时,胆子就又大了起来。 后来时间长了,孩子们见他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的,两只眼,两双手,没多长出什么三头六臂,对他的好奇心也就淡了。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存在。 这一日,乔衡正拿着一把小刀,在一小块废木料上雕刻着什么。突然间听到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乔衡抬头看去,那个男孩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在院子外,已经连续大半月了。 男孩穿着一身蓝色的旧衣,手肘上打折一个颜色相近的补丁。 “我能进去吗?”男孩张了几次口,最后终于问出了声。 乔衡说:“好啊。” 乔衡在男孩进来后,问:“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男孩用袖子使劲一抹脸,他说:“不是,我和别人打了赌,看谁能第一个进你的院子!” 乔衡点了下头,说:“那么看来是你赢了。” 他拿起刻刀,往木头上削去。 拖了于人豪的福,自他在刁峰村定居下来后,他一直过得都是饱食终日的生活。 为了减少犯心疾的次数,平日里,他顶多是看看书写写字做做雕刻,栽个花养盆草,甚至有近半的的时间,是什么都不做的坐在庭院中,望着天际的云霞,或有无或无,或聚或散,从清晨到黄昏。 男孩没有立即离开,他看着乔衡手中的木料,问:“你这是在雕什么?” 乔衡:“一把剑。”一把只有巴掌大的木剑。 这是他曾经在某一世时的佩剑,剑身三尺六寸。由那世的一位“友人”费心为他挑选精铁矿亲自为他打造而成,后来“他们”对他说,把剑毁去束手就擒他们就饶他不死,于是,他就亲手把它折断了。 男孩见那木剑已经渐渐成型了,有些兴奋地说:“我能看看吗?” 乔衡没说话,他一声不发的将木剑刻好,然后放在了男孩的手心:“现在它归你了。” “真的吗?!谢谢!我会好好保管它的!”男孩对它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他玩了一会儿这小巧玲珑的木剑,然后问道:“哥哥,你是不是也想学武?等我长大了,我就找个门派拜师学艺去,我要当大侠!” 乔衡说:“学武很辛苦。为什么这么想当大侠?” 男孩很认真地说:“我不怕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学堂里好多人最后都去学武了,既然大家都觉得当大侠好,那就一定好了。” 乔衡心想,仅凭这一点,就足够此地学政对江湖人恨个透顶了。以小窥大,也难怪《笑傲江湖》里朝廷与江湖的关系如此紧张了。 乔衡低声笑了一下,他口是心非地说:“是个好志向。” 男孩追问他有没有见过江湖上的大侠,乔衡没有停顿地回答:“没见过。” 《笑傲江湖》里有真正的大侠吗? 没有。 …… 或许是男孩觉得乔衡比较好说话,过来的次数倒比之前还频繁了一些。 他觉得乔哥长得好看极了,连他阿娘、姐姐都没这么好看。 有一次,他见到乔衡院子里铺了一石桌的宣纸,上面满满的全是字迹。男孩饱含期待地问问:“我能拿回家几张去临摹一下吗?” 乔衡在侍弄着自己刚从山上移栽下来的一盆花,他说:“随你拿去。” 过了几日,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老里正居然过来了。 那日他去二弟家做客,见他家的小孙子在描字,他多看了几眼,立时就被那字吸引住了。这 字俊瘦有力,风骨绝佳,宛若群鸿戏海,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家兄弟花了大价钱不知从哪淘来的一本字帖,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那个姓乔的书生写的。 “不行,我得亲自找他谈谈去。” 他见过不少读书人,其中一部分只能呆在家里吸取老子娘赚来的血汗钱,不提也罢。他自认识人的能耐还算不错,那个乔姓书生明显是个真正的读书苗子。 但是如今镇上的书生都已经开始为了县试四处走动了,他也没见这乔姓书生找人互结作保,怎么是一副无意参加郡试的样子? 但是……如今形式不由人啊。 他见了乔衡后,叹道:“你这书生,这是不准备参加今年的县试、府试了吗?” 乔衡听了后,心里算了下时间,问:“原来已经临近县试了吗?”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他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遇到节日什么的,他一般是不过的。而自来到刁峰村后,刁峰村的地理位置格外偏南,冬日不必穿棉衣就可过冬。乔衡对一年四季、月份日期的种种概念,都产生了模糊。 老里正一听他这话,才明白过他这是根本不知道县试要在多久后开始,只好细致的跟他说了说现在是什么日子,镇上、县上的书生是如何托廪生作保的。如果县试过了,就要参加府试了,这时候还要填写塾师的姓名,乔衡是外来户,老里正特意叮嘱他这个必须提前找人商议好。 老里正心里憋了一口气。 一地文风不盛,知县的仕途就会受其影响,因为刁峰村已经连续两次没有人参加童子试了,知县那边为了此事甚至专门派人来过来“提点”过身为里正的他。 又不是他拦着村里的读书人不让他们参加县试的,他做梦都想和戏文里说的那样让老天爷赏他们村一个状元,到时候他倒要看看,哪个村子还敢跟他们抢水抢地! 这乔姓书生之前又是黑户,一直以来都科举无望,估计还不明白科举的重要性,老里正已经做好跟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好好说道说道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乔衡居然很爽快的应下了,决定参加今年县试、府试。 老里正一拍大腿,说:“好,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找生员结保的时间我让我儿子给你安排,你好好在家温书。” 乔衡说:“那就有劳里正多多费心了。” 里正捋着胡子,说:“好说好说。” 临走前,他从乔衡这里拿走了几张他的字,准备回家给他的小孙子当字帖用。 老里正离开后,乔衡没有按他说的那样开始温书。 如今,科举考试的书目仍是四书五经,转世的次数多了,面对很多事物便失去了新鲜感,只因为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对它们烂如指掌。 实则比起四书五经,自穿越以来,他一直都有在脑海中温习他上一世令人编纂整合出来的《武经》、《医典》。 想当初他三令五申,修缮时要尽量把贴近寻常百姓的内容提前,那些过于高妙讲究机缘巧合的篇章最后再修缮。 当时众人只以为他是心系百姓,急于让百姓先一步看到修典的成果,没有人想到他自一开始就在对自己的生命进行着倒计时。 他时间有限。 像是那种要求习武者生来就含有一口先天真气运转不熄、天生神力、一副百病不侵的无垢体且任督二脉皆通的武功心法,虽然内容的确高妙无穷,但对他又有何用?连参考价值都极其有限。 但是在修缮医典时,他这个要求就无法得到贯彻执行了。什么药能治什么病自有定数,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每一世,为了延迟身体的衰败,他都少不了接触各种药物。他需要的药物太过繁杂,现在又受了摧心掌带来的伤势的拖累,所需药物的数量不减反增,留在刁峰村养伤不过是权宜之举。 他的生活没有因为老里正的到来而改变什么,第二天时一切与昨日无异。 那个男孩又来了,他爹娘忙,不爱听他将那些发生在小孩子之间的事,所以他每一次只能把想说的告诉乔衡。 乔衡多数情况下以倾听为主,顶多在末尾随便说上一两句。 男孩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对乔衡说出来,见乔衡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微低着头在做雕刻。 他有些沮丧地说:“乔哥,这个时候你不该也对我说说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吗?” 乔衡说:“这个问题,我记得你前天已经问过了我?” 见男孩执意要他回答,他只好说了一句:“我的回答和前天一样。” 男孩微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你上次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你这也太太太恐怖了吧!要不要这么无聊啊。”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他就是这么无聊,而且更无聊的是他这一世与上一世,下一世与这一世,千载轮回间的人生经历都换汤不换药。 乔衡这次雕刻了一只幼犬,他把木犬扔给男孩,说:“你再不回家吃饭,你母亲就要过来叫你了。”说完,他从院子里的石凳上站起来,向着室内走去。 男孩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他一直以来都忽略的事,问道:“乔哥你的爹娘呢?” 然而乔衡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步都不曾停留,更不曾回话。 男孩觉得自己像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他挠了下头,说:“乔哥对不起。”他见乔衡已经走进了房间,心想,改天拿着阿娘蒸出来的好吃的花糕过来,再跟乔哥道一次歉。 夜间的时候,乔衡饮下煎好的药,又洗漱了一番,这才躺下。药里有助眠之物,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沉睡。 四目所见是一片黑暗,渐渐地,前方出来一道熹微的光亮,照出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又笔直的长街,似有风吹旗动的猎猎响声,乔衡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他身体的左右两侧各立一根旗杆,绣着雄狮图案的青色旗帜在长杆顶端飞舞飘扬。 周围的黑暗渐渐退去,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清晰,细致到连青石板上的寒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青石板尽头传来略显嘈杂的声响,马蹄声,车轮碾过石板发出的咯吱声,以及男人们的大声笑谈。 当先骑在马上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一甩马鞭,加快了速度。 男人在乔衡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他爽朗的笑了几声,然后问:“平儿,你怎么在这等着?” 男人见对面的少年人神色落落穆穆,待自己不似以往亲切,于是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我儿?莫怕,跟爹说,爹为你讨个公道。” 一阵来自心脏处的绞痛截断了乔衡的意识,他从床上醒来,于夜色中看到还是他居住的那座乡间小宅。 刚刚突犯心疾,迫使他直接从林平之的记忆碎片里清醒了过来。 在此之前,他心脏处的伤势已经有数天未曾发作了,这一次像是要把前几天的疼痛都补回来似的,折腾到将近丑时才停歇。 他有些疲惫的再次睡下。 …… 滴答滴答,似有水珠从什么地方漏下来,落在人脸上就像泪一样。 林震南心道:原来是梦啊。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那死于摧心掌,又在余沧海口中连尸身都不知所踪的儿子,如今定然还活在这世上。 真好啊,平儿他还活着。 只是不知平儿有没有落于什么人手中。 他想:在得知你具体安危之前,我怎么舍得死去? 你要好好的活着。 ……我也会好好的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我回来了!七千字奉上,比心? 要想烹制一个合格的反派,首先要加两勺扭曲的心灵,再从瓶子里倒点经过转变的思想,再夹住灵魂往酱油里蘸一蘸,撒点盐用烈火烘烤一下,然后才能出炉,出炉后马上就能端桌上菜啦! 【ps:今天女配那边的更新大概会晚一些,明天女配和反派至少会更一篇,反派最迟后天掉落下一章更新】 pps:无比感谢小天使们投喂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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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笑傲江湖(4) 老里正催促着乔衡参加郡试, 但是在他心里, 这年轻人能先给他过了县试、府试, 得个童生的称号就行了,院试什么的完全不急。因为在他认识的人里,能在五年之内取得秀才功名, 就已经是极有前途的读书人了。 然而乔衡根本顾不得低调、死命藏拙之类的事情, 他哪有那个时间在这上面死耗。 老里正对乔衡能成功过了县试、府试抱有很大的期望,他不知道的是, 县试还没考时,本地县令就记住了乔衡的名字。 这要从当初上户籍一事说起, 老里正掌管本村户籍,为外地人上个户不是难事, 他这里记录一下信息, 然后再去县里登记一下黄册,一切就都办妥了。 县令对乔衡的初始印象就是从这而来, 这年月只见有人当逃户的,还真没见过无籍之人愿意花上无数银子重新入户的。 县令当时留心多看了一眼补录的黄册, 要是再来几个这样的人, 考评时说不定可以借此运作一下, 这可是他治下安泰清明的证据。 县试前,县令从县署礼房那里拿来这次的考试名单, 他从里面看到了一个极为眼熟的名字,正是乔衡的姓名。 初时没在意,晚上回到家, 不知为何他竟越来越在意起来。 人要是不穷,也不会去做逃户,那人却能一口气补齐赋税徭役的银两,交上赎杖钱,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县令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这一路考上来,见识过、听说过的科举中的小手段数不胜数。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冒籍。 换句话说,就是古代版的“高考移民”。 各个地方的科举录取率都大有不同,像吉明县,由于本地近年文风不盛,拨下来的录取名额与报考人数相比,较之其他县里要更为充裕,这几年他一直担心有人在这上面投机取巧,这不,就让他等到了一个。 虽然还未曾见面,但县令就已经对乔衡有了深刻的印象,只可惜不是什么好印象。 在这上面耍小手段的人,终究难成大器。 县试时他决定再多观察一下,要是他设想的是真的,直接把他罢黜了就是。 谁让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当地县官呢? 刁峰村隶属吉明县,吉明县不是什么富庶的大县,参加科举的读书人的数量也极其有限,连个考棚都没有。 在县衙摆上数条长案,县试就能开考了。试卷连糊名都不用,如果身为县令的他愿意的话,当天就能把卷子给评出来,只是没法公布出去罢了。 县试那一日,前来考试的读书人都汇聚在县衙内,其中以少年人、青年人居多,居然还有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在答卷时,乔衡留意到有人一直在看向自己,他轻轻地回视过去,见是县令,他就像是一个心知考场中不得对考官无礼的普通学子似的,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眼神。 那一触即逝的眼神似是微风含笑,清湛如春水,县令微微一愣。 古人王恭时人赞其曰“濯濯如春月柳”,以往县令虽能解其意,却一直不得感同身受,然则今天乍一见这年轻人,这句话便在内心里油然而生。 县试乃是最简单的一场试,不过在座考生里有大半人是生平第一次参加朝廷组织的科举考试,如今大家共聚在堂,难免受他人影响,心中微微紧张。而那些上次未过此次重考的书生,怕是也不比其他人放松到哪里去。 乔衡不关心他人如何,他那相貌本就生得惹眼,又是场上少数镇定自若之人,县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视线不由自主的又停留在了他身上。 他坐于木案后,持笔落字,一身清标风华不减,宛如玉树在堂,一人便映得县衙熠熠生辉。 县令一直忍着,当五场考完,考生都离开县衙后,县令当先抽出了乔衡的卷子。 通篇读文,他大大的松了口气。这等水准的卷子,放到哪个县里都足以点个案首了,根本无须冒着剥夺功名的风险冒籍参考。 他强压下心里其余的疑惑,罢了,就送他一个前程吧。 乔衡相当顺利的通过了县试,并被点中了案首。 这事其实还是常往他家跑的那个男孩告诉他的,他知道后,感觉自己装不出欣喜若狂的情绪,就只是说了一句:“县令真是个好人啊。” 男孩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夸了县令老爷一句,大概是在感谢县令点他做案首吧。 乔衡不多解释,他摸了下他的头,道:“玩去吧。” …… 这一日,阵阵鞭炮声打破了刁峰村的宁静。 大红色的鞭炮碎屑洒在地上,一片艳丽。村里有孩子捧起一把红屑,当做花瓣撒向同伴。 村东头空地上,县上最火红的翠福班已经接连不停地演了三出戏,台底下叫好声一片。 村中心的位置,摆了整整两长排木桌,上面没有多精致的菜肴,多是分量大又朴实的饭菜,如大盘的猪头肉,烧鸡,堆得都快冒尖的菜。 村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今日非年非节,村里也无嫁娶搬迁之事,这一幅幅场景的由来,不过是因为村里终于出了个秀才。 “恭喜恭喜。”有邻村的来客向老里正拱手。 老里正笑道:“同喜同喜。” 乔衡刚过了县试时,因为那段时间心疾有加重的迹象,他连雕刻、练字都不怎么做了,就坐在室内,一直手撑在书桌前,透过窗户静静地望着自己撘得葡萄架,这一看起码就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当时老里正过来提点他,让他去拜谢一下县试的主考官,结果看见他这幅样子,还连忙劝他,不要太逼自己,府试的难度不会比县试大太多的,就算府试没过,也不要紧,来年再考就是。 就在老里正都做好心理准备,觉得乔衡要下次府试才能拿个童生了,谁能想到乔衡居然接连拿下了府试和院试的案首。 别说刁峰村了,整个吉明县都不曾出过小三元。 虽然乔衡无意庆贺,但老里正与他想法正好相反,他虽然看上去和气,但在族里一向说一不二,他一手操办了一场流水宴,又请来了戏班子,村子里好不容易出了个秀才,怎么能不炫耀一下呢? 他这个主人公反倒没怎么出场,老里正知道他身体不好,只让他一开始出来露了个面,没再强求些什么。 乔衡站在院子里,修剪着这座宅院的前主人留下来的一株石榴树。石榴早就熟了,他一直没吃,全留给飞到院子里的那些鸟儿了。 男孩在外面玩了一通,他喜欢看人家放鞭炮,最后在一地纸屑里捡了好多个未燃的小鞭炮,然后献宝似的来找乔衡。 乔衡早过了玩这个的年纪,不想理他。 男孩把小鞭炮插进土里,拿着一根香去点引线,然后就听到它啪的一声炸开了。他觉得这样玩不过瘾,又不知从哪找了根棉线,把剩下的几个小鞭炮用线串了起来,然后点燃了这棉线,这棉线毕竟与鞭炮上的引线不同,点燃后线是烧没了,鞭炮却没响。 他刚想走过去拿起来看一看,他就觉得腿弯一疼,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啊!好疼。” 一粒红色的石榴子咕噜噜的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被棉线串在一起的小鞭炮居然噼里啪啦地炸响了。 男孩捂着胸口,他刚才要是走过去拿起来看,说不定炸得就是他的手,他说:“好险,好险。”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说:“乔哥,刚才是你做的对吗!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乔衡心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话这么多的人。 男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说:“你是大侠对吗?” 乔衡一点也不留情地说:“很遗憾,我不是。” 男孩还想说什么,就听到乔衡说:“再过几天,你不用过来了。” 不等男孩问为什么,他继续说:“本地县令、学官荐我去府学,我要离开这里了。” 男孩听到这话,有些闷闷不乐。 “乔哥,你以前问我为什么想当大侠,那么你呢?我知道的,你一定会武功!你武功这么厉害,为什么偏偏要去考状元?” 乔衡剥好一个石榴,然后扬在地上,他看着家雀飞过来争相啄食,当鸟儿吃净了石榴都飞走了,他才开口道:“你不是都说了吗?我要做大官。” 人人都能在江湖上博一个出身,赚一条出路,唯有身为林家之子的他绝无这个可能,他只会在第一时间被青城派抓住。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利落地倒向朝廷。待他依靠身份弄来药物,治疗好心疾后,就有时间和精力逐步实验上一世《武经》、《医典》中的内容了。 没有崇高的理想,没有多伟大的信念,没有多复杂的计谋,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当村里的戏班子离开、流水席被撤走后,老里正又找上了乔衡,因为他成为生员后,拥有了八十亩地的免税权。 乔衡明白老里正的来意,他声音清澈盈耳,心平气和地说:“我用不到这个,若是村里有人想挂靠在我名下,里正看着处理就好。” 老里正心里踏实了。 五日后,他告别了刁峰村的众人,离开了这个宁静的小村子。 他的衣物、生活用品很少,一个箱子就装全了,不过临别前相熟的村民倒是塞给他不少东西,竟是满满当当地凑了一大箱子。 刁峰村没有什么马,只有骡子拉的车。前面的骡子上拖着个木板车,上面捆着两个箱子,后面得一匹骡子只拉着个车厢,两匹骡子就这么在土道上慢悠悠地走着。 过了一会儿,乔衡突然道:“先停一下车。” “好嘞!” 他走下车厢,说:“出来吧。” 车厢底下滚出一个人影,男孩擦了擦脸上粘的灰,神情讪讪,他连忙解释:“我娘知道的。” 他都做好乔衡骂他一顿了,然而乔衡什么都没有说。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重新回到了车厢内,失落地低下了头。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车厢内传来这样一道声音:“怎么还不上来?” 闻言,男孩急忙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厢。 作者有话要说:  养成的乐趣在于最后毁了他的时候,微笑。 ps:对不起,我更新晚了 对不住熬夜苦等的小天使们qaq大……大家晚安 pps:感谢大家投喂地雷、手榴弹、火箭炮,每人一个熊扑,亲脸颊 小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6 09:00:52 静观修竹醉雨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7 16:24:41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7 16:41:59 淡妆浓抹总相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7 18:00:02 夜有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7 18:42:50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7 19:25:39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7 19:26:27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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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著中,如果以福威镖局被灭门为起始点的话,三年后的这一整年里,本该是一切都即将迎来尘埃落定的时刻,令狐冲阴差阳错成为恒山派掌门,左冷禅落败,岳不群身亡…… 然而现在这些事情都还没发生。 