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忧伤成蓝》 001 枕边人,心上凉 立秋以后的早上,凉意愈加明显。 我被自己不小心伸出被子的胳膊冻醒了。手边的大半张床上,空空如也—— “瑾凉?”我下楼,看到只盖一条薄毯的男人蜷在沙发上,微微的翻身都显得岌岌可危。 “怎么睡这里啊?”我上前推推他:“这几天降温——” “回来晚了,就没上去。”叶瑾凉把毯子一掀,抓了下压出凌乱的头发。 他昨天出差刚回来,飞机延迟到凌晨。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因为晚归而不进房。 我又疑惑又心疼,说时间还早,上楼睡会儿再去公司吧。 “我不去了。”叶瑾凉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然后疲惫着跳下地往楼上走。 “啊?可是——”我一怔,旋即跟了两步上前:“江景之都的融资项目迫在眉睫,江源集团已经承诺今天会给答复的。你不跟我一块去——” “你才是中山建业的正董!”叶瑾凉突然提高了声调,口吻不耐烦着:“有什么事是你舒总搞不定的?很需要我么?” 我一下子愣了。我说叶瑾凉,你怎么了? “累了。”叶瑾凉转过楼梯拐角直接推了一间客房进去,并没有进……我们两人的主卧。 “妈妈!爸爸回——”女儿叶子挣脱了保姆林嫂的臂弯,像只小鸟一样冲我扑过来:“爸爸回来了是不是?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叶子今年三岁半,是我和叶瑾凉婚后第二年生的。 我蹲下身把孩子抱住:“叶子乖,爸爸刚回来很累的,不要去吵他休息哦。” 叶子失望地扁了下小嘴:“可是爸爸上次给我讲的故事还没完……我都等了他好几天了。他总说忙,一直都不理我呢。 妈妈,爸爸是不是外面有小三了?” 我照着她的小屁股狠狠捏了一把:“不许胡说!小丫头家家的,你懂什么叫小三?!” 我说林嫂,看着点她,以后不许跟着你看乱七八糟电视剧! 玩笑归玩笑,但我心里明白。 其实叶子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半个月来叶瑾凉的确不怎么对劲儿。 常常早出晚归,心事重重,对我的态度也一落千丈。 只是我并不急着自乱阵脚—— 毕竟,我与叶瑾凉从小青梅竹马,那些朝夕相处的亲密养成了我们之间最尊重最和谐的空间和信任。 才不会像那些自怨自艾的家庭主妇一样疑神疑鬼呢! 这会儿我下楼煮了营养粥,吩咐林嫂用保温盒温起来,等先生醒了给他盛。 “今天降温,叶子肺炎刚好,给她穿厚一点去幼儿园。”又对林嫂吩咐了几句,我才转身离开家门。 九点一刻的时候进办公室,我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三个快递盒子。 我问助理詹毅,这是什么? “今早送来的,署名是您收。” 我有点纳闷,最近没有买过东西啊。难不成是叶瑾凉买的? 我说詹毅,你帮我拆一下吧。 “舒总,这!”哗啦一声拆开纸盒,詹毅的脸色变了—— 我看到他从盒子里取出来一个洋娃娃,做工很粗滥的。 两边脸都不对称,身上的连衣裙也很老土。 然而胸口上插了一根大头钉,按着一张便笺纸。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拧着眉,抿紧了唇。 接着詹毅又拆第二个。里面是一张我和叶瑾凉的婚纱照。 我的脸被用小刀划的一塌糊涂,并涂抹了血淋淋的红墨水! 我有点不安了,但极力压抑着镇定。 “舒总,要报警么?”詹毅问。 我没回答,径自拿过第三个盒子,我说我来拆。 事实证明我的运气比詹毅差多了。他拆两个都不痛不痒,而我拆一个就是大招! 盒子里放着一只死猫,死很久了,身子都硬了。 下意识地惊叫一声,詹毅扶住我几乎要瘫倒的身子:“舒总!” 我怕猫怕得要死,可能是因为自己属老鼠吧。 所以我猜,这个寄东西来的人……应该是跟我很熟的身边人? 我开始回忆我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谁,难不成是上周开除掉的几个渎职女员工,为了报复我故意搞的恶作剧吧? “詹毅,把人事陆经理叫过来。” 陆照欣今年三十多岁,在我们中山建业做了三四年的人事,大小消息了若指掌。 这会儿听了来龙去脉,陆照欣摇摇头说:“舒总你看这快递揽件章,就是咱们公司的。如果是开除掉的员工,总不可能还在咱们公司寄件吧?” 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挥挥手,我叫陆照欣和詹毅先下去,然后自己拿着包裹就来到了一楼前台。 只有孙小美一个人在。 “小美,这个快递揽件你有印象么?” 我知道公司的快递一般都是从前台统一发出,所以有心过来找线索。但是孙小美端着纸箱看了半天,却摇摇头说她不记得了。 “舒总,要么你等颜颜来了,问问她吧?” 女孩往旁边的空位置上看了一眼。 “颜颜今天没来?”我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空荡荡的办公桌前,优雅的碎花咖啡杯和我的那只是配套的。 “她昨天也——”孙小美刚想多话,旋即住了嘴巴。她吐吐舌头低下了头,冲我尴尬一笑。 因为舒颜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比我小七岁。现在于s市艺校读大三,课业不忙的时候会过来实个习。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这层关系,舒家二小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敢多话啊? 不过经小美这么一提醒,我倒是发觉也确实有好几天没见到舒颜了。 我转身打了个电话给她,然而不到三秒钟就接通了。 “颜颜么?” “颜颜?!” 电话是接通了,但舒颜并没有跟我对话。听筒里反反复复的,都是摩擦刺耳的暧昧噪音。 可是接下来听得可就清楚了—— 女的是舒颜自然无可厚非,那个男人……竟是叶瑾凉的声音!!! 我捏着手机,一时间天旋地转! 002 就是我看到的? 我无法再忍受电话那端屈辱的浪涛,先挂了手机,旋即打到林嫂那里去了! “叶瑾凉呢!”我问。\t 林嫂已经把叶子送到幼儿园,这会儿周围乱嗡嗡的,应该是在市场买菜呢。 “先生?先生很早就出去了,差不多就是你刚走吧。”她回答我。 我刚走就出去了? 我转念一想,不管怎么说家里还有叶子还有林嫂,他绝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把舒颜带回去!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回去’的? 我一路把车开到了s市东南角的玉华别墅区,我在这里有一套房产。 这别墅是我爸早几年买给我的,作为我的陪嫁,名字写了我和叶瑾凉两人的。 因为有点偏离市中心,这几年一直是空着的。我本打算以后做投资或者干脆留给女儿,平日里也只有钟点工上门来清扫。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叶瑾凉会把这里,作为让我这一生都不愿再踏进的禁区! 我用钥匙开了门。一男一女两双鞋就跟用过的套子似的,很讽刺地乱丢在玄关口。 我认得出叶瑾凉的衣物,因为他从西装到内裤没有一样不是我亲手置办的。 屏着呼吸和怒火,我爬上二楼。 站在楼梯口的一瞬间,就听到里面的卧房传出女人格格嗒嗒的娇笑声,像失控的打印机一样切割着我的心。 床上那一男一女翻滚着正忘情呢,说什么叫什么我已经完全辨不清了! 此时我红着眼,攥着拳,全身血液凝固成化石。 我站在门口,一直这么站着—— 直到舒颜瞪着惊讶的眼睛,发现了我的存在。 “姐?!”她啊得一声叫出来,抓起衣服就想躲逃。 我知道她是装的。真要是那么怕我,刚才就不会故意按下接听键了! 但我并不在意舒颜的反应。说老实话,她从青春期开始就迷恋我的叶瑾凉又不是什么秘密! 但我只想知道,叶瑾凉会作何解释! 我以为他会无地自容,会张皇无措,会说‘岚岚,你听我解释’。 可是他当他转头看到我的时候,竟然毫不犹豫地又转了回去! 抱稳了舒颜的腰,他用力撞了最后几下才下地着衣。脸上的表情一如中邪般让我无限陌生! “瑾凉……你……”当时我的脑袋就混沌了! 但是叶瑾凉却坐回到床边,从西装外套里抽了根烟点上,就好像根本不打算解释一样。 倒是舒颜,手忙脚乱地眯着眼披上睡衣:“姐……姐……” 她还敢向我走上来? 我抡起一个耳光打出去,甩手就把她打回床上! “别叫我姐!” “姐!”舒颜嘤嘤地哭着:“姐我求你了,我知道我不该抢你的东西,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瑾凉啊。 这么多年下来,我不敢说不敢碰。现在既然你已经不爱姐夫了,就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舒颜坐在那哭,叶瑾凉就在旁边看。 我突然就恼火了,他妈的谁跟你说的我不爱叶瑾凉了! 转向叶瑾凉,我冷冷地,直直地看着他:“叶瑾凉,你说话……你给我说话!” 叶瑾凉吐了一口烟圈,抿着淡淡的唇角冷笑:“舒岚,你要我说什么? 你不在乎我,看见了没?有女人在乎我!”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不爱了,不在乎了?叶瑾凉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扑上去抓住我丈夫的衣襟,我说你看看我,我是舒岚,我是跟你三岁就认识,二十几年都没分开过的合法妻子——舒岚啊! “姐……”舒颜跪爬到我面前,伸手扯着我的衣角:“姐,你放了我们吧,你带着叶子去找她的亲生父亲好不好? 你要是真的爱过瑾凉,就给他最后的一点尊严吧。” “叶子?”我实在是糊涂了!到底是我失忆了还是这对狗男女给我演了一出障眼法?! “舒岚,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刷拉一声,叶瑾凉甩手就将一份报告书丢我脸上! “叶子到底是谁的女儿你心里清楚!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让我当龟当了这么多年!”叶瑾凉红着眼睛,冲我大声吼出。 003 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 亲子鉴定书? dna检验匹配度百分之零点零四,叶子……与叶瑾凉没有血缘关系?! “你带叶子……去做了亲子鉴定?” 我无法想象。 我说叶瑾凉你的动机是什么?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 “你管我什么动机?”男人冷笑:“是。我不信任你,事实证明你也确实不值得我信任!” “叶瑾凉,这绝对是不可能的!”我坚定我的信念我的忠诚,我一心一意爱了整个前半生的男人,绝无背叛他的可能! “你就不相信是医院搞错了?你就不相信是……是孩子弄错了?你凭什么听了别人的挑唆,就认定是我对不起你!” 我把目光转向抽抽搭搭一脸无辜的舒颜:“是你搞得鬼是不是!你买通的医院,买通的大夫!是你故意拿来错的验血报告——” 我抓住舒颜的头发,一把将她拎起来:“舒颜你给我说老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啊!好疼……姐!你放手啊——” 我不放。我凭什么放?你睡了我的丈夫,诋毁我的名誉,侮辱了我的女儿。 这么些年来,我自认为不曾亏待过的小妹妹,如今却成了把我的生活搅成浑水的恶毒女巫! 什么修养什么气质统统去他妈的,我现在只想把这个破坏我家庭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舒岚你放手!”叶瑾凉钳住我的手腕,用力的扭转连骨骼都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诬陷你,诋毁你?你自己做的丑事还要怪到别人身上! 告诉你,我亲自带着叶子去检验。三家医院,同样的结果!” “姐……”舒颜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哽咽:“姐,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的……不相信你会背叛姐夫。我担心他误会你,还陪着他一块抽血的。 姐你自己看看——叶子跟我是有血缘认定的,她是我的外甥女,是你的女儿。医院没有弄错…… 她真的不是瑾凉的孩子啊! 姐,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事已至此,你就放手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咬着唇,咬出了绝望又无助的泪水。 “叶瑾凉你相信我,我真的从来没有过别的男人!”我大叫:“我们三个一起去查,当面查!” “好,等我们去法院查。”叶瑾凉走到我面前,冷眼睥睨:“舒岚,离婚!” 当叶瑾凉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越来越想要相信——这一切会不会是在做梦? 我家和叶家是世交,我与他同岁。时光很早,缘分恰好。从懂爱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在相爱。 我妈去世的时候他陪着我哭,爸要娶后妈的时候他陪着我闹。婚礼上他许下的承诺比这世上任何一首旋律都动听,生叶子难产的时候他守在我床前两天两夜没合眼…… 一所小学一所高校一所大学,一同出国一同毕业一同撑起中山建业。 可就是这样一个我以为死都不会离开我的男人,刚刚从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床上爬下来,说要跟我离婚! “叶瑾凉,你就真的……宁愿相信舒颜的兴风作浪,也不愿相信我么?” 004 打架? 我将这份亲子鉴定揉烂了摔在他身上:“我知道她喜欢你,你也知道她喜欢你。 可是又能怎么样?你曾亲口告诉我,你叶瑾凉从认识我舒岚的那天起,就不再具备爱别人与被别人爱的能力! 你只是一时糊涂对不对?你被人骗了,你被虚假的事实蒙蔽了,你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爱上舒颜!” 我扯着叶瑾凉的手臂,一次次被他推开,却一次次疯了一样扑上去。直到他红着眼睛用力把我推倒在床头柜边缘!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伴随着麻木而来,我蹭着手心的猩红,泪眼摩挲地看着他。 “叶瑾凉……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再次回归到现实中,才发现叶瑾凉和舒颜早已离开了。 我揉了揉压麻的腿,扑到他们刚刚媾和过的大床上,疯狂地把床单撕碎! 撕得天昏地暗,撕得指甲鲜血淋漓. 叶瑾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没有,我以我的人格我的未来我死去的母亲,甚至敢以我的女儿叶子来发誓! ——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从来没有跟别的男人上过床。 如果叶子不是你的女儿,呵呵,要么就是耶稣的吧。 手机一响,我整个人都哆嗦。 “林嫂?怎么了,你慢慢说——什么?” 一听这个电话,我整个脑仁都炸开花了! 叶子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了?用不倒翁砸破了人家小男孩的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我家叶子一向又乖巧又温柔,平日就连哭闹都很少,怎么会跟人家打架! 这会儿电话里又说不清,我只能一路把车开到幼儿园去。一眼就看到林嫂手足无措地站在教务办的门口等我,老师也铁青着脸。 倒是叶子,一言不发地靠着墙站着,手指上还有些干涸的血迹。 “叶子妈妈是吧?”老师不怎么客气地把我单独叫了进去。 说实话,我很惭愧自己这个做妈妈的竟连叶子换了班主任都不知道。 ——平日孩子的事还是叶瑾凉操心的多吧。 心里一酸,我也顾不得脸颊上的划伤火辣辣地疼,赔笑对老师说:“真是对不起,我们叶子平时不这样。一定是最近我和他爸太忙了—— 对方孩子怎样了?伤的严不严重,多少钱我们都赔!” “没什么大碍,缝了几针而已。”刘老师叹了口气:“其实吧,我早就想跟你们父母谈谈了。我知道你们做生意的比较忙,但是孩子的管教实在不能疏忽。你们最近有没有带叶子看过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我脑子嗡一下:“没那么严重吧!叶子只是孤单了一点,内向不怎么爱说话——” 刘老师摇摇手:“最近这么一段时间,我发现叶子特别易怒。就今天这个事来说,她在给芭比娃娃换衣服,那个小男孩凑过来看。 就只是盯着看而已,叶子突然甩手就用不倒翁砸人家额头上了!幸好不是砸了眼睛哟。” 我咬了咬唇,不敢说话了。 说真的,如果事实就像老师说的那样,的确是我们叶子有问题。但孩子的心性脆弱而敏感,我相信一定还是那个男孩先冒犯了叶子。 我反复道了歉,又留了钱麻烦老师转交给受伤的孩子家长,这才带着叶子离开。 我叫林嫂先打车回家,想自己跟叶子单独呆一会儿。 她的手指破了,可能是打人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自己。我轻轻碰碰她,问她疼么? 她摇头。 我说叶子,妈妈带你去找冬夜阿姨玩好不好?她那里有好多可爱的瓶瓶罐罐,叶子不是最喜欢玩医生病人的游戏了么?给妈妈打针好不好? 叶子眯着眼,用力冲我点头。 李冬夜是我最好的姐妹,现任s市中心医院的神经外科大夫。 当然我不是带叶子去看脑子的,而是……我必须要亲自抽一支血来验证我这二十九年来第一个重磅不白之冤! 005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抱着姐妹的肩膀哭,又不敢放声影响到了隔壁休息室玩药瓶的女儿。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把我那日过狗一样的悲惨经历叙述了一遍! 结果李冬夜当场就拍腿跳了起来:“他叶瑾凉是傻逼么!就因为这,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你出了轨?!” 我说没办法啊,他说他去了好几家做检测。舒颜也跟着帮腔,认定叶子跟他就是没有血缘关系。 我拉着李冬夜的肩膀,一本正经地抽着疯:“冬夜,你是大夫你用医学角度跟我说说。难道真有可能——挤个地铁商场的都能怀孕么!” “别发神经,舒颜说的话你也信啊!指不定是她把所有鉴定医院的大夫都睡了一遍。手把手地演了一出阴谋剧—— 我早跟你说过的岚岚,提防着点,提防着点!别看舒颜那小婊子一脸人畜无害的样,早晚害得你吃大跟头。 你也不想想看,你爸现在还在监狱里,你们中山建业有百分之二十多的股份将来是要被你爸放进遗嘱的。 你说舒颜和你后妈她们能不打主意么?别忘了,人家毕竟还有个十二岁的儿子,算你爸爸的老来子呢! 依我看,她们这就是打算先搞定了叶瑾凉,再把你这个舒总拉下马!” 我说是啊,没有叶瑾凉的辅佐,我能有今天堂堂正正的正董事地位么? 想我那后妈莫巧棋抱着一儿子,随便勾搭个叔叔伯伯也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是我没有看好自己的骑士,是我对叶瑾凉太放心了。 ——本以为无论舒颜用什么办法都撬不走,哪曾想她竟然在我女儿身上下文章? 我太了解叶瑾凉了,他爱我,包容我,在意我,替我虐渣打怪,给我遮风挡雨,不在乎对外把我捧成光彩照人的女神,回了家却只要我做他一个人的女人——他是绝对不能容许我背叛他的! 如果真是舒颜谋划的这一切,那她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大学生得有多深多可怕的心计啊! 我是瞎了眼了,这么多年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妹来疼爱! 这会儿李冬夜已经帮我和叶子采好了鉴定用的血样:“岚岚,我觉得……保不准真的是抱错了孩子。 就连我们这么大的医院,每年错婴的案子都有一两起。你也别太紧张,自己又没做过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苦笑一声,说好像真要是抱错了孩子我就应该欢天喜地一样! 如果叶子是被抱错了,那我们自己的亲生女儿又在哪里? 用这么虐心的方式来证明我的清白,却也改变不了叶瑾凉不分青红皂白上我妹妹的事实! 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不好受。 李冬夜说她帮我跟检验部门的老师打个招呼,本来要一周的结果,她后天就帮我出。 我道了声谢谢,想着今天叶子心情不好,要么翘个班陪陪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詹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舒总,企划案被退回来了!” “什么,又退?!” “是。”詹毅在电话那端回答:“是江先生的助手亲自送上来的,说……” “说什么?”我拧着眉头,嗓音提高了八度:“已经是第六次了,他江左易到底想怎么样!” “要不,等叶总来了,再商议一下?” 我说叶瑾凉今天不会进公司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处理。 006 不能偷看女孩子换衣服 我给叶子买了平时都不许她吃的汉堡和薯条,一边开车把她往家送,一边惦记着公司的项目。 四年前的建筑责任事故,不仅让我的父亲身陷囹圄,更让我们中山建业的商誉岌岌可危。 如今终于盼下个有望起死回生的大项目——却在融资关头碰了个大钉子!s市各大银行都对我司之前的不良记录亮起黑名单! 这大半年下来,我和叶瑾凉为了‘江景之都’真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一手张良计,一手过墙体,好不容易搭上了江源投资集团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谁曾想到这个江左易竟是比传闻中更加龟毛难搞,逼我把企划案改了整整六遍还是不肯从口袋里掏一分钱! 眼看着距离接标认资只剩一个多星期了,如果还是得不到江左易的松口,我看我们不如把公司拆了带着几百名员工去工地搬砖! “妈妈,”正在我等红灯等出神的时候,叶子用抓过薯条的小手油腻腻地轻拉我的袖子:“今天,我不是故意要打小零的。 爸爸说过,女孩子换衣服的时候不能给男孩子看。我在给芭比穿裙子,小零一直要凑过来,他是流氓。” 听了女儿的话,我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还好——至少证明我们叶子的思路和逻辑是正常的,而不像那个什么老师说的暴力烦躁啊的那么危言耸听。 摸摸女儿的马尾辫子,我说叶子啊,芭比是娃娃,不怕给人看的。怎么能为了个小娃娃就动手打小朋友呢? “那如果叶子被欺负呢?”女儿眨着眼睛一脸天真懵懂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叶子有爸爸妈妈的保护呀。叶子要是被欺负了,妈妈肯定很心疼。所以你想想,你打了小零,他的爸爸妈妈也很心疼啊。 明天妈妈叫林嫂烤点饼干,叶子带去给小零道歉好不好?” “小零没有爸爸妈妈。”叶子翻了翻眼睛:“所以他总淘气,一点不乖。” 女儿的几句话应该是不经意的,但听在我心上却是比灼烧更难忍的煎熬。 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从小就被人看不起吧? 就连我们这位自认为家教不错的小叶子都难以摘下有色眼镜—— 那如果……叶子真的是被医院抱错了,或者我和叶瑾凉真的要离婚了。 将会给女儿带来多大的伤害?我不敢多想下去。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我午饭也没吃,直奔办公室拿起了詹毅给我摆好的企划书退件。 “江先生的助手说了,批注给您写在最后一页上。”詹毅向我解释。 我狐疑地看看他,翻着翻着,顿时翻出了七窍生烟! 红色的签字笔落下夸张的大写花体英文单词——好漂亮的一个‘shit’!(狗屎) 啪一声,我按下企划书。一个分机号就把詹毅拎了回来:“叫allen给我备车,我要去见江左易!” “舒总您忘了么?江先生在下午一点前是不从来见客的。”詹毅提醒我说。 我说我来不及管那些有的没的臭规矩了,就不信他江左易真的还滚在被子里? 今天说什么也得要个答复! 007 难搞的男人 “舒总,舒总您不能进去!江先生还在吃早餐,下午一点前不见客!” 江左易的贴身助理把我拦在江源大厦最顶层的玻璃门外。 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跟江先生说,绝对要比他围着睡衣喝咖啡这件事重要很多。 如果你不放我进去,我就说你非礼殴打我。 说着,我指了指脸上那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我的样子够狼狈,眼神够犀利。 毕竟跟江左易打多了交道,修不成狐狸也能变半条黄鼠狼。 高大帅气的混血助理显然是没想到我一个衣着得体的女老总,耍起流氓来连草稿都不打,一时间竟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安迪,让她进来。”懒洋洋的声音从办公室里面传出来,还没见到人我就已经能想象得出他此时的神情有多令人抓狂了。 我理了理衣衫,先敲了两下门以示虚伪的礼貌,然后才走进去。 江左易果然在吃早餐。 睡衣是棕色格子的,跟他面前的华夫饼很配。 浓浓的奶油榛果酱搭配着蓝莓布丁,把咖啡的香味调整得让人很醉心。 我想不通这么爱吃甜食的一奇葩男,到底是怎么把身材维持这么好的。 “江先生,请您解释下是什么意思。”啪一声,我把企划书丢落在他面前,极力压制着修养和愤怒的临界值。 “个人意见而已,舒总不受听就算了。” 江左易面带笑容,用刀叉戳了一小块法兰克福香肠放进雪白的牙齿间。 然后眯着眼冲我微笑。 “意见?呵呵!”我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却挑起不甘示弱的口吻,反唇相讥道:“我还以为这是江先生的签名呢。 于是专程来提醒您——下次签名,不要用红色的笔。因为在我国文化里,那代表要砍头的犯人。” 我赢得了口舌,却赢不了口袋,说完这解恨的一句话后又有点后悔了。 估么着对这种不要脸的人来硬来损的都没用,还是认个怂吧。 于是我吞咽了一下,笑笑说:“江先生,您给句痛快话行么?到底有没有合作的诚意? 眼看项目到手融资在即,请你理解我们迫切的心情。 这样反反复复地为难我一个女人家——” “这才对嘛。”江左易眯着笑眼摊摊手,示意我坐下:“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气场。是女人,就该拿出点女人的手段。” 我:“……” 收起脸上僵硬的笑容,我手心攥出了冷汗。下意识地把工装裙摆往膝盖附近拉了拉,我红着脸说江先生请自重,我已婚已育,不接受潜规则。 “没办法啊。”江左易轻轻站起身,绕到我身后逗留须臾。温湿又带着入侵的吐息里传递出浓重的咖啡香。 “谁叫舒总是个漂亮的女人呢?你若是长得丑一点,我兴许还会想要跟你吃吃饭聊聊天。可你这么漂亮,我就只想跟你睡觉。” 我浑身一僵,跳身躲开:“你——” 我知道江左易的风格,整个s市谁不知道金融巨鳄江源集团总裁江左易是个多难缠的家伙! 只不过前两次商谈都有叶瑾凉在场,他本人在面对我们夫妻档的时候还算是正经内敛。可是…… 糟了我忘了! s市业内有这样一则规矩——凡是凌晨一点到下午一点间上门的男人会被江左易打出门去;凡是凌晨一点到下午一点间上门的女人会被江左易拖上床去! 我以为只是玩笑,只是传言,只是世人对这个男人神乎其神的编排! 然而此时此刻,避开他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我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快要僵立起来了! “我以为舒总既然敢孤身一人闯进来,就是准备好接受我的规矩了。”江左易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丝毫不避讳那双侵略的目光。 他背着双手,在身高差的逼迫下,需要弓起背才能把下颌就在我肩窝处低语:“脸怎么了? 家暴?空虚?求安慰?” 008 闯大祸了 我真是想不通了,一个男人如果有了如同江左易这般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何必非把自己弄得这么轻浮! 我咬了咬牙,眼看着他桌上那杯拉花精巧的摩卡咖啡,顿时意淫出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泼他一脸才能挽回自己的颜面。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一震动,我终于从‘恐怖片’里出了戏。 “抱歉,接个电话。”江左易去接手机的样子很随意,大概还不清楚自己这一个转身逃过了我追杀一劫。 “什么?小零被别人打伤了?” 听着那男人拔高一度的嗓音,我捏着咖啡杯把手的指尖哆嗦了一下。 “哦,没有大碍是吧?活该,告诉那臭小子,怎么挨得打明天给我怎么打回去——” 我默默合上了快要掉进咖啡杯里的下巴,等到江左易回身冲我眯眼笑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江先生,令公子……名字可是叫江零么?”我咬着唇,好不容易咬完整这语无伦次的几个字。 “我干儿子。”江左易低头抿了抿咖啡:“怎么?听说舒总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吧?如今,是想跟我打小孩子的牌?” “没…没有……”我心跳如擂耳鸣眼花:“江先生,我……还有点事,告辞了。” 后来我什么也没敢再说,夹着企划案一路逃出了江源集团大楼。 坐上车后,allen问我要回公司么? 我说你下去吧,我自己开。 我需要把司机支走,因为我想哭了。 四年多前,我父亲因公司重大责任事故而入狱,判了暗无天日的六年。 二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在一群狼虫虎豹的觊觎下硬生生扛起了中山建业,个中辛酸我从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像江左易这样的男人我见的多了—— 这个局长那个副处,左一个‘税’前不谈,右一个‘日’后再说。 但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有叶瑾凉。 是他力排众议助我击溃了无数的反声,在一片质疑和别有用心中稳住了我公司正董的地位。 我曾以为我本来很强大,却直到这一刻才发现,没有叶瑾凉的庇护我压根就是一个可以被任何人吃干抹净的小羊羔……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切不按套路出牌的意外! 叶子打伤的男孩竟然是江左易家的? 甭管是亲儿子还是干儿子,人家总归是姓江的——老天爷到底还给不给我一条活路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我早早回了家。 林嫂很意外看到我这么早下班,说让我先休息一会儿,自己马上去准备晚饭。 “不用了,您歇着吧,今晚我来给叶子做饭。”我洗手下厨,打开刚刚在便利店买来的几样叶子最爱吃的半成品。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无法支撑我女强人的事业,回归成为一个替别人打工的普通职业女性——那也没什么不好吧?至少我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和女儿在一起。 可是,在未来这场默默凄迷的蓝图规划中——我的叶瑾凉,又在什么位置呢? 想着想着,我的泪水掉进汤碗里,奠定了这顿晚餐的基本情感基调。 只是我没想到,叶瑾凉竟会在这时候突然回家。 009 离婚 我围着围裙,手里还握着炸南瓜的面粉。叶瑾凉看了我一眼,二话不说就上楼。 他故意把动作弄得非常大,我知道,他是在翻箱倒柜整衣服。 我就站在门口,看他把箱子踹开,胡乱地收拾了一堆日常衣物塞进去。在我看来,就像往刚刚捅死的尸身里塞肠子一样——只不过他捅死的,是我们感情。 “你……要搬走?”我怔怔地站在卧室门前,看着他冷冰冰的面孔,低声问。 “否则呢?让我继续面对你们两个,我一天都过不下去!”说完,叶瑾凉甩出一叠文稿,雪片般落在床头柜上。 不用看我也明白,是离婚协议书。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不会离婚的。”我说。 “那就法庭见。”叶瑾凉冷言回答。 “叶瑾凉,”我紧紧攥着拳头,面粉被我捏的簌簌而下:“我有没有背叛过你,人在做天在看。 但你从舒颜的床上爬下来却是给我眼睁睁瞧见的!” 我吼出了委屈的泪水,嗓音破得很不堪:“你可知道‘江景之都’倾尽了我们这些年最大的心血,我们以夫妻共同财产的名义将手中所持的公司股份作为抵押。 如果你坚持在这时候跟我离婚并分割股权,对于中山建业来说,将是无可估量后果的一次大动荡! 叶瑾凉,难道你一点都意识不到,你可能在上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大当了么!” “舒岚你怕了?”叶瑾凉瞄了一眼那两封孤零零的离婚协议书,然后一步步走向我。 “现在你知道怕了?怕一无所有,怕我……真的跟舒颜好上,然后掉转枪口对付你? 你怕公司落在你继母和弟弟妹妹的手里,怕你父亲也会以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儿为耻辱? 舒岚,既然你这么害怕,当初又是以怎样的心性迈出背叛我的这一步! 我叶瑾凉在你眼中,就只是个心甘情愿鞍前马后的小丑么!” 我看着他红彤彤的双眼,心如刀绞却是半句话也应不出声。 我该怎么解释?我又能怎么解释? 明明没有做过,却被扣上了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罪名。明明爱你入骨,却要被强行冠上‘先背叛’的道德恶意。 我承认我真的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与叶瑾凉对立。光是站在没有他的局面里,就已经足够我焦头烂额捉襟见肘了。 我无法想象此时的自己还要分心祭出一支矛一柄盾,与他相向! 我说叶瑾凉,我没有做过的事,你要我怎么解释?! 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就当我被强奸了迷奸了挤公交车挤怀孕了行不行! 叶瑾凉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真的,这样不屑又不齿的眼神让我简直恨不能被他扇一巴掌来得痛快。 “我不想跟你废话,舒颜说得一点不错,你这样的女人太强大,强大到见了棺材都不会落泪。 离婚就是了。” 我心里一疼,弯腰拾起地上的离婚协议。然后甩手扔到电视柜旁:“要离婚,首先得妈同意吧。 你以为妈会答应我们离婚,让你光明正大地跟舒颜在一起么?” “你少拿妈说事!”叶瑾凉吼道:“妈要是知道她一心一意疼爱的孙女是个野种——” “可是妈至少讲道理,不会被舒颜随便抬抬腿就勾搭得智商全无五迷三道!” 010 你的女儿你自己管 提起婆婆沈心珮的时候,我的眼圈又红了。 我亲生母亲我在七岁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爸第三年就娶了莫巧棋。 不甘心做灰姑娘的我打包了一个小小的行李卷,翻过花丛篱笆高墙头,离家出走到了——恩,叶瑾凉家。 所以我叫沈心珮妈妈,叫了整整二十几年。 那时沈心珮带我逛街,买漂亮的衣服,带我去游乐园,出席我学校的演出。每每都是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叶瑾凉,有好吃的永远都是给我大的那一个。 婚礼那天,她亲手给我披嫁衣。说她的心情好复杂,一边嫁女儿一边娶媳妇的,悲喜交加的。 当时我抱着她,幸福得泪流满面。她说要我和叶瑾凉好好的,只要自己活着一天,就绝对不让我们两个分开。 我说叶瑾凉,看在妈那么疼我,那么信任我的份上。你做儿子的,就不能跟着清醒一点么! “你究竟,是真的咬定我的背叛而报复。还是以此为借口……想摆脱我这个二十几年来,不再新鲜的旧人呢?” 说出最后这句话,我心如刀绞。 可我不是一个愿意自欺欺人的女人,有些东西伤了,能治好。有些东西烂了,却只能挖掉。 叶瑾凉不回答,但眼神依旧冷漠沉寂。 我用力呼吸几下,说我们不要再这样无意义地争吵了。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公司的项目何去何从。 就算有天真的回不去了,咱们总还是在一个锅里吃饭是不是? “现在只有‘江景之都’才能为公司力挽狂澜,但没有融资就没有活路。 可是今天上午,叶子在幼儿园偏偏打伤了江左易家的小孩——” “是么?那真是报应了。”叶瑾凉冷笑一声:“我可不觉得我亲生的女儿会干出这么下作的事,你该去问问她亲爹什么基因。我没有这个义务再去接手烂摊子。 至于江源集团的融资,呵,你舒岚想问男人要东西,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么?” “叶瑾凉!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爸爸,妈妈……”叶子拖着兔宝宝毛绒玩具,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口:“你们在吵架么?” “别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叶瑾凉大喝一声,登时就把叶子给吓住了。 女儿瘪了瘪小嘴儿,哇的一声哭裂我的心肺。我扑上前两步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眼泪止不住得淌进她白皙的嫩脖颈里。 “爸爸别生气好不好,叶子知道错了,叶子再也不打小朋友了。呜呜,爸爸不要叶子了么?” 我看到叶瑾凉站在原地,肩膀不停地发抖。接着他冲进洗手间里关上了门,哗啦啦的水龙头开到了最大…… 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我的肩膀不停地嚎啕。每一声都要撞碎我心脏瓣膜一样绝望。 “爸爸不会不要叶子的……”我一边吻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一边抚摸她的背:“爸爸只是跟妈妈生气,不关叶子的事哦。妈妈给叶子炸南瓜饼好不好?”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我去给小零道歉行不行?你和爸爸别离婚……呜呜。” 洗手间里的水声开的很大,我不知道叶瑾凉有没有听见叶子的话…… 011 硬着头皮去道歉 叶瑾凉走了以后,我悄悄来到叶子的儿童房。 此时林嫂已经把她哄睡了,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令人心疼的泪珠。 她翻了下身,小嘴儿抿着叫了声爸爸。 我控制不住差点失声痛哭,于是赶紧逃回了空荡荡的房间里。 “等叶子醒了,喂她吃点吧。”我缓了有一刻钟,才回到楼下陪着林嫂把厨房的残局收拾好。 我将烤好的动物饼干取出来,留了一半给叶子,剩下的打包进精美的包装盒里。然后告诉林嫂说,我要出门一趟。 洗脸梳头,化妆换衣。 我开车路过超市的时候,又买了一大包零食和漂亮的电动车玩具。 但左右想想还是太寒酸—— 算了。我今天此来就算不为合作不为钱,但身为叶子的母亲,女儿打伤了人家小孩,我总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吧? 来到江源大厦顶层,我再一次见到了白天被我横摆一道的帅气助理安迪。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我问江先生在么? “抱歉舒总,江先生出去了。” 我叹了口气,我说他是不是在医院陪小零啊?能告诉我地址么,我这回是专程来道歉的。 安迪也没有为难我,只是借了一步去打电话,我知道他这应该是在向他的老板汇报情况。 我就坐在外面的会客室里等,等得华灯初上,等得眼皮打架。 后来安迪告诉我说,小男孩没什么大碍。如果我执意要去的话,他愿意送我。 我连连摆手说多谢了,不麻烦您。我自己开了车子。 我按照地址开来的地方并不是医院,而是江左易的家。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允许我过来他的私人住所! 这个神秘又诡异的男人,把公司大楼的最顶层装潢成了他私人的住宅空间。很多时候就在公司住,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宅邸究竟在哪。 我把车停在气派的院子外面,在一位滚着轮椅的管家先生的带领下走进后方的一座小洋楼里。 管家先生自称姓凌,戴着一副温和斯文的眼镜,驾驭轮椅的动作很灵活。起身用拐杖爬楼梯的样子也很熟练。 他很高很瘦,声音很好听,但一条西裤空荡荡的。 我无心多问人家的痛处和隐私,只是客客气气地被他引着带进去。 站在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江左易坐在床头前,端着一本故事书给头上包纱布的男孩念着。 恍惚之间,我眼前竟然出现了叶瑾凉给叶子讲故事的画面—— 也是这样侧倚的姿势,也是这样温柔耐心地像一只大兔子…… 原来男人在褪去了冷血与强硬的伪装之后,都有一颗这么柔软的心! 我敲敲门进去,挤出温柔的笑意:“是小零吧?我……是叶子的妈妈。真对不起,叶子白天淘气了,阿姨已经骂过她——” 小零看着比叶子大一点,估么着有四岁多。听我提起叶子的时候,他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一双大眼睛很是警惕。 “躲什么!”江左易一收眉头:“刚才怎么跟你说的?” 012 走,去我办公室详谈 我还记得江左易白天的那一通电话,心里咯噔一声。 “江先生,白天的事的确是我家女儿不对,但是小孩子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您就……” 说真的,如果这个男孩真的听了他干爹的教诲,明天要打叶子打一顿回礼,那我真的只有带着女儿转幼儿园这一条路可走了! 江左易是什么人物? 冷血偏执,睚眦比较,就连自己的养父养母,手足兄弟都能翻脸剁手—— 他能有今天的一切地位,是踩了多少至亲至信的鲜血! 此时此刻,我哪里还敢奢望什么融资什么合作,只求对方可以不要再追究就烧高香了! 可是此时的小零眨眨眼睛看着我,倒没有露出特别抵触又厌恶的表情。他是个腼腆的男孩,说话细声细气的:“阿姨,我不怪叶子。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帮我跟叶子道个歉。 我……我不是故意偷看她换衣……啊,不是,偷看她给娃娃换衣服的。 你告诉叶子,我不是小流氓,干爹那样的才是流氓!” 说完,他扶着额头的纱布,往上翻翻眼睛瞅了江左易一下。 “最后这句……谁让你加的!” 还没等我开口做回应呢,眼看着江左易一撩被子,直接把男孩埋了进去! 我猜他要是有铁锹在手,一定会紧实地再拍两下! “睡觉了,天亮以前不许钻出来!”江左易‘埋好’了孩子,这会儿才看了看站在原地石化的我。 “舒总还没吃晚饭吧?既然来了就是客——” 我默默合上惊愕的下巴,连连摆手,说江先生不用客气了,我……我就是来看看小零的。 放下礼品,我遁门就要逃走。只听江左易在身后轻轻吐了一击必杀:“项目不要了?” 我啊了一声。说实话,从知道叶子砸的孩子是人家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公司项目的‘后事’了。哪里还敢奢求江左易的相助? 摇摇头,我说谢谢江先生了。我和我的先生会另想办法的。 “以德报怨这种事,不是随便讲讲就能让小孩子信服的。做长辈的要懂以身作则。”说着,江左易推着我就出了房间:“走吧,到我办公室去,咱们详谈。” 当‘详谈’这两个字落在我耳底之时,我浑身上下的精神都紧绷在了一起。 “江先生,您——”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警惕地跟他保持着一肩之隔的距离。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我哦了一声,拉开车门的那一刻江左易径自坐了进去。 这一路开往江源大厦总部,倒是畅通无阻。 “你家女儿是随你还是随她爸啊?那么彪悍。”江左易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突然丢出这么一句话。令我本来就紧张不已的心情更加忐忑了起来。 我支支吾吾地说,叶子只是偶尔有点小公主脾气,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可惜小零不是我亲生的。”江左易挑着眉眼叹了口气:“一点血性的优良传统都没机会继承。被个小姑娘都能揍哭……” 我讪讪地苦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那,小零的亲生父母呢?” 013 我很怕他 “弃婴。” 江左易只说了两个字就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去了,我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再去刨根问底。 收养一个孩子并不像收养一只猫猫狗狗那么简单,但江左易这个家伙从来就不按套路出牌。 也许——就真的只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不拐弯的动机也说不定呢? 今夜霜降,车窗外渐渐升腾起了一层白雾。 我把车开得很快,以为速度是能放空大脑的第一要素。 江左易打开了我车内的音响,兴许是巧合——但放的那首歌恰好就是我和叶瑾凉最喜欢的,也是我们婚礼上的背景音…… 这一路循环个不停,不断逼迫着我的回忆,逼出我的泪水纵横肆意。几乎都忘了自己身边还坐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江左易。 我已经做好准备去接纳他的嘲讽,没想到这家伙靠在那端闭幕养神,就像根本没听到一样。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假装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看我:“如果我问你为什么哭,你是不是会回答风大进沙子了?” 这浮夸的演技唉! 我点头,接过他递上来的一张纸巾。 同时鼻梁上凛然一凉,竟是一架茶色的挡风眼镜落了上来! 江左易说:“是我的,没想到你戴也挺合适。” 我点点,刚想说句谢谢。他接下来半句杀:“这说明你的脸很大……” 到达江源大厦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我踩下刹车,默默吞咽了一下。 “江先生,如果您真的有诚意跟我们好好谈谈这个融资项目的话,不如……明天下午?” 江左易转头看看我,也不急着下车。只是用手肘撑着车前挡,一边侧头看着我一边用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在膝盖上轻轻敲:“你怕我?” 我摇头,旋即又点头。 谁不怕江左易呢? 身为东江社团老大江半城的养子,自成年起就帮着养父打点这一方以黑养白的生意。 在羽翼愈见丰满的后四年中,他以雷霆万钧之力,流光转瞬之速,造就了一场翻云覆雨的家族大地动。 养父重病离世,长兄车祸瘫痪,幼弟身陷囹圄,养母疯癫入院。 这就是江左易,当代江家纵横捭阖的独裁者。曾经血腥不堪的岁月光华早已洗去,成就如今光鲜亮丽的金融界投资巨鳄。 翻过这华丽的外表,世人对他的评价无外乎冷血无情或恩将仇报。 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才敢来招惹他这种人的。 “你觉得,世间对我的传闻,都是真的?”他继续问,我继续躲。 我说江先生我不是怕你,而是这么晚了,我得回家去照顾我的丈夫和女儿。我推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江左易下去。 可没想到他一松手转身就从我车前翻跨到了驾驶门的位置!衣衫不皱发型不乱的,够犀利够帅气! 呵,我差点忘了江左易以前是混什么的了。 “如果你的先生真在家,他会照顾你女儿的。”江左易单手轻压在我的车窗上,笑容里带着三分挑衅七分嘲讽,让我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心疼得昏天暗地。 014 我从不给女人定价 “我先生在不在家不关你的事!”我用力按下开关,嗖一声合上车窗。我以为江左易会躲得很快,没想到他迟钝起来就跟故意的似的。 就这么任由我一关窗硬生生夹断他一片指甲—— 看着玻璃上一道刺目的殷红血迹,我有点慌了。 江左易把拇指含在口中吮了一下,对我说:“我就是碰瓷的,你看着办吧。” “你……真的愿意帮我们融资‘江景之都’?”我心怀忐忑地开口,想了想,又加了半句:“不需要我……我……” “不需要你陪睡?”江左易冷笑一声:“舒总,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要泡你吧?” 我说难道不明显么…… “no,no,泡是要花本钱和精力的。我只是想上你。” “你——” 我终于还是跟着江左易上了楼,因为我无法拒绝他最后给我的那个理由—— 融资企划案他已经改好了乙方那部分的一切权责,要我上来当着他的面把剩下的协议补齐。 “想要我掏腰包,协议就要按照我的意愿来改。 我爱女人,但更爱钱。所以我从来不会给女人定太高的价。因为她们会非常……非常地,得寸进尺。”他说:“舒总也一样,该不会以为……自己真值四个亿的投资吧?” 我不想跟他多话了,三句半是我的极限,到最后我永远是被他羞辱的哪一个。 跟着江左易到了大厦的顶层,沿着办公桌后的旋转楼梯跟上去——江左易的私人空间就在上面。 别用洞天的后现代装潢风格,大概就是——像马桶的椅子和像冰箱的马桶还有像外星生物的冰箱。 所以当他对我说除了床随便坐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什么东西上! 于是我绕到阳台前,看着s市斑斓迷醉的夜景,一时间半心开拓半心涟漪。江左易却不管我,抽出一个药箱把拇指随便贴上了一块创可贴后,便径自在那屏风后的半开放式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恍惚间,我有种错觉,怎么搞得自己好像是来做客的一样。 只二十分钟,江左易就端出来两碗热腾腾的海鲜面,并招呼我过来吃。 我还是无法完全放松警惕,扶着桌边呈一脸戒备姿态。 “江先生不用客气了,我……我们不是要谈协议么?请借我笔记本电脑,您有什么想法我当场写。” 咕噜——咕!妈的这不争气的肚子真给我丢人。我尴尬地别过头去。 “既然是谈公事,就当我商务宴请咯。总不能让舒总空着肚子做生意吧?” 江左易把一双质感高端的筷子递给我,然后低头在面碗里捣了捣。挑出窝在底层的水煮荷包蛋,把蛋黄麻利地剔出来丢掉。 真是个矫情的男人。我想。 但也许恰恰是这样矫情的男人,才可煮出如此看似平常但功底非凡的海鲜面吧。 劲道的鱿鱼卷恰到好处地在舌尖弹开,滑嫩的鱼丸不生不老,鲜美的蟹肉棒入口即化。我着实有些饿了,也不顾脸颊上的伤,甩了腮帮子就吃。 015 要么上来要么滚 江左易去洗碗的时候,我就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对着那份文档噼里啪啦地字斟句酌。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江左易最终愿意帮我,但我明白他是一头又狡猾又嗜血的野兽。在未来越多交集也越多荆棘的合作之路上,我得随时保持战斗警惕。 一直到钟打三下的时候,我重重地呵欠了一声,我说我写完了,要回去了。 “江先生您可以过一下目,没问题的话我们明天就来签吧。” 此时江左易正倚在大床上,半裸着上身。从腰围到小腿,搭了一层白色空调被。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根根立着像暴戾的刺猬,一如此人心狠手辣的个性。 “不许走。”他正盯着手机上的邮件,看我起身后生硬地吐出三个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皱了皱眉。 “还有事?”我的声音有点发颤。 “没有,但是我江左易带回来的女人。才几个小时就放出去,岂不是显得很没用?” 我说呵呵,江一夜十七次郎先生,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业伙伴,我是不是还应该为了你的面子,故意放嗓叫几声啊? “坐过来。”他翻下去一条腿,在身侧给我留了个空。 “你一个女人,干嘛这么拼?”他语重心长的表情分分钟化身老干部,害我直接出戏。 “我妈死的早,爸又出事进了监狱。我不挺着,弱给谁看?”我回答得很随意,因为这就是事实,不争不挠不矫情的事实。 “恩,是挺着的。”江左易侧了下眼睛,目光不经意地瞄住我衬衫下的胸脯。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拉了拉领口,往侧边移了几寸。 “这个拿回去。”江左易拉开床头抽屉,将一个牛皮纸信封丢到我面前。 里面是五千块钱,我白天现取出来交给幼儿园刘老师的赔偿。 一看我就明白,这会儿是辗转到了人家‘家长’的手里。 我连连摇头推辞:“江先生,这……的确是我们不对,这点钱就算是心意了,给小零买点玩具。” “我们家臭小子破个相就只值五千块么!” 我沉默,说你要是嫌少,就开个数吧。 “继续装!你们中山建业的财报我也不是没看过,舒总还要硬到什么时候?” 我咬咬牙,说大不了卖车卖房。 “要不,让你家小叶子给我们做童养媳可好?” “江左易!” 男人眯着眼一翻身:“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现在要休息,你要么上床要么滚……” 我张了张嘴,最后选择了滚。 拎着包就跑出了江左易的领地范围,刚一下楼就被他的助手安迪拦住了。 “舒总,请等一下。”安迪是个高大帅气的中意混血男,说一口超级流利的中文。 要知道,我自以为随身带着的助手詹毅就已经很拉风了。直到遇见江左易的安迪,才明白什么叫跑出两条街虐出翔。 “你找我?” “请收下这个。”安迪掏出一个红绒小盒子。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枚钻石耳钉。 只有一枚,这是何意? 016 江先生的规矩 “江先生的规矩,”安迪回答:“每个女人都会得到他的这一份馈赠。” “只有一只?”我看着这枚小巧朴素的耳钉,做工精巧,但款式是最基本的。说起来,我自己也有两对儿呢,大小品质都差不多。 “是的,只有一只。” 我说呵呵,这是捡破鞋的寓意么? 安迪也许并不明白‘捡破鞋’是什么意思,英俊的脸上漠然闪过一丝无助:“舒总,请您收下就好。” 我说我不会收的,因为我没有上他的床。 “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地告诉你老板说我戳穿他没有搞定我的事实,他能容忍在我面前丢人,可未必能接受在你面前打脸。” 我才不管这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高级助手,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前面那句不带标点符号的话。 反正我转身就下了电梯,一直到翻包找车钥匙的时候才发现——安迪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钻石耳钉扔进了我的手提袋。 有够文艺范的了!他江左易要是真想纪念自己上过哪些女人,对着人家抬腿撒一圈尿不就行了?还钻石耳钉,搞得跟灰姑娘的水晶鞋似的! 踏着凌晨的白雾,我接到了今天的第一通电话。 凌晨三点半,詹毅打进来的? “出了什么事?”我本能地觉得不太好,这么晚了,若不是急事詹毅是不会找我的。 “舒总!出事了,你……方便来公司一趟么?!” 挂断他焦急的语气,我披了衣服就下楼了。 九月的天气愈加寒凉,我开着车都能感觉到窗户上开始蒙霜。却没有什么比看到现场那一幕更加揪心的了—— 从大厅的花岗石阶一路拖向大门口的新鲜血迹犹在,我想象不出刚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工伤?安全事故? 然而詹毅对我说,大概在一个小时前,公司的后仓库进了几个贼。 恰好被巡逻的保安撞见,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公司的保安队长杨师傅头部受了重伤,已经被送往医院急救。现在人事部的陆经理在警署做笔录,我想着还是叫您亲自过来一趟吧。”詹毅向我解释的这一番来龙去脉,倒叫我震惊不已。 我们是建材公司,又不是金店。贼能来偷什么呢? “有损失么?监控录像有没有看?”我问。 “恩,录像已经被警方调走了。”詹毅回答:“只是五七个民工,从后门溜进来的,奔着我们几天前进过来那批金丝琉璃管而去。因为杨师傅的及时阻止,偷得不多,但砸碎了不少。 整个损失,大约在——” 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中山建业以前是做房地产建材的,但从四年前的项目出了事后,接踵而来的恶意差评导致我们的市场缩水十分严重。 所以后来在我和叶瑾凉的努力下,也开始逐渐转向接一些内部装潢的工程。 这批金丝琉璃管是上个月才敲下的一个大客户需求。老别墅,欧式翻新,就连吊顶的装饰都要从国外进口。 一个琉璃管就是价值八百美金,随便抱一箱子走也够我们赔掉一条外裤的了。 如果真的只是监控录像里显示的一帮民工混混乌合之众…… 又是怎么得到这么准确的消息过来一偷一个准的? 017 妈妈相信你 医院,警署,慰问,笔录。 折腾了一整个凌晨,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这场失窃案非同小可,而我心中也有了几分眉目。 负责看管仓库莫建林……不就是舒颜的舅舅,莫巧棋的亲弟弟么! 我不是个爱以小人之心度别人胸襟的人——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我不能不警惕。 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我终于意识到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此时的我,没有叶瑾凉做武器,只能徒手去打这场战役。 虽然会很苦,但我不能输。 我打算换身衣服洗个澡再回公司的——可这会儿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林嫂已经起来了,一脸尴尬地站在楼梯口,目光不知散哪里呢。 我本能地意识到家里还有别人。因为那抽嗒嗒的哭泣声,正从厚重的真皮沙发背后传过来—— “妈?!”来人正是沈心珮。叶瑾凉的妈妈,我的婆婆。 一眼就看到桌面上那两封雪白的离婚协议,我就都明白了。 昨晚叶瑾凉离开的时候,这东西就那么摊着放在床头柜上,这会儿该是被老人家上门抓了个正着吧。 我叫林嫂上楼去看着点叶子,时间还早,别吵醒了她。然后拉着沈心珮的手坐下,我说妈你先别哭,我跟瑾凉的事说来话长…… “岚岚,你……和瑾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一句‘误会’,顿时把我逼得心酸不已。 就算叶瑾凉再混蛋,沈心珮却终究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妈妈。 这么多年下来,当局者旁观者,只要眼睛不瞎的就都能看的明白——我和叶瑾凉的感情,早就超脱一般能拆散的范畴了。 要是把我们要离婚的消息传出去,估计全世界都要跟着大跌眼镜。 我抱着沈心珮的肩膀,委屈的泪水再也无力终止。 “妈,你相信我么?我是真心待瑾凉的,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 “妈当然相信啊!”沈心珮激动道:“谁敢诋毁你?啊?岚岚,你告诉妈,妈给你做主!” 我默默地摇摇头,我说妈,有你这句信任就够了。我们的事,我和瑾凉会想办法自己解决的。 “岚岚!”沈心珮抓着我的手,眼圈一层一层直泛红:“你老实告诉妈,是不是你那个妹妹——” 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说妈你怎么知道? “唉,你说你是不是傻啊?全世界都看得出来那小狐狸精打什么主意呢,”沈心珮激动道:“跟你说岚岚,别以为亲姐妹就不会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放心,妈给你做主。瑾凉他……他是不是一时糊涂?岚岚呀,这男人有时候,经不住诱惑犯了点错,妈求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这么多年了,瑾凉他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多明眼的谁都看得出来。岚岚,妈一定给你做主!” 我忍不住哭了,也忍不住说了。 “妈,他们诬陷我,说我对不起瑾凉。他们诬陷我说叶子不是瑾凉的……妈,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我以为是我的泪水模糊了眼帘,以至于眼前的沈心珮——表情着实有过那么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 018 问责 “这……这怎么会呢?”沈心珮抚着我的胳膊安慰道:“岚岚,妈信你。你对瑾凉真心真意,怎么可能背叛他做出那种事? 一定是医院搞错了,是你那个可恶的妹妹捣的鬼!” “妈,跟你说出来以后心里舒服多了。总之我问心无愧。”站起身来,我揉着疲惫的太阳穴。 我说妈我上去洗个澡就回公司去,您随便坐会儿吧。 然而等我一刻钟后再下楼时,却发现沈心珮已经走了! 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承认自己是太压抑太无助了,才会像个没主心骨的小孩子一样把委屈倒在妈妈的怀里。 但婆婆毕竟不是妈…… 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叶瑾凉爱我的时候她可以对我掏心掏肺,可是如果叶瑾凉变心了,她……也只有站在她儿子立场这唯一的一条路上。 就算是舒颜陷害我又怎样,就算是叶瑾凉诬赖我又怎样?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不再爱我而故意泼上来的脏水又能怎样! 儿子是儿子,杀人放火也是儿子。 媳妇是媳妇,再苦再痛也是活该。 “詹毅,把仓管的莫建林叫进来。” “如果舒总您是为了昨晚失窃的事……”詹毅回答:“我劝您还是——” “十二箱金丝琉璃管,价值一百多万美金。我想当面问问库管责任人,有什么不妥么?” “您误会了,只是叶总——”詹毅这开口刚说了‘叶总’两个字,我一下子就恼火了! “你是谁的特助?我才是中山建业的正董!” “因为叶总已经把莫管事叫进去了,今天一早。” 一听这话我吃惊一下:“叶瑾凉已经来了?” “恩,不到九点就进公司了。” 撇下詹毅,我推门就往走廊另一端的副总办公室去。 结果正好撞上了端两杯茶过来的舒颜! “姐……” 他妈的又拿出那一脸胆嘘嘘的无辜表情,好像我伸手就能打她似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冷着脸问:“公司里好像没有一条制度规定,前台的实习生可以随意进出董事的办公室。” “姐,我给舅舅和瑾……和姐夫送杯茶进来。”舒颜咬了咬红嫩嫩的唇,呵呵,那乖巧可人的小模样,是个男人也hold不住啊! 我说那我的呢,我也要参与‘审问’。我故意用了‘审问’两个字,把舒颜那张小脸憋得愈发涨红。 “姐,我再去给你沏……” “不必。”我出手端走她的茶盘:“我跟我丈夫,喝一杯就行!” 我还是太大意了,没想到舒颜单臂一抖,整个茶盘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接下来就是她高八度的尖叫:“啊!好烫!” 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冲开,叶瑾凉跳出来拦在舒颜的身前,不由分说得把我往后一推:“舒岚你干什么!” 我心里真是笑死,这么蹩脚的把戏难为你叶瑾凉还会上当。 也难怪,这些年下来,他只有我我只有他。多少动歪脑筋的小三小四光靠我们两人如胶似漆的气场就已经被逼退了。 所以叶瑾凉并不懂女人的手段—— 我懒得争辩与解释,只把犀利的目光扫向站在叶瑾凉身边那个唯唯诺诺的男子。 我说你问完了没?该我问了吧! “舒岚你不要得寸进尺,公司被盗只是个意外,跟莫管事没有关系。你别在这里小事化大,借题发挥!” 019 你得学会自己做事 此时舒颜半个身子躲在叶瑾凉身后,故意把茶水烫红的手指微微翘着:“叶总,你别这样说我姐,她也是公事公办。 我相信舅舅是清白的,问问也无妨。”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我恨透了舒颜的装腔作势,也恨透了越来越沉不住气的自己。 这下行了,舒颜挤了几滴委屈的眼泪,正好用叶瑾凉的领带擦了。 “舒颜你别太过分了!别忘了,中山建业最大的股东是你父亲,舒颜一样是他的女儿!” “呵!那好啊。既然虎父无犬女,我卸了职让她上成不成? 看看她一个高中都毕不了业的廉价花瓶,靠着胸大无脑能不能撑起咱们中山建业!”我嘴上针锋相对,泪水却填满心底的沟壑。 “舒岚你以为呢?我能辅佐一个你,就能带出一个她!” “叶瑾凉!” 最后的这一句反驳,真的是把我残存的最后一点自尊都击溃了。我摒着泪水,眼眶都要摒酸了。却不敢抬头去看叶瑾凉冷情的目光和舒颜得意的嘴脸。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黑压压地像是塌过来了一堵墙。 大手一挥,如同挖掘机般铲着我的肩膀把我铲到一边去了。 “舒总和叶总可还是有家事要谈,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吧?” 说真的,我以为江左易最早也要下午过来。 此时看着他手里那份仿佛要冒出希望之光的协议,我赶紧揉了下泛出酸楚的眼脸。 “江先生,让您见笑了。”叶瑾凉上前一步,礼节性地伸出右手:“既然您这么有诚意,我们去会议室谈吧。”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有叶瑾凉出面的时候,我总是那么没出息。 “抱歉,协议是舒总废心拿下来的。要谈,我也只跟舒总谈。” 江左易同样伸出手,却没有接叶瑾凉的台阶。而是故意夸张地绕了个弯子落在我眼前。 “舒总有空么?是要跟我说点正事,还是继续留在这儿撕呢?” 我:“……” 就这样,江左易把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我带出了中山建业大门,来到了马路对面刚刚营业的咖啡厅里。 我抽了张纸巾压压眼角,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江左易呷了一口咖啡:“你只身来找我的时候,不是挺强硬的么? 果然女人只在最特别的男人面前才认怂。” 我脸上顿时发热起来,轻咳几声翻开协议,我说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我带着签章出来的,这会儿刚想落款,冷不丁发现下面还盖着一页纸! 迅速浏览了一遍,我拧着眉头看看江左易。 “江先生,你临时附加这样的条件,是不是也太不够诚意了——” 我说我做不了主,如果你坚持在资金到位后索要中山建业百分之十的优先转股权。那我需要跟叶瑾凉商量一下。 “你可真让我失望。”江左易一手拄着下颌,一手随意地调弄着咖啡勺:“舒岚,如果每件事都要男人替你做主,你对不起‘舒总’这两个字。” 020 宁愿与狼共舞 我手一挥,章一盖,我说好,我就做主了。 “我爸入狱之前给了我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大不了事后我把我的原始股都转给你。” 江左易怔了一下,旋即笑说,他只是在激我罢了,没想到我比他儿子还沉不住气。 “我只是个外人,相信我的结果可能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哦。” “是,你的确是个冷冰冰的外人。但在我心里却好过假惺惺的亲人。”我故意用特别诚恳的态度说出这句话,本以为江左易好歹表示下不负信任的诚意。 岂料这老狐狸分分钟打脸咣咣响—— “舒总可别说得那么好听。江景之都的远景市值少说能顶中山建业三年的公允产值。 你千方百计地引用外部融资,不过是为了带动自己手里这点股份的增值空间。 到时候,一番几倍。甚至可以将你父亲手里那百分之二十都收购过来,再也不用担心你后妈她们打主意了。 用我的钱去挡你的风险—— 我多要你百分之十的原始股,不算过分吧?” 我红了红脸,被看穿的滋味很尴尬。其实这段话,在之前决定争取‘江景之都’这个项目时,叶瑾凉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 彼时他是我无坚不摧的后盾,守在我身边矛头精准对外。而如今,他却搂着我妹妹的腰,字字灼心地指责我的一切。 我终于相信,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不停进化的手段和能力。 我宁愿与狼为伍,因为江左易要钱,而‘别人’,可能会想要我的命。 “舒总的眼睛又进沙子了?”江左易抬起咖啡杯,挡住鼻梁以下的半张脸。灰棕色的眼眸笑意清浅。 我揉了下眼睛,说没有,可能是咖啡里加芥末了。 我不愿再在江左易面前流眼泪,特别是这样的商务场合,会让我本来就望尘莫及的气场显得更加low。 站起身,我们将协议各执一份收好。我同他握了握手,说谢谢您了,期待之后的合作。 “给我准备个办公室。”江左易道:“钱既然已经扔进去了,我偶尔也要过去盯盯场。 ——记得要干净整洁风水好,又能晒日光浴的。” 我:“……” 我说我们中山建业的企业文化跟江先生的理念可能有些违和。在办公区域内,人人端庄制度森严,不能吃食不能吸烟更别提裸奔了! “哦?这么良好的企业文化,还能演出监守自盗的戏码?” 我噎了只苍蝇,干瞪眼说不出话。 个臭不要脸的死男人,开口闭口就只会戳人伤疤。 “别误会,既然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问问公司的日常也是合乎情理的。 一切资产都在账面上,总不能无缘无故地报损。这样可是有投资欺诈的嫌疑哦。”江左易笑道。 “我会再去询问相关责任人的。”我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也知难度甚大。 叶瑾凉已经明摆着先跟莫建林谈出一箩筐的定心丸,无论我再去使什么招都不好使了。人家只要摆一脸无辜的面瘫表情,泪汪汪地往‘叶总’那瞧一瞧,我是能打他还是能骂他啊? “你这样去,什么也问不出来。”江左易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挑着似笑非笑的口吻。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好学心。 我说江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021 简单粗暴 “办法都是用脑子想的。”江左易看了我一眼,表情讳莫如深:“没有底牌拿什么谈判?没有证据拿什么刑讯?” 我说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警署那里根本就是毫无头绪。 “昨天出事的时候,保安杨师傅拼着命逮到了一个。但那家伙只说自己是收了几百块钱跟着来搬货的,死活咬不出幕后的主使者。” 我无意诋毁那些公众部门里效率底下的人浮于事,但有些东西大家毕竟心照不宣—— 像那样的无业游民小混混,都是到处走穴摸爬,抓了放放了抓的。警察拿他都没法子,难道我亲自去刑讯逼供啊? “走吧。”江左易站起身来,压了两张钞票在咖啡杯底下:“开我的车去。” 我惊讶不已:“去…..去哪?!” “警署。” 这会儿一进大门,远远就看到穿着制服大腹便便的署长一路小跑着过来:“啊哟,江先生您怎么亲自到了!” 我对这胖子有印象,特么昨晚还跟我打官腔卖哈哈呢! “李署长客气了。我这里有点小麻烦,还请您赏个面子才是。” 江左易收了下袖口,脸上立刻堆起得体的商务笑。伸臂跟署长那胖嘟嘟的五指握了握手。 “唉,江先生说的哪里话。只要能用得上我李某人——呵,当然咱们可走的都是合理合法的程序。” “是我一个兄弟家的表弟,早年不学无术,这会儿跟着狐朋狗友瞎混,死性不改的。 我这也是看在有笔交情的份上,亲自过来瞧瞧。 不过李署长放心,公办归公办。我不会叫您为难的——” 我只知道江左易在整个s市黑白两道吃起来就跟嚼软骨似的,没想到这装起大尾巴狼来还是有两份翻云覆雨的气场。 点明了来意以后,李署长叫两个警员把昨晚那个小流氓给带了出来。 癞皮狗似的尖嘴猴腮的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猥琐气质。 估计就是这李署长也想不明白,这么个货色怎会惊动江左易的大驾吧。 “江先生您看看,他就是王小利。唉,说起这个事嘛,可大可小。他不是主犯,也说不清上下线的。估计多半是给人骗了,有您来作保,我当然放心——” “受刑了么?”江左易上下打量着这个十八九岁的小傻逼。 估计是自带光环太明显,这家伙压根就不敢直视他,畏畏缩缩地往后躲着呢。 李署长面带讪笑地嘿嘿嘿:“江先生开玩笑了。我们怎么可能在警署里动刑呢?” 江左易抱着手肘冷笑一声:“也是,现在都提倡文明执法嘛。但若是出了警局——” 他往一侧递了个眼色,就见他身后的安迪微微一点头,答应了一句‘是’。 接着抬腿就是一记飞斜下劈旋风踢,正中那小流氓的后腰! 我当时就傻眼了,李署长更是惊得合也合不拢嘴巴! 一点都不夸张地衡量了一下距离——从警署门口踹飞出去有三米,沿着楼梯滚了十几节! 那小子本来就瘦,这会儿估么着腰子都碎了,在地上挣扎了几十秒都站不起来。 “江先生,这……这……”李署长抹着脑门上的冷汗:“他不是您的人么?怎么……” “管教不严,给您添麻烦了。”江左易莞尔一笑:“另外—— 您看看,这已经踹出去了,不能算在警署动手是不是? 安迪,套上麻袋,给我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022 手里有牌,别急着出 五分钟后,猪头一样的王小利连滚带爬地逃回警署大厅。 我半张着嘴巴看着他,不认识……恩,真不认识。刚才是悟空,这会儿整个脑袋都肿成八戒了。 轻轻拉了拉江左易的衣襟,我面有菜色地说我以为你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孔明计呢!原来就是打一顿啊! “废话,拳脚恰到好处的时候往往最能奏效。”说着,他蹲下身子,用还搭在王小利身上的半张麻袋擦了擦铮亮的皮鞋:“说吧,昨晚的事,是谁让你干的?” “我招我招!是黑豆哥叫的人!”那小子哭得泪涕横流,整个人吓得如同筛糠般发抖:“他说姓莫的欠他好几百万,没钱还就拿货抵。 凌晨两点从后门进去的,仓库门都没锁。 姓莫的说让我们几个进去就搬带s形商标的琉璃管,一箱值上万美金呢!顺便再砸几箱,把盗窃的现场做的像一点…… 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一直知道这个莫建林不学无术也没多少斤两,但可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敢赌钱欠债! 江左易站起身来,笑眯眯地冲着一脸石化的李署长道:“您看,底下的人不省心,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没辙。 这小子就留在您这儿好好批评教育一顿吧,饿几天不用给饭吃。多谢!” 说完,一手拖着我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走出了警署大门。 我看了一眼拉车门的安迪,一双拳头上还有红印子呢。 让这么帅气的助手去干如此粗犷暴虐的事,我想不通江左易到底有多变态! 结果这家伙振振有词地说:“男人长得太帅是不安全的,你要是知道我当年是从什么地方把他挖出来的,就不会说这种风凉话了。” “是么?”我抽了抽眉角:“那我真该替安迪谢谢你这个善解人意的老板。” 江左易送我到公司楼下,在我满怀心虚准备下车,却被他突然叫住。 “你该不会想要直接把那个监守自盗的家伙送去警署吧?” 我怔了怔:“否则呢?现在有人证在,只要当面对质不就行了?” 至于莫建林有多么烂的屁股,让他姐姐自己擦! “你就是把莫建林送进去,也不过就是判个刑关几年,他没有本事赔得起公司的损失。”江左易眯着眼,从后窗里探出半个手肘。那表情,真是循循善诱得让人很抓狂。 “舒总,抓到一手好牌可以不用急着都打出去,想想该怎样安排才对自己最有利。” 看着江左易渐行渐远的车影,我心起涟漪。 走进公司大厅,我没在前台位置上看到舒颜。 而且貌似,连电脑水杯文件夹都一股脑收走了。 “小美,她人呢?”我问孙小美。 “叶总叫颜颜上去了,好像说是——” “说是提升为副董特秘了对吧?”我打断她的话。 孙小美低着头,沉默。 “我知道了。”我冷笑一声,虽然并不希望自己在无关之人面前表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但心里也明白今早走廊里那一幕,肯定已经跟长了腿似的传遍整个中山建业大楼了。 叶总和舒总要婚变,嫩模小妹妹伺机上位……呵呵,狗狗血的头条了。 詹毅问我午餐要送上来么,我说没有胃口:“你先把莫建林给我叫上来。” 我知道叶瑾凉今天下午要去见一个重要客户,看这架势,多半是把舒颜一起带上了。 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新买了个花瓶么?我真是气不出花样,只能在心里暗讽着苦笑。 正好,既然这两只都不在,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023 对峙 莫建林今年三十二岁,是我继母莫巧棋唯一的弟弟。姐弟俩相差十来岁,据说从小父母双亡后,全靠莫巧棋一个人给拉扯大的。 他很瘦很白,一副唯唯诺诺病怏怏的嘴脸。没什么学历和能力,总之是放到人群里一搅合绝对挑不出第二眼的。 当初要不是莫巧棋软磨硬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这个小弟弟是她怎么怎么最重要的亲人,长姐为母不能不管的份上——我爸也不可能让这种没脑子没资本的货色在公司里到这个个职务。 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怎么待见他。 “舒总……”他低声叫我,未及我问话便先心虚。 我说坐吧。 “事情我已经跟叶总说了……” “跟叶总说了,就不能再跟我说一遍么?”我冷着眼端着茶,心想我斗不过舒颜的长腿细腰,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喽啰? 此时的莫建林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搓着两只手,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外瞟。 “别看了,叶瑾凉下午不在。”我轻哼一声,懒得再跟他多废话,直接就把重磅炸弹丢了出去:“话说,红湾区开赌场的黑老大你认识吧?” 莫建林浑身一抖,就跟被拔了根刺的豪猪一样。 “舒总,我……” 我双手抱着肘靠在办公桌侧,面容沉静地打量着他此时此刻的一切微表情:“莫管事,事情既然出了,讲后悔的都没用。 如今警署已经立了案,嫌疑人也招了供。想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我故意说几句再顿几秒,就是想看他还有多少花头。不过我显然是高估莫建林的底牌了,还没等诈唬呢就已经冷汗涔涔。 我再添一把干柴火:“你是我家莫姨的亲弟弟,舒颜和小伟的亲舅舅。于公我是你老板,于私我还算你小辈呢。 如今我爸虽然身在监狱,可不表示这中山建业就跟他没关系了。人,早晚还是会放出来的对不对? 所以今天这个事,你觉得能瞒得了他么?” “舒总我是一时糊涂,我……我……我老婆快要生了,我怕再还不上钱,黑豆他们真的会动手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蠢样子,我心里也算是有几分眉目了。 用我们公司的库存高价货来抵债,还有心做成盗窃案——不仅还清自己的,还一箭双雕给我使了大绊子。这种高水平阴谋,是他莫建林能想出来的么? 我走过去,笑眯眯地看着他:“莫管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吧。 你欠了人家一百多万的赌债,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只要去求求莫姨,我不信她能放着你被人家砍死而不出手相救。 来偷仓库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不不!这事儿跟我姐没关!”莫建林白了脸:“舒总,真的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我赔公司的损失,赔不起的,我愿意自首,愿意坐牢。这事儿跟我姐真的没关系啊!” 我知道我的嘴脸貌似有那么点‘为富不仁’的棱角,但我没办法! 我也想温声软语春风笑意,也想与人为善心思明媚……可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你放心,只要你承认是你姐姐指使你的,那可就算是咱们自己的家事了。 我最多不过就是去警告警告莫姨,大家想办法把公司的损失补上去罢了。难不成,还真叫她进监狱陪我爸去?” “真的?”莫建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真的不找我姐的麻烦?那我……” 一口气来个竹筒倒豆子,跟我想得差不多。她们这是恨不得看我吃瘪,看我狼狈,才不想让我在父亲的军功簿上闪闪发亮呢。 我爸还有两年多可就出狱了。趁着最后这点时间把我弄栽了,等我爸回来全权接手,那舒家可就真成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天下了! 五口……说不定,还再添一个叶瑾凉。 莫建林用力吞咽了一声:“我今天这话就只跟舒总你承认了,但我绝对不会去警署指证我姐……” 我说好啊,不用你再去指证,说一遍就够了。咔嚓一声,我按下手里的录音笔。 024 我的女儿 “你——”莫建林的脸色唰一下白了,扑上来就要抢! 我指尖一翻,笑说没用的。 “詹毅在隔壁同步监听拷贝了。”我说莫建林啊,如果这事发生在昨天之前,我兴许还能放你们一马。 但是现在,你们把我丈夫都给搞到手了,我只能一个人战斗。 “你懂一个人战斗的意义么?”我冷笑:“那就是,多一个敌人我都不能再让他留在我身边。要怪,就怪你的亲外甥女为什么要勾引我的男人!” 江左易说的真对,这么好的一张牌我岂能轻易就打出去?不撕这帮贱人一层皮,还真以为我舒岚离了叶瑾凉就是废物么! 我说你回去收拾收拾吧,警方一会儿就来传讯。 莫建林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懒得理他:“你要反省的话出去反省,我还有事。” 说着,我撞开莫建林木然的肩膀。一边接电话一边往门外走。 “冬夜?” 电话是李冬夜打来了。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想当初,高考查分时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不是说要明天出结果么?你已经拿到血检报告了?!” “岚岚,我在你公司楼下,你方便出来一下么?” 李冬夜的口吻很是严肃,轻轻松松就把我的心胆提掉了起来。 钻进姐妹的车里,我一把抢过了李冬夜手上的报告。 谢天谢地,叶子真的是我的亲生女儿。 怨天怨地,那叶瑾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急抓冬夜的肩膀:“你别告诉我说,叶瑾凉和舒颜是故意陷害我的?” 这说不通啊,叶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又不是靠诈唬能诈得住的。 到时候夫妻俩带着女儿到法院当场查,还不是分分钟真相大白! “岚岚,叶子的确是你的女儿,也的确不是叶瑾凉的。”李冬夜拧着眉头冲我道:“四年多前因为你家公司的案子,叶瑾凉在警署也有留过指纹和dna入档。 你和叶子的报告出来以后,我立刻就叫认识的朋友帮忙再去跟叶瑾凉做了个对比。 岚岚,他真的不是叶子的父亲。” 脑袋嗡一声炸开,我说冬夜,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父亲给我家做了多年私人医生,我认识叶瑾凉的时候差不多就认识了你。 冬夜,你相不相信我绝对不会背叛叶瑾凉!” 李冬夜一手抚着我的脸颊,一边拍着我瑟瑟发抖的肩背:“岚岚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我当然相信你,但我更相信科学和证据。 你爱叶瑾凉,这二十几年下来从来没有过别的男人,这些我都是眼睁睁看着的。 可是你再想一想,有没有可能……” 我说什么可能?难道我还一不小心坐在公共场合,坐到人家‘几十个亿’的大项目上了么! “岚岚,你可不可能被人害了,但自己却不知道呢?” “冬夜,你是想说……我被人强了,然后失忆了?”我觉得这是个无稽之谈—— 首先我睡眠不深,有点动静就能醒。其次从我结婚到出事之前,几乎与叶瑾凉形影不离。 我不吸烟不酗酒不泡吧,就是想要出轨玩新鲜,我也没有那个机会啊! “冬夜,我天天都跟叶瑾凉在一块,你不会想说我去洗手间的功夫都能被谁迷奸了吧!”我流着无助的泪,内心却是哭笑不得的。 025 记忆断层 李冬夜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犹豫了半分才开口:“岚岚,要么你再回忆回忆——你怀叶子前后,好像就是你们公司出事,伯父入狱的那段时间吧……” 我想了想,说是的。当时的事件是源于一起拆迁项目的爆破,我们投资方负主要责任。 因为在选料时不小心用了劣质的雷管,致使爆破范围远超预期,波及了周边一间民工子弟小学。 “当时那个项目的主负责人是身为执行代董的叶瑾凉,出事后的第二天就被警方传讯进去了。 但我爸毕竟是公司一把手,在那么关键的时候。他为了我和瑾凉的未来,主动承担了自己监管不善的大部分罪名。”说到这个,我心里就发酸。 在父母眼中,无论孩子们犯了怎样的错。他们首先想的都是能不能用自己的牺牲换取弥补—— 当时叶瑾凉牵着我的手,跪在我爸的面前说他这辈子绝对不会负我…… “冬夜……”我戛止了辛酸的情绪,突然叫住了姐妹的名字:“我好像……” “岚岚,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说你有空么,能不能带我去个地方? 李冬夜停下车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望着眼前这一间金碧辉煌的会所,我犹豫再三才踩着台阶上去。 “岚岚,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李冬夜的话,径自上前捉到一个大堂经理便唐突地问道:“这里,不是叫唐朝酒店么?什么时候改成了——” “这位女士,我们老板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把这里收购了,请问您找谁?”彬彬有礼的大堂经理对我解释道。 “已经,换老板了?”我抓着吧台的边缘,默默往后撤了两步:“那你们这里,还有没有以前的员工?有没有以前的监控录像?” “女士,您没事吧,需要我帮您叫警察么?” 我冷汗涔涔,心跳加速。我说我不需要,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到原来的唐朝酒店里查一查! 李冬夜赶紧上来抱住我,生怕别人把我当神经病抓进去:“岚岚你先冷静一点,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确定,我只是……只是……”我抓着头发,默默弯下腰去。只觉得大脑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塞进去一只搅拌机,所有的画面都混沌了! “路易,给舒女士倒杯温水过来。”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温柔沉郁的男音。 我一转头,没看到人。视线低了两寸,才找到比我矮了两头的身影。 那男人坐在轮椅上,衬衫平整领带笔挺,秀气的金丝边眼镜透着友善的光。 我惊讶不已,因为我认出了这个男人:“您是……凌先生?” 他叫凌楠,是江左易家里的那个残疾的……管家?助手?我搞不清楚了! 那天带着礼物上门赔礼道歉的时候,我记得就是他推着轮椅拄着拐杖送我上楼。他的右腿,是空荡荡的。 “舒女士还记得我,真是荣幸。” 那位名叫路易的领班经理恭敬地向他打招呼,并很快端来了两杯温水,招待我和李冬夜坐下。 通过他们的对话和态度,我不难判断得出——这位凌楠先生,就是现在这座已经更名为‘金碧辉煌’娱乐会所的负责人! 026 你知道真相对不对? “我没想到,这里也是江源的产业。”喝下大半杯水,我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凌先生,我想问问以前这里还是唐朝大酒店的时候——”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凌楠微微一笑:“这里叫唐朝酒店的时候,还是我的生意。 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欠了江先生的债,不仅被他底价收购转了行,还打断了我的一条腿。” “什么?!”我差点把嘴里的半口水都喷出来! “呵呵,开玩笑的。”凌楠看我这一脸又认真又惊愕的表情,弯了弯眉角:“我和江左易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留在他身边帮他打点些生意。” 我抚了抚胸口,心想着难怪人人都说物以类聚,这个凌楠看起来斯文儒雅,开起玩笑来居然一点轻重都没有! 害得我不由自主地脑补起了江左易端着个电锯锯人家腿的镜头。 “凌先生,我……”我不知道我该说点什么,因为我连自己究竟要找什么都不清楚。看着身边一脸茫然和担心的李冬夜,我吞吞吐吐却不知从何开口。 最后我说,凌先生,其实我在大约四年多前来过一次唐朝酒店。 “是么?”凌楠扶了下眼镜笑说:“菜怎么样?” “菜……”我大脑轰一声被开了双响炮,我说凌先生我不是来开玩笑的!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想来看看,你们还有以前的监控录像么? “抱歉舒女士,如果不是相关公职部门的人,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我……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一手抓着包一手拎着李冬夜夺门跑出旋转大厅! “岚岚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揉着太阳穴,眼角渐渐泛出泪水:“冬夜,我记得我来过唐朝酒店,可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的了。” 李冬夜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你先别急,我们去车里慢慢说。 我点点头,攥着李冬夜的手,我不停地发着抖。那种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的不安和恐惧几乎要把我随着那慢慢落山的夕阳一并抹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同我擦肩而过。跌跌撞撞地沿着旋转门滚进去。 “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唐朝酒店,以前,领班,你们以前的人还——” 我惊愕地回过头去,就看到我婆婆沈心珮站在会所lobby门口。神情向我一样无助,口吻像我一样慌张。 我看到她的一瞬间,她与我对视了。咣当一声,老太太手臂一松,提包直接掉在了脚下! “岚……岚岚?”沈心珮咬着唇叫出我的名字,我却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十几步的距离,十几秒的空隙,我想我一直在怀疑,一直在担心的真相…….从沈心珮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就奠定了万劫不复的罪与罚。 我对冬夜说,麻烦你先回去吧。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做,过后再跟你解释。 李冬夜就这点最好,像条漂亮又温柔的治愈小贵宾一样,随叫随到,随赶随走。 虽然她眼里的担心是掩藏不住的。 我笑笑说,我没事,我有话要跟我妈说。 从会所到家的距离大约有六七公里,我在前面,沈心珮跟在我身侧半个胳膊的距离。 我们没有打车,没有乘公交,就这么从夕阳走到月升。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叫我岚岚。 我一下子就流泪了,怎么摒也摒不住。 甩出李冬夜之前给我的亲子鉴定书,我说妈,叶子真的不是瑾凉的女儿。瑾凉没有冤枉我,医院也没有弄错,而我从来没有背叛过。 “妈你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027 噩梦源头 “妈,四年多前,我爸因为公司项目的事故而入狱。差不多也就是我和瑾凉刚刚结婚。”望着沈心珮空洞茫然的眼睛,我强摒着呼吸,将回忆娓娓道来。 “本来只是个简单的拆迁爆破项目,却因为劣质雷管失控导致安全范围以外的一所民工子弟小学被殃及。 幸亏当时是夜间,没有学生上课。否则整个事态的社会影响会更大。 而那个拆迁项目——我记得是瑾凉主担,我爸授权。” 我说了这么多,沈心珮终于有点反应地点了下头:“岚岚,你爸爸的这份恩情。我和瑾凉他爸爸的在天之灵都——” 我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我说:“妈,这没什么可谢的。 您把我当女儿,我爸自然是把瑾凉当儿子。他身为中山建业的第一股东,为小辈扛责也是心甘情愿的——” 站在家门口,我仰望着二楼小卧室的灯光。 暖洋洋的,似乎要把孩子最美好的笑脸映投上去。我的叶子,本该在这个万家灯火的好时光,等待着她的爸爸妈妈携手从外面的风霜雨雪里走回来。 洗去一身的尘埃疲惫,为她翻开妙趣横生的童话故事…… 可是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噩梦呢? 我垂下头,看着依然沉默而发抖的沈心珮,我说妈,你可还记得—— 就在即将定案之时,公诉律师似乎得到了一样对瑾凉十分不利的证据。 据说是在爆破施工的当天,有一位传媒记者不小心用摄像机拍下了瑾凉的言行。 用以证明,当日引爆的雷管是他这个直接负责人安排检验合格的。 一旦这份证据被提供出去,就算我爸把再多的脏水往自己脑袋上扣,瑾凉也难以全身而退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呼吸压得很重。靠着昏暗的路灯,我揩去越来越泛滥的泪花—— “三百万,对方要我们给出三百万。” “岚岚你别说了。”沈心珮突然失控地吼出一个八度,她上前一步拉住我的肩膀,泪水几乎喷溅到我身上:“岚岚……是我对不起你……” 我轻轻闭上眼,手指在西裤上抓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恨痕:“妈……这都是真的么? 除了三百万……那个猥琐的记者,还要了别的?” 我欲哭无泪,欲恨难泄:“你带着我提现了三百万的现金,我们跟对方约见在唐朝酒店的餐厅里。 然后呢?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明明只喝了一点点红酒,为什么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的大床上! 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推开沈心珮的手,旋即上前一步拧住她的双臂。 那双不甚结实的臂膀,曾代替了我缺席二十几年的母亲,成为我最重要的心灵归宿。 我无法想象,她是怎样把我推上流氓的大床! “岚岚!”扑通一声,我眼看着沈心珮直挺挺地跪倒在我面前“对不起……岚岚……是妈对不起你啊! 妈也是没有办法,那个流氓一眼就看上你了。说什么都要……都要你陪他一晚上。否则就要去告发瑾凉! 瑾凉还那么年轻。他要是作为直接责任人少说得判个十年八年,这一辈子就毁了啊! 妈也是为了你们两个的未来啊! 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痛苦为难,怕你受不了啊。 所以才帮他把药下在你的红酒里—— 岚岚,我以为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和瑾凉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就不会痛苦啊! 可是叶子……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就这样有了叶子!” 028 我的抉择 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沈心珮把我摇得七晕八素。 等到她的哭声慢慢转为啜泣,我才凝结了意识,吞咽了一声:“那叶子,真的是那个畜生的女儿?” 沈心珮不敢看我的眼睛,一边哭着一边点头:“你被迷晕之后,他就……他就把昏睡过去的你,架上酒店的电梯了。 岚岚,你知不知道妈在楼下的车里等的那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每一秒都是撕心裂肺的!” “你撕心裂肺?”我冷笑着走上前去,一把拎起了沈心珮的手腕:“妈,我叫了你整整二十年的妈! 从我亲妈去世以后,我每每在梦里出现母亲的样子,都是你!都是你啊! 我真的好想知道,当你回到客房里,把刚刚被流氓玷污过的我……一件件套好衣衫,一下下清理干净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啊?!” “岚岚!我真的是想死的……这么多年,我始终都无法驱散那个噩梦啊。”沈心珮拉着我,哭得声嘶力竭。我就像一颗坚挺的摇钱树般,一下下被她摇动最后的根基,摇下珍珠般的泪水。 “我也想告诉你,也想求你原谅。可是这种事……既然大错已经犯下,我宁愿一个人遭报应,也不想让你们两个难受啊!” “是啊,”我苦笑道:“那天之后,叶瑾凉就从拘留所里放了出来,算怀孕时间的话一点都不会引起怀疑。” 我一无所知,而沈心珮也着实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以为秘密永远只是个秘密,哪知道无数的孽缘和阴霾真的会如影随形! “那个畜生,现在在哪?”我捏着拳头,指甲深深潜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痛。 “我不知道,他自称是传媒记者……却没有透露真实姓名。我……我想到唐朝酒店去,也是跟你一样,希望能找到——” “不,你是害怕我找到什么吧?”我冷冷地闭上眼睛:“你怕我怀疑,你想要确认一下酒店还会不会保存好多年前的监控录像……” “岚岚!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和瑾凉的!”沈心珮抱着我僵硬的肩膀,大呼大叫着求我原谅:“妈帮你跟他解释,咱们就说你是被强迫的,被伤害的好不好? 你为他受的这些委屈,他一定会理解的!他会把叶子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爱的!” “理解有什么用……”我呆呆地冷笑,他没错,我没错,您没错,叶子没错……甚至连舒颜都没错。 “已经,不能挽回了。”我心疼,疼得只是我那么深爱着我的丈夫,却没能为他守住贞洁。 我那么想要生一个属于他的孩子,最后却让一个流氓占了身! 一阵阵腥甜之气蔓延在我的胸腔里郁结着,我怕我再想下去,很快就要被折磨疯了! “妈,别跟瑾凉说了。以他那种性格,如果知道你做了这样的事,我怕他会……”我默默淌着泪水,挑起唇角无奈的笑:“就让我们离婚吧。我的女儿,我自己养……” “岚岚!” 沈心珮扑上来拉我:“别离开瑾凉,你知道他心里有多痛才会做出这些对不起你的事……岚岚,别走! 如果当初,是那个混蛋直接跟你本人提出来呢?你会怎么选择?你救不救瑾凉!” 沈心珮一边哭着一边嚎叫,自以为把这世上最难的题目丢给了我。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我的笑容冷却了脸上的泪痕,却一丝一毫也掩不住心痛的空响:“在瑾凉的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爱了他整整一个前半生,难道连这点抉择都想不通么!” 我歇斯底里地大吼:“他爱我,他是爱我的!他就是宁愿死都不会让任何男人玷污我! 那场事故,于公于私他有过失。就算要受法律制裁——大不了我陪着他守着他等着他! 就算等他一辈子,为他守身如玉为他终身不嫁。我舒岚也敢说我只做过叶瑾凉的女人!” 029 自杀 沈心珮走了以后,我站在外面哭干了泪水才摸钥匙。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按门铃。 “夫人,您——” “别管我……” 没理林嫂也没问叶子,一头就扎进了浴室。 我把淋浴调到最大,衣服都没脱就冲到里间。 一寸一寸的肌肤之下,我用力用指甲抓挠着。我觉得我很脏,从里到外都让人恶心。 林嫂在外面敲我的门,我说我没事。 我没事。我只是把洗手间的门反锁上了,我只是瘫软着跪在梳妆镜前,我只是拿起了叶瑾凉留在抽屉里的备用剃须刀片—— 慢慢压在手腕的青蓝色上! 在今天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可以脆弱到这个程度。我以为从我看到自己的女儿来到世上的一瞬间,不管再有什么样的危难和绝境我都能为了她挺过去。 可是当我再看着她那张漂亮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眸之时,却真的找不出一丁点属于我至亲至爱之人的痕迹! 我无法不爱她,却也无法不恨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很想一死了之,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血沿着苟延残喘的生命力渐渐消散。不留任何解释,不做任何反驳。谁也不用给谁一个交代,只要我死了,这一切痛苦和绝望就能全部结束! 咬咬牙,我压下手指的力度。 蓝色很快就不见了,殷红的线浅浅渗出一道痕迹。 很疼很疼,像针扎一下再挑破肌肤纵向撕扯的疼。 可我终究是没能下得去手—— 因为我死了,叶子就真的成了没有人要的孤儿了。她会背上没妈的野种之名,过完她悲催的童年少年。 她会越来越孤僻,会越来越凄惨。我简直无法想象她的未来,她的下场! 冲出洗手间,我扑进儿童房,一把抱住了正在台灯下画画的女儿。 我哭得天昏地暗,声嘶力竭。吓得林嫂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只是用干燥的浴巾,想方设法擦在我身上脸上。 “妈妈,你怎么了?”叶子的小手轻轻落在我冰了刺痛的脸颊上,我的泪水滚烫了她的指尖。 “叶子……如果妈妈和爸爸分开了,你跟妈妈走好不好?” “为什么要分开?”女儿的眼睛转了转,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了:“妈妈,是爸爸不要叶子了么?哇——” 女儿这一声哭喊,就像重锤一样砸的我心碎。我抱着她说不是的,叶子最乖了。爸爸不讨厌叶子……都是妈妈不好…… 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所谓的相爱与相忘,我只能拼尽全力让她明白她不曾被人厌弃与抛弃便好。 这是我这个可怜的母亲,唯一能为孩子做的了。 叶子哭累了就睡了,我没跟林嫂解释什么,只是对她说:“这几天,我会在外面找找房子。 你跟了我们舒家大半辈子了,本想带你养老享清福的。没想到现在却——” 林嫂眼睛也红了。我妈走的早,我七岁以后的生活起居全是这个老仆人一手照料的。她一辈子未婚,生活里只有我。 “岚岚,我跟你走,我给你带叶子。”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但我知道她都懂。 婚后林嫂一直叫我夫人,叫瑾凉先生。这一刻重新听到幼时‘岚岚’这两个字,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她佝偻的肩膀啜泣。 我想,我只是太无助,太需要一个真心人的怀抱了。 除了叶子,我只有林嫂了。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我倚在床上看着那两份搁置的离婚协议。 落笔的瞬间,我没有再犹豫。 我的手腕割开不深不浅的伤,没有包扎过。有血滴恰好滴在落款处,我轻轻按了一个指纹上去。给我们的婚姻画了这么凄绝的记号。 不知道叶瑾凉会作何感想,但我已经决定了什么不说。 我要怎么说?说你妈妈为了救你把你老婆送去给人强奸么? 我太了解叶瑾凉了。他会崩溃会发疯,甚至会去杀人!他绝对不可能息事宁人地打碎牙齿肚里咽—— 不如,就当是我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吧。让他恨我,总好过让他不知该恨谁来得好。 叶瑾凉,我终究爱你,还是比你爱我更多一点吧…… 就在这时,楼下有开门的声。林嫂迎上去:“先生您回来了?” 叶瑾凉回来了? 我抹了下眼睛,抓起手里的离婚协议冲下楼—— 030 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你回来的正好。”我摒了摒呼吸,把离婚协议推到他面前:“我已经……签好了。” 然而我并没有从叶瑾凉的眼里看到真正的释怀和期待,那两封惨白的协议书就好像用过的套子一样被他不屑一顾地瞄了半眼。 “舒岚,我不是为这个找你的。”叶瑾凉的目光落在我手上,我慌忙藏到身后。没等他发问,我先开口掐住话题:“我只想告诉你,我会带着叶子搬出去的,给我几天时间。” 我冲出眼眶的是放任自流的泪水,冲出口的却是毫不客气的尖锐。 天知道我有多想扑到我丈夫的怀里告诉他,我爱他,我忠诚始终,我被人伤害了,我很委屈。 我想他像从前那样抱着我搂着我,对我说无数遍肉麻却不腻歪的情话。 哪怕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我妹妹,哪怕他用这世上最肮脏的方式来给我无罪之罚。只要有爱,我都愿意原谅,愿意翻页。 “你后来,是不是又找过莫建林了?”他开门见山,直接问话。 我则木然地看着他,很陌生很疑惑。 我想我和叶瑾凉之间真正的结束也许并不缘于什么误会什么报复。 他上了我妹妹是真,他因恨而渐渐割裂了对我的爱也是真。 当他开始适应与我平静地互谈公事之时,才是爱情万劫不复之境。 而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对方谢幕,我依旧入戏颇深。 想到这里,我反而更加平静了。我说我是找他谈过了,你要听听录音么? “舒岚,够了!我们两人之间的事请不要再牵扯其他人。” “你觉得是牵扯?”我简直不知该用第几频道的智商来跟叶瑾凉对话了:“我们两个的事,跟他监守自盗有关系么?” “舒岚。于公,现在是公司项目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半点不良影响。 于私,他好歹是颜颜的舅舅。总之我不许你再自作主张。” “叶瑾凉!你——” 就在这时,虚掩的大门一下子被撞开。我没想到舒颜就在门外等。看来刚刚她没有跟着我丈夫成双进门,已经算是很给我面子了! “姐,我舅舅现在失踪了。你快告诉我,你白天到底都跟他说什么了?”舒颜上前一步拉着我的手,一不小心翻开了我血肉模糊的里腕。 我赶紧抽回去,冷着面孔瞪了她一下。 “他自己做了错事,是良心发现自首坦白,还是压力过大畏罪自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舒岚,你还能不能说句人话了!”叶瑾凉一把搭住舒颜的肩膀,就好像我随时能给她一巴掌一般,赶紧护在身后。 “姐,我知道有你恨我怨我,可是这些跟我舅舅没关系啊。”舒颜很应景地挤出几滴泪水:“我求求你,如果他真的犯了错,我们一块想办法。千万别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舅妈已经怀孕七个月了,难道你想让小孩子一出生就像叶子一样见不到父亲么?” 我觉得这世上罪恶的人不是拿着刀狂砍的魔头,而是用看似很人畜无害地口吻说出最挑拨离间的话语。 舒颜真的很有战斗力,梨花带雨的寥寥数言,就逼绿了叶瑾凉的脸。 031 我不说第四遍 “姐,算我求你了……我放弃瑾凉还不行么?我保证,我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求你放过我舅舅吧!”舒颜哭得悲恸,哭出我无奈的示弱,也哭出了叶瑾凉最深重最无耻的保护欲。 “颜颜,这不是你的错。”他抱着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用那双亲手为我带起戒指的手抚着她的泪花:“放心,你舅舅不会有事的。就算他真的犯了错,我也会想办法保他。 舒岚,明天下午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 从此以后,我们公是公私是私。你背叛了我,就应该为今天的一切后果负责。我招惹了颜颜,也一样会为她负责!” 我想,这大概就是叶瑾凉的直男癌吧。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却让人无从反驳。 我把手腕上的鲜血渐渐抓紧,挑着惨白的唇角笑道:“好的,我们一起去。” 叶瑾凉搂着舒颜就往外走,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一推玄关大门—— 江左易正保持着要按门铃的姿势,像堵墙一样站在我们面前。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走错场次了?”他的表情优雅平静,口吻却带了三分戏谑。 “江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叶瑾凉不太友善地质询,但也不敢对江左易太发作。 “还钥匙。”江左易抬起指尖,挑着挂了海绵宝宝钥匙扣的一串,像丢飞盘一样向我甩过来:“舒总落在我车上了。” “那真是谢谢江先生了,”叶瑾凉冷眼道:“既然江先生已经决定融资‘江景之都’,想必明早的前期招商例会不会错过吧。 有必要这么晚了专程到我私人宅邸来送么?” “本来是没有必要。”江左易眯着眼睛看看叶瑾凉又看看他身边像只金丝雀一样的舒颜:“我也是瞎担心。怕有些人鸠占鹊巢,害得我们舒总进不去家门再想不开一头撞死。 还是那句话,协议我是跟舒总签的,麻烦叶总看看清楚条款——只要舒总因外故原因解职,我随时有权撤资。” “江先生,我现在还没离婚呢。”叶瑾凉紧抿着唇,死死咬出一句话。 “所以?” 我不得不承认,从这个角度看江左易故作无辜的挑衅脸,还真是挺有味道的。 “所以你一个单身男人,晚上独自上门来找有夫之妇,是不是有欠妥当?” “抱歉,我以为叶先生并不介意呢。否则也不会任由舒总昨晚独身一人在十二点以后来我这里——”江左易故意把‘十二点以后’这几个字咬得特别狠。 我知道的规矩,叶瑾凉当然也知道。想早几个月的时候,我们两个为了争取融资,还专门打听过江左易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呢! 当时叶瑾凉跟我开玩笑着吐槽,说江左易一定是受过巫婆的诅咒,十二点以前是蛤蟆,十二点以后才变人形。 这才短短的几天,我丈夫护着别的女人,而我却需要一个萍水相逢的危险男人来帮忙打口舌之仗。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讽刺的局啊。 叶瑾凉的脸色已经褪成冻坏的猪肝色,牙齿咬得咯咯响。 当然,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 有我们百灵鸟一样的小舒颜在里面和局呢,我反而站在后面跟个看热闹的维纳斯似的。 江左易走了,叶瑾凉和舒颜也走了。 我僵硬地站在楼梯口,捡起地上的两份离婚协议书。 直到这一刻,我才用心翻了翻上面的条款。 叶瑾凉并没有提出太苛刻的条件。相反,他把该属于我的那部分统统都留给了我。 那一刻我的心稍微解冻了一两个温度,他明明可以就孩子不是他的对我提出欺诈上诉,要求我净身出户的…… 手边的手机一响,我一个激灵扑过去。 “出来。” 是江左易?! 我说干什么,你不是走了么? “我在外面。出来,我带你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我又没病……”我压低声音。 “接钥匙的时候,血甩了一地,还装! ——出来,我不说第四遍!” 032 想我死的人更多 看着手腕上将凝不凝的血迹,我叹了口气。江左易都发现了,难道叶瑾凉就没有发现么? 他是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我了吗? 我记得小时候看偶像剧《情深深雨蒙蒙》,一直在跟冬夜争吵说陆尓豪到底有没有错。他爱着青梅竹马的可云,但因为们战斗力爆棚的雪姨一手遮天,把怀孕的女孩赶了出去,并对在外留学的儿子谎称她已经嫁人。 这么多年下来,从男孩长成男人的陆尓豪早已忘却了当初的情殇,有了心爱的姑娘。 可是当真相再一次重头压上来的时候,到底算是谁逼疯了谁呢?!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不小心失了身的可怜疯子。而舒颜……才是治愈了叶瑾凉的真命天女吧。 我想给自己找无数伟大的借口,但归根到底,逃不过‘洁癖’两个字。 我脏了,他脏了。爱情的结晶脏了,相持的信仰脏了…… 推开夜色如澜,我看到江左易倚在他的车门前点着烟。 路灯打在他斜角低垂的脸颊上,一半明一半暗。我跄踉了两步上前,说让江先生见笑了。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 他微微一笑,吸了几口烟便丢下踩灭。然后一手将我推进副驾驶里,说:“ok,我相信。” “别去医院了行么?”我小声祈求着。这种伤,人家大夫看一眼就明白。我这么要面子的人—— 我说伤口不深,买点纱布和药水就行。 江左易看了我一眼,把车停在路边药店门口,十分钟后抱着一堆东西上来,就在车里抓过我的手腕。 昏暗的气氛里,我不小心瞥到江左易的左手腕—— 好深好深的一道旧疤痕!毒蛇一样的花纹涅槃吞噬着他健硕的腕骨之处,就好像硬生生砍断后接上一样! 难道他…也曾…… 我没敢多问,赶紧别过脸去。江左易大概以为我是害怕,哼了一声道:“下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怕?”” 他说话的时候抬头冲我笑,我却恨不得哭。 此时麻木的手腕已经感觉不到特别犀利的疼痛了,但那毫不温柔的酒精棉花却在一瞬间刺激了我的矜持和隐忍。 我叫了出来。 江左易说你干嘛?想要上路人都误会么! 我说谢谢你帮我,但我自愿放走我丈夫和我妹妹。真的不需要江先生再故意为我争颜面了…… “以后大家公对公,感情没了,就好好赚钱吧。”我说。 江左易在我手腕上打了一个不算漂亮但很结实很专业的绷带结,他跟我说,再难受的时候都该为自己的女儿想想。 我点点头,用纸巾擦着鼻涕。我说真的很谢谢你,但我是个女人,总没有江先生您这么强大。 “我也一样。”江左易摸了下烟盒,用表情示意了我一下。等到我说我不介意时,他才抽出一支:“想要我死的人,可比想要你死的人多太多了。 有时候撑的太累,想想小零也就挺过去了。” 听他这么说,我倒是有点诧异。我说小零对江先生来说,一定也很重要吧? “养只猫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孩子。” 我不好意思地道歉:“小零的伤还要不要紧?要么后天周末,我带着叶子去——” “算了。”江左易白我一眼:“这小子自从被叶子打了,现在一看到绿的东西都害怕。 麻烦舒总放过我们家可怜的小娘炮吧。”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真够讽刺,我想也没敢想过,在这样的心境下还有人能把我逗笑。 不过说起叶子打人这个桥段,我觉得她还是继承我的基因更多一点。小时候的叶瑾凉还没我高,只有被我欺负的份。 我压了压由苦到甜再到苦的回忆暗流,轻咳两声。我说:“江先生的养子,怎么会和您的个性一点都不像呢?” “因为我平日没空管他,都是凌楠在带。那家伙言(误)传(人)身(子)教(弟)……” 凌楠?! 我突然有点激动地挺直腰背:“江先生,我……有件事想问你。” 033 消失的监控 “之前我都不知道,金碧辉煌私人会所也是你们江源集团的产业。”我并没有告诉江左易我被迷奸什么的。我干脆理解江左易这几次有意在叶瑾凉面前挺我只是出于路见不平,但并不表示我跟他已经熟到能互通如此私事的程度。 “怎么?舒总对那种地方也感兴趣?” 提起‘会所’这两个字,圈里圈外的成年人么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我的脸红了一下,说只是记得那里以前叫唐朝酒店。 “早几年的时候,我跟朋友去那里吃过饭。席间丢了点东西……我……” “你想看看监控录像?” 我点点头,说方便么? “看也没有用,丢失财物的申诉时效是一年。你早干什么去了?”江左易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按照我的不算执着的提议,就这么开车把我带去了他的会所。 说真的,同样是第三产业范畴,开会所必然要比做酒店更赚钱。只不过前者没那么容易hold就是了—— 但对于江左易这样的人来说,能不能吃开黑白两道是完全不需要考虑进经营风险的。 这会儿跟着他一路穿过灯光暧昧优雅的走廊,迎面都是晃晃悠悠的低胸女郎和随时冲他恭敬点头的侍应生们。我觉得我这是进了盘丝洞,分分钟后悔不迭。 算了,反正今晚都割过一次腕了。他江左易要是敢乱来,大不了我把刚才没死完的再死一次。 “你紧张什么?”江左易突然停下脚步,我很失礼地……一下子撞上了他的背。 我说没有啊,我丢的东西很重要,一想到很快就有线索了,比较……比较兴奋而已。 “恩,”江左易敲了敲面前保安室的门,然后转脸对我说:“当初我只是觉得这家酒店的菜太难吃了。于是把老板的腿给锯了,顺便收购转行业。 没想到今天能帮上你的忙,很荣幸。” 我:“……” 刚想吐槽他这一句莫名的玩笑今天已经被凌老板讲过一次了, 但突然又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打开方式! 拉了拉江左易的衣襟,我小声说:“江先生,我无意探究您的隐私。 但是……恩,其实您和凌先生,是那个吧?” “哪个?” “gay。”身后轮椅笃悠悠地过来,凌楠笑眯眯地接过我们的话题:“舒女士真是好眼力,我和阿易从小就认识,共同领养了小零。取名江零,也是这个意思。” 然后就看江左易飞起一脚自己踹在凌楠的轮椅上,整个飘移的速度快赶上被pia飞的灰太狼了! “滚!” 我木然地看着这两个男人,更加坚定了我的判断! 结果江左易一把就把我拎起来了:“是不是gay,舒总可是想亲自试试么!” 他跻着身子过来,用十分屈辱的方式把我抵在墙上。我红着脸推开他,说抱歉,您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敢跟我开玩笑的女人,整个s市还找不出第二个。” 我委屈地说,明明是你们两个惹人误会好不好! 你说你一个适婚男人,不肯正经娶妻生子,管家是男的助理是男的,还一个比一个帅。再加上领养的孩子,分分钟让人往那方面想唉。 “废什么话,你到底还看不看?” 江左易把我扔进了保安监控室,没等我要求,他就自己出去了。 我很感谢他对我隐私的尊重,他虽然是个流氓,但却的的确确是个有原则有素养的流氓。果然行行出状元啊! 我记不清具体时间了,于是麻烦保安把那个月的所有录像带都调了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什么,因为那天的事发生的太模糊,我只是隐隐约约记得那个敲诈勒索的流氓大约三十出头,留平头戴眼镜。看着挺他妈斯文的,结果居然畜生不如。 我和沈心珮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其实……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我还真抱着女儿去认这个流氓爹么? 可是我确认我反反复复地把那几天的录像看了快一个小时,却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就连我和沈心珮都没有出现过。 034 断了线索 失望地从监控室里走出来,我看到江左易推着凌楠的轮椅正在喷水池那边聊着什么。神情态度……恩,很暧昧。 我叹了口气上去,说是不是所有的录像都在里面了? “从开业起,会所内部200多个监控摄像的影像备份都在。不过,我不确定舒总对里面拍摄到的所有东西都感兴趣哦。” 凌楠扶了下眼镜,那表情令我顿时对那个叫小零的男孩……的未来前景深表堪忧。 被这样子的两个爹养着,还不如被我们叶子捶死算了! 我摇摇头,说我只想要找我来唐朝酒店那天的监控录像。 “这我们没办法了,”凌楠按照江左易扶在轮椅上的手臂,笑眯眯地仰着头望他:“记得刚装修那会儿么?拉电线的时候着了一场火,以前的那些设备我们本来也没打算保留,估计都毁损了。” 江左易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刚才怎么不说?” “本来想说的,可你把我踹出去了。”说着,凌楠灵活地调转了轮椅的方向,径自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尴尬了好一会儿,才对江左易点头表示——今天还是谢谢他的帮忙了。 江左易看了我一眼:“既然是真诚感谢,那舒总好歹该坦白一下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吧?节操,还是贞操啊?” 妈的帅不过三句话啊! 我搪塞着支吾:“几样首饰而已。没事,也不值钱,估计可能掉哪了。” “首饰?”江左易的脸色突然微微有恙:“戒指?耳环?” 我随便敷衍着点点头。我说是的,可能是……恩,洗手的时候掉了吧,不一定是有人偷。 其实我也不算撒谎。现在回忆一些细节的话,那天早上醒来,沈心珮已经帮我换了衣服洗了身子。但我印象里自己应该还戴了一条项链和一对儿钻石耳钉。 ——始终就没找到。 如今让我猜测,估摸着那个流氓贪心不足蛇吞象。占了我的身子后,又顺便把我的首饰掳走了。 唉,那还是叶瑾凉跟我结婚的时候随着戒指一块置办的。当时以为丢了就心疼了一阵。 但如今路都走到这个地步了,这种徒增感伤的纪念品,丢了也罢。 “不过今天,还是再次感谢江——” 诶?江左易人呢? 刚刚我只是稍微走了一下神,江左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也不好意思再找他送回去,只能自己出门去拦车。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合过眼,但亢奋的肾上腺素让我依然没办法安睡。 四十八小时内,我的人生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我还是我,叶瑾凉还是叶瑾凉…… 这会儿我直接打了个电话给詹毅:“你帮我查一个人。” “您说,舒总。”詹毅还在公司加班,为明早的重要会议做准备。 “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能提供什么有效的线索,我和沈心珮也只是见过那个人一面。 他自称姓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记者。 但这些信息很可能都是假的—— 我本来是希望能通过监控画面还原出这个人的相貌再进一步调查的,如今最后这条路被封死了,难不成要我凭着记忆画一幅? “算了,等明天再说吧。”我揉了揉太阳穴,刚想挂断电话突然又想起个挺重要的事。 035 它不要脸 下午我离开那会儿,莫建林什么反应?” 印象里,我跟莫建林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接了李冬夜的电话出去了。当时他就像死过一次那样,直挺挺地站在我办公室里一动不动。 “您说莫管事?”詹毅在电话那端想了几秒:“后来他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我把他叫出去了。 再后来他好像一个人离开公司,我没注意。” 我说好的我知道了。 叶瑾凉和舒颜说他失踪了?看样子也不像是假的——难不成他真的想不开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捏着提包里的录音笔,其实自己也意识到白天的事做的好像是有那么点冲动了。 归根到底,我也只是个被人抢了丈夫的可悲怨妇。说是一点不拿舒颜的家人撒气,怎么可能呢? 但我需要底牌,而且要好好打一手——就像江左易说的那样。 战斗既然开始了,我便一步都不能往后退。 只要莫巧棋她们不要再与我为难,让我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业养大我自己的女儿就够了。至于叶瑾凉,就算是相识太早,缘分用尽吧。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纱布,疼痛慢慢散去,泪水滴上去却洇湿了一层红晕。 早上进公司,我一眼就看到办公室里有了毁灭性的格局变化! 靠近门口的沙发不见了,反而多了一张很显眼的办公桌! “詹毅,这什么情况!”我倒吸一口冷气,出门就把詹毅给揪住了。 “这……是……” “是我的。”门被单脚隔开,江左易钻了进来。他低头耸了下腰,表示——我的门楣实在有点矮。 “你怎么在这儿?”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舒总可真健忘,我昨天这个时间我跟你在楼下咖啡厅签的融资协议。怎么,连参加你们一起宣传例会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办公桌弄到我这里! 江左易摊了下肩膀:“我又不常来,单独弄个办公室实在浪费资源。于是就在舒总这儿腾一块地方摆个电脑——” 说完,他又像变魔术似的拽出来一棵绿色植物给我摆上了! 我说这又是什么! “含羞草,你碰碰看。” 也不知道我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真的伸出手指在叶子上点了一下。 咦?没反应。含羞草一碰不是应该把叶子合上的么? 我诧异地抬头看着江左易—— 结果那男人憋了憋呼吸,正经着一张脸说:“恩,大概是……这棵碰巧不要脸。” 我:“……” 我懒得跟他废话,还有半小时就要开会了。 我说:“你弄个这么大的办公桌放我门口,这看起来就像——” 我瞪着眼,半天没想好一个形容词。 然而江左易接着说:“就像公厕门口的收费老大爷?” 我默默咽一口老血,点点头。后来转念一想,这不对啊?不等于骂自己是个公共厕所一样么! “还有,你昨天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走了?”整个会所的布局跟八卦迷宫似的,害我差点没能走出来。 “有人闹事,我去处理一下——别动!”正说着话那,江左易突然一手扳住我的下颌,左右两下看了看。 036 办公室里注意点 “干嘛你!”我扭过身子推开他。 “你左半边脸比较好看,等我调整个座椅角度,这样才养眼。” 个臭不要脸的,一早起来就发情,昨晚喝狗尿了是不是! 就在这时,叶瑾凉推门进来了。 我觉得这一幕应该是挺难堪的,因为怎么看怎么都像在调情。 “舒总眼睛进沙子了,我帮忙吹一下。”说完,江左易撞开叶瑾凉就出去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就好像他这么讲了叶瑾凉就会这么信了一样! 我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故意把头埋得很低,我说等下会议结束我们一起去民政局。 “舒岚,你跟江左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抬头,看到叶瑾凉眼睛里的质疑一点不像假装的。这么多年来,只要我身边有男人靠近,他一直都是这个态度。 我苦笑一声,我说叶瑾凉,你认识他多久,我就认识他多久。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那大概就是——他闲着没事打打抱不平吧。” “为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打抱不平?呵,也难怪,他那样的男人,配你这样的女人正合适。 不过叶子要是能有他这样的爹,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从不知道叶瑾凉也可以这样色厉内荏。从小他就嘴笨,我说十句他能顶回来一句都算是放了极大的招。 因为他说他疼我,舍不得呛我…… 原来,只要他舍得,分分钟的杀伤力都是能把我惹哭的。 “叶瑾凉你还有完没完!我们一定要把这点烂事吵得整个公司都知道么!”我压得住隐忍,却压不住委屈。好不容易化了精致的职业妆,我可不想肿着眼睛去会议室! 后来叶瑾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丢给了我一份会议流程。 “这是前期宣传企划的几个候选。你们一会儿开会的时候参考吧。” 我问干什么,宣传渠道的分工你不是向来不操心的么? “这些都是颜颜做的,我觉得还是值得考量的。” 我心里一寒,忍不住嘲讽:“她做的?她除了会找几个嫩模办办车展卖卖肉,还会有什么高大上的提议?” “舒岚你不用这样咄咄逼人,至少颜颜跟我的时候还是纯的。”叶瑾凉冷眉挑了挑:“上午的会议我不参加,马上要去利嘉装潢走一趟,那批金丝管——” “是啊,那批金丝管损失事小,耽误了工期可就严重了了。叶总这可是亲自在为莫建林擦屁股,还真是有情有义……”我嘴上说着令人反感的揶揄,心里却是淌血一样的绝望。 他开始偏移,开始转化,开始从我的叶瑾凉变成舒颜的叶瑾凉。为她操心,为她承担,为她奔波…… “你少废话,下午一点,我回公司门口等你!”叶瑾凉冷冷地打断我即将哽咽的最后一个音调:“万一莫建林来了,等我回来再处理,你不许为难他。”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踢了一脚江左易横在门口的办公桌,转身甩门而出。 我跌回到办公椅上,静静地垂着头放空大脑。 我甚至开始没出息地自欺欺人起来—— 叶瑾凉越是这样为难我侮辱我,则说明他对我的‘背叛’越是无法容忍,也证明了……他越爱我吧。 我到会议室的时候,宣传渠道部的几个高管都已经在场了。舒颜也在,竟然没有陪叶瑾凉一块去?到我的地盘上刷什么存在感? “姐,你喜欢的红茶。” 她穿一身米色的修身连衣正装裙,头发挽得很整齐。修长美丽的脖颈上系着一根很漂亮的蓝色丝巾。位置恰到好处,欲盖拟彰地露着半个吻痕! 她殷勤地为每个与会人员端着茶倒着水,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点怪异,但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说谢谢,但我只喝詹毅沏的茶。于是打了个轻佻的响指,我把我高大帅气的助理召唤过来。 结果茶杯一落,身影一现—— 江左易你的位置在那边!你装什么英国管家啊! “舒总,您的茶。”