倘若以为已经改变了一切,回首细看又像是什么都未曾改变—— 刘正风仍旧在他的金盆洗手大会上被灭满门,左冷禅始终野心勃勃意图一统五岳……就像是有一双无形之手,以一种旁观的态度冷漠地按下了减速键,延缓了事情的进展,但是该那些发生的依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悄然降临。 岳不群见林震南无碍了,起身准备离去。 林震南目送着他的背影,就在岳不群即将跨出门开走出房门外的时候,他道:“岳掌门。” 岳不群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向林震南,他原以为对方是要说些送行的客套话语,但林震南在叫住了他之后就一言不发了。 他问:“林兄可是有什么难处?” 林震南抬头看向岳不群,说:“虽然,大家都说平儿已经死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总觉得他还活着。没什么证据,就是无端的觉得他还活着。我知此事本不该麻烦岳掌门,但是……我如今已无人可求了,还望岳掌门在行走江湖时,多多留意平儿。” 岳不群眼神微动,他恳切地说:“林兄放心,此事就给我就好,必不负所托!” 林震南眼里隐有湿润,他道:“有劳岳掌门了!” …… “这边放这边放!小心些别把石料摔了!” 刁峰村里正家的长子,正指挥着工人把运来的石料摆放到指定位置。 现在正在建的是举人功名牌坊,再准确点来说是解元牌坊。 今年秋闱放榜时,刁家村出了一个举人老爷,位居桂榜之首。 这个消息一传来,不说刁峰村了,整个吉明县乃至镇上都闻讯而惊。知州也没想到自己辖下居然出了一个解元,这位新科举人此前还曾连得三案首。 本地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种仿若桂林一枝、昆山片玉的学子了,本朝会典上明文规定,凡举人及以上功名者,都可以修建科举功名牌坊,以倡导学风,教化百姓。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举人,还是桂榜第一名的解元,哪怕是作为当事人的乔衡不曾提出要求,本地长官、乡老也会为他树立牌坊,以彰显当地学风之盛。此后,这里可就成为解元故里了。 刁峰村里有不少人羡慕里正二弟家的那个小孙儿,他当初跟着那个外地人跑了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去劝他爹娘把他找回来。现在再一想,说不定是里正对他家说了什么。如今再想让自家孩子跟在举人老爷身边,不用想都能猜到绝对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曾经从刁峰村跟着乔衡走出来的那个男孩,在村子里时,许是营养供不上,当时明明已十一二岁的他,看上去竟至多不超过十岁。 后来男孩的衣食住行都随着乔衡,乔衡吃饭时不太注重口味,但格外重视营养搭配,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正处于身体发育高峰期的他身子渐渐拔高,五官慢慢长开,现在再用男孩这个词称呼他已经不太妥当了。 十来岁的少年人有着自己的名字,据说是他爹花了二钱银子特地请算命先生给取的,叫做刁斗。 当乔衡知道他这名字的时候,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阿斗啊,你这名字起得真是……” 现在用着读书人身份的他,当然要讲究礼仪,不会对少年人直呼其名,然而若是“阿斗”这个昵称,它的寓意又实在不好,扶不起的阿斗嘛。 有诗云“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金柝即刁斗,于是,乔衡就直接称他为金柝了。 乔衡考上举人以后,不少同年的学子都来拜访,还有乡间官绅前来递帖送礼,其间竟有一富商送来两株上了年数的老参以及一株雪莲。乔衡没感到意外,他从未掩饰自己身体不佳,只是对外的借口一贯是生来带疾。代富商来的大掌柜满脸笑容,他别的也不多说,只说些祝乔公子蟾宫折桂这类话。 乔衡让金柝收起了商人送来的礼物。 处理好这边的事物,乔衡带着金柝一路北行。 他不打算在科举上浪费太多的时间,要是错过了明年开春京师的会试,再等下一次就又是三年过去了。 这么长的时间,他根本耽搁不起。 要想到达京师,以最短的路线来计算的话,他们必然会经过湖广、河南、北直隶三省。 当进入河南境内的时候,由于当地温差较大,再加上饮食方面的一些问题,乔衡有些水土不发,直接发起烧来。如果只是单纯的发烧的话,一切都还好说,然而由于摧心掌带来的伤势,一朝病倒,心疾发作的频率也急切了起来。 其实乔衡很清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一路走来,他不知遇到了多少江湖人,精神丝毫不敢松懈,如此一来,对身体的损耗也极大,然后就理所当然地生病了。 不得已,两人只得找了一个旅店暂时住了下来。 最开始时乔衡一直高烧不退,这几日终于降下了温,但仍是持续低烧中。他的眼尾处都似是因发烧带上了一抹薄红。 他与金柝住在旅店二楼的一间客房内,乔衡坐在窗边,衣裳轻轻披在肩上,垂目看着街道上行人如织。他面前有一张小案,上面摆有一壶清茶,还有一碟红皮花生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无意识地用花生米叠了一个六层的三角小塔。 房间的正中间本该摆着一张八仙桌,但现在则被挪到了墙角,因为金柝要在屋子里练习扎马步。 少年人如愿以偿的从乔衡这里学到了武功。 他曾兴致勃勃地问乔衡这是什么功法,乔衡随意地回了一句:“《武经·卷三·章十一》。” 少年人听得一脸茫然。 金柝在脑海中开了一会儿小差,下盘变得有些不稳,然后一粒花生不轻不重地打在他额头上,他连忙集中精神,重新运气扎好马步。 他小心地看向乔衡,见他明明还是在看向窗外,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在神游天外的。 待到角落里那尊香炉里的香燃烧至一半时,金柝终于能松口气了,他坐在了地上,歇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自己双腿上恢复了力气。 他搬了个圆凳凑到乔衡身边,吃起了花生米。 金柝撑着脑袋,问:“乔哥,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变得像你这么厉害?” 乔衡说:“不急,终有一日你会的” 金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他说:“乔哥,你真好。”从村子里离开后,他见识的多了、知道的多了,懂得也就多了。他知道,在江湖中,要想跟人学武功是要拜师的。像乔哥这样毫无所求的教他学武的人,他大概不会再碰上第二个了。 乔衡听到金柝这样夸自己,他都不曾笑一笑,也不曾皱一皱眉头。 少年人继续说:“那天我碰见一桌江湖人在那儿聊天,听他们说习武要讲究资质,乔哥,你说我的资质怎么样?” 乔衡用与往常一样的语气说:“你资质绝佳,世间鲜有。” 金柝当然没有当真。他知道乔衡与那些书院里的夫子、武馆里的教习都不同,自从他跟在他身边,从不曾被打骂责备过,反而经常得到安慰与鼓励,大概是又在宽慰自己。 乔衡看出了金柝的不以为意,但没有出声纠正,他只是像以前一样,摸了摸少年人的头发。 他的动作温柔至极,就像是在抚摸猫儿一样,然则那双眼睛却仿佛是静敛着的海,深不见底,难以窥探。 他冷漠地想—— 你的资质当然好。 好到从他发现这一点的那一刻起,就决定让你主动跟他离开了。 而你,也果真这样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喵~ ps:谢谢大家投的地雷、手榴弹和火箭炮~爱你们一万年不改变~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30 06:21:27 遇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30 07:05:19 遇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30 07:05:41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30 07:52:57 静观修竹醉雨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30 09:43:59 安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1-30 10: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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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衡于他而言亦师亦兄,但是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了解对方。 在金柝没离开刁峰村之前,他只知道乔衡才气过人,身负武艺,但究竟好到什么地步、高到什么境界他一无所知。 待离开那个小小的村子,接触到村外繁华的世界后,他对此的认知才真正的清晰明确起来。 他不知道,乔衡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绝妙的武艺。他曾经问过,但是乔衡没有回答他。 他日夜跟在他身边,所以金柝很清楚,对方这一身学识其实与村子里的那些夫子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自己来自北直隶,也的确说得一口好官话,但实际上,金柝早就发现了,离开刁峰村后这一路走来的日子里,不管前往那里,只要对方有心,无论何地的方言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 乔衡的过往在金柝眼里,形如一团迷雾。 他想要亲近对方,却总有种咫尺天涯的疏离感。就仿佛他于刁峰村只是一个过客,他来到这不过是为了走一个过场。 金柝有些失落,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翻起身来,开口道:“乔哥?” 乔衡道:“嗯?”这声极轻,尾音几不可查的没入了夜色中。 金柝带点兴奋地问:“乔哥,我以后叫你‘阿兄’吧!村子里都是这样称呼自家兄长的!”他为自己想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好主意而感到开心不已,去掉姓氏后,这样称呼起来就显得亲昵多了,就像是亲兄长一样。 乔衡没觉得这两个称呼有什么不同的,就说:“怎样都行。” 金柝得到满意的回答,有些怕他反悔,就极其麻利地躺好盖上被子,主动说道:“阿兄晚安,我先睡了!” …… 乔衡在客栈里又歇了几日,低烧反反复复,始终未能完全退下。他对于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心知肚明,多半还是与摧心掌带来的伤势有关。 虽说未能完全退烧,但休息了这么多日,乔衡已重新养足了精神,足以赶路前往京城了。 金柝的意思是不妨再休息几天,等身体彻底好了再上路也不迟。乔衡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若是就这么留在客栈里,要想彻底养好病,大概是遥遥无期了。 既然乔衡都这样决定了,金柝也只好闷闷不乐地依了他的意思。 他担心乔衡的病情再次加重,但又帮不上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平日里在跟着对方学习时,让自己显得更加温驯懂事一些,不让乔衡太过费心费力。 乔衡不仅指点着金柝武艺,而且还教着他读书。 并非是他觉得生活过于安闲从而特地为自己揽事,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刁峰村有自己的私塾,村塾里的夫子原是一个老童生,后来他的年纪实在太大了,教不了学生,就由他的儿子代为教书。这位新夫子,却是一连考了数年童试,总是在府试那里卡住,连童生都不曾考上,每次考试都要花银子请人作保,这一年又一年下来不知浪费了多少钱,于是这几年干脆一气之下不去参加童子试了。 他的学问如何,不言而喻。 夫子水平有限,学生本身又不愿在科举一道上发展,完全不曾真正用心,两者相加之下,金柝之前大抵上也就是个只能认点字读完《三字经》的水平。 这种情况下,乔衡只得手把手地教金柝读书,完全不求其能名题金榜,但起码要能通顺无误的看懂武功心法。在他讲解创作者的隐喻,阐释秘籍里暗含的儒、道、释思想时,不至于听得一头雾水。 两人此时身在河南境内,以他们的行程路线,原本是要经过洛阳的,至少金柝是这样以为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当他这么问出口后,乔衡说:“我们不去洛阳,绕过去吧。” 金柝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特意绕过洛阳。 难道是不喜欢洛阳吗?可是他明明记得,乔衡对他介绍曾身为十三朝都城的洛阳时,从未吝啬过溢美之词。 但他见乔衡没有解释的意思,就相当识趣的没有多问。 这一绕路,就又多花了两日的行程。 金柝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感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他驾着马车——这马还是乔衡中了举后别人赠的,在日落前赶到了城里。这时他才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在野外淋着雨过夜了。他是无所谓,但阿兄的身体一定受不了。 巧的是,两人刚进城没多久,就有点点雨滴坠落。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下雨了,就忽而风起,天色猛地一暗,雨势急涨,瓢泼大雨骤然而下。 城里在街道上摆摊的小贩,急忙收拾摊子,行人纷纷躲避到道旁的屋檐下。 这个时候金柝也没法驾马了,车上不曾备有蓑衣,他只好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打着伞。 到了客栈前,乔衡擎着伞从车厢里下来,走入了一片雨帘中。他走进店内,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步履间好似还带着街道上的烟云水气。 店小二笑脸相迎:“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乔衡说:“住店。” 店小二说:“客官来得巧,这几日客房都满着,刚刚才空出来几间客房。两位先在大堂里坐一会儿,等着那几间客房收拾出来我立马带两位过去看一看。” 乔衡点了些饭菜,寻了张空桌子就带着金柝坐下了。 刚坐下没多久,他就察觉到有人在看向自己,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他向那人看去,那是一个已至中年的江湖人,对方放于桌面之上的手指筋骨微突,内蕴劲力,气势昂然。他衣着精致整洁,布料隐有暗纹,不似寻常人家出身。 金柝暗想,这人武功一定很厉害,就是不知道是阿兄更强些还是他更强些。 乔衡眉目不露声色。 金柝不认得这人,但是乔衡认得,确切点来说,是林平之认得。 他特地绕过洛阳,就是为了避免遇见洛阳的金刀王家——林平之的外祖家。可惜的是事与愿违,此人正是林平之的舅舅,那位在原著中被形容为“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的王伯奋! 那男子见乔衡看向他,竟直接站起身走过来。 金柝提高了警惕,道:“这位大侠可是有什么要事?” 王伯奋来到乔衡身前,问:“我见这位小兄弟极为面善,与我家中一小辈十分相似,不知小兄弟该如何称呼?” 乔衡特地用官话回答:“我姓乔,与匡衡同名。” 王伯奋说:“失礼失礼,看来我是真认错人了。” 乔衡摇了下头,说:“无妨。” 王伯奋笑道:“冒昧问一句,小兄弟这是要前往何地?” 乔衡说:“谈不上冒昧,没什么不可说的。我是要进京参加来年的会试。” 王伯奋顺嘴恭维了几句,金柝心道这算什么,厉害的还在后面呢,于是他又将乔衡是他们那里的解元公这件事告诉了这个不请自来的江湖人。 说完,他有些后悔。阿兄一向行事比较低调,他这么说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让阿兄不高兴。他看了乔衡一眼,见他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于是稍微放下心来。 乔衡没有对王伯奋避之不理,反而与之略微攀谈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小二端着菜送到了乔衡这张桌上。王伯奋见乔衡要用饭,不好再打扰,就又离去了。 当雨停后,王伯奋领着同行之人离开了客栈。 他身旁一个青年,张口问道:“大伯,你觉得那是平之吗?” 王伯奋:“不像。” 青年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们长得一样。” 王伯奋当然知道这个,然而也就脸长得像了,其他的地方没一个像的。那个姓乔的年轻人举手抬足间有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庄重,一言一语措辞斯文,无论是口音还是一些动作习惯,都与他记忆中的另一人截然不同。 再者,若不是自小苦读之人,如何能成为一省解元? 此人绝不可能出身于武人家庭。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差点忘说了,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晚安~ ps:感谢小天使们扔□□~给每一位小天使送一个小心心 遇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09:00:36 遇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09:01:00 遇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09:01:31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09:38:48 静观修竹醉雨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10:20:55 十年遇蛇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2-04 11:52:13 九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13:24:22 niha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15:13:46 悲之歌·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4 19:55:16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6 13:18:30 惜兮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6 16:51:49 晋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7 10:40:15 27396666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7 22:01:20 沧吟千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8 07:55:58 沧吟千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8 08:18:42 好好看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10 13:50:28 晋戈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8-02-12 23:26:33 123、笑傲江湖(7) 与林平之的舅舅擦肩而过后, 乔衡不曾再遇到认识原主的熟人, 一路平安无事的来到了顺天府。 金柝此前何曾见过一朝之都的繁华, 城中商铺林立、鳞次栉比,车如流水马如龙。又恰值会试来临,大江南北的文人才子汇聚此地, 满眼都是花天锦地, 脚下俱为软红香土。 也就是在两人来到顺天府后,金柝才有些相信乔衡以前大概真的是北直隶人。因为阿兄看起来对这里太熟悉了, 就好像他早已来过这里无数次,更对这屋舍俨然、车马骈阗的景象司空见惯, 行止间不见一星半点的陌生。 而他这个之前真正从不曾来过此地的人,还没过多久, 就已经因城里的团花锦簇看迷了眼。 乔衡没有像以往那样带着金柝留宿客栈, 而是轻车熟路的找了一所会馆住了下来。 会馆与客栈、旅舍不同,会馆主要招待同乡之人, 住客多为应考举子,或是暂时留京的缙绅、商人, 比之人来人往的客栈要更为安全清静。 入住会馆时, 乔衡顺手登记了个姓名, 那掌柜接过簿子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脸上的笑意变得更为真切, 他说:“我家馆长早就在算着日子了,今日总算把解元公给盼了过来!” 金柝闻言只以为两人早就相识了,有一定的交情。私底下他问了问他乔衡, 却不曾想到乔衡很直接地说:“并不认识。” 虽是互不相识,但乔衡完全不怀疑,他在来到顺天府之前,会馆里的主事人就已经把他的姓名、年龄、详细籍贯给打听清楚了。 无非是因为他是本省上一届乡试中的解元。 这个时代的人重视“同乡之情”,创建会馆的初衷逃不过“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句老话,既方便了家乡人,又是一种变相的政治投资。 会馆里招待那么多举人,总有人能考上进士。而他这个解元,则更加被人寄予厚望。 以明朝为例,举人考中进士的平均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九。然而,如若这个举人身为一省解元,以他的水平考中进士的几率则会直线上升,哪怕是云贵地区,录取率都有百分之二十多,而浙江这等科举大省,会试录取率甚至能高达百分之七十。 这些事情乔衡无意向金柝多加解释。 他与自己不一样,对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少年,这个年纪的男孩心性跳脱没有定性,在旁的事情上费的精力多了,耗在武功上的心思就少了。 因此,很多时候,除非金柝主动追问,乔衡很少会深入解说。 