他笑眯眯地看看我:“这是敝人第一次与舒总同台商议,总要表示些初学者的诚意吧? t国进口来的红薏米清茶,您最近…….好像缺乏滋润,皮肤干得很。” 037 你也背叛我? 丫个臭不要脸的,随时发情的贱男人。我承认被江左易亲手端一盏茶过来是很有面子的事,但你好歹不要在公众场合说这么让人误解的话好么。 我轻咳两声,叫助手詹毅把ppt放出来。 “下个月初,正是s市官方举办的地产商博展会。运营部门已经去申请参展协议了,我们这里需要尽快做出一个以‘江景之都’宣传主题为蓝本的详细流程。”我按着手里的企划书,眼神不经意地瞄了瞄靠在门边一脸礼仪小姐样的舒颜。 说真的,我刚才有翻过这份企划书——如果没有叶瑾凉的帮忙她就能独立做到这个程度,那我还真是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也越来越相信,能被这样战斗力的女人抢走了丈夫,我都不觉得丢人。 “舒总,”运营展会的负责人秦孟发言道:“我这里已经有之前叶总提供的一份大致企划了。 建议先找一家合作的会展传媒公司,‘江景之都’是个远期项目,不同于之前的短包投资。” “预算呢?”我看了一眼与会的财管负责人宋佳:“会展传媒公司比起我们三年前参展的主办方搭台,要增多少比例?” “三年前的预算水平已经没有可比性了。”宋佳敲了敲电脑,给我拉出来的一组数字十分惹眼。 我摇头:“这近乎三倍的高超,你有仔细算?” 我知道秦孟和宋佳都是叶瑾凉的人。 以前,叶瑾凉的就是我的,但现在叶瑾凉是舒颜的…… 无意以为他们是在故意与我难堪,但我与叶瑾凉即将婚变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这些打工啃饭碗的人自主站队也是人之常情—— “舒总,我可以拉明细给你看。”宋佳把笔记本电脑接上大屏幕:“这头三行都是要做进marketing费用里的,首先是广告路演的入场费,这一届商博的主办方门槛就提了百分之三十的价格,与以前那种小型台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第二项是展台设备,包括led屏显和现场电源,以及运输附件—— 最后是人工费,舒总您要知道现在一个三流明星走穴一小时就要多少出场费?既然我们这次选的是商博展最显眼的位置,光礼仪小姐和花童就要——” 我脑袋有点发胀,总觉得宋佳这么好的口才去当财务总监是不是放错地方了?当销售还差不多—— 江左易坐在副席上,表情很不认真,就像来打酱油似的。多亏了站在他身后的安迪提醒,他才没有在我一开口讲话的时候打个呵欠出来。 也难为他了,这家伙的生物钟跟我们正常人类有时差。 “舒总,我……我能说句话么?”舒颜还站在门口呢,一脸低调的彬彬有礼,却不由自主地带起了我的压抑之火。 “我们在开会呢!有需要倒茶水再叫你进来。”我很不客气地挑了下眉头—— “不妨听听吧。”江左易这会儿突然开口,吓我一跟头。我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呢! “舒总您刚才提到说传媒公司的事,我就想起我们学校的专业同学来了。 大多数艺校的学生都从大二大三起就在外面接活走穴,很多时候都是被一些传媒商抽了大头。人还是这样一批人,价钱却翻了好几倍。 若是要削减成本,不如直接去艺校泛招……” 我说谢谢,我们是正经的商博展览,虽然需要一些吸引人眼球的节目,但相对档次要高一些。 “商博宣传是一个公司的颜面,哪怕多花点钱有传媒公司作中介,就相当于有个保险。否则,谁知道外面招了些什么样的人,乌七八糟的惹麻烦。” 我说话说得很尖锐,也知道一屋子七窍玲珑心的高管没有听不出来的。 但那又怎样?今天叶瑾凉不在,你舒颜就是给我梨花泡死在雨里也没人看! “舒总说话好不客气啊。有省钱的办法不选,真以为我们江源投资的钱是大水潮来的么?” 我没想到江左易居然会反驳我! 是的,他居然会帮舒颜说话?!难道是被叶瑾凉附身了么! “舒小姐的提议难道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不采用?” 我:“……” 特么江左易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我拼命给他使眼色,他愣是假装看不到。 还站起身来,端着个咖啡纸杯有意绕到乖乖巧巧的舒颜面前:“舒小姐,想法不错,继续努力。” 说完,他转身就进洗手间里去了! 我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会场上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往我身上砸。 那一刻,我崩溃的念头似乎比叶瑾凉抛弃我的那一瞬间更严重! 038 挟持 “散会。”我咬牙挤出两个字,双手抓着桌案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却不是因为我这一声有气无力的散会。 门外乱嗡嗡的呼喊声,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乱—— “站住,你不能进去!” “站住!!!” 我也奇怪了,听这个动静怎么好像抢劫一样? 就在这时,会议室大门轰一声被闯开。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男人,却像块重磅炸弹一样落进来! 等我意识到这个人是莫建林的时候,他已经箭步绕到我身后。一把挟持住我的脖颈,连连后退! 一时间,场面上各种喧哗尖叫混成一团。 他压了一把弹簧刀在我的咽喉处,同时另一手一撩衣襟,捆在肋侧的小炸药包明显更能抢戏!!! “都出去!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他的情绪明显很激动,掐着我咽喉的手也因为紧张而渐渐吃力到抽搐。几乎是把我连拖带拽着按到了窗边,一双血红的眼睛狰狞可怖。 我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又臭又腥。 这个唯唯诺诺的小人,从跟他姐姐嫁到我们舒家来的那天起也就不敢正眼看我和我爸。 如今要不是借着酒壮胆,我还真不信他能搞得起这么一出儿。 此时整个中山建业大楼的火警灾警齐齐轰鸣—— 既然是现场有炸弹的话,那可就把整个恐怖系数抬升好几个档次了。 我真荣幸,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挟持,就是堪比美国大片一样高大上的 场面! “舅舅!”舒颜尖叫一声,装模作样地往上扑:“舅舅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你想想舅妈,想想我妈,千万别做傻事,不值得的啊!” 舒颜可真他妈的会说话,不值得啊。他莫建林的命多金贵,有姐姐有老婆有孩子,言外之意——我舒岚的丈夫被你搞走了,我舒岚的孩子成了野种,我舒岚的婆婆变成迷奸共犯,就连不知敌我但好歹有点正义心肠的江左易,也他妈的帮你说话? 莫建林跟我换命?呵,还真是亏大了。 我斜着眼瞄了瞄他,嘴角抽出一丝嘲讽:“莫建林,劝你还是去自首吧。这样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你闭嘴!”莫建林勒着我的脖子继续往后退,已经逼近了身后敞开的落地窗。高层的秋风簌簌落耳,让他的咆哮更显苍白无力:“我本来就是要自首的,可是你……你不许对付我姐姐! 舒岚你把录音带还给我,不可以牵连我姐!” 这时候,屋前屋外已经围了好多特警,负责的警官用个像脑袋瓜子那么大的喇叭在那喊着‘放下武器’什么鬼的。 我闭了闭眼,很平静地看着那几乎烧到莫建林手指的小火苗。 我突然在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叶瑾凉会不会很开心—— 直接从离异变成了丧偶,连我的财产股份也都成了他的。 可是叶子呢……叶子怎么办? 摒了摒呼吸,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坚强,即便状况再混乱再绝望,我也不能死在这么个不入流的家伙手上。 “警官先生,你们把人都带出去吧。我来跟他谈。” 我想我的冷静一定是已经吓坏了莫建林,更吓坏了一屋子外头的警察。 可能在他们出警多年的职业生涯里,还没见过我这样,不在斯德哥尔摩症之下,却能如此淡定的人质吧。 其实我所有的把握,皆源于我了解这个只比我大三岁,性情唯喏胆小的‘舅舅’是不是并不敢真的下手。 “录音笔在我办公室的手提包里,我可以让詹毅帮我去拿。”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因为莫建林手里的工具刀此时就压在我脆弱的声带下。 我想万一他一紧张手一滑,我这辈子可能就都不会说话了。 詹毅已经过来了,把录音笔贴着地面滑到莫建林脚下。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趁机上来,但莫建林抓着身上的炸弹,大喝一声:“都出去!不许进来!” 我喘息几声,说你看看清楚,这就是我昨天的录音笔。 “我还没来得及导出去,你想要就销毁吧。” 此时的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莫建林两人。大楼里的员工多半已经被撤离了,警察们都在门外严阵以待。 莫建林用力地喘息,鬓角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滴。 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觉得他比我更怕。 他让我捡起来,播出来。 望着脖子上的寒光冷刃,我按照莫建林的要求蹲下身,捡过来。 039 你上厕所出来了? 我删了录音,我说莫建林你自首吧。我不会为难莫巧棋和舒颜的。 “你以为我傻么!”他把刀逼得更紧了:“你昨天说,这段录音已经传导给你助手了,让他把所有的备份都拿过来!” 我大脑轰一声,真是老鼠掉进面缸里——干瞪白眼。 我说我昨天是咋胡你的,哪有那么先进的传输设备?我们这里不过是个建材公司,又不是fbi! 可是莫建林喷着酒气,咬着发硬的舌根,压根就是不相信我的感觉! 所为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概不过就是如此了。 我想我高估了莫建林的智商,而低估了他对他姐姐的情谊。为了莫巧棋,他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干啊。 于是我给门口的詹毅使眼色,说你快去找找,是不是在你的笔记本电脑里了。 其实我们只是在拖延时间,只要莫建林不乱来,多一分钟缓和就多一分钟余地。 “你放心吧,就算这些东西送到警方去,莫姨最多是个挑唆罪,不会怎么样的。”我低头看着刀,轻轻往后挤了几寸空间。 “那你父亲呢!你能保证他不难为我姐么?! 舒岚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尽办法把我姐姐他们母子三人排挤出舒家! 我姐是你的继母又怎样?这么多年,她有亏待你,虐待过你么? 你从来只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有没有对我们有过一丁点儿尊重! 今天的事,是我不争气我认栽了。但我警告你,如果敢牵扯我姐,我绝对会把你们整个楼都炸得稀巴烂!”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压在我脖子上的刀刃都见血了。外面的警察也慌了,这会儿估么着已经开始搞狙击手了。 莫建林也是够傻缺的了,挟持个人质还往窗边去。我开始紧张了,因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个活人被爆头。 “莫建林,别再挣扎了好么?你想想你老婆,想想你未出世的孩子……”我再三向他保证,这件事到此为止,那点损失对公司来说算不得什么。你看我们现在有江源集团的融资做后盾—— 他妈的江左易,我叫你刚才摆我一道。这会儿我故意拿他出来压,我说莫建林,放下刀,放下打火机。 咱们自己家的事,没那么严重。 “行不行啊?小舅舅!” 我从没跟莫建林叫过舅舅,他才长我三岁,跟着莫巧棋进来的时候只是个又瘦又猥琐的小高中生。 让我喊他舅舅,我都怕折他阳寿了。 这会儿我看到警察在门口三言五语地说着些什么,估计有可能是看莫建林的意志已经不坚定了,想要赶紧打打软牌,多半是叫人去接他老婆或者是我后妈莫巧棋去了。 莫建林渐渐放下了手里的弹簧刀,却没有放开我。 刀还只是小角色,关键是他身上捆着的这一卷跟垃圾袋似的炸药…… 话说这炸药哪来的?他怎么弄到的呢! 我抬头看着莫建林,我说我有点累了,能不能让我坐下。 其实他也累了,又累又紧张,整个人看着比我还容易倒下。 于是他把我推到落地窗和墙面的拐角处,靠着窗站定。一手压着我的肩膀,一手捏着打火机。 炸药包绑身上绑的就跟六块腹肌似的,他冲门外喊:“最多再给你们十五分钟,不把备份的录音拿来,就炸楼!” “你知道爆炸是怎么样的么?”我刚想说这么一句话诈一诈他,没想到有个声音先我一步说了出来。 奇怪了,大楼都疏散了,警察都在门外。整个会议厅里,不久只有我们两个么? 刚才这声音…… 江左易你什么时候进—— 呃,他刚才故意过去跟舒颜说话,然后好像就直接进了会议室的洗手间! 这会儿倚在厕所门口满脸淡定地看着‘风景’,实在是让我连恐惧都忘了,光想着吐槽了! “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变天了。舒总,我说你们中山建业是剧组么?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花样。”江左易眯着眼睛想要往前,莫建林啪嚓一声又把打火机给弄开了。 “你别过来!出去!你出去!” 040 反杀 “你当我想过去啊?”江左易半边身子倚在洗手间门框上,半边身子还没探出来:“早知道贵圈乱成这样,我根本就不会愿意冒‘生命’风险来投资。” 我懒得听江左易废话,刚刚他在舒颜面前摆我那么重的一道,这会儿难道还让我敢相信他会想办法救我么? “你……你少废话……”莫建林大概真的是太紧张了,连续拨了两次打火机的滑轮都没能点着。 “那是一次性打火机,一块钱两个,跑气的。省着点用。”江左易单手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用dupont悠悠然点上。 然后轻挑着唇角冲莫建林笑道:“你今年应该跟我同岁吧?作为一个同样有过寄人篱下童年经历的男人,我只想告诉你,你弱你有理么? 自己没出息还要怪舒家大小姐从来没正眼看过你, 你要但凡有点男人的血性,当初就应该发誓早晚让这个目中无人的大小姐躺在你身子下面求你。” 我:“……” 我特么不是人质么?这会儿怎么分分钟出戏了! 可怜莫建林额头上冷汗直冒,攥着打火机的手也开始呈现出帕金森一样的颤抖。 “你……你懂什么?我从小跟着姐姐,努力想要让她可以不那么辛苦。我兢兢业业地工作,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 混到现在,我连房子都买不起,天天被人指手画脚地当快腿驴使唤。 我以前从没想过犯法,不是被你们逼到绝路——” 江左易弹下烟,打了个响指停住他:“你知道你最可悲的是什么?不是你为了钱出卖了灵魂和原则,而是当你出卖了灵魂和原则之后,却发现它们一文不值。 就像你今天狼狈地站在这里,以为把自己好像是为了报答你姐姐的养育之恩才奋不顾身。 其实你就是想干一件让所有人都记住你的事,反正已经走投无路了,不如臭名昭著。 舒岚——”江左易转眼看了看我:“还有你,以后长点心,千万可别惹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表面上文弱,内心可变态着呢!” 我心说你大爷的江左易,当初教我好好打牌的人不是你么!我可是按照你的路子才从莫建林身上牵出莫巧棋的! 我知道莫建林的心里防线已经被击溃到只剩一层蜘蛛网了,这个时候相对是冒险也相对是机会。 我试着往旁边动一动,警察在外面已经铺好了防爆毯,但没有人知道莫建林身上的炸药到底有多大杀伤力。 不敢冒险,也不甘坐以待毙。因为其实莫建林真的没有冤枉我——我的确看不起他,更不愿莫名其妙死在他这种人手里。 江左易依然站在洗手间门前,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曾动过。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没敢期望他有救我的意愿。 而此刻站在门外的警察也高声喊道:“莫建林,我们已经把你妻子接过来了,你不想跟她说几句话么!” 我想,无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境地,在心软的一瞬,表情都会相对平缓下来。 就在莫建林稍微发怔的一瞬间,我看到江左易突然抽出一直压在门后的右手—— 视觉的最后一瞬,就好像横穿了整个花果山的水帘洞! 是水,保洁阿姨放在洗手间里擦地板的红塑料桶,整整被他接了一桶的水。 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把我和莫建林——哦,还有他身上的炸药淋了个透心凉! 大势已去的莫建林出手从口袋里摸出刚刚的那把弹簧刀,我知道也许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希望我死。只是身为一个绑匪,落到这样的下场大概太没面子了吧! 他往我身上捅,却捅了个空。因为地面太滑了,我高跟鞋一甩直接狼狈地摔在冲上来的江左易怀里,惯性让我不由自主地反手推搡了莫建林—— 老天作证我不是故意的,但他就是那么凑巧地横撞上了半掩的落地窗,整个人包袱一样栽出窗外! 041 耳光 我没想让他死,真的。 眼看着莫建林从窗户飚出去的那一瞬,我有过一个想要扯住他的下意识动作。可惜手指还僵在半空中呢,楼下就已经起伏出了各种高八度的呼喊。 我双脚瘫软,膝盖撑不起大腿,大腿撑不起腰。 浑身水淋淋的,还有一股抹布味。我哭着问江左易:“你……你帮我去窗边看一眼……我…..我……” “八楼,活不了了。”江左易没有过来扶我,只是踢了个椅子笃悠悠地坐过来。 此时警察什么的也马后炮地扑了进来。他们给我拿毯子,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始终魂不守舍地摇着头。 我没有再去管江左易,只是披了一条干燥的毯子在詹毅和人事经理陆照欣的搀扶下一路下了电梯。 我终于还是要面对眼前这一幕—— 刺红的血迹平铺在楼下的大理石阶梯上,担架上的白被单平整非常。 舒颜搂着一个声调高八度嚎啕的孕妇,即便那一张脸哭得狰狞可怖,我还是能很快就认出来她就是莫建林的妻子徐倩。 看肚子,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 我突然就想起了好多好多事—— 好多曾出现在我生命中仅仅一瞬,从未让我愿意花时间去停留。 我记得第一眼见到舒颜的时候,我十二岁,她五岁。那时她长得胖乎乎的,没有现在漂亮。 大眼睛水灵灵的,有点胆怯。 莫建林当时刚上高一,很瘦很矮。他拉着舒颜的手拉得很紧,就好像生怕她突然跑出来冒犯到我这个舒家大小姐一样。 而在接下来愈加漫长又味同嚼蜡的相处中,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住宿,生活的重心也都在叶瑾凉身上。 偶尔回家,跟爸撒几下‘领主宣布’一样的娇,跟继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我也会把自己用旧的淘汰的东西给舒颜,也依然不怎么愿意用正眼看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舅舅’。 我还记得他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一开始被我爸带进公司里当搬运工。干瘦的脊背扛下第一个月的工资,给舒颜买了一盒色彩斑斓的棒棒糖。 在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同时,我穿着干净漂亮的百褶裙,像只高傲的白天鹅一样,挽着叶瑾凉的手有说有笑从前厅经过——莫建林好像有抬起佝偻的背,甚至有想要递一支给我的动作。我记不清了…… “舒岚!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建林!你还我!”徐倩挣脱开舒颜的手,抱着肚子就冲到我面前! 我的头发很湿,一抓就抓了个正着。她疯了一样踢打着我,一边打一边谩骂。 我站在原地,不动不解释。直到一个重重的耳光迎面过来把我扇倒在地! 默默擦去唇角的血迹,我看得清楚——打我的人,是叶瑾凉。 “舒岚,你就一定要逼出人命来才满意么!” 好疼的感觉,从心里到肺里,每一次心跳牵着呼吸都很疼。 我流不出泪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我想问他你知道我刚刚差一点被人杀了么?你知道你今生今世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么? 你知道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就没曾想过有一天,你的巴掌会落在我舒岚的身上。 警车和救护车渐渐远去,叶瑾凉陪着他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颜颜一块去处理莫建林的后续,只给我留下了公司门前的一片狼藉。 詹毅拉我起来,我摇摇头,说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扶着花坛慢慢站起来,我望着天空,旋转着另类的视角和视线。 从刚才下楼起,我就没有再看到江左易。 真奇怪,这个男人就像死神。默默经历了一切,再默默退出了风云变幻。 最后的印象,是他嘴角挑着一抹莫可名状的笑意,坐在我面前的转椅上。 他用唇语对我说—— 说了什么呢? 我低头,看到手机里的一条未读短信: 【舒岚,你得学会自己站起来。我喜欢跟强者交锋。】 这个玩弄人心的变态! 我蹭了下眼角,仰头看到我办公室的窗户旁边,被人摆了一棵——不要脸的含羞草,幽幽绿的,过滤掉我眼前一切惊悚的红。 “舒总,警署那边通知说如果您ok的话,尽快过去配合个口供吧。”陆照欣向我走过来:“我先陪你去换身衣服吧。” 我点点头,跟着陆照欣就往休息室走。我在那里还有两身ol装备用。 突然之间,我好像想到了某些有点违和的细节。 “照欣,我刚才听莫建林说起过,是因为我要裁他,才让他一时激愤铤而走险。 这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开除他?” 042 你不是说,爱我么 陆照欣是人事经理,要招谁要开谁她最是清楚了。经我这么一问,她也纳闷了:“舒总,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传达过要开除莫管事的想法。他会不会是因为上个月那几个走掉的渎职员工而联想到自己?” 我摇摇头,说算了。越是老实沉默的人,反而内心越是敏感难测。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我在陆照欣的陪同下来到警署。做完笔录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也把大致的来龙去脉也算弄清了八九分。 说是莫建林的老婆怀孕后没了工作,家里还有挺重的房贷。他丈母娘前些日子动了个大手术,当时还是我后妈莫巧棋拿的一点私房钱给硬塞的。 所以人的压力一旦大了起来,可能不一定啥时候就走错了路。他起先打的是公司里一些陈年旧货的主意,以为我们会做报废没人追究,就拆拆卖卖赚点小钱。结果没想到遇到个损友,说是给他介绍大客户一块发财,结果叫人家骗了好几万。 他没办法才去赌,主要是听人家说刚入局的都会叫人家赢,想稍微捞两把就走。没曾想一上来就给套个精光,所以这路子是越走越深渊。 后来兜不住了,只能跟他姐姐莫巧棋坦白。但莫巧棋嫁到我们舒家来以后,从来没有过工作,手里压根没多少活现金。而且经过之前那么一次大事,爸的存款和不动产也折腾的差不多了。 要她一下子拿出一两百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们就打了公司这批金丝琉璃管的主意。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算是个什么滋味。如果仅仅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一两百万真没什么必要搞出人命来。 就算莫巧棋她们冲我开一下口,我都无法真做到不管他们。 所以归更到底,还是她们自己心里有鬼——有种你别让舒颜爬上叶瑾凉的床啊! “舒女士,你们签个字就可以回去了。”警官推上了一份笔录:“哦,另外我们还有件事想问问—— 当事者莫建林身上的炸药,会是从什么渠道弄过来的?这个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说到这我还差点忘了,陆照欣提醒我说难不成是仓库里的? “不太可能吧啊,”我摇头:“自从我们公司四年前出现事故后,就被取消了相关资质。连工程用的安全炸药和雷管都不能涉手,早就没有这些库存了。” “好吧,如果舒女士你们想起来别的线索,麻烦尽快与警方联系。辛苦。” 告别了警官,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走出问询室。 叶瑾凉和舒颜在隔壁,这会儿也出来了。迎面冲着我走过来。 面对面停下,我想很多事不需要我解释,叶瑾凉也应该明白真相了。 “颜颜,你去车里等我。”他对舒颜说,眼睛却没有离开我。 我也叫陆照欣先去开车。 那么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又只剩下我和叶瑾凉两种频率的呼吸。 “今天来不及了,要么明天再去吧。”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了下脸颊,转过头不再看他。 “你受伤了么?”叶瑾凉看了看我脖颈上那道细细的割痕,又看看我包扎的手腕。 我说没事。 “我没想害死莫建林,随便你信不信。”转身的一刹那,我听到叶瑾凉再后面喊我:“舒岚!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什么事都不愿意解释了!” “解释……”我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我要解释什么?我解释的话……你还会听么?” 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我妹妹,美其名曰报复。 不论是非对错的给我一个耳光,振振有词地说‘正义’。 你叶瑾凉是三观正确的五好青年,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是居心叵测的恶魔。 我还应该解释什么呢? “舒岚,告诉我叶子是谁的女儿。”叶瑾凉最后的尾音微微有点颤抖。 我差点秉不住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可最终,还是口舌比心硬。 我说不知道,反正……不是你的。 “舒岚!” “叶瑾凉你不是说爱么!”我红着双眼,凛然转身:“你不是说这一生一世,唯有我舒岚么! 就算我背叛了……又怎样?你爱我,本来就是与我无关的事!” “你——” 闭上眼,我将心碎悉数咽下:“叶瑾凉,大家都是成年人。对了就走下去,错了就放开手。 你选了,我也选了……” 我终于还是推开他下意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以为自己转身的背影还能留下一个高傲的念想,结果迎面就被一击不知道什么玩应的—— 重重击打在身! 043 一家人 “莫姨?!” 等我看清楚莫巧棋手里拎着的一根不知道哪抽过来的钢铁管之时,左肋上又被她狠狠地抽了两下! “舒岚!你给建林偿命!” 我从没见过这样子的莫巧棋—— 自从十多年前,她被我爸带进家门以后。虽然算不上对我有多热情,但至少表面看着还是客气本分的。 伺候我爸生活起居,为他生儿育女。大概就像这世上很多对夫妻一样,一个需要生存,一个需要陪伴。 也可能是因为她的两个孩子都小,所以在面对我和为我撑腰的叶瑾凉时,向来偏弱势。 而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剥掉虚伪的面具后,像个夜叉一样端着武器攻击我的时候,我竟会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莫姨!你先住手!”叶瑾凉扑上去,和舒颜一左一右地拉开失控的女人。 明明就好像是在帮我解围,但为什么看在我眼里却显得那么违和? 没错,因为她们才像一家人。 “倩倩的孩子没了啊……”莫巧棋扯着她‘女儿女婿’,嚎啕得裂心又绝望:“七个多月了,那是我们建林最后的一点骨血—— 舒岚,这么多年来,我扪心自问有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 原来莫建林的妻子徐倩刚刚因为伤心过度造成了早产大出血,孩子掉出来的时候脐带在脖子上转了三圈,到底没能救过来…… 我突然觉得我就好像一个无意中进了组织的蒙圈杀手,从双手染上第一滴血开始,就无路可退了。 “妈,身体要紧,舅妈还要人照顾,妈……瑾凉,帮我带妈回去啊! ”舒颜拉着她妈妈,眼里带着让人疼惜不已的泪花:“妈!都是我不好,是我和瑾凉情难自控,才叫我姐恨我的。 是我害了舅舅……姐,你快走啊!” “叶瑾凉!你到底把我们家颜颜当什么!如果不是你,至于让你老婆把我们建林往死里逼么!舒岚,你不就是嫌我这个后妈碍眼么,你冲我来,你有种冲我来!”我看到莫巧棋扯着叶瑾凉的领带,一字一句都逼得他无路可退。 我扶着腰仰起头,从心里不愿错过这样一场歇斯底里的好戏—— 我想舒颜真的是个好有本事的对手,就叶瑾凉刚刚对我滋生出来的一丝误会和歉意,都能被她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莫姨,我和舒岚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会给颜颜……一个交代。”叶瑾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数个曾经,他只对我用过这样的口吻说话! “瑾凉,我不用你交代。你走啊,都是我的错才弄成这样——我不该喜欢你,不该碰我姐的东西!”舒颜哭得伤心,一边逼着叶瑾凉,一边却迟迟没有松开攥着他西装的手。 “颜颜,我……” 叶瑾凉看了我一眼,然后松开了扶着我的手臂。 我说你去吧,人家有一家老小要照顾呢。 “舒岚……”叶瑾凉动了动唇,最终还是陪着舒颜把哭得半晕厥的莫巧棋架走了。 他的背影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眩晕了我的意识。但我确定舒颜在转身的那个瞬间,轻挑着唇角,留给我一抹得意的冷笑。 “舒总!”刚刚停好车子冲过来的陆照欣上前一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舒总你要不要紧?” 我摇头,说送我回公司吧。 “我送你回家吧,还去公司干什么?!” 我说我毕竟还是中山建业的正董,发生这么大的事,难道不用去善后么? “都伤成这样了,去医院吧,公司的事还有叶——” 我摇摇手:“在叶瑾凉的心里,现在的舒颜更可怜,更需要安慰。”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会儿一进公司大厅,眼前的一切井然有序,就好像随便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下午—— 大家忙忙碌碌,走走停停,全然没有一点异样的痕迹。 我觉得即便身为公司最高领导者的我,都没有信心敢说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抚人心平定混乱。 不会是江左易做的吧?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我看到那男人俯身在我的窗子前,像调情一样逗弄着那盆莫名其妙的植物。 我的脸很绿,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还有事没交代清呢。你真当我花一整天时间是为了到你们这儿看热闹的?”江左易抬眼看看我,然后踹过来一把椅子。 我不客气地坐下,因为我真的已经完全站不住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感谢他今天那一盆拖把水救了我的命,但不表示我对开会时他突然就站位到舒颜身边的举动一点都不在意。 “舒岚,”江左易凑到我身边来,轻轻一下腰,在我耳边低声挑衅道:“你是不是开始习惯了,我应当无条件地帮助你?” 我:“!!!” 别过脸去,我硬了硬底气:“江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 啪一声,他抓出一页誊写满满的白纸,拍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诧异地看着这比叶子的水平还不如的涂鸦。一堆脑袋排排站,跟电影分镜似的。 再仔细一看,这好像是上午会议上的座次表! 这个戴眼镜的短发干练女是财务的宋佳,那个发际线很捉急的男人是运营的秦孟,后排角落衣着中性打领带的女人是陆照欣,站在门口大胸细腰的长发妹妹是舒颜! 我擦,江左易你把这个画那么明显干嘛! “这是什么鬼?”我看到这些人头上,有的打红色的叉叉,有的打绿色的圈圈,还有的画了个问号—— “我叫不出所有人的名字,所以你自己对号入座吧。”江左易一手撑着桌台,整个人形成个防空洞一样姿势把我包裹进去。 他的领带微微垂在我耳畔,呼吸浮动了我的刘海。我有点尴尬,弯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妈的,疼死了,莫巧棋这个老泼妇到底对我下了多狠的手! “红色的叉是叶瑾凉的人,绿色的圈是你的人。打问号的,是暂时还在观望,等待站位的。” 江左易此言一出,我当场就不淡定了—— 044 建立王国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玩政斗么?”我把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推开:“我和我丈夫的确是要离婚了,但这并不表示我们两个一定要把父辈留下的这点建业弄得鸡飞狗跳!” 然而江左易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背,我登时就疼得腰都直不起来。 “喂,你干什么!” 一掀我的衣角,他竟毫不避讳地往里瞄了一眼! “又青又肿,八成内伤了,这是多大仇啊?” 我说废话,人命……关天…… “你也知道人命关天。”江左易冷哼了一声:“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你以为大家还能冰释前嫌么?” 我:“……” 江左易说的一点都没错,虽然他只是个局外人,但却把他最真实的生存法则教给了我—— 如果无法再服软为善,那就只能用强硬的手段去保护我和我最珍视的东西。 先是舒颜上了叶瑾凉的床,然后是莫建林因我而死,现在就连徐倩的孩子都没了——我想,我与莫巧棋她们一家之间小心翼翼维持多年的安分守己,终于在这一刻开始崩盘到了不共戴天。 重重叹了口气,我重新拿起江左易的‘涂鸦’——话说,还真是不由得我不对他刮目相看。 短短半个多小时的会议,他看似玩世不恭地打着懒散的酱油,却把在场所有人的微表情一一拿捏在手。 他跟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是初次见面,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我简直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找了个无坚不摧的靠山,还是无辜无助地引狼入室了…… “不得不说,在执政中山建业的这四年里,你舒总真的是很失败的。”江左易冲了一杯咖啡,大概是觉得我办公室的饮水机不够烫。将杯子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然后倒进了含羞草里! “我知道我很失败,大事小事都有叶瑾凉撑着。我只要发发光鲜的威风,出席一些代表公司形象的发布会就行了……”捂着胸口,我咳了两声。 “你把自己当花瓶,就别怪人家别的花瓶想上位。”江左易轻笑一声:“另外,论起当花瓶,你还真是没有你妹妹漂亮。” 我没有发恼,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我身为中山建业的正董,只挂着我爸给我的那百分之二十几的股份。在整个公司的管理体系里—— 除了詹毅和照欣,我基本上没能攒下自己的心腹。” “你确定这两个人就是你的心腹?” 江左易此言一出,我浑身鸡皮疙瘩林立。 看着面前这一片红叉叉的涂鸦,我说:“江左易,你该不会是想要把这些人一个个拔除吧?” “开什么玩笑,这是你和叶瑾凉的公司,关我何事?”他抱着手肘等水开,偶尔游过一丝很给人添堵的挑衅目光。 “那么,你就是在玩游戏咯!故意跟弱者组队,养成反杀会让你很有成就感?” 我冷笑着撇了撇嘴:“谢谢你对我的抬举和栽培——但我与我先生之间,就算结束了婚姻也没有结束相爱。不接受任何外力不明动机的挑唆。” “那随便你。到底是女人,不管表面看起来多强,只要还在爱情里就没办法当对手。”江左易品着他的咖啡,转身背对我正对窗。 整个s的繁华散尽在夕阳之下,莫名地就让人觉得有点高处不胜寒的落寞。 “江左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轻轻走上前去,我躲在他宽厚的背影里,却还是能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恩。” “你们男人,一般会怎么来定义……” 045 背叛的定义 “……背叛。”我也不知道我丢出这样一个又文艺又矫情的命题给江左易,到底是要闹哪样。 也许我只是脑袋太空,心里太痛。想随便找个人说点随便的话题吧。 所以我问他,男人一般会怎样来定义背叛。 “死亡。” 江左易只说了两个字,却叫我云里雾里阴霾里兜了一大圈。 “死亡?” “是。”窗玻璃上印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咖啡杯里的热气袅袅模糊着他深邃的眼,我突然萌生了一丝想要捕捉他不定心性的冲动——伸出的手,探出的心却忽然在提醒我,好像走到了什么打开方式不正确的禁区里。 “还有什么比明明说好了白头偕老,却丢下对方先走……更有背叛的绝望感? 什么话不能说开,什么误会不能解释。只要活着……什么不能重来?” 我说呵呵,原来是这样啊。你当我矫情了,白问。 “舒岚,你只是从来都没有尝过一个人的生活罢了。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某个人,打破你的原则改变你的习惯成为你的例外,最后又无声无息地走开。 你的遭遇,不过是十九岁时错过一场本该撕心裂肺的失恋,碰巧在二十九岁那年循环回来了。” 他回身过来,我尴尬地扭头。 拽了张纸巾擦着眼角,我说抱歉,你让我控制一下。 “自己的办公室,有什么必要强忍着?”江左易伸手拉了我一下,我本来就虚弱得站不稳身子。这会儿就势撞在他怀里,一下子就掐灭了夕阳透过我俩身子的缝隙照进地面的光影。 他的衬衫上有一股很淡的烟草气息,我知道他吸烟,而且瘾不小。 我不敢把脸贴上去,只用额头顶着他的胸口,泪水垂直着往下滴。 人人都会在花季遭遇爱情,在雨季丢失一片瘀伤。 偏偏只有我舒岚,独占了宠爱与唯一。 所以叶瑾凉注定是我今生的劫,这一刀子,早晚要捅下来么? 可是我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不是那个在雨中的篮球场哭一通就能锁紧日记的小姑娘。我和叶瑾凉,就像盘根错枝地长在彼此心里一样。 如今我守着不能说的秘密,眼看着远走的爱还拖着我淋淋洒洒的心血。这一断,就如硬生生地刮骨剜肉…… 此时的江左易单手端着他的咖啡,另一手像瘫痪似的垂在身体边缘,没有搂我也没有拍抚我。就如一尊期待人们忏悔与祷告的教堂雕像,在夕阳余晖下站得笔挺。 “舒岚,” 等我开始放低哭声,慢慢啜泣的时候,清楚地听到江左易叫了我的名字。 “别试图揣摩我,也别想着靠近我。” 他将我轻轻推开,然后按倒在属于我的正董老板椅上。站直身子,他一手撩起外套,转脸便离开了…… 不要靠近你?好啊。 我舒岚,还真不信光凭自己的两条腿就站不起来了! 重新铺开江左易的那份画稿纸,我默默地把所有的名字还原了一下。然后一点点,送进了碎纸机里。 叶瑾凉的人,和属于我舒岚的人。 脑中渐渐浮起了一条楚河汉界,不同于棋盘上的干涸,那里灵动汹涌的,都是我的血泪。 强打着精神回了几封邮件,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舒总,”刚一出门,詹毅就叫住了我。 “还有事?”我问。 “那个……昨天晚上您打电话给我吩咐的事……” 我想起来了,昨晚从江左易的会所徒劳而返之后,我有给詹毅打电话说希望他帮我查一下那个男人。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我惊讶不已。 詹毅面有难色地犹豫了一下:“舒总,您给我提供的名字确有其人,而且,也的确是一位记者。” “什么?!”我心里一抖,惊骇不已。 我和沈心珮都以为要干这样的事,总不可能会留自己的真实姓名吧。 这个姓汪的记者,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他叫汪小飞,是今日传媒的一名新闻摄影记者。但是舒总你并没有给我提供其他的线索细节,所以我并不清楚您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这位汪小飞。”说着,詹毅划开手机,将一张照片摆在我呈现在我眼前。 “这……” 照片上的男孩最多二十五岁,留着阳光帅气的短发,压根就不是我印象里那个三十几岁的眼镜面瘫脸! “不是……” “可是舒总,整个s市挂名的新闻传媒公司一共不过二十几家,就算是一家一家找下去,姓汪的男性记者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很可能…..他没有给我留真实的姓名和身份。 看着照片上的男孩,我心里莫名想笑,就算我被迷醉地再厉害也该知道这个四年前只有二十岁的男孩根本就不可能是敲诈勒索的元凶。 那么茫茫人海,去哪里找一个大众脸的流氓呢! 虽然我并不清楚我要找到他做什么,既不能告发,也不能坦白。最多远远地看着,冲人家车牌号吐一口唾沫?!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样了不得的东西! 046 交锋 这个叫汪小飞的男孩脖子上挂着个黑色相机包,那上面有今日传媒的绿色环形logo! 这个logo我见过—— 当年提了三百万与那男人交易的时候,他当场清点并把现钞装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皮箱子里。 那个箱子是棕色的,上面也有这样子的logo。 像一些企事业单位专门印发一些日用品,类似方便袋,优盘,保暖水杯之类的,可以用于互赠商业伙伴,也可以发给员工。 就连我们中山建业也有印过带logo的t恤,组织员工们在team-building的时候穿。 所以说,那个男人很可能也是今日传媒的记者。他没有用自己的真名,但却随口冒用了同事的名字? “舒总您没事吧?”詹毅看我似乎有些站不稳,赶紧推了椅子上来扶住我。 他倒水给我,我呛得不轻,咳痰里竟带了些血丝。 “舒总,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说算了,我自己去冬夜那配点跌打药擦一擦就是了。 今天叶子下午回去的早,我答应晚上陪她看一集动画片的。 命运再悲催,日子也总还是要继续的。 “那这个男人,我还要继续查——” 我说不用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想办法。 并非我不信任詹毅,而是现在的我,被江左易那头死狐狸这么一影响,开始变得谁都不怎么信任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丑事——总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的手机进水关机了,于是对詹毅吩咐说把这个年轻记者的照片先发我邮箱。 “舒总,”出门的时候,詹毅在后面叫了我一声。 恩? “自己当心点。”他犹豫着吐出几个字。 我笑笑说你也是,昨天加班很晚吧,早点回去休息。 刚下楼转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我看到前台职员孙小美抱着一摞文件分类整理着。 她身边的位置本来是舒颜的,已经空了。 “这张桌子撤掉吧。”我对孙小美说,因为我觉得舒颜不会再回来了。要知道叶瑾凉给她安排的新办公区域就在我们正副董之间。比江左易的寒酸待遇好多了! “是,舒总。”小姑娘顺从我的命令,下意识地把两张办公台拖挪了一点距离。就看到夹在桌缝中的一张白纸,啪嚓一声滑了下去。 我一伸手撩起来,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张废弃的表格副本。 人事部那边的档案表,上面有几个退工协议单的名字,正是上个月被我们辞退的。 我以为只是收发传真时随便落下的,本没有太当回事。刚想丢还给孙小美让她一并粉碎了,可是最后一栏的笔压痕迹却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就好像是被人故意垫着一张纸,再用很深很重的力道压上去书写过后的痕迹! 我说小美你给我一支铅笔。 “哦。” 捏着笔尖,我飞速在这片压痕上纵横涂匀,字迹显现了出来—— 是莫建林! “小美!”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份退工单的复印件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不清楚啊。”孙小美显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多严重的事,但看我表情很犀利,估么着这会儿自己也慌了:“我们前台有好几台打印机和传真机,可能是别的同事不小心遗落在机器上的。” 我没有再难为孙小美,只说你先忙吧,别跟其他人讲。 一路撑着把车开到家,我趴在方向盘上里缓了好一会。只觉得浑身骨架都像是散了一样疼得厉害,脑袋却是一刻无法停止告诉旋转的思索运作——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莫建林为何会觉得我要趁父亲不在开除他,进而干出那些事? 看来果然是有人背后搞了点小动作,把退工单列表的影印件上多加了他的名字,再‘一不小心’让他看到。 进而挑唆,诱惑,逼这个没啥出息的男人激发心底压抑多年的怨愤,终于走向爆发。 我想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最惊悚的是脑洞。我捏紧了手里的纸张,整个人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刚要摇下车窗透透气,就被人伸手拦住了。 这么霸道的方式,我以为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江左易。却没想到会是舒颜—— “姐,我们能谈谈么?” 她没有换衣服,还穿着那一身简约大方的工体ol套装,头发重新梳过了。更夸张的是,我觉得她似乎还补了妆。比起我这一头一脸的狼狈相,不知上了几个层次的气场。 我下车,仰起头看着这个有点不一样的舒颜。 “好啊,正巧,我也有事想跟你谈谈。”我捏着衣兜里的纸团,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首先,莫建林的事我很抱歉,但你现在不是应该陪在你妈和小舅妈身边好好照——” “没关系,有瑾凉在照料着。”她一手搭在我车门上,脸上难能挑起这样一丝犀利的神情。 我皱了皱眉,说你不会是来示威的吧。 “姐,你真的是太小看我了。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像我妈那样随便撩起袖子打你几下么? 我舅舅这么一死,你再也翻不了身了。” 看着眼前陌生的妹妹,我终于开始相信,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 那么现在,算不算晚呢? 家里窗子上的灯还亮着,孤独的叶子又在跟林嫂一起看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了吧。 我说舒颜,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我不想再在距离我女儿一窗之隔的地方,上演一场即将可能发生的撕逼大战。 虽然我浑身伤痛,真要是动起手来也绝对拗不过舒颜。但我就是有种预感,她今天来找我定然不是为打架的。 小区外面的街边拐角有一间咖啡厅,我只点了一杯温水,极力挺着腰身直视舒颜。 我说你想跟我谈什么?在谈之前,我可以先说几句话么? “当然,你是姐姐,这个家里随时随地都是你做主导权。”舒颜调弄着面前的摩卡,轻轻一挑唇。她真的很漂亮,连我一个女人都不得不承认,她出落得要比小时候萌蠢的样子出色好多倍。 “我和叶瑾凉是要离婚的。如果今天不出事,现在我们应该正好从民政局走出来。 所以舒颜,你既然真心喜欢他,无需再把我当成障碍。” 咣当一声,舒颜扔下咖啡勺:“姐,看你示弱,还真是件挺难得的事。” 047 惊天逆转! “这是你和瑾凉的离婚协议吧?”舒颜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我看了,但我不满意。” “你不满意?”我冷笑一声,我说你有什么资格不满意。 “舒岚,我要你净身出户。你背叛了瑾凉,生了不属于他的孩子,在法律上你就是过错方。 凭什么还占瑾凉的房产,还分他的赡养费和共同股份?” 我真是觉得好笑了,你不满意?你有什么资格不满意! “这是叶瑾凉留给我的,和你有关系么?”我瞄了瞄桌上的离婚协议,端着水杯镇定自若。 今天的舒颜已经在我面前露出了最狰狞可怖的脸谱,我实在不太习惯在她面前如此示弱。 “舒颜,我只是想告诉你,得到叶瑾凉,未必就表示你真的赢了我。 别忘了他是因为什么才上的你的床。” 面对强势的攻击,我也擅长牵着死穴反驳。 没错,因为我的确是个很骄纵很傲慢的人—— 在最敏感叛逆的年纪里,重组的家庭代替了我早逝的母爱。 我喜欢独享我父亲的愧疚和宠爱,喜欢看着舒颜唯唯诺诺跟在我身后的样子,会让我滋生出嫡女长姐的优越感。 可是假着假着入了戏—— 我也曾亲手教舒颜盘韩式花苞头,也曾在看到某件很适合她的衣裙时毫不犹豫地刷卡,也曾听她说起学校里某个帅哥怎么怎样的的时候,笑她花痴品位差。 我觉得莫巧棋出身低微没文化,压根替不了我妈配不上我爸。但舒颜的确是个古灵精怪有血有肉的小妹妹——我从没有打心眼里讨厌过她。 岂料这只小猫咪早已把爪牙藏在无辜的眼眸下,慢慢磨尖削利,终于向我伸了出来…… 她说姐啊,我始终不觉得,你能拥有的东西,我有不起。 “不管今天的叶瑾凉心里还有没有你,有多少你。别忘了,叶子永远是绿色的。他翻不过这个坎,就不可能再属于你。” “哪又怎样?”我冷笑:“是我‘背叛’了瑾凉,是我先不要他的,你充其量还是在捡我剩下的。” 我以为我能在心理优势上击垮她今天冒失的要求,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舒颜竟然大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难以自控: “姐,你可真有骨气。事到如今,还是不敢承认叶子是怎么来的。” “你——”脑中霹雳一现,我登时抓着桌沿就跳了起来:“舒颜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面前的女孩咯咯娇笑,如花的笑靥倒映在美食美器的咖啡盘里,散发着骇人的魔力。 “姐,你说迷奸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感觉?” 我疯了一样扑上去,她灵活一躲,我整个人失控地摔倒在餐桌上。 噼里啪啦的杯子碎了一地,有侍应生上来问要不要帮忙。 我甩出一张信用卡丢给他:“走开!损失从里面扣,都给我走开! ——舒颜,四年前你才十八岁啊,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去告诉瑾凉啊。”舒颜站起身,拖着椅子退后了几步:“告诉他,你是被强奸的,告诉他……他妈妈是共犯。你敢么?” “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是你安排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十八岁的舒颜还在上高中,她没有那么强大的人脉和社会关系来做这么大的局。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契机点究竟在哪里! 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压着胸口咳了一口血沫出来。我不想示弱,赶紧抽了纸巾擦去,抬眼死死瞪着她:“舒颜,是谁,告诉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我只需要知道,这卷录像带的秘密就可以了。” 她单手一翻,我再一次被这逆转的剧情重重击溃! 这卷录像带是什么—— “放心吧姐,我怎么可能把这里的内容公布出去?那会毁了瑾凉的。”舒颜冲我挑衅地笑,笑得我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她慢慢走到我跟前,伸手抚摸着我凌乱的鬓角,唰一声,她扯着我的发卡拉开我零散的头发! “我帮你梳吧,以前,你也是这样帮我弄的。” “别碰我!”我推开舒颜的手,跄踉着撑起身子。满腔的激愤和着压抑不住的血腥翻滚在心头,我简直无力去证实眼前的深渊到底有几层。 “姐,我还没让你亲眼看着我把那些属于你的东西,一样一样夺回来。可别轻易就这么倒下了…… 总该为叶子想想吧?” “舒颜,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要叶瑾凉,我已经放手了。你要公司的股份,没关系,爸手里还有。会分给我的,也一样会分给你! 我警告你离我的生活远一些,离我女儿远一些!” 我冲她大吼,吼得让我自己都轻贱我自己。我怎么可以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么虚弱,这么狼狈! “你究竟,想要什么!” 048 小猫咪的爪牙 “我要什么你不清楚么? 从我走进舒家的那一刻起,我妈就告诉我,你的房间不能随便进,你的东西不能随便动。 你是舒家的大小姐,有爸的宠,有瑾凉的爱。 不低着头,不夹尾巴我们就没法立足。 爸只是为了面子才把我们娶回家来,这么多年,没有一套房产上有我妈的名字,就连她生下小弟后,也没能让爸打心里疼她爱她。” “舒颜,你……从一开始就……”我无法想像她有多恨我,如果我能早一点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下看清楚今天这样的极端。 也许我会选择趁着自己未成年就把她埋葬! “我也没办法啊,我妈是个窝囊废,我舅是个窝囊废。舒岚,我总不能跟着一起窝囊吧! 太窝囊的队友总是会拖后腿的——但现在,我舅舅死了。我妈也不再软弱了。最重要的是,瑾凉也因此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莫建林的事……”从脚底心到头发丝,比今天江左易泼我那一桶水来得还要透心冰寒! “舒颜,莫建林的事都是你的主意?!是你在前台篡改了退工协议的名单,让他以为我要开除他! 是你劝他铤而走险,在公司仓库你做手脚的?!” “是又怎么样?与其窝窝囊囊地在你身边当畜生,还不如让他死得像个男人。” 我连连后退,我说舒颜你实在太可怕了。他是你亲舅舅啊! “可是他喜欢你啊,姐。”舒颜轻轻捡起桌上的碎瓷片,像排列一部棋局一样一一码好:“我的身边,也同样不能留那么隐患的人。” 莫建林……喜欢我? 那个病秧子一样畏畏缩缩的男生,喜欢我? 我开始回忆他在翻下窗子的那一瞬,有没有一种可能可以拉住我同归于尽,他最终……会对我下手么? “舒颜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究竟——” “我究竟什么?姐,你以为我上艺校,只是因为读不好书,再加上长得有几分姿色么?”舒颜咯咯娇笑。 是啊,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想要压死我,干嘛不努力读书,去念名校,将来让爸刮目相看? “你以为那些经济学管理学的学士位,有多少含金量?它们能助你管好一家公司,却未必能帮你夺下一家公司。 姐,你觉得这世上,用最快的速度攀上最高效的人脉网……还有什么会比艺校的女孩子更容易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只要躲在叶瑾凉身后小鸟依人地寻求保护就够了?省省吧,没有男人会一直喜欢你这么没用的老公主。 真以为瑾凉是为了报复你才跟我上床?我告诉你舒岚,你就守着那点自怨自艾的苦情买卖崩溃去吧! 他早就厌烦你这种女人,不过是找个借口换人罢了!” 我把碎杯子里的那点剩水泼在她脸上,然后开始疯狂地找手机,翻皮包—— “别找了姐,我知道你想把我的话录下来。可惜你的手机早就进水报废了…… 录音这一手,呵呵。 从你当年作为任性骄纵的大小姐,用录音逼着爸发誓这一辈子就算娶了后妈也会永远最疼爱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这个不敢与人正面交锋的废物,只会用这一招!” 我牙齿咬得紧紧,懊丧和屈辱接踵压垮我最后的骄傲。我真想把舒颜这副真实的嘴脸记录下来,公诸于世—— 可是…… 扶着身子站稳,我默默压下喉咙里的腥气。我说舒颜,你今天就是来向我下战书的吧?既然我已经快要被你将死了到局终,你不妨再多告诉我一些事。 “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这些,是谁在帮你?!” 我相信她可以残忍到六亲不认,却不相信她能有那么大的能力布局。 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这你就不要管了。都说了是来下战书的,又不是来清战场的。”舒颜摆弄着自己鲜嫩的指甲,故意不拿正眼再看我:“如今瑾凉已经是我的了,中山建业早晚也是‘我们’的,我劝你以后也不要再想爸手里的那笔股权了。 带着你的私生女,引咎辞职自生自灭去吧。” 引咎辞职?自生自灭? “舒颜,你别忘了‘江景之都’的融资协议规定。如果我离开中山建业,江左易一分钱都不会再出。你现在就迫不及待斗窝里,凿自己也踩着的船,是不是太蠢了点?”我冷笑一声,虽然在这么弱势的状态下搬出敌友不分的江左易,着实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别开玩笑了好么?一个这辈子都没好好跟男人谈过恋爱的女人,你能从江左易的眼里看出他不折不扣要站在你身边的决心么? 舒岚,你真可悲。”舒颜抿着唇,笑容很纯很甜。却像一把锋利的割刀,唰一声割开我最后一层遮羞布。 我垂头笑了笑,说:“你也一样可悲。 之所以那么执着于反杀,那是因为你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就算我和叶瑾凉离了婚,你以为他的妈妈会同意他娶你过门?你以为爸就会相信你对我的诋毁? 舒颜,你还没赢呢,就开始沉不住气了。” “姐,因为我不想错过,今天的好戏。”舒颜抬起手,在窗边那盆装饰花上轻轻抚了又抚,然后挑着娥眉对我说:“对沈心珮来讲,你的确就像她的亲生女儿一样备受疼爱。 当然,前提是保证了儿子的利益—— 她不喜欢我,也不会妥协我进门的,这些我都懂。 但正是因为她既不能说出真相,又不想憋着痛让你们离婚。才会做些走投无路的蠢事。就比如——” 啪嚓一声,舒颜扯掉了假花上的一片叶子! “叶子!”我的脸色顿时煞白,推开桌子就往家跑! 049 你还是不是人! 气喘吁吁地越过一整条大街,我几乎是撞门进去的! “叶子!” “夫人您回来了?”林嫂围着围裙,一手端着个洗菜盆。 没有听到小脚丫的啪嗒声,没有女儿扑过来蹭我的圆滚滚小脸—— “叶子呢?” “小姐她……不是说今晚……”林嫂表情一顿,我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 “叶子到底在哪?” “是叶太太过来把小姐接走了,说你和先生今晚要去她那里吃饭,我就——” 沈心珮是叶子的奶奶,她要接走叶子,林嫂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你怎么能让她把孩子带走!都不跟我说——” 林嫂吓坏了,慌忙解释说打我手机打不通。 我无力再去斥责她,当务之急是要把女儿抢回来。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沈心珮带走叶子究竟是想怎么样!但从舒颜刚刚的口吻来判断,不用我多想就已经足够呼吸停滞的了! 我一路把车开得飞快,什么伤痛什么虚弱统统麻木了。 十多公里的路程,我红灯乱闯,比平时足足快了一倍的时间,一路停到了沈心珮家楼下。 那是叶家的老别墅,我一点不陌生。 当年我爸要娶莫巧棋回来的时候,我当晚就离家出走了,爬的就是叶家老别墅的窗户,被叶瑾凉当流浪猫一样放了进去。 那一年,我们两个十二岁。 这里本该是我的娘家,沈心珮的胸膛本该有妈妈的温度。 所以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疯子一样恨不得砸破大门冲进去。 屋里的灯都是灭的,但我知道她在家。 “妈!你开门!”我用力砸着,哭喊着:“把叶子还我!” 砸了好半天我才想起来,我是有这里的钥匙的。 抖抖索索地打开门,眼前昏暗地像鬼屋。 “妈?!叶子?!” 我打开灯跑上楼,一路没有看到沈心珮,却在卧室的大床上发现了睡得沉沉的叶子! 她还穿着厚厚的粉色小棉袄,连鞋子都没脱。小脸红扑扑的,睡梦中睫毛一动不动。 “叶子!”我把孩子抱起来,她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眯开小眼睛用肥嘟嘟的小手搂我脖子喊我妈妈! “叶子!!”我轻摇着孩子的脸,却始终叫不醒她。 “叶子啊!”我哭得手足无措,抱着孩子就往楼下冲。就看到沈心珮推门进玄关,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十岁的陌生女人—— “岚岚?!”她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跑过来,此刻白着一张脸就像见鬼了一样! “你把叶子怎么了!她……”我咬得嘴唇见血,瞪着双眼冲上去。 “岚岚你听我解释!” “解释?”我又不傻,一眼瞄到茶几上的半杯果味牛奶,和藏在沙发缝里的小药瓶—— “妈你想干什么?” “我说沈姐啊,你们这是还要商量一会儿?”那个穿着红大衣,眼神奸诈飘忽的女人突然开口说。 “啊,不好意思啊金嫂,你先回去我给你电话——”沈心珮一边把满肚子抱怨的女人往外推,一边唯唯诺诺地看着我:“岚岚,你听我说,我——” “你给我闭嘴!”我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大吼一声:“你给叶子吃了多少药!快点叫救护车啊!” “岚岚!”沈心珮当场就给我跪下了,拉着我的衣襟哭喊:“把叶子送走吧岚岚,金嫂认识一对出身良好的夫妻常年没有孩子,已经收养了一儿一女还想再要个小姑娘。 她们会好好对叶子的! 岚岚,你和瑾凉还能有自己的孩子,你就放手吧!” “你说的还是人话么!叶子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命!你居然要我把她送人!” “岚岚……” “你给我让开!从今天起,我舒岚永远都不认你这个妈!” “岚岚!”沈心珮抱住我的腿:“我求求你了,孩子留在你身边,早晚是个隐患。万一有天那个流氓又找上门,瑾凉的事还要受累的。 我们把孩子送走吧,就对瑾凉说你当初只是喝醉了酒被人欺负了,孩子已经还给人家父亲了。 岚岚,瑾凉会原谅你的。你们还能重新开始——” “你不想让我和叶瑾凉离婚,沈心珮……” 我舔去唇角的泪,抱着女儿冷笑:“你是担心随着婚姻的结束,有天我们各自有了新生活,会把以前的事说出来吧?你给我放手——” 我担心我的女儿,所以踹开沈心珮的举动只是我又恼火又无奈之下做出的。 我踹的不狠,她也只是微微闪晃了一下。但这一幕,恰恰就被冲进门来的叶瑾凉看了个正着! “瑾凉!果然在这儿!” 舒颜也在? “姐,你怎么能这样对伯母呢!”她急红了双眼,弯下腰就去扶沈心珮:“伯母只是说想叶子了要来接她过来住一晚,林嫂说你的手机打不通就打电话给我了。我都已经通知你了,你就算不放心,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对老人动手啊!” “舒颜……”我抱着女儿,连震惊的表情都懒得做出。只是在转脸看向叶瑾凉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遇到魔鬼了。 “瑾凉……你……你别动我姐……”舒颜纤弱的身体挡了过来:“她只是太担心叶子,你别……” “让开!”叶瑾凉出手一把将舒颜推走,几乎是同时飞起了一脚,直接就往我身上踹! 我还抱着叶子,我不能让他伤害到女儿。下意识地搂紧双臂,我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护着女儿翻滚过茶几,我只觉得腰肋像要断掉一样咔咔鸣响。 叶子醒了,大概是有点蒙圈。哇一声哭了出来! “舒岚,你再敢动我妈试试,我会杀了你……” 从这个视角看我的叶瑾凉,我的视平线就像一条狗那么高。反而显得他更加挺拔伟岸…… 他的肩膀很宽,双腿很长。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在十四岁的那个夏天,从一个还没有我高的小屁孩一下子蹿起了这样的身高。 我迷恋他最初的陪伴,执着他后来的宠爱。他的手很美,会跟知了比着劲儿弹吉他给我听。他的腿很长,能背着我跑三公里不停歇。 可那些美好的时光最残忍,都不曾告诉过我——有一天,他会动手打我,会动脚踢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叶瑾凉的脸上,沈心珮扑上去打了她的儿子! 当时就把叶瑾凉打蒙了—— “妈,你……” “叶瑾凉你说什么混账话!”沈心珮脸颊泛青,已经是浑身发抖了:“我告诉你这个混账,岚岚她,她——” “不要说!”我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扑挡在两人身前:“你不许说!我说——” 我怔怔地转向我丈夫,噙着一生只为他流过的泪,我把笑意强行融进这一瞥。 极力摒着快要喷出喉咙的哽咽,却没有摒住喷出喉咙的一口鲜血。 热淋淋的,溅了他一身一脸! “舒岚!” “岚岚——” 我不想倒下,因为我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抓着叶瑾凉的臂弯里,我让泪水停在唇边。早已辨不清是海咸味还是血腥气的口吻,逼我一字一顿地说: “瑾凉……我告诉你,叶子她是……” 050 此经年,同陌路 “叶瑾凉!呜呜,你神经病啊,我才不要!好恶心!” “书上是这么说的啊!哎呦,壁虎太难抓,我只能逮到青蛙。那个朱砂是什么啊,貌似印泥也能代替。你等下——我这就去取榨汁机!” “你敢!你这个变态!” 我突然梦到了我妈妈去世之前的那个夏天,男孩神秘兮兮地从院子墙根里挖出一个坛子,一脸期待地叫我过来看。 结果一打开来,吓得我差点尿了裤子—— 也不知道那个混小子听谁说的,说古代的男人会用朱砂喂养壁虎,等到通体变红后碾碎,就能制成守宫砂。为他从小定亲的女人点上一颗,这辈子,只能守着他一人的忠诚。 我说不要,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跟别的男人好! “岚岚,我不要你跟别人好……是我先认识你的,这辈子都不许别人碰你!” 梦太真实,醒来时眼角的泪还挂着意犹未尽。我缓缓睁开双目,才发现记忆里那个宠我疼我的圆脸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会伤人心的大男人了。 “舒岚你醒了!” 我皱着眉确认着身体上的疼痛还是那么真实,张了张口,声音哑得吓人。 回忆起之前那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幕,我怎么可以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放掉女儿的小手? 我翻身坐起来,一把扯住叶瑾凉的衣袖:“叶子呢!” “舒岚你先躺下,叶子有林嫂照顾着。”叶瑾凉皱着眉把我往下按,却被我毫不客气地抓破了手腕! “我不相信!我要回去——”我单手抓着床单,几乎是滚下地的:“妈跟你说了什么?你们把叶子给我弄哪去了?让我见我女儿!” “岚岚!”等我看清这会儿扑上来扶我的人是李冬夜的时候,总算找到一点见到亲人般的踏实和安慰。 “叶瑾凉你先出去!”李冬夜冲着叶瑾凉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把他赶走了以后才安抚着几乎失控到昏厥的我平躺下来。 “岚岚,叶子没事,没事的哈。她和林嫂现在都在我那,我帮你看着!” 说着,姐妹帮我拨通了电话。等我踏踏实实地听到女儿的声音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跳回了胸腔。 “冬夜……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叶子,谁都不行。答应我,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抱着李冬夜的肩膀哭,哭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不能让沈心珮带走叶子……她是我的……” “岚岚,沈心珮不会伤害到叶子的。她昨天晚上服了大量安眠药意图自杀——”李冬夜一边轻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说。 “什么?!”我愕然万分。 “没事的,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就在你楼下的病房,再观察一下就能出院了。”李冬夜按住我正在输液的手,深深叹了口气:“岚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昏迷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止住内出血。 从那天你带着我到会所去,又失魂落魄地遇上你婆婆。第二天听到新闻说你们公司出大事,我都还没等问清楚,当天晚上值班就看到叶瑾凉和他妈叫着救护车把你送到我们医院—— 你知不知道你吐了多少血?一路神志不清地还叫着叶子!我整个人都蒙圈了,问谁都说不清楚来龙去脉,完全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我看你那疯狂崩溃样子,怕是他们要对叶子不利,才坚持把林嫂接走的。 岚岚,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为你做些什么啊!” 我把事情跟李冬夜简单陈述了一遍,看着她的脸色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无声无息地无奈。我说冬夜,帮我顾好叶子就已经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别的事,你没办法帮我,谁也没办法帮我。”我想喝水,但李冬夜说不行,四十八小时内禁食。 “岚岚……你就打算这样一直瞒下去?” “舒颜说的一点没错,”我苦笑着淌下泪水,其实一点都不想哭的,本来就口干舌燥,渗透压失衡。 “我以为自己很伟大很隐忍,咬着这个秘密处处为他考虑。其实叶瑾凉……根本就是在找借口换人罢了。 之前不说,是因为我爱他。以后不说,是因为真的没有必要了。” 伸手抚摸着李冬夜泛红的眼圈,我说你不用心疼我。事到如今,就算为了我的女儿,我也会撑起来的。 李冬夜用棉签沾了点水,擦在我干涸的唇上。她说我肋骨裂了一根,肺纵膈也有出血,只能先这样润润唇。 “岚岚,你安心养伤吧,叶子我帮你看好。” “真的多亏你了。”我拉着姐妹的手,感激道:“等我稍微好一点,就出来找房子。不会耽误你和辰风的大事吧?” 李冬夜有个未婚夫叫杜辰风,本来定的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这会儿还让她给我操心孩子,实在是非常过意不去。 “好了,少跟我来这套。辰风会理解的。”李冬夜摸摸我的头,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大夫进门了——急诊外科的主任医师,是李冬夜专门给我找的。 “那我先走了哦,岚岚,今天还有个会诊。有什么事赶紧让护士来叫我——” 我点点头,心想还好这是住在李冬夜任职的医院,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 所以过了一刻钟后,我大着胆子撑起身,按铃叫了护理工进来。 我说我想去洗手间,然而护工给我拿了个床上便器。 我很火大,我说我还没有伤到瘫痪在床的程度,我要去洗手间。 就这样,在我的坚持下,骗到轮椅一枚—— 借口换衣服的区间里,我钻进了电梯。问了两个人就顺利找到了沈心珮的病房。叶瑾凉不在,但他的外套搭在里面的椅子上。应该还没走远。 我推着门进去。轮椅实在不怎么好掌控,所以动静大了点,一下子就把沈心珮惊醒了。 “岚岚!”她一看到我就哭,两只眸子就跟泉眼似的:“岚岚你怎么样了?” 她拉我的手,我轻轻抽了回去。摇摇头,我说我没事。 “你……没告诉瑾凉吧?” 沈心珮捂着嘴流泪,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我长出一口气,说那就好。 “这件事,可能不像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我闭了闭眼,把她伸出被子的手塞了回去,小心避过输液管。 “岚岚你什么意思?你——” “我会跟瑾凉说个解释。总之你不要再管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当年的事。更不要……”我转过头去:“更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和瑾凉,已经再无可能。但叶子是我的女儿,如果你们再敢把她牵扯进来。下一次,我绝对会拼命的。” “岚岚……” “就算……”我停顿了一下,意图压一压眼泪,却发现根本多此一举。我已经不怎么想哭了。 “就算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失控到这个地步。我也依然感激你曾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了二十几年。 阿姨,你保重吧。” 这一句‘阿姨’,逼出了沈心珮失控的嚎啕。然后我迅速地转过轮椅,却看到叶瑾凉站在病房门前。 “我们,出去谈谈吧。”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牵起一丝苍白的笑容。 “好。”叶瑾凉答应了。 我让他推我到天台上,他犹豫了。 “医生说你不能着凉……”叶瑾凉回房把外套拽了出来,披在我身上。 我拒绝了,我说我不需要别的女人披过的外套来遮羞。 今天的天气还是很好的,我这一昏迷整三天,顺利把雾霾给逃过去了。 天台的午后阳光倾洒,秋风吹着我单薄的病服。 脸上的皮肤却很舒服,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泪水流的多,滋润的厉害吧。 我对叶瑾凉说:“对不起,是我背叛了你。” 我一字一顿地讲出一个不稀奇的故事—— “单身party的时候,喝多了。醒来就在酒店里,不记得跟哪个男人发生的。” 我和叶瑾凉结婚前的单身party是冬夜硬拉着我去的,就在婚礼的前一夜。 而婚礼的前三天,叶瑾凉刚刚从拘留所里完成调查后保释。 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合理契机能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我只能用这件事做文章,把谎撒的尽可能圆满。 “叶瑾凉,我从不是你一个人的小女孩。我也会有不安分的期待,会有不安定的幻想。 从我们毕业回国后,你整天忙于公司,而我们的生活就好像变得走到童话的剧终。王子和公主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没有……然后了。 我只是一念之差,猎奇而已。” 我的胸口憋得好痛,一字一句的谎言就像电锯一样割心惊魂的。可是我,却选择把这段话用最尊严最无耻的口吻说出来。 “我没能经得起诱惑,没能守住我们之间的忠诚。就一次……叶瑾凉,你审判吧,我无话可说。” “舒岚!”听到他一声大吼,肩膀凛然被他揉在掌中:“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你给我的说法——” “是,”我身上很疼,但咬着牙不肯发出半句呻吟:“叶瑾凉,这就是真相,没有隐情…… 妈妈也知道,但她原谅我了。可是她觉得叶子才是你的心结,于是想把她偷偷送人,希望你能对我释怀,希望我们能重归于好。 所以……” “我不相信。”叶瑾凉仰起头,站直身,我不确定刚刚随着他动作飘下来的湿润是什么——只不过今天阳光正好,不会有雨。 “舒岚,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 我压了压讽刺的笑意,轻轻眯着眼看他:“现在你说不相信? 那么当初,你不分青红皂白上了舒颜的时候,你觉得可以被你相信的事实……应该是什么呢? 叶瑾凉你承认吧。你跟我一样,快三十年的时间里,你也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过。 当新鲜感来临之时,你甚至可以比我更不擅长控制情欲和身体。背叛,只是一念之间,对我们来说都太容易了。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想的那么爱我,就不会在亡羊的洞口再开那一道补都补不好的疮疤。 事到如今,我们之间还能谈何对错?” 这番话讲出来,比我之前在肚子里打出的草稿还要气势磅礴。原来我真的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度,我洁癖,我在乎,我理解他对我的怀疑和怨愤,但我真的很难原谅他碰了舒颜的事实。 不管谁是道德的背负方,在法律上,谁先动手打人的叫故意伤害,但你只要还手,那就叫互殴…… 叶瑾凉没有再说话,只像木桩般站着。太阳开始落山,金色镀上我们全身却挤不出多余的暖温。 最后他终于转过身,破坏了地面上好像在借位相拥的影子。 “舒岚,我以为我们之间永远也找不到彼此背叛的理由…… 但事实上,我好像也不觉得跟除了你以外的女人上床——是件很困难的事。” 心里凛然一疼,我说是么。那恭喜你解开了‘这辈子非舒岚不娶’的魔咒。 “可我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才能不爱你。”叶瑾凉说。 听到这一句话,我突然就满足地闭上眼睛,再也不打算去刻意屏住泪水。 我因爱而错,你因恨而错。我们都没错,可却又都错得一塌糊涂。 叶瑾凉本性亦是个强势的男人。因为爱,他宁愿把自己的锋芒折断在这些年对我的宠溺里。一旦剥落最后的疼惜,他一样能给出最残忍的命题。 “那,我们两个都好好学一学该怎么离开对方来生活。我相信,这个过程会很快的。”我说。 可是叶瑾凉突然抱住了我,蹲下身来就像一片猎鹰凶猛的羽翼:“舒岚,你能把叶子送走么?” “你说什么……”我凛然一愣。 “你把叶子送走,送给她的混蛋父亲也好,送到孤儿院也罢。只要不让我看到她,我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舒岚,我就权当你喝多了被人强暴了,我们以后还可以再生自己的孩子——” 我看到他哭了,成年以后,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失控地流泪:“人生还很长,我们只是走错了一小步。舒岚,把孩子送走,我们还可以原谅对方!” 我怔怔地看着他,耳边反复萦绕着心碎的声音。 我的心碎,他的心碎。一片片一层层,剥去表皮剥去神经…… 看来沈心珮真是没白搞这么一出意外,果然……还是妈妈最了解儿子。 轻轻抚摸着我熟悉了二三十年的脸颊轮廓,我看着他噙满泪水的双眼,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舒岚,我最后问你一次,我和叶子,你究竟选哪一个?!”他疯了一样大吼着匝住我的肩膀,也顾不得那份蛮力将我的伤处揉搓得更痛。 我不动,不挣扎。甚至不再有多余的泪水。我说叶瑾凉,我选女儿。你今天就是把我从这里推下去……我也不会改变答案的。 “从小你就比我聪明,但这一次,我学得比你快。”我咬了咬唇,我说我一定会先学会不爱你的。 叶瑾凉最终放开了我,并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两个暗红色的小本子。 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我。 “我早就知道你的选择,舒岚。” 原来他已经拿着离婚协议去办了手续?!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会怎么选择。 “我只是幻想着听一句,你还愿意与我重新开始而已。虽然从我认识你舒岚的那天起,就知道你是个一条路到黑的倔脾气,头破血流也不会认错。” 叶瑾凉伸手擦了一下脸,将外套搭在肩上:“婚房一套我留下,其余的不动产都给你。存款我一分不要,股票基金和公司的股份……我们各持各的。 还有叶子……她既然没有父亲,你该多花点时间陪她。” “叶瑾凉,你没有必要这么大方。”我端着那个小本本,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心痛得厉害:“什么都留给我,舒颜会同意么?” “她有我就够了!舒岚,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他曾留给我无数背影,但我从来不把背影等同于离别——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召唤,他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回头,向我狂奔。 却只有这一次,我确认他消失了好久,却像是真的永远消失了一样…… 靠在病房里,我盯着那本巴掌大的,预示着终结的小册子。 慢动作翻开第一页—— 不同于当初甜蜜和谐的合照,首页上只有我一个人的照片。 叶瑾凉拿的应该就只是我的一张常规证件照来办的吧。我挽着头发,穿着干练的套装,脸上带着保守严谨的职业笑容。这是我最最满意的一张证件照—— “重拍啦,我太难看了,比你差一个档次呢!叶瑾凉你个心机boy!” “不是挺可爱的么?哪里比我差,你化妆了我又没化。” “不行不行,我这只眼睛都没睁开。唉,要么拿咱俩的证件照p一块吧。我那张照得特别精神!” “不要,你那张太女王范儿,一点不像老婆。我偏喜欢你睡眼朦胧小女人的样子。” “切,我就喜欢我的证件照。你不给我用是吧?以后离婚我自己拿来用!” “舒岚!你是不是想死啊!” 回忆是这世上最没道理的东西,明明已经结束,为什么还要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逗留? 明明已经放手,为什么还会幻想你能回头? 不把自己弄的置之死地,我要如何重生。叶瑾凉,从小我就比你笨,但你总是故意在每次考试的时候少考我一分…… 其实学东西,我远远没有你快。 那这一次,你别再谦让我。我们好好比比,谁会先学着忘记。 我怕泪水滴落,打湿我风度优雅的单人照。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我想给我愈发坚强愈发成熟的心境点个赞,却猝然呕出一口鲜血,霎时间玷污了我最想维护的独立和自尊。 果然,还是不够争气…… 我爬过去按铃,想要叫医生进来。 不能再放任折磨自己的身体了,为了叶子,我必须要尽快康复起来。 可这病床特么谁设计的,电铃线被缠到床头的另一侧.我刚要伸手去扯,肋间就像撕裂般地痛。 上半身一晃,直接栽到床沿下——还好有个不怕被我蹭一身血的怀抱,牢牢把我匝住。 “进门就行这么大礼,舒总真是客气。” 唉,这么纠结龟毛又冷血的男人,除了江左易还能有谁啊?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英魂不散的财神爷啊。 我可没有心力跟他斗嘴,刚想拧着腰从他怀里撑起来,却被他强有力地臂膀拧得有点过劲。 我咳嗽连连,呛了他满身血污。 他的表情很厌弃,但却没有放开抱着我的手。 “别动!已经叫医生了——” “不是…..我要……”我伸手到处捞,其实只是在找刚才掉落地上的离婚证。 也不知是怎样一种心态,反正我就是不想让江左易以为我是因为离婚后心理太脆弱才会这么吐血,跟林黛玉附体似的,那会让我非常非常没面子的! “躺下!”江左易看了一眼地上的小本本,一脚踹床底下去了:“不就是离个婚么?我结都没结过呢,没资格笑话你。” 这时候医生进来了,不是之前那个主治医师,估计是过了下班的点上来个值班大夫。 她看了看我这凌乱的头发和衣冠不整的狼狈像,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江左易给骂了。 “你做丈夫的就不能克制点?自己的妻子要好好疼爱,又不是一次性的!快点帮她清洗下,等会我叫护士加点口服药过来。” “唉!不是——”我刚想解释什么,就见江左易果然听话地去洗手间里打了盆温水过来。 “我自己来就行了……”我想起身,却被他拎住两只手,跟刚刚从野外打回来的野兔似的。 江左易用温热的毛巾里里外外把我的手擦干净,用过来捉我的脖子。 “不用……唔,我自己……”他给我洗脸的动作就跟有仇似的,横着来三下,纵着蹭五下。 “江左易我自己可以!”我有点恼了,因为我觉得江左易脸上这种万年不变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随地都在羞辱全世界。 结果他毫无预兆地一松手,我整个人跟化了似的,软绵绵地瘫过去…… 我嘴硬,说你不是跟我说不要靠近你,不要依赖任何人么! “但你自己却几次三番接近我,难道只是为了看我笑话?” “聪明的女人会懂得如何利用男人为自己做事,这才是终极手段。”江左易轻笑一声,端着盆子倒进洗手间。然后冲着镜子把衬衫一脱—— “你……” 我从门上反射的光影看到江左易的裸背,很宽很厚,双脊流线型的肌肉,随着臂膀推拉偶尔抖动。 “江左易你干嘛呢?”我想不通他为何突然卖肉。 我一刚刚离婚的老女人,身上还带着骨折伤。江左易你这么不按套路出牌是不是觉得很有快感啊! 结果他说他在洗衣服…… “从我洗手跳行的那天起,就不再喜欢身上沾别人的血了。”几分钟后,他重新套上衬衫走出来。几块血污搓了个大概,整个人都散发着处女座的龟毛光环。 “抱歉,”我趁机捡起了地上的离婚证,小心翼翼塞回枕头下:“那江先生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公事。”江左易踢过来一把椅子,往我床头前一坐:“舒总您已经诓了我四个亿进中山建业了。整整三天时间,你不在,叶总也不在。 年前‘江景之都’的一期招标进程还没有人发给我,月底的宣传商展路演依然没有框架,之前因为金丝琉璃管缺货而造成的工程停滞到现在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我今早过去公司一看,连办公室的含羞草都没人浇水,死的透透的! 舒总,你觉得我现在应该考虑追求你们违约责任实行撤资呢,还是着手起诉你们商业诈骗啊?” 其实我想说含羞草的死因有可能是你之前给它倒咖啡造成的…… “江先生,真对不起。这几天我们家里出了很多事,我和我前夫又在婚变。你放心我们很快会把进程拉上正轨的—— 不过这些事……都是谁跟你说的?”我闭了闭眼,压着胸口郁结的气息。我心想你别告诉我是舒颜,别告诉我是舒颜,否则我再吐你一身血。 “是兢兢业业的舒家二小姐,你妹妹舒颜。”江左易单手拄着下颌,半眯着眼睛瞅我。见我脸色不对,立马抓起枕头挡脸。 “江左易,既然你也觉得我妹妹是个可塑之才,你又何苦一直来招惹我!”我是发自内心地有点恼了,因为我觉得舒颜简直就是一蝗虫,所过之处非要把我的‘庄稼’啃得寸草不生,徒留不毛之地。 而江左易这个莫名其妙的角色,就算我不能依赖他为我的帮手,我也不能眼看着他成为我的对手啊! 那这个游戏真的就是非洲生存模式了,非人民币玩家步步走步步死啊。 然而江左易给我吃的定心丸真的是非常不定心—— 他说:“因为你更有趣啊。她太容易上,不好玩。” 我:“……” 真他妈是吃错药了,才来跟江左易这种人一本正经地讲道理! 最后我对他说江先生你放心,我和我前夫公私分明,绝对不会影响我们公司的新项目。等我身体稍微好一点就回去处理——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江左易直接从脚底拎上来一个黑色的电脑包推到我膝盖上了。 “还等什么?你的办公笔记本我给你带过来了。不管是在疗心伤还是疗身伤,都要学会把属于自己的钱装进口袋里看看好,别指望男人会帮你。” “谢谢。”我低着头,小声嘟囔一句。 此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我听到一声咕噜咕噜响。然后就见江左易说:“医院的饭一般都很难吃吧?” 我连连摇头,说大夫讲我要禁食四十八小时。 “是我要吃。”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二话没说就拿手机。 我想他一定又要很霸道很带感地折腾他那个帅气的混血助理安迪,立刻马上瞬间送一顿法国大餐过来—— 结果没想到,他在用app叫外卖! 这么接地气没美感又掉粉的事,江左易……你! “我很有钱,就一定要连点一盘酱萝卜都得去五星酒店么?” 我摇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在很多传闻中,你都……”我不想多说话,因为多说多错祸从口出。 “我知道别人怎么评价我,除不掉我的人就只能骂骂我。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话么?” 我连连摇头,说呵呵,聪明的人的确是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的。 “就是,如果有人说了让你不爽的话,直接杀了就是了。没必要自己生闷气。来了——” 听着三声敲门想,他一脸期待地起身去取外卖,独留我目瞪口呆地在病床上石化着。 刚才他最后那句话说的是啥?! 杀…… 杀了…… 其实我多少能从传闻里脑补出一些细节,江左易身为东城江家的养子,理论上总应该先具备一个‘父母双亡’的条件经历吧。 他有过怎样的童年?又是什么样的隐情能让他在成年后翻脸不认人地把屠刀举向了养父和两个兄弟? 但这会儿外卖小哥请求好评的时候,我看到江左易笑眯眯地给了他一张小费。却又像个和善的邻家大哥—— 他在面对底层劳动人民的时候,真是从来不端架子的。所以我想,那些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残忍和血性,大概只留给不识好歹的炮灰们。 江左易的骨子里就带这样的狼性吧——你玷污他的一块皮毛,他就会咬断你身上的每一寸关节。 回身进来,我看到他从袋子里取出来的——除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肉粥,还有一块做工不是特别精致的巧克力熔岩蛋糕。 我问江左易,这么爱吃甜食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娘炮么? “谁敢?” 我想了想,说也是哈。敢的人,基本上应该已经都挂掉了。 但我说完这句话后,却很没出息地吞咽了一下—— 我真的不是嘴馋啦!满口都是药味和血腥味,看人家吃东西我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江左易叹了一口气,问我真的不吃? 我摇头,说大夫吩咐我连水都不能喝。 所以就在我以为他会幸灾乐祸得揶揄一番云云之时,压根就没想到这男人突然就俯身冲了过来! 他扳住我的脸颊,落吻一下子攫住我的双唇。 不,这应该不是吻。他只是轻轻地蹭了蹭我,一股甜美诱惑的巧克力之气就像香水一样包裹着。他把舌尖伸出来撬了两下,我吓得刚想闭嘴,却发现他并无挑逗之意。而是单纯地把一点湿润的糖浆推进来,瞬间在我唇齿间徘徊留香! ——我惊愕地看着他,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你什么都不能吃实在太可怜了,甜品能让人心情愉悦。”江左易站起身来擦擦嘴,撩起外套一边穿一边说:“等伤好了,陪我去临江路的总店吃吧。那边的西点师傅是法国籍的,我很喜欢店里马卡龙底色装潢的氛围。” “为……为什么要我陪?” “废话,哪个男人敢不带着女人就独自走进甜品屋?真当娘炮么!” 说完他就走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做了一场奇幻的梦。 后来我抱着轻薄的笔记本发呆,一直呆到李冬夜过来看我。 “叶瑾凉把他妈妈接出院了,他后来找你了么?” 我点点头,把藏在枕头下的离婚证拿出来:“冬夜,帮我弄弄干净行么?” “岚岚……”李冬夜咬了咬唇,表情无奈且遗憾。她用酒精棉花帮我擦拭着喷溅在证书胶封上的血迹,一边叹息着说:“看你们弄成这样,我都有点恐婚了。” “你可别这么想,辰风跟我们的情况又不一样。”我知道李冬夜遗憾的心结在哪里,她的未婚夫杜辰风也是我和叶瑾凉的大学同学。 说起他们的相识还是我们夫妻给穿的线呢。 本来说好了下个月的婚礼上,要我和叶瑾凉给他们做证婚人的。这会儿连自己的婚姻都特么守不住,证狗屁啊! 李冬夜什么都没再说,只是伸手搂着我的肩膀,让我靠着她安静了好一会儿。 因为我们和李家的这层关系,我和冬夜认识的年月几乎也不比跟叶瑾凉的少。 我结婚的时候她还抱着我哭了一场,说以后我就是叶瑾凉一个人的了。我当时安慰她说,流水的男人铁打的闺蜜,就算没有他我也一定永远有你。 没想到预言总是那么惊人地瞬间兑现…… 半个多月后,我出院了,没告诉叶瑾凉,但我知道他多少有点数。 因为早在三天前,我就叫詹毅帮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三室一厅的。已经让林嫂带着叶子先搬进去了。李冬夜家毕竟还在赶装修,实在不好意思一直打扰姐妹。 我和叶瑾凉的那套婚房是他爸妈帮我们置办的,他只留下了这一处住所。郊区的别墅和市区的一套商品房他统统都过户到了我一个人名下。 存款不多,因为我们的钱大多都套在公司股份里,但那些流动资金足够我和叶子的日常开销了。 我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选的没人在家的工作时间。大概打包了一些日常用品后,看看才下午一点,于是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我心里放不下的事太多了。这么久没回去,我简直无法想象舒颜那个小婊砸会不会已经把我的办公室都占了。 “姐,你回来了啊?”没想到一进公司就碰到她,真怀疑她是不是在我身上装gps了:“你身子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呢? 我去看了你好几次,怕你不愿见我就没进门……” “谢谢关心,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我轻轻拨开她的身板,推门进去。看着桌上沏好的这一杯,明显有些陌生味道的茶,我丝毫不客气地泼进那盆已经挂掉的含羞草里。然后一个电话把詹毅拎了进来。 “舒总,您吩咐。” “詹毅,从今天起,我的办公室换一把锁。除了我和你,任何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舒颜一听这话,立刻摆起了委屈的脸色:“对不起,我也是听说你进公司了,才想着帮你先沏一杯——” “听说?”我冷笑一声:“詹毅,通知人事经理陆照欣,给前台的孙小美结算工资。按法律程序赔偿,明早进门,我不想再在前台看到她。” “你——” 我将笔记本放平在办公桌前,双肘撑住桌沿。我说舒颜,只要是你能利用的,我一定会摧毁。 “呵,孙小美不过是个没什么主见的蠢姑娘。你要是觉得这样子就算断了我的左膀右臂,那我长得也太不结实了。” 这会儿詹毅一转身,舒颜就露出了真面目:“姐,你这么做只能让人人都恨你,人人都远离你。” “现在是我在跟你下棋,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将军。出去!” 我当然知道舒颜的话不无道理,但我有属于我自己的后招。 孙小美只是个刚毕业的大专学生,家是外地人。在我们这儿做了大半年前台,每月薪水3200。 看似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但我知道这小丫头其实一点也不蠢。 也正是因为太精明,需要察言观色求生存。才会成了舒颜的一个小棋子—— 帮她写恶作剧的快递,帮她‘一不留神’地把退工名单送给莫建林看。 呵呵,难道她们都不知道前台是有监控录像的么! 而她之所以帮舒颜的忙,目的也只是单纯地为了让这个‘舒家二小姐’保住自己的小饭碗而已。偌大的公司水很深,她想要生存下来,找个同龄又有背景的小姐妹,总比我这个正董事好依附吧! 我想,舒颜有很多连我们这些至亲之人都不了解的心思。但这个整天跟她厮混在一起的同龄姑娘,说不定会知道一些呢?! “之鉴,是我,舒岚。”我推开电脑,拨了个电话出去。 “舒岚?哎呀,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这些年都是瑾凉在跟我们联系,我们还笑话他把你藏得好深呢!” 黎之鉴是我和叶瑾凉的大学同学,同专业,隔壁班。是个热心又幽默的四眼胖子,现在自主创业经营一家传媒公司。 “我和瑾凉离婚了。”我不矫情不扭捏地坦白,顿时逼出了对面震惊的沉默。 “啊?怎么会……” 我知道我把这话告诉谁谁都会震惊,因为在所有人眼里,要我和叶瑾凉分开,除非死一个。 “没什么,各有新欢和平分手。”我呵呵地搪塞了一句:“下个月辰风和我姐妹的婚礼,你们也会来的对吧?大家好久没聚了。” “啊,是的是的,辰风这小子一向低调又不会泡妞,要不是靠你和瑾凉帮忙找个那么好的姑娘,说不定现在还单着呢。”黎之鉴嗯嗯啊啊了几句,大概也是等着我说正事呢。 客套得差不多了,我转而就直奔正题:“之鉴,我找你呢,的确是有点小事想请你帮个忙。” “唉,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和瑾凉的事,我们也不插嘴。你说,只要用得上我——” “听说你两个月前开了家新的分公司是吧,就在我们区。还要人么?行政文员类的,我这儿有个小姑娘做事挺认真的,也是托朋友的人情。 你看看要是方便的话……” “唉,说来巧了。我这分公司开业,正好要招个总务内勤。平时帮忙接接电话,复印下文件。不过这种薪水开不高的,三千左右差不多了。” “你每个月给她六千,多的部分我来出。如果半年后你觉得她还是不值这个价钱,随便让她走人。不过这个事……我希望之鉴你能先帮我保密。” 我很碧池,因为我知道黎之鉴以前对我也是有好感的。所以这么一件小小的事,他定然会帮忙。 但是江左易不是说了么——懂得利用男人,才是女人的终极武器。 想想那江左易还真是个魔鬼啊,只是那天在宣传例会上看到孙小美进来送过一份文件时跟舒颜有个单纯的眼神交流,他就能判断出这个小姑娘是谁的人。 丫的读心术是不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我靠着转椅,微微闭了下眼睛。 住院这段时间总还是伤元气的,说不清是心累,还是身累…… “舒总,已经联系了工程办的师傅,下班后会到您这里换锁。”詹毅回来对我说:“哦,那个,江先生的话——” 我知道他这是问我是否允许偶尔过来的江左易入内。 “把他的桌椅都搬出去,还有这盆要死不死的草。”我皱着眉头道:“收拾出隔壁小会议的一间空屋子给他,窗玻璃换成单面磨砂的。” 单面磨砂的特点是,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 这臭不要脸的,不是说想晒日光浴么! “哦,再去买一盘仙人球给他放桌上。” 个臭不要脸的,养什么含羞草,分明就是一颗滚刀肉仙人球! “是……”詹毅对我的命令无条件接受,表情就像个委屈的垃圾桶。 “另外,再帮我确认一下赵先生的预约。”我看了看时间,昨天我发了一封邮件,言辞恳切地表达了我们公司对这次别墅内装潢工程延期造成的不便十分歉意。 赵秉义是个做钢材生意起家的暴发户,钱多了烧得偏偏要还原维多利亚风格的老式别墅装潢风格。当初那批金丝琉璃管的特殊要求,也是他作出来的。 结果莫建林那么一搅合,损失点钱事小,但这种装潢材料必须要去国外工厂订制,这会儿足足耽误二十天的交期。 毕竟,不吊顶的话,其他的瓦匠木工都没法往下进展—— “我跟他约了今天六点的晚餐,想办法让他再宽限几天。‘江景之都’的项目在即,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再在其他小事上惹乱子了。”我在自己的日历上横竖划了几个记号:“江左易不是善男信女,如果公司再继续不给力下去,我怕他翻脸。” “舒总,内装潢的案子一般不都是叶总在负责么?” “詹毅,你听好了。”我放下手里的记号笔,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中山建业事无大小,我都要亲自过问。 如果叶瑾凉有意见,叫他亲自来找我。” 说曹操,曹操连滚带爬地也要到—— 一抬头,我就看到叶瑾凉站在我门口。 离婚之后,我们还是头一次见面。 我觉得他瘦了不少,但脸色还可以,三分精七分神,我知道他这些天也是够焦头烂额的,全凭意念强撑着。 “你约了赵秉义吃晚餐?”他挥挥手叫詹毅出去,上前一步关上了门。 “应酬而已。”我头也不抬地敲着电脑,虽然这几天我在病床上也没有闲着,但邮件还是分分钟爆棚。 于是我只能有一搭无一搭地跟他对话:“金丝管的损失造成工程拖延,是我们公司违约在先。请人家吃吃饭灭灭火也是正常作为。 我是中山建业的正董,我不出面,何来诚意?” “可你知道他那个人有什么样的口碑么!” “知道,同义钢材的赵老板。只要三杯酒下肚,可以和任何带体毛的生物交佩。”我挑着眉眼看叶瑾凉:“这个项目的确的利润点很高,当初叶总把他拿下来的时候,难不成也出卖了点什么?” “舒岚!” “开玩笑的。叶总,我想就算再难搞的客户,也不至于会一脚踹断我一根肋骨吧?”端着水杯撞开他,我倒水,吃药。然后一脸平静地问他,月底的项目宣传商展筹备的怎么样了? “运营部的秦孟在主要负责,舒颜给他做助手。” 叶瑾凉提到舒颜的时候也不避讳,那我就更没什么必要显出异样了。 “也好,年轻人想上位的确需要锻炼。但愿这一次展会可以达到预期效果。不过,细节流程我都要过目的。 我希望别人看了我们的模特礼仪后,大多的想法是成为她那样的人才配住‘江景之都’的楼,而不是住了‘江景之都’的楼,才能上她那样的人!” “舒岚……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必再处处针对她。” “是,我们已经离婚了,所以你也不必再假装维护她来报复我。另外,我已经回家收拾好了东西。”我拉开皮包,将门钥匙丢给叶瑾凉:“还有一点东西我都打包放在柜子里了,今天我拿不了,你有空帮我搬公司来吧。” “恩。”叶瑾凉接过钥匙,然后单手从身后抽出一本画册。 我定睛一瞧,该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叶子的那本童话集,原来是在这儿! 小丫头已经催促我好几天了,说一定一定要把这本书带去给她。 “折角的那页,是我以前给她讲到的。”叶瑾凉停顿了一下,说:“后面的你接着讲吧。” 我点点头,说好。 “那个……你妈妈,她还好吧?” “身体还好,但情绪很低沉。我小阿姨一直在陪她。”叶瑾凉转过脸去。 “我会抽空去看她的。”我说。 叶瑾凉没有再说话,点头打算出去了。而我刚想回神跌坐在椅子上喘口气,没想到他又转了过来:“对了,你最好还是跟江左易保持点距离吧。 他的身边,总是不太平的。” 我刚想脱口一句与你何干,但又觉得叶瑾凉说这话不像无缘无故。 而说起江左易,上一次回我邮件好像的确是三天前了。 “他怎么了?这几天没来过公司么?” “他自己那边都自顾不暇了,当然不会过来。”叶瑾凉丢下一句话就真的走了,倒是很成功地弄得我满心忐忑。 “詹毅!”我冲出门去,拉住我的助理:“这几天你见过江左易么?江源集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您没看新闻么?”詹毅说:“就在前天晚上——” 051 反击,不能一蹴而就 我捏着詹毅从报架上递过来的一张报纸,将头版头条的巨大篇幅迅速浏览个大概—— 原来前天晚上,位于我市朝阳区码头的富延仓储库发生一起火灾,引燃了大约七吨的出口棉麻。 由于现场还有大量易燃粉尘,火灾同时还引发了几个连环的小爆炸,目前造成三十多伤亡。 损失的货物是本市一家轻纺工厂的库存。但负责存放的富延仓储库,竟是隶属于江源集团的边缘产业。 我倒吸一口冷气,难怪江左易几天都没露面唉。他自己后院起火,估计应接不暇吧。 这则报道上并没有说明火灾的原因,相关责任也都在警方的跟进中。 如果只是单纯的意外,那么能用钱解决的事压根就不算事。 我知道江左易是有道儿上的背景,虽然近几年来已经将身价洗白。但得罪的人,沾染的血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消亡的。 想他死的人,估摸着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就从他还会经营夜总会和码头赌场等产业这一点来看—— 改吃素的猛虎,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爪牙拔光来任人宰割就是了。 其实我本不该担心江左易,就他那千年狐狸万年龟的造诣,说好的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呢! 就算退一万步讲真的阴沟里翻了船,那些的融资保证金都在公证行里,我和我的公司还是没什么可受影响的…… 综上所述我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江左易,但我就是已经开始担心了。 很担心他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惹上了大麻烦….. “舒总,”詹毅唤醒正在走神的我:“您没事吧?需要跟江先生联系一下么?” 我摇摇头,说先不用。 坐下身来缓了口气,我径自翻了翻手里的报纸——想要再把这则新闻仔细看看。 结果目光一及,正好盯在落款之处: 【今日传媒特派记者汪小飞】 汪小飞?!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简直要飙到180了! “詹毅,立刻帮我查!就……就查四年多前有关咱们公司工程爆破案的纪实报道!”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蠢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一早没有想到! “所有的报道?”詹毅表示,报社三五十家,如果在算上网络传媒,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查明白的事。 “不,就查今日传媒这一家的官方报道。看看当年的事,他们是怎么写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詹毅花了二十几分钟从信息库里调出当年的报道之时—— 我亲眼看到落款的特报记者一栏里,同样署了两个名字: 【记者刘健,实习摄影记者汪小飞。】 一时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快要涌上大脑了,如果这个叫汪小飞的男孩跟当年的迷奸也许八竿子打不着,那么冒充他名字对我和沈心珮敲诈勒索的男人,可不可能就是这个同行的刘健呢? 四年前的公司事故让我爸锒铛入狱,一时间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像炸弹一样直逼我们中山建业。 原来今日传媒负责报道此案的记者就是汪小飞,而对我和沈心珮进行敲诈勒索的男人又冒了汪小飞的名字。 案发受害的地方是唐朝酒店,一年后被江左易收购转业。如今江源名下的仓储库失火,头条记者又是汪小飞! 怎么感觉像是一个圆圈,绕来绕去,核心人物恰恰又回到这个看似很普通的男孩身上了。 线索零零碎碎地铺在面前,却找不到一条清晰的脉络将他们穿针引线。 我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但最觉得诡异的还是—— 当年的事,舒颜又为什么会知情! 推开詹毅给我送过来的一杯水,我呼得站起身来,摇头说下午的会议让叶瑾凉主持吧,我有点事要出去办。 我必须要去见一见这个汪小飞了,立刻现在马上! *** 一路开车来到了今日传媒信息大楼,鲜绿色的logo很醒目。这是本市最著名的新闻媒体之一,数年来在舆论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我来到前台咨询处,看到两个女人在那说事情。 虽然也知道这样子插话进去稍微有点唐突失礼,但我实在太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抱歉打扰了,我……我想找一位名叫汪小飞的新闻摄影记者,请问他人在哪里?” 两人停止了对话,不约而同地看看我。其中这个站在前台外面,跟我并排的女人冲我点点头,眼神算是柔和,但少不了防备和疑惑:“请问您是?” “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想跟汪记者证实询问一下。 既然汪小飞四年前还只是个实习记者,想必现在也不会有很高的职位,要见他又不是预约总编,应该……不困难吧?我心里暗暗地想着,同时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 她三十多年纪,穿着一身淡咖啡色的连衣套装。大眼睛白皮肤,虽然算不上特别漂亮,但气质很不错。 “汪主编,说不定你弟又闯祸了,这个月都第几次有人上门——” 就在这时,前台里面的小姑娘呵呵一笑,快人快语地开起了玩笑。 我这会儿才注意到身边女子胸前挂着的名牌——今日传媒时政部门主编汪甜玉。 她也姓汪,原来是汪小飞的姐姐!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的,您别误会……我……我真的……很重要的事想要跟汪小飞记者见一面。” “您先跟我来吧。”汪甜玉冲我点头笑了笑,然后把我带进了楼上的休息室,并冲了一杯红茶给我。 “您怎么称呼?”汪甜玉说得比较客气,但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希望我先自报家门,表明真实的来意。 “我是舒岚,中山建业的负责人。我来找汪小飞记者,主要是为了四年前我们公司的责任事故报道一事。” 我在来的路上就考虑过这种情况,一旦先被别人接待,就把事先准备好的这样一套说辞讲出来。 毕竟,我总不可能初次跟人家汪小飞见面就逼问人家你认不认识强暴我的男人吧! “哦?这么说,您是中山建业前任董事长舒中山的女儿,舒岚女士?” 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别人听过而荣幸,分明都是当年的不良影响后遗症。 与汪甜玉握了握手,顿时发觉她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来意—— “舒女士,当年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听说令尊也快要刑满出狱了。 我知道当年的事于公于私都给舒女士和您的家人带来了很大影响。 但小飞是个记者,有他必须要守的职业操守和客观立场,还希望舒女士能理解。” 我赶紧摇摇手:“汪主编误会了。我们公司出的事,我们理应对社会舆论负责。今天当然不是来翻旧账难为汪记者的。我只是,想问问那个和汪记者一块报道我们中山建业案子的刘健记者,他还在不在你们今日传媒了?” “刘健?”汪甜玉稍微回忆了一下,突然眉眼一挑:“你说的那个刘健我好像有点印象。小飞那时好像还没转正,一直是跟我跑新闻。后来有几个月,我到x国做战地。于是他和一位年长几岁的同事…… 好像是叫刘健还是什么健的。 不过这个人貌似不是我们今日传媒的编制,有点类似那种走穴狗仔,常常流动作业卖新闻。大约待了小半年就离开了今日传媒——” 我心跳如狂,又不敢把情绪激发地太夸张。我说汪主编是这样的,其实我是要找的人是刘健。 因为一点私事,当年的他没有留名字。所以才根据那则新闻报道上署名,想要过来跟同行的汪小飞记者确认一些事。 “这位刘健先生,是不是大概三十出头,戴眼镜……”我开始描述,把我印象中残存的那一点记忆恨不得都挖出来。 可惜汪甜玉摸摸肚子,笑着说她这是一孕傻三年,对一个没怎么交流过的短暂同事,实在没什么印象。 我这才看清她是个孕妇,肚子有四五个月了呢。 “那您能不能帮我问问您弟弟,我真的有很急的事,想要打听一下这个刘健——” 我也知道,这萍水相逢的就死乞白赖的求着人家问东问西的确不怎么规矩。但一则汪甜玉这人看起来挺亲切,二则我真的是已经快逼蒙圈了,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先递个名片装装逼了。 汪甜玉到底是个媒体人,看我这个样子估么着也来了洞悉尘世的好奇心和职业敏感度。连连安慰我说:“舒女士您先别急,我帮你去查一下文档。但凡在今日传媒有过记录的挂名传媒员工,我们这里都是有档案的。” 就这样,我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连连道谢,眼巴巴地盯着她在我面前翻开一摞档案表—— 当那个叫刘建的男人照片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我整个呼吸都停滞了。 是他! 国字脸,一字眉,无框眼镜也放不大的小绿豆眼! 就是这个男人,把我赤条条地扔在床上,极尽玷污…… 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婚姻,还留给我一个让我无法怨恨的女儿?! 分明记得他在数钱的时候眼里有过贪婪,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在面对我的时候,有过邪恶的性暗示?我觉得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在拿了巨款之后不想着赶紧逃走,还有心事迷奸当事人打一炮的吧! 我舒岚又不是倾国倾城到让人宁死花下的程度! 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我说一声失陪,立刻就扑倒隔壁洗手间去吐了。 “舒女士您不要紧吧!”汪甜玉追出来,给我倒了点水。 我摇摇头,说我没事。回想刚才翻过档案表上的离职时间,刘健就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离开了今日传媒—— 我接过汪甜玉递上来的纸巾,说了声谢谢后又问:“那……你们知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 汪甜玉摇头。 “汪主编,让我亲自见见令弟行么?既然你说他和那位刘健有过一段工作配合——”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汪甜玉热情归热情,但在我第三次提出想要面见汪小飞的时候,她的表情始终飘忽,也不知道在有心隐瞒着什么。 “要不,我先帮你问问别人——” 碰巧门外有个男人经过,她随口就把人家喊进来了:“王哥,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到我们这里挂名小半年的那个记者刘健啊?我有个朋友想打听打听他的事,你们谁还跟他有联系?” 这姓王的男人看着有四十几岁了,估么着也是这里的老员工了。 “你说那个家伙啊?早就走了吧!听说是跟他男朋友去美国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汪甜玉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朋友吧?”她说。 “什么啊!不就那个戴眼镜留小胡子的刘健么?”王哥呵呵一笑:“小甜你都不知道啊? 那家伙是个弯的,据说他还追过你家小飞来着。 我们都躲他躲的远远的,你要问他的事啊,兴许小飞还能知道点。 诶?话说小飞这两天哪去呢?前天火灾的新闻他给拍了个独家大头条,总编说还要表扬他来着——” 我已经听不清楚汪甜玉那边跟人家同事都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了! 脑中反反复复就两个字——弯的!弯的!弯的! 这个刘健是gay? 他拍了叶瑾凉在事故现场全责的视频,威胁我和沈心珮要三百万的同时……还把我弄昏了拖到包房去迷奸!他怎么可能是个gay! 他是gay他上我?我特么长得那么像男人么! 这会儿汪甜玉坐回到我身边,表情十分尴尬:“舒女士,我们也的确不怎么了解这个叫刘健的男人。我弟弟他就是个不太懂事的小男生,估计也问不出,你看,我这手头还有点事。要不您先——” 听到人家客客气气的逐客令,我再也坐不住了。 “汪主编,能让我见见汪小飞么?他在什么地方,我可以亲自去找。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的——”我再一次恳求,并坚持盯着她的双眼,不给她任何转移话题的机会。 汪甜玉面有难色,站起身来往走廊看看,旋即关上门坐回到我身边。 “我弟弟他出差好几天了,现在在外地。” “汪主编,”我有点急了,口吻挺不客气地坚持了一下:“前天晚上江源集团的仓库火灾不就是汪小飞记者拿的头条么?他明明就在s市——” 一竿子就被我拆穿到底,汪甜玉也觉得挺没面子的。只能尴尬地冲我笑笑,旋即堆起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舒女士您也知道这件事啊……” 我点点头,说江源集团的江左易跟我们中山建业有合作。他们那边出了事,我自然也留了下心。 “您认识江先生?!”一听我这话,汪甜玉眼睛顿时一亮,整个表情的画风都变了! 我吓一跳,连连点头:“算是……还挺熟的吧。” 老天作证我可没有攀高枝狐假虎威——如果嘴对着嘴喂甜品不算熟的话,也未免矫情了点! 就见汪甜玉抽了张纸巾擦擦眼角,旋即一拍沙发,刚刚的端庄贤淑荡然无存—— 难怪人家都说,有妹妹的哥哥一向又体贴又温柔,而有弟弟的姐姐简直是一秒变泼妇! “我跟你说我弟弟简直就是—— 前天晚上,他一个人朝阳区码头那边踩新闻。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跑到人家富延仓库禁区里。 结果正赶上人家一场大火,被他乐颠颠地举了个大头条回来。 没想到今天早上警方传讯的来了,说火灾最新现场勘查显示,是有人人为纵火。 我们小飞一没有预约,而没有经过允许就冒失闯进了人家的地盘,直接就被当成嫌疑人给带进去了。 现在是江源集团不依不饶,坚持说他带着摄影设备有偷拍人家商业机密的嫌疑。 你说本来跑回一则头条是好事,这还没等总编夸奖呢——” 我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您不带我去见汪小飞……是因为他被抓起来了? 汪甜玉一脸紧张,示意我小声点:“也不能算抓,配合调查,调查…… 我弟弟这半年来已经被几了两次处分,如果这次的事再给总编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保不住他。 舒女士,我想……既然您跟江先生是很熟的……” 我说汪总编你这是希望我跟江先生求求情?让他们放一马? “我弟弟绝对不可能干那种偷拍商务机密的事,他只是神经大条做事冒失。”汪甜玉言辞恳切地向我坚持道:“一向都不知天高地厚,哪深哪浅他踩不牢的。 这会儿还在警署那边接受调查,江源集团的人也盯在那。 你说我一个孕妇,又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先回公司一边帮他跟总编周旋,一边等我先生从国外赶回来处理。” 我心说得了,要么说世间因果有循环。自己这冒冒失失地上来,承蒙汪主编热情帮助。没想到才一盏茶的功夫就找上门来了,难道这会儿说不答应么! 但我无法拍胸脯打包票,因为江左易的路子,我压根就摸不清。 “汪主编,我会帮你跟江先生打个招呼的。只是……” “你放心,只要能把那个熊孩子捞出来,你有什么话可以当面问他。舒女士要么您跟我说句实话,小飞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没有…..”我连连摇头,这边拨着江左易的电话却始终显示不在服务区。 我只能陪笑道:“汪主编您先别急,令弟现在在警署是吧?只要是真的没有做过不堪的事,警方例行取证后也就放人了。 要不我陪您先过去一趟——” 我打我的算盘。无论如何,今天都要见到汪小飞一面才踏实。而且,说不定能在那里见到江左易吧? 结果一听我这个话,汪甜玉反而有点紧张了:“舒女士,其实我觉得还是先不要放出来的比较好….. 听说早几年,我们业内有个同行要去给江先生做专访,被拒了几次后偷偷放了个窃听器。最后被抓到生生打断了四肢…” 我:“…….” 特么的江左易你这些年都攒下了些什么名声啊! 本来还以为身为他的‘朋友’挺荣耀的,现在真是分分钟恨不得不认识他! 到警署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我和汪甜玉顺利地看到了跟关在笼子里的狼獾似的汪小飞。 小伙子本来长得是很帅的,就是一开口便破功,整个一情商智商不在线状态。 “小飞!” “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还想着出去,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跑到人家仓库里?”汪甜玉急红了眼睛,隔着玻璃就把她弟弟训了一顿:“你说你这些年来惹了多少事,谁的场子都能闯的么!怎么就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你给我讲实话,有没有拍人家的东西。” “喂!你弟弟我就是再没节操,人品总还是有吧?一个烂仓库的,我去拍个毛线机密,还能有中情局的密室啊! 姐~我真就是去找厕所的,是他们自己的仓库没关门没人管,我不小心就走错了。 你要是不相信我,就掐死我吧!”说着,这小男孩一扬脖子,做出大义凛然的表情。 我本来满肚子焦躁的,这会儿差点看笑了。 “我信你有什么用,要人家江左易信你啊。”汪甜玉下意识地往我身上瞄了一眼,我赶紧说:“那个,汪先生您先别着急,哦,我叫舒岚——” “我认识你。”汪小飞打量了我一下,表情有点警惕。 “你……认识我?”我惊讶。 “几年前见过你一面,你不记得我了。 当初中山建业的事故是我现场做的,跟进后续的时候我去过你公司一次。你的父亲是舒中山,丈夫是叶瑾凉。对吧?” 我目瞪口呆。 “不过我可说实话哦。我是记者,报道真相一是一,二是二,中山建业既然是责任方,就不要怪我们口伐笔诛。” “小飞,”汪甜玉嗔他一句:“你说话客气点嘛,人家舒姐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来帮你的!” 这会儿称呼都近乎了,我赶紧笑笑说,无妨无妨,这位汪小弟性情直爽快人快语,看起来好相处的很。 “帮我的?”汪小飞稍微缓了缓脸色,旋即又紧张了起来:“姐~,姐夫呢?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是不是不管我了! 你说江左易会给他面子么?那男人可是一高级流氓,以前道上起家的,哎呦我真的是冤枉啊,要死了要死了!” “李署长,我们是否还可以高他一条诽谤罪。”说话间,就听身后阴沉沉的。差点把我们几个吓哆嗦了! 我本以为是江左易,心里还莫名地小躁动了一下。 结果一回头,才发现是凌楠! “舒女士,你好啊。听说你前段时间受伤住院,身体可有康复?”凌楠推着轮椅灵活地往我跟前凑了凑。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并没有因为残疾而减一分的魅力。脸上一副干净优雅的金丝边眼镜,却平添了几分距离感。 “多谢关心,凌先生。”我看了看汪甜玉和汪小飞,心里暗叫不好。 如果是对着江左易,我还有几分希望能求得动他。 但凌楠可就难说了—— 表面上,他是江左易多年的好友和伙伴。不仅为他打点各类边缘生意,还和他共同领养抚育小零。 但私底下,我始终觉得这男人就好像是江左易的暗黑系军师一样的存在。别看他文质彬彬颜值高,笑起来温柔治愈跟大天使似的。但我每次见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发憷。指不定他和江左易,谁手上染得血多呢? “凌先生,这……这位汪小飞记者是我朋友,我今天受他姐姐之托,过来求个情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言辞里有多少苍白的画外音,反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江先生好几天都没出现了,我打他手机也不通——” “舒岚女士,阿易有没有教过你,交朋友要慎重啊?”凌楠轻笑一声,镜片反过犀利的光:“猪一样的队友,有时会把你拖得很惨。” “喂!你是谁啊!讲话客气一点,我怎么就猪了,你见过这么帅的猪么!”汪小飞在笼子里——啊,不,玻璃监控室里跳着脚,分分钟跳得我太阳穴直疼。 “凌先生,能告诉我江先生在什么地方么?”我真是太崩溃了。敢情今天这一下午,就是来跟不同的人询问不同的人的下落的。就差拿个小本子写写记记了,我特么又不是片儿警! “阿易带着小零去度假了,怎么,舒女士不知道?只怕连您的女儿叶子小姐都知道,想必您这个做母亲的已经好久没有陪孩子了。 有这个功夫来管闲事,不如想想怎么当妈。离了婚的女人,更要学着平衡家庭和事业。” “你——” 凌楠可真是,一句话攻心,两句话幻灭,三句话活埋。 我差点就被说哭了…… “李署长,这位小男生有没有招供啊?江先生回来之前,我得把整件事给他个交代。”凌楠转向站在一旁的李署长,把人家逼得真是冷汗涔涔的。 没想到就连凌楠出面都有这么大的威慑力,我开始越来越相信,江左易上回在警署揍人的行为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喂!你说话讲讲证据好不好!”汪小飞一听这话更恼了,反正他现在在拘留室里,有种不怕打。 “我的照相机拿去给你们搜,手机拿去给你们拆。有什么证据你们去找啊?总不能因为我身上带着摄录设备,就一口咬定我是商谍吧? 难不成全天下长着器官的男人,都能抓过来告强奸?! 喂,我看要么就是你们自己心里有鬼,指不定干什么违法的生意——” “李署长,我强烈要求您做个人证。把他刚刚的这番诽谤言辞记录下来,江先生的律师明天早上会过来跟您亲自谈。” 这边汪甜玉可都快要急哭了:“小祖宗你闭嘴行不行,还嫌不够乱!” 唉,有这么个弟弟感觉也日狗啊。 这时凌楠站了起来,用拐杖撑着身子,慢慢踱到汪小飞面前,那表情就跟欣赏水族馆里的小丑鱼似的:“李署长,若是实在没有证据,就把汪先生放出来吧。等放出来以后,大家才更好商量是不是?” 这一句话说得我那叫一个毛骨悚然啊,我脑中立马出现了当天被江左易套着麻袋在警署门口揍成猪头的王小利…… 但心里满是不厚道的念头——你们能不能等我问完话再打死他啊! “李署长,我的律师就在警署外面。我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如果还是找不到我家人的违法证据,请放人。” 这会儿我光看着李署长满脑袋蹭汗呢,也知道身后又来了一位不好伺候的主儿—— 汪甜玉上前两步站到那男人身边,而玻璃门里的汪小飞简直就跟饿了三天见不到饭似的,一朝泪汪汪地吼着: “姐夫!姐夫你救救我啊!” 这个男人就是汪甜玉的先生,启苏集团总裁苏北望么? 我听说过这个人,但因为向来没有生意上的交集,所以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会儿场面越来越捉急,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余——所以自动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苏先生,江源和启苏一向走的是不相关的道,发的是不一样的财。 今天这件事,我们无意难为令弟。 只是希望他能把在我们富延仓库拍摄的一切录像底稿交还出来——” “喂!我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了么!”汪小飞双手护胸,就跟防范非礼似的:“你总不能因为怀疑我还藏了拷贝,而坚持要杀我灭口吧?” “汪先生没有经过预约和许可,擅自进入我们的库房重地可是事实?” “是……可……” “凌先生,如果贵公司机制坦荡又何须如此计较贸然闯入的一名小记者? 既然能被他独身闯进去,而无人防范,又怎么可能是事关公司机密的要地?” 我觉得苏北望的话也许是有些道理的,但还是不能完全站住论据。 因为凌楠的反驳只在电光火之间:“哦?那按照苏先生的意思,您和您的夫人只要坦坦荡荡,就不在乎别人在卧室里按摄像头咯?” “凌先生说这样的话不觉得自跌身份么?我们启苏集团与江先生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并不表示你们的路,我不懂该怎么踩。 只不过穿白的不染黑的罢了。一旦染了,那就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好啊,今天我不仅给苏先生一个面子,也是给您背后的靠山一个更大的面子。”凌楠慢慢坐回轮椅上:“只不过,这件事到底完没完,你我说了都不算。 若是给我们发现令弟真的动了猫腻,你知道江先生的风格,能弄死的,绝不会留活。告辞!” 我特么真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江左易培养了这么流氓的凌楠,还是凌楠带出了那么流弊的江左易啊。 后来到底还是李署长给打得圆场,说汪小飞的摄像机会一直留在警署做证物。事情不查处缘由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动。 这才在双方闹到更僵持的程度之前,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矛盾。 出警署的时候,我追着凌楠又问了一遍:“凌先生,江左易到底哪去了啊?” “度假。”特么还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看着我一脸不信任的模样,凌楠眯着眼笑道:“真的是度假,你也可以说说他,怎么忍心叫我一个残疾人来抛头露面。” 我:“……” “回见了,舒总。”凌楠在江左易的助手安迪的帮助下坐上车,然后突然又摇下了车窗问我:“对了,上回你说在唐朝酒店丢的东西……找到了没?” 我心里一震,连连摇头。 “哦,也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呵。” 凌楠离开了以后,我才回身往汪小飞他们那里去。没敢靠太近,因为这会儿完全插不上话—— “跟你说了多少次,带着摄像机的时候带着点脑子!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善后,再惹祸我就把你送到我弟弟的研究所解剖算了!” “哎呀姐夫,我哪里能想到那是江源集团的地盘啊。”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偷拍人家的商业机密?”