金柝在偏远的刁峰村长大,他眼中的世界很小,小到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生他养他的村子,以及亦师亦兄的乔衡。 金柝在想,既然阿兄不认识掌柜的,为什么掌柜的还如此热情?他想了会儿,有些想不通。 他跟在乔衡身边,尝试着用自己的双眼去体会对方眼中的世界,奋力锻炼自己想要跟上对方的步伐,这个过程中他遇见了太多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的事情。 多到他都无暇分辨这些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时日一久,金柝已经有了自己的应对方法。那些暂时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抛在脑后。 以过往的经验来看,阿兄说的、做的事情,总是对的。既然如此,在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就直接跟着阿兄去说、去做就好了,难不成阿兄还会害他? …… 林震南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他躺在床上,抬起双臂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又放下了手臂。 似霜非霜的月光透过青罗帐,冷冷地照在床上,又映进了林震南的眼里。曾经广结好友,性格爽直的总镖头眼里一片幽深。 他好像被迫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不断的在梦境中重温那一日发生的事情。 他注视着于人豪一掌击出,即将落在平儿的身上。他大步上前想要挡下这一掌,但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尝试一样,他总是以毫厘之差慢上一瞬。 每隔几天,他就会梦见一次这个让他无能无力的噩梦。 从梦中醒来后,林震南总会很快的收敛好眼中的情绪,就好像他毫不在乎梦中的一切似的,从不会负气发泄,也没有遗憾叹息。然而当又一个夜晚来临,他再次遇到这个梦境时,他一如既往的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采取了与之前一致的行动。 窗外夜风阵阵,有木枝打在纸窗上噼啪作响。窗棂外加枝蔓的影子伴着月色横斜在床幔上,凌乱又狰狞。 林震南一手枕在脑后,眼里没有半分朦胧的睡意,清醒无比。 这一醒,直到太阳高升他都未曾再次睡下。他随意吃了点饭菜,就练起了那套无论是在他眼里,还是青城派眼里,都可笑至极的假辟邪剑法。 林震南受岳不群之邀,住在华山上调养身体。 他无意给岳不群添麻烦,日常深居简出,再加上此地临近后山,少有人来往,因此,即使是华山派自家小辈弟子,除了令狐冲外,也无人知晓曾经闹得江湖上沸沸扬扬的林家唯一幸存者就居住于此。 令狐冲有时会手提一壶酒,过来看望林震南。 林震南被华山派救下后,他示于人前的大多是沉稳镇定的一面。外人或许会认为他不愧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福威镖局总镖头,即使遭遇这等祸事,仍如此清醒谨慎。但林震南自己清楚,他不过是在害怕,他害怕自己一旦完全松懈,就再也寻不到理智了。 也因此,林震南在令狐冲心目中一直是一位宽厚稳重又见多识广的长者。 “伯父近来身体可好?”令狐冲一来,就见到林震南在练剑,他把手中的酒坛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问候道。 林震南将剑收回剑鞘,笑着回道:“能在华山这等钟灵毓秀之地养伤,身体能不好吗?”曾经身为总镖头走南闯北的他,说起漂亮话来完全是不假思索的。 他看到令狐冲带来的那坛酒,说:“你师父与我说了,你若再带酒来,让我多看顾着你些,不允你再这么喝酒了。” 令狐冲听他提及师父,面上稍愣,他声音有些发涩地说:“师父他……”话刚说出口,他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他蒙风太师叔传授剑法,剑法上的造诣突风猛进,此事瞒不过师父。师父认为他走上剑宗邪路,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辩解。 令狐冲忆起师父眼里冷漠的神色,不愿再去想此事,他对林震南说起了自己的来意。他道:“今日我过来是为了告诉伯父一件事,我之前去了一趟洛阳,拜访了一下金刀王老前辈,旁敲侧击了一番。” 听到令狐冲提及这位王老前辈,林震南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金刀王老前辈,正是他的岳父,平儿的外公。 他一直都在思考,假若平儿还活着,最有可能去哪里。他将最有可能的几个地点告知岳不群,拜托华山帮忙寻人。 他的面上不显一分一毫的急切,他冷静地问:“可有平儿的消息?” 令狐冲缓缓摇了摇头。 看到他这个动作,林震南心中难以遏制的涌现出一阵失落。 林震南稳了稳心神,说:“有劳令狐少侠为我奔波一场,可惜我现在身无长处,不知该如何感谢。” 令狐冲忙说:“伯父言重了,此事原是我应该做的。” 他心中苦笑,其实青城派想要谋夺辟邪剑谱一事,华山早就得到了消息,师父他甚至派了小师妹和劳德诺前往福建。 他从小师妹那听说了,林平之杀余人彦一事其实与她也有着些微的关联。据说是余人彦调戏辱骂她在先,林平之为其打抱不平在后,而后事态加剧,正因此事,福威镖局才让青城派拿住了把柄,以此为借口对福威镖局进行灭门。小师妹想要救下林平之,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他知道,小师妹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一直没能放下。 此间种种,让他如何敢尽数同林伯父说起? 令狐冲一指桌上的酒,说:“若是伯父真想谢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我喝完这坛酒吧。”说着,他不容林震南拒绝,一掌打碎了坛口的封泥。 “也罢。”林震南无奈地笑了笑。 他转过身,走向室内准备拿两个酒碗出来。当他的脚步迈进房间里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 如若平儿不曾去过外祖家,下一步,他该向何处寻找他的踪迹? …… 四月二十五日,顺天府—— 这一日京城的街面上人流如织,几乎能称得上是摩肩接踵、挥袖成云,就连道路两侧的客栈二楼上都挤满了人。 “小师妹,你等等我啊。”一个肩膀上骑着猴的年轻人挤过人群,向前方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裙的少女伸出手。 那少女头束双鬟,鬓间插着一朵玲珑花簪,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的是,她的身上还佩着一把剑。 陆大有终于挤到小师妹身边时,听到她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这么多人?” 年轻人以为小师妹对这件事感兴趣,立即解释道:“今天是长安左门放金榜的日子,过一会儿应该就有进士游街可以看了。” 然而她说完后,也没听到小师妹再说些什么,甚至有些兴致缺缺。他叹了一口气,原来小师妹只是随口一问。 他有些头疼,小师妹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结果前些年从福建回来后,虽然与往常一般同师兄弟笑闹,但谁看不出她一直怀着心事。 这段时间大师兄又和师父闹矛盾,后来不知怎的,师父直接把大师兄罚到思过崖上去了。小师妹前去开解大师兄,结果两人切磋时,大师兄不小心把师父送予她的剑给弹下了山崖。 华山上的气氛本就不对,此事一出,小师妹更加伤心了。他心一横,直接跟师父师娘禀告了一声,带着小师妹下山散心了。 不过看样子他是做了无用功了,陆大有一巴掌捂在脸上。 远方人群的喧哗声陡然变得高亮了起来,陆大有踮起脚尖,凭借着自己出色的目力,看到街道尽头出现了几把米粒大小的罗伞,后面似是跟着一队人马。 他扭过头对小师妹说:“状元郎要过来了!” 岳灵珊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声音看去。 嘈杂的人声中,隐隐出来阵阵锣鼓声。 随着鼓乐声越来越近,人群中的喧闹声反而渐渐消退了下来,唯有强压着好奇与兴奋的窃窃私语在街道上蔓延。一支仪仗队随着锣鼓声而至,高举着写有“肃静”、“回避”的木牌。 仪仗后,有一青年骑在一匹毛发黝黑的高头大马上,他穿着一身明艳至极的绯罗袍,腰缠银带,朝廷颁发的制式玉佩一并从腰间垂下,翠玉配红衣,别有一种绮丽夺目。 他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的年纪,与他身侧另外两位一甲进士相比,看起来竟是最小的那个。 青年逆光骑马而来,小师妹用手挡了下刺目的阳光,收回了视线。当仪仗行至她面前时,她才再一次向这慢慢过来的游街队伍看去。 然后她的目光在青年的面庞上微凝,神情惊愕,似是连呼吸都为之一顿。 太像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象的两个人? 就在此时街道上的人们纷纷向前涌动,想要尽量距离这一甲三进士更近一些,只不过碍于仪仗,只敢稍稍向前迈了一两步。 站在人群前方的岳灵珊神思不属,一时不查,被身后的人群挤了出去。 当陆大有反应过来时,小师妹已经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撞上一身绯衣的青年身下的马匹。 “小师妹!” 骑于马上的乔衡微弯腰,在岳灵珊即将撞上马匹腹侧之前,轻扶了她一把。 他说:“小心。”那声音宛如清泉拂玉,清晰地落入岳灵珊的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大家晚安! ps:谢谢小天使们投的霸王票,感谢大家投食喂养~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丢您扔了1个地雷 落木洛洛扔了1个地雷 傻乐扔了1个地雷 玖腻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东篱下扔了1个手榴弹 25118643扔了1个地雷 26123494扔了1个地雷 江北玥扔了1个地雷 清晨扔了1个地雷 落木洛洛扔了1个地雷 玖腻扔了1个地雷 乔衡扔了1个地雷 空山连扔了1个地雷 124、笑傲江湖(8) “小师妹,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伤到?”陆大有关切地问道。 他心中自责, 方才只顾着看状元游街了, 竟把小师妹给忘在一旁。刚刚小师妹要是被那马儿伤到,回到华山后他该如何向师父、师娘交代? 他见小师妹像是被马惊到了,一直不曾回神。他一连唤了她数声, 岳灵珊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应道:“六师兄放心, 我不曾受伤。” 只不过她口上是在与陆大有说话,眼睛所注视的却是那伴着仪仗渐行渐远的马上人。 真的是太像了。 这样的好相貌, 她见过就不会再忘记。 唯一不同的是,她曾经在福州见到的那个少年, 相貌上还带着些富贵锦绣乡里养出来的娇纵,比起武林中人, 倒更像是富人家里的贵公子。而现在这个骑于马上的青年, 过往的稚气尽数消失,眼中似是静敛着清泉深潭。 他手握着缰绳, 与身侧另一进士小声攀谈时,眉眼间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都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矜持。 根本无需更多的接触, 也无需更多的交谈, 仅仅是一眼,岳灵珊就知道, 他与她几年前见过的那个褔威镖局的少镖头相比,更加不像是一个江湖人,如同身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虽然她知道, 世间容貌相像者无数,但相似到这种地步,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气质一说太过虚无缥缈,抛却这一点,只谈论两人的相貌的话,她敢肯定,若是二师兄劳德诺在此,同样见过林平之相貌的他,定然也会产生与她相同的感触。 “那是谁?”岳灵珊问。 陆大有没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在见到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之前扶了她一把的那个红衣进士时,他终于明白过来,答道:“只有状元能穿绯罗袍,那就是今科状元了。” 岳灵珊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想知道的是对方的姓名。 不过关于这个,陆大有就无能为力了。他一个习武锻体的江湖人,来看状元游街纯属是凑热闹,他闲的没事打听状元的名字做什么。 幸好之前别人提起今科的状元、榜眼、探花的时候,他无意间听了几句,他回忆了一下,说:“我听人说他好像是姓乔。怎么了,小师妹,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实则心中有些警惕。虽然他承认那个状元郎长得风神俊秀,但谁知道他秉性如何,那些坊间的话本子上不是总说什么英雄救美,万一……咳,他说的是万一,小师妹被他那副长相给骗走了心神去该怎么办? 这就不仅是没法向师父师娘交代的问题了,他连大师兄都无法交代了。 岳灵珊听到那状元姓乔,一时间涌进心中的诸多复杂情绪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迷惘居多。 当游街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时,她与陆大有回到了客栈中。 这一次陆大有带着岳灵珊离开华山,就是为了让小师妹换换心情的。他知道小师妹喜爱行侠仗义、又好热闹,从华山到顺天府这一路上,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情也做过了,现在就连状元游街也看过了,算一算时间,出来的日子着实不算短了。 他说:“师娘一定想我们了,要不我们回华山?” 岳灵珊咬了下嘴唇,说:“急什么,再等等吧,我在顺天府还没玩够呢。”她撒谎了,有些事情她下意识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陆大有面露为难。 岳灵珊只当看不见,她微嗔道:“要回你自己回,反正我是不回去的。” 陆大有向来拗不过小师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房内,他拿出纸笔,给远在华山的师父写了一封信。 当岳不群收到陆大有的信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此时端午已过,宁中则叹道:“珊儿又任性了,她自己不回来也罢,却是累得她六师兄只能在外面陪着她。” 岳不群安慰道:“师妹,珊儿她虽然玩性,但她与大有都不是那等没有分寸的人,珊儿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他与宁中则想的不同。 在他眼里,这段时日珊儿不在华山反而是好事。 如今,林震南日渐与他交心,其独子现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对方甚至愿意将此事全权交由华山处理,只可惜至今仍一无所获。 但他知道,哪怕自己如今已深得信任,但他还未曾真正完全卸下林震南的戒备。岳不群对此不以为怪,林震南遭逢大难,要是他会轻而易举的交付自身的全部信任,他反而会觉得事有反常。 这事靠的就是一个水磨功夫。 他知道此事不急于一时,特别是现今只差那“临门一脚”了,凡事更需要慎之又慎。 岳不群不愿意让林震南见到珊儿。 身为父亲,他很清楚自家女儿不是藏得住话的人,两人要是碰面,很有可能就将当年华山派早就知道青城派谋算的事情透露出去。 纵然在褔威镖局灭门一事上,绝无华山派的黑手,他自认问心无愧,但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了。再者林平之还曾因珊儿打杀了俞人彦,算起来又是一笔烂账。 林震南虽然武功不济,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有些事情,他不会只看表面。要是对方推测出什么来,华山派再想取得其信任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那日陆大有说是要带珊儿下山散心时,他不仅没有加以阻拦,反而劝下了原本不允的宁中则。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宁中则为他沏的茶。 …… 平日里,此时合该是金柝习武的时辰,但今日的他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他一套拳法磕磕绊绊的打下来,身上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肚子也有些饿了。 他干脆奔到房间里,换下身上那件沾了汗渍的衣服,然后运起轻功,脚尖一点,翻出了会馆的围墙。 当他再回到会馆时,手上已多了一大包用油纸裹着的大包子。他找了个盘子,将包子放在上面,又拿了个汤盆盖住,如此一来,等阿兄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还热乎着。 他手捏油纸取了两个包子,来到房间外,坐在了石阶上。 金柝一边看着逐渐西斜的红日,一边有些食不知味地吃着手中的包子。 他注视着那夕阳没过了树梢,又矮过了围墙,院子里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来。 金柝站起身里,拍拍屁股上粘上的尘土,走进了屋内。路过放着包子的那张桌子时,他掀开盖住盘子的汤盆看了一眼,包子全凉了。 自从阿兄中了状元,被授翰林院修撰一职后,这样的情况就经常发生了。 对他来说,最快活的那段日子当然要属他陪着阿兄进京赶考的那一路上,每一天,阿兄都会教他读书、练武,每当他看向阿兄的时候,阿兄都正陪伴在他身边。而现在,阿兄变得愈发忙碌,而他却完全无法帮上忙,金柝不喜欢这种感觉。 也许未来有一天,阿兄就再也不需要自己留在他身边了。 不过让他开心的是,即使事务繁忙,阿兄依旧每日都在关心着他的学习进度。但开心归开心,金柝还是忍不住劝了几句,可以先不用管他,他已经不是一开始时那个连武功心法都看不懂的孩童了。 只是,不管他怎么说,阿兄依旧我行我素。说的次数多了,乔衡也只是一笑而过。 金柝趴在桌子上神游天外,他敏锐地听到有人推门而入,那熟悉的脚步声让他提不起一丝一毫的警惕。 乔衡见金柝伏在桌案上,就顺手摸了下少年人束成马尾的黑软头发。 “不好意思,我又回来晚了。你吃饭了吗?” 金柝坐好,道:“吃了。” 乔衡见桌上多了一个反扣着的汤盆,心知这大概是阿斗为他留的饭菜,就揭开了盆子。盆下盖着的包子早就已经凉透了,他不以为意,只是说:“金柝,你去会馆的大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热粥,有的话给我盛一碗。” 金柝蹦起来,连忙端起盘子,说:“你先别吃,等我把它热一热。” 不等乔衡阻止,金柝就风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乔衡坐在房间里,室内只余他一人,寂静无声。 他有些无趣地看着烛火,黑如渊的瞳孔上倒映着烛芯上爆出的一个灯花。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金柝走过来把大大的木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乔衡看着托盘上摆着碗筷盘碟子,他没有立即拿起盘中的筷子,而是说:“金柝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不过总是这样麻烦你也不太好,其实你不必做这些事情的,我早该雇个小厮来做这些杂务了。” 这全然在金柝意料之外的话,听得他不喜反惊。他原本洋溢在脸上的笑意像是僵住了,他问:“是我做的有哪里不好吗?” 乔衡回答:“没有,你做的很好。” 金柝有些生气,又有些无措,他高声道:“既然我做得很好,那么你怎么不需要我了?” 第一次被金柝用这种态度对待的乔衡也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金柝的年纪,青春期的少年总是心思异常敏感,情绪易生波动,他倒是不会因此生气。 乔衡那双仿佛洞微烛幽的眼睛直视着金柝,他说起话来向来不疾不徐的声音,真诚无比的说:“不是不需要你了,而是我觉得,做这些杂务太浪费你的精力了。” 金柝:“可我不这样觉得。” 乔衡仍然不恼,他说:“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自己。” 金柝想说他不明白,但紧接着他就听到阿兄继续说:“你既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占据着多重要的地位,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有着多么出色的习武资质。” 金柝被乔衡暗隐期望的双目凝视着,他感觉自己几乎要陷入这两汪幽池里,仿佛有水漫过他周身。 “阿兄的意思是,我的资质真的很好吗?”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许是我以前说的不够明白,让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不过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你‘资质绝佳,世间鲜有’。” 天才有许多种,有人生来经脉宽广,有人记忆力超群,有人根骨绝佳。而金柝拥有的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资质,它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很难用一定的标准衡量—— 在刁峰村时,乔衡就发现那时还是个孩童的金柝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思维能力。那是江湖人常说的悟性,也是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是面对困难时的独/立思考能力,是在受人点拨时愿意将想法转化为现实的行动力。 这样绝佳的资质,却苦于无人引导,一直明珠蒙尘。 “可是,他们都说……”金柝也曾背着阿兄偷偷的找人为自己摸骨,结果无一例外的令人失望。 乔衡说:“世间多庸才,何必听从这些庸碌之辈的话语。或者我该换个问法,为什么你宁愿相信这些陌生人的话,也不相信我说的呢?你要明白,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金柝垂在身边的手不知在何时攥成拳,在刚才那一瞬间,从阿兄那里得到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肯定时,他险些失态。 乔衡拉过他的手腕,把他掐在掌心的手指轻柔地掰开,然后握住他的手,说:“莫非你忘了你当初跟在我身边的原因吗?——你想要学武,你想要当大侠。你在那些不必要的事情上花费的精力与时间,都是对你这身资质的浪费。在我身边,你什么都不需要去想,什么都不需要去做,你只需要专心习武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洗脑get√ qaq乖巧坐,给各位大佬递皮鞭,嗯,我来更新了 ========== ps:咳咳,接下来我要打个广告了 我的读者群里的一个小天使写了篇文,帮她打个广告。文名叫做 快穿之拯救那个抑郁症 /?novelid=3439280 pps:感谢小可爱们投喂□□,比心 申冉扔了1个地雷 无耻之徒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傻乐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静观修竹醉雨中扔了1个地雷 樱桃鳄鱼扔了1个地雷 银子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 乔衡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26520516扔了1个地雷 傻乐扔了1个地雷 125、笑傲江湖(9) 金柝的大脑里不断的徘徊着乔衡对他的赞许。那一句“你资质绝佳, 世间鲜有”, 于他听来有如天籁。 阿兄居然是这样看待他的! 他从不曾奢想过能从阿兄口中得到这般高的评价。然而阿兄不仅没有视自己为拖累, 反而认为他是世间少有的天才。 这份来自如师如兄之人的许可赞许,就如同一股清爽宜人的风柔和地涤荡过心间,令他一直以来的忐忑与沉闷一扫而空。 刚刚阿兄握着他的手, 对他耐心地解释:他不让他操心杂务, 非是因为嫌弃他无用,而是他天资太过出众, 只望他能专心习武,一展所长达成所愿。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 似乎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着那股包容而坚稳的力量。 他心中不禁升起了绵绵不绝的愧疚,在此之前, 他一心认为自己在阿兄心目中形同累赘, 但现在看来,那些因恐惧被抛弃而产生的惴惴不安, 不过是对阿兄的无端臆测指责。 仿佛有一簇弱小的火苗在那瞬间在胸中燃起,虽微弱的好似下一瞬间就倏而熄灭, 却又那么耀眼温暖。那份暖意仿佛化为流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令他顿生豪情万丈。 他从不曾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要好好学武,他一定要成为大侠! 不论如何, 他决不能辜负阿兄的信任。 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此时大概完全不知道——哪怕是知道了也想象不到,乔衡在他身上寄予的这份期望到底是何等的深沉厚重。 深重到乔衡愿意在金柝还是一介无知孩童时, 收敛起自己满身因久困于绝境不见光明而形成的焦躁,压抑下对外界一切或有形或无形的事物而诞生的敌意,以一副值得他人依靠信赖的年长者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手把手的指点、引导对方如何读经诵典、习武练功、为人处世。 在过去漫长的转世生涯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 乔衡听着金柝对他作保证:“阿兄,你放心,我绝不会在习武一事上懈怠的!” 他点点头,就见少年人藏不住心事的眼中露出笑意,快活得像一只林间无拘无束的鸟儿。 …… 在乔衡与金柝交心相谈了一次后,金柝平日里练功时愈加用功了几分,对于这一点,乔衡还算是满意。 话说回来,而今距离殿试放榜,已过去了数月,顺天府各家会馆里的住客比之未放榜之前少了大半,那些未曾中榜,盘缠又耗尽的举子大多归家去了。不少新科进士觉得住在会馆里不是长久之计,因此也搬离了会馆,另赁了住处。 乔衡对住处的要求并不高,向来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反正不论是土阶茅屋也好,琼楼金阙也罢,他都曾住过,既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也不会心生排斥,总归都不过是一种容身之处罢了。 正因此,自从他与金柝二人进京之后,两人就一直住在会馆里,但如今金柝的武功日渐精进——或者该说,金柝的进步程度远比他所做的最完美预想还要大,再在会馆的教他习武,总有种施展不开的逼仄感。 计划被小小的打乱。 顺天府的土地寸土寸金,不论是租还是买宅院都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 然而乔衡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只是对金柝随口提了一句,“你无事时就安排下人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物行李,我们许是要在这几天换个地方住了。” 金柝不清楚乔衡有没有定下他们接下来要居住的房舍,阿兄白日里那般忙碌,连忙自告奋勇。 “阿兄,这事交给我吧。”虽说阿兄一贯不喜欢他在这些杂物上费神,可是现在不是还没来得及添置仆从吗,住处当然要细心挑选,这种事情完全交给掮客哪能放心? 不过这事还真无需金柝操心。 那是一座哪怕不踏入其中,仅从外面看过去也令人倍感精巧的宅院。青砖白墙上规规整整的铺就着黛瓦,大门外的石板街上打扫得干干净净,铁环大门上的黑色漆面不见任何斑驳,从外表上而言,这座院落显然被它的原主人照料收拾的极为妥帖。 当两人坐着马车感到此处,金柝从车上下来时,便不禁愣了一下。 他对房屋好坏的评判标准,至今仍停留在很浅显的地步。之前一直住着的会馆比他们在进京途中暂时留宿的那些客栈旅舍要更为精致舒适,那会馆就是一处再好不过的住处——反正认真说起来,他在刁峰村时,是真的从没见过这般敞亮的建筑。而现在,比起他们之前借住的已经有些老旧的会馆,当然还是眼前的宅院更为雅致,那这就是个更好的地方。 拉着两人过来的马夫走上前叩响了大门上的铁环,过了一会儿,门扉被人从内打开,向内望去就是一面雕有仙鹤凌云的砖影壁。 门内的人与马夫交谈了一句,然后笑脸迎了上来。 乔衡对他点了下头,然后带着金柝直接走了进去,他说:“跟我来吧。” 严格而论,这不过是顺天府内最常见的一座二进院子。然而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不仅有垂花门,还带有抄手游廊,论面积自然比不上那些三进的宅院,但论讲究精巧则不遑多让。 纵然金柝知晓自己见识有限,但进门来见到一切,都令他明白,这何止是处好地方,根本是好过头了。 金柝试探着问:“阿兄,这座院子的租金贵吗?” 乔衡听到了他的问题,但是他没回话。 金柝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记得阿兄当初刚考上解元时的那段日子,有时他外出玩耍归来,阿兄这边会多出一些从前未曾见过的人送来的贺仪,往往都是由他负责帮阿兄收拾起来,小则一包点心、一盘猪头肉,大则成锭的细丝雪花银、上了年头的林间老参。 一开始他还饶有兴致地问一问阿兄这是怎么来的、这东西作价几何。到了后来,他顶多见怪不怪地问一句“这又是?”,而阿兄同他一样,对这个问题已经是疏于回答了,只管看书习字,而见到阿兄这样子,他就明白—— 这又是他人送来的。 看样子,这座宅院的来历同样如此。 可他真的不是那个曾经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他憋了会儿话,最终还是忍不住悄声道:“阿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一根根刷着朱漆的立柱撑起了抄手游廊,乔衡踏上走廊,微微抬首无所事事地欣赏着游廊上方绘制的一幅幅图案。 闻言,乔衡反问道:“有什么不太好?” 金柝涨红了脸,说:“就是、就是……” 乔衡轻笑一声,道:“你放心,有人不过是中个举,就有人上赶着送三进三间的大宅子,田产店铺奴仆丫鬟一朝具有,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的这人是谁?是《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如何能拿来当参考例子。他这么说完全就是在哄金柝玩,但他这样说,金柝就这样信了。 金柝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紧紧跟在乔衡身后。 院中生有一株古槐,枝条横生,叶片茂密,树冠成荫。乔衡望了它一会儿,然后对金柝说:“这么大的院子,够你练剑学轻功了。还是那句话,你专心习武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 他负着双手站在抄手走廊上,聆听着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继续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一切有我。” …… 岳灵珊托腮凝视着窗外一从锦簇繁花,自从状元游街那日后,她就惦记上了那个姓乔的状元郎。 这段时日以来,她又见过这位乔公子几次,不过每一次都是遥遥望一眼,然后就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 无论见几次,她都只会觉得他同那个林少镖头是那般的相像。然而两人周身的气质,又是天差地别。 她这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陆大有。 陆大有背地里唉声叹气,完蛋了,小师妹真的被那个状元郎给迷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他只得化悲愤为动力,全心投入都练武中。 此时此刻,他正在院子里练习剑法,虽然如今不在华山,但功课上总不能太过懈怠。回到门派那一日,师父少不得要算一算总账,要是自己真的在山下玩疯了,大概他就要被赶去思过崖和大师兄做伴了。 再加上小师妹的事…… 如果大师兄要找他切磋的话,希望自己不会输得太惨。 小半个时辰后,陆大有收功,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然后就听小师妹说:“六师兄我出去一趟,如果我回来迟了,晚饭就不必等我了。” 虽然小师妹没说,但陆大有哪能猜不到她是去哪里了。 看天色,这是又到了那位状元郎当值结束的时辰,小师妹这是想要在对方回家途中看一眼呢。 许是今日朝中有事,岳灵珊没能见到她想要见的那个人,再一打听,才知道对方不在会馆里住了。她暗自记下对方如今住在何处,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只手无意识的绕着一缕发丝,她知道,她和六师兄在顺天府呆得日子已经够长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她娘说不定就要亲自下山来抓人了。 她灵动的双目中带上几分忧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弄个清楚。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是认错人了,她就好生跟人道个歉。 如果她没猜错……这事情才叫麻烦了。 虽说如今福威镖局灭门一案看似风波已平,但她知道,这都是假象。不过她觉得,他要是肯上华山,爹爹一定愿意庇护他的。只是他现在都是状元郎了,她觉得他不一定愿意去华山,这也没关系,她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共五更,还请小天使们继续往后翻 ps:挨个在脸颊上啾咪,感谢小可爱们投喂各型号的□□ 檀越施主扔了1个地雷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地雷 凉风扔了1个地雷 静观修竹醉雨中扔了1个地雷 九霄长戈扔了1个地雷 九霄长戈扔了1个地雷 九霄长戈扔了1个地雷 26609347扔了1个手榴弹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 傻乐扔了1个地雷 瑾然扔了1个地雷 无耻之徒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戚意奥扔了1个地雷 枫扔了1个地雷 苹果李子栗子梨扔了1个地雷 妃妖扔了1个地雷 lilisi扔了1个地雷 小米扔了1个地雷 我选择狗带扔了1个地雷 落木洛洛扔了1个地雷 etgyu扔了1个地雷 柠檬扔了1个地雷 28998117扔了1个地雷 黄泉镜里扔了1个地雷 卡卡卡扔了1个地雷 23268235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126、笑傲江湖(10) 搬完家后, 乔衡抽时间晏饮了几位朝中交好的同僚, 以及之前住在会馆里结识的几位相熟之人。 因为大家都这样做, 他就跟着这么做了。 若问他是喜欢这样的同伴聚会,还是厌恶这样的人情往来,他大概根本无法做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然而这样做能让他更像是一个“正常人”。 特别是有金柝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更需要维持这样一个正常人的形象。 他会很有情调的雇佣几个花匠,让对方按照自己的心意, 在家里添些花花草草。乃至于在休沐时,他竟然罕见地抽出来时间来亲自带着金柝, 去挑选一些书法字画、瓷器摆件。 不过金柝觉得乔衡买的那些字画,大多还没有兄长自己画得令人赏心悦目。 “阿兄自己画一些, 然后把它们挂在墙上岂不是更好?” “如果我真在墙上挂满自己的字画, 大概不出一月,我‘恃才矜己’的名声就要传遍翰林院了。再说了, 我的字你日日看、月月看,居然还没有看腻?” 乔衡听了他的话, 笑了一下, 然后就直截了当的否定了他的意见。 虽然他经常通过写字作画来凝神静气消磨时间, 但他享受的是这个过程,而不是最终成型的那幅作品。为了在一世又世的穿越生活中更好得扮演他人, 他的个人风格已经被打磨得不见分毫,把一幅幅这样的作品挂于墙上,强迫他日日面对, 不过是在他的人格上再进行一次无形的践踏。 金柝感觉有些遗憾,但阿兄不愿意那就只能作罢了。 …… 老实说,乔衡在朝中供职时花费的心思,都远没有他在日常生活中耗费的精力多。即便他看起来十分忙碌,但这更多的是一种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异类而伪装出来的假象。 他作为一名翰林院修撰,他所要做的事情简单得很。从官职上就能体现出一二,大抵上逃脱不过修史、撰文、记言、讲经这几个方面,没什么难度可言。回到“家中”时,他从没向金柝抱怨过任何朝中遇到的麻烦事,不是他不想让对方为他烦恼,而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说起来轻巧,但若是换做一个真正的朝廷新人而言,必然要经历一段手忙脚乱的磨合期,但乔衡早已经在曾经的人生经历中度过了这个阶段。 金柝既不懂这些朝廷中事,又盲目的信任着乔衡,只觉得不管阿兄多么优秀,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错,就是“理所当然”。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无法对外人明言的感觉。 上一次金柝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这般感觉时,还是乔衡即将进行殿试的时候。 到现在他都记得,在殿试的前一天,兄长还在耐心细致地指点他武功,连书本都不曾拿出来以便温习。 那日,风乍暖还寒,阿兄犹带几分闲情地坐于檐下,帮他擦拭着剑身。 他当时比即将参加殿试的正主还要紧张,听闻殿试上的变数甚多,要是在皇帝那儿的眼缘太差,保不准名次就要一落千丈。他也不知是在安慰阿兄还是安慰自己,说:“阿兄,你这般出色,皇帝一定会对你青眼有加的!” 直到他说完,阿兄依然是那么不紧不慢的用白绢温柔地擦着手中的利剑。就在他以为阿兄是没听到,或是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时,阿兄“嗯”了一声,他放下手里的绢布,锵的一声,长剑归鞘。 金柝接过阿兄为他擦好的剑时,他还记得剑归鞘时的那道干净利索的响声,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阿兄是在变相地说着“状元之位已入吾彀中”。 金柝的感觉没有出错。 于乔衡而言,殿试真的是最轻松的、最有把握的一项关卡了。这样说或许会有许多人认为他是在大言不惭,但他只是在实话实说。 哪怕那时的他根本就没有见过皇帝,他就已经笃定了皇帝绝不会讨厌自己。 更确切点来说,是他相信皇帝会喜欢他这张脸,又或者该说是林平之的这张脸。 他人眼里庄严无比的科举考试,在他心中,早已扒掉了那层神圣公正的外衣。掩盖在富贵功名之下的一切蝇营狗苟,乔衡一目了然。 有人相信在科举考试这等严肃的场合中,会出现“以貌取士”的情况吗? 很多小说话本中,往往把探花写成唯有才貌双全之人才能充任的绝妙名次,多少年轻俊杰只因为相貌出众就皇帝从状元降为探花。然而让参加过乃至主持过数次科举考试的乔衡来说的话,把这话反过来说还差不多。 正史中,明朝洪武、建文、正统年间都曾出现过这样的事。 而结合林平之残留的记忆,以及《鹿鼎记》中的那句“听说前朝有位独孤求败大侠,又有位令狐冲大侠”来看,《笑傲江湖》的故事背景正是放在明朝的。 所以说,这场比试,从一开始他就很荒诞滑稽的占据了优势。 与其他读书人相比,乔衡拥有着更广阔的知识海洋,甚至于他比任何人都善于钻营考官的喜好,而且只要情况需要,他能比同榜的所有读书人都能更快掉所谓的“读书人的矜持”。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得以在院试、县试、会试中夺得头筹有如探囊取物。 在之后的殿试中,将状元之位给予他,本就是实至名归。然而即使他之前不是会元,仅凭着这副能让金庸都不吝笔墨多次特意描写的上佳相貌,都有极大的可能在殿试中直接被点为状元。 他的前路早就由他自己一步步铺好了。 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 …… 搬到新家后,金柝练起武来更是毫无顾忌。 一柄银剑舞得飒飒作响,如电如龙,翻转腾挪间满是少年英锐意气。 乔衡就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 当金柝收剑而立时,他期待地看向兄长,乔衡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赞赏地微颔首,然后转身向室内走去。 金柝原本想邀功地说上点凑趣话,但见到兄长转身离去,就愣了一下,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虽然兄长一直都不曾明言,但金柝看得出来,比起剑法兄长更注重他对内功的修炼。他修习内功的过程中遭遇的每一个难点、犯下的任何一个差错,兄长都会巨细无靡的询问,他所做出的每一个微小的突破,都能得到兄长的关注与重视。 但是比起单纯的修炼内功,他更加喜欢练习剑法,他一直向往着有一天能够像那些江湖豪侠一样,手执一柄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兄长一直都很清楚他的这一个愿望,所以从来不对他偏好剑法一事多加阻拦,甚至还会亲力亲为的为他新找最适宜的佩剑。 每一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追求着他人的认同感,金柝希望自己信赖依靠的长辈,能同样喜欢、欣赏自己的心爱之物。 所以,当他发现事与愿违时,难得产生一点微妙的逆反心理的金柝,反而更加期待阿兄对自己剑法的赞扬。 在乔衡一只脚已经迈进室内时,金柝叫住了他:“阿兄!” 乔衡收回脚,重新转过身来,询问:“怎么了?” 金柝说:“好久没见阿兄用剑了,阿兄能不能再给我展示一下之前练得那个‘清风十三式’?” 清风十三式是乔衡在楚留香世界里身为原随云时,学到的那个世界里的华山派绝学。 乔衡的确更重视金柝在内功心法上的修炼,但是在这个世上,多一些保命的手法总是好的,金柝既然偏爱剑法,他也就顺手教了。 在武功上,乔衡几乎不曾拒绝过金柝提出的任何要求。 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金柝想看“清风十三式”,那乔衡就练给他看。 “剑给我。” 金柝连忙把剑递给他。 自从用上林平之这具身体后,乔衡这辈子动剑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而其中一大半,还都是用在给金柝演示剑法上。 但是当乔衡手握剑柄接过剑时,仿佛刻入灵魂深处的那一切有关剑法的记忆就自然而然地苏醒了过来。 他一身文人长衫,宽袍大袖,他本该换去这一身累赘的衣物,然而他没有,对这套剑法早已烂熟于心的他,完全无所谓自身此时的穿着打扮。他一柄长剑,好似化作了他指剑的一缕清风,似有若无,又似山间青岚般虚实不定,却乖顺地被他操纵于掌,唯余衣带当风。 金柝眼也不眨地看着乔衡,将每一招每一式都尽收心底。 兄长的剑法真好啊,如此剑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练就的,想来兄长也是爱剑之人,那么为何兄长会不喜欢他练剑法呢? 乔衡不是不喜欢金柝练剑,而是对方在剑法上的成就再高,对他都毫无益处,与他初衷背道而驰。有时候他感觉如果金柝是华山派弟子的话,绝对是天生的剑宗苗子。 蓦地,一阵尖锐地刺痛在乔衡的心脏处炸开。 被疼痛所激,剑从他的手中脱落,乔衡在它落地前,下意识的一个反手握住了剑柄,但这突然打乱节奏的动作,使得内息微乱,那骤然降临又突兀消逝的痛感再次嚣张而至。 他再也撑不住身体,手拄剑,半跪在了地上。 剑与青石板相击的声音刺耳至极,他手中的力道之大,连剑尖都崩掉了少许,碎片划过他的手腕,鲜红的血丝在苍白的肌肤上渐渐溢出。 “阿兄!”金柝惊恐地向前。 怎么回事? 金柝想要扶起乔衡,却接连几次都失败了。 他一直都知道阿兄身体不好,旧疾未愈,但近来已经许久不曾犯过了,而且也从未有这般严重过,这到底是怎么了? 乔衡紧紧地握着剑柄,指甲都被攥得失去了血色。他想撑着剑站起来,但膝盖刚直起来少许,又是一阵锥心入髓之痛,让他再一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127、笑傲江湖(11) 乔衡被突然涌上喉间的一股腥甜呛了一下, 他激烈地咳着。 被崩掉的剑尖划伤的手腕处, 殷红的血迹顺着手掌流到剑柄上, 原本包着剑柄用来防滑的白色布条都被这带着血腥气的红色染湿。 金柝手忙脚乱,一时间竟不知他应该是先拍一拍乔衡的背,让他咳得轻一些, 还是先找来伤药布料为他包扎一下腕部的伤口。 他眼里有些干涩, 声音都是颤抖的:“阿兄,你怎么样?” 乔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此前他或重活轻的犯过无数次心疾,但没有哪一次像这般让他茫然。 不再是那种绵延细密, 随着心脏每一次跳动、每一次呼吸而泛起的无垠痛感,也不再是猛然出现又一闪而逝的剧烈绞痛。 而是毫无规律可言, 仿若爆炸一般, 每当他以为已经无事时就突兀再现痛觉,连带着四经八脉都好似在痛觉下失去了控制, 几乎让人晕厥过去。 也许过去了一刻钟,也许过去了半个时辰, 当乔衡痛感暂时不会再出现时, 他才在金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回到室内, 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然后指点着金柝为他去药房抓点药。 金柝说:“阿兄你稍等我一下, 我快去快回。” 