苏北望始终板着一张扑克脸,吓得汪小飞连连往他姐身后躲。 “我拍个毛啊?黑不溜秋的,闪光灯都没用!盖子都没揭开呢,就听到那边火警的声音。不过听说那个江左易一向睚眦比较杀人如麻,我有点怕怕的,他会不会——” “你现在知道怕了!”汪甜玉拧着弟弟的耳朵训道:“胡闹的时候怎么就一根筋啊?你姐夫每天多少事要忙,天天还要跟着你瞎操心。” “你姐也是,挺着肚子还要被你折腾!我告诉你汪小飞,江左易的背景就连我也兜不住台的,要不是今天人家多少还忌惮一点韩家人跟我们的关系,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你? 明天要是断手断脚了,自己找地方去接! 走了,小甜。”说完,苏北望搂着他的妻子就上车了,我尴尬地冲他们告了下别。搞到现在特么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 “喂!你们两个就秀恩爱虐死我算了!”汪小飞在原地跳了一会儿脚,这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舒总,那个……我姐夫就那个德行,你别介意哈。” 我心说我介意个毛线,他又不是冲我的。 “总之今天还是谢谢你,虽然你也没帮上忙。” 我:“……” 这孩子到底什么情商啊!会不会说人话啊! “不过听我姐说,你真的和江左易是朋友?他那么可怕的人……啧啧,就连手下一残疾大叔都那么有气场,今天要是他本人来跟我交涉,不得分分钟把我碾成肉泥啊?舒姐你真有本事,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啊。 要不我给你做个专访吧!” 我:“……” 我觉得如果汪小飞的思路再这么跳脱线下去,我真的会忘记我到底来找他干嘛的! “汪先生您方便么,我……其实是有些是想来问问您的。” “真不好意思不方便,我这还有点事要急着办。”汪小飞看了看手表,一点不客气地就把我给拒绝了。 特么的刚从警署里被放出来,能有什么急事要去办! 但见他神情焦急,一手捂着口袋的样子。倒好像真的不是有意要敷衍我—— 我说那我就问几句行么?你和刘健是朋友吧?是不是比较了解他? “刘健?”汪小飞一边拦出租车一边皱着眉头想了想:“哦,朋友谈不上,只是我刚进我姐她们公司的时候,刘哥带了我一阵。 他对我挺好,啥都教。但是渐渐的,我觉得——” 我脸上一红,说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你有那个意思? “哎呦,我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汪小飞抹了抹脸:“也不是因为这个啦。 咱们这个年代,啥取向都是开放自由的,我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疏远他。主要是这个人,人品有点lo。 喂,你找我,该不会是因为当年……他……他他他真的拿那个录像带去勒索你了吧!” 惊天一个大霹雳,我差点没能站稳,差点一把抓住汪小飞的衣领,但我还是摒了摒理智,终于克制住了:“你……你知道录像带的事?” “知道啊。”汪小飞连连点头:“因为那卷录像带——就是关于叶瑾凉先生在现场全责证据的,其实吧……那是我拍摄下来的。 ——哎呀,实在抱歉,我今天真的有急事。要不后天行么,后天周六,我们再出来见个面。” “唉!等等——”我还想再抓着他问几句,可是那男孩已经跳上一辆出租车就走了,只从窗口给我甩出来了一张带着联系方式的名片。 抱着名片,我压着狂乱跳动的心脏,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找到了汪小飞这样一条明朗的线索,我觉得我离真相应该并不远了! 录像带是他拍的?他又跟刘健是认识的……那么刘健拿着这卷证据冒着汪小飞的名字来勒索我们,于情于理是说得通的。 但最关键的一点,他到底是不是gay,到底有没有强奸我…… 我一路开着车往枫林晚西餐厅去,约的赵秉义是六点钟。但是这会儿赶了下班高峰,不知不觉地就堵成狗了。 唉,本来就是商量赔罪的,迟到可不怎么好! 我用最快的速度绕开高峰高架,但还是迟到了整整十分钟。 可我实在是没想到,一进订座的包房—— 就看到舒颜已经先我一步与赵秉义点菜座谈上了! 我确定我当时的脸色绝对比面前那盘鹅肝还难看。 “舒总您过来了啊!”舒颜笑眯眯地起身,就要上来帮我拿外套:“赵老板,您看看,我姐平日就是这么日理万机的。连顿饭都顾不上按时吃——” “唉,舒小姐跟我说,舒总今晚临时有事,呵呵呵,没想到我赵某人面子还挺大。”赵秉义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说老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前期的合约都是叶瑾凉带人在跟进,诶,我也只是听说这老家伙浑身低俗的暴发户气质。没想到这一见面,比自己之前脑补的猥琐元素更胜一筹。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不好在客户面前直接对舒颜发作,只能秉着不痛不痒的口吻问。 舒颜看了看我,一边假惺惺地抿嘴笑,一边殷勤地给赵秉义倒着酒:“赵老板,你前面怎么说的啊,是不是来晚的人要罚酒呢?” “对对对!”赵秉义一咧嘴,呲着满口黄牙冲我笑:“舒总啊,你这个妹妹可是很懂事的。咱们做生意的,大家都图个舒坦。 今儿你要是能喝下去一杯,我就给你们宽限一天,能喝十杯,我就宽限十天——” 我紧咬着唇,双拳攥得死死。 他妈的舒颜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我到底还是计差一筹。 只不过,叶瑾凉会同意她跑过来跟赵秉义应酬? 捏着手机,我说句失陪,然后出了包房一个电话拨出去——我说叶瑾凉,你不是很担心我和赵秉义单独会面么?不如一起过来吧。 呵,我倒要看看你的小公举,是怎么为了爬上中山建业这艘船而花枝乱颤地卖着笑的! ***** 等到叶瑾凉赶过来的时候,舒颜差不多已经有点high了。 我独自端坐在一旁,看着她耍宝的丑态,越看越爽,但越看越觉得诡异。 直到叶瑾凉冲过来拦住她正要往下送的第n杯红酒之时,我才意识到我特么的又上这个bitch的当了! “舒颜!你干什么——” “瑾凉?”舒颜两眼红彤彤的,白藕般的手臂八爪鱼一样搭住叶瑾凉的双肩:“你来了?你怎么来了啊,我……我没事的。” “舒岚这怎么回事?”叶瑾凉看着正坐在一旁专注吃菜的我,眼里尽是指责之意。 “你看到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我把椅子凑到赵秉义身边:“赵老板,您看,我们酒也喝了,要么谈谈工期的事吧。” “舒岚!赵老板,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叶瑾凉一手就把我拎了起来,还挂在他身上的舒颜也被摇摇晃晃带了出来。 “瑾凉,你别怪我姐……是我主动要来的。她伤还没好,不能喝酒的。我……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舒岚!你要觉得自己真能当成中山建业的女强人,该怎么做我不拦着你!”叶瑾凉把烂泥一样的舒颜抱起来,脸上的疼惜……真的很熟悉:“我们两个已经离婚了。能给你的我统统都给你了。 那些财产足够你一个人把叶子养大,衣食无忧。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向我证明什么呢?” “叶瑾凉你太自负了吧。你以为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向你示威?”我并不觉得气恼,只是觉得可笑。事到如今,我堂堂正正的骄傲在你叶瑾凉眼里却成了跳梁的小丑般自娱自乐。 “叶瑾凉,我才是中山建业的正董。”我对着镜子补了补唇彩,然后挑起一个自信的笑容:“你可以转而爱上舒颜,但你永远也不可能用她代替我。 呵呵,承认吧叶瑾凉,你还爱着我。” 甩开提包,我走进包房:“赵老板,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想来想去,大家第一次合作总要有些诚意。 工程弄成这个样子,的确是我们公司的责任。这没什么可说的,剩下的酒,我来罚。” 这会儿赵秉义好像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当然乐得跟蛤蟆似的。 “舒总果然是爽快人,女中豪杰哈!”说着,他肥腻腻的爪子一伸,直接就开了一瓶新的过来! “舒总,来来来,你要是能把这一瓶吹下去,咱们工期的事好商量!” 一整瓶红酒,我从有生以来就没有见过一个活人直接能这么吹下去的。 此时的舒颜还像死狗一样赖在叶瑾凉身上,而我前夫刚刚字字句句的讽刺,也还如同针刺一样挑唆着我的心。 不是要当真正的舒总么?不是要学会自强自立么?连一个煮熟了嚼烂的老客户都咽不下,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已经站起来了! 喝酒,是每一场应酬都必须要面对的节奏。 一伸手,我微笑着冲赵秉义道:“那,赵老板可是看好了哦。这一瓶下去,延期的赔款,可就算您大大方方地送给我们中山建业了。” “舒岚!”叶瑾凉上前一步拦住:“赵老板,合同是我签的,现在出了状况,理应我来负责。这酒我替她喝。” “叶瑾凉,不需要!”推开叶瑾凉,我端起酒瓶一饮而下! 我觉得这红酒应该是不便宜吧,入口的瞬间还是很香醇的,但落入胃里的过程就好像是用烧红的铁棍刮了一下。 灌了大约有四分之一,我的眼泪都呛出来了,捂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好啊好啊,别停——”赵秉义那边还拍着手呢,我这边却不得不停了。因为整个酒瓶子就手被人给夺了过去—— 还没等我看清对方是谁,啪嚓一声,直接就敲在赵秉义的脑瓜子上了! “你——”赵秉义当场就被砸蒙圈了,一手捂着脑袋,一手连连指着面前的江左易:“你是,江……江……” “看来赵老板不仅记性不好,舌头也不怎么好。”江左易一手捏住赵秉义的下颌,扳开他囫囵的嘴巴,将手里剩下的那半截瓶颈一股脑就给塞了进去! 眼看他手腕左右各转了半圈,我压根就判断不出江左易到底用了多大力气! 反正他松手的时候,那可怜的老男人趴在地上连血带玻璃碴子,一股脑往外呕。 “中山建业拿了我们江源的融资,从即日起除了‘江景之都’的各项筹备外,不会再接其他的项目订单。 赵老板如果需要赔偿的话,请到江源来找我讨要。 我江某人承诺你能拿到该属于你的钱,但不承诺你有命花!”撩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手,江左易揽着我的腰转身就走。 我胃里胀满了红酒,这会儿被他一拖,简直颠得七晕八素。但是由于之前又吃了些菜,这会儿堵得心里发燥,趴在路边呕了半天也呕不出来。 眼泪汪汪,鼻涕狼狈,简直生不如死! “让你强大起来是靠脑子的,不是让你玩命。”江左易从药店出来,拎了一瓶药水递给我:“喝下去,催吐的。” 解开瓶盖我一闻,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太恶心了,喝不下。” “矫情死了。”江左易帮过我的肩膀,逼我站直。然后自己含了一口药水直接凑了上来! 我吓傻了,想躲却无路可躲,只能任由他用又狠又凶的吻,把药水直逼进来。 比起之前的巧克力糖浆,简直就是天堂地狱两重天。 推开他的胸膛,我扶着墙边吐得天昏地暗。总算倒空了胃里的红酒,这会儿才开始抽抽搐搐地疼。 江左易递了一个保温杯过来,里面是适度的温茶水。等我这边清理差不多了,才开口说: “你还是第一个被我吻过后就吐了的女人,实在太给面子了。” 我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说:“让你见笑了,我还是这么没用……完全没办法反击……”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进步是一点一点来的。不用急着太逼迫自己,一旦乱了方寸,才会给敌人最强的可乘之机。”江左易拍了拍我的背,将不死不活的我拖来起来:“舒服些了么?” “恩。”我点点头,说谢谢。 “上车吧,表演要开始了。” “表演?!” “今晚是幼儿园的话剧晚会,你忘了?你家叶子在后台哭,说你答应她会来看的,眼看要登台了也不见人影。小零非逼我来找你。” 我一拍脑袋,糟了,整个忘一干净! 叶子前天来医院,千叮咛万嘱咐说如果我今天出院的话晚上一定要去看她表演。 我这个妈到底是怎么当的啊!这会儿还以为林嫂已经带她回家哄睡着了! 她今晚要演小美人鱼公主,说要让我看看演王子的小男生帅不帅—— “呃,演王子的不会是你家小零吧?” “他可没那个气质,演海龟的。为了那套演出服,我陪他到海岛上专门找人家水族馆买的。”江左易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登时就震惊了:“难不成凌先生说你去度假了,是真的?” “恩。” “那你们仓库的事——” “这点小事阿楠搞的定,不需要我出面。”江左易扔了一块口香糖给我:“满嘴酒气,消一消。等下被交警拦了惹麻烦。” “哦,”我尴尬地接在手里:“谢谢你帮我,今天……” “那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下午回公司一看,竟敢把我的桌椅都扔出去,还换了盆丑得要死的仙人球。 舒岚你明天坐椅子的时候给我小心点!” 江左易没好气地瞄了我一眼。我先是臀部一紧,接着又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我说我觉得你的气质跟仙人球更像嘛。 **** 到达幼儿园文艺汇演的现场时,已经八点了。眼看着家长们牵着孩子们的小手陆陆续续往外走,我的心火烧火燎地疼。 已经……结束了么? 匆匆赶到后台,刘老师一见到我就没什么好气:“你怎么才过来?叶子在后台哭了一个晚上,舞也没上去跳。害得我们不得不临时换人。” 我连连道歉,一推化妆间的大门,就看到穿着贝壳亮片小礼服的女儿真对着窗坐在小板凳上。小零背着个海龟壳,蹲在她身边眼巴巴地瞧着。 “小零,过来。”江左易挥了挥手,小海龟屁颠屁颠就滚过来了:“干什么呢?蹲那蹲得像个马桶似的。” “干爹,叶子在哭,我……我安慰她。” “安慰个屁,女孩子哭了要把她按到墙上强吻,你蹲那装什么暖男,早晚当炮灰——”说着,冲他小屁股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可是我们都还没发育呢……” 我无心去管这一大一小两个流氓的跳脱对话。赶紧跑到女儿跟前,又给她扮兔子耳朵,就给她学小猪叫的。 可是叶子怔怔地看了我几分钟,始终不带笑容的表情让我心痛难禁。 “叶子,是妈妈错了。妈妈有事走不开,妈妈要赚钱给叶子买好多漂亮衣服——” “明明就是自己忘记了,请不要用责任做借口来绑架孩子的认知。”江左易拎着小零来到我身后,毫不客气地打脸哐哐响。 “叶子,”江左易蹲下身来,轻轻捏了下叶子的小脸蛋:“妈妈是个糊涂虫,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好。 叶子比她强多了,所以要学会享受自己的成就和时光,就算妈妈不在,也要开开心心地玩。 这一次,咱们原谅妈妈好不好?” “恩。”叶子轻轻伸出小手,搂住我的脖子。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叶子,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一定多抽时间来陪你。” “妈妈,爸爸已经不要叶子了,你会不会也不要叶子?”女儿的眼睛里胀满了清澈的泪水,睫毛稍微一动,揪着我的心跟着颤抖。 我捧着她的小脸,说不会的,无论如何妈妈都不会不要叶子的。 “我们回家,妈妈给你讲上回没讲完的故事好不好?” 叶子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却依依不舍地看着落幕的大舞台:“她们说,今晚最后的一幕是灰姑娘和王子跳舞。二班的琳琳会跳芭蕾舞,可漂亮了,我都……我都没看到。” “叶子想看么?”江左易走过来摸摸孩子的头。 “恩。可是老师说,只能以后看录像了。” “舒岚,今晚别再让孩子失望了。”江左易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腰,同时牵住两个孩子,将他们按在了观众席的第一排! “江左易你干……干什么?” “嘘——”拉来幕布,江左易牵着我的手钻了进去。后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拆设备拉电线。 “麻烦帮个忙!”江左易打了个响指:“sake,谢谢!” “我……我不会跳芭蕾……”我手脚发软,四肢各种不协调。 “我也不会,但你觉得他们看得懂么?”江左易表示,只要把我举来举去就可以了! “我肋骨还没接好……” 可能是江左易身上固有的一份无法让人拒绝的气场吧,音响师竟然真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配合着光影打在幕布上,我不知道在孩子们的眼里,我是否具备一个舞者合格的美丽。 曲是芭蕾曲,舞却被我们跳成了最普通的华尔兹。我抱着江左易的肩膀,轻轻靠着他的胸膛。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有意为之的。起起伏伏的呼吸和心跳,每一下都能有力地卡在步点上。 我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因为我意识到——这是我今生今世,除叶瑾凉以外与之跳舞的的唯一男人了。 那些毫无悬念的大学舞会,我和叶瑾凉横扫了无数的桂冠,在所有人的欣羡目光中走向自以为不会毁灭的永恒。 如今,他在谁的身旁,而我,又依着谁的肩膀呢? 一曲结束,江左易像模像样地拉着我谢幕。台下的两个小家伙一个还穿着美人鱼的尾巴,一个则背着海龟壳,在那欢呼雀跃地鼓着掌。 “妈妈好漂亮,像个公主!” “妈妈可不是公主哦。”江左易轻轻抚了抚我的脖颈:“她是个伟大的女王呢。” “女王?” “是啊,公主需要王子的保护,女王却能得到骑士的臣服。”江左易跳下舞台,将我抱下来,然后冲他儿子得意地瞄了一眼:“学着点,看爹怎么泡妞的。” 小零怯生生地举了个大拇指:“回去我要告诉楠妈,说你不要他了。” “滚!再敢跟凌楠喊楠妈,我扒了你的皮!” 我轻轻戳戳江左易,说你就承认了吧,你和凌楠就是那个…… “好了好了,快点回去换衣服,咱们回家了。”拉着叶子的小鱼尾,小东西一蹦一跳地走路很不方便。 我想把她抱起来,可是一蹲身子,顿时扑了个空。 毫无预兆地,我就那么眼看着女儿在我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叶子!!!” 052 谜一样的过去,黑不见底 “叶子!叶子!” 眼看着女儿躺倒在地,小手小脚缩成一团。脸蛋已经憋成了紫红色! 我一下子就慌了,刚想上前把她抢抱起来—— 还好江左易比我冷静许多。 “别乱动!”他把我推开,伸手扯掉我脖子上的丝巾绕在食指上,然后直接掰开叶子的牙关压住舌头,一边抬头问我:“她以前有癫痫?” “没有!完全没有啊!”我慌了,越慌越乱,连急救车的电话是120还是110都想不起来了! “把她头垫高点,”江左易叫我赶紧把那身小衣服的后领口解开:“可能是衣服太紧缺氧了。” 这时候会场的几个老师和工作人员闻讯赶了过来,班主任刘老师也在,一看这状况,立马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啊?叶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昏倒了。”我一边给女儿松衣领一边急道。 “又昏倒了?”然而刘老师这一个‘又’字,让我当场崩溃抓狂。 “她之前有过状况?她…..她什么时候昏倒过?”我一把拉住人家刘老师的肩膀,几乎是蛮不讲理地摇晃。 “我……就上周她……” 我火了:“你是她的老师,孩子在幼儿园出了事怎么都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我怎么没说?”刘老师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一看我这架势,当场就急红了眼圈都急红了:“我打电话给叶子爸爸,不就是你接的么? 我说叶子跳舞的时候蹲下说头晕,让你们抽空带她去医院看看。你们当家长的到底有没有当回事?!” “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叶瑾凉的电话定然是舒颜接的——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竟然把叶子的事给瞒了下来!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怪老师呢?明知道自己与叶瑾凉已经婚变,却没有多花一点心思把叶子的事安排好…… “妈妈……”就在这时,女儿转醒了。看到她睁眼,我赶紧扑上前去攥住她的小手:“叶子!妈妈在这儿?告诉妈妈哪里难受?” “不难受……妈妈。之前妈妈生病了,要住医院打针针。所以叶子告诉刘老师不要打扰妈妈的。”女儿的小嘴一张一合,听得我心里刀割一样难受。 这时急救车上的医护人员说,孩子只是有点低血压。暂时并没有其他不良症状,但保险起见还是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妈妈,”叶子挠着我的手心,眼巴巴地看着我:“以前叶子生病,爸爸不管多忙都会回来陪我。 为什么这次他一直一直……都不出现呢?” “我知道我知道!因为你爸爸妈妈离婚了!”始终呆在旁边的江零突然叫了一声,结果当场被江左易踹了一脚在屁股上! 他委委屈屈地看了看他干爹,然后吞咽一声:“不过没关系……你爸爸不理你,我陪你。” 江左易表示,这才像男人该说的话。 我哪里还有心情体会玩笑,女儿的状况就像一块巨石般压在我沉重的心房。我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治她身体上的状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一知半解的思想。 到达市第一中心医院的时候恰好赶着李冬夜值晚班,一听这情况,她赶紧帮我开后门联系各项检查。 这一圈跑下来,都快下半夜了,就见李冬夜拿着各项报告跟我下定心丸:“岚岚你先别着急,目前观察下来,除了血压有点低,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一听这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应该更紧张:“没有大碍?那怎么会无缘无故昏倒?” “叶子之前生过肺炎吧?有可能是呼吸系统的后遗症,看今天的状况,好像还是缺氧所致。”李冬夜说:“不过,保险起见今晚还是陪她留在这儿吧。明早我再帮你安排个核磁共振。” 我连连说好,这种状况下就算冬夜不提出来,我也不敢随便把叶子带回家。毕竟她之前摔倒的时候也不知轻重,可别摔坏了脑袋啊。 这会儿我看叶子在病床上睡得正熟,小脸蛋似乎也恢复了些血色。才敢稍微自我安慰一下—— 我用我一生的挚爱换取给她做母亲的权利,哪怕她的出生就是带着阴谋和罪孽的。 但如今这世上,她只有我,我只有她,老天一定不会那么不公平的吧…… “不打电话给你前夫么?”江左易一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小零趴在他膝盖上,盖着西装的外套,貌似已经睡了好几个来回了。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离婚孩子判给我,从此以后,与叶瑾凉再无关系。 “这么绝?怎么,孩子不是他的啊?”听着江左易用半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吐出这句话,我浑身一震。 “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不管江先生你听说了什么,我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就这么激动地想要向江左易解释。 明明已经不在乎叶瑾凉的误会,明明已经认可了舒颜的诋毁。 我自认为自己从绝对吞下着苦涩委屈的那一瞬间,就做好了蜕变的准备——成为人人口中背叛的荡妇,失心的婊子,也在所不惜…… 可我就是不希望江左易认定我真的拥有那样的品行。 虽然他的床上送往迎来,对这种事早就见惯不惯了吧。 江左易把外套往小零身上拉了拉,眯着眼睛看了看我:“世人都说,女人要做事业,或多或少得出卖一些底线。但舒总应该是个例外——” “你相信我?”我怔了一下。 “当然。”江左易轻哼了一声:“就凭你这些年把事业做得一塌糊涂来比较,假若这都还是靠出卖过什么换来的,那你可真是够便宜的了。” 我:“……” 他妈的本来我还想稍微感动一会儿呢! 低头看了看他食指上的红印子,我想起来这是刚才叶子发病时给他咬的。 “谢谢你了,没想到你还懂这种急救的——” “没办法,以前手下的弟兄们经常打架,打坏脑子的太多了。 每次社团集会都有人后遗症抽羊癫疯,做大哥的总不能不管吧?”说着,江左易说着就把左手腕伸出来:“你看,多少块劳力士了都?以后我留了个心,先把袜子套上再给咬。” 我:“……” 其实我知道他是故意跟我开玩笑的,只不过一点都不好笑就是了。 但是他刚刚这么一伸手,我的目光又落上了他左手内腕的那道十分狰狞可怖的割腕伤处。 看出我的神情的异样,江左易垂下头把手收回袖子内。 “你以前的生活,是不是很危险?”气氛有点尴尬,我只能没话找话。 “现在也一样。” 小零在江左易的膝盖上翻了个身,睡梦里咋了两下嘴,跟啃猪蹄似的。 让我本来十分压抑担忧的心境,突然有了那么一丝忍俊不禁。 “那你……既然知道自己时时刻刻处在麻烦中,又怎么会想领养一个孩子在身边呢?”我伸手摸了摸小零毛茸茸的小脑袋。说实话,这男孩挺讨巧的,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很喜欢。 江左易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烟盒,估计是一下子想起来是在医院,又收回了手:“不是我在抚养他,而是他在豢养支撑我。 如果没有一个孩子在家等你,你将永远也无法理解那种……哪怕只剩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回去的心情。” “那你又为什么要对这么小的孩子坦白他是孤儿的事实?你完全可以咬定自己是他的父亲,这样血缘和爱都会更加——” “废话,”江左易看了我一眼:“那我还怎么泡妞?” 我:“……” “其实对男孩子来说,这样的身世可以让他更加明确自己独立的生存责任。 你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懂什么时候逞强,什么时候示弱。 怎么做可以让别人害怕他,怎么做可以让别人对他不加防备……” “缺德吧你…”我小声嘟囔了一句。说看来小零到底不是亲生的,要放到早几年,你还不得教他杀人放火啊? 我只是随意说了句玩笑话,没想到江左易的脸色突然好像有点变化。 就到他突然伸出双手,轻轻掩住了男孩的耳朵。 然后挑起眉眼笑对我说:“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二岁。呵呵。” 什么? 我当场石化掉,看他的表情,好像一点都不认真,但着实不像在开玩笑! ***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正趴在叶子的病床边上,身上盖着江左易的外套。 他已经带着他家的小男孩回去了吧?具体什么时候走的,我记不太清了。 就只觉得江左易最后的那个笑容,像梦魇一样摄人心魄,也像梦魇一样捉摸不定。 “妈妈,要尿尿……”叶子已经醒了,大眼睛咕噜咕噜的,一边玩我的头发一边说。 “好,妈妈抱你去。”我舒展了一下身上的酸痛,把女儿抱起来。正要带到洗手间,就看到叶子涨红了小脸,小心翼翼地哼唧了两声:“已经……尿了……” 我下意识去摸了摸女儿的小屁股,湿漉漉一片。唉,从教会她自己上厕所那天起就再也没尿湿过裤子了。 三四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相对稳定的自我意识,也知道尿裤子是件很羞羞的事。 她扭扭捏捏地往后躲,小声说:“这是晚上的叶子尿的,不是白天的叶子尿的……” 我心疼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小傻瓜,怎么不早点喊妈妈呢?” “妈妈很累。” 女儿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一下子就逼酸了我的泪腺。抱着叶子的小脑袋,我柔声道:“妈妈不累,妈妈有叶子在就会精神满满的。” “妈妈,小零是乱说的对不对,你和爸爸……离婚了么?” 我停下正在帮女儿脱裤子的手,心脏猛然一紧。 “叶子。”我用被子盖住女儿的两条小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小零没有骗你,以后叶子只有妈妈了。” “那爸爸呢?爸爸不要妈妈,也不要叶子了么——” 我不想惹哭女儿,裤子都已经湿透了,如果衣服再湿…… “爸爸!” 叶子的眼泪含在眼圈里,就像浇灌着睫毛的露水。一下子被门口的身影吸收了回去! 我回头看到了叶瑾凉,着实诧异不小。 叶子掀开被子就要跳下床,我一下子就把她按住了—— “不许起来,还光着小屁屁呢。妈妈不是说了么,光屁屁的时候不能给别人看到。”我拍了拍女儿的脸颊,安抚她说在这儿乖乖躺一会儿,妈妈去跟爸爸说几句话。 来到病房外的走廊里,我问叶瑾凉有事么? 他把手里的两个袋子拎给我,说在楼下正好碰到林嫂,就帮她送上来了。 刚才叶子尿裤子的时候我就给林嫂打电话了,让她送两件衣物过来。 “谢谢。” “舒岚,叶子没事吧?” “恩,只是有点低血糖缺氧。”我不想多解释什么,说句难听的,我的女儿,就是要换肝换肾,也换不到叶瑾凉的血缘。跟他说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的? 我也不打算告诉他舒颜接了他的电话后故意隐瞒了幼儿园老师的提醒,如今的叶瑾凉已经被那个华丽的小贱人拴住了满脑子的精虫。我又何必再做个挑拨离间的罪名,去惹人嫌呢? “没事就好。”叶瑾凉侧过身,往病房的玻璃门里看了看。叶子躺在床上玩枕巾,一会儿折成个方形一会揉成个球。 其实我很庆幸,她还太小,悲伤不会着床,心影不会扩散。 在叶瑾凉给她做父亲的三年里,她不会一直抱着难以自拔的受宠而无法再面对后面的人生。 “岚岚!叶子醒了没?”这会儿李冬夜过来了,已经换下了白大褂,着一身马上要下班的便服:“叶……你也来了?” 警惕地瞅了瞅叶瑾凉,李冬夜旋即换上了比较尴尬的一副表情:“那正好,本来我还想直接寄给你的。” 她从提包里取出两份请柬—— 我们三人心照不宣,本来这请柬写一份就可以了。这回硬生生地得写两张。 “恭喜了,冬夜。”叶瑾凉的微笑很牵强:“我会按时参加的。” “但我就只写了你一个——” “哎呀别说这个了冬夜,今早不是还要带叶子做个核磁共振么?” 我故意打断李冬夜的后半句话,因为我并不想让这个快人快语的好姐妹为了抱不平而说出自跌身份的话。 我和叶瑾凉已经离婚了,他带不带舒颜出席,那是他的事。 “哦,是啊,室那边的张老师都准备好了,趁着各个科室还没开诊,咱们先插个队过去哈。我这马上也要下夜班了。” “好,那赶快去。”我进屋就给叶子穿裤子,然后抱她到冬夜推过来的小病床上,一路往外走。 “妈妈!我要去手术室么?大夫会不会出来跟你说,他们已经尽力了—— 我会死在手术室么?”叶子突然就紧张了起来,这小东西,打针都不哭的,这会儿一本正经地吧唧着小嘴,弄得我真是哭笑不得。 攥着她的小手气道,我用半嗔的口味道:“不是说了不许再看电视剧么?瞎说什么呢! 叶子不会有事的哦,咱们就进去让医生叔叔照一照你的小脑袋瓜。看看叶子以后是不是能上名牌大学——” “会疼么…..”叶子转了下脸,期待的目光清澈如水,一滴不剩地落在叶瑾凉的身上。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终于无奈地去承认,有些位置我不能弥补,有些人我不能代替的无力感。 即便从这一刻开始,我学会像个称职尽责的母亲一样守护着她,却还是不能补偿我没能给她留住一个像样父亲的遗憾。 “一点都不痛的,叶子。”叶瑾凉走上前来,拉住她的小手。 孩子的眼神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却掩藏不住这大半个月来,模棱两可的气氛里造成的疏离。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呢?我知道叶子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感受得到。 她未必能体会所谓的婚姻陌路和缘分尽头,却着实能对生活中一点一滴的亲密关系变化感同身受。 叶子怯生生地叫了句爸爸,带点谨慎和若即若离的委屈。 我看到叶瑾凉怔了一下,旋即点了头。他摸了摸叶子的脸蛋,说: “乖,一会儿会儿就出来,爸爸在外面等你。” 因为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李冬夜告诉我说报告最快周一一早就帮我出。 不过大致瞧了下现场的片位,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异常。她叫我放心。 “辛苦你了冬夜。”拉着姐妹的手,我再三表示感谢。虽然认识李冬夜二十几年了,再说这些客套话显得很见外。 但对于如今孑然一身的我来说,这段时间要不是她帮我里里外外地撑着,我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别跟我来这套了,乖乖来参加我的婚礼,好好把自己拾掇一下。”李冬夜啧啧了两声,说我这段时间憔悴得跟长沙马王堆里捞出来似的。 “放心,等单身辣妈去抢你的新娘风头吧。”我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打电话把等在楼下的林嫂叫了上来。 “叶子乖乖的跟林嫂回家,今天好好休息,妈妈下班早点回来给叶子讲故事。”我给女儿穿上大衣,带好围巾,裹得像个小棉花球似的,旋即又不放心,怕勒太紧又让她不舒服—— 唉,以前我是怎么做的?好像也没怎么付出,这小东西就囫囵长这么大了。 如今患得患失,步步惊心。我想,大概是因为除了叶子,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吧。 “一起过去吧,我开车来的。”叶瑾凉对我说。 我没拒绝,住不了同一屋檐下,难不成还上不了同一顺风车? 但我说我不坐副驾驶,我嫌有舒颜的味道。 拉开后座椅,我靠着闭目养神。一路都没话。唯有等红灯的时候,我才听到叶瑾凉开口,问:“你昨天,没事吧?” “没有。”我心想都忘了这一茬了:“对了,赵秉义呢?” “叫了救护车,舌头缝了十二针。” 我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想想都替他疼。 “要赔不少钱吧?” “这倒没有,今早他的司机过来送了份解约协议,说别墅内装潢工程暂停,不要我们的违约金,且返还了之前的材料款。” 我满心呵呵哒,这么天上掉馅饼的解决方案,无非源于江左易的开挂。 其实我想说,人家赵秉义虽然蠢了点色了点,但就事件本身来讲并无太大过错。错就错在,他被舒颜当牌利用了。 江左易扶我为养成系角色,在他玩够之前,是不会由着舒颜把我压死在萌芽里吧?特别是这么蹩脚的手段。 这一刻,我突然有点迷茫。到底是尽快自立自强起来,还是适当示弱抱大腿……来得更适合生存呢? “这么说,你是从公司过来的?怎么知道叶子——” “江左易说的。”叶瑾凉又停一个红灯,我轻轻哦了一声。 “他说叶子生病了,还说……” “还说什么?”我不由得挤出一丝苦笑:“总不会说些男人应负的责任云云的吧?” 我实在想不出江左易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再配合老干部的口吻,是怎样一番迷醉的画面感。 叶瑾凉没说话。 “真这么说?”我呵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告诉他说叶子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 问完我又觉得自己有点傻逼,这种话让叶瑾凉亲口向别的男人承认,不是等于把脸皮摘下来往地上蹭么! “舒岚。”一个急刹车,叶瑾凉停在了路边。他双手扶着方向盘,头低低地垂下去。以至于让坐在后座的我完全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 “我们两个离婚了,至于什么细节什么原因,统一一下口径吧。叶子,对外还是我的女儿。我跟舒颜的事,随便其他人怎么猜怎么讲。” 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叶瑾凉埋着头说,于他,宁愿被视作姐妹通吃的人渣也好过绿云照顶的屈辱。于我,是想做个个保守同情的弃妇,还是要被指指点点为道德底下的水性杨花? 既然路已经被走成今天这般模样,我们要么挑一堆泥巴,要么选一堆狗屎,总要往身上糊一糊。 “可你这么做,就不怕舒颜不答应?”我咬了咬唇,问道。 “颜颜会理解我的。这件事,已经知道的人便请求她们保守秘密,不知道的人,不要再多嘴去说了。” 叶瑾凉重新启动了车子,路开得平稳,我却心绪如潮。 “我爸还有不到两年就出狱了,你就不怕他知道这些变故……” “打死我么?”叶瑾凉冷笑一声:“当初公司的责任事故大家心知肚明,爸是替我扛下的。他就是打死我,也是应该的。 但我欠爸的,不欠舒岚你的。” “叶瑾凉,”想到这里,我低声叫了他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那场事故,还会有隐情呢?” “什么事情都有因果隐情,”他倒是并没有对我悉悉索索的暗示表现出更多的诧异:“我们的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挡过人家的路,截过人家的财。真要是有人下绊子,也只能怪我当初年轻愚蠢——” 我想说你现在不年轻了,也没见就聪明到哪去。当年一个发小开开嘴你就信了,今天一个舒颜张张腿你不是照样不怀疑么? 不过说起当年的事故,我的心绪再一次被拉上回忆——由于项目拆迁引爆时选用的雷管质量不过关,导致爆破范围在可控安全之外,损毁了周围的好多商建房。 而这批引爆用的雷管,是我和叶瑾凉的一个小学同学介绍采买的。 当时我俩都是刚刚进公司入手,叶瑾凉也没什么经验。 在我爸授权的预算内,他选择熟人介绍的价位远低于市场平均水平的货源,没想到就这么一次侥幸便出了大事故。 那个叫汤凯的采购职员承认自己吃了回扣。就在事故现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叶瑾凉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救救他—— “你放心,雷管的事是我知情授权的,我定然会想办法帮你兜着的。”年轻气盛的男人就这么一句义薄云天的话,被别有用心的记者……拍了下来! 别有用心? 我一下子又想到了汪小飞,对哦,他是约我明天见面的。今天得抽个时间跟他联系一下。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预感,我总觉得那个思路脱线的男孩,兴许就是能够吹散整个扑朔迷离的一口仙气。 我稍微倒空了一下迷惘的思绪,回到刚才的话题里—— “可我还是不觉得你用这种说法来应付我父亲会是明智之举,叶瑾凉,我爸对你再信任,也不表示他能接受你玩弄他的两个女儿。” “爸手里还有百分之二十几的股份,本来是打算立在遗嘱里给你家小弟的吧? 这样一来,他会觉得亏欠你多一些。说不定还能——” “叶瑾凉,我不用你为我做这么鸡毛蒜皮的打算。”我没想打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让我在羞愤之余又觉得感动的成分很生硬。 “我只是觉得你要带叶子,会需要钱的地方多。” 我咬了咬牙:“江景之都是个大项目,只要你和舒颜不给我使绊子,将来的收益根本不是中山建业那点原始股可比的。我自己的女儿我有办法养好,甚至可以再为她找个爹。” “话是没错,可惜用别的男人的钱,就要看别的男人的脸。”叶瑾凉停下车子,已经到了中山建业的停车场。 我推门下来,说:“上去吧,上午还要策谈项目一期的商展具体流程事项,路演的选角和排表要定下来了。 ‘江景之都’又不是靠做梦就能梦出收益的——” “舒岚,这些事是运营的秦孟和颜颜在负责。” 我说ok,几个模特几场走秀我还真没那么大兴趣。 “那我去check一下预算。上回我提出的方案——” “你的方案不可行,宋佳是结合这上一季度财报数字来运作的,已经做好了。三天前就开会通过了。” “叶瑾凉!”我咬牙切齿:“你要不要干脆在保洁办给我安排个刷马桶的活儿算了?” “你喜欢的话,可以考虑。”叶瑾凉转身就上了电梯,徒留我在原地憋得内伤不已。 那一刻,我真的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么多年来,他替我安排抉择的每一步曾是让我那么舒心又充满幸福感的。不是因为我懒,因为我无能,只是因为我也很享受这样一个被他亲手打造的象牙塔托起一尘不染的专属感。 可是当他不再是我丈夫的那一刻,我开始怨恨这种无力虚脱的相处模式。 打心眼里厌恶着…… 我舒岚,再也不是你叶瑾凉附属的金丝鸟了。哪怕今天我在中山建业里真的就从刷马桶做起,我也要刷得比别人干净! 一推办公室的门,我整个人又惊呆了! “你怎么进来的!我……不是换锁了么?” 江左易端着一杯咖啡,靠在我的办公桌上转脸望窗外,就跟站他家阳台上遛鸟似的,神情又恬淡又随意。但为什么却让我分分钟抓狂地想抽他呢,大概是因为......窗台上重新摆好了一盆鲜绿的含羞草吧? “换锁有什么用,又没锁。”他挑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詹毅!”我冲出去找我的助手。 “什么事,舒总。” “办公室里——呃,”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把半句话当掉牙一样吞了进去:“有,有蟑螂。” “啊?在哪?” 我摇摇头,说算了我自己处理。成精了的你也对付不了。 这时,江左易一手撩起挂在椅背之上的外套,一手随意地搭了下我的肩膀:“走吧,早去早回。” “啊?”我纳闷了:“要去哪?” “当然是跑业务,你当做生意只要堆在办公室里等着就有馅饼往下掉么?” 我摇摇头,说不行。等下要召开商展前期流程研讨会,我住院这么长时间,好多事都一无所知。 今天再不参加,等叶瑾凉和舒颜把我卖了都不知道。 “这种萝卜挖坑一样的狗屁会议,你觉得即便你这个正董出席了,又有多少人当你是盘菜?” 我想了想,说萝卜至少算盘凉菜吧? 江左易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剜了我一下:“现在整个中山建业都是以叶瑾凉为核心的领导集团在分工明确。你要是想杀出自己的路,就不能走寻常的线。 走吧,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看美女。” “啥?!”我差点闪了舌头。 053 你放手去做,血,我给你擦! 我以为江左易说的‘看美女’,只是开了个轻浮的玩笑,哪曾想他真的是来带我看美女去的! 等到他把车停在s市音乐艺术学院的大门口时,我即刻就不淡定了—— 我说江左易你什么意思啊? 好不容易轮到舒颜今天要返校,我再也不用在公司里随时遇到她那张无辜的白莲花脸——可你居然把我带到她的学校里来了! “你忘了?你被莫建林挟持的那天会议上,你妹妹的提议很不错——” 江左易丝毫不理睬我的满腹怨愤牢骚,直接下车把我请了出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江左易你认真的么?” 他恩了一声,眼里飘出一句‘君无戏言’的装逼画外音,让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说就算舒颜的提议又简单快捷又能节省成本,但选几个礼仪小姐,排一下路演流程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有必要带着我放下公司的会议缺席,偏偏跑到舒颜的地盘上看她怎么耍宝么?! “舒岚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占不了上风么?” 江左易直接将了我一军。弄得我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死的,就已经被他拖下去埋了。 “因为你太骄傲。” 一语中的,我点头似鸡啄米。江左易说的一点没错,因为我太骄傲,从源头上来分析,我的这份骄傲让我对舒颜始终怀了很深一层的不屑一顾。 我了解她可远远没有她了解我,她揣摩我那么下功夫。 知己不知彼,我要怎么才能打败她呢? “所以你是想让我大大方方地接近舒颜。越了解,就越容易掐住人家的弱点?” “一方面吧。”江左易一手撑着车门,摸出墨镜架在脸上:“主要还是过来看风景的,这所艺校可是s市特定人群的特定后宫呢。” 说话间,一辆漆黑的奔驰飘移而过。门一开,一双又白又长的美腿跟变魔术一样伸出来! 我看到年轻貌美的姑娘跟车里的光头男吻别,我想,恩,也许他们是父女呢,千万可别用很污的眼光去看待你不了解的人生,保持着阳光正能量的内心才是王道! 我擦,他掐她屁股了……. 江左易冷眼瞄了瞄我:“见怪不怪的,弄得我好像在带你逛窑子似的。” 我:“……” “江先生!”远远地就看到一身青春活力淑女打扮的舒颜冲我们这儿招手。 她今天特别漂亮,穿一身雪白的一字领毛衣,下身淡红色的叠群。 长长的黑靴正好遮住膝盖,绝对领域令人移不开眼球。 而且不同于公司的装扮,她把长发扎成一丝不苟的马尾,脸上红扑扑,神采奕奕。 “啊,姐你也在啊?呵呵,昨晚……你没事吧。 真对不住,我本来是想要帮你挡着那个赵老板的。唉,没想到越弄越糟,多亏有江先生及时赶到——” 我懒得跟她废话打哈哈,这套高情商官腔客套话说给叶瑾凉听听就行了。 我故意上前一步,不想让人家觉得我是‘跟着’江左易来的。 “舒颜,叶总既然把商展路演流程的事项交给你个运营部负责,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公司的期望。 据说你帮忙招徕的临时礼仪,都是低成本高素质的佼佼者。若拿到外面的传媒公司,时薪可比我还高。 所以今天我和江总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 “姐你放心吧。”舒颜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咱们自家公司的宣传展会,我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挑的都是最好的人,价钱好谈,权当帮个忙了。 对吧江先生。您既然过来投资,心里必然是有份成本收益比的清账——” 江左易微笑着,墨镜下看不出眼神是否诡异。反正是不失礼节地回答一句:“舒二小姐真是善解人意。那我们就别等了,进去看看?” 江左易……我特么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就是来嫖娼的呢? “我先来介绍一下,”舒颜把我们两人带到学校的多功能活动室,很快就叫来了两个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小姑娘。 都是典型的东方美女,大眼睛黑长发。这要是穿上旗袍往两边迎宾口一站,实在太抓人眼球了啊! 虽然我打心眼里厌恶舒颜,却又不得不嫉妒她真的把这事做的无可挑剔。 说实话,要让我亲自去跑这个活儿,都未必能有她这么专业这么出彩。 心里堵得像吃了苍蝇似的,我瞅瞅身旁的江左易——终于弄明白他为啥要戴墨镜了,敢情还真是一眼不吃亏地盯着看得很执着啊! 舒颜腆着笑容冲我眨了眨眼:“姐,我看了一下我们的展台布位草图,位于整个商展东南一整条展位带上。 到时候江景之都的沙盘模拟在正中央,微微和丽丽就站在进口和出口两端。你看这样安排行么?” 我嗯了一声,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舒颜微微一笑,说还有呢。又叫了三个帅气阳光的大男孩出来—— 啧啧,一身的牛郎气质啊。 “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在我们学院里特别出名,他们自创的乐团名叫x-b。 姐,我看了一下秦经理给我的流程安排。中间场歇的时候有一刻钟,音响设备主办方都能提供。 他们唱什么风格的都行,流行的怀旧的信手拈来。只要能把会场潜在顾客群吸引到我们的席位上茶歇。到时候,整个营销团队的同事就有机会大展身手。” 我依旧目瞪口呆,再去看江左易——还是看不出他的表情,更无法弄明白他在想什么。 “最后,我把招聘信息都挂到学校论坛上了,我们还需要近二十个左右的引导礼仪。 舞蹈学院那边的学生会长跟我关系不错,答应整个班全台上—— 姐,江景之都是欧系风格,我建议大家可以在着装上更夺人瞩目。我们艺校跟很多影视剧组都有合作,在这方面——bbb!” *** 双手拄着下巴,我坐在艺校食堂靠窗的角落,看着眼前的江左易端上来四菜一汤。 唉,大学的食堂,怀念了好久呢。能用三十块钱打四个菜的时代,就像我那糊里糊涂的青春岁月一样,流失得悄然又无奈。 “江左易,你今天是故意来给我添堵的吧?” 江左易表示,之前也不觉得我是个这么矫情这么难养的女人啊? “食堂的菜怎么了?一样是地里长出来的,你瞧不起它们啊?” 我一拍筷子:“我不是指这个!江左易,你就是想让我看看舒颜有多有本事的是吧? 样样式式,滴水不漏。我的危机感,简直就比……”我拿了筷子随手一戳:“简直就比这团油面筋还要爆棚!” 美貌是女人的终极武器,但有了美貌还有智商的女人简直就是核武器。 “就这么一下下,信心就被打击光光?”江左易把荷包蛋里的蛋黄照例挖出来,那劲道的手力就跟抠人家眼珠子似的。 我说是的,之前还以为舒颜完全就是靠自己的年轻美貌白莲婊风格才能俘获我丈夫的心。 没想到,论起得力的助手,分明就—— “舒岚,我以为你基础不好仅仅是因为处在婚变阶段智商不怎么够用。”江左易绝望地叹了口气:“然而今天一见,你这种人,我觉得即便拥有了高高在上的权力,都找不到可以颐指气使的装逼兴奋点。 舒颜不过是提出了几个幼稚的想法。她唱的自嗨,你总不能听得也跟着蒙圈吧?” “啊,我觉得她……没什么破绽,挺成熟的提议啊……” “舒岚你把四个亿还给我!”江左易一甩筷子,我舔了舔嘴角上溅上去的一点酱汁。 “江景之都的售后群是哪些人?什么样的人有相应的购买力?你自己想,想不出来就不要吃饭了。” 江左易把我面前的一盘爆炒黑木耳给拽走了,我觉得艺校的食堂有这样一道菜还真是挺应景的! 我一边看着他,一边自言自语碎碎念,就跟做不上来题目被老师惩罚的可怜学生似的。 江景之都位于s市沿江开发新区,主要以商住两用类地产,新能源到户的环保理念为核心竞争力。 市值估算,第一期售价不会低于六万一平米。主要的客户群将确立在中高收入群体,甚至是一些商界政界人员。 这样一些人群,低调穿梭进我们这次规模史无前例的巨大商展之中。 搞三个帅得像牛郎一样的乐队去唱b-box? 到底是调节气氛呢,还是把人轰走啊! 唉,我拄着下巴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同时心情也爽了——突然觉得,咦,江左易今天怎么这么帅? 果然猫猫狗狗在吃饭的时候都专注得特萌特可爱,人类也一样吧。 此时的他随意地搅动着筷子,单手拄着下巴,睫毛微微下垂,偶尔停顿咀嚼,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仿佛一只—— “江左易你喜欢小动物么?” “恩,挺喜欢。” 我也觉得他应该挺喜欢小动物的,就从他愿意领养小零也能判断的出。有过杀戮的过去,有过悲惨的经历,反而更容易被纯洁和萌系的事物吸引。 “有多喜欢?” “恩…怎么说呢?顿顿都有吧。”说着,他吐掉一根牛蛙骨头…… 我:“……” 我说咱们还是说正经事吧,我觉得舒颜的想法的确有很大的漏洞,待我下午开会的时候去好好羞辱一下叶瑾凉他们! “就这点出息吧。”江左易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题设已经分析到这个程度了,后面的步骤,我不会再帮你。” 我说你放心,我有个大概的体系了。等我去车模展上拉一堆大胸妹妹,穿上中世纪的女仆装,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跳啦啦操! 江左易扶了一下额,他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带一个总经理吧,不是一个幼儿园老师。 “可是江景之都的客户群不就是一些有经济实力,上了点年纪的男人——”我很委屈,觉得自己又套错解题公式了。 “就连赵秉义那种没有任何素养的暴发户,都懂得想要把自己的别墅怎么翻地高大上怎么来。” “交响乐!”我打了个响指,我说江左易这是我想到的,这一回合,算……算出师对吧? “餐盘拣出去。” 我刚想说凭什么呀,我又没吃!但仔细一想,听君一席话,胜打十盘菜。端就端—— 可就在我突然这么一起身的瞬间,视线不自觉地瞄到了窗外的一根抽象建筑柱下! 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似乎在拉拉扯扯地不知道讲些什么。 男的挺高,侧脸有点小帅,反正我不认识。 女的,是舒颜。 她大概以为我和江左易已经离开了,哪能想到我们高大上的江总竟然带我来到大学食堂,准备享用完午餐再走! 我惊讶不已,放下托盘就趴到窗户前去仔细看。结果立刻就被江左易给拽了下来。 “别那么激动,又不是捉自家老公。” 我想说我捉自己老公的时候还真未必又现在这么震惊! 舒颜有男朋友?或者说…前男友? 视线里这一幕看得清楚,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明眼人也能瞧得出这男孩似乎在求着姑娘回心转意,而舒颜半推半就的,诶?抱上了抱上了! 我戳了戳江左易,问他我是不是应该用手机拍下来,然后给叶瑾凉看? 结果他鄙夷地瞪了我一眼,我的脸顿时红了。 是啊,我给叶瑾凉看又能怎样?只会让人觉得我放不下手,还在背后尽使坏。分分钟把自己华丽隐忍的背影给泼上墨汁了。 换言之,舒颜有没有男朋友这件事,其实根本就不是能拿来对抗她要染指我生活的有力武器。 我看了看江左易,说算了,我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子做,品行和手段实在lo。 “是你lo,别扯上我。”江左易从身后的自动贩卖机踹出两罐咖啡来。 “我最后提醒你一下,刚才这个男孩子呢,是我市规划局办公室副主任雷政天的独生子,叫雷腾。 别看这父子俩名字起的挺霸气的,业内人人都知道,雷老兄可是个有名的妻管严。 那个婆娘对内凶神恶煞,对外亦是个不怕死的母夜叉。 丈夫从政她从商,把持着家里绝对的财政生杀大权。无论老雷还是小雷,对何笑凤是半个字都不敢违抗的。 哦,对了,听说何老虎相中的儿媳妇,跟你们家舒颜可绝对不是一个气质水准的…” 我目瞪口呆,说你怎么那么了解?难不成跟那个雷夫人有一… ‘腿’字我没敢说出口,怕江左易打断我的腿。 “当年为了一块地皮,我曾叫手下五六个小弟去吓唬吓唬规划署的雷老兄,结果被他老婆举着正在剁鱼的菜刀给撵了出来… 唉,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 江左易挑着眉峰,很虔诚的眼神看得我腰子疼。 我说江左易,我怎么好像一步一步地,正在上你的当。 “是么,可我觉得我这一步一步的,好像正准备上你…” 我脸一红,肩膀一抖。说江左易你别这么粗俗好不好,好歹这里是学校。老师没教过你五好文明么! “我又没上过学。” 江左易用咖啡罐挡着脸,轻描淡写地说。 “诶?” 我吃惊不小,刚才经过学生宿舍的时候,他竟然问我这种一般都是几个人一房间,男女生能混住么? 我以为他没话找话耍流氓呢,没想到… 我听过江左易打电话时一口流利的英文不带半点踟蹰。商务会面上的各项礼仪拿捏恰到好处,怎么看都像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流氓。 不过,一个十二岁就入社团摸爬滚打的男人,自称自己没怎么接受过学校教育,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吧。 “舒岚,看到那雷小子身上背的东西了么?” 江左易侧眼往窗边这么一瞄,我瞅了瞅:“嗯,黑色的盒子?小提琴?还是…” “他是西洋音乐系的高材生,吹得一手好箫…呃,好萨克斯…” 我收回本想砸到江左易头上的咖啡罐,轻咳两声:“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帮我对付舒颜。” 江左易笑着站起身:“我与你妹妹又无仇怨,为何对付她?我的目的,只要江景之都的前期宣传达到应有的效果。 能吸引人注意的,不管是唱歌跳舞还是露胸卖肉,甚至是杀人放火我都不在乎…” 他轻轻附身凑到我耳边,呼吸里带着淡淡的咖啡香:“舒岚你只管放手去做,见了血,我会帮你擦的。” 我呵呵。 “江左易,可我觉得你还是只想看热闹…” 离开艺校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江左易说先送我回公司,他下午还有事。 “你不跟我回去?” “我有自己的公司和生意要打点。”他把反光镜拉了下来:“几天前火灾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带着小零在度假,全盘丢给了凌楠…” 提起这件事,我突然又想到了汪小飞。 “江左易你再帮个忙吧。别再难为那个叫汪小飞的记者了好么?他…嗯,算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了。” 其实朋不朋友我不敢说,但很重要是真的…我跟他约了明天晚上见面的,我相信这一次深谈之后,那些困扰我的谜团应该会很快有个交代了。 “我什么时候难为过什么飞的,他是谁啊?”江左易疑惑地看了看我,他很少露出茫然的表情。因为茫然代表着空白,代表着弱点。 但此时此刻,我觉得江左易不是装的。 054 天生做坏事的料 “就是那天出事的时候,无意中闯入你们仓库的那个小记者啊。”我把那天在警署的事跟江左易提了,说看着凌楠那一脸吃人用刀叉,还要放音乐享受表情——真担心那个小男孩现在已经被炖下锅了。 我说:“怎么?他不是应该跟你说过么?” “哦,”江左易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下,摇摇头道:“没事,阿楠就是这个风格,多疑又变态。 他的房间都设立防范外侵的警报器,我们那的家政阿姨没有一个能做满三个月还不疯掉的。” 听了这话,我却讪讪表示那已经不止是风格的问题了。要不是人家汪小飞的姐夫过来救场,说不定真要宁枉勿纵剁个细碎了。 “江左易你还是盯着点他吧。有时候人站得位置越高,越容易尾大不掉。手下人阳奉阴违,倒让人觉得坏事都是你授权的。” 我对凌楠真心没什么好印象,这家伙冲我笑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笑里藏刀。对我严肃的时候,我又会觉得他已经捅完了刀子不用藏了。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张长惊为天人的帅哥脸。可惜是个残疾,恩,难怪心理变态。 “行啊舒岚,这么快就学会挑拨离间了。”江左易瞪了我一眼。 我说呵呵哒,先用你练练手。免得等下实战起来都是破绽。 “我怎么管人不用你操心,何况阿楠也未必就听我的。” “啊?”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有过类似的预感。这个江左易和凌楠的关系已经让我纠结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好兄弟吧,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太奇怪了。 说是助手吧,有时感觉江左易也听凌楠的话。 再加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养子小零——横竖都觉得他们的关系太诡异! 最后我实在是忍不住,又硬着头皮问了句:“话说,你和凌先生到底什么关系?” 然而这会江左易并没有回答我,揶揄都懒得揶揄,就只是提醒我拉一下安全带。 我没好意思再多问。因为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我对江左易的路数也稍微摸到一点规律了—— 他要是想跟你突然拉出距离感。就像冬眠的熊一样,你会发现自己一下子就敲不开他紧闭的树洞了。 “哦,对了我还是不回公司了。”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既然已经找到了方向那就应该尽快去做:“你带我去和平路吧,我要见个朋友。” 江左易没有多问,按我的要求把我放下来后,连告别都没多一句就走了。 我觉得他可能有心事。 *** “之鉴!忙不忙?真不好意思连招呼都不打就上门。” 我站在写字楼下给黎之鉴打电话,我说自己不放心小姐妹,今天特意抽空过来看看。 走进办公间,我一眼看到双眼还有点肿的孙小美正抱着一摞文件站在打印机前。 一看到我,她先震惊后热情,三两步跳到我跟前:“舒总!” 我知道黎之鉴的性情是一向效率惊人的。何况这么些年来,我是第一次对他开口求助。 昨天他前脚收到我的推荐信后,后脚立刻就把抱着资料走出中山建业大门的孙小美给截住了。 一份崭新的劳动合同,双倍工资待遇——对这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来说,几乎是挂着泪水的同时,把职业生涯震惊出一个历史新高度。 她看了我的推荐信后,知道是我的意思。于是昨晚就给我发了封真诚的感谢短信。但我忙叶子的事,今早才看到她说黎之鉴已经让她今天就来上岗报道了。 “哎呀舒岚你还不放心我啊,”这会儿黎之鉴从里间总经理室出来,热情地跟我握了握手:“咱们有多久没见了?上次还是你宝贝女儿的满月酒吧。” “是啊,有些时候了。我们小叶子都长成一支小花朵了。”我笑着打量着黎之鉴,好家伙原来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变魔法一般消失不见了。 身材好了,但脸色有点憔悴。估计是连开这几家公司给累的吧。 我说赚钱虽然重要,但也别耽误身体啊。 “放心哈。我家小子归她妈,我就是赚再多钱也没地方花。” 我知道黎之鉴离婚三年了。老婆跟个意大利街头艺人跑了,还连带拐走了他两岁的儿子。 所以提到这个的时候,我看他神色有点恍然,于是赶紧呵呵一声:“你现在事业有成,颜值也稳不上升,不愁将来遇不到对的姑娘呢。” “承你吉言啦,唉,我跟你说,今天真是多亏了小美呢——你说巧不巧的,我们这边的新办公室一共就三台彩打设备,今早卡了两台。 打电话给客服说至少要下午才能上门维修,眼瞅人家客户都到楼下等这一批样刊。 结果今早小美一来,捣鼓两下居然就给弄好了!” “黎总过奖了,我就是随便弄的。”孙小美腼腆地低下头。 我呵呵一笑,说看不出来小美还有这么两把刷子呢?我可有点后悔把她送给你了。 “哪有啊,我在前台经常要管打印机之类的设备。有问题也不好总是麻烦公司的维修师傅。渐渐的自己就学着弄了。” 我拍拍孙小美的肩膀,说好好干,黎总这里大有前途的。 “唉,舒岚你今天找我还有别的事么?”黎之鉴看了看表:“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一点半有个会要开,要么等我一小时?” “没事没事,我跟小美聊聊,你先忙。” 说着,我就把孙小美带到了楼下的星巴克里。 小姑娘还有点拘谨,抱着杯抹茶拿铁吱溜吱溜,一直在感谢我给她的新工作。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我挑着唇角笑了笑,故意把目光放得又真诚又柔和。 我早就说过了,孙小美是个小人物,但小人物不一定就很傻。 她点点头,有点怯怯地说:“是因为舒总的妹妹吧。” 我不回答,但用表情传递出了一个默认的信号。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舒总和叶总的家事,我们小员工不好多一个字的嘴。我和舒颜……” 就在这时,孙小美放在桌边的手机叮铃一声传过来一条微信。我看到她急急忙忙看了一眼,想回却没好意思回。 只这一个细致的微表情,却被我一下子捕捉到了。 “男朋友啊?” 孙小美腼腆地红着脸,点点头。 “我在你前台留下的日历上,看到你在下周末那里画了一个小蜡烛。那天不是你的生日,而是男朋友的?” “恩。”他是做警察的,也刚毕业,在实习。” 我翻了下钱包,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推过去:“这个送给你。” 孙小美惊讶一声,然后连连摆手。就算她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但光看外包装的logo就明白这个要她好几个月薪水才能买得起的。 “这块手表,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们叶总的。现在用不上了,”我故意说得凄然,很不厚道地调动了女孩的同情心:“送给你吧。难得在事业刚刚起步,两人携手打拼的时代,遇上愿意与你同甘共苦的人。 等到有一天,你们可以承担起这样奢侈的物质生活时,但愿身边的那个人可以永远不换。” “舒总,谢谢你。” “叫我舒姐吧,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我笑得平淡又无奈,孙小美反而却激动了起来:“舒总,我知道你是真心对叶总好的。真的,我们好多人都挺为您抱不平的。你妹妹她分明就是故意要——” 她没有再往下说,但我已经听明白了‘勾引’的画外音。 “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走到这一步,我和瑾凉都有责任,也不一定全都怪别人。”我淡淡地调着咖啡勺,微微蹙眉。 “不是的舒总,颜颜本来就有男朋友,她——” “哦?”我故意装出十分惊讶的眼神:“不可能吧,她喜欢你们叶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哎呀,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孙小美到底还是太年轻,这会儿满心正义感泛滥,恨不得用咖啡泼醒我这个没脑筋的弃妇。 “那男生家里条件也很好,一直对舒颜非常执着。是他们学校的,比她小一届。” “真有这个男生?那她怎么打算?” “不冷不热地吊着呗。反正那男人肯给她花钱。不过就在两个多月前,她突然就跟人家分手了。对方当然不肯,还要死要活缠着,据说连安眠药都吞,差点把他父母气死。” 我心想,两个月前大概就是她跟叶瑾凉搞在一起的时候吧? 这边的泊船靠岸了,这边的备胎也可以扎了。 想她这么工于心计,会真心爱着叶瑾凉才有鬼呢! 我说算了,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舒总,你是不是还想跟叶总在一起?”孙小美这么一问,我顿时落了几滴泪水。倒不是完全在演戏—— 从离婚那一天起,我何曾没有无数次梦到我们重归于好的场景?我何尝真的能忘掉近三十年来的情份? 如果舒颜只是一个单纯的第三者,叶瑾凉只是单纯地变了心,我想我一定会骄傲地失忆下去。 但是现在,我得跟舒颜好好打一场持久战,我得弄明白她到底做过什么。 事关叶子的身世是其一,但近几天下来,我似乎萌生了另外一层错觉——总觉得当年的公司事故,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单纯了。 不过此时此刻的我,自然不会把如此复杂的思索过程表现在脸上。 我对孙小美说,能不能在一起,并不是我一厢情愿就够的。 这些无奈和惆怅早已将我的光环硬生生打散,此时对坐在女孩面前的,就只是一个毫无距离感的悲催大姐姐。 我很不厚道,我利用了人性中最不讲道理的偏恶同情心定律。 当得知一个看起来光鲜万丈的人生赢家,其实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幸福时,大多数人都会正义感怜悯心爆棚。 “舒姐,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孙小美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翻开了手机给我划了一张照片出来。 这是一封信,具体说来是一封情书。 那个叫雷腾的男孩写给舒颜的。字里行间真真切切,到底是学艺术的,整个背景音乐催泪爆棚。 我肉麻得受不了,诧异地抬头问小美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当初我跟舒颜抱怨,说男朋友很木讷,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她就一本正经地向我炫耀来着,把情书拍了一段给我看看,说让我好好调教。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到你……” 我笑笑说,小美你为什么突然就决定帮我呢? “因为舒姐你对我好,而舒颜从来都没有真正尊重过我。只把我当她的小跟班,向我炫耀。 我又不能……不能违抗她。在一个公司里,总归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挺难受的,我想舒颜对孙小美的那种感觉,多半来源于幼年我对她的那种模式吧。 我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她恨我恨到如此扭曲。 “您要把这封信给叶总看么?”看我接受另存了这张照片以后,孙小美问我。 我笑笑说不会。 因为这封情书从头到尾光‘死亡’就出现过四次,‘生命’就出现过三次,无法自拔,死心塌地等词汇铺天盖地。 可见雷腾是个非常敏感又偏激的男孩。所以这封情书,将有更好的去处! 这时黎之鉴打电话问我在哪,说自己会议结束了。我让孙小美回去工作,欣然又点了一杯摩卡,叫服务生放了两倍的糖。 因为我心情不错。江左易说甜食可以令人愉悦,而我是愉悦的时候反而更想吃糖。 这会儿位置都没换的我,面前的人换成了黎之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独幕剧的演员,终于开始了我自己成角儿的舞台。 “你跟小美谈什么呢?别告诉我说你后悔了,这就要把小姑娘调回去?”黎之鉴问我。 我说哪呀,我舒岚做事什么风格你们还不清楚么?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姐妹,还带食言的啊? “这么说,你和瑾凉就真的……” 我说是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我想这个时候如果星巴克里的摄像头把我前后两幅面孔都拍下来看,我一定会为我自己搬个奥斯卡最佳影帝奖的! 求女人办事,就要装的比她惨多了,她会对你尽心尽力。 求男人办事,就要装的又惨又坚强,他会对你刮目相看。 不过这招江左易并没手把手教过我,大概是我偶然举一反三,无师自通了吧。 他要是看见了,会不会夸我啊? 该死,这种时候想那个贱人干什么! 黎之鉴苦笑一声,“舒岚你可真是坚强。想当初我离婚的时候,整整三个月都走不出来。” 我说那是因为你重情义,或者是想儿子吧。 “前两年生意不好,所以孩子被她妈带走了。现在终于有了起色,却不知道赚钱给谁花。 想当初还跟你和瑾凉开玩笑,说要定你家的小叶子了。 谁曾想轮到今天,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没守住,还敢去想八字没有一撇的媳妇。” “不过之鉴你也别那么沮丧,我有个朋友认识很好的律师。像你这种情况,说不定能打得赢官司的。” “但愿吧……” 感情牌打差不多了,我开始说正事了。 “你这里做广告传媒的,是不是也经常接触一些文娱行业?” “恩,差不多,除了传媒信息,有些会展活动也会涉猎。怎么,该不会是因为你们中山建业为‘江景之都’参展的事吧?” 黎之鉴毕竟也是业内相关的人,对这种事敏感度挺高的。 “我们是有自己的长期合作外包商。”我点头:“不过呢,有些时候你懂的,夫妻打架还有床头床尾呢,同一个事件里,高层持有不同意见是非常常见的。 所以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这里给我出个nb(第二计划)。你放心,定金我个人名义先付。” “舒岚你客气了,我以为运营这边都是瑾凉在负责,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事找我。”黎之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向我询问了一下基本需求。 “我想你帮我找一支交响乐团。就那种路演常见的,别太正统了。哦,最好是在校学生。一般成本低,表演认真又服从安排。” “这个好办,我们就前两个月还承接过一个小型宣传汇演。当时好像就是联系咱们市音乐学院西洋乐器专业的外联老师给找的,十来个学生,成本低,又尽责认真。” 我连连点头,我说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个商展路演,只要应景和谐就够了,也不用弄得特肃穆特庄重。 不过这个想法一开始就被其他部门给枪毙了。呵呵,我不死心,自己又没渠道。 所以这才想着之鉴你嘛。你是第三方,帮我联系一下做个备选,我不想让叶瑾凉觉得我多事。 不过放心,不管届时要不要启动,我都会照付酬劳的。” “行,我就找上回的那个老师,还安排同样的人。” 告别了黎之鉴,我站在路边摸出手机。翻出几个月前的一条新闻,看到黎之鉴他们公司承办的一张活动现场图,吹萨克斯的雷腾一脸忧郁王子的好气质。 呵呵,难怪能写出那么忧伤感人的情书啊。 我来到路边的一处打印店,把情书影印出来。随手塞进信封,谎称自己手受伤,叫人家老板代写了一个陌生笔迹的地址。 呵,门口就有邮筒呢! 老天证明,我不是天生就会做坏事的人。 舒颜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爱情,甚至毁了我的名声和贞洁。我不能再让她毁我的公司,毁我的生存方式。 我需要人脉,需要强大的后盾。一砖一瓦,只能靠自己拼出来。 因为这时的我,一旦认输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既然要斗,我也要认真一点才好玩呢。 我直接打了辆车回家,想着今天终于能早点回家陪女儿了。一边心情大好,一边拨通了江左易的电话—— “喂,江左易,我很努力地做坏事哦。快夸我,快夸我!” 电话接通了,但并不像是故意接听,倒好像是混乱中按响的。 吱吱啦啦没人应答,只有一番噼里啪啦的杂质音。 “江左易?”我喊了一声,那边却依然是噪声。 接着我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动,手机旋即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凭着印象判断,我怎么感觉刚刚那一声好像是枪响呢? 055 相爱相杀 我新租的房子就在公司附近,走路十分钟。三室两厅的很宽敞。 这会儿陪林嫂一块烧了晚饭,叶子正在屋子里玩芭比。 我问林嫂今天叶子没什么特别吧? “还好,下午睡了两个小时,没哭也没闹。”林嫂回答。 好端端的突然昏倒,而且还不止一次。虽然昨天没能检查出来异常,但我悬着的心始终难以放下。 不过这会儿看到女儿精神头挺足的样子,我稍微给了些自我安慰。 “叶子,来吃晚饭了!”摆好碗筷,我进屋去找她。 “妈妈,爸爸今天回来么?” 女儿放下手里的玩具,抬头吧嗒着眼睛看我。 唉,今天心情不错,不提这么添堵的人不行么?虽然我明白,大概是今早叶瑾凉的出现让叶子之前渐渐平复的心绪再次复燃了吧。 “叶子,”我蹲下身来,抱着她的小肩膀,用像对待成年人的口吻说:“妈妈和爸爸已经离婚了,爸爸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再跟我们在一起了。叶子要坚强,好么?” 我一直都觉得女儿是非常通情达理的,至少我和叶瑾凉的前期教育里从来不缺修养这一门课。 所以当她一把把我推到在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三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但我蹲的位置不怎么稳,她又倾尽全力像个小蛮牛。所以我一个屁股蹲坐地板上了。 “凭什么你们不想在一起就要随便分开,凭什么我必须要缺一个爸爸或妈妈!”她没哭,两只大眼睛瞪着,就像……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一刻,我的恐惧接近了冰点。我突然觉得叶子非常非常的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跟叶瑾凉的婚变闹了足足一个月,期间又是家暴又住院,也没见叶子表现出特别反常的状态。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子……”我伸手去碰她,她却厌弃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塔拉着小拖鞋就跑进了卧室。 “叶子!”我跟进去,看到她用被子蒙住脑袋,缩在床上像个小毛毛虫。 我叹了口气,把她轻轻掀了出来:“叶子别这样,等下又呼吸缺氧了。” 我戳戳她的腰背,想要咯吱她。 可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咯咯笑着求饶,反而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好叶子,我们不闹了,出来吃饭好不好?妈妈给你做了最喜欢的菠萝派。” “叶子不想见你,你不是好妈妈。”女儿抢过我手里的被角,再一次缩回到贝壳里。就好像夹了我柔软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叶子……”我没再说话,轻轻关上了她的房门,跟站在外面的林嫂说:“算了,我们先吃。等下她饿了再给她热。” 吃着吃着我就哭了,我想,我大概真的是低估了婚姻的变故给孩子心灵造成的伤害吧。 林嫂给我递纸巾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手背上有一道血痕,我问她怎么弄伤的。 “没事,切菜……” 她目光躲闪,言辞搪塞,最重要的是——谁家切菜切手背啊?! 不由分说地抢过老人枯瘦的手腕,我仔细看了看那道划痕,有点像笨拙的美工刀。 “到底怎么弄的?”我急了。 “是……”林嫂这边吞吞吐吐的,我却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叶子?” “唉,都是我不好。”林嫂连连抱歉。 我说你怎么能让叶子拿刀呢?这多危险啊! “我也就是一眼没看到,她居然踩着凳子爬了上面的抽屉……”林嫂抱歉地看看我,把受伤的手抽回了袖子。 我起身去拿医药箱,给林嫂上了点消毒药水。我说林嫂,叶子今天到底还有什么反常举动? 虽然她摇头,但我却无法安心了。 饭也没好好吃,我就进屋去看女儿了。她竟然已经睡着了,红扑扑的小脸终于恢复了我熟悉中的萌态。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还好没有弄醒她。 都说单亲家的孩子总是敏感又脆弱的,我想我还是太不称职了。明知道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叶子身上,却还是让恐惧趁虚而入了她孤独的心灵。 一手拉了下被子,另一手扶着床边不自觉地按了两下—— 咦?什么东西鼓囊囊的? 我掀开一层床垫,从下面取出了一只芭比娃娃的——不,不是一只芭比娃娃,而是一堆芭比娃娃残骸! 手脚关节头身,只要能拆开的地方,统统被拆的七零八落! 我惊呆了。 几乎是逃出房间的我一口气奔进了洗手间,我干呕不止,几乎把刚刚吃进去的那点饭菜都倒了出来! 叶子……不对,这不是叶子!她怎么可能产生这么暴力阴暗的行为? 我的叶子,一向温柔内向,胆小谨慎,懂事又乖巧。 在幼儿园不会跟老师调皮,不会跟小伙伴打—— 我的思绪一下子定格了,恍然间想起来在半个多月前,叶子因为一点小事敲破小零脑袋的时候,班主任刘老师曾对我说过一番话。 她说叶子近来情绪略有不对,希望我们引起重视,最好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三四岁的孩子,性格和脾气都还在发育中。一旦出现偏颇,有可能不是先天造成,而是外在因素促使。 早点发现,就还有早点治疗的可能。 当时我还以为刘老师危言耸听地言论只是为了吓唬一下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 “冬夜,”我一个电话拨了出去,直接打到李冬夜那里。 “怎么了岚岚?” “是叶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就是囫囵叙述了一遍:“冬夜,报告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怎么……我怎么觉得叶子有点不对劲儿呢?”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啊?”李冬夜那边乱哄哄的,看样子好像是在跟未婚夫逛商场:“我今天下班的时候还特意去问了一下,就只剩两项数据没出来了,可能要等周一。其余几个指标都正常,岚岚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我哪有吓唬自己!如果你在你的床底下发现被女儿肢解的乱七八糟的娃娃,你会很淡定么?”我已经急出了眼泪。要知道,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特么没少看恐怖电影。这种带有强烈暴力反人类的行为,多半都是不正常的! “岚岚,三岁多的小孩子首先具备的是模范性,其次才是主观性。 她有可能只是白天看到林嫂在切萝卜而已,你真的没必要把事情往那么坏的地方想。 你想想看,叶子以前跟叶瑾凉最亲了。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稍微有点反常的行为是合理的。” “可是……”我还想再可是几句,突然就觉得后背的衣襟被人拉着紧紧的。 “妈妈……”是叶子,不知道啥时候醒了,自己跑进来上厕所。 我一下子蹲下,抱住女儿的小肩膀:“叶子,叶子告诉妈妈,哪里难受?” “不难受,想尿尿……”叶子睁着两只大眼睛盯着我,在距离抽水马桶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里,我眼看着女儿直接遗尿在身上! “叶子!” “憋不住……”叶子怯怯地看着我:“妈妈,你是不是也讨厌叶子?叶子不该听坏小孩的话,总尿尿在身上……” “叶子不许胡说!什么坏小孩,叶子是妈妈最好的宝贝。”我含着焦躁的泪水,一边给女儿洗换,一边说着让自己揪心的话。 我开始越发怀疑,叶子是不是在这段时间里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心理疾病? 用温水给女儿洗好了小屁屁,我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林嫂端了碗麦片进来,放了几块消化饼泡进去。我喂叶子吃了小半碗,然后故意放柔和了口吻,试探着问:“叶子,告诉妈妈今天为什么要玩刀啊? 那么危险的东西,不是告诫过叶子不能碰么? 你看林嫂的手都受伤了,多疼啊……” “不是叶子干的。”女儿把脸蒙在被子里,只露了个小鼻尖。 “好叶子不能撒谎哦。” “真的不是叶子……”叶子两眼泪汪汪的:“妈妈,林奶奶还疼么?” “林奶奶不疼了,但是叶子做错了事就要大胆承认,明天跟奶奶道歉好不好?” “哦。”女儿答应了一声就乖乖闭了眼睛,看着她那熟悉的神情,我突然很希望我是不是多心了。 挺正常挺乖巧的女儿啊,可刚才……那是怎么了? *** “江左易?”我终于再次接通了江左易的电话,听到他一声答应,顿时松了一口莫名其妙的气。 “你…你没事吧!”我说两个多小时前我打电话给你,接通了却没人应。 “可能在口袋里按到了。”他的语气倒没什么特别,但明显情绪不高。 “那个,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想……” 其实我是想要问问他儿子小零的,叶子之前打伤男孩时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想去看看小零。我…我有点事想问问他行么?唉,你知道小孩子之间有时候反倒更了解彼此——” “就因为你女儿之前砸破小零的头?” 我说求你了,现在时间还早,小零应该还没睡吧。 “你自己去吧,他和凌楠在别墅那。” “诶?!”我吃了一吓,我说你呢!你不在一起?我不要自己去找凌楠阿喂! 嘟——嘟—— 个死男人,竟然没等我说完就给挂了。 江左易说的别墅区,应该就是上回我第一次去登门道歉时的那个私人宅邸吧。 我终于还是去了,因为江左易今天教给我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能因为惧怕谁,而单纯选择逃避接触。 开门的是个胖胖的老阿姨,跟我上次来看到的不一样。果然如江左易所说。来一个疯一个,来两个疯一双。 “请问您是?” “我是江先生的朋友,请问江小少爷和凌先生在么?”我自报家门,还没等把笑容放轻松呢,就看到沙发后面露出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舒阿姨!” “小零你好呀。”我走过去,把他抱上了沙发。 “叶子好点了没?下周能去幼儿园么?” 我说谢谢关心,叶子没什么事的,她也很想念小零呢。 “那……是叶子想我,还是叶子的好姐妹想我?”江零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什么?”我惊讶:“什么叫叶子的好姐妹?那是谁?” 江零摇摇头:“叶子一直在说她有个很好的姐姐,叫笑笑。会在她伤心的时候唱歌给她听,会保护她不受别人欺负。 上一回用不倒翁砸我的,也是她的姐姐。” 我彻底懵逼了,叶子在幼儿园里的事我虽然了解的不算多,但她有几个朋友我总还是知道的呀。 这个名叫笑笑的女孩是谁啊?不仅打了小零,还让我们叶子背黑锅。 不行,我明天得去幼儿园找叶子的班主任好好问问! “小零,你告诉舒阿姨,那个叫笑笑的小姐姐是什么样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江零摇头:“叶子说别人都看不到她的。” 我更奇怪了,难道是隔壁大班的姑娘? “那你告诉阿姨,叶子打伤你的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叶子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是啊,我们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小零说:“我是爸爸,她是妈妈,芭比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带她逛公园,去商场,还去买玩具。 叶子还给她洗澡,可是突然之间,她就很凶地对我说,妈妈告诉过她女孩子洗澡就连爸爸都不能看——” “小零!”听到身后一身喝令,我就像看恐怖片被强制出戏了一样,吓得浑身一哆嗦。 凌楠坐在轮椅上,也不知是飘的还是浮的,反正是出现得特别诡异。 “楠妈!” “回房去!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多话么?” 我感觉江零似乎更怕凌楠一些,典型的虎妈算什么鬼! 我说凌先生真抱歉,我是跟江先生打过招呼的,想来看看小零。 咦,好重的药味? 我打量着凌楠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小零才四岁多,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无论舒女士问他什么,都有诱拐恐吓的嫌疑。” 我:“……” 我再三解释我真的就只是来跟孩子说说话的。 “凌先生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或误会啊,我……以前认识您么?”我追上去两步,看他今天转轮椅的姿势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灵活。可就在我刚一碰到背把手的一瞬间,却被他触电一样喝退。 “舒女士,你就当我是你的情敌,在跟你争抢阿易吧。呵呵呵……” 我:“……” 低头搓了搓手心,却搓出了一片黏糊糊的殷红。 我吓了一跳,难不成……凌楠真的是个会来大姨妈的极品受君? “舒阿姨,你还是先走吧。楠妈心情不好的时候,用干爹的话说,那叫方圆十里连苍蝇都剩不下一条腿……” 我心说我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这不,都特么月经不调了。 我伸手去茶几上抽纸巾来擦手,无意中看到沙发底部和地毯下面,貌似都有尚未清洗干净的暗褐色。 还有后面那面墙是怎么回事?空荡荡的一大片印子,我记得上回来,是挂着一幅画的。被摘下来了? “舒阿姨,下回你再来的时候,能带手枪给我么?”江零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火车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不想当火车司机,一点都不酷,我想像干爹那样,拿着枪当大哥!” 唉,每个男孩子都有放荡不羁的英雄梦吧?可惜多看看港片就知道了,英雄的陌路除了兄弟反目就是死在女人手里落幕。 “小零,你干爹没教过你么?打败敌人不一定要用枪子,最好是用脑子。”我学着江左易的口吻,心想着你特么给我上一天的课了,我得好好折磨折磨你儿子。 “可是干爹也说,活人太麻烦,有时候直接叫他们闭嘴就完事ok了。刚才他就是这么对楠妈的……” “什么?”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都说童言无忌,所以这男孩的话还是蛮值得推敲的。 “干爹说他跟楠妈在准备公司年会的节目,演无间道呢。舒阿姨,年会是不是……大概就像我们幼儿园的舞台剧一样是么? 可我都听到枪声了——” 我撇下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客房门口,大脑一短路,推门就进去了! 凌楠把衬衫拆下来一半,半裸的肩膀之下厚重的绷带上血色洇洇。 我知道我冒失了,刚想开口尖叫,他回身就举给了我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特么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 “凌先生,冷……冷静点…..我无意冒犯,我只是——” 凌楠冷笑一声,然后收住枪口冲着自己扣了下扳机。我看到一团淡蓝的火焰点燃了他唇齿间的香烟。 我说大哥,这是上世纪的装逼范儿吧。 “你和江左易……” “演无间道呢,年会的节目。” 我:“……” 我说我不是四岁小孩,你们无缘无故干嘛举枪相向?难不成我下午打电话时无意接通后听到的响动,真的是枪声? 凌楠继续冷笑,冷得我都快麻木了:“可你很多时候还不如四岁的小孩子呢。小零也不信,但他至少知道什么话不能问。” “你们是为了那个叫汪小飞的记者,才矛盾的?”我没有再退,平复了下心绪,慢慢走上前:“是我无意中对江左易说起的,若是给你带来了困扰,我愿意去解释。 ——要我帮忙么?你的手臂在流血。” “不需要,你出去。”凌楠穿好衬衫,贴身的一瞬,整片袖子都渗透的血色:“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去关心一下江左易吧,他没见得比我好多少。” *** 凌楠的话让我惊悚,江零的话让我忐忑。我开始越来越同情装聋作哑的家政阿姨,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临近“疯”值了吧。 离开江左易的别墅,我不知不觉地就开去了江源集团的大厦。 之前有打电话给他,没有再接。我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的,虽然并不清楚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 上楼的时候看到了江左易的助手安迪,不出意料地,又把我拦住了。 整天像个白细胞似的尽职尽责,我特么又不是葡萄球链菌!拦我拦上瘾了啊! “我要见见江先生。” “抱歉,江先生现在不方便…” 我看了下时间,不过晚上八点多,这个时候就开始不方便也未免太早了吧。 女人,通常午夜才上门不是么? “那麻烦你帮我转告一声,说是关于小零的事。” 果不其然,谁是谁的软肋我一下子就抓到了。 “小零怎么了?”江左易靠在楼上的沙发里,面前放着一盏红酒。这迷离的小情调,让我真的差点就相信了…他是不是在等“不方便”们上门啊! “没什么,只是有点吓到了…”我随便编个搪塞:“还有凌先生,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左易似乎有点不耐烦,情绪一旦变了频率,连杯子里的酒都跟着有涟漪。 我说我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貌似听到有枪响,你不会是要杀凌楠吧! 江左易看了我一眼,画外音多半是在揶揄我大惊小怪:“不听话的狗,留着浪费粮。” 他端起酒杯,悠悠抿了一口。 我心说这个逼装的我给你一百分。 “你别装了行么,小零都说了,你们是相…” 我想个合适的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口,最后用了一句:“相爱相杀。” 说完我就倒蹭了两步,看他那架势,大有用酒杯子砸我脑袋的架势。 “你没事吧…其实我白天就那么一说。” 我有点愧疚,总觉得好像是因为我说了凌楠背着江左易威胁汪小飞的事让他起了嫌隙。 都说女人乱手足啊,呸呸呸,这会儿出什么戏啊! “不关你的事。”江左易说。 “啊?” 江左易表示,他还没有废柴到听了一女人的话就对自己人举枪相向吧。特别还是一根本谈不上有多漂亮的女人。 我:“……” 我弱弱地问,那是因为什么,刚才看到凌楠受了伤,放着他不管真的好么? “意见不统一罢了,争吵几句。” “谁家争吵几句要动枪的呀!” 江左易冷笑一声:“叶瑾凉不是一样打得你吐血么?” 我:“……” “人类表达友好的方式是握手和拥抱,而鲨鱼说不定就要互相啃一口。舒岚,不要对别人的事太好奇。 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 江左易站起身来,对我下了逐客令。 我想如果他没有突然就这么一点都不酷地昏倒在我面前,兴许还能被他霸道的气质震慑住—— “喂,江左易!江左易——” 056 跟我吧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的叶子,当时也这么直挺挺地跌下去,会不会真的摔坏了脑子? 江左易的身子更重,倒下去的时候还撞了下茶几。整杯葡萄酒扣翻下来,狼狈地淋了他一身。我从鲜甜的酒渍里翻找出了他腰上包扎不算结实的几层纱布。侧面贯擦伤,应该是子弹亲过去的。 他站着,凌楠坐着,视平线有高低。他开枪中人家肩头,人家开枪……没打他裤裆已经算很给面子了吧! 我出戏出得很不厚道,直到眼看着按住他伤口的手,从指缝间开始泉涌般流血,才有点慌了神。 “安先生——”我想拔腿去叫安迪,起身的瞬间却被江左易伸手捏住了腕子。 “别叫他…” “你这是枪伤吧!不快点叫人过来的话,我……我处理不了!”我很着急。 “已经处理过了,你……帮我重新扎一下就好。”他一手压着我的肩膀,借力撑起上半身,好不容易够到沙发边缘,整个人滚了上去。 他说不要紧,不要给安迪知道。 “他不知道?那这伤谁给你包的?”我按照他的指示找药箱,工具排了一桌子。 “凌楠。” 他说完我就傻眼了。 “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一人对开一枪,完事在互舔伤口?是最新款的sm游戏么,我是不是保守得已经暴露年龄了! “闭嘴,否则滚。”说完,江左易就闭上了眼睛,之后我怎么叫也不回答。 我知道他是醒着的,不开口可能是因为不愿让自己忍不住发出呼痛声。 但他越隐忍我就越紧张,本来攥着个帕子是想要帮他擦汗的,结果一直往我自己的脑袋上招呼。 还好,他的伤已经缝合过了,不算狰狞可怕。 从来就不懂男人之间怎样表达情义与矛盾的我,但至少明白江左易与凌楠并不可能真的要杀死对方吧。 我按照他的要求把消毒消炎的药涂上去,这就准备重新上手裹了。 “等下——” 江左易突然制止了我:“去洗手间台面的左手抽屉里拿个镜子过来。” 我连连摆手,我说没事的。你只是出了些冷汗,没有特别狼狈毁形象。想当初我生孩子的时候,那叫一个难看…… “我这就去!”我跑得很快,因为突然发现江左易似乎在找沙发底下的枪! 然后他单手捏着镜子看了看腰上的缝合口,然后对我说:“拆了,帮我重新缝。” 我傻眼了。 这个难度模式,协议上可没有,我拒绝挑战! 然而江左易一伸手,骤然勾住了我的脖颈。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他虚弱的呼吸依然喷着强有力的威胁气息:“舒岚,从你决定接近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应当有这个觉悟。” 我很委屈。我想说我根本就没要接近你,只是想接近你的钱包…… “凌楠缝的像个**,分明就是故意的。我不想带这么个伤疤在身上一辈子。”江左易微微阖上眼睛,把身子侧转过来。 “你,会打麻醉么?”我甚至想要不要干脆把李冬夜弄过来,后来又觉得实在不好。江左易这种人背景太复杂,若是真为我的好友着想,我绝对不能把她乱牵扯进来。 “不需要。”江左易皱了下眉。 “那我……”我摒了摒呼吸,捏着剪刀的手颤抖非常:“我只给女儿缝过贴花,要是不行的话…” 他瞪我一眼,我一紧张,啪嚓一声崩断一根手术线。暗色的鲜血汹涌如注,一下子就冲开了棉花和药粉。 我好担心,因为我总怀疑江左易这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精神都要崩溃了,眼泪飚的一塌糊涂。我说我受不了,你要是再这么折腾,我就报警了! 江左易睁开眼睛,眸子闪烁寒冰。他骂了我一句粗话,是啥我没听清。然后劈手夺下我手里的针线,就在我面前,亲自动了手! 看看者穿针入肉挑皮的一幕幕在我眼前血腥绽放,我整个人都石化了,下意识地就要跑,不忍又转了下脸—— 我看到江左易咬着唇,雪白的齿缝间已然咬出丝丝殷红。 回想叶子突然昏倒抽搐的那一幕,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不忍心,也许只是想报答。于是转身回到他身边,压开江左易的牙关,把自己的手臂送进去! 三秒钟以后我就后悔了,妈蛋的叶子只是个小姑娘,才能有多大劲! 这死男人失控起来咬合力基本上不亚于鳄鱼,分分钟我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响! 他睁着眼睛看我,眼神又诡异又凶恶,竟连丝毫放松都没有,好像是故意要折磨我一样。 果然是沾上一变态,连过年都吃不完! 他停下针线的时候才松开我的手腕,我连心疼一下自己的时间都来不及,赶紧扯了纱布帮他裹扎伤处。 最后他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的血腥‘劳力士’,对我说—— “舒岚,做我女人吧。” 我以为他是疼得癔症了,而我自己是疼得幻听了。于是压根都没答话,一边收拾茶几上的残局一边心里碎碎念的——江左易没有狂犬病吧?没有猩红热吧?没有艾滋病吧! “做我女人,听见没!”他提高了嗓音,嘶哑的有点破音。 这会我听清楚了!但是旋即很不应景地笑了出来:“只是给你咬一口,又不是破处见红。放心江先生,不用你负责。” “我不是开玩笑的。”江左易伸出腿把茶几往前踹了半米,然后单手把我抓了过来,一下子跌进他血味十足的胸膛里:“我会帮你拿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中山建业也好,你父亲的股份也好。如果你希望你的妹妹和继母永世不能翻身,我明天就能把她们的骨灰盒捧给你。” “是么?”我轻轻挑了下唇:“我长得不算很漂亮吧?” “五官端正,身材不错,捏起来不会影响性欲就够了。” “我离过婚,还带着个女儿。”我又说。 “无所谓,我连领养的儿子都能当亲生的待,不在乎多一个女儿。” “我很强势,绝不会做家庭主妇。但同时也很矫情,明明能力不强,却总想当女强人。” 这时江左易颤抖着手去摸烟,我旋即帮他上了火。他把烟圈吐在我脸上:“所以我帮你。” “你喜欢我?”我哼了一声。 “不喜欢。”他倒是答得真干脆。 我冷笑一声:“那真巧,我也不喜欢你。 我想江先生不能算是个很感性的人吧——”我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咬伤,随手扯了块棉花,把渗血的地方沾了沾:“仅仅因为我‘奋不顾身’地帮你疗伤?那你应该喜欢全世界的护士才对。” “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他问。 “别开玩笑了,”我揉了下太阳穴:“如果今天是我前夫受了伤,要我挖心给他我都……” 我想说甘愿,但又觉得这样子会被江左易轻视到骨子里。人人追求的坚强不是不爱,而是爱也不说。 我没有那么快就能忘记叶瑾凉,但至少我可以学着偷偷地难受。 “不如这样吧,你也可以跟我比一比,咱们看看谁先爱上谁?”江左易说出这句提议的时候,望着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觉得那像是一种狩猎的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凌驾快感,和饶有兴味的期待。 可我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没兴趣。” 我说我和叶瑾凉也在比,比谁先不爱谁。赢了的那个,就真的赢了。 而如果要和你比谁先爱上谁,赢了的那个,其实就输了……呵呵。 我故意去翻包,翻着翻着,把之前叶瑾凉给我的那本童话故事书找了出来。巴掌大的全彩页,花花绿绿的公主做着花花绿绿的公主梦。 我指着封面上最后一行字笑道:“江左易,看到了没?这本书里讲的童话只适用于3-5岁。不是30-35岁!” 江左易不再说话,我却渐渐有些激动了。可能是源于一种不明所以的戏弄屈辱感,我很讨厌这个男人在说让我做他女人时的那种口吻。 就好像这是我的荣幸,这是我的宿命一样! “我从三岁起就认识我前夫,到我近三十岁的时候,走到末路。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东西,有时候就是变起来又唐突又任性。 你是个非常让人有幻想的男人,张狂霸道自带毒性,有多少女人宁愿被你咬一口后就长眠成一处标本,但我舒岚偏偏就不是。 江左易,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帮我。说动心太假,谈谈钱才是真。 你帮助我,我利用你,我们不过就是在一条船上赚钱而已。 只不过男未婚女单身,很容易就心猿意马出点那档子事儿罢了。 如果我孑然一身毫无牵挂,我不在乎跟你玩一场危险游戏。 但我不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鬼,我与我前夫,我继母和妹妹,更谈不上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楚河汉界。 若只是给她点颜色教训教训,我舒岚还不至于被圈得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我还有女儿,还有软肋……” “看来今天下午,你收获不错?”江左易稍微偏了下身子,脸颊比刚才有了些血色。 “当然。我有我自己的人脉。” “黎明传媒商务的黎之鉴?你用什么来让他全心全意帮助你?” “我……我知道他以前喜欢过我行不行!”我涨红了脸。 江左易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这不还是卖么?” “我……”我气得心火泛滥,恨不得一拳捶他伤口上抽根肠子出来打个圣诞结! “我知道他要什么,我会帮他得到他在乎的,不要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懂怎么收买人心!诶,你怎么知道我会去找黎之鉴?” “停车的大楼只有那么几个公司。是你的同学,又安排过雷腾的演出,再加上孙小美站在窗边印文件的身影。 几条线索汇一起,很难猜么?” 我:“……” “我挂在门后的外套内袋里有一张名片,你去拿出来。” 我狐疑地走过去,掏了半天找出来那张半巴掌大的小卡片—— 启苏集团法务部总负责人,秦铮? “这是谁?”我问。 “这位秦先生是s市最低调的金牌律师。他挂名启苏的法务负责人,很少对外接官司。一般人也请不动他。” 我白了江左易一眼,我说我懂,你这是想要吹嘘你江总不是一般人! “他熟读欧系法律,擅长跨境民事纠纷。黎之鉴的妻子拐着儿子跑了,现任丈夫又是外籍人。 你让秦铮去帮他打这个官司,胜算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等你帮黎之鉴夺回了儿子的抚养权,他对你死心塌地的程度,可就不是你喷两下香水,勾引勾引备胎的手段能相提并论了。” 我心里骤然一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说真的,今天见了黎之鉴以后,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他是个热心的男人不假,但于我于叶瑾凉的交情实在不好分彼此。我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他真的成为我的战队。 本来就想过帮他在儿子的事情上想想办法,哪曾想江左易这家伙步步想到我前头!我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呀,嘤嘤嘤! “等到时机成熟了,你可以找借口换掉中山建业现在的渠道外媒。”江左易说:“现在合作的外媒公司华飞广告负责人是你们公司运营部长秦孟的表哥,而秦孟是叶瑾凉的人…… 至于借口怎么找,怎么换。是我留给你的家庭作业,自己想。” 我一下子就懂了——现在的外联渠道这里已经成了舒颜的控管天下,叶瑾凉这个混蛋更是完全不给我机会插手。 可如果我能把黎之鉴顶上去……大家分明都是老同学,叶瑾凉也不会怀疑! 但没有人知道,黎之鉴已经真真切切是我的人了! ——好一招偷梁换柱神鬼不觉啊。 抱着这张珍贵的名片,我左右又看了两眼:“诶?启苏集团的?江左易, 这个秦铮是苏北望的人?” “我今天下午去见了苏北望,把他小舅子的事情解释了一下,顺便卖人家个面子,也就不追究了。 当然,他也不好意思不肯借我他的金牌律师用一用。 所以舒岚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什么叫雁过拔毛,真的是没有人比江左易诠释的更好了! “不过我听说启苏走的不是你们的路子,你去吓唬人家守法纳税人干嘛啊。人家没报警啊?” “哪有人赚钱能真的完全不沾雾霾的?”江左易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启苏背后联姻的是韩家,我还在巷子里砍人的时候,韩家就已经吃下了整个东南亚的军货市场。你以为苏北望真的会怕我么?” 我轻声道:“我还真当你江左易牛逼到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呢!” “呵,别人不怕我,但怕死。我却不怕死,所以还是我牛逼—— 你看我这么牛逼,要不要考虑下做我的女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有点不耐烦了:“江左易你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戏弄我?” “你以后就知道了。不过感情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 培养你妈的大头鬼啊!我心说。 瞧他这张脸,乍一看挺帅的,可惜越看越觉得高处不胜寒且自带腹黑抖s的距离感,简直很难滋生出相依相偎的温情元素…… 我说我郑重其事地向你解释,我刚离婚,孩子身体不好,父亲还在监狱,后妈恨不得我现在就死,而前夫整天还带着我妹妹在眼前瞎晃。 在我真的没有力气跟你扯皮的前提条件下,连试着爱上你的精力都挤不出来—— “江——” 特么我义正言辞地表了一大堆情,他居然睡着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鼓起勇气向人家表白,说完把自己都感动哭了,结果发现人家一脸正经地插着耳机一样。 我很恼火,上去推了他一下,这一碰才发现他身上烧得像炭火。 急急忙忙去找药箱里的退烧药,我给他倒水,然后扶他起来。他意识不深,迷迷糊糊地皱着眉。好像在说什么,一个字两个字的,完全听不清。 他的唇干裂的可怜,稍微一扳,破损的表皮就开始流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想起来之前他在我病房里喂我糖浆时的场景了。 看着他渴水的喉结抖动不已,我当时就想,我偏不! 毫不客气地直接把水杯凑到他口边,结果淌了满身。 “舒岚你亲我一下能死么?!” 大概是被水淋醒了,江左易突然就跟诈尸一般睁开眼睛,吼我这一声中气倒是挺足的! 劈手夺过我的杯子,他咕噜咕噜地灌了个饱,然后撑着身子摇摇晃晃扶着我爬上床。咚一声摔上去,又昏过去了。 我无奈把他推推正,然后去抓被子裹他。眼睛却忍不住往人家半露的胸肌上瞄了一眼——天证明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好奇他左侧胸口上,在距离心脏正中的位置上,一个很清晰的——雪字。 不像是专业纹身店里做的,因为外形又丑陋又粗糙,倒好像是自己用刀刻的。 难以想象当时是怎样一番翻皮剜肉般的血淋淋,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十点了,我起身准备离开。江左易却突然像噩梦了一般,骤然捏住我的手腕! “阿雪,别走……” 我终于听清了!他在喊一个女人的名字。 057 脑补初恋杀~ (章节名恶搞) 他心里……还有别的女人啊! 数不出一股什么样的滋味沿着四肢的血脉拍死在神经末梢。我想,果然流氓就是流氓,明明就不喜欢我还要—— 呃,他也不算骗我吧?不是坦白承认要跟我玩玩么? 我可以不接招,不动心,不当回事,任由他在这里发烧烧成木乃伊好了! 想到这儿,我伸手去掰他扣住我的五指。可能发烧的人肌肉都很僵吧,竟然完全挣脱不开! 我失控一用力,几乎把他上半身提离床铺。而下一瞬间,他就势拉住我另一只手,整个拽了过去。我横着跌在他身上,就像画了个狼狈的十字形,怕再弄伤他,所以干脆用膝盖顶着床沿压根不敢动。 “阿雪,对不起……” 江左易半合双眼,呼吸里全是高温的灼热。我有点慌了:“江左易你干什么!我是舒岚!” 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他像个疯子似的一把按住我的双肩,整个人不过一切地压了上去! 他的身上很烫,又燥又沉重。我的肋骨还没怎么养好,哪里承担得了这么个抓狂的体重。 “江左易……”我托着他的腰想要把他推起来,碰到他伤口的纱布时又赶紧小心地收住手。 可就是这么犹豫的一瞬间,给他得了狩猎最佳的空隙。用力跻身进来,滚烫的手掌覆盖住我敏感的肌肤!我一下子就火了,大吼一声:“江左易,我不是你的女人,你不要给我乱发情!” 我打了他,算不上响亮的耳光,反正就是在他脸上挠了一下。 真是没想到,我挠出了他的眼泪。 就像仰视一片星空般空洞又深邃的夜景,他的眸子里,竟然噙满了泪水?! 睫毛下涌动翻滚着,布满血丝的眼白越发惨然。 “阿雪……” 我摇头:“我不是。我是舒岚……” “舒岚?”就像迎头一棒敲响的钟,我的名字和他的眼泪同时跌落在耳畔。 他放开压着我肩膀的手,沿着我凌乱开领的衬衫一点点摸索过去,他覆住我雪白的脖颈,突然压大了拇指的力气,扣住我的喉心! “江……你放手!咳——” 他要干什么?要杀了我么! 惊恐之余,我更多的是疑惑,是不安,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我还谈不上对他有幻想或感情。 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被只把自己当替身,连名字都叫错的家伙压在身下准备侵犯吧! 想到这,我一点都不愿再心疼他。端着膝盖一顶,踹了什么我才不管呢。反正他闷哼了一声,直接就歪倒在我身边了。 我恨得牙痒痒,上去又补了他一个耳光才罢休! 活该!难不成就因为我之前拒绝了他,这会儿睚眦比较的混蛋故意演一出戏来恶心恶心我? 其实我不也算拒绝你吧江左易。 因为你不是在追求,只是在玩耍。我不是不敢爱,我只是不敢玩。 而他这会儿应该是真昏了,抖着干裂的唇,轻喃着‘水’,‘水’的。 浑身冒着崩溃的鸡皮疙瘩,我连滚带爬的逃下床。看了眼桌上的半杯温水,我一边下楼一边喊:“安先生!” 江左易不让我告诉安迪,呵,满床的大姨妈红,你以为你还能瞒得住? 我把安迪拎了上来,跟他说你家江先生快不行了。 血止不住,水喂不进,你看着办吧。 然后我就看到顿时急红了双眼的英伦小哥箭步冲上楼,几乎撞散我的老腰。 “shit!他妈的,shot-the-asshole!舒女士,子弹取出来了么!你知道ho’s-the-fucking-guy!” 听着他这一口中英结合式的夸张爆粗口,我整个人都凌乱了。 但我不打算再多废话了。因为我觉得江左易不愿意告诉安迪的原因,应该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枪是凌楠开的。 敌人出手的结果一般很简单,以牙还牙就是了。但自己人……可就不一样了。 我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本来以为能看到安迪对嘴喂江左易喝水的镜头……可惜并没有。 他只是叫了医生过来,进门就先塞钱的那种私人医生,塞钱的同时还塞刀片。医生秒懂,做个ok的手势,然后往嘴唇上拉了下拉锁。 我和安迪站在卧室门口,他很焦急,就好像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他的半边天一样。 那一瞬间,我更加嫉妒了。 为什么江左易能把他的助手调教的这么忠诚,满眼冒金星的样子就跟爱上他了一样呢。 而我的助手詹毅,看起来惟命是从,兢兢业业,但却连结婚都不请我去! “你跟江先生多少年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闲聊。其实我是很想回家去的啦,但又觉得至少得等医生走吧,这样看起来才不至于没人情味—— 虽然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刚才差点掐死我,但他好歹也帮了我好多次。 “三年。”安迪的手垂在裤线处,食指和中指做成祈祷的手势。我觉得他有点太紧张了,也难怪哈,三年前的江左易应该已经进化到不用拿刀砍人的地位了。所以安迪应该是没有见过他受这样的伤。 “那你……知不知道阿雪是谁?江左易的女人?” 安迪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西装里掏出个轻薄的平板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夹套一个文件夹,最后拉出了一堆女人的照片,看得我目瞪口呆! “没有。”安迪摇摇头:“近三年来,凡是跟江先生在一起的女人都在这里,没有一个名字带雪的。” 我当场就不淡定了,指了指那近乎岛国番号般的文件夹:“这些女人……他都……咳咳,过?” 安迪脸一红,说他虽然是江先生的特助,了解他的行程甚至安排他的起居。但不会跟到床上去看。 我也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尴尬了。 不过八九不离十吧,江左易对外的名声不就是那样么?几年下来,从没听说过他有固定的伴侣,出席在公众场合的女伴也经常频换。 丫就是一下半身能量守恒的种马么!何苦要来招惹我这么三观良好的已婚妇女—— 在安迪收起电脑的一瞬间,我忍不住又多瞄了一眼。 原来那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全部留着黑色的长直发。有的扎起来,有的披着,但无一例外,都是亚裔纯天然的黑色发质。 我看了看自己这头亚麻色的微卷波浪—— 完全跟她们没什么共同点啊! 我想,那个叫阿雪的姑娘可不可能是江左易的初恋? 在昏暗的小巷中,少年的眼神放荡不羁,握着手里的刀,独自舔着流血的伤口。他对世上的一切都怀有嫉妒的防备和敌意,直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走过来,不怕他凶狠的表情,不在乎他身上的血污。端过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同时诠释给他全世界最美好的笑容。 再坚硬的心也能化成绕指柔,可惜男孩的宿命注定了他悲剧的往生。一旦有了弱点,就会被人一把抓住揉得粉碎—— 他心爱的女孩落入敌人的手中,单枪匹马浑身浴血也无法护她周全的那种无力感和负罪感让他这一生都无法剜去伤疤。 所以他放荡不羁,他游戏人生,他残忍杀伐,只是为了在还能跳动的心跳里,找一丝那女子的痕迹—— “舒女士?”安迪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指:“你怎么了?” “啊,”我回到现实中默默打了个寒噤:“没……没怎么。” “可你刚才的表情就像在看悲剧电影,都快哭了……” 我:“……” 真不好意思,脑补出戏了。 医生过来说江左易的伤势并无大碍,没有威胁到脏器只是失了不少血。卧床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我对安迪说,那我先回去了,辛苦你照顾他一下。 看看表,又一个午夜来临。我前天才出的院,接连两个晚上都在陪床附近度过。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又得回医院了。 实在无力开车,我叫了个代驾把我送回家。路上瞌睡了一会儿,心里却总是很不安的。 本想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因为我怕吵醒已经睡着的叶子。可是一下车就发现叶子房间的灯居然还是亮着的! 都几点了,这小东西又闹? 结果一进屋,我看到叶瑾凉抱着叶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故事书—— 我直接傻眼了! “你……你怎么在这?” 我租了这个房子一周了,叶瑾凉并没上过门,我也压根没有告诉过他我的新家在那。 “妈妈!是叶子打电话叫爸爸来的!”女儿从叶瑾凉的膝盖上跳下来,咚一声撞进我腰里。我一把将她抱起来,惊魂未定地冲进里面的卧室去找林嫂—— “林嫂!林嫂!”真是疯了,我已经嘱咐过她多少次,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叶子!舒颜不行,沈心珮不行,叶瑾凉也不行! “唉!”叶瑾凉拉了我一下:“叶子说林嫂病了,你又不在家——” 病了?简直胡说嘛,江左易昏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今晚要被他缠着回不来,就已经给林嫂打过电话了。 不过两小时之前,我跟她确认过叶子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跟江流氓周旋—— 这会儿推开林嫂的房门,我看着老太太熟睡得很安详,可是推了推她却没有反应! “林嫂!” 完全叫不醒算是怎么回事?我转过脸,盯着叶子无辜的小脸蛋:“叶子,林奶奶怎么了!” 叶子一下子躲到叶瑾凉身后,胆嘘嘘地看着我:“妈妈,叶子想爸爸了,林奶奶不让……” 咕噜一声,一个白白的小药瓶从女儿的口袋里滚了出来!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停止了!抓起女儿的衣领,一下子把她按到沙发上,抬起巴掌对着她的屁股就是啪啪两下! ——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女儿。 “谁让你给林奶奶下安眠药的!” 这会儿叶瑾凉刚刚打完120,从房间里出来后一看这一幕,当时就把我推一跟头:“舒岚你干什么!叶子还这么小,她懂什么!你当妈的怎么不好好看着她!” “呜——上回奶奶也给叶子吃了这个药,吃好就能睡觉觉了……妈妈,叶子想见爸爸……”叶子一边哭一边说着,一字一句让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叶瑾凉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抛弃了叶子,要不是你当面说你不是他爸爸,她至于变得这么奇怪这么偏激么! 把林嫂送到医院后,及时给她洗了胃。估么着大夫还以为林嫂是我和叶瑾凉的妈妈,儿女不孝把老太太逼得吃了药。所以对我们两人的态度非常差。我急急忙忙办好了手续,再回来的时候看到叶子已经趴在叶瑾凉腿上睡着了。睡梦中的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偶尔弯一弯睫毛,就像在做美梦。 我心里一酸,走过去把女儿抱起。放到病房的沙发上盖好外套,然后拖着叶瑾凉的衣襟就出门。 “舒岚,今天可能只是个意外,你也别太敏感了。我承认上回的事是我妈做的太过分了,叶子的模仿力很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安眠药有害。” “你来干什么?”我冷着脸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叶子的父亲,也不再是我的丈夫。你还来干什么? 向我表示你是个多么重情义的男人么?不好意思叶瑾凉,是我配不上你,是我先背叛的。 我和叶子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再出现了好么!” 隐隐约约的,我总觉得叶子是不是因为太思念他这个父亲,才会在性格人格上产生特别奇怪的举动。但如果只是单纯表现为自闭内向等症状,我觉得还在可理解的范畴之内。 但是她拆娃娃,动手打人,今天又干出下药的事,简直是太夸张了! 我的叶子,她再怎么奇怪也不可能到这个程度! “舒岚,我爱叶子,就算她不是我的女儿,我爱她的程度从来没有一分减少过。 你理解不了,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如我一般把整颗心放在这孩子身上,也就如你从来没有那样对我一般。” 叶瑾凉的话让我哭笑不得,却又无力反驳。 “我不想跟你再说这种无意义的话了,总之女儿是我的,你甚至连探望的资格都没有。否则我就贴个条幅放到公司正厅里,说你叶瑾凉是被我绿了的! 只要为了我女儿好,我不在乎当婊子!” “你觉得我出现在叶子面前,是刺激她?舒岚,你该当妈的不好好当,大半夜的不回家。跟着那个姓江的整天想方设法给我和舒颜使绊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一听就明白了,今天我和江左易去艺校的事,肯定又被舒颜这个小贱人添油加醋地传到叶瑾凉那里了。 我懒得跟他解释。我说我妈也会当,公司也会要。我要是高兴,我让叶子认江左易当爹也是我的自由。 “我女儿有心理障碍,我会陪她共度难关,你要是想要女儿,自己跟舒颜生一个吧!当然,我也不确定,舒颜生下来的,就一定真是姓叶的。” “你——”叶瑾凉被我顶的说不出话,最后只能瞪了我一眼就准备走。 “等下!”我气还没消,但理智还是有的:“我问你个事情。” “恩?” “叶子有没有跟你提过,说她有个好姐妹,叫笑笑。” “提过,说是刚交的好朋友。”叶瑾凉想了一下:“就今天说的。” 刚交的好朋友? 我说细节呢?怎么样的小姑娘? “我觉得叶子最近有些行为不太……不太正常,担心她交了坏心眼的小朋友。” “我没问,她直说叫笑笑的姐姐很好,能保护她不被欺负。”叶瑾凉说:“如果你实在担心叶子,就去幼儿园多跟人家老师走动一下。公司的事,你没必要非得跟舒颜争个高下。 我答应你,是你的我不会动。舒颜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处处针对你。 你自己心态有问题。” 我心态有你个大头鬼问题!懒得再跟叶瑾凉废话,我回到林嫂的病房,看着女儿熟睡的脸,我轻轻吹了吹她睫毛上落下的小半根头发。 “叶子……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好好照顾你。”摸着女儿的头发,我顷刻就泪流满面了:“再给妈妈一个机会好不好?妈妈会好好补偿你的,千万千万别做坏小孩啊。” “来不及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人在说话,凛然一回头—— 058 绝望升级 没有人?! 明明听到有人说话,很陌生的声音,像个女孩子。但门外的确是没人的! 我以为自己幻听,回过脸来才看到叶子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珠,直勾勾盯着我。 “来不及了。” 重复一遍,竟然是叶子在说! 我像见鬼一样跳了起来,连连倒退了两步。 叶子掀开外套坐起来,揉了下眼睛:“妈妈,过来抱抱。我要尿尿——” 尿尿? 我怔了几秒,下意识地以为她是不是又要尿裤子了。可没想到叶子自己跳下地,来到病房的洗手间,麻利地上完厕所,扣着小裤裤自己又跑了出来。 “妈妈,有时候小孩子尿床,只是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你别傻了,叶子才没那么没用,天天尿裤子。” 一大股寒意从我背脊不停地往上冒着,我一把捉住叶子的肩膀:“不对!你不是叶子!!!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笑笑呀。妈妈,我也是你的女儿。” 我看到女儿眼中不再有清澈如斯的乖巧,笑容也不再有懵懂无暇的萌暖,她捏着两只小手站在我面前,一臂之宽的距离却好像已经走的好远好远了! “笑笑?” “是啊,我是笑笑,叶子孤单寂寞的时候你不在,只有我能陪她。” “什么笑笑!叶子!叶子你别吓妈妈!叶子——”我抱着女儿的肩膀,失控地摇晃。直到医生冲进来把我拉开:“你干什么呢!这样子晃孩子会窒息的! 怎么有你这样子当妈的——” “医生阿姨,我妈妈好可怕,我今晚自己坐在这里陪奶奶好么?”叶子拉着白衣天使的衣襟,可怜巴巴地看着人家。 “那小妹妹你可不能乱动哦,”医生摸摸她的头,然后抱她坐上到沙发上。 叶子拉上外套重新盖好,得意的笑容慢慢褪下嘴角。 我想上前去,医生却把我推了出来:“你怎么回事啊?那么大的人还没个小孩子懂事。老人现在还在休息,要守着的话,到门外去!”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默默含泪摇头。 叶子刚刚的那个表现——是中邪了?被人下药了?下蛊了? 我不信鬼神,所以当遭遇意外之时,首先想到的事科学。 我不是专家,但至少也看过不少电影。叶子刚刚这个状态,好像非常像那种因为长期自闭而幻化出来的一种精神类疾病——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双重人格。 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钟了,我一刻也不能再等,抓起电话就打给李冬夜。她迷迷糊糊接听,刚想骂我,就被我哭懵了。 “冬夜,出事了,我觉得叶子好像出大事了!” “岚岚你先别哭!”李冬夜赶紧把哈欠吞了进去:“你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不……我去找你吧!”我觉得还是不要带着叶子一起,有些话我得单独跟李冬夜说。 可是现在林嫂还在病床上,我又不可能放着孩子独自在这里。 “喂,照欣。”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开口向人事经理陆照欣求助。 她算是公司里与我关系相对最亲近的女同事了,但算不上好姐妹。首先我是上级她是下属,其次,她是个性格和日常都比较中性的不婚主义女人。 她长着一张很美很端正,但轮廓却略显生硬的脸。一直留短发,穿西装,性格也很硬朗。我想要是关系再近点,也最多算个哥们儿。 那一刻,我真的是又绝望又懊恼。 当我离开叶瑾凉,才意识到自己的亲人圈朋友圈交际圈就像莫名失踪了一样,连找个帮我带带孩子的人都很困难。 还好陆照欣在半小时后就赶了回来。但此时的我完全没办法向她解释我为什么红肿着双眼,只求她帮我带半天孩子,有异常了赶紧打我手机。 “放心吧舒总,我今天就守在这儿。” 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叶子蜷在沙发上已经睡熟了。 我是有多希望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可以是我熟悉的叶子,希望刚刚那个小小的意外只是场噩梦。 我不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如果叶子再这么奇怪下去,我真的快要疯了…… *** “你说什么?双重人格?”李冬夜之前接了电话就早早起床了,她的未婚夫杜辰风也在。 我说真对不住,就这么跑过来打扰你们,但是我实在是…… 杜辰风说让我不要见外,先跟冬夜聊着,他去给我们弄点早餐。 这会儿我把客厅沙发占了,没头没脸地把叶子的奇怪举动说给了李冬夜。 “真的冬夜!我一点都不夸张,她站在我面前,眼睛里完全不是熟悉的那种神态。就像一个陌生的坏小孩,故意去做激怒你的事,说恐怖的话!” 我说我们以前也看过电影的对不对?有的小孩子自称有个小伙伴,但没有人见过。这个小伙伴能陪她玩,能跟她对话,凡是做了坏事,统统都推诿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不就是最常见的双重人格么! “岚岚,你先冷静点。”李冬夜倒了杯水给我:“双重人格的界定不是通过一次半次反常的举动来套症状的,患者的大脑皮层下中枢神经会有非常明显的双强化应激反应,这些,叶子都——” 李冬夜的脸色突然有点变化,我一下子按住她的肩膀:“报告呢?那天检查的报告怎么说——” “这一项……还没出来……”李冬夜摇摇头。 “冬夜我求你了,我们马上去医院好不好?”我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也知道这样自私是很不应该的。但我太无助了,一分一秒的等待都在切割灼烧。 “之前检验科的老师因为在外地培训,昨天晚上才回来的。”李冬夜咬咬牙:“算了,大不了我回头再还他一个人情。” 现在时间才刚过七点,医院只有急诊。加急检验报告的确是需要不少的面子。李冬夜开始穿外衣,一边安慰我说先冷静一点,就算退一万步讲,真的被我不幸猜中也不要紧。 “叶子才三岁多,本来就处于性格人格多重形成磨砺的关键阶段。双重人格的产生有多种原因,只要找准病理和诱因,是很容易治愈的。 但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岚岚你先别这么慌张地自乱阵脚。” 我深吸几口气,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先去医—— 说完这句话,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太阳都偏西了。扶着床撑起来,看看周围的摆设,正前方的墙面上挂的的李冬夜和杜辰风的婚纱照——啊?我还在他们的卧室里? “舒岚你醒了?”进来跟我说话的人是杜辰风:“你忽然就昏倒了,别担心只是劳累过度。” 我看看床头的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仔细想想,从我出院这两天来,身边发生了多少事?我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冬夜呢!” “冬夜已经先去医院了,让我照看你一下。别担心,她把叶子带了过去,还在做检查。而你公司的那位姓陆的同事,也帮你把林嫂送回家了。” 我轻轻舒缓一口气,还好一切算是井井有条。原来我一个人……真的是好难撑啊。 我说谢谢你了辰风,我去找冬夜。