乔衡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那双漆黑一片的眼睛看向前方,两道不带任何意味的视线落在虚无的半空中。 他休息了一会儿, 然后从一旁的矮桌上拿起金柝翻找出来的伤药,动作熟练地包扎好手腕处的伤口。 乔衡重新躺下,他抬起胳膊看了看围着一层纱布的手腕,他蜷动了一下手指,又稍稍动了动腕部,见各部位活动灵敏,心知没有伤到筋骨,就放下手臂,不再去管它。至于腕部的那点疼痛,他完全不放在心上,自一开始他就不曾因它皱一下眉头。 …… 林震南原本正在吃晚饭,当他端起粥来时,心脏处传来一道细微的麻刺感,极其微弱,微弱到没有人会把它当做一件正事。 作为一个曾经随着镖局走南闯北,期间受伤无数的总镖头,更是不会因为这点微小的刺痛如临大敌。但他不知怎的,他就偏偏因此怔住了。 窗外天色晦暗,非是到了落日之时,只是因为阳光被一片厚而绵延万里的云遮住了而已。九霄之上,云随风而动,太阳猛地趁机从云后跃出,那过于耀目的阳光在那一瞬间直直地照进了林震南的眼中,他条件发射的闭上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心口上的这突兀泛起的感觉十分怪异,就像是观赏了一出感人至深的戏剧、读了一篇催人泪下的文章,心中忍不住浮起的闷痛。那一瞬间的痛觉介于虚实之间,又来无踪去无影,令人无法用精确的词汇形容。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前也有几次若有若无的感受到来自心脏处的异样感。 不过他很确信,他的心上并未有伤。余沧海虽没少令人对他施刑逼问辟邪剑法,但对方每次都避开了任何稍有不慎就足以致命的位置。岳不群为他调养身体诊治伤势时,也未曾言及他有心疾。 如此一来,他心脏处的莫名不适感就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看着手里的这碗粥,本就不多的胃口更是全消,他放下手中的碗,又把筷子规规整整的摆好。他从前在福威镖局,其实不是这等讲究的人,只是现下,他实在无聊,以前不曾注意过的种种小事,成了他少有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 林震南站起来,走至窗前。 他的心上是没有受过伤,但是……平儿的胸前却挨了一记摧心掌。 犹记得平儿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有一次镖局来了一笔大单子,需要他这个总镖头去押镖,路上出了点意外,直到回到福州,他的伤都还没有完全痊愈。他与妻子耳鬓厮磨闲聊时,他才知道自己离家后的某一天,平儿在家突然大哭不止,怎么哄也哄不好,他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那一天应该正是他受伤的时候,他不禁感慨了一声这大概就是父子连心了吧。 说来也奇怪,平儿幼时,他们两人间如若有谁吃坏了肠胃,另一人必然也要跟着闹上几天肚子,即使两人吃得根本不是同一份食物。 直到平儿再大些后,才没有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林震南不知道是不是平儿那边出了事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甚至不知自己此时是该担忧还是该庆幸——既怕平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着磨难,遭受种种苦楚,又庆幸他是真的还活着。 …… 大概是前不久那一次犯心疾把金柝吓到了,之后的好几天,金柝与乔衡相处时都无比的小心翼翼。 甚而,金柝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在那天让兄长为自己演练剑法。 金柝向来都清楚自己对阿兄了解得不够多,不说他不知道阿兄的生父生母姓甚名谁、家里有无兄弟姐妹了,他连阿兄曾经的生活环境都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阿兄为什么会选择在刁峰村落脚,甚至直到今日,他依然不清楚对方这一身文才武学是从何处学来。 然而一直以来,他虽然对此抱有遗憾,但总觉得他在与阿兄的朝夕相处间,那些过往的迷雾总能日渐散开。 可是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他不愿意面对的现实,阿兄的过去在他这里不仅未能拨云见日,反而愈加增添了疑惑。 前几天时去药房拿的药已经吃完了,于是金柝再次拿着阿兄开的方子前去药房。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让小药童拾药,而是在犹豫了一下后,他拿着药方走到坐诊大夫身前,说:“大夫,麻烦帮我看一下,这方子上的药是用来治什么的。” 在药堂里坐诊的大夫的年纪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整整齐齐梳起的发丝黑白相间,脸上带着几分儒士的文雅,比起大夫要更像一个吟诗作赋的文人。 他接过面前的年轻人递过来的药方,静心浏览起来。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心道,这方子开得好,却不像如今京中有名有望的那几位同行的手笔。 “是治疗心疾的。”然后他问,“服药之人可是受过内伤?” 金柝不知道,但他心思一转,就点了下头,然后就见那大夫指着其中几味药,又道:“这几味药一般都用作调理内力的,江湖人爱用这个,这内伤应该就应在了心处。” 金柝笑着向大夫道谢,奉上了诊金,然后若无其事的找药童拾了药。 然而与他脸上的笑容相反,他的手已经紧握成了拳。 大夫的话他听得明明白白,兄长身上这伤根本不是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旧疾,哪怕是练功时出了岔子,受损的也只是各处经脉,怎么单单伤在心脏上? 江湖人……内伤…… 他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大夫说的话。 所以,阿兄当初究竟遭遇了什么? 金柝故作无事的回到家中。 他先是熬煮好药汁,然后端给了乔衡,满满的一大碗,温度适宜,但仅仅是闻着就是一股苦无法忍受的涩之意。 乔衡把碗里盛放的黑苦药汁喝完,然后往旁边一递,金柝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即走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地询问:“阿兄,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乔衡倒不意外他会这么问,往日他与金柝相处时,当对方提起他的“旧疾”,他一开始还会仔仔细细地找一个说法,只是金柝渐渐的就没有最初那么深信不疑了,于是后来每次犯心疾时,他也就只是敷衍地说一句“无碍,不用担心”,就把此事轻轻抹过了。 他不慌不忙地说:“没事,那天的事只是一个意外,以后……” 金柝不想再被搪塞过去了,他打断乔衡的话,说:“阿兄,是谁打伤了你?”这一次他没有如同以前那样旁敲侧击,而是直白无比地问出了口。 乔衡完全不为所动,他说:“练功去吧,事情都过去了。” 金柝已经很清楚兄长的性子了,知道这个时候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事情来了,只好叹了一口气,这次必然是要无功而返了。 …… 虽然乔衡前不久刚犯了心疾,又腕上带伤,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去翰林院述职。依金柝的意思,兄长要是能在家里休息上十天半月就好了,但乔衡怎么会听他这满是孩子气的话。 乔衡习惯性地想要摸一摸金柝的头发,但他刚抬起手腕,就不小心扯动了腕部的伤口。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日就是你生辰了,你要是有闲心,还不如想想到时该如何庆贺。” 金柝对此的兴致不怎么高,但又不想扫兄长的兴,于是不管乔衡说什么他就只一个劲的点头。 他目送着乔衡离开,直到对方的身影看不到了,他才回到宅子里,正好撞见兄长雇佣的小厮在清理药渣。 金柝禁不住心想,从他与阿兄相遇时,阿兄身上就带着伤,这都几年了,这伤都没有痊愈。他完全不敢想象在一开始时,伤势该是何等的严重。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多如春日柳絮。 大概说起来旁人会觉得不可思议,他这个外人眼中的乔修撰的“亲弟弟”,连自己兄长的生辰都不知道,他从未见过阿兄庆贺过自己的生辰。 阿兄却把他的生辰牢记在心,他自己都记得不如阿兄清楚。 到了晚间,金柝辗转反侧地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他的生辰该该怎么度过。 一想起阿兄身上的伤,他什么庆贺的心思就都没有了。 在刁峰村时,每年的这时候,他娘不过是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说是“长寿面”,其实就是取了个吉祥名字沾个彩头,本质是就是白水煮面,然后再撒点盐,加上几片从自家菜地里摘来的菜叶。 于是第二天时,他对乔衡说:“阿兄,你让人给我做一碗长寿面吧。” 乔衡闻言,有些惊讶。 往年这个时候,他曾应金柝的要求,让城中最好的裁缝给少年人做一身服帖的新衣裳;也曾带着对方到铁匠铺里,找人为他量身打造一柄精钢匕首;更曾别出心裁的连夜爬山,只为了在山巅上观赏清晨第一抹刺破天际的阳光。 相比之前的种种,这个要求无疑过于朴素简单了。 乔衡问:“想家了?” 金柝摇头:“没有,就是不想让兄长再费心了。”说着,他拿来白布与药膏,为兄长换药。 乔衡多看了他一会儿,心中自有一番思量。他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腕,说:“嗯,阿斗是真的长大了。” 金柝很久不曾被阿兄称作阿斗了,但他忙着给乔衡换药,也就没有心思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在这些小事上,乔衡一向顺着少年人的心意来。不过家里的厨娘今天正好有事回家了,乔衡就直接带着金柝来到了附近的酒楼,为他要了一碗长寿面,然后又零零散散的点了一些饭菜,凑了一桌。 这几日乔衡服药如喝水,不管吃什么嘴里都是一股涩味,他宛如完成一项任务似的吃了一些饭食,觉得自己有了六七分饱,就不再动筷了。 金柝明白阿兄近日吃什么都没胃口,但这满桌的饭菜还剩下这么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埋头狠吃了。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兼之又练武,胃口好得不可思议。 乔衡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吃的时候别噎着。然后微侧着身体,听着一楼大堂中的说书人说了一段评书。 那说书人爱聊江湖事,从少林讲到五岳,又从五岳说到绿林中的杂谈。 说书人喝了口水润了把嗓子,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却说几年前,福威镖局的风头无出其二。这福威镖局已是三代走镖,传到第三任总镖头林震南手中时,已是祖业丰厚。而时任总镖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经过数年经营,北至河北、山东,南至广西六省,生意堪称遍及大江南北。怕是当年创下福威镖局的那位祖宗再世,都比不过这位林大镖头。 “林震南与人为善,黑白两道哪个不看他的面子。这位总镖头有一独子,名唤平之。可惜啊,老子英雄儿混蛋,他家中的那棵独苗没能继承到他这个父亲的半分长处。这位少镖头嚣张跋扈,青城派掌门人之子途径福州,他居然将其一剑毙命。青城派掌门见爱子丧命,如何能忍住不予报仇。林少镖头这一剑,终是为福威镖局惹来了灭门之祸。” 乔衡的眼神极为冷静,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局外人。 他等着金柝吃得差不多了,就叫来小二结账,自始至终没有对说书人评判一言。 “怎么样,吃得还满意吗?” 金柝摸了摸肚子,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阿兄,我们回去吧,走慢点,我正好消消食。” 乔衡对此自无不可。 金柝在酒楼里听了一肚子江湖传闻,在回去的这一路上,便忍不住问乔衡刚才那说书人讲的到底是真是假。 “大部分不过是江湖人以讹传讹,可信度不足三成,当个笑话听就好。”乔衡说。 金柝接着问:“那他最后说的关于福威镖局的事情呢?” 乔衡的眼中无喜无悲,他说:“这件事大概就是‘大部分’之外的那个‘少部分’了。” “那个林少镖头真把青城派掌门之子给杀了?”金柝好奇。 乔衡回答:“杀了。” “福威镖局也真的被青城派给……?”还未真正踏入江湖的金柝,虽明白青城派师出有名,但还是莫名觉得有些残忍,这让他不想把后半句话给说出来。 乔衡顿了一下,然后字字清晰地说:“满门被灭,江湖皆知。” 当乔衡回到家中时,门房告诉他:“修撰大人您可回来了,之前有个姑娘来找您,我说您不在,她现在还在堂里等着呢。” 金柝:“是谁?”然后他看向阿兄。 乔衡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是谁,他是真的感到有些疑惑。 门房今年五十来岁,在这个年代的平民百姓里算是老者了,但他腿脚依然麻利,眼神更是好得很。他说:“她说自己姓岳,她带着好长一把剑,我看她不像是什么平头百姓人家的姑娘。” 岳姓的姑娘。 江湖人。 这寥寥无几的信息听在乔衡耳里,让他立时就联想到了一个人。 华山掌门岳不群之女——岳灵珊。 128、笑傲江湖(12) 桌上的茶已经彻底凉了, 有小丫鬟走过来, 想为她换茶, 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水中的自己。 浅绿清澈的茶水,映着岳灵珊翠色的珠花, 碧莹莹的一片。 水镜中她那双清丽剔透的眸子霎是好看, 然则这双眼睛已经与曾经那双未曾目睹福威镖局惨剧的眼眸不同了,里面不再是强装出来的无忧无虑, 而是浅浅地浮着一层支离破碎的愁绪。 她这一次是瞒着陆大有出来的,或许六师兄早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对这位状元郎的过分关注, 但六师兄一直没有点破此事,不过要是六师兄知道她打算直接登门拜访, 他一定会阻止她这么做的。 尽管六师兄平日里陪着她没少胡闹, 但真到了正事上,六师兄从来不曾含糊。 于是她只好独自前来。 当然, 实际上她也从没想过让六师兄师兄掺和起来,有关于林平之的所有事情都是她心中独守的一个秘密, 她下意识地戒备着一切, 或许直到真的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才能从这无尽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于是,她顺着自己的心意, 走进了这座宅邸。 这座精致小巧的二进宅子,被主人家装饰打点的极为文雅温馨,花草树木楚楚有致。岳灵珊处初踏入院落中时, 心里忍不住有些悲观的想,那个在林家受尽万千宠爱的少镖头,也会有这么细致高雅的心思吗? 紧接着,当她注意到院落西边摆放着的那一排武器架时,她的目光就像是陷入深海旋涡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岳灵珊作为一个生于华山剑派,自幼习武长大的江湖人,视线轻轻从武器架上一扫,她就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这上面刀枪剑戟绝非是某些人家用来冲门面纯粹用作摆设的样子货。 武器架上只有一样兵器,那就是剑。 那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剑,不论它是新是旧,剑柄上都带着经常被人握于手中才打磨出来的光滑。 她的视线在最右边一柄银剑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无论是哪个江湖人看到那把剑,大概都会在心底悄悄赞一句好一把精钢长剑。它剑身锋锐,寒光凛凛,只可惜不知为什么它没有剑尖。 但那时的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为这把剑感到惋惜了。 京城人都知道,新科状元乔修撰,他以文入仕,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再正统不过的文人的家里,有这么一排武器架。 这意味着什么? 岳灵珊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响。 她听到自己对给自己带路的小厮开口道:“这是……?” 小厮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然后了然地笑道:“这是小公子用来练武的,这几日天气好,就拿出来洗刷一下再晾晒一下。” 小公子?岳灵珊知道新科状元有个异姓弟弟,原来这些是他弟弟的剑,不是他的。 这时那小厮又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小公子在练武,不过我也见过大公子用过上面的剑,耍得可好看了。”他原是想说他家主人文武双全,但又觉得怕人觉得他是在吹嘘,就把这话咽了回去。 岳灵珊回想起刚才在院子里的那一番对话,她就很难再完全的镇定下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毫无顾忌的拿起这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下去。 岳灵珊把茶杯重新放回桌面上的同时,厅堂门口的地面上突然多出了一道斜斜的影子。 她的目光从影子移到来人身上。 来人的脚步略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虚浮,但每一步间都不紧不慢的,匀速有致,显露出另一种意义上的稳稳当当。 还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对于一名男子来说有些过于清艳的眉眼,但他身上内敛沉稳的气息冲淡了其中柔美的艳质,仅余下那克制自律的清圣之气。 乔衡看向一言不发的岳灵珊,他说:“舍弟今日生辰,在下与他外出刚归,劳姑娘久等了。不知这位岳姑娘,寻在下是有何要事?” 岳灵珊回了神。 对方的措辞极其谦逊,表现得彬彬有礼,她想起的却是数年前,青城派余、贾二姓弟子调戏她时,林平之为她出头时说的那句话—— “甚么东西,两个不带眼的狗崽子,却到我们福州府来撒野!” 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话语气,那说话的声音则一模一样。处于不同时光中两种面孔、两道声音,在岳灵珊的脑海中重叠到了一起。 她脑海中像是有谁在无声地告诉她,不用辨认了,这就是他,一定是他。 但她还是道:“冒昧打扰,或许公子不记得了,在状元游街那日,我曾与公子曾有一面之缘。当日我在人群推挤之下,差点摔于马下,幸得公子相扶,才免于摔倒。” 乔衡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记起了这事,他看起来很和气地说:“我记得。” 但他只想知道岳灵珊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她见过林平之,也认得这张脸。 可能她已经猜出他就是林平之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世没怎么掩饰身份,甚至还张扬至极的借着原主的容貌登科及第,被人识破身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他早就破罐子破摔的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打算。 说来不仅奇怪又讽刺,他前几世在隐姓埋名上是那般的小心谨慎,唯恐有失,结果居然还不如这一世隐瞒得长久。 如果是岳不群亲至,有说是余沧海等人来此,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定性于“为了辟邪剑谱而来”。 但是来的人是岳灵珊,乔衡就推测不出来了。 岳灵珊本想直接开口询问,他是不是林平之,不过她意识到,如果他真是她想象中的那人,他既然都改名换姓了,说不定根本不会承认。 于是她转口说:“这次我是来向公子道谢的,那日若不是公子帮助,我大概要在床上休养许久了。” 乔衡说:“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岳灵珊来时准备了满满一肚子的话,到了此时此刻,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捏了捏手帕,站了起来,说:“我不打扰公子了,今日未曾准备什么,改日再来拜访,届时定然郑重上门道谢。” 乔衡瞧出岳灵珊一直藏着话不曾完全说出口,但不等他说什么,岳灵珊就要走。 他便真如一个翩翩公子般起身相送。 另一边,金柝正端着一个盘子向这边走来。 兄长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君子守礼的表现,难得有年轻靓丽的姑娘来找他,他特地抢了小丫鬟的活计过来端点心,想趁机偷听点什么。 他远远地看见,一个姑娘从厅堂内走出来,像是准备离开了。 金柝心里啊呀一声,怎么他刚过来,这姑娘就急匆匆的要走了。 他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填进自己嘴里。 岳灵珊的脑海中有两种不同的情绪在撕扯着她,冷静又无措。 蓦地,她停下了脚步,头上的珠花颤如蝴蝶震翅,她转过身,忽地开口:“林平之!” 乔衡明白,她突然开口是在诈他。 但他心中,只有一句话在徘徊,终于来了啊。 尽管他已经猜到岳灵珊很有可能已经识破他的真实身份,但在她不曾点破这一点时,乔衡还是愿意与她虚以委蛇的。可随着这个被尘封已久,只有他知晓的名字一出,过往中那些相似又或是不相似的种种记忆,悉数从记忆之海里浮现出来。 乔衡太清楚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了。 他一门心思隐瞒到底时,会有人跳出来职责他别有用心,不怀好意;他大大方方的不做遮掩时,就又攻讦他气焰嚣张,为人猖狂。 岳灵珊在说出那个名字后,就目不转睛地对方的面孔,不放过那上面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设想了无数种对方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时的表现。她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她的话蓦地停止了,她眼带惶恐地后退了半步。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 之前两人洵洵而谈时的平静和气,都消隐在漆黑的瞳孔深处,余下的只有一派冷诮。 是一种就算是与乔衡相处日久的金柝,都从来没有在他眼中接触过的眼神。 仿佛对世间万物、人间百态连同他自身都升腾而起麻木倦怠,又像是九天神佛都入不得他眼的轻慢。 他那对一切的一切都浑不在意的姿态,不仅没能使得他的气质变得无害,反而因为失去了羁绊的锁链,他内心的种种负面情绪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充满了攻击性。 乔衡静静地回视着岳灵珊,突然一笑,他道:“岳姑娘?” 岳灵珊看着他这毫无生气的笑容,想起的却是数年前,一袭锦衣的他腰携宝剑,身骑白马,脚踏银马镫在酒招前潇洒恣意地翻身下马的那一幕。 想着想着,那无声溢出的泪珠已是情不自禁的顺颊而下。 129、笑傲江湖(13) 岳灵珊走了。 她形容仓皇, 连双鬟上簪着的一支珠花在她离去时掉落在地, 她都顾不上弯腰拾取, 也许心神俱乱的她,根本就不曾留意到此事。 乔衡注视着岳灵珊离去的背影,没有出声挽留。 他对门房说:“今日闭门谢客。” 那翠色的珠花躺在地上, 阳光覆盖其上, 反射的光线恰巧落入乔衡的眼中。 他上前几步,把珠花捡了起来。 当他转过身准备回书房, 就见金柝正端着盘子看着他。 那位只知其姓,不知其名的岳姑娘走的时候, 她突然间脱口而出的“林平之”,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应是一个人的名字, 听起来实在是耳熟, 金柝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听见的这个名字呢?他越是回忆,越是毫无头绪。 此时最简单的办法, 那就是直接向阿兄询问,但鬼使神差的, 他暂且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 说:“那是阿兄的旧识吗?阿兄怎么不把那位岳姑娘多留一会儿?” 乔衡在金柝面前时, 永远都是一副值得依赖的亦师亦父的形象,他声音温润地说:“算不上什么旧识, 不过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他把状元游街当日,发生的那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告诉了金柝。 金柝还以为能听到更有趣的故事,听到真实际情况后, 有些失望地说:“原来如此。” …… 陆大有坐在椅子上,他的手里抓着一把花生米,他往自己嘴里扔一粒,又向地面上弹一粒。 一只毛绒绒的小手快速地伸了过来,接住那粒即将落地的花生米,然后迅速吃进嘴里。一只猴子蹲在他的脚边,它一个跳跃,站到了椅子扶手上,直接抓向了陆大有的手心。 陆大有正要和它玩闹,眼睛的余光就瞄到一抹翩跹的人影夺门而入。 他把花生米往桌面上一放,向来人看去。 见岳灵珊外出游玩了一通回来后,那张俏丽的面孔上竟是满满泪水,他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小师妹,你怎么了?” 他快步走上前。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走,师兄找那人算账去!” 他这话不是在故意哄她开心,而是真心打算这么做。要是有人无故动手打了她,又或是口无遮拦在嘴上欺侮了她,他这个当师兄的,总要替师妹讨回这笔债。 小师妹天性天真良善,又不是爱记仇的性子,在华山上大家都让着她还好,如今行走江湖,指不定是在哪摔跟头了。 岳灵珊愣愣的,半晌她摇摇头,说:“没有人欺负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哭了……” 陆大有只当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故意这么说的。 岳灵珊刚止住不久的泪水,似是又要落下,她说:“我就是心里难受。” 陆大有慢慢地安抚:“小师妹,你别哭,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跟师兄我说说,要是咱们都解决不了,还有大师兄和师父师母在。” 岳灵珊闻言点了下头,她强迫自己的恢复镇静,但还是失败了,她的心里涨涨的,有一种情绪急于喷薄而出,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她强忍着这种冲动,说:“六师兄,我找到林平之了。” “林平之?”陆大有先是有些疑惑,继而想到是谁后,他满脸惊愕地问,“福威镖局的那个林平之?!” 岳灵珊的眼中泛着水光:“对,就是他!”那个她曾以为受她牵连,被于人豪一掌打死的林平之。 …… 是夜,天空上星罗密布。 金柝翘着腿躺在房顶上,任夜间凉爽的风轻柔地拂过周身。 他还在想着白日里那位岳姑娘说的那三个字。 “林平之。”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名字绝不是出自刁峰村。而他其余的所有知识,要么是由所授,要么是他在阿兄身旁时,从旁人那里听到、看到、学到的。 跟在阿兄身边的这几年他接触到的事物,比他村里自幼学到的东西还要庞大上无数倍。 要让他在这纷杂的记忆中,挑出这简短的一个名字,太难了。 少年人的眼里倒映着漫天星辰,神色沉静。 一只夜间晚归的鸟儿从他身边掠过,他百无聊赖地拾起飞鸟掉落的一只羽毛,捻在指间。 俄而,他捻转羽毛的动作一滞。 金柝想,他好像知道“林平之”指的是谁了。 ‘这位总镖头有一独子,名唤平之……’那说书人的话语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 奇怪,阿兄与林平之又有什么关系? …… 乔衡的日常行动丝毫不受岳灵珊的拜访的影响,依旧有条不紊的督促金柝习武,白日里照常去翰林院供职。 微醺的日光照于宣纸上,乔衡手执毛笔,笔尖在墨中蘸了蘸,近日宫中有一位老太妃,正由他负责撰写祝文,他把衣袖稍挽,运笔而书,一篇辞藻瑰丽的文章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自笔尖流泻而出,行云流水般铺满纸张。 那字里行间满是赞颂祈福,一派真诚祥和,只是他那双清晰地倒映着一切的眼睛里,是始终如一的漠然。 他的手腕上绑着一圈白色绷带,透过布料隐隐能看出血迹,当日伤得实在是有些深了,再加上位置尴尬,伤口动辄开裂,痊愈的速度十分缓慢。 就在他刚刚收尾抬笔时,桌前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宫服的太监,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纪,身材微发福却远称不上肥硕,看上去一团和气,口中客客气气地对乔衡说:“乔修撰,皇上召见。” 这人与寻常太监有一个极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对方的手指较常人更长,骨节粗大,掌上带有显而易见的肉茧,仅此一眼,就知他掌上功夫必不容小觑。 乔衡全无紧张之感,他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依例行礼,而后同样客气的回道:“有劳公公告知。” “乔修撰多礼了,这边走。”太监为他引路。 皇帝是个与金柝差不多大的少年人,长眉修目,肤色是常年养尊处优出来的白皙,不苟言笑。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那位少年皇帝时常把乔衡招去。有时是令乔衡为其讲解经史,有时则是单纯的谈话。 乔衡现在名义上仅仅担任着翰林院修撰这一个官职,但拜皇帝所赐,偶尔还要充当一下经筵讲官,他的所作所为已然超出了他本身官职的界限。 这种种表现在前来寻乔衡的太监的心里,这就是皇帝很喜欢这位乔修撰的表现了,因此他对乔衡十分客气。 在外人看来,当今圣上虽年轻却面目冷肃,身具威仪,心思难辨,身为与皇帝时时接触的太监,他远比那些大臣们更清楚这一点——皇帝这几年是愈加不好相处了。 曾有与乔衡交好的太监,因此暗中提点过乔衡。 然而上一世时,乔衡刚冒名顶替他堂兄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九五之尊”这一神光环圣笼罩之下的实质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当今皇帝正处于一个有些尴尬的岁数,若说他年纪大,朝中诸位大臣,哪怕是新科进士,哪个不比他年长?若说他年纪小吧,他妃嫔子嗣都不缺,他这个年龄在这个时代里,也算不上小了。 当乔衡见过皇帝一次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直接去掉了所有外在条件,将对方目前所处的阶段定性为“青春期”。 此时正是少年人抽象思维蓬勃发展的时期,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个早已相识的世界,不断的加以肯定、否定。 这个时期的少年皇帝,需要的不是臣子般无条件的顺从,也不是师长式的训斥规劝,对方更注重的是心灵上的沟通与理解。 他附和着这位少年皇帝在他人眼中有些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不因对方偶尔的情绪失控而胆战心惊,以免让自身失去作为年长者的威信,又展现出一丝文人特有的理想主义式天真。 他相当清楚,这种伪装出来的精神世界上的共鸣,远比物质上的谄媚更得人心。 与活泼外向的金柝相比,这位少年天子,要更加的沉默寡言。 此时,这位年少的皇帝端端正正地坐着,而他身旁的太监刚刚代他送走了三位讲完今日经史功课的侍讲。 太监回来后,见皇帝已经令人之前的经史书册都清理了出来,直接在原地批阅起了奏折,像是已经把那三位翰林都抛在了脑后,他就知道这三位侍讲今日讲的内容都不合皇帝心意。 翰林院内的诸位相公老爷们,这些时日来,几乎被皇帝以经筵讲学的名义召见了个遍。大臣们还在赞扬皇帝真是勤奋好学,然而皇帝的这些身边人并非这么认为。 过了片刻,皇帝突然发问:“乔修撰来了吗?” 有小太监立刻恭敬地回禀:“禀陛下,还未。”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青春永驻 六一儿童节快乐~\(≧▽≦)/~ 130、笑傲江湖(14) 听到太监说被他召见的乔衡还未过来, 皇帝有些失望。 殿内的宫人放轻了呼吸, 悄无声息得仿佛不存在于室内似的。一时间, 殿外拂过地面、掠过瓦檐的风声居然是最令人无法忽视的响动了。 当脚步声自殿外由远及近的响起时,正在批阅奏折的少年皇帝慢慢地抬头,道:“可是乔修撰来了?”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 皇帝已是问了两遍乔修撰。 他身边的太监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每问一次,就去门外查看一次。哪怕众人皆知, 从翰林院至此绝非一时半刻就能赶到的,但没有人敢对皇帝发出质疑。 太监低眉垂目, 向皇帝汇报:“陛下容禀,乔修撰许是还在路上, 来人是中极殿大学士。” 皇帝用手揉了揉眉心, 虽然不是他真正要等的人,但对于这位手握内阁权力的两朝元老, 于情于理他都要客气地接见一下这位阁老。 …… 太监为乔衡领路,虽然他知晓这位时常得到皇帝召见的状元郎大概早已将路线默记于心, 但他依然一丝不苟的做着自己应做的事情。 乔衡向来不爱多话, 这一路上除非必要他鲜少出声。 太监见多了向他奉承的人, 一时间倒也有些享受这种安静。而且他看得出来,这位乔修撰虽然不爱与他多加攀谈, 但这纯粹是性格使然,不是出于目中无人的傲慢。 有些文臣武将面对他们这些太监时,哪怕嘴里喊得再亲热, 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鄙夷排斥。而江湖人更是由始至终都瞧不起他们这些阉人,甚至胆敢方面讥讽他们不男不女。 正因此,对于旁人的眼光,太监极其敏感。 太监想起皇帝对乔修撰的看重,心想,不妨卖个好。 他说:“近来陛下心情欠佳,我们这些底下人也无法帮上什么忙,我看还是要靠朝中的诸位相公为陛下分忧了。” 那位祖宗最近心情阴晴难辨,天知道这是又怎么了,等会儿见了皇帝小心别捋着老虎须。 乔衡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其实这些事情他看得比对方要更清楚,但他还是道了声谢。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遮住腕间隐约渗出血色的白色绷带。 他走得神色从容,甚至都没有花费心思去猜测皇帝是为何召他。 少年人那浅薄又浮躁的痛楚,在他眼中宛如一潭清水般可以一窥到底。 这位少年皇帝,自幼学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口中念的是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少年天子发现有太多太多事情和他所学习的不一样了。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才是万事万物的日常表现。或许皇帝对前者体会得还不够深,但对后者的认知,清晰得让他夜不能寐。 皇帝最近一直在召翰林院的学士为其讲学,乔衡看得出来,皇帝是想从这些儒学家身上,找寻缓解朝廷与江湖关系的良方。 不过乔衡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举动。 看出皇帝目的的人,因利益相关,只望明哲保身。 而看不出皇帝目的人,只会满口仁义道德的夸夸其谈。 别看《陆小凤传奇》里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敢在紫金之巅决战,但江湖人的心中依然按深存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于乔衡看来,在《笑傲江湖》里,皇权、朝廷的尊严才是真正的被江湖人踩到了脚底下,书中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无不是对朝廷的蔑视。 说来话长。 《笑傲江湖》开篇不久,就有两家人先后被灭满门,一是福威镖局,二就是刘正风一家了。 朝廷上下安静得仿佛不知道这些事。 刘正风是衡山派掌门的师弟,一身武功仅次于掌门。这样一个武功一流、身份贵重的江湖正道人士,却结交了一位魔教的长老。两人于音律一道上互引为知己,堪称伯牙子期,为此刘正风决定金盆洗手,自此投身仕途,为朝廷效力,再不过问江湖事。 乔衡都能想象得出来皇帝当时的心情,朝廷与江湖之间龃龉丛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向朝廷投靠的一流高手,或许对方还在天真地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但皇帝绝对想不到,那圣旨颁发下去后,刘正风前一刻刚接到手被封为参将,后一刻就被人灭了满门。 下令者——五岳盟主左冷禅。 至于朝廷的脸面? 那能值几个钱。 …… 说来也巧,大学士前来求见皇帝为的正是刘正风灭门案一事。 此时距离刘正风全家被屠戮的那日,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了。 出事当天,刘正风为退隐江湖举办的金盆洗手大会不知汇集了多少英雄豪杰,而后刘家又被左冷禅以“勾结魔教”的名义,杀了个鲜血淋漓。 然而江湖上这类血案何曾少过,这事也就在刚开始时闹得江湖上不得消停,时间久了,这事自然而然的成了“旧闻”。刘家又不像福威镖局那样有《辟邪剑谱》吊着大家的胃口,说不定再过些年,江湖上的年轻人连刘正风是哪号人物都不晓得了。 但是对于朝廷来说,此事留下来的痕迹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随之淡去。 假使当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人,有谁留心圣旨上的内容的话,应该会记得上面的内容是这样的:“……衡山县庶民刘正风,急公好义,功在桑梓……着实授参将之职,今后报效朝廷,不负朕望,钦此。” 除去掉那些官场上的套话,这封圣旨里的重点只有一句话——“实授参将之职”。 于江湖人而言,这不过是连个品级都没详定的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可是真正混迹过官场的人,绝不会这般想。 这不是什么捐钱买来的挂名官职,是正儿八经的“实授”官职! 对于一名武官而言,哪怕此人品级、散阶、勋级、爵位再高,若无另外实授官职,也无法外出领兵。 而参将一职,于实授武官体系中仅次于正副总兵。 朝廷对刘正风的重视不言而喻。 但是,这么一个被皇帝看重的未来臣子,就如此轻飘飘地死了。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两者相隔有多遥远,扎入皇帝心中的那根刺就有多深。 每当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总有人前来劝诫,说什么时机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帝现在有些焦躁,但他习以为常的用严肃的表情掩盖住自己的真实想法。 皇帝坐着,他在等这位两朝元老,针对此事给他一个足够令人满意的应对方案。 近两年了,这件事该给他、给刘正风一个结果了。 然后,他就听到那位令人尊敬的阁老说:“陛下,江湖事就让它江湖毕吧。” …… 乔衡随着太监走至御书房的石阶前时,有一位身着锦鸡纹绯袍的官员从室内出来。他看上去六十岁上下,头发已是变得一片银白,但上去依然精神抖擞,双眼无半点浑浊。 乔衡向他见礼,“阁老。”他停下脚步让对方先行。 大学士的目光落在乔衡身上,他对乔衡的印象非常深刻。朝中已经多少年没出过六元及第的人物了,如今眼前就站着一个,如何能让他不记得对方? 这个年轻人大概还不知道,当他刚刚成为会元时,他的名字就已经被半个朝廷的官员熟记于心了。因为众人皆知,此时的他距离连中六元,只差殿试上的那个“第一甲第一名”了,而这个年轻人的背景又如此干净,到了这个地步,不论是陛下还是他们这些臣子,都乐得因势利导,促成一个活生生的祥瑞。 大学士心想,这些年皇帝愈发重视武官,的确需要一个不一样的介入点来改变目前的局面了。 他见乔衡身边跟着皇帝用惯了的贴身太监,心知对方是被皇帝召来的,他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地说:“乔修撰去面圣吧,莫让陛下久等。” 阳光洒在乾清宫金色的瓦檐上,整座宫殿仿佛由辉煌又神圣的光芒浇筑而成,然而殿内却一年四季都带着丝丝驱之不散的阴凉之气。 皇帝把脸埋进手中,他一语不发,殿内的气氛沉默又压抑。室内静候着的近侍皆默不作声,他们虽然仪态端庄的站着,却比影子还不引人注意。 “臣参见陛下。”这声音清晰淡雅,宛如一股清泉注入这座肃穆到近乎死气沉沉的大殿内。 皇帝抬起头来,便见到方才说话之人衣冠楚楚,端正静穆的向自己行礼。 “爱卿免礼。”尽管少年皇帝已经见过无数或年长或年轻的人向他行这一模一样的礼节,但从没有哪个人如眼前的青年般,毫不畏怯退缩,但又不失之谦恭,一举一动间皆带着雪月空明似的清透。 皇帝重新会发好端正的坐姿,他有些疲惫地问:“想来爱卿已经看到刚刚从这里离开的大学士了,你可还记得朕曾经对你说过的刘家灭门案?” 乔衡当然不会忘记此事,而且要论此世间有谁熟知其中内情,除去那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当事人,大概非他莫属了。 他说:“臣记得此事。” 皇帝说:“大学士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其实朕此次召乔卿过来,原本也是为了此事。” 但皇帝看上去并不想深谈这件事。 有什么好谈的呢?告诉对方内阁拿出来的章程是“江湖事江湖毕”? 作为一个皇帝,他习惯性的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臣子面前。他知道乔卿身具古文人特有的天真,在对方心目中,帝王当如古文中所述般“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但他做不到。 要是说出来,他大概又要让对方失望了。 他犹记得,有一次他私下里拿记有“江西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被魔教活钉于树上”一事的奏疏,向乔卿询问对此有何看法。其实当时朝中对此已有定论,撤销主事官员官职,上级官员罚俸一年,至于案件真凶,则被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问了出来。 然后他就听乔卿轻轻说:“臣所想,大概与朝中诸公有所不同。” 新科进士们面圣时,总是微低着头,因为刚开始熟悉宫中礼仪,往往是一副恭谨中略带紧张的样子,但眼前这位新科状元却与众不同,那是一种连中六元的年轻文人独有的清朗萧疏,是满腹经纶蕴养出来的万里无一的骄子之气。 对方轻轻地抬眼看向他,像是期待着他这个皇帝能说些什么。 那真是一双好看至极的眼睛,黑如檀墨,抬睫的一瞬间意蕴流溢。但面对这双眼睛,他只能沉默着,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对方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双目。 听到那声叹息,其实他是后悔了的,他想告诉对方,他同你一样,与那些朝臣想的截然不同,他也不赞同那些大臣们商议出来的解决办法。 但他终是没能说出口。 久不闻皇帝出声,乔衡出声:“陛下?” 皇帝将思绪从回忆里抽/出,他忍不住有些茫然地说:“刘家遗孤被找到了,乔卿代朕去看看他吧。这……也是朕现在唯一能替刘参将做的事情了。” 遗孤? 刘家还有孩子活下来? 乔衡说:“臣谨遵圣命 他心中可没什么同病相怜之感,而是很冷静地快速回忆了一遍原著,发现的确是有这么一会儿事。” 皇帝问:“乔卿,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知道,对方能听懂。 如今朝廷势弱,江湖势大,实为反常。他这个皇帝,到底是哪里没能做好? 乔衡没有立即回话,皇帝也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殿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乔衡打破了这份安静,他说:“错在陛下,却又不在陛下。” 他轻笑一声,说:“只怪陛下太仁爱。” 皇帝愕然。 乔衡不急不缓地说:“君,神之主也。民奉其君,当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同理,君待其民,当有如父庇其子,爱之容之。” 作为一个新科状元,乔衡把《新序》中的内容随口道出,然则原文说的是只有国君爱民如此,百姓才能如爱戴父亲般拥戴国君,他却状似无意的模糊了前后逻辑关系,且把叙述顺序颠倒了过来。 “现如今有民不敬君,不畏威,不感恩,又犯禁乱法,陛下偏偏一视同仁,对其礼爱有加。” “正如韩非子之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这些明明是错事,陛下偏偏以礼待之,这世道能不乱吗? 皇帝:“那朕到底该如何做?”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然而他除了以礼相待,还能做什么呢?他不是不想要施以严惩,只是…… “有些事情不是朕不想做,而是朝廷力有不逮,做不到。”也不敢做。如今亲口承认这点,皇帝心中如有刀割。 乔衡说:“陛下误会了。臣是说,若有民不认君父,君父又何必视其如子?说来惭愧,臣幼时颇为顽皮,家父气急之下,经常对说‘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臣认为,道理都是相通的。既然江湖人已不把自身视为君父的子民,那陛下也无需理会他们,无需操心劳力施以管教。” 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人总是带着几分过于自我的任性,他们会分外渴求旁人对自我的理解与认同。 而乔衡这些话几乎说到了皇帝心坎里。 皇帝心道,他对江湖人已经够好了,你们却步步相逼,如此一来,还想让他做到这么地步呢? 如果可以,他也想不再搭理江湖人,但他怕自己一旦退缩,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乔衡明白皇帝的顾虑。 