说着我就要跳下床,杜辰风赶紧按了我一下:“先把粥喝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再透支了,就算为我们这些朋友着想吧。 你要是再倒下,我和冬夜的蜜月还不是得在帮你看孩子里度过?” 我点点头,抱着粥碗默默喝了几口,我说辰风,真是多亏你和冬夜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和冬夜也是亏你和瑾凉介绍认识的。 舒岚,有句话,我多句嘴问一下——你和瑾凉,就真的……这么结束了?” 我知道杜辰风和叶瑾凉的交情不浅,但也知道以叶瑾凉的性格,根本不会把我们婚变的细节告诉兄弟。所以我不奇怪他会这么问。 杜辰风是个出身贫寒,但家教传统的男人。父母双双卧病,且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需要他供养。 这么庞大的家庭责任负担,让他即便拥有不输明星的帅气容貌以及一份前途无量的金融评估师工作,也没办法早早遇上真命天女。 一晃单身单到了二十七八,我和叶瑾凉也是考虑到冬夜家底殷实,且不是那种拜金又在乎门楣的势利眼,才抱着试试看地态度撮合了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成就了一番好佳话。唯一可惜的是,我和叶瑾凉却死在功成身退的最后一步—— 面对杜辰风的疑惑,我能做的也只是无奈地苦笑。我说是的,就这样结束了。 粥碗里有我最喜欢的小海米,我习惯在白粥里加一小勺虾皮再放上一点酱油调味。 杜辰风扯了扯唇角,说这粥是叶瑾凉告诉他这么煮的,说我爱吃。 我沉默,只是迅速地往下咽,就好像能把泪水一并噎下去似的。 “瑾凉今早的飞机临时出差了,我和冬夜就没把叶子的事告诉他。”杜辰风叹了口气:“你们之间的事,做朋友的的确没有立场多问。但整整大半个月来,瑾凉在我面前喝醉了不下三五次。我能感觉到他很痛苦……” 我继续沉默。我想说我当然知道他痛苦,因为我也痛苦。 从陌生到相识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温馨曲折但前途明媚。可是要从熟悉一下子拉到陌生,特别是在彼此都没有准备,就用最锋利的刀子切断赖以依存的养分之时…… “舒岚,其实我真的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你和瑾凉结束了,因为我从来都……都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像他为你做到的那样……” 我呵呵一声,我说瑾凉曾经对我有多好我当然懂。但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 “你不懂。”杜辰风喝声打断我的话:“舒岚,你不会懂的。” 我一下子就怔住了,刚想再追问几句,杜辰风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冬夜?什么,好……好,她醒了!” “是冬夜是不是?”我爬起身来,激动又紧张。 “恩,”杜辰风把外套拿给我:“报告出来了,我开车送你过去。” 我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李冬夜所在的市中心医院大厅,她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 “叶子呢!报告呢?”我连谢谢都没倒出时间说,也没给人家小两口打招呼的机会,唉……实在太不厚道了。 “别急,我把人家王主任一大早就给揪过来了,叶子现在在那边的诊疗室。先过去,跟医生聊聊。” 我看不出李冬夜的脸色有什么暗示,她并非这方面的专家,可能也不好帮我乱下判断。 等我一进屋,就看到叶子腾一下从小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到我怀里:“妈妈!” 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叶子!” 还好,还是我的叶子。只有我的叶子会有像小猫一样乖巧的噘嘴小表情,只有她会搂着我的脖子不停蹭我的脸蛋。 那一刻,我的心真的是碎的捡都捡不起来——我想叶子还是爱我的,她爱我,希望我的陪伴,希望我的守护,却在一次次失望和得不到,又不敢来打扰的我前提下,才变得扭曲…… “叶子乖,先跟辰风叔叔出去玩好不好。”李冬夜把女儿抱过来,交给门外的杜辰风:“辰风叔叔带你去隔壁商场买公主裙,过段时间叔叔和阿姨要举行婚礼,叶子来当小花童~” “好~妈妈和爸爸的婚礼都没带我去!冬夜阿姨比妈妈好~” 精神鉴定科主任王涛是个五十多岁的严谨学者,很专注也很城府,靠微表情我实在判断不出他下一句话到底是福是祸。 此时我和李冬夜并排坐在他面前,紧张的氛围令我的呼吸频率几乎下降到十秒一次。 “舒女士,叶子的脑皮层c区物化反应显示,她的中枢神性在受到特殊刺激感应时会比正常人分泌更多的垂体液。 当然,这种情况可能会受心情,药物,以及辐射等外在因素侵感,也不能完全作为判断是否形成第二重人格的标准。” “可是她的表现——” “王主任的意思是,叶子也可能只是在表演。”李冬夜向我解释。 “表演?”我说你们是在说,叶子有可能是在假装自己有第二重人格,来吓唬我,进而为了得到关注? “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连连摇头,我说这真的不可能,叶子才三岁,小孩子装病无非装装肚子疼罢了,怎么会装出双重人格! “而且你们是没看见,她当时真的就像被什么人附体了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太一样!” “舒女士你先不要着急。”王主任摆摆手示意我冷静一下:“多重人格的产生原因有很多种,也并非完全不可治愈。但是这个确诊的过程还需要临床观察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我和冬夜听到门外的走廊有大声的吵闹音,急急忙忙冲出去。就看到叶子站在地上,冲着杜辰风大吼:“我才不要去!那种公主裙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好像真的有了花童你们的婚礼就完美,婚姻就幸福了一样! 你那么穷,不过是看上冬夜阿姨的钱吧? 而冬夜阿姨也跟我妈妈说过,她是没办法才闪婚的,三十岁之前要是不结婚,家里的别墅就被她爸爸留给二叔了呢!呵呵。” 我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而李冬夜和杜辰风脸上的表情同样像蒙了一层雾霾一样难看! 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冲上前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你胡说什么!” “岚岚!岚岚你冷静点!”李冬夜拉住即将失控的我:“这不是叶子!这不是!” 被我扇倒在地的女儿伶俐地爬了起来,不哭不闹还冲我笑:“你们大人真虚伪。” “叶子!!!”我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刚想上去抓她的肩膀,她突然就昏倒了! 一时间场面混乱一团,连经验丰富的王主任都有点蒙圈了,估么着他是真的没想到我女儿的第二重人格竟然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叶子没事的,没事的哈。”李冬夜抱着泣不成声的我,安慰道:“如果真的是双重人格,那么叶子会昏倒是因为她想要挣脱,她不想让她的好友‘笑笑’惹你生气,让你伤心。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回到你身边,岚岚,坚强点,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啜泣,重新坐回王主任身边,我单刀直入地问人家医生,双重人格到底要怎么办?怎么产生,又怎么才能治愈? “舒女士,我看现在需要对叶子实行二十四小时入院隔离观察了。 你放心,我们医院的监控基础设施很完善,不会让孩子受到伤害的。 你最好先不要出现,我们需要让她在最自然最孤独的条件下,增加另一重人格出现的概率。才好做接下来的判断——” “不行!叶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我——” “舒女士,你可以和叶子的父亲商量一下。” 我一下就傻眼了,转脸看看李冬夜,我说我……我要是不知道叶子的父亲是谁呢? 王大夫扶了下眼镜,轻咳了两声。 “舒女士,如果你希望我们能想办法找出孩子的病症,就请不要隐瞒自己的家庭状况。请如实告诉我,这段时间里,孩子受过什么样的刺激。” 面对医生的严厉质询,我无奈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前夫对叶子特别的好,出事以后,他跟我离了婚,也不再管女儿了……” “难怪?”王主任说:“你们看刚才孩子的反应,我可以粗略判断一下,她滋生出来这个叫笑笑的第二重人格,基本上会在6-7岁左右。 虽然叶子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女孩,但是现代社会,电影电视多媒体应接不暇,的确给了一个孩子更多的思维成长空间。 这个‘笑笑’,她对成年人的情感婚姻明显带有极度的讽刺和反感,想必你和你先生的离异,正是孤独无助的孩子产生第二重自我保护性格的导火索。” “那医生的意思,不会是叫我与前夫复婚才能让女儿变回正常?”我心里陡然一凛。 “这倒未必。”医生说:“你和你前夫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回归婚姻也未必还能形成以前良好的生活环境。 他若是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爱着女儿,那这一切反而适得其反。 舒女士,你能找到叶子的亲生父亲么? 只要一个积极的男性角色在日常生活中可以代替你前夫的缺失,我想对孩子的病还是有帮助的。” 我说不可能,我是被强暴的,我怎么能……能去找一个强奸犯给叶子当爸爸呢? “就算不可行,我也还是建议你找到这个人。因为多重人格的产生的确需要契机,但未必是内因。” “什么意思?”我没太听懂医生的话。 “你看一下叶子的这个垂体液,能比一般人分泌三倍以上的量多半是由于外伤造成,或者……也不排除遗传的基因缺失。 叶子的脑袋以前受过伤么?”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说应该没有吧。她从小就是林嫂在带,连磕了碰了都很少,难不成摔倒时碰过脑袋? “不会,”大夫摇头:“那种程度的摔伤不会影响到脑皮层c区额前叶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遗传?”我吃了一大吓。 “近几十年来的研究表明,多重人格的产生与遗传学并无太大的关系。所以这个概率并不大。”医生说:“但是不排除孩子的父亲那一支是否有其他的脑部疾病,诱发了孩子的性格缺陷。 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弄清楚叶子的生父是谁。做医生的,总归防患于未然,如果将来孩子还有其他的什么需要,说不定生父是可以帮上忙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所以叶子,就先留在医院?” “是,下周一我们院回来一个专家团队,我会把叶子的病例拿出来组织个会诊。 所以这个周末,还是要给孩子多做几次详细检查。毕竟,多重人格的形成活跃期就在发病后的3-5年,如果不能抓住这个良好的治愈时机,随着叶子年龄的增长,另一重人格就越来越难消灭了。 这么小的孩子,太受苦了。医者父母心啊。” 李冬夜扶着我,呛呛踉踉走出诊室,直接去了楼上的监控病房。 隔着窗玻璃,我看到叶子躺在病床上,小脸惨白着,手上胳膊上头上连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线。身后的仪器跳跃着,滚动那些让我看不懂的数据。 我哇一声哭了出来,我说我看到叶子的眉毛还在动,她在想我,她在要我!她知道笑笑是个坏小孩,她在努力挣脱是不是! “岚岚!坚强点,现在只有你能救叶子了,千万要坚强点。”李冬夜陪着我一起哭,哭得我心碎不已。 抹着红肿的眼睛,我从玻璃倒影里看到了杜辰风灰白的脸色。 “对不起,对不起辰风,对不起冬夜……我……” 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对他们解释。 杜辰风轻轻搂住李冬夜的肩膀,笑笑说不要紧的:“我家的情况,你们大家都知道。当初冬夜不嫌弃我负担重,结婚出房出钱。还带我父母去他们医院看病,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为我找到这么好的老婆。 至于冬夜家的别墅,呵,我们想都没想过这一层利益。我只是很爱她,她也很想赶快嫁给我,于是我们就赶早不赶晚地结婚了。 舒岚,人人都有心理阴暗面。我们都是成年人,知道怎么消化,也知道该怎么珍惜。别担心一个‘坏小孩’的三言两语,就让我们崩溃。” 那一刻,我心里真是太难受了。同样是男人,同样彼此相爱。人家杜辰风是怎么面对误会,怎么处理矛盾的? 而你叶瑾凉……就不能等一等,等一等再上舒颜的床么! “好了岚岚,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吧,叶子留在我们医院,这几天我都会好好帮你盯着的。 我们送你一程——” “不……”我摇摇头,我说一会儿还有事。 今天晚上六点,中环路的上岛咖啡厅。我约了汪小飞。 如果在这之前,我约汪小飞的目的可能连我自己都不是特别明确。可是现在,就算他是流氓是混蛋是强奸犯,我也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哪怕把他杀了剁了切片了,我也得找到他身上能为我女儿的病起作用的一点点基因。 “其实岚岚你也不用太执着这个,”这会儿杜辰风过去开车,李冬夜站在路边对我说:“其实我觉得叶子这个毛病不像是跟遗传有关。因为我神经外科的嘛,实话跟你说,脑垂体分泌液的增多大部分是因外伤引起的。因为受过损伤,且损伤一直在继续,才会分泌大量腺体来保护自愈。当然我只是猜测,具体的,还是届时听专家的。” “损伤?”我惊讶不已:“还一直在继续的损伤?” 完全想不通了,如果叶子真的是被什么撞了碰了,又怎么会持续损伤呢? “对了岚岚,”李冬夜面有难色地叫了叫我的名字:“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问问,关于我二叔会在我三十岁不结婚的条件下继承我爸遗嘱里的别墅…… 这件事,叶子怎么会知道?” 我连连摆手,我说我真的没有说啊。我懂李冬夜的意思,她把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叶子还只是个小孩子,我怎么会跟她传这种话?叶瑾凉我也没说,他是辰风的朋友,平时来往比我密切,我……” “你也知道我二叔那个人,我们关系一直不太好。我的确不愿意把别墅留给他,以前想着,万一找不到合适的人结婚,就弄个假的。”李冬夜实话对我说:“但既然遇到辰风了,我也没必要留着便宜自己不占,于是才打算把婚礼定在我三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月。” 我知道李冬夜的二叔李成,他也是个医生。 李冬夜的父亲给我爸做了好几年的私人医生,后来退休了,就由他的弟弟李成代替。当初莫巧棋生小儿子的时候,还是李成接的呢。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我经常劝李冬夜说别跟你叔叔搞那么僵。但李冬夜一直不怎么待见她叔叔,总说那人心术不正。就为了不让他爸生儿子,有意害她妈流掉了第二个胎。 因为李家人还是相对传统的,如果李冬夜的父亲没有儿子,女儿又迟迟不结婚,别墅就要留给次子李成的。 唉,都是钱闹的。 当然谁也没有证据,但自从李父死后,冬夜和她二叔也就不怎么来往了。现在我爸也进去了,我也基本不回家去看莫巧棋她们的脸色。李成大概也就辞职了吧,后来的事我没多问。 “算了,也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漏嘴了。”李冬夜也没再纠结,等杜辰风的车开过来,便挥手跟我道了别。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回家换了身衣服,然后安慰了林嫂几句。 我说叶子身体不好最近在住院,让老人家清闲几天,别多想,养好身子要紧。 林嫂心疼我,说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让我可千万别拖垮了身子。 我说放心吧,生活到了再也没办法失去的时候,就是开始要获得的时候了。 我在上岛咖啡一直等到了六点半都没见到汪小飞的人影,虽然心里明白人家就算爽约我也没脾气。萍水相逢的,人家也没有义务非得给我答疑。 但通过之前那么短的相处,我不难判断汪小飞是个热情大胆的男孩,有正义感,也有抱不平。 尤其是他说出,当时拍摄到叶瑾凉责任证据的那卷录像带的人是他时,我更加坚信了汪小飞在整件事里不能替代的关键作用。 “喂,汪先生,你到哪里了?”我实在等不及了,于是只好打电话催。 那边的声音很低很低,电影里常见的蒙太奇手法即视感算什么鬼? “舒姐?是我……” “汪先生?” “你先别着急,从咖啡厅出来,到后门第一个巷子里,我在那等你。” 什么? 临时改变接头方向,我们又不是在做不法交易! “汪先生?喂?!” 电话居然已经挂了! 059 作死不要拉上我! 我还是按照汪小飞的话做了,离开上岛咖啡正门后,直接拐进了后面的一个小巷子。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天黑得很早。但我一点也没觉得不妥或害怕,就这么悉悉索索地跟个女特务似的钻了进去。 汪小飞穿着一身纯黑色的风衣,连帽扣在脑袋上。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撩开衣襟想要伸手,我差点误以为他能说出一句‘哥们儿,要盘么!’ “汪先生,您这是——” “嘘,我好不容易才甩掉的尾巴。”汪小飞故作神秘地做个了噤声的动作,然后拉着我就往深巷里走:“本来今晚我都未必能出来跟你见面了,但是想想既然约好了,我也的确该把一些事跟你澄清一下。” 我顿时紧张不已,我说汪先生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我的事有那么复杂?! “唉,跟你没关系,我们做记者的难免有时会曝光一些别人不大愿意见天日的事。”汪小飞上下左右看看,然后把我拖进了一家小小的拉面馆。这里比咖啡馆的目标要小,来来往往的人员虽然复杂,但同时也好隐藏。 可惜了这么一根正苗红三观伟岸的好少年,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跟过街老鼠似的?指不定又端了人家黑心作坊,或者团灭了传销窝点了吧。 我说汪先生既然很忙,咱们长话短说。 “我就是想问问,有关我前夫在当年工程事故现场言论的录像带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拍的。”汪小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中山建业的工程事故发生后,两小时内就有二十几家媒体赶到现场。当时我大学还没毕业,只是今日传媒的实习摄影记者。平时这类新闻都是跟我姐跑,但那段日子恰逢她在国外,于是就叫跟我搭档的刘哥就一并去接了这个现场。 前期的采访和录制都没什么问题,回来以后我们就要开始剪带子,做后期。也就是在那时,刘健发现我拍摄的画面里有这样一段很奇怪的混音。 截下来后,才发觉竟然是当时中山建业执行代董叶瑾凉跟手下一个员工的对话。” “这么说,你其实是无意的咯。” “算是吧。”汪小飞点头:“除非是叶瑾凉和对方故意凑到我的摄像机跟前说的......” 我说我知道这个录像带,因为刘健给我看了。我亲耳听到了可以用作证据的那段音频。他威胁敲诈我,要了三百万。 “这个混账,到底是他给偷去的!”汪小飞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那天我见到你以后,回去这么一琢磨就猜到是这个孙子干的。 他在出事的三天后突然对找我,说舒中山已经对外承认了自己将作为这起事故的直接责任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但根据录像带的内容可以判断,直接责任人明明是他的女婿叶瑾凉,老爷子这是父爱无疆自愿担责。 当时我挺犹豫的,按理说,记者的职责就是要揭露事实的真相。我的确有考虑过,把这个细节证据上交给警方—— 但是刘健却告诉我说,这样很没意思,不如先拿去敲舒家一笔。 对你们来说,赔进去一个父亲,肯定不想再赔进去一个丈夫了嘛。” 汪小飞喝了一口面汤,我觉得他这饥肠辘辘的样子好像真不是装的。今天也不知道被别人追了几条街,当记者当到特工的份上,也是醉了啊! “然后呢,所以刘健偷走了你的这卷录像带,然后独自来找我们家进行敲诈?”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呀。”汪小飞摊了下肩膀,说几天以后,刘健就辞职了。他后来想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舒中山作为公司的一把手都认罪了,自己一个年轻毛头小子也没必要再去瞎掺和。再再后来,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卷录像带的事,也不知道丢哪了。现在这么估计,应该就是刘健偷偷拿走了。 我觉得汪小飞没有撒谎,首先从事情这前半段的发展状况来看,是合乎逻辑的,其次他根本没有要骗我的立场。 “那,我还想问一件事。”我说:“你和刘健因为这卷录像带而产生不同意见的事,还有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应该没有吧?”汪小飞想了想:“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在我租的工作室里,刘健上门来找我,说跟我要录像带。我没同意,同他吵了一架。 后来他就走了—— 之后我忙我的,也没在意,说实话还真是挺纳闷的,我记得我剪辑的那些片子,乱七八糟的都存在工作室的暗洗屋里,平时不会给人进去的。你说刘健后来拿了东西威胁你,我是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出去的。唉,这孙子。” 我皱了皱眉,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汪先生,你在仔细想想,就真的没有别的人知道了?”我攥着筷子,推开眼前没吃过一口的牛肉面。 “真的呀,我那个小工作室,说白了就是租人家的一间廉租房。我姐一个人供我不容易,我课余时间也会给人家拍点模特样照赚点补贴。”汪小飞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呃,不过你可别误会,我拍的是正经的,不是那种……那种……” 我他妈管你是不是拍那种的啊?!那一瞬间,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 抽出手机,我划了一张照片出来:“你看看!这个女孩你认不认识?” 汪小飞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一看照片就惊叫了一声:“颜颜?”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说你确定? “我确定啊,这姑娘我拍过,姓啥不知道。我们这边都是网上有论坛联系的,她让我叫她颜颜。” “你拍过她?什么时候。” “说起来,就……诶?好像就那段日子。”汪小飞说到这里,脸腾一下就红了,旋即腼腆地垂下脸:“她最多十七八岁吧,好像还是个高中生。长得挺漂亮,身材条件也好。” “你记得这么清楚?”我捏着手机屏幕,几乎要捏爆炸了。 “呃……我……”汪小飞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却都懂了。 “她是我妹妹。” “啊?“汪小飞当场炸毛了:”喂!我……不是我主动的!是她主动的,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和姐夫啊!她……颜颜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不会吧!我——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的时候我就已经那个了!舒姐我…… 男孩女孩啊?” 我觉得脑子都要炸了,这算是多少g的信息量啊! “你说颜颜跟你在一起过?” 汪小飞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不……不算在一起吧。哦我想起来了!”汪小飞一拍桌子:“就是那天,刘健来找我的时候我在给颜颜拍照。 我把她留在影棚里,然后到客厅里跟刘健说话,争吵之后他走了。我回屋一看,颜颜竟然脱得……脱得一丝不挂的就……” 汪小飞扶着额头:“舒姐,你今天真的不是来找我算账的吧?我发誓真的不是我强迫的!颜颜还好么?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你说下去,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没有理会他的废话,反而愈发强势地开始逼问。 “然后她就扑上来了,我开始吓坏了……后来也…也就,可是还没那个呢,我就……我就那个了……”汪小飞咬的嘴唇都要滴血了,大概是因为这种事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男生来说真的太黑历史了:“于是我慌慌张张去洗澡,再出来的时候颜颜已经走了。 唉,她大概是想跟我好?可惜我太没用,不过我姐说了,太主动的女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饼——啊,对不起对不起舒姐,我不是故意骂你妹妹。” 我说没关系,你想怎么骂她都成。 “这么说,你在跟刘健因为这卷录像带吵架的时候,舒颜是在屋子里的,她完全有可能听到? 而你到洗手间洗澡的时候,舒颜一个人呆在你的工作室?” “啊!”汪小飞点点头,旋即嗓门一高:“你是说你妹妹偷了那个录像带,然后给刘健去勒索你? 不会吧,你家亲戚这么极品啊!” 我:“……” 我说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往往是最亲的人捅过来的,至于个中隐情——抱歉我不想说。 我想,所有的线索终于穿起来了。原来舒颜在整件事里起的是这样一个作用?她把录像带交给刘健,让他去勒索我,同时要求他强暴我伤害我! 我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随即加快了。压着胸口,我追问一句:“那你知道刘健后来去哪了么?” “不清楚,”汪小飞摇头:“有人说他交了个国外男友出国了,反正没再联系过。那个…..舒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说我没事,但我还有个事想问你—— “刘健是gay,这件事可靠么?你……知道细节么?” “当然不知道!”汪小飞有点抓狂了:“他是不是gay管我什么事,我又不是gay。” “他追求过你?”我摒着恶心和反胃,坚持把这话问下去。 “我能不回答么?” 我说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我就把你跟颜颜那个的事告诉你姐。 “我又没真的那个!” “那我就告诉她你还没那个就已经那个了,她那么关心你,一定会以为你身体有病,带你去看男科的。” 汪小飞:“……” 最后他怨念地看了我一眼,说算你狠。 “刘哥是有那个倾向,一开始对我也好得有点过分,但我发现之后就有意疏远他了。至于他是不是真的gay,我也不清楚。”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那么我想问一下男同这类人,如果面对女人的时候,可不可以做出类似强暴或—— 结果我玩脱线了,汪小飞彻底炸毛了:“我再说一遍我又不是gay,我怎么知道gay能不能玩女人? 你要是好奇你自己试试嘛!” 这会儿估计是被我逼惨了,小男生泪眼汪汪的,差点哭出来。 我说真抱歉汪先生,我失态了。总之今天非常谢谢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跟我见这一面,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很多答案了。 “啊?”汪小飞怔了一下:“可你问东问西的,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你什么目的啊?” 我说这是我的隐私。叫来服务生,我把桌上的两碗面结了账:“这次寒酸了,下回请你吃大餐。”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结果汪小飞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舒姐舒姐!我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姐总说我挖不到像样的新闻。 不如你把你的事也跟我讲讲,我给你做专访好不好?” 我觉得这家伙实在太聒噪了,虽然卸磨杀驴很不厚道,但我实在控制不了分分钟想打晕他的心情。 “汪先生——” “叫我小飞就行,咱都交换过秘密的了,谁跟谁啊?” 我心想是啊,第二次见面我就不小心知道了这男孩早x的秘密,还真是过命的交情哈! “舒姐,我……还能再联系一下颜颜么?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总觉得——” 我说当然可以,你要手机号我现在就给你。 “但是你今年二十五了,不是四年前的小孩子了吧?一个随便就能在你面前脱衣服的女人,她在别的男人面前也一样!” 汪小飞弱弱地哦了一声,说他明白了。 我说你明不明白是你的事,我可没有故意在你面前诋毁她。 说真的,我本来对汪小飞的印象还不错,也知道他算是受舒颜之害的—— 但一想到那个镜头就觉得反胃,反正舒颜碰过的男人我都恶心。 说完,我告了句再会,转身就走了。 “你们姐妹之间是不是关系不太好?是家族争权斗势,还是抢男人啊? 其实豪门望族也不一定就人情冷漠,我姐夫他家就很好,父慈母祥手足有爱的,舒姐!舒姐你等等我啊! 喂——” 我特么真是日了狗了惹上这么个瘟神! 甩开步子,我扭身就进了小巷子。前面是大马路了,我得赶紧拦个出租车。 可就在这时,汪小飞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直接把我按墙上了! 我吓傻了,正要开口挣扎,没想到他一手捂住我的嘴,眼睛里憋出个噤声的休止符。 我不敢再动了,就看到三五个人拎着棍棒从巷口往这边溜达。 八成是找这个熊孩子的吧?也不知道他是掘了人家祖坟还是挖了人家地脉,这帮人杀气腾腾,大老远的就能让人嗅得到危机。 我心想惨了,明明不关我的事,一并被他害死啊! 汪小飞也很紧张,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两腿折射出尿裤子一样的颤抖。就在那几个人距离我们三米远的时候,他用力憋了一口气,上来就要吻我! 我他妈的—— 下意识地顶了下膝盖,我大吼一声你想死啊! 汪小飞面有菜色地弯下腰,疼得两眼汪汪泪。估计这一下,不仅早x,怕是被我踢阳痿了可就罪孽了。 结果我这么一弄,眼看着那几个男人拎着棒子就过来! “他在那!” 我觉得我应该是把这男孩给坑了,但他也没放过我。这会儿抓着我的手腕居然一起跑,跑还往巷子里头的死胡同跑! 喂!作死不要拉上我好不好! 我说汪小飞他们是谁啊!我要报警了啊! “会翻墙么?” 我:“…” 还没跑出两步呢就被堵在尽头了,汪小飞猴子一样踩着半块砖头就上去了,然后回头看着我说:“舒岚你也爬啊!” 我爬你奶奶个爪! 首先我不可能爬上3米高的墙,其次,我为什么要跑!关我鸟事啊! “你得上来!因为我把东西扔你口袋里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 汪小飞你大爷的! 那几个哥们都听见了,为首那个大手一挥:“给我把这个女的扒了!” 还没等我从害怕到绝望呢,汪小飞又像一只大蝙蝠一样从墙头上落下来了。正好挡在我身边,如果他不是崴了下脚的话,我会觉得还挺帅的。 “哎呀开玩笑的啊,跟这个女的没关系,你们让她走,我就把东西给你们……” 我心想汪小飞你不是超级玛丽换了张皮吧?身为一个记者,不好好跑新闻,整天身上都带着让人恨不得追你,追到你就把你嘿嘿嘿的要命证据。你到底是不是特工片看多了! 我小声说:“这些人又是谁?江源集团的事不是都解决了么?” “另一批,新闻更劲爆。”汪小飞回头冲我眨眨眼。 “你少废话,把那张成分表给我交出来,否则龙爷让你点天灯!” 为首那个是个光头男,叼着烟,拎着棒,怎么看怎么都是跑龙套的。 可是手里的家伙不像是道具,我觉得打一下应该能挺疼的…… “你们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不过是误打误撞地进去厕所,根本没见到你们的什么商业机密——” 我觉得这话也太耳熟了吧,那天他闯入江源集团的仓库,在面对凌楠的质问时,也是这样一番臭不要脸的说辞。 汪小飞你演技真浮夸! “少废话,龙爷说了,宁枉勿纵。今天你要是交不出来,我们就先把这个小娘们儿——” 我说汪小飞,你总用这一招不会见鬼的么?你以为家家都像江左易他们一样,洗白了身价不再杀人啊。 你到底拿人家什么了? “别多嘴,你比我姐还烦。”汪小飞瞪了我一眼,然后朗声道:“你们先把这个女的放了。跟她没什么关系,我把东西藏在我姐夫家了,你们可以带我走,我姐夫会来赎人的。” 真是专业坑姐夫三十年啊…… 我心想你特么这会儿装什么大义,有种刚才别拖我呀! “你当我傻啊?”光头用手里的棍子戳了戳我肩膀,然后对汪小飞道:“这女的我们扣下,你亲自带东西来赎。找到了,我放人。找不到,呵呵——” “好呀好呀!”汪小飞一口答应。 我当时差点昏过去:“你们别听他的!我根本就……就不认识他!” “舒岚你真不够意思!”汪小飞瞪了我一眼。 “废话,是你惹的事!” “嘿!你把我当活舌头,问了那么多消息,连我是不是处男都给你套出来了,陪我经历个生死关头不是应该的么!” “汪小飞我——” 光头显然已经有点懵逼了,估计是想要震慑我们,抓着手里的棒子往膝盖上一颠,咔嚓一声折成两半:“你们两个聊够了没有!” 结果话音还没绕梁呢,整个脑袋成九十度转交,被一只大手当陀螺一样给扭过去了。 等我看清那人是江左易的时候,光头也恼了——就手一棒子往对方脸上招呼。可惜刚才耍帅给掰折了一段,压根不够长! 还没扫到江左易眼前呢,就被他半退一步闪了过去。同时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光头眉准星! 我这才看清,其他那四五个人早已东倒西歪地挂在巷子里,跟红地毯似的。 安迪一个人站在战场中间,擦了擦手后,将一挂黑色长款厚外套披在江左易身上。 光头虽然叫嚣得欢,但用铁器的和用火器的压根不是一个阶层的流氓。 这下脚也软了,舌头也短了,一边后退一边求饶。 “误……误会……江先生……别……别冲动。” “龙爷的人?”江左易上前一步,咔嚓一声,枪上膛。 “是……是龙爷的人,江先生咱们……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吃过饭的,别伤了和气。” “这女人怎么你们了?” “没……没,不管她的事,是这小子偷了我们库里的材料成分单。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龙爷已经承诺过我,不会再在朝阳区码头碰黑火。这个小记者,是怎么拿到你们的证据的?” 我怔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样子的江左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我……”光头越来越紧张了,一双眼睛完全找不到能抓光的地方:“龙爷没有忘记跟江先生的约定。只是这批货并不是龙爷要订的,是——” 就在这时,我听得叮一声,很轻很脆的噪响。 光头啊了半身压在喉咙里,整个人顿时翻倒过去! 我清楚地看到,他腮帮子上中了个贯穿枪口,捂着脸倒在地上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 叫也叫不出来,我只是原地傻怔着,身后的汪小飞却叫得没节操:“枪?!你开的枪?” 江左易转枪就对准了汪小飞:“五十米开外g802狙击步枪,你是瞎的么!” 他拧着眉头望向远处:“看来是有人不想让这个光头说话……” “我……”汪小飞委屈地大叫:“我只是个记者,又不懂这个!” “你还知道你只是个记者,作死去惹龙爷么!”江左易放下举枪的手臂,却没有收起来。冷冰冰的铁器看着吓人,我完全不敢往他身上瞅了。 这会儿光头带来的四五个人也爬了起来,看看这场景啥话也没说,架起光头就落荒而逃。 “安迪,查一下龙爷这段时间的生意来往,看看这批黑火到底是谁要的。” 江左易话音刚落,汪小飞就跳了上去:“江先生你也在查?哈,告诉你吧,我也在查这个事。前几天我去码头就是为了这个,结果不小心进了你们的仓库,呵呵,真是不闹不相识。 你还记得上个月报道的矿山爆破案么?当时我就觉得蹊跷,那批引爆用的火药经调查是不走国家相关质检部门备案的,江先生你以前也做道儿上生意是不是,听说洗手好多年了。不过如果要是有人敢不给你面子,在你的清水潭里胡作非为,你是不是也会清理门户啊? 喂,你杀过人么?杀人的感觉是——” 我今天真是着实见识了一把什么叫作死祖师爷…… 这孩子开口哇啦哇啦的,后半句话却被江左易抬手塞了个枪管到嘴里! “不想死的就别再惹麻烦!把龙爷仓库的材料成分表给我!” 汪小飞才意识到江左易这是玩真的,瞪着惊恐的眼睛,一边点头,一边摸摸索索地从内衣兜里掏出个纸团丢给他。 江左易用两个指头夹着,安迪立刻上前来点了一下打火机。 就像一朵绚烂的魔术,瞬间绽放在夜色无暇中。 “做记者的,查查校车安全,写写民工待遇就够了。这种事别掺和,滚!”江左易说是让他滚,却没有让开挡在巷子中的路。于是乎,汪小飞纵身就翻墙跑了,骑在墙头的时候冲我招了招手:“舒姐,我们回头见哈!” 结果江左易冲他开了一枪,打在墙上,当时就把熊孩子吓得掉下去了。 听着墙那面哎呦哎呦的,我真是满心草泥马狂吠啊。 “安迪,去开车。” “是。” 眼看着安迪的身影刚出巷子口,江左易一下子就跪倒了。 我吃了一惊才想起来他昨天身上带了伤,这会儿坚持到最后一刻已经很极限了。 “江左易,你怎么样了?”我去扶他,他摇摇头,把枪收好后才按住伤口。 我看到他的衣襟上已经满是鲜血,唉,真是用生命在装逼啊! “你怎么会跟汪小飞在一起?”他喘息一声,问我。 我说只是点私事,谁能想到他跑一路惹一路的人啊。 “离这种猪一样的损友远一点,我怕他不知天高地厚,怎么死都难讲!” 我用随身的手帕按着江左易的腰侧,说你也别废话了,先回去止血吧! “舒岚,昨天的事,我给你考虑了一天一夜了,有答复了没有?”他挑着惨白的唇,眼神却很明亮:“要不要做我的女人?” 我轻轻啊了一声:“我……江左易,我能跟你提个条件么?” “说。” 060 做她父亲吧 “我是个单亲妈妈。”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江左易的眼睛说:“我的女儿永远是我生命中第一位重要的东西。 我是否愿意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完全取决于叶子能不能从我的新生活里得到更多的爱与满足。 你想要我在没有爱,没有心动,没有责任的前提下,就做你江左易的女人。 那么你,能在同样没有爱,没有羁绊,没有血缘的条件下,做叶子的父亲么?” “你觉得,这对我来说很难?” “当然。你不怕我在床上叫叶瑾凉的名字,但你怕不怕叶子在一年两年十年后,却依然只认叶瑾凉为爸爸? 你不会嫉妒么?不会难受么?就算你江左易的心里永远不会再装一个女人,但你敢保证不会爱一个孩子么!” 说到这,我的泪水止不住流,我的女儿还留在冷冰冰的医院里面对孤独的监控和仪器。 而我,却连留住她至纯至善的人格的力量都没有。只能抱着她无助的小身子,走在冰天雪地为她找一个爹—— 还有谁能爱她,能关怀她,而我……还能为她做什么? “好像,是挺麻烦的。”江左易压着我的肩,撑起身来:“那算了。” 算了?! 算了是个什么意思啊!江左易! 我看着他的背影,踩着小巷里沉重的血脚印一步步拉开了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次元的距离。 我突然就觉得生活已经绝望到开始出现希望了! “江左易!”我突然冲着他的背影高声大喊:“叶子因为我婚变的事,患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她需要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能代替叶瑾凉陪她走出障碍和阴影。 在你眼中,我舒岚只是个偶尔能引起你一点点小兴趣的猎艳之物。你可以走进我的世界,也可以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因为我是成年人,可以控制自己不去爱,可以不失心不动情,可以把感情玩成一场不计较得失的游戏! 但叶子不行的!小孩子,就连摸瞎子跌倒都会哭得像失去了整个世界。 你若无法做她父亲,就请别再招惹她的母亲。别让她再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失望下去…… 叶子的心,已经不能再碎了……” 江左易回过身来,我知道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于是赶紧低下头去抽纸巾,却被他用血淋淋的手掌托起了下颌。 他逼我仰视着他,不给我躲闪目光的机会。 “你这算是求我么?” 我摇头,哽住声音,左右不被他放松力度,最后摇得就像在点头似的。 “江左易,叶子需要爸爸,这是我一个不称职的妈妈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的地位。 她需要一个在老师布置有关父亲的家庭作业时,知道该写谁的故事,该画谁的肖像。 在家庭日的时候,在文艺节运动会的时候...... 我求你带着小零的时候,也能匀一点点方便给我可怜的女儿好么。 我也愿意代替小零缺失的母爱,像照顾叶子一样照顾——” “这个倒不用,他有楠妈。” 我说我是女人!只有我才能布置出家里的温馨,也只有我会在伤心难过时像女人一样哭泣,而不是拿着把枪跟他爸爸互殴! “江左易,我看的出来叶子很喜欢和小零玩,似乎也不排斥你。 只要她的病能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会麻烦你,更不会……爱上你的。我只求你这一个条件,如果做不到,就离我和我的女儿彻彻底底地远一些。 我玩得起,我女儿玩不起。” 我把自己放到如是卑贱的地位,因为我真的太需要一个男人了。 却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要够温柔,够耐心,够亲善,帮我把叶子从阴暗偏激的人格里救出来。 呵,明明江左易连一条都不吻合。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可以—— 可能是他领养男孩的行为拨开了一层层血腥的伪装,让我相信他的内心是可以对不出于血缘的小孩同样赋予疼爱的。 也许是他寂寞的眼神和不羁的笑容下,偶尔对世间至纯至善的事物产生过一点茫然的憧憬。 也许我只是打心眼里——希望我的叶子能有个那么强大的父亲。 虽然现实是那么残忍,她先天不足的可悲基因,很可能只是来源于一个猥琐的强奸犯…… 江左易,你可以戏弄我,我为什么不能依附你? 江左易渐渐松开虎口的力度,沿着我被风吹疼的脸颊慢慢抚摸。 也许是我的眼神够虔诚,也许是我的眼泪够感人,反正最后他说—— “这么听起来,好像很有趣。不过叶子他爸,真的是很麻烦的存在。舒岚,我能先杀了叶瑾凉么?杀了比较干净……” 我瞪圆了眼睛,擦了擦腮边。 我说算了,你当我刚才失态了,抱歉。 “可我偏偏当真了。” “当真?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江左易垂下手,皱了皱眉冲我道:“还不快点扶我上车!刚认的爹,你打算让他流血流到挂么…….”然后咕咚一声,他他妈的又昏倒在我怀里! 等我焦急地把他擎着往外拖的时候,才意识到被这个贱男人占了便宜—— 谁认的爹!爹你妹啊! 我坐在车后排,把这男人放平躺在我腿上。 车上有备用药箱,我急急捏着纱布按在他的伤口处,一边不停催促着安迪再开快一点。 “吵死了女人,我比你紧张他。”亚麻色头发的混血小帅哥冲我吼了一句,转脸的时候,我看到他右边耳朵上有一颗很不起眼的黑色耳钉。 我怔了一下。因为我之前只是觉得安迪长得很帅,打架很酷。 却忘了全球右耳穿孔的男性标志着他们另类的性……取向! 这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我脱口一句问出来:“安先生你……” “当年是江先生把我从那种地方解救出来的,我这辈子都会追随他。舒女士,其他的事请你不要好奇,我也不会多回答。 你只要知道如果再有人敢伤害江先生,我会拼命的。” 我擦! 我想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gay真的能强暴女人么?你能站在gay的角度,向我阐释一下这个问题么! 送江左易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安迪叫我照顾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出去办。 “唉,等一下——” 我叫住安迪,问他说如果我想查一个人的下落,凭他们江源集团这么强大有力的黑白两道社交网,能不能做到? “卖情报是要收费的。而且都是凌先生在负责,他为人奸诈狡猾又算计,出价都不按常理的。” 我觉得安迪对凌楠的评价多半是带情绪的,所以自动不自觉地在脑中脑补出了一段可歌可泣的三角恋! 算了算了,贵圈一向很乱。 我只说那就好,肯收费就说明没有他办不到的对么? “呵,如果真的什么都能用钱买到,江先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安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我回身看了看倒在床上像死了一样的男人,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还好今天他烧得不严重,也没有出现胡言乱语的状态。我重新给他换了绷带,喂了水和药后就准备离开了。 “别走了,睡我身边吧。”江左易竟然醒了,在我转身下楼的瞬间叫住了我。 我尴尬地说不了,已经很晚了,我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 我需要休息,需要振作。叶子的病是一场持久战,而舒颜这个小婊子在我身上下的套也已经被我牵出了一个线头。 我要想办法逼问她,我要知道强暴我的人到底是不是刘健。 我必须掌握越来越多的细节和真相,才能不再被她被动地压得不能翻身。 所以我说,江左易你今天就不要顾及面子了。安迪也不在,没人会管我几点离开你的住所。 况且你今天要是真能把我怎么着,我宁愿给你钱,算嫖你。 说完我就后悔了,真怕他突然就那么金刚不坏般燃了小宇宙把我压了——但想想也不至于,我舒岚不过是个已经被玩弄到走投无路的下饭菜,他还没必要拼着半条命不要来冲我下手吧。 “孩子不在家,你回去睡也会做恶梦的……”江左易闭着眼睛,半边侧卧:“不如在我身边安心些。” 我:“……” 我承认江左易说的有道理,一想到叶子独自留在医院的观察室,在一堆冰冷的仪器中被监控着脑电波的实时变化…… 她会有多孤单,多恐惧?我恨死了那个叫笑笑的第二重人格,那个不听话的坏女孩。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绝望的夜晚,她却是我女儿最深沉的依偎和寄托。 我到底是个多烂的妈妈,要我的女儿宁愿用另一重人格来代替我的保护? “浴室的第二个柜子有新的浴袍和毛巾,洗个澡再上来。等我伤好些,陪你去看叶子。”江左易伸手在床头前抓了抓,抓到水杯却直不起腰身。我赶紧过去帮他拿,同时……也等同于默认了他的提议。 “舒岚,你刚才说没有女人能走到我心里,是什么意思? 昨晚……你听见什么了?”江左易喝了几口就皱着眉推开了,但对于他这么直来直往的质询,我是的确没做好准备的。 可是他既然直来直去地问了,我便直来直去地答:“你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是阿雪。” “呵,你还真是诚实。”他皱着眉咳嗽了两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远不是你的对手,不如老实一点。”我说:“如果有天我开始骗你瞒你了,说明我已经强大到可以跟你周旋藏心计了。” “你很期待那天?”江左易轻笑道:“你可知道与我周旋是要付出代价的。” “难道依附你就不用付出代价了么?”我冷冷一笑:“江左易,你身边太危险了,能逃掉的那一天,我不会太犹豫的。 我想,那个叫阿雪的女孩子如果还活着——” “她死了。”江左易闭上眼睛。 “我猜到了。 ”我轻声说着,同时起身挽起头发走进浴室。我洗了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放空了大脑和心境,只想在这一刻享受绝对的轻松。 钟打十二点的时候,我披着浴袍走出来。就像遗失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带着点忐忑又带着点憧憬,我爬上了江左易的床。 我知道他不会碰我,而我……也没有做好任何要被他碰的心理准备。 六尺大的床上,我们中间隔了一个胖子的距离,彼此都触不到。 只是在我脑袋贴向枕头的一瞬间,感觉到身后的男人有重重的叹息声。 我以为他是伤口痛,于是问要不要止痛药。 他说不用,然后突然伸手搂住了我的腰。像在草丛里搂兔子一样,把我揽得距离他近了又近。 我说别这样,我睡相不好,会碰伤你。而且……我是舒岚,不是阿雪。 “你吃醋了。”江左易笑了笑。 我说你真的想多了,我留在你这里主要是因为安迪出去办事了,你伤的不轻万一晚上叫个人倒水都不成。 我刚刚为叶子找了个爹,总得用心照顾你一下吧。 “难受了就推我。我几天没好好睡了,会很沉。”搭上半张被子,我合上了瞌睡的眼睛。 “阿雪是阿楠的妹妹。” “啊?什么?”我刚入浅眠,却被他身后的一句话吓了一个激灵。 “没什么,睡吧。”江左易把手从我腰上抽走,之后再也没有一句话了。 *** “舒总,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会议上,运营部总监秦孟一边转着手里的笔一边说:“还有三天就是商展了,您要临时换掉我们准备好的路演团队?却又不愿告知我们详情——” 我微笑着说是的,因为无论我要换上什么,总比那些奇奇怪怪哗众取宠的t台街舞秀要像样。 我们卖的是高档住宅区,不是四十块的家庭旅馆。 我说话的时候,舒颜一直扁着嘴坐在角落——哦,她现在的职位是公关渠道部经理助理,已经不用端着茶盘站门边了。 “舒总,您有心换将,却又不愿坦白细节,这真的很难让人信服啊。”秦孟讲话毫不避讳地若有所指:“还是说,您的目的很单纯,觉得无论用什么方案,只要不用舒颜助理的就可以?” 一时间,整个场面上的人都噤声。大家不说话,却不表示心里不懂。 这个秦孟在我们公司做了十几年,以前是叶瑾凉父亲的助手。叶振宽过世之后,空出的位置重新整编了部门。我爸看在秦孟是个老伙计的份上,对他予以了重用。我本来并不排斥这个男人,但现在大家站什么位,都是心照不宣的—— “秦经理您别这样说,”呵,舒颜又在笑眯眯地打圆场了:“舒总是就事论事,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我还年轻没经验,说不定真的是异想天开了。 还是让她提提自己的意见嘛。” “舒岚。”一直沉默整场的叶瑾凉终于说话了:“中场路演只是个噱头,在场的客户群和供应商并没有人是真的要看表演的。 展区布置整洁有序是给人第一尊重的好印象,至于商演是什么风格,只要吸引人——” “那不如去弄舞龙舞狮了!”我冷笑一声:“总之,我需要多做二十个展会入场牌,我有我的nb。 这次展会过后,预期预售要达到十二亿才能保证我们的一期工程。 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散会。” 我穿过走廊往办公室去,就听着叶瑾凉在后面狂追我的脚步。 “舒岚你等一下!” “叶总还有事么?”我看看时间,快三点了,今天我想早点走,得去医院看看叶子。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刚才会上怎么不坦白了说开呢?” 我呵呵一声,放心吧,我不可能叫人来现场砸花舒颜的脸。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现在叶子病的那么严重,你不把精力放孩子身上,在公司兴风作浪有意思么?” “叶瑾凉,我怎么带女儿不用你教。”我攥紧了拳头,秉着心硬如铁。 “大夫说叶子这个情况需要父亲的陪伴,其实我可以…”叶瑾凉叹了口气:“你没有必要这么处处防备我。我…根本不可能会伤害她的。” 防备你…… 叶瑾凉,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伤害叶子。我防备你,是怕我好不容易重铸起来的自尊和自信再一次被你瓦解。 我怕叶子哭着喊着叫你爸爸的时候,我也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我怕我还贪恋着那个家的温度,还舍不得放开你已经变质了的体温。 叶瑾凉还爱我,从他的眼睛里我就看得出来。 自从离婚之后,他也很少故意带着舒颜在我面前出现,高调秀恩爱。 但是舒颜主动扑上去的时候,他也不会拒绝。 所以我想,我宁愿叶瑾凉是个真的绝情绝意的混蛋,也不希望他好像一副既放不下我又心疼舒颜的嘴脸…… 你给我的,我记一辈子。你给过别人的,抱歉我不要了。 所以此时的我,一听他这话我就冒火:“叶瑾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坚忍很伟大?叶子需要爸爸,你想来帮她?你能帮她多久? 你能一直一直守护她么?” 我说叶瑾凉,我不会让我的女儿饮鸩止渴,吸髓充饥。她会坚强起来的,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戒掉你! 说完,我摔了张名片出来:“你信不过我,b的商演是他帮我找的团队,都是老同学,你觉得会出什么乱子?” “你跟之鉴最近有联系过?” “辰枫和冬夜的婚礼就在下周末,我们展会结束。”我说:“到时候,老同学们再见面。你是叶总,而我是舒总……” 说完这话,我看到叶瑾凉的脸色变了变。因为在朋友之间,我向来给足他面子,只有叶太太,而没有名不副实的舒总…… 回到办公室后,我拉出黎之鉴发到我邮箱里的那份乐团名单。很好,雷腾的名字赫然写在其中,省得我再跑一趟唱花脸了。 “之鉴,嗯,邮件收到了。”我捏着座机拨了过去:“谢谢帮忙。你怎么样?我给你找的那个秦律师,联系过没有?” “多谢你了舒岚,秦律师看起来很有经验很自信,收费也比我想象的温和。 他现在已经开始帮我着手前期准备了,这次要是真能把小宏的抚养权争过来,舒岚我可就又欠你个大人情了!” 我说是啊,我可不要脸了。现在就有个好机会给你还—— “我们中山建业一直以来的合作展会商最近出了点问题,我怕会影响以后的往来,你要不要考虑正式成为我的御用—” “舒岚!你这是给我送生意呢!哎呦,我怎么好意思说还人情!瑾凉也…也同意了?” 我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他是会驳我的面还是你的面啊?等这次商演圆满完成,我们再抽空见个面好好聊一聊。 “哦对了,再帮我个小忙。”我又加一句:“这批学生你最好给他们买一份意外险,商演保险那类的,费用我出。” “啊?有这个必要么?” 我说呵呵,相信我,有的。 挂了黎之鉴的电话,我翻开桌上的报纸。财经板块下面有一则报道— 【华飞会展广告有限公司涉嫌商业诈骗,五千万不明资产曝光。】 据报道,华飞会展广告有限公司总负责人秦唐经人举报,个人名下不明资产已被冻结。现已移交相关司法部门进一步核实,待审期间,名下各大合作商纷纷要求解约长期合作,包括**公司,**企业已经正在观望中的中山建筑…… 我自嘲地笑笑:这个江左易,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照欣,你进来一下。”我旋即又拨了个分机号,三分钟后,陆照欣从楼下赶了上来。 “舒总你找我?” 我把报纸往她面前推了推,问她怎么想。 “是我们长期合作的华飞展会的事?哦,我听运营部那边的同事传出消息,说秦经理还在跟叶总求情,这个华飞会展公司的法人代表是秦经理的表哥。 这种时候,各家客户雪上加霜,纷纷解约,他是希望我们中山建业能不能先缓一缓——” 我说我们是公司,不是福利院。如果不能保证供应合作商的运营风险控管,人情值几个钱? “秦孟是我们这里的元老了,私下里还叫他一声秦哥呢。我本不想动他,但是任何一家家族式创企最忌讳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倚老卖老,食古不化。特别是一些人,上了年纪后,无论是能力和学术都无法再进步,只能把心思放在党政派斗上。 说句难听的,我和你们叶总离不离婚,关那些更年期老男人老女人什么事?” 陆照欣站得笔挺,微微冲我点了下头:“舒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照欣!”我起身喊住了她:“上次谢谢你帮我带叶子,还把林嫂送回了家。我都没来得及好好——” “舒总客气了。” “你听说了吧,明年我们要把人事部和培训部合在一处管理,需要一个经验丰富得以服重的管理型人才来担任——” “舒总,”陆照欣回过头来,很认真地盯住了我的眼睛:“您不用这样子的。我懂。 不是每个人的立场都可以用恩惠来收买,也不是所有人的人格魅力都要用建树来显露。 我愿意帮你,只是因为我更喜欢与你共事。詹毅也一样。 如果你觉得要我帮你办事之前,就像硬塞给医生红包一样,他不收,你会觉得不定心,那么我愿意接受你给我的好处。 但我心里可能会有点看不起你……” 我的脸稍微红了一下,点点头叫她出去了。 果然,管理的学问还是很多层次的。同样的招数对孙小美好使对黎之鉴好使,但对陆照欣和詹毅可能就不好使。看来我还需要经历点千锤百炼啊! 幸好江左易这十天来都在养伤而没出现,否则分分钟被他笑话死。 不过今天的陆照欣的确是让我大开眼界的一下下,平日里我对她的印象最多是个铁面无私雷厉风行的中性hr。 口吻不温不火,表情不疾不徐。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也从不讲起私生活。 我只知道她在公司附近有一套公寓,早晚上下班,偶尔去健身。 不穿裙子不化妆,却有一张非常精致的脸庞。 真是个有个性的女人啊! 好吧,搞不定陆照欣只能说明她另类,但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还是比较好这口的—— 我一边穿外套,一边夹着电话喂了一声:“汪小飞,给你个大新闻你要不要?” “舒姐?”听男孩的口吻,好像是刚刚跑了一夜的新闻这会儿正倒时差的。困顿顿地对着电话打呵欠:“什么事啊?” “三天后的嘉里城展会中心,会有很劲暴的大新闻,要不要来踩踩?” “切,你们一群有钱人围在一块卖房子,能有什么大新闻。”汪小飞表示不屑一顾:“像我这种穷记者,也只能挖出来个贫富差距话题。” “反正我是通知你了,来不来随便。”我呵呵一声:“记得,摄像机要防震的哈。” “哎!等等!舒姐你等等——” 一看我要挂电话,汪小飞赶紧提高了个大嗓门:“有个事我正想跟你说呢。” “啊?什么事?” “你上回不是追着我问刘健么?”汪小飞道:“我好像知道他的下落了。” 腾一声,一股喷张的血脉直接顶上了我的太阳穴! “你快说他在哪?” 结果汪小飞的回答,顿时令我颓然跌到墙边去了! 061 窥探 “刘健半年前就死在美国了。”汪小飞说。 死了?! 我第一反应是,这种变态下流的混蛋最好在美国被人连抢劫带爆菊,砍死街头最最好。要么就得个艾滋神马的高端病,浑身溃烂绝望而终—— 唉,我只是偶尔这么恶毒而已。 但是万万没想到,汪小飞居然来了精神:“嘿舒姐你真聪明,你咋知道他是艾滋病? 死在美国一家死人疗养院,听说那孙子以前就染上了,估么着坑你的钱也是想拿去治病。 唉,这种事说起来就浑身鸡皮疙瘩!还好老子我是个直的! 啧啧。舒姐?舒——” 我垂下捏着电话的手,一时间天旋地转! 刘健有艾滋病? 艾滋病?! 我疯了一样横穿过马路,耳边阵阵都是司机的谩骂。几乎一路用跑的冲进医院,找到李冬夜的时候,已经崩溃到说不出话来! 李冬夜也真是够倒霉,上辈子造多少孽这辈子才会被我这么不省心的姐妹缠上。 “冬夜!艾滋病!死了,刘健……刘健死了!我和叶子——” 亏我说的那么语无伦次她还能听明白,刚要伸手过来给我擦眼泪,我一把就把她推开了:“你别碰我!眼泪也传染的! 冬夜…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结果李冬夜一拳擂我脑袋上,当场就把我给打个地雷懵! “舒岚你是不是傻!” 姐妹恨铁不成钢地把我拎起来,直接推到隔壁化验室里:“且不说强暴你生下叶子的男人是不是刘健。就算是,那你也不能确定他当时就有携带病毒还是事后这几年染上的,着什么急发疯? 何况这玩意,也不是发生一次就有,无措施行为下男传女的概率最多八十分之一。 你不想想叶子么?!你要是感染了,那叶子在母体里基本上也逃不掉。成年人有个六七年的潜伏,小孩子可撑不住!你看叶子不是好好的么?” “好什么好!都双重人格了!”我大叫:“说不定就是病毒侵蚀脑部了,才……才……” 李冬夜说如果我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把我送精神科了:“在这呆着!我去楼下疾控拿两条试纸过来!” 李冬夜表示,现在的初检技术很先进,就我这个临界崩溃的臭德行,再让我等两天报告我不得疯啊。 短短是一刻钟时间,我想被按在砧板上凌迟了好几个来回。 当看到纸条上平白无痕的阴性时,我忍不住抱着冬夜大哭。 “我没有病……冬夜我没事!叶子没事!” 她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岚岚,老天不会那么残忍了。真要是给你染上这么高大上的病,你说你上辈子得做多少坏事,这辈子才能这么惨啊? 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叶子现在需要你,你可千万别再自乱阵脚了。” “嗯。”我擦了擦泪水,坐直身子:“冬夜,你真好,我已经后悔把你介绍给杜辰枫了。我应该再留你几年的……” “得了吧,我跟辰枫结了婚只有更好,以后可就是两个人一块给你擦屁股了。” 说起这个事,我心里也挺难受的。我说上回叶子讲的话我现在还心有余悸。你家别墅继承权这种事,到底是谁教她讲的? “你还有几个敌人呢?”李冬夜叹了口气:“难不成你妹妹舒颜故意说给小孩子听?” 我摇摇头,说我不可能把你家的事往舒颜那里讲的,除非她有别的渠道偷听。 “算了,别想那些了。”李冬夜安慰我说,她和杜辰枫不会因为个小孩子多几句嘴就有嫌隙的。 “我就总觉得这些不太平的事,放在一块不像是巧合。 好不容易在汪小飞那理出来个头绪,本想着找个机会当面跟刘健对峙。他却死了…… 冬夜,你说gay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他们到底能不能对女人施暴?” 其实这段时间,我自己也看了不少相关的书籍资料,但越看越糊涂,越想越魔障。 猜测有千万种,但事实就只有一个。 就像李冬夜告诉我的一样:“gay有很多种的。有的能,有的不能。 一般来说,做top的那个,也就是俗称攻方男人,很多都是双性取向,可以和女人在一块也可以和男人。 但下面那个,也就是俗称的‘0’或受方,基本上都是男性身体而女性心理。这样的gay,不太可能对女人有欲望。” “可是舒颜跟他是一伙的,刘健要钱,舒颜却逼他糟蹋我。说不行生打鸭子上架——” 我不能再想细节了,我已经快吐了。 “要非礼也要先硬的起来啊!”李冬夜又敲我脑袋,本来就不聪明这会儿都快被她敲傻了:“舒颜指使刘健去强暴你,难道她还会在旁边看着不成? 刘健是个gay,他根本就不行,但为了钱又不得不按照舒颜的要求把你拖走。 那么关起门来就是房间里的事了,是真的发生了还是随便装装样子,这谁说得清?岚岚你想想,是不是应该这么个逻辑。” 我点点头,我说舒颜应该并不知道刘健是gay,她一定以为男人没有不吃腥的。 “可我的的确确怀了不明所以的孩子啊,不是刘健,又会是谁爬上了我的床?”我心塞得不行,事已至此,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可以选择死法的可悲囚犯。 掐死捏死都是死,难道强奸犯不是那个猥琐的艾滋gay男,我就应该很开心了么?! “除非当初的酒店有监控录像,否则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你一个赤身裸体的小羊羔躺在包房里,这个真的很难说啊!”李冬夜表示,就算我们现在分析地再头头是道也没用,刘健总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岚岚,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刘健的dna或他的家人。看看叶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我说我知道了,等我再去问问汪小飞。他能得到刘健的消息,说不定还有别的路子。 李冬夜扶着我颤抖的肩膀,安慰我说先别激动,也许事情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你也不希望叶子有个人格低劣,取向另类,还得那么牛逼的病死翘翘的爹是不是? 我刚想点头,旋即差点又失控地哭了:“什么话嘛!强都被强了,难道是个长得帅一点的我就应该偷着乐么! 