但是,既然朝廷暂时拿江湖势力无计可施,又何必在这上面死磕? 难道满朝文武就真的对江湖人都没有意见了?他们只是惜命,得过且过罢了。又或者是因为自家子弟中有人拜入江湖门派,不愿插手而已。 但朝廷管不了恃武行凶的江湖人,难道还管不了普通百姓吗? 乔衡着重强调道:“陛下,现在最需重视,不在江湖人,而在寻常百姓。” 他句句淳良,任谁都挑不出半点不轨之心。 他恍如一个再洵直清正不过的忠心臣子,循循劝谏:“陛下只需要视寻常百姓如子,赏善而除民患,盖之如天,容之若地。然只一味的包容同样不妥,爱之深责之切,寻常百姓不理解何为朝廷心腹大患,更不知江湖险恶,那便更需修律令、设法条、颁法典训/诫、引导百姓。” 江湖的根基是什么? 功法?门派?名声? 错了,其实是人。 没有弟子的门派不过是空壳子,没有人练的功法不过是一堆废纸。 没听过柿子要挑软的捏吗? 乔衡在心底无声地说,他这也是入乡随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还有几更╰(*?︶`*)╯ 真诚感谢——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不见越扔了1个地雷 不变善变扔了1个地雷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 梅林扔了1个地雷 夜夜流光相皎洁扔了1个地雷 等坑君扔了1个地雷 墨元扔了1个地雷 夜有所梦扔了1个地雷 冉大侠扔了1个地雷 无衣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手榴弹 悦山扔了1个地雷 三月扔了1个地雷 三月扔了1个地雷 三月扔了1个地雷 无耻之徒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凉风扔了1个地雷 闫恒扔了1个地雷 忍月无光扔了1个地雷 platycodon扔了1个地雷 落木洛洛扔了1个地雷 我选择狗带扔了1个地雷 沉以橙扔了1个地雷 侠者自古殉道扔了1个地雷 侠者自古殉道扔了1个地雷 闫恒扔了1个地雷 wuerwu扔了1个地雷 九转百离扔了1个地雷 29102023扔了1个地雷 29102023扔了1个地雷 忍月无光扔了1个地雷 晏辞如扔了1个地雷 闫恒扔了1个地雷 大逆得道扔了1个地雷 131、笑傲江湖(15) 皇帝让乔衡去看望一下刘正风之子。 乔衡虽是奉了圣喻, 但由于皇帝与内阁在对待刘家灭门一事上政见不合, 此事也只得低调进行。 马蹄慢悠悠地踏在青石板上, 并不特别宽阔的巷道里清脆的回响着哒哒声,要是再有一辆马车逆向而来,怕是就无法通行了。住在附近的住户平日里过得虽不豪奢, 但也俱是富裕之家。 街道两旁各是一排乌瓦青砖的墙, 偶有羞花青竹微微探出墙头,一派秀丽。 马车在一户紧闭着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 乔衡从马车上走下来。皇帝派来的小黄门在一旁虚扶着他。 穿着常服的侍卫上前扣门,门被打开一道缝, 他从门缝中亮了一下腰牌,门内的人这才把门彻底打开来。 乔衡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锦衫, 腰缀玉佩, 气定神闲地站在马车旁,看上去就像是哪家的官人带着家中小厮护卫出来走亲访友了。 门内的守门人待三人都走进来后, 立即紧紧地阖上了门扉。 在这里,乔衡见到了刘家的那位遗孤。 那是一个看上去比林平之这具身体的年龄还要稍小些的年轻人, 生得极为白净。 乔衡见到他时, 对方正坐在房间里, 目光怔愣地望着对面空白一片的墙壁。 有侍者小步来到年轻人身旁对他耳语了什么,对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间里进来了旁人。 侍者怎么说, 他就怎么做。 年轻人跪在地上,看了一眼前方这个据说代表了圣上,前来看望他的朝中大臣。他脸色惨白地垂下头, 完全没能听清对方说了些什么。 当侍者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他手脚无措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乔衡从房间里走出来后,他问:“他一直这样?” 被他询问的人已经在这座院子里照看年轻人许久了,他说:“大人勿怪,刘公子许是在家中遭祸时被吓狠了,白日里怕生得紧,不爱与旁人谈笑,一天下来都听不到他说上几句话。晚间又常做噩梦,一旦被梦魇住了,少说也要三五个小厮才能压住。” 乔衡颔首,表示明白了。 他说:“我单独和他谈谈。” 侍者恭敬地说是。 乔衡再次走进那个房间。 “刘芹。”刘芹正是刘正风之子的名字。 那年轻人像是受惊了似的站起来,他看向乔衡,小心地出声:“大人?” 站着说话累,乔衡直接坐在了房间里的另一把玫瑰椅上,然后反客为主地说:“坐,我们慢慢谈。” 刘芹心中一片愁苦,他低着头畏怯又麻木地想,“我们”又能谈些什么呢? 谈当日嵩山派是如何杀的刘家?还是谈他父亲是如何与魔教长老相交莫逆的?这些时日,他已经把这些话对朝廷中人说了无数遍了,你们想听,他说就是了。 然而他听到的是:“刘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抬头看向对方,然后一眼撞见那双满是认真之意的漆黑双瞳里。 这是这么长的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这般问他。 刘芹的心里兀自杂乱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也许在他人眼里,他已经没有所谓的“今后”了吧。又如何能怪他们,何止别人这样认为,连他自己,也不都认为自己么没有“今后”可言了吗? 是啦,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好事。”要是知道了,大概就不会这么问了。 乔衡没有劝刘芹放下往日种种,也没有问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这些话毫无意义,不提也罢。 “我来前圣上曾殷殷嘱托,令我好好照料刘参将之子。” 刘芹听到乔衡提及他父亲,他整个人就是一僵。继而他的嘴唇开始发颤,拳头渐渐握紧。 乔衡说:“我思虑了许久,刘公子对顺天府人生地不熟,又生性内敛,想来我今日若就此离去,刘公子平日里遇到什么烦心事,大概只会闷声不吭,这反倒失了‘照料’本意了。如若刘公子不嫌弃,不妨与我同住一段日子,等到对顺天府熟悉了,届时再另作打算?” 刘芹从来就不是什么硬气之人,他知道这人大概是什么朝中要员,虽然对方是在询问他的意思,但他根本不敢拒绝对方。 他嘴唇张了张,说:“好,一切都听大人的。” …… 金柝的心中藏着事。 他一直记得前几日,那位岳姑娘在离开前一口喊出的那个名字。 ——林平之。 对于“林平之”这个名字的印象,他仅仅停留在“福威镖局少镖头”这个身份上,说书先生说,正是因为他杀了青城派掌门之子,因此才引来了福威镖局的灭门之祸。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是一概不知。 他不知道对方年龄几何,不清楚对方相貌美丑,不晓得对方武功高低。 就是这样一个他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居然与阿兄扯上了联系。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阿兄这样的文人,本不该与江湖人产生瓜葛,但是金柝不会这样认为。因为他知道,在阿兄单薄瘦削的身形的掩盖下,对方其实拥有着一身足以被人称之为惊艳的武艺。 要说阿兄与江湖人毫不相干,他第一个不相信。 白日里,他练功完毕后,就一个人来到那些有说书先生驻留的酒楼里。点上几盘小菜,听那些说书先生漫无边际说些小说话本、乡间闲谈,可惜的是杂七杂八的讯息他听了满肚子,但他一直没能再听到他最想了解的有关福威镖局的事情。 一连数日都如此,他就知道这法子行不通了。 他喊来小二结账,临走前,他的视线从那几桌身带利器明显是江湖人的客人身上划过。 顺天府为一朝之都,物阜民康,客栈里三教九流皆有。 他很清楚,要想打听江湖事,与其在说书先生这里守株待兔,还不如直接向江湖人询问。但真要论起来,他还真没多少与江湖人打交道的经验。 他最熟悉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贫苦百姓,次之是他在阿兄身边,接触的那些文人墨客、富商豪绅。 至于江湖人,他上一次背着阿兄与江湖人打交道,还是他偷偷找人为自己摸骨的时候,他还为此花了银子呢! 真让他大大咧咧的直接上前找人询问有关福威镖局的消息,他是不敢的。他也怕给阿兄带来麻烦。 当金柝再次一无所获的回到家中时,乔衡已经在家中了。 阿兄今日回来的真早。他心道。 对方手持一卷书,那玉色的纸张映得扣在书页上的手指愈发白皙。谁能想到这双一眼看上去就合该是捧书执笔的手,亦拿得起剑,运得起刀,那诸多江湖利器到了手中,都如稚童玩物般被他随意把玩。 他再未见过有谁能比院中那坐于石凳上的人更风姿卓绝了。 哪怕是沉默不语,都别有一番风流。 此时红日还未坠下,虽院中有一株古槐遮阴,但室外毕竟不比室内,在此地看书极伤眼睛。金柝曾经还劝过,只是阿兄依旧我行我素。 乔衡又何曾不晓得这点养护眼睛的道理。 只是他发现最近几世所用的身体,崩坏的速快又加快了。这双眼他耐心保养也好,放肆糟蹋也罢,真要是想瞎,他从来都是阻挡不了的。如今连双目失明他都不在乎了,又怎会还在意会不会降低视力、视线模糊这点小事。 金柝不知道这些事。 他就是有些奇怪。 要是阿兄是那等嗜书如命之人,他反而会理解了,可问题是阿兄明明不是这种人。 其他的文人才子在闲暇时,或听戏赏曲,或会友晏饮,或游山玩水。兄顶多在家摆弄一下花草,捧卷月书,铺纸习字,除此之外,就是做雕刻了。 但是,阿兄不论做什么,他都在他身上见不到常人在做自己喜好之事时,那种常见的充实满足之态。 或者该说,到目前为止,阿兄好像就没有什么能称得上热爱的事物。可看他日常的言行举止,又仿佛钟情于此,这才是最矛盾古怪的地方。 乔衡自然注意到金柝回来了,他没有多问对方是去哪里了。 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总要有一点自己的私密空间。 他没有看向金柝,只是边看书边曲指敲了下桌面。石桌上摆放着一盘刚洗净的水果,示意金柝过来吃。 金柝笑嘻嘻地凑上前,刚要拈起一个果子扔进嘴里的时候,乔衡说:“家中来了客人,他大概会在这边借住一段时日。方才我让小厮带他在家中走一圈,想来也快过来了,你们见个面,彼此认识一下。” 金柝听得满心疑惑。 他解释道:“他家中遭过难,被江湖人屠了满门,圣上让我多照看他,平日里你与他相处的时候大概比我还多,这事我就不瞒你了,你们要好好相处。” “被江湖人屠了满门”这几个字恍如利剑刺入金柝的脑海,他下意识地说:“他是林平之?!” 他这话一出,乔衡有些讶然地看向他:“你怎么会觉得他是林平之?” 金柝有些尴尬。 乔衡说:“他姓刘,单名一个‘芹’字。而他父亲生前是金盆洗手的江湖人,是朝中实封的参将。” 金柝连连点头。听及他父亲曾经是江湖人时,却是心中一动。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抄手游廊处走了过来。 来人穿着一身白衣,衣服上无半点纹饰装点,连款式都朴素简单到老旧。这就显得有些特殊了。 时下里喜穿白衣扮俏的年轻俊才不知凡几,但少有这般素净的,远远看过去说不准还会被人认为是孝衣呢。金柝转念一想,保不准这身衣服还真有点孝服的意思。 金柝向他打招呼:“这位就是刘公子了吧?” 与金柝满面灿烂的笑意相比,刘芹只是一语不发地点点头。 他的眉眼间似是凝着化不开的忧虑,连步伐都沉甸甸的。 他抬睫看了那坐在石凳上的乔衡一眼,复又垂下眼睛。 132、笑傲江湖(16) 刘芹是一个寡言内向的人。 金柝没有能把臂同游的友人兄弟, 一开始时他还有些期待能与这位刘公子结为好友, 但是事情的发展略有不如人意。 他前去寻找刘芹说话, 这位刘公子从来不曾不耐烦,他邀请对方外出游玩,对方也从来不推拒。但看得很明白, 对方不是与他同气相求、一拍即合, 只是单纯的不敢拒绝而已。 在此之前,他从不曾与这般人接触过, 但思及皇帝让阿兄照料他,阿兄平日里已经够忙碌了, 又身体欠佳,他总要试着为阿兄分担点负担。 他心中这样想着, 白日里也就对刘芹更加留意了了几分。 …… 是夜, 一片弥漫着朦胧迷离银色辉光的黑色幕布,将顺天府并远方的山山水水整个笼罩在了一起。 乔衡服了药, 那药催发出几分困倦,没过多久, 他就顺着这份安谧的倦意陷入睡眠。 耳边似有若无地传来一阵哭喊声, 那声音并不大, 似是隔着重重墙壁穿行而来。但乔衡甫一听到就睁开了双眼,那双黑眸里一片冷然的清醒之意, 不见一丝半缕的迷茫睡意。 他坐起来,随手扯过搭在床侧衣架上的一件衣物穿上,用一根长带在腰间松松一扎, 又拿起罩衣披在肩上,就这般匆匆离开了房间。 当他从室内走出来后,那哭叫声愈发明显起来。 他顺着声音向前走着,最终不出所料的来到刘芹的屋外。 那声音满是悲愤痛苦,又藏着莫大的压抑。 之前内侍对他说过,刘芹夜里时时被梦魇住,他没有一听而过,而是将此事记在心里,想来现在就是遇到这般情况了。 乔衡推门而入。 房间内,婢女正在焦急地安抚躺在床上奋力挣扎着的刘芹。 毫无预兆的,他一掌打向自己的胸膛,被婢女艰难地拦住。 “刘公子,你醒醒!”然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压得过自小习武长大的青年,不仅压不住,反而差点跌倒在地。 婢女眼睛的余光见到自家主人来了,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乔衡说:“这里交给我,你去歇一歇吧。” 婢女向他向他行了一礼,伸手略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乔衡侧坐在刘芹的床上,他唤道:“刘芹。” 刘芹继续哭着,他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手,像是想要把说话人挥开,又像是想要抓握住什么。刘芹说:“求你……” 乔衡精准地握住他的手腕,轻声说:“我在,别怕。” 刘芹这时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假如是小孩子,哭泣时许会显得可怜可爱,而像刘芹这般的成人,痛哭起来那就只剩下满身狼狈了。 然则被梦魇住的人岂会顾及自身形象,他只是沉浸在脑海里交织出来的悲伤出,哭得不能自已,可是,正是这种连自我都不顾及的悲恸,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深切真实。 乔衡说:“刘芹,你睁开眼看看,这里是顺天府,不是衡山,江湖人绝不敢在京城造次,你怕什么?” 他这话里不知哪个字眼戳到了刘芹心中最为畏惧的地方,他无意识地颤声说:“他……他们要挖我的眼睛,削我的鼻子。” 刘芹这样说,乔衡立即就明白了。 这话对方在原著中也曾说过,当嵩山派前来灭门时,陆柏逼刘芹求饶,而刘正风则劝自己最爱的小儿子不要求饶,让他向他的那些哥哥姐姐一样硬气的赴死,死就死了,怕什么。而他方才的那句“怕什么”,或许是被刘芹在一片意识朦胧中误会成刘正风说的了。 刘芹蜷缩在床上,身体微微痉挛着。 乔衡听他一边祈求地呢喃着什么“爹爹,你就杀了曲伯伯吧”,一边满是卑微地说着“求求你们了,别杀我,饶了我和我爹吧”。 他恍若未闻地按住刘芹的手臂,以防他乱动。然后将手指搭在他的腕间,向他体内输送着内力,缓解着对方的痛楚。 随着这道内力在刘芹的经脉里游走,他身体的颤抖渐渐减弱,然而乔衡一直未曾停下输送内力。 直到刘芹呼吸彻底平稳下来,乔衡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又过了片刻,刘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一开始时是没有任何焦距的,随着意识逐渐回笼,他的思绪随之清晰起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事情的记忆也纷纷涌进了脑海中。 他近乎崩溃地叫道:“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对方知道了,衡山派刘三爷的儿子就是个软骨头!一个向灭门仇人跪地求饶的软骨头! 金盆洗手大会上,众英雄豪杰向他投来的鄙夷眼神仿佛再次浮现在了他眼前。 刘芹等待着对方不屑的一瞥,又或是像他爹爹一样,骂他一句“小畜生”,再说上什么“你不配为人子”。 然而就像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在等着对方盘问自己有关李家灭门案的事情,结果等到竟是一句“刘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一样,他得到的永远不是他所猜测的。 披着罩衣的青年依然侧坐在床沿上,摇曳的烛光打在他的脸庞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安谧又静穆。 对方这般问他:“你还有哪里不适吗?” 白日里相见时,青年每一根头发每一片衣角,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而此时,他乌黑的发带用发带轻拢着,带着些许倦怠地散在身后,此刻看去,竟莫名有几分温柔。 刘芹愣愣地看着乔衡。 他想要再次嚎啕大哭,但他只是哽咽着说:“你不用管我了,我这样的人早该听我爹爹的话死在衡山上了。” 乔衡有些累,正暗自歇息着,听到这话,他直接道:“无稽之谈,这世上就从没有别人要你死,你就必须死的道理。” 刘芹哑声说:“……他是我爹爹。” 乔衡哪管谁是谁爹爹,谁又是谁儿子。 《笑傲江湖》的原著他还没忘呢。 他只知道,刘正风在家眷弟子皆亡后,与曲洋合奏一曲,然而箫声中犹有遗恨,被曲洋听了出来。曲洋问:“莫不是为了令郎临危之际,贪生怕死,羞辱了你的令名?”刘正风直接承认了。 若是名节受损,就该去死,那自己这个总是莫名其妙成为宵小之辈的人,为保全自身名声,每一世穿越伊始,在发现自己身份的第一刻就该干脆利落的自戕。 自从陷入这无止境的复生命运,乔衡从表面上看去是一世比一世要清雅斯文,但内心里的乖张阴戾却与日俱增。乃至极度压抑时,耀日都是灰的,明月都是暗的,天非天,地非地,这世间就没一个大好清白人。 刘芹:“我做错了事情,我如今活着也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自从他从嵩山派手中手里逃生后,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形如乞丐。直至被朝廷中人找到后,他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认清了现实。他寻过短见,却被会武功的内侍拦了下来。他被质问你就不想报仇,让行凶者血债血偿吗?他想,他当然想,可是他不敢。 乔衡:“我怎么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我……我不该听他们的话求饶的。” 乔衡低笑起来:“有意思,只许你爹爹把‘伯牙子期之谊’视为世间珍宝,就不许旁人视生命为人间最可贵之物,这是哪来的天地至理?金盆洗手大会那日,在场豪客无数,就连他们都畏于嵩山派之威不敢出头。怎么到了你身上,就必须硬气起来,‘贞烈’的去死了?” 这话说得委实刻薄。 刘芹涨红了脸,他觉得自己该维护自己父亲的名声,但是心底又有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悄悄说,你自己明明也曾经这样想过。 刘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他紧抿着双唇。 在意识到他内心想法的一刹那,他再一次的为自己的无耻以及软弱感到痛苦,但另一方面,却又充斥着如释重负后的茫然。 原来,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啊。 乔衡见刘芹已是完全从噩梦中醒来,也无意多留在这里。他站起身,拉过一张薄毯盖在刘芹身上,和声说:“睡吧。” 刘芹想要叫住他,叫住这唯一一个彻底看透了他内心的人。他看着对方拢了下身上的衣物,见对方那副掩在宽大罩衣之下的瘦削身材,他沉默了下来。 他就这么目送着对方走入了月辉下。 …… 华山林海莽莽,绿意葱茏,又时时云飘雾笼,缥缈而又迷蒙。正值清晨,朝霞若朱,与白云相映,好似倩女晕染双颊。 玉女峰上鸟声啁啾,流水泠泠,是华山上数得上的清秀地。数座精致的粉墙屋舍就在玉女峰上顺山势而建,彼此间错落有致,远远望去,与青林峻石和谐融洽。 岳不群看着门中弟子练了一会儿剑。 他在江湖上虽有君子剑的美称,但在教导弟子一事上,与谦和文雅绝沾不到边,众弟子对他极为敬畏信服。 他挨个指点了一番众弟子,这才回到了“有所不为轩”中。 在他背后,众弟子齐齐舒气,岳不群这等功力的江湖高手是何等的耳聪目明,如何会听不见,他无奈的只做不知。 室内,宁中则早早为他备下了热茶,他接过宁中则手中的茶杯,说:“还是师妹知我心意。” 宁中则却不太想搭理他,灵珊出去这么久了,她每次提起来该让提醒她回来了,岳不群总是说不急。 好人都让他当了,可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不想想,江湖上是那么安稳的吗?两个没多少江湖经验的年轻人在外面这么久,像什么话。 “师父?”门外传来一声呼唤。 岳不群听出这声音来自他的四弟子施戴子,四弟子为人纯朴木讷,对方主动来寻他,想来是有要事。他放下手中的茶,说:“进来吧。” 施戴子走进有所不为轩,他对岳不群和宁中则都行了一个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今日是弟子当值,六师弟给师父送来一份加急信,我怕耽误事情,收到信后就直接过来了。” 加急信?宁中则听到这话心中就是一颤,莫不是两人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 都是多年的夫妻了,宁中则虽还没说话,但岳不群哪能看不出她的想法。他安抚道:“师妹,你先别急,我们先看看信里写了什么,然后再急也不迟。” 岳不群接过信件,他检查了一下,见信件还未被人拆启,这才打开了这封信。 这封信写得极长,三页有余。他快速地将第一页的内容一扫而过,然后对施戴子说:“的确是你六师弟寄来的信。”但没说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他与往常无二地对自家弟子微微一笑,又道:“你先回去吧。” 反倒是宁中则察觉出了一二不同寻常之处。 待施戴子离开后,岳不群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信件上。 他看上去依旧沉稳自如,但却是在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将这封信逐字逐句的从头到尾看了两遍,以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宁中则颇为紧张地问:“师兄,信中说了什么?” 岳不群将信交予她,任她自行阅读。 宁中则怀着为人师、为人母的担忧,从头开始看这封信。然后没一会儿,她脸上浮现出了明晃晃的惊讶,以及满眼的不敢置信。 “这……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珊儿她,竟然寻到了林镖头独子的踪迹?” 133、笑傲江湖(17) 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岳不群也无法确定。 她当初一共才见了林平之几面, 又能对他有多熟悉。说不准是珊儿在阴差阳错之下, 认错人了。 然而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万一珊儿她没有认错人,那就是林平之呢? 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 岳不群也要赌一把。 “师妹稍安勿躁, 此事还需慢慢商计。” 宁中则说:“只希望大有和珊儿能机灵点。”如今江湖上看似风平浪静,但福威镖局少镖头的身份何其敏感, 一旦暴露出去,大有和珊儿又牵扯其中, 定然少不了危险。 岳不群知宁中则心中忧虑,他说:“珊儿虽被你我宠得有些天真, 却并不蠢笨, 大有同样是个伶俐人,怎会不晓得其中利害。别看他们平日里时时玩闹, 但该有的分寸还是知道的。”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他对信中所说的内容更信了三分。 宁中则清楚这个道理, 就转而说道:“这事, 我看要知会林总镖头一声。” 她把信件还给岳不群。 岳不群借着把信重新收回信封的动作, 微微低头,他迟了一会儿才笑道:“师妹说得不错。” …… 林震南手中提着一杆一竹篓, 在生有青苔的石阶上走着。 那篓里时不时震颤一下,像是装着什么活物。突然间一抹鱼尾如流光般在篓口处一摆而过,原是一条活鱼。林震南看也不看地运上内力抖了下竹篓, 那条鱼立时消停了下来。 林震南在山上除了调养身体、修炼武功,再无他事可做。那日在后峰散步时,华山上溪水潺潺,他见溪水里有鱼儿游过,就自制了根鱼竿以作垂钓。 刚回到院中还未放下手中的竹篓,就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 林震南把鱼竿搭在一旁,说:“岳掌门来得巧,刚刚捕了条鱼,不妨来尝尝鲜?” 他如此说完,却未见岳不群如往常那般同他说笑上几句。 林震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等岳不群说明来意,就说:“我们进屋谈。” 岳不群点了点头。 能让岳不群神色郑重地直接来寻自己,就知大概事关福威镖局。林震南叹道:“岳掌门直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消息能让我受不住?” 岳不群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来意,连忙和缓了脸色,说:“林兄怕是误会了,是好事。” 林震南心想,莫不是余沧海那厮走霉运了? 岳不群说:“不瞒林兄,终于有令郎的消息了!” 饶是林震南经过灭门之祸的打击后,被磨砺得再如何的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仍不免心中大震。 居然有平儿的消息了?! 终于有消息了! 仿佛有洪钟大吕在他的脑海中响彻,震得他几乎无法冷静思考。 自他在华山隐居后,他对万事万物都不闻不问,只当昔日的“林总镖头”早已死去,岳不群的这一句话就将他从这种死水一般的境界中拉出。 他强行平复好心情,问:“敢问岳掌门此话是否当真?” 岳不群把今日之事如实说了出来,他丝毫没有夸大其词,而是很保守的如实说:“终归只是珊儿的一面之词,仅仅凭着曾经一面之缘的印象,无法保证她没有认错人。” 至于这“一面之缘”究竟何来,那就有的说道了,但他岂会自找麻烦主动与林震南说起此事? 横竖大家都是江湖人,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珊儿曾经见过林平之实在无甚稀奇,谁又会在这上面深想? 岳不群的态度是如此的坦然,他把信件交给林震南,说:“只是我心想着,消息不管真假总要来告诉林兄一声。论起这世上谁能对令郎最为熟悉,除了林兄这个为人父的,难道还有别人吗?此人到底是真是假,林兄一见便知。” 手中的这几张信纸,好似重若千金。林震南拿着它们,以幼时第一次接触武功秘籍的态度,专注地阅读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 奇异的,他心中的惊涛骇浪,随着阅读这封信竟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岳不群问:“如何?” 林震南缓缓摇头,说:“希望不大?” 岳不群心中奇怪,为何林震南只是把信读了一遍,就觉得那人是林平之的可能性不大。 林震南淡淡道:“我那儿子,虽生了一副清秀文弱的相貌,常被人调笑不像是习武的,不如考状元去,但这都不过是玩笑之语。那人可是圣笔亲点的金科状元,平儿他何时有这等本事了。” 岳不群身具“君子剑”的美称,这不仅来自他谦和文雅的行事作风,更是因为他熟读四书五经,比之文人士子也不差。同其他江湖人相较而言,他对科举一事要更为了解,如果林震南未说假话,那么还真是希望不大。 岳不群神色不变地点点头,说:“林兄此言有理。” 但…… 若是林震南说了假话呢? …… 这一日乔衡沐休,他见今日天气晴朗无风,就让下人把院子打扫了出来,又从库房里扯出一匹他人送来的布料铺在地上,准备晾晒一下药材。 这事主要是乔衡来做。 金柝一心习武,精力有限,仅识得些许常见药材,让他来弄的话,保准能把库房里所有药材都一股脑的倾倒在地上,这药材到底是需要晾晒还是需要避光贮藏,他是一概不知的。 刘芹站在一旁,时不时上前帮一把。 他出身不凡,见多识广,那些自小耳濡目染出来的杂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心知这些药材价值不菲,大多属于即使拿着银子都在药店里买不到的珍品。就连那匹被人毫不吝惜铺于地面的白布其实都是上好的绢绸。 但他不说话,只把自己当做哑巴。 若他还是那个刘府的小少爷、小公子,他自然会洋洋洒洒的把自己懂得东西,状似自然的显摆出来。然而如今刘家被灭,他那点炫耀就仿佛失了根的水上浮木,旁人听到不会再报以赞叹,投以的唯有怜悯又或是不屑。 他一切的聪明伶俐,就都收敛了起来,好似他生来就是这样一个木讷的人。 乔衡在库房中整理剩余的药材,金柝在院子里负责把他拿出来的药材在地面上散开。 这时候院子里就剩下金柝和刘芹两人,金柝看着白绢上的药材,有些感慨地说:“想当初我刚跟在阿兄身边时,阿兄一边教我武功,为我准备锻体之药,又要给自己准备保养疗伤之药,那些好药材总是不够用。如今看到这满地的好药材,我心里才算是踏实了。” 阿兄在他面前,从未掩饰过他会医术这一点,日常生病了,都是阿兄自己开方子,然后他拿着这方子去药房拾取家中不曾有的那些药材。 阿兄身上永远有那么多他未知的本领。 刘芹听着,突然道:“你兄长他身体不好吗?” 金柝脸上的神色微暗,他嗯了一声。 刘芹心中了然。 金柝抬头看了一眼,见阿兄还在库房里没出来,他凑近刘芹,说:“我向你打听个事。” 刘芹点了点头。 金柝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有关“福威镖局”、“林平之”的事情。林家也是全家被灭,他担心这个时候问起这件事,会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故意揭人伤疤。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便又闭上了嘴,心想,算了,还是等阿兄改日当值时再问吧。 刘芹自然也听到了乔衡过来的脚步声,之前金柝还要问他事情,结果听到这脚步声就什么都不说了,他浑似不觉,只管继续当自己的哑巴。 当乔衡再次来到院子中时,金柝对乔衡说:“阿兄,你去歇着吧,你告诉我怎么弄,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在翰林院当值那么累,好不容易沐休,就多休息一会儿。” 乔衡说:“还好,我不累。” 这真的是大实话。 别看他总是一副不得闲的样子,但他自我感觉并不劳累。 在他看来,在家中还是在翰林院中,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左右都是消磨时间。 与人虚与委蛇也好,为少年皇帝出谋划策也罢有些事情就像是春去秋来,花蕊吐芳,红叶自凋一般的自然,连思考都不必要。那种种本领仿佛与生俱来的呼吸本能一般,又如何会让人觉得累? 金柝不相信,只当他又在强撑。 乔衡无法解释这一点,便转移了话题,问他最近在内功修炼上有没有遇到难题。 刘芹听着他们要交流武学,就想要离开了,擅自偷窥他人武学乃江湖上大忌。 他还没走多远,就见门房向这边走了过来。 “修撰大人,前些日子来过的那位岳姑娘又来拜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更完毕。 大家放心,这一卷将彻底完成黑化≥﹏≤ 这一卷很重要,所以这卷的字数大概会多一些 之前有小天使问我主角黑化后会怎样对他那些对他好的无辜的人,好像之前在评论里也有两个小天使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当时没来得及回复,到头来想回复又找不到了qaq 我直接把我在qq上的回复贴出来吧,黑化后的主角依然不会主动伤害那些对他好的人,但不再是出于心软,而是因为他已经彻底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他的眼里、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已经完全看不到旁人了——无论是对他好还是对他不好的。 134、笑傲江湖(18) 岳灵珊这次依然是独自来寻乔衡, 陆大有原是想一同前来的, 但她坚决要去自己一个人前去。 她对此不知该如何解释, 别说她无法向六师兄阐明原因了,当她询问自己的内心时,她都是一片茫然的。 陆大有心中奇怪, 但见小师妹执意如此, 也只是沉思了一会儿,略带深意地看了岳灵珊一眼, 然后同她笑闹了几句,终还是同意了。 岳灵珊见六师兄没有刨根问底, 顿时如释重负。这表情自然明晃晃的落入了陆大有眼里。 岳灵珊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明显了,便故作任性的把陆大有推回了房间, 说:“好啦, 你不要像我爹爹一样唠唠叨叨了,我先走了六师兄。” 她已经想下定了决心, 不论如何,她都要同林平之见上面, 认真地谈一谈, 绝不能向上一次一样无疾而终。 她虽对人情世事知之不深, 却还没傻个彻底。 对方如此隐姓埋名,定然是对当初灭门之祸一事仍有顾虑。她想告诉他, 不要担心,她已经把事情告诉爹爹了,过不久就有人过来了。 可自从把信寄往华山后, 她心中越发不安,自己这样做是否太莽撞了?那封信会不会被人拦截,又或者是会不会已经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只希望在爹爹派人过来之前,这边不要陡生变故。 …… “今日不见客。”听到门房说岳灵珊来访,乔衡如此吩咐道。 门房走出来,对外面那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女子说:“这位姑娘,对不住了,我家大人今日有事不见客。” 岳灵珊有些失望,但她没有难为门房,还说了声:“谢谢告知,我知道了。” 如果她的非要进去的话,丝毫不通武艺的门房自然是拦不住的,覆瓦的围墙也不高,她轻轻一点脚尖,就能用轻功来到院中,然而她没有这样做。 因为门房说,乔衡今日有事。这种敷衍居多的说辞,岳灵珊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不想现在冒昧进去打扰到对方,等夜间再来也不迟。 陆大有盘膝坐在街道拐角的树上,一手抚摸着趴在他腿上的猴子,一手托着腮,待小师妹转身时,他一个翻身,随之消失不见。 …… 白日的顺天府热闹又鼓噪,街面上那来来往往的人如梭如织。而一旦入了夜,那喧嚣的人间烟火,都似是化作一缕清风,伴着夜间的凉意遁入了一点点漆黑的天幕中,化作了万点繁星。 乔衡的房间内点着数根蜡烛,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他一点点解开腕间的细布,掉落在地面的白色细布上犹带着血迹。实则太阳未落山前刚换了一次包扎布料,如今一个不到一个时辰血迹又洇湿了一片。 那一次练剑时被崩掉的剑尖划伤的手腕依然没有痊愈。按理来说,虽然伤口颇深,但又不曾伤筋动骨,即使偶尔在活动时无意间撕裂伤口,但也不至于这么长时日以来都不见愈合结痂。 要知道,平日里他用得那些上好疗伤药,都足够一个被开膛破肚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乔衡心里隐隐有一个概念,这与那些疗伤药没有关系,许是这具身体的修复能力出现了问题。 他沉默而又习惯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只知道不能再这般随意的任其发展了,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又能有什么好方法。乔衡看了一会儿腕间的伤口,他能做的大概就是用现代医学的方法缝合一下伤口了。 然则后世医学上无论是可吸收还是不可吸收型的手术缝合线,都经过了专门的处理,而他现在哪有这些优质的缝合线,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把线放在水里高温煮沸略作消毒。 这长期不愈合的伤口,不断消磨着他的忍耐力,他甚至无所谓这样做后会不会加速感染。 伤在右手,他只能用左手进行缝合,这倒是没有什么要紧关系,他左手远比寻常人的要灵活,但在仅有一只手能活动的情况下,诸多事情都不方便。 乔衡本想找个会做绣活的丫鬟帮自己缝合一下,结果他刚说出口,就已经把小丫鬟吓得花容失色。乔衡能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怪异。 哪怕他退而求其次,只让对方帮自己固定一下伤口,对方一脸愁苦地直接跪在了地上,朝他磕了一个头,说:“奴家胆子小,实在做不来这种事。”她像是觉得这样说拒绝得太强硬,就又补充了一句:“还请修撰大人珍惜自己身体,即使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又何苦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乔衡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他揉了下额角,让丫鬟退下。在丫鬟离去前,他张了下口,想让对方把金柝叫过来,最后还是作罢,他跟在自己身边这些年,最初的时候,他的衣服破了烂了,还是他替金柝缝的呢。 至于那些开惯了太平方的太医之流,更是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于是这件事最终还是只能由他自己来。 虽是夜间,但光线还不足以成为乔衡的阻碍。他眉眼间凝着从窗花射进来的月华,手持银针,手指极稳,不带一丝颤抖,就好像那被针尖一眨而过的皮肉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样。 乔衡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好像在心里说了一句冷笑话。 毕竟,这原本就不是他的身体。 也就在这一刹那,房间里一道不属于乔衡的呼吸声忽然加重。 “你这是在做什么?!”一袭碧影翩跹,裙摆如水中流波,转瞬已来到乔衡跟前。 有人一把握住了乔衡的手。 岳灵珊再也忍不住现出身来,她知道自己在夜间不请自来,此举非名门正派弟子所为,可是她实在无法做到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拿着针线扎在自己身上。 她顶着乔衡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不由变得有些讪讪,她犹豫了一下,松开了乔衡的手。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客客气气来拜访的,但六师兄听了她今日的遭遇后,直言对方今日有事的说法,不过是敷衍搪塞之语,她被人骗了。 她终于醒悟过来,对方也许……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如此一来,不管她再来拜访几次,对方都不会见她的,她只能选择了这样一个无比失礼的方法,强行获得一个与对方认真交谈的机会。 岳灵珊睫毛微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似是有些赧然,她问:“你早已经发现我了?” 乔衡没有否认。岳灵珊的隐息闭气功夫在江湖上不过泛泛之辈,他自然轻而易举的就发现了。 岳灵珊有些想问他,既然早发现了,为什么一直不出声,不把她叫出来。依常理而言,常人在发现有陌生人不请自入的那一刻,哪有如此无动于衷的。但这问题也就只能想想了,真要是说出来未免显得像是心虚之下的先声夺人。 乔衡却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直接说道:“我虽然不曾叫你出来,但你现在不还是出来了吗?” 岳灵珊一时语塞。 她留心乔衡的神情变化,生怕对方会生气,在发现对方脸上并无怒色后,稍稍安心。 但是,岳灵珊觉得这让他显得更为陌生了。 她记忆中的林平之该是怎样的?想当初她易了容扮作麻脸丑女,余人彦折辱调戏她,昔日那银鞍白马的年轻人立时火气上涌为她出头,余人彦转头去骂他,他便拿起酒壶兜头摔去。那张扬的神采,见之不忘, 只是她又不敢深想,他到底是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乔衡见她不说话,也无意与她静默对峙,而是低下头,准备继续处理腕部的伤口。 岳灵珊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又要伸手拦下,再次急问道:“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不过是因伤口久不愈合,只得加以缝合以便痊愈。” “我下山前,我爹爹给我了一些药,你要是……” 乔衡打断他的话:“多谢岳姑娘的好意,不过还是不麻烦姑娘了。” 直到此时,他都没有问一句岳灵珊的来意。 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乔衡总是脾气好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天生一副逆来顺受的性子。 他很明白,他最吸引江湖人视线的,不过是“福威镖局遗孤”这个其实并不属于他的身份,这个身份所引起的贪欲也好,好奇心也罢,乃至于同情怜悯之情,乔衡都兴致缺缺。 岳灵珊见他先是擦拭了伤口处微微洇出的血迹,而后又拿起了银针。她别看眼睛,有些不忍目睹,但又记起林平之练得是右手剑,他用左手穿针引线会不会不方便? 她悄悄地再次看向乔衡,问:“你需要帮忙吗?” 说完就见乔衡忽而抬眼,那映入他眼中的月华都似要随着他这一个动作流溢出来。 乔衡像是在估量她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少顷,他倒也不避讳,直言:“说来惭愧,我自己一人的确多有不便。” 岳灵珊有些紧张地说:“我来吧。” 她在乔衡身前坐下,乔衡将手腕搭在桌上,将自己的伤势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一副任由施为的姿态。 岳灵珊发现乔衡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那手指如竹节般秀丽隽长,她不敢多看,只好把视线停留在对方消瘦而又苍白的腕部。那一抹带着血迹的伤口,有些狰狞地横在肌肤上。对方所言不虚,这伤口一见便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乔衡看着岳灵珊接过针线,随意嘱咐了几句要点。 岳灵珊小心谨慎地捏着针,一针一线都不敢出现分毫差错。一缕发丝从她耳后滑落,她都顾不上将它重新掖回耳际。 她动作很快,当她从桌面上拿起小刀将线裁断后,一切都结束了。虽然她已经把动作尽可能的放轻了,但针线在皮/肉里不断的穿行拉扯而过,又怎么可能不疼,可是,在她看向乔衡时,就见他正侧着头看向窗户星月,那神色安逸到几近恬美的。 乔衡再一次向她道谢,岳灵珊心道,你向我道什么谢呢?当日在福州,你替我出头直面余人彦时,你也没要我的道谢。 然而她完全不敢提起这事。 ——你眼中的麻脸丑女其实一点也不可怜,你站出来为之出头,却不曾想过她的武功其实比你还厉害。当你因她惹祸上身,被人拿捏住了把柄,全家被灭时,也许她还在和同门师兄在一旁围观。 每每想到这些事情,岳灵珊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些底气顿失烟消云散。 乔衡在腕部抹了点药,整理了一下衣袖,而后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架前,从格子里抽出一个小巧的木匣。他将其打开,里面呈着一支翠色的珠花。 他手托匣子,转身放到岳灵珊身前的桌面上。 岳灵珊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头发,说:“原来这支珠花掉你这里了,难怪那天我回去时,怎么都找不到它了。” 乔衡说:“现在物归原主。” 岳灵珊手持失而复得的珠花,心情极为复杂。 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她道:“林平之,你知不知道现在江湖上好多人都在找你?” 乔衡:“他们找的是林平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岳灵珊当他在说自己已经改名换姓之事,说:“总有那么些人,一日看不到你的尸体,就一日不会放弃。” 她咬了咬牙,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你来华山派吧,我爹爹是……华山掌门,我已经让六师兄传信给我爹爹了,我爹爹定会喜欢你,十分愿意收你为弟子,这样就没人敢对你动手了。” 乔衡没有对她的话语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安静地等她诉说完一切,然后问:“其实自上次分别时,我就有个问题想问了。岳姑娘看上去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我了,但我实在没有相关记忆,不知道岳姑娘能否给我提个醒,在福州时,我们究竟在何处见过面?” 此话一出,岳灵珊的整颗心都似是浸入了冬日的寒潭。 作者有话要说:  对大家说一声迟来的中秋节快来qaq 再提前说一声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双手奉钢鞭,躺平任鞭打 ========== ps:小天使们,我又要打个广告啦 同样是读者群里的一名小天使自己写的文,捂脸,我久不更文,文下的读者都开始自力更生了。文名叫做 [综]主播总是不承认自己在穿越 /?novelid=3179355 ========== pps:万分感谢大家投的霸王票,每一个都mua一口~?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遇见扔了1个地雷 容与扔了1个地雷 银子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晋戈扔了1个地雷 闫恒扔了1个地雷 唐无霄扔了1个地雷 张大佛爷扔了1个地雷 冉大侠扔了1个地雷 曲水与流觞扔了1个手榴弹 platycodon扔了1个地雷 platycodon扔了1个地雷 欲与余于雨遇扔了1个地雷 king扔了1个地雷 落木洛洛扔了1个地雷 无耻之徒扔了1个地雷 侠者自古殉道扔了1个地雷 侠者自古殉道扔了1个地雷 侠者自古殉道扔了1个地雷 侠者自古殉道扔了1个地雷 侠者自古殉道扔了1个地雷 枯酒扔了1个地雷 nihao扔了1个地雷 29428133扔了1个地雷 锋芒将夜扔了1个地雷 物理再爱我一次扔了1个手榴弹 冬哥隆冬腔扔了1个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