伤害了我,逼死了我的婚姻和爱情,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把我好好的生活搞成今天这样一团糟。 冬夜,要是给我知道了那个不要脸的色狼是谁,我绝对会弄死他的!” “行了行了,看给你能耐的,你是能杀还是会打啊?”李冬夜了解我,知道我已经开始发狠了,那就是悲郁的情绪差不多缓过劲了。这会儿也板着脸蛋揶揄了我几句:“我劝你先别想那么多,王主任说专家团队下周就到,叶子的各项检测也都在同步进行。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顾着女儿。 既然已经做好了单身妈妈的准备,就得先坚强优秀起来。说不定很快会得到优质男人的青睐,给叶子找个更好的爹啊。” 我想说我找是找了。不过不是什么优质男,只是个流氓。还是个被人一枪差点打坏了腰子的流氓—— 跟冬夜告别以后,我独自来到东侧楼层的精神疾控区域。叶子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了,我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陪她。 钱上我是不会亏女儿的,单人向阳的特级病房,布置得不亚于家里的儿童房。绝不能让单调压抑的冷色调侵染孩子本来就孤单不堪的心。 还好,每次见到的,都是‘叶子’。 我按照医生的嘱咐,在潜移默化中向女儿传达着‘笑笑’是个坏女孩,叶子要坚强一点,不能样样听她的话。 虽然我清楚,类似‘坚强’‘勇敢’‘独立自主’‘战胜病魔’这样的词汇,对于一个三岁的女孩来说实在是太超前太难度了。 但最令我心痛的,不是叶子在监控里偶尔变幻的陌生眼神,而是她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地说着‘妈妈不喜欢我和你玩,叶子要做乖孩子’这样的话… 我知道的女儿在挣扎,她什么都不懂,却会乖乖地按照我的话来做。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小的心灵要承担这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可这会儿当我刚刚拐过走廊,一眼就看到叶子跪在病房的沙发上,用画笔在玻璃上画些很奇怪的东西! 有两撇黑漆漆的八字胡,还有左三根又三根的猫胡子,有粉色的蝴蝶结,有长长的兔耳朵,还有滑稽的大眼镜! 我现在精神特紧张,还以为孩子又犯病了,赶紧跑进门抱住女儿:“叶子干什么呢?怎么把玻璃画成这样啊?!妈妈不是给你带画本来了么?” “叔叔说让我画在这儿,他要给我变魔术!” 听到女儿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辞,我差点吓哭了。 这段时间来我也查了不少资料,说双重人格如果严重起来不仅会纵向发展,取代主人格。有的还会横向裂变出其他人格——也就是从双重变成多重!这世上最可怕的案例是27重人格,反正像我这种智商是理解不了的啦。 如今叶子心里已经有个可怕的‘大姐姐‘了,这会儿要是再滋生出一个怪蜀黍人格,我可怎么活啊! 我抱着女儿,说叶子你别吓妈妈,告诉妈妈叔叔是谁? 叶子眨眨眼睛,突然就咯咯笑个不停,一边伸手向前指,一边奶声奶气地说:“叔叔!你戴这个兔耳朵好像天线宝宝!” 我凛然一回头,就看到江左易伏在玻璃外面,叶子之前画的两个兔耳朵正好落在他头顶! “那是因为叶子把两只耳朵画的太细了。等下叔叔给你画——” 江左易看到我也在,表情却不尴尬,径自往左边玻璃窗上挪了两步。 站在叶子画的八字胡子面前。 这下叶子笑得更夸张了:“叔叔叔叔!我画反了,不像卓别林,像野猪。” 我定睛一瞧,那所谓的八字胡,还真是画成了倒八字。滑稽地落在江左易的脸上,简直令人忍俊不禁。 江左易理也不理我,自己玩得还挺入戏呢。这会儿又移动到一副不太圆的大眼睛上面:“叶子,快点给叔叔的两个眼镜片上画颗桃心。” “好!”叶子挣开我的怀抱,扑到玻璃上就画:“叔叔为什么要桃心啊,是因为看到妈妈来了才眼睛冒心心么?” “叶子真聪明。” 我腾一下红脸,跑出门去:“叶子本来就早熟,你还教她乱七八糟的……” 嘴上说得半嗔半怪,心里最自然而然地升腾出一丝暖意。因为自从我和叶瑾凉出事后,这应该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如此开怀的笑靥。 “妈妈妈妈你也站过去!”叶子拍着玻璃冲我喊:“把这个蝴蝶结放到脑袋上嘛!” 我还有点放不开,怨念地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过来呀!难得孩子这么高兴,当妈的还怕扮丑啊?” 我哦了一声,跑到江左易身边屈下身子,叶子画的太矮了,我要半蹲才能保证蝴蝶结落在头顶上。 “再靠近一点嘛!”叶子摆着胖乎乎的小手冲我招呼。 还没等我说啥呢,江左易突然就出手揽住我的肩膀。 只听咔嚓一声,叶子居然抓起我放在屋里沙发边的手机,直接按下了拍摄屏! “哈哈!妈妈的表情好奇怪,没有叔叔好看!” “死丫头,快给我删了!”我跑进去,上下其手地咯吱她。 “不删不删!妈妈给买巧克力,否则叶子拿去给幼儿园小朋友看!” 叶子笑得前仰后合,最后闹得手机啪嚓一声摔地上,正面朝上。 照片上的我表情扭曲,一只眼睛还抓瞎了,头上顶着个像触电了似的蝴蝶结。而江左易靠在我身边,玻璃上涂的眼镜上两颗夸张的大桃心…正落在他上半边脸处。 这尼玛什么鬼啊? “不是挺好的么。”江左易走进来,捡起手机瞄了一眼:“多像结婚照啊。” “像个鬼毛线,”我吼他:“你不知道神经病不能结婚啊!” 吼完我就哭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觉得心里有股热流逐渐膨胀,膨胀到要把体内的水分汹涌殆尽。 叶子用小手蹭我的脸颊,然后怯怯地看了江左易一眼:“叔叔,妈妈怎么哭了……” “因为妈妈觉得叶子今天很乖,感动了。”江左易抽了张纸巾递给孩子:“快去给妈妈擦擦。” 笨拙的小手在我脸上蹭啊蹭,像个小毛毛虫。叶子鼓着腮帮子吹我的眼睫毛:“妈妈不哭了,叶子以后都乖乖的……” 我挑起唇角,在她粉乎乎的小脸上亲一口:“妈妈不哭,妈妈只是迷眼睛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几下:“叶子~今天乖不乖啊,阿姨带你去做好玩的智力题好不好?” 进门来的是个小护士,是叶子的专门护理。而今天下午的这项测试我也是知道的,王医生说是为了检验一下叶子的应激反应。在极度专注的状态下会不会有本能地依赖另一重人格。 这个测试,需要孩子在没有家长的陪伴下,单独完成。 “妈妈去么?”叶子看了看我。 我蹲下身子摸摸她的背:“妈妈不去的,叶子跟护士阿姨去做个游戏,就像幼儿园老师出那种你答我猜一样,好么? 妈妈回家去照顾林奶奶,明天再来陪叶子。” “恩,妈妈再见。”叶子被护士小姐拉着,一边依依不舍地冲我招手。旋即又把目光落在了江左易身上,笑眼一眯:“叔叔,下次你来画好不好,我要扮白雪公主!” “好的,你扮公主,让小零过来扮王子来陪你。” 叶子走了以后,我才扶着江左易一屁股堆沙发上。 叶子的画画的那么低,就连我都要曲腿弯腰陪她玩,何况江左易这样的身高? 腰上还带着伤,这十几分钟下来,能撑着实属不易。 “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我这几天忙公司的事,前天去看他的时候,说好展会结束带他来看看叶子的。 “本想在这里顺便办个住院的,伤在哪养都一样。你就不用两头跑了。” 我说不用那么麻烦吧,何况你又吃不惯医院的菜,我最近很忙的,可没空给你烧三餐。 “没办成,刚刚安迪在楼下挂号室折腾半天,院方拒收。” 我说那当然了,这是公立中心医院。谁敢收枪伤? “你当我傻么?”江左易一手压着左侧伤处,另一手大概是想去摸烟。可能是想到这里是叶子的病房,旋即停顿了一下,克制了:“怎么可能说是枪伤。子弹都取了,又养了一周多,谁也看不出来。我让安迪写的阑尾炎手术刀口感染。不过医院大概是怕担责任吧,不收半路病患。” “江左易……” “恩?” “阑尾在右侧。” “是么?”江左易面不改色:“我的就长左面,不行么?” “行……你高兴就好……” 我特么是忍了多少牛顿的内伤功率才没有把肋骨笑炸啊。 “天气不错,你带我去之前提过的甜品店吧。我想吃那里的布丁。” 我:“……” 这话题转移的小速度啊,以为能挽救你捉急的智商么? 我是看今天的天气还算晴暖,午后的阳光也充分的份上,才没有拒绝他的。 车开到临潼区的梧桐大街上,江左易一直安利的那家甜品店就坐落在十字路口的东南侧。三面临街的落地窗,装潢呈现出一种花痴般甜腻腻的主题情调。 我终于明白江左易所说的——为什么不带女人就不敢进来的原因了。 江左易点了两份店里的招牌布丁,我说我不喜欢吃软软的甜点,有没有核桃挞之类的。就看到他很不客气地把两份都拽自己面前了—— 妈蛋的,绝壁故意的。 “公司最近怎么样?说来听听。” 我白他一眼,心想你就会装,明明什么都知道还问。 “华飞广告的事是你叫人干的吧?”我不客气地问,同时又觉得计失一筹很没面子:“不是说好了算你布置给我的家庭作业么?怎么又手痒?” “我看你大刀阔斧有点太激进,怕你把人家惹得狗急跳墙了。”江左易放下调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则噗嗤一声差点喷出一口奶茶:“得了吧,华飞广告背后卖的事黑白两道的舆论情报。你铲他只是因为他挡了你的路,顺便再卖个人情给我罢了。 否则就凭秦孟他表哥那二道贩子的本事,上哪弄五千万的来路不明资产?” “行啊舒岚,一周不见本事见长呢。” “废话。”我冷哼一声:“跟你合作,早晚得备着余粮。免得哪天饥荒了,你回头就能啃我一口。” “放心,还没上到手的女人,我会留着过完年再宰。”江左易眯着眼打扫干净了眼前的两只水晶碗,很满足地撑着下巴盯着我:“说点正经的,‘江景之都’商展预售计划是突破二十个亿,你觉得有多少把握?” “百分之一千。”我信心满满。 “如果真能如你所愿,那么接下来中山建业需要增加三倍的保证金直到第一期工程结束—— 别看我,我不会再为你掏一分钱了。” 我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父亲手里还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会想办法说服他授权给我。 “你父亲,并不只有你一个女儿。”江左易呵呵道。 “舒颜绝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说:“至于莫巧棋的小儿子,我那小弟弟——” 说实话,那是我爸的老来子,又是那么人畜无害的小孩子......我稍微有点犹豫了。 “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江左易端起手边的奶茶:“先为祝愿‘江景之都’预售破二十亿干杯吧。” 就在这时,服务员过来买单了:“先生,只是您的贵宾卡。不过……您有好久没有在店里消费了。所以我们要帮您系统重新录入一下,下次过来还能继续积分。” 吃个甜品还要弄贵宾卡,江左易你的脑回路到底是不是翻糖拧出来的! “这份招牌冰沙照例送给v顾客的。”说着,服务员传上来一份超级有食欲的冰沙,雪白的主体,上面淋着香喷喷的鲜橙酱。 连我这个平时不大染指甜点的人都觉得味蕾大动,可是刚要动勺子呢,却看到江左易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手一挥,说了句谢谢,我们不需要。 “啊?”我怔了怔。 “我还有伤,不能吃这么冷的东西。”他若无其事地说。 “可我想吃啊…”我表示,白送的干嘛不要,菜单上这盘—— ‘独钓寒江雪’,靠!这么西式的甜点屋居然给冰沙起这么唐诗宋词的名字!菜单上可是标价好几十块钱呢。 “别吃了,你快来例假了。”江左易坚持把盘子退走,在服务生一句‘先生您真关心您太太’的称赞中,默默结了账拉着我走人。 回到车上,我说我没有要来例假,上周刚结束的。 “关我什么事。”江左易的心情好像突然就不怎么好,就像丢钱了似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ok你要去哪? “回别墅,今晚阿楠煮了黑鱼火锅,说补元气的。” 我:“……” 这一路上,我认真地开着车,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我想,他心里的那个名字大概是真的不能碰吧? 关我何事?我又没想住进这个危险男人的心里。 下车的时候江左易问我要不要进去一块吃饭,我说不用了,冷的吃完再吃火锅,我怕肠胃受不了:“哦,三天后就是会展,你要来么?” “不来,太危险,我要养伤。” 我说呵呵,放心冬眠吧,我会把头条送给你。 我开着车在大马路上转,心情却是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 强大的自我怀疑开始动摇我的战斗力,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明知江左易是个危险的男人,却没有拒绝他走近我和我的女儿。 明知这个男人对爱情阳痿,对女人不屑,却还是渴望能出落得—— 让他刮目相看! 对,就是这种奇怪的负气感。这种负气感,在叶瑾凉抱着舒颜从我眼前一次次飘过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我只是很坚忍地埋下了对叶瑾凉二三十年来的依赖,却并没有想过自己今天的成长是要做给他看的。 而江左易似乎不同,我就好像……故意要在他面前证明什么一样。他出剧本我演戏,整个过程自嗨自乐。 ——这种感觉真不爽啊。 我把车开回了刚才的甜品店,服务生看到了我,立刻冲上前来询问:“女士,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你们家的甜点很好吃,想打包个布丁给女儿。 “呵呵,来过我们家的都是回头客呢。别看我们店面不起眼,却已经经营了十几年。好多客人都留言留照,我们不舍得粉刷掉,隔一段时间就要把整面墙纸撕下来保存。” “留言,留照?”我重重地吞咽了一下:“我能,参观一下么?” 服务生说在阁楼,整个四面墙都是,不过时间久了,很多都褪色了。 我笑笑说不要紧,我只是……很好奇,这样有魅力的甜点店,都能留住些什么样的人呢? 我为什么要上去?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寸寸摸索着那些滑落尘埃的便签纸,那些温馨烂漫的大头照,那些陌生的脸上,洋溢着相似的满足和笑容。 我开始相信江左易所说的,甜品果然是个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我首先在一张合照上认出了凌楠,可能是因为他没什么变化吧。 其次才看到靠在他身后的江左易。 照片下的留言应该距今有十二年时间了,泛黄的底色,青涩的光晕。 那时的江左易好像要更瘦一些,眼神里透着硬冷的戾气,并不似今天这样圆滑世故又笑里藏刀。 坐在凌楠身边的姑娘应该就是阿雪了吧?看起来十七八,如果现在还活着,差不多应该比我大一两岁吧。 如我之前所料的黑色长直披肩发,简直纯得像从云彩上走下来。 她真漂亮。我仔细端详着—— 五官跟凌楠有点像,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会有特别痒人的弧度。 眼睛很灵动,藏不住心事的感觉,也藏不住故事。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 再看凌楠,十几年前就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亏我还以为他的腿真的是江左易后来给锯了的呢! 很明显的青梅竹马,很明显的一同长大,是不是……也像我和叶瑾凉这样子呢? 难怪江左易说,最无法原谅的背叛——阴阳永隔。 我突然心里莫名地难受了起来,我想如果有天我死了,叶瑾凉会怎么样? “女士,你的布丁好了!” 我答应了一声,踩着楼梯下去。摇了摇头,把不该看的,不该想的,都遗留给尘封。然后拎着我的布丁,去找这世上唯一需要我,信任我的人—— 我女儿叶子。 本来说是明天再来看她的,但我忍不了。可能不是她有多需要我,而是我有多需要她吧。我是她的支撑,她是我的养料。管她爹是人是鬼啊! 天已经快黑了,我以为还来得及让叶子吃个美美的饭后布丁再睡。 医院的营养餐都是专门搭配的,说实话,连我一个成年人都觉得看着难食下咽,何况嘴馋的小孩子。 有时我会给她做点好吃的送来,但大夫说尽量要排除食物摄取中一些添加剂的干扰,少吃最好。 本以为晚上临时过来会给孩子一个惊喜,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屋子里竟然已经有人了! “叶子乖乖别动哦,小姨给你削苹果。” “可是妈妈说睡前吃苹果会长蛀牙。” “没关系,叶子长大后还会换牙的。” 我看到什么了?! 舒颜坐在床头前,怀里环搂着我的女儿。 ——削苹果的刀距离她的小脸不过十厘米! 062 舒岚,你比我狠 “妈妈!”叶子看到我进来,立刻就要脱开舒颜的胳膊。小脖子往前一伸一就,我分明看到舒颜连半点要扯掉水果刀的意思都没有! “叶子别动!”我大叫一声,同时自己僵在原地,更是一寸都不敢上前! 叶子萌萌地转着小脑袋,看看我,又看看舒颜。 “妈妈,小姨……” 这时舒颜咯咯笑个不停,挑起手腕用刀削了一块苹果插着,故意喂到叶子嘴边。 “叶子,来吃一口,可甜呢。” 凛冽的刀锋就埋藏在甜美的果肉之下,叶子的小嘴抿着,两眼圆滚滚地盯盯我,然后……慢吞吞地凑上去咬了一小口! ——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舒颜端起手来,径自把剩下的半块苹果嚼了下去。故意咬的很响很响,然后侧着眉眼看我:“姐,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医院到处都是监控,难道我还能害叶子啊……” 舒颜终于放开手臂,叶子就像一尾小鱼般蹭得游到我怀里。我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慌慌张张抓了按铃把护士叫进来。 “妈妈,小姨是来陪我玩的…”叶子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我:“妈妈说叶子不能跟笑笑玩,那能不能跟小姨玩?” “不行!叶子记着妈妈告诉你的话,以后妈妈不在的时候,也不能跟——” 我好痛苦好无助,我该告诫女儿些什么呢? 明知道外面的一切太危险,却又不愿让她滋生第二重人格来自我保护。 明明只想要回那个属于我的天真可爱的女儿,却没办法随时随地替她把一切危机挡在身后。 为什么刚才是叶子?为什么不是‘笑笑’?我竟然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恨不能让女儿心里的阴暗面替我铲除这个无处不在的贱人! 好不容易压制住没有乱讲话的理智,我把女儿交给问询赶过来的护士:“叶子先跟护士姐姐玩,妈妈和小姨有话说。” 拖着舒颜纤长的手腕,我用了不小的力气。 一路把她拖到医院后院的花坛附近,咣当一声,我将她推在路灯下。 我说舒颜,你到底还想怎么样!警告你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姐,你干嘛总这样啊。我讨厌你,又不讨厌叶子。”舒颜揉了揉手腕,冷笑一声:“瑾凉说,叶子现在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喂,你有没有去找她爸爸?指不定是遗传呢~” 我说你少废话!觉得现在是时候摊牌了吧? “四年多前,你偷了汪小飞的录像带悄悄拿去给刘健。条件就是让他强暴我?舒颜你是不是心理变态! ——你别看我!我没有录音!”我掏出手机明示:“舒颜我就想听你一句真话。你告诉我,是你一心一意设套陷害我的对么? 既然你觉得这样子好玩,那我就认真点对待!否则我真怕自己还顾念着一点手足之情,没法对你反击!” “你录音我也不怕,上你的人又不是我,呵呵。何况你敢拿去对瑾凉说么? 姐,你就是个纸老虎。”舒颜挑唇一笑,拈着一支女士烟,笃悠悠地点上:“咱俩的仇恨都这么不共戴天了,你还想顾念手足之情啊?那你赢不了。” “你少废话!”我一把打掉舒颜的烟,重新将她推搡在电线杆上:“到底是不是你叫刘健强暴我的?是不是他!” “轻一点。”舒颜仰着脸冲我笑:“就不怕把我弄伤了,瑾凉再找你算账?” “你少拿叶瑾凉吓唬我,就说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我也早晚会扒开你的心端到他面前,让他看看是什么颜色!” 我真的是咬牙切齿,气急败坏了。从看到她在我女儿面前比划水果刀的那一刻,我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萌生了一丝杀之后快的绝望感。 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不能再让她伤害到我的叶子。 “那你去啊!告诉瑾凉说我教唆人强暴你,说他妈妈也有参与同谋。我倒要看看,他是不相信你呢,还是宁愿选择不相信你。 姐,既然你自己也查的差不多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 刘健患有艾滋病,所以他急需要钱。昧着良心敲你一笔,一方面是想拿到美国去治病,另一方面还得供他妹妹上大学。 可汪小飞这个自以为道德高尚正义感非分的小瘪三,还说什么想要公事公办,把录像带上交给国家这种话,你不觉得太可笑了么? 于是我找到刘健,说很理解他同情他。 并把偷出来的录像带交给他。我说你可以尽情去勒索,我一分钱不要,请叫我雷锋,呵呵。 不过只有一个条件——”说到这,舒颜凑到我耳边轻轻压低声音,冷笑吹息:“我让他上你,传你艾滋病。 姐,你检查过没有?还有几年啊?” 什么?!舒颜明知道刘健有艾滋病?她并不是莫名其妙地要找人毁我清白,她是要害死我!!!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我看着这双与我有二分之一相近血缘的美丽眼睛。 最终反手一个耳光重重切在舒颜脸上! “你这个贱人!你就恨不得我死么! 你让刘健把病传给我?那叶瑾凉呢?你不是爱他么!你这么做不是一并要害死他么!” “那不是正好么?你死了,叶瑾凉死了,叶家在公司的股份都会落到爸手里,爸的就是我和小弟的。舒岚,你不觉得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么? 不过可惜了,刘健是个孬种,谈合作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等把你拖进房里才告诉我说他是个gay。呵呵,任你纤条丰满,人间尤物,他也硬不起来嘛。” 舒颜伸手抚着脸颊,就像没有痛觉也没有羞耻感,这一字一句的污言秽语却让我阵阵作呕。 “不过当时我挺蠢的,还以为艾滋病必须得靠那个才能传播。看他一脸猥琐的娘炮样,威逼恐吓都没用,最后只能让他滚了。 早知道跟他要一管血直接扎你身上,一了百了!” 我又挥了一个耳光在她脸上,她不闪不躲,这么示弱的态度很明显,估么着不知道等下叶瑾凉又要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看她梨花带雨。 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还没等她站稳就踹了一脚上去。她晃了晃,靠着墙跌坐,眼里却依然带着得意的嘲讽。 “然后呢!到底是谁强暴的我!舒颜你告诉我,那天晚上碰了我的男人究竟是谁!” “我怎么知道?”舒颜抓住我拎着她衣襟的手:“就你那四仰八叉销魂放骚的睡姿往包房里一躺,快递员也好清洁工也罢,谁上谁便宜。呵呵。” 我给了她今天的第三个耳光,用了多少力气已经没有分寸了。停手下来的时候,看到她脸颊肿着,鼻血横流,只一双眼睛里带着倔强不输的冰冷和嘲弄—— 就像……就像八岁那年,她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擦了我的唇膏被我发现的那次…… 我扁着嘴委屈地向爸告状,爸虎着脸训了她几句。而一向习惯了寄人篱下的莫巧棋二话不说就给了她女儿一个耳光! ——当时连我都吓傻了! “不是跟你说了不能动姐姐的东西么!你这死丫头怎么那么不听话!” 那时的舒颜也是如今天这般看着我,眼神淡淡,眉头冷冷,脸颊印着红痕,唇角淌着鲜血,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想,如果舒颜是个疯狂的魔鬼,那莫巧棋就是个愚蠢的侩子手,是她亲手把女儿的人格塑造成与恨同生的万劫不复。 一把拉起舒颜的双肩,我再次把她按在路灯柱上。我捏住她的下巴,捧起她的脸,却再也抑制不住咆哮的泪水:“舒颜…….你到底想要什么? 就算从前是我的错好么?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没有做个像样的姐姐,让你恨我恨到这种地步! 可你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现在还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都给你还不行么?!” 舒颜还在冷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舒岚,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要你看着你的爱人在我的怀里,心痛心碎却不敢说出真相。我要你的女儿被怪病缠身,一辈子都像个小精神病永远翻不了牌。 我要你众叛亲离,要你一无所有。 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就不高兴。可以了么?” 我怔怔地松开了手,退后两步。我说舒颜,既然这样,我们之间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你看,刚刚还说什么都能让给我…….”舒颜擦去脸上的血,笑容绽放得更妩媚了:“其实你比你自己想得虚伪多了。表面上柔弱又专情,其实背地里早就想好要怎么反击我了不是么? 这次‘江景之都’商展预售,如果超过二十个亿,我们就要多加三倍的保证金。你敢说你没打过爸爸手里那笔股份的主意? 我早就说过,舒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才懂得该怎么出息的。舒岚,我现在反而不怎么想看你死。 就这样把你当成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来玩弄,看着你和叶瑾凉像两个废物一样—— 明明爱的那么深却不得不猜忌,分离,怨恨,唾弃,这真是一件太有趣的事了!” 我不想再恼怒,恼怒会让我失去理智。舒颜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在挑起我的软肋,让我自乱阵脚。 “我最后问你一遍,强暴我的人到底是谁。” “你这么有本事,自己去查好了。问我啊?我哪知道是张三还是李四,是一个还是多个?要么问问沈心珮吧,看看她后来给你收拾残局的时候,捡到过几条内裤吧。呵呵呵。” 虽然舒颜的每句话都刺耳异常,虽然她的表情丰富而令人捉摸不定。 但我突然有种预感,也许她说的并非是谎言。 刘健离开了以后,她未必会留在现场现身……也许,真的不知道? 那么唯一的线索,再一次指向了案发的唐朝酒店。为什么没有监控录像留下来?又改怎样去找目击者呢! “这些事,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安排的吧?”我冷着面孔质问舒颜:“你一个小小年纪的高中生,当初是怎么认识刘健的?是谁帮你穿线引局!” 舒颜不再说话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像在欣赏跳脚无助的小丑。 “那我再问你,当初中山建业的工程事故,是因为一批质量不把关的爆破雷管所致。 负责采购的汤凯你认不认识,你上过他的床没有?爸进监狱跟你有没有关!” 舒颜呸了我一口:“你当我像你一样人尽可夫么?” “难道不是么!” “是不是,不由你说了算。现在是你生了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贱?” 我狠狠地擦了下脸,我说舒颜你听好—— “不管你出什么招,我做好了接备。但我警告你,离叶子远一点。再敢让我看到你出现在她身边,我就用你今天的这把水果刀剐了你!” “哈,那你要自己当心了,想弄死你女儿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舒颜说完这句话就走了,高跟鞋踩得稳稳当当的——咋不摔死你呢! 我蹲下身,看着刚刚打她打到红痛的双手,抱着膝盖流泪不止。 我想不通我是怎样用自己的前半生塑造出这么难搞的一个敌人的! 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能让她恨我至此呢? 还有那悲催愚蠢的叶瑾凉—— 我该不该告诉他?在人身安全与尊严抉择之间,到底什么更重要? 我可不可以告诉他这一切真相?让他重新回到为身边,联手铲除这个贱人的兴风作浪。就像以前无数次一起面对的,有他在我身边,我本不该明白恐惧为何物! 可我为什么不愿意了呢? 我想我和叶瑾凉之间,真正开始慢慢消失的并不是爱情,而是曾以为沁入骨髓不转移的信任和默契。 叶子的事就像一块生硬的试金石,轻易打断了我们之间自以为是的无坚不摧。 这一个多月来,我每每梦到他的时候,都在无数次还原我们曾经的相爱相知相依相伴。 如果当初他能够相信我,愿意与我彻查真相。而不是不分好歹地用这种下作的方式来‘报复’我,那么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吧…… 叶瑾凉?! 猛一抬头,我以为自己是太失控而导致了视觉幻觉。等到切切实实意识到叶瑾凉就站在我面前的时候,他先伸过来一张纸巾。 而我却本能地往后躲—— “你干嘛这么怕我?” 他惊讶我的反应。 而我如实的回答更让彼此尴尬而无奈,我说我怕你打我。 打人的恐惧,会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想要去死。 不管是什么理由,我想我真的很难忘记叶瑾凉曾经对我动手那一瞬间的绝望感——这与爱不爱无关。 “舒颜说她的脸是摔的。”叶瑾凉低吟了一声,说道。 我冷笑,我说是我打的,她趁我不在的时候去招惹叶子。 “我敢打就敢认。你要是想为她抱不平,随便招呼。”我抹去脸上不争气的泪渍,问他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想看看叶子。”叶瑾凉说。 我点点头,没有揶揄,也没有拒绝。 隔着病房玻璃,我看到叶子在护士小姐的安抚下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拽着我给她买的布丁外包装袋。 她一直很乖很乖,见不到爸爸也不大哭,回不了家也不太闹。我一直都觉得我的叶子就是传说中的‘天使宝宝’,好管又好带。 可谁曾想,偏偏就是因为她该哭的时候不哭,该闹的时候不闹,才把自己硬生生地逼出了一个‘笑笑’。 我眼睛又开始出汗,叶瑾凉又递纸巾给我。 我说谢谢,你看也看了,没事就回去吧。舒颜的鼻子被我打歪了,你还是去关心下她需不需要到整形医院重新垫吧! “我妈想来看看叶子。”叶瑾凉没有理睬我刚才的揶揄,径自说他的话题。 我本能地炸起了一身的汗毛——刚想说不行,又摒了摒理智压回了拒绝。 “医生说叶子起病急,最好不要与太多人接触,怕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影响,触及孩子脆弱的人格。”我说沈心珮那次对叶子干的事虽然混蛋了点,但我已经原谅她了。让她不要再往心里去,而叶子既然根本就不是叶家的骨肉,那就算不得她孙女。 想念只是一种不习惯的习惯,她这把年纪的人,经过的太多,没啥想不开的。 “过完年,我妈要跟我阿姨去加拿大。以后就不常回来了,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叶子……她说叶子不算她的孙女,但总还算她的外孙女吧。” 叶瑾凉的意思我明白,明白的结果就是心里徒增一圈难受。沈心珮还把我当女儿,我又何尝真的能恨死这个‘妈妈’? 人之所以总是处在痛苦中,就是因为他们的心会软,他们的爱太负责。 我还真是有点羡慕舒颜了——可以恨得那么黑白可憎。 “哦,那等叶子情况稳定点吧。但是无论是谁要接近她,我必须在场。”我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我说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 “舒岚!”叶瑾凉突然在后面大声叫我:“我承认你赢了行么!” 赢了? 我呵呵冷笑,我想说叶瑾凉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跟你站在一块战场上,还没等开打就已经被你缴了枪。我谈何赢了? 他突然快了两步上前,一把就扳住了我的肩膀:“一个多月下来,你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公司里里外外。 连看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从叶太太变成名副其实的舒总,这感觉真的能美妙到让你忘了离开我的痛苦么! 我承认你厉害,你比我绝得多!硬得多! 你能背叛我背叛到这么心安理得,我却不行!!!” 心安理得? 我想说叶瑾凉啊,我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心安理得,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心安理得。 我不敢转身,因为我怕我的眼泪重重地改变身后这个男人刚刚一番示弱的心境。我怕我打了自己坚强的脸。 “叶瑾凉,你好自为之吧。”我垂着头,低低地说:“舒颜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记得用脑子体会体会。” “我不需要!我……我又不爱她……” “不爱又怎样?”我抹去眼角沁出的泪:“我也不爱我的那个‘错误’,但既然错了,就要承担后果。 你也错了,自己勾搭的小姨子,含着泪也要娶回家。” “舒岚你别这样……”我身子一软,竟被他硬生生扳进了怀里。 伏在我肩膀上的脸很沉重,有没有泪水我感受不到。 “二十几年来,我从没想过你离开我以后还能活得那么坚强。我看你受伤,住院,奔波在公司和叶子之间,多少辛苦都不肯在我面前服一句软。舒岚……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能把自己坚持到这个地步的!” “因为……”我仰起头,拼命拼命把泪水往鼻腔里倒灌:“因为我爱你,惟独不想在你面前……糟蹋我自己。” 叶瑾凉用双臂死死地匝住我,他起伏的胸膛里还有我熟悉了近三十年的气息和体温。我用力掰开他紧扣的手指,恨不得扯断一样的决绝。“舒岚,我怎么会为你把自尊作贱到这个程度?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了! 就像小时候,无论你做错了什么都让我扛。我从不拒绝也从不在乎,不是因为我不怕挨骂不怕挨打。而是因为……我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能为你收拾一切残局。 可是这一次—— 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来善后,舒岚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吞下凝噎,用有力的呼吸不停地挣脱。我说叶瑾凉,只有你没资格恨我。 “叶瑾凉,你放过我吧。现在的我,只有女儿。我惹不起舒颜……”这是我能为自己找的最好的借口了,趁他身体僵硬的一瞬间,我脱了出来。可惜逃得不够快,旋即被他像个无耻的孩子一样捉住了手腕,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往玻璃上按! 身后的玻璃窗上,还留着叶子白天画的各类涂鸦。滑稽的眼镜,可爱的桃心,满满的正能量,和怪里怪气的回忆…… “叶瑾凉你——” 我从心底不能接受他的疯吻,因为我根本就无法拒绝。 他的双手用力揉住我的肩膀,整个人欺在我面前压住。 我推他的胸膛,最后由推变成撞,再又撞变成抚摸,变成渐渐失控的游移… 叶瑾凉,你明知道自己含的是毒药,至死也不肯放过我么? 啪嚓一声,身后一声什么摔碎的响动。我们两人同时惊讶一瞬,推却了刚才莫名失控的气氛。 没人? 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人影,没有人声。只有地上扣翻的一个不锈钢保温盒,浓重的鱼汤,鲜香肆意,淌了整整一地…… 叶瑾凉看我,我却不知该看谁。 最后瞥了一眼病房里睡得正香的叶子,我说叶瑾凉你还是走吧。 他没再说话,就好像终于把思路和情绪调频到了正常状态,理了下衣襟,又变回那个让我爱憎不分明的前夫。 我蹲在走廊中央,捡起保温盒,盯着地上那半尾死不瞑目的黑鱼。 说真的,凌楠的厨艺好像很不错。如果我现在有双筷子,真想就这么夹几口尝尝…… 江左易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至于落荒而逃么! 太……暴殄天物了吧! 我心里莫名地开始难受,撩起袖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正要去防火梯后面丢掉,转脸就看到门后站得跟过了气的门神一样的,江左易。 “你说谁落荒而逃?” 我浑身寒毛倒插葱,我说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心里想的你怎么知道! 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下楼了。 “江左易你等一下——” 063 谁来教谁怎么爱? 我是没想到江左易他真的会听我的话而停下了脚步等一下,所以毫无预兆地,我嘭一声撞在他壮阔的脊背上。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即视感,把饭煲鱼汤稀里哗啦地淋了他一身。 江左易回头,顺着眉眼看看我,沉默里好像带了一丝蓄意的嘲讽。仿佛在说‘舒岚你画风不对,这种撞瞎的行为应该是傻白甜女主才有的’。 我连连抱歉,狼狈地弯下身子去收拾残局。结果下一秒,被这男人拎着一只手腕给拽了起来。 他把我杵在楼梯斜角的墙壁上,就跟我刚才杵舒颜似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反正就只是稍微直视了他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但我一直都觉得,不说话的江左易才是最可怕的。 我心想你不说我说吧,大家都是成年人嘛。 “刚才,那个……你来多久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觉得江左易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比受伤那会儿还要惨白。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腰,我又说,你不要紧吧?撞痛了没有? “舒岚,”江左易收回目光,侧瞄了我一下,带着一如既往的不屑神色,弄得我越发手足无措。 “你懂什么叫‘做我的女人么’?” 我咬着唇,小声说了句我还没有正式答应你呢。何况你…… 我想说你明明就在心里沉湎着故人无法自拔,又有什么权利要求我那么轻易就忘掉旧爱? 但我并没把后面这半句话说出口,我想我们既然没有相爱,也根本没什么必要来伤害彼此。人言如刀,剜心刺骨。 看了不该看的就已经触及了很多道德,那至少我们可以控制自己不要再说不该说的了。 我不愿多问江左易有关阿雪的事,就如同我也不愿把我和叶瑾凉之间的这点屁事告诉他一样。 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先输一筹——因为我已经先发好奇心了,但江左易嘛,他对我那些烂事可能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可是眼下他这一脸……好像在吃醋的表情,又算什么鬼! “舒岚,你曾冠冕堂皇地说了那么多壮志豪言。让我这么冷血的人都几乎要被你这个伟大单身妈妈的执着而感动。 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应该给孩子定位哪个男人当爸爸,又凭什么要求她能自己坚强地判断出来?” 江左易寥寥的几句话,当场就把我逼崩溃了。 我承认是自己太想当然了,如果我的女儿是得了身体上的疾病,换肝换肾的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地奉献给她。可是现在,我好像是在为她换父亲。 当初我向江左易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不过是抱着自尊心想要来震慑一下那个手里拿着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但他……是不是当真了呢? 他陪着叶子嬉笑玩闹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个十几岁就敢杀人的魔鬼。他温柔的眼神,轻缓的口吻,不怕作贱形象的姿态,还有……还有他搂着我拍照时的自然流露。 江左易你真他妈是个影帝! 入戏的时候让观众们陪你哭陪你笑,杀青后一抹脸就赶去下一个片场。只有我才像个傻逼一样,还专门去看看你前女友长什么样! 我想,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一段感情,可以像我和叶瑾凉当初相爱时那么自然了。 成年的世界充斥了太多的利益纷争和环环相骗,渴望爱的人们,却总在做着质疑爱的事。只因我不够强大,怕一输的一无所有吧。 防火梯里的灯很暗很暗,太久的沉默让声控灯都没有耐心了。 黑暗袭来的一瞬间,江左易凑近了我。 我以为他会吻我,甚至更疯狂一点——向我索取,他为我陪伴女儿的那份酬劳! 可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做,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会。最后说:“去吃宵夜吧。” 我着实是饿了,晚饭泡了汤,鱼汤泡了一个美好的晚上。 我和江左易来到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份速食两杯奶茶。 就坐在店里的长桌台上,望着微波炉里加热出来的牛肉饭,就这窗外的车水龙马灯火阑珊。 “你介意讲讲阿雪的事么?”我说。刚说完就看到他瞪我,于是我苦笑一声:“你误会了,我可不是青春校园偶像里的圣母白莲花。我不是想安慰你的,只是单纯好奇。”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这一塌糊涂的生活状态完全展露在我面前,会让你觉得很丢脸。”江左易把菜里的卤蛋翻出来,一如之前不肯吃蛋黄的傲娇表情,直接抠出来丢我碗里:“于是满心想要扒一下别人的事,来找找平衡?” 我心里苦笑,这算什么一塌糊涂,我都还没告诉你我差点被带着艾滋病的gay强暴,搞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叶子的亲爹是谁呢! 不过说到这个—— “江左易,如果我叫你帮我查点事,你这里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还是上次唐朝酒店录像的事,我——” “丢了几样首饰,至于那么纠结么?你舒岚没那么缺钱吧?”江左易哼了一声,但我觉得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当我提到唐朝酒店的时候,他的脸色总是有点不一样的。 “也不光是首饰的事。江左易,你三年前盘下了唐朝酒店将他改成会所,那你总该知道唐朝以前的老板是谁吧?能找到他么?” 我觉得现在事情的唯一突破口就是找到当初事发时的目击者,到底是谁强暴了失去意识的我呢? 若只是即兴的流氓行为,我认倒霉,可如果—— 也许是多心,也许是错觉,我总觉得这件事越往深处挖就越不单纯呢。 “以前社团里的情报网,线人路,都是凌楠在负责。你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他好了。当然,收费很贵。” 江左易只顾吃他的饭,并没有追问我细节和隐情。我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如果我真的去找凌楠问些事,那不就等于间接告诉江左易了么? 我说好,等忙完这一阵我去找凌先生谈谈。 “虽然,总觉得这个人好可怕的感觉……”我小声嘟囔了一句,用奶茶顺掉盘子里的胡萝卜。 “你要是吃过他做的菜就不会这么说了。阿雪跟他正相反,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江左易说。 我惊了一吓,不由自主地往这男人身边凑了几寸。 结果他毫不客气地把我推一边去了:“你一脸听故事的虔诚算什么意思?” “下饭嘛。” 然后就看到江左易把他吃剩的便当整个推我面前了! “阿雪和阿楠是江家一个洗衣工的远方亲戚。父母意外过世后,两人举目无亲,便过来投奔姑姑,一直在江家做做零工。 成年后,凌楠就跟着我混社团,我们一块供阿雪念书。 而凌嫂在阿雪走了以后,身子一直不好,前年也过世了。” “啊……”我轻轻叹了一声:“那凌楠的腿,是跟你打天下的时候弄残的?” 我又开始脑补了,那种电影古惑仔里常见的兄弟生死相依情义比天……. “不是。”江左易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他来江家的时候就少一条腿。何况混道儿的人,不一定都要拿枪拿刀。 凌楠的智商有162,后来安定下来了,自己用两年时间考出了心理学phd。” 我说我懂了,他是你的智囊团,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不,想法是我提的,他负责完善计划和善后。” 我觉得江左易说这话的时候怎么还特么一脸骄傲的样子,当什么好事啊! “那后来……阿雪是因为仇家,还是……”我觉得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于是大着胆子问江左易:“你们已经报过仇了吧?” “还没。” “啊?” “没有仇人,意外而已。”江左易呵呵一声,踹了踹桌子底下那只便利店养的猫。这猫亲人的,却不碰我,只往江左易腿底下钻。 “意外啊……”我说我懂,意外往往更让人难以接受。一句话都留不下,就像我妈当年—— 出门说去做个头发,然后带我去公司等我爸下班吃烧烤去。 一辆不长眼睛的大货车,就把我的人生彻底毁了。 “可是阿雪留下话了。”江左易单手拄着下巴,目光透过玻璃,又远又长:“她是她永远不会原谅我。” “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吧?”我浑身打了个激灵,隐隐约约地,我觉得江左易之所以这么久都难忘旧人,必然是因为心里有说不清的结节。 就好比我和叶瑾凉,如果只是单纯的背叛与被背叛,哪里还有这么多纠结呢? “只是吵了一架,她跑出去了。跟你妈妈一样被车给撞了。”江左易端起奶茶杯,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冷了。于是倒进我的杯子里! 我觉得这应该是他的一个很容易让人抓狂的怪癖——剩下的东西总喜欢一厢情愿地灌给别人! “阿雪说她为我留长发,为我化妆为我穿裙子,为我这样一个男人,宁愿做个乖巧依人的小女人。 可惜她最后留给我的,却是一张被撞得血肉模糊的脸…… 你知道凌楠冲我开的第一枪在哪里么?”江左易突然抓起我的手,一下按在他左侧胸膛靠近心脏只有几厘米的位置! 那块伤疤我见过,之前帮他疗伤的时候还唏嘘来着—— 再偏移一点他就挂了,所以命这么大的人,腰上这点小伤应该没啥大碍。当时我就是这么安慰自己来着…… “既然是意外……”我的手指沿着他胸前衬衫的衣料轻轻游走了几寸,我说意外的来临是上帝的质疑,谁也不该怪自己。 “凌楠已经快把你打成马蜂窝了,你也原谅你自己吧。” “阿雪性子太烈,是我把她套上了马缰,却没有牵她走向许诺的草原。”江左易放开我的手,微微挑着唇笑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惊讶的表情?看她的照片,你一点看不出来她本来坚硬的像个顽石吧?” 一听这话,我手一抖,差点把奶茶扣翻在地。 “你……你怎么知道!”我返回甜点店的事,特么是谁告诉江左易的? “废话,那家店要不是我买下来的,你以为它还能在这么多国外品牌进击之下,依然维持这么多年的老牌经营理念么?”江左易冷笑一声,我却觉得自尊心像被捏在他手里揉一样窒息。 “你很有钱,你一手遮天,但这样子做有意思么……”我看了看眼前的饭:“你别说这个便利店也是你家的。哦?难怪这个猫跟你这么亲。” 还钱还钱,两个便当两杯奶茶一共六十三块!” 江左易又把那草猫给踹开了:“它围着我转,是因为我裤子上都是你倒的鱼汤!” 我愣了三秒,然后突然就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我看到江左易也笑了,笑得戾气全无。 窗玻璃上倒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我真的由衷希望这个毫无压力的笑容能够定格在繁忙繁华落尽后的一点相对静止里。 虽然我知道,就像镜子里双倍的距离感。我以为自己到这个男人心里的路程,貌似触手可及—— 其实远的就像海市蜃楼…… 而我,甚至都没有办法确定,我要抱住这场海市蜃楼。 门外停下的车子亮了几下灯,我知道是安迪来接他了。 “今天,谢谢你给我送……”我看着手里的保温煲,说这个我拿回去吧,等过几天做个拿手汤给你和小零尝尝。 ***** “林嫂?”用钥匙开门进家,我发现客厅的灯还是亮的。已经快十点了,一般这个时候林嫂已经早早安睡了。 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我推开虚掩的缝—— “林嫂你要……你要去哪啊?” 我看到林嫂正在收拾行李,地板上已经放了两个包裹了! “夫人,叶子怎么样了?”林嫂的眼睛似乎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红,开口问话的时候声音带点哽。 我心里一沉,赶紧过去按下她的双臂,将她扶坐在床上。 该死,早知道这样,我今早不该跟她说这些话的。 说起一个多星期前,林嫂因为被‘叶子’下了小半瓶安眠药而入院。虽然送诊及时没有什么大碍,但一把年纪的人了,总归伤元气。 这些天我让她在家好好休养,也没告诉她事情的原委。直到今天早上,她又问,我才大致讲了一下叶子的病情。她没什么文化,也理解不了所谓的双重人格,于是我只能用类似精神疾病来解释。 当时林嫂哭得特难受,我也跟着掉了不少泪。后来我们互相安慰了一阵,我就急着去公司开会了,哪曾想林嫂竟然动了要走的心思! “都是我没照顾好叶子,才让她生了这么作孽的病。”林嫂自责连连,哭得声色动容。 我说林嫂你不能这么想,孩子得这样的病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这么多年,你尽心尽力地在我们家,从来没出过一点乱子。怎么能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何况你要走?你要去哪啊,你又没有亲戚在,就留在我身边,我给你养老送终好不好?”我抱着林嫂,就像个脆弱的小女孩,一头扎进了妈妈的怀抱。 “岚岚……” 林嫂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又塞又哽:“林嫂也累了,想歇歇了。 想回老家,我表弟他们一家都还在,村里的老宅子也没荒。他们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几十年没见了,再不见……下辈子都记不住自己的祖宗自己的脸了。 岚岚,我唯一就还是放心不下你和叶子啊。可是林嫂……不能陪你一辈子了。” 我知道林嫂是个孤儿,以前听她絮絮叨叨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说是老家饥荒的时候出来逃难的,除了一个表弟,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来我家做保姆的时候,她才二十三岁,一晃快三十年了。 “林嫂……”我还是舍不得她,我说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完全不是佣人,下人。我买个房子给你养老好不好?我再给叶子找个保姆,对外就说你是叶子的外婆。你好好享清福,别走行么? “岚岚呀,林嫂今年也才五十几岁。”林嫂捋着我的刘海,苦笑了一声:“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啊。你说是不?” 我轻轻啊了一声,尴尬地笑笑:“是啊,是我自私了……” 林嫂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堆起肥胖胖的身子,从小布钱包里抽出一张车票:“明天早上的火车,岚岚,你就别送我了。 到了老家,我表弟的儿子会来接我,到家我打电话给你。” 看着那张绿皮车的硬座票,我鼻子又是一酸:“林嫂,我……” “哭什么啊?又不是不再见了。以后我还回来看你,看叶子。哦对了——”她从床头的柜子里抱出一摞衣物:“这是叶子以前穿过的,有几件,呵呵,还是你小时候的。 我这两天没事的时候,就把东西拾掇拾掇,你还记着这个小黄鸭子么?你小时候就喜欢这件衣服,天天要穿,洗都不让洗。后来太太没办法,就让我照这个样子做了好几件——” “林嫂你别说了……”我转过身去,不停地抽纸巾。最后抱了抱她的肩膀,我逃回自己的房间! 都要走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终于还是要一个人来面对呢。 趴在桌子上流了一会儿泪,我打开笔记本用网银转了五万块钱到林嫂的工资卡上。 这是一天转账的最大限额,除了一点点铜臭,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了。 “岚岚。”这时,林嫂过来敲了敲我的门。我以为她是要劝我别哭的,于是赶紧坐直身子把脸弄干净。 “恩?早点睡吧,明早我还是去送送你吧。”我故作微笑地对她说。 “岚岚,叶子……”林嫂吞吞吐吐,目光有点躲闪。 “叶子还好,这几天发病不那么频繁,大夫说等专家会诊之后可能会让她出院回来住一段。”我说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好叶子的。 “有专家啊?”林嫂细抿着唇,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叶子的脑袋没事吧?有没有拍拍片子啊?” “啊?”我本来是有点纳闷的,但一听林嫂这个意思,觉得也合情理。 她毕竟不懂那么专业的病因和术语,可能以为精神有问题一定是脑子的外伤吧?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没查出病因。所以要等几天,专家团队到场会诊吧。”我说林嫂你别担心,叶子这病主要是心理上的。 虽然王主任和李冬夜也都怀疑过叶子是不是受过什么外伤,但目前的几项检查结果,都没有特别明显的成因。 “要仔细检查检查,是不是……脑袋里长……”林嫂的眼神挺焦躁的,口齿因紧张而变得不怎么利索。 “脑袋里长东西?”我觉得很莫名。 脑袋里要是真长了什么肿瘤啊息肉啊,早就能看出来了呀。 走过去,我拍拍林嫂的肩:“早点休息吧,别担心叶子了。” *** “明天你们不是要商展么?居然还有空陪我出来挑婚纱啊?”李冬夜站在镜子前,一边弄头发一边冲着我道。 我说工作归工作,越是大战在即,越是要放松心情。会场那边有叶瑾凉和他的得力小助手舒颜,呵呵,我去不是碍眼么? 其实我有我的算盘,越是这种时候,我越不出现,反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江景之都首次路演预售,要破二十个亿。说老实话,这根本就是个天方夜谭。如果不用些手段…… “岚岚你就说嘴吧,我觉得你压根就是根本没放下叶瑾凉——唉,轻点,我最近胖了。”李冬夜回头对正在帮她拉带子的营业员说。 我一边玩手机一边冷笑:“我为什么要放下叶瑾凉?我又没否认过我爱他……” “不过说真的,岚岚,现在事情的真相已经比我们当初分析的还要失控了。既然不是刘健强暴的你,这事儿可就复杂了——”李冬夜挺腰收腹,一边拧着苦瓜脸一边吐槽自己减肥减晚了。 我说先忙眼前的事吧,一步一步来。 “哦对了,王主任说下周三要来的那个专家什么路子啊?你听说过么?” “恩,说是脑外科神经主领域的近年新晋权威学者,年纪不大,长得还挺帅的。不过你别想了,已婚。” “哦?叫什么名字,我去网上查查。” 李冬夜摇头,说不知道。 我了个去! 长得帅,有没有结婚你知道!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李冬夜你好歹马上就要嫁人妇了,表这么花痴行不行? 这时李冬夜转过身来看着我:“怎么样?这件行么?” 我并非天生毒舌,只是跟冬夜混久了,好听的话又没什么帮助。于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拖尾太小了,你人高,气场没撑起来。” 李冬夜点头鸡啄米,说她也觉得有点。 于是乎,她满怀遗憾地看着挂在墙上那件高端定制的五米拖尾主婚纱。一边心心念念地摸索着:“我还是喜欢这件啊!可惜穿不上啊啊啊!” “该,叫你加班总吃宵夜。”我不怀好意地笑。 “不行,还有一个星期,我一定一定要瘦十斤!”李冬夜壮志凌云,然后一把把我给扯过去:“岚岚你试一下。” 我说你神经啊,我能穿又不可能在婚礼上替你穿! “哎呀,你穿上让我看看效果,你就比我矮三厘米,瘦我十多斤呢。 你要是穿上好看,好好刺激刺激我,说不定我下个血本,就把这十斤肉给割了!” 就这样,我在李冬夜的软磨硬泡之下,穿起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次婚纱! 还没等弄好下摆,在镜子前臭美一番呢,咣当一声——婚纱店面的玻璃门被人撞开一扇! 064 战地之吻 我觉得我跟汪小飞一定是命里犯冲。认识不过个把月,三次见面可谓一次比一次惊心动魄! 所以等他见鬼一样冲开婚纱店的大门,直勾勾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压根就不好意思跟李冬夜说这孙子是我朋友! “舒姐!帮个忙!”汪小飞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撩起我的裙摆—— 就钻了进去! 钻……进去了?他他妈的个一米八几的大活人就这么钻到我裙子里去了?! 哦,我这裙子有近五米的裙摆…… 当时的我和李冬夜,还有店里另外两个营业员,就跟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似的,完全僵持在原地。眼看着几个打扮痞里痞气的流氓沿着门店的大道外冲过来—— 他们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把目光落到过我们这厢。幸运的是并没有停留太久。大概是整个婚纱店的外门面不过只有二十几平米,又都是女人,所以没有在他们搜寻的判断范围内。 毕竟这裙摆太宽太长,藏个大活人也没什么违和感。 但问题是,你家试婚纱裙的时候……里面会穿裤子啊!!! 等到汪小飞红着脸从底下爬出来的时候,我真是想抽他响脆脆的一巴掌才解恨! 李冬夜也傻眼了。她是神经外科医生,日常的工作是搞脑子的。所以我觉得汪小飞这颗脑子,一定会让我的好姐妹很有研究的欲望。 但可能是因为汪小飞长得太可爱了,第一印象虽然糗到爆表,好歹还有颜值撑着。所以李冬夜立刻换了一副和蔼大姐姐的笑容,戳戳我,小声说:“这小鲜肉是你朋友啊?” 我想说不是,我才没有这样的朋友好不好! “舒姐,真……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多谢你救我了。”汪小飞气喘吁吁,惊魂刚定。抱着胸前那保护得十分妥帖的照相机,跟珍重的骨灰盒似的:“还好还好……没摔坏。诶?你不是结过婚了么?怎么又来试婚纱——” 说完,咔嚓一声给我拍了一张:“真漂亮,我觉得这个婚纱的款式特别适合你。” 我扶着抽搐的额头,恨不得把心中踏过的草泥马们一头头捏死。 后来为了向我表示感谢,向李冬夜表示歉意,汪小飞说什么都要拉着我们两个去喝茶。 “我就不去了,等下辰风下班了我们还得去选照片。岚岚,回见了哈。”李冬夜向我告别后就钻进了自己的车子。 她还是选了之前的那套婚纱,说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信心减肥。而我却认为她应该是膈应汪小飞个混蛋,居然把这么神圣的婚纱亵渎成了那个样子! “舒姐,真的太谢谢你了。”汪小飞一边往备份读卡盘里导照片,一边由衷地感谢着我刚才的‘仗义相救’。搞得就好像是我故意撩裙子似的! 我说不用客气,你要是真心想感谢我,就把刚才的事给我忘掉,永远不提! “哦。”汪小飞腾地红了脸,像个乖孩子似的点点头:“不过舒姐,我闭着眼睛的,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我捏着红茶杯,不由自主地沉着手腕往桌子上重重一磕! “我刚才就应该把你一脚踹出去,让那帮人把你眼珠子挖了。” 汪小飞的两只眼睛很大,骨溜溜的。看着好像挺精明一孩子,谁曾想真是转一圈少一个心眼。 “舒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试婚纱呢?” 看他问得天真无邪,我更为他的智商捉急。 我说你好歹应该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又被人追吧?怎么看都是这件事更重要一些! “一烤羊肉串的,店面后头两个伙计用死猫肉穿签子,被我啪啪啪,连拍了n张。”汪小飞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的宝贝照相机:“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黑心啊。为了钱,就没有他们不敢比量的下限—— 舒姐你要看看么?那个场景,我现在想想都恶心。” 我说谢谢不用。另外你把我穿婚纱的那张给我删了听见没?否则,我叫人把你穿羊肉串上! “知道了,删就删嘛。”汪小飞鼓着腮帮子瞄我一眼:“你是怕被叶先生看到,不好解释啊?也是,婚纱这东西又不好随便试的嘛,你都已婚了——” “我离婚了。”我哼了一声,本想以话题终结者的绝招止住他的聒噪。可惜忘了汪小飞是记者,对付记者,这招是不能用的? “你离婚了?为什么呀,叶先生出轨了?这孙子也太过分了吧,你父亲怎么说也是为了他承担的罪责,你又因为刘健的事,平白被敲了三百多万。也都没敢告诉他吧? 舒姐,你也真咽得下这口气……不行,我得写个报道让我姐发到家庭婚姻版块去!” 我说你写啊!你有种就写我妹妹叫人迷奸了我,生了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女儿,于是我老公跟我离婚,我妹好趁机上位。 汪小飞怔了怔,说题材是不错,就是有点不够写实。做新闻最重要的是真实可靠,如果为了吸引人眼球而加润色和夸张,那就不是堂堂正正的媒体人,而是无下限的小言写手! “而且,逻辑上也不通啊。这要是这样,你为啥不跟你老公说真相?” 我说呵呵。 “不是吧?”汪小飞瞪圆了眼睛,刚刚含进去的一口茶水差点就喷了出来:“舒姐你说的都是真的?是你舒颜偷了我的录像带后去找刘健,敲诈你三百万又设计迷……迷…… 可刘健是gay啊!难怪你一直在问我关于他的事…… 你不告诉你先生,是因为……是因为跟你一起去送钱的婆婆也知道这件事?” 我把茶杯重重拍在桌上,我说汪小飞你不是脑残么?怎么这种事分析的如此有条理如此有逻辑! “你放心舒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更不可能写出来。”汪小飞递了张纸巾给我,我说我又没哭。 “呵呵,我……其实……”他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们当记者的也不都像你想的那么冷血啦。想当初我姐姐认识我姐夫的时候,也是因为要扒他的私人生活做噱头,当时我就觉得我姐这样很不厚道。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在逆境中挣扎的每个人都值得尊重,不是用来娱乐大众的。所以舒姐,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不过刘健是gay这件事已经经过证实了,所以你的女儿……”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那晚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女儿是谁的。 “这是个问题哈。不过呢……我倒是觉得小孩子怎么成长,主要是看带他的人怎么带?你是这么坚强的女人,你的女儿一定好好的。就像我,呵呵,我都没见过我爸妈,全靠我姐把我拉扯这么大。”汪小飞提起姐姐的时候眼里心里全是崇敬和感恩,这让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莫建林。 好人坏人,不过是看在立场的份上。人家也是姐弟,人家也情深。说起来,莫建林的事也过去快一个月了…… 无论是莫巧棋还是她弟媳妇徐倩,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她们算是放过我了? “不过舒姐,你要是心里始终放不下,我有认识的朋友兴许能帮上忙的。你别看我不靠谱,我的朋友一般都挺靠谱——” 看着汪小飞这幅热心王八样,我差点气笑了:“你少折腾这些没用的,明天我们公司商展路演,我之前就通知你了,到底来不来?” “来,当然来!舒姐说有热闹看,我绝对相信你。”汪小飞点头像个鸡啄米:“不过现在房价这么高,老百姓们怨声载道。我估计我写出来的东西,可不太会给你们中山建业长正面影响哦。不过这次的新闻,你得保证我不会被人追着打。” 唉,我觉得汪小飞的心真大,大得跟e罩杯似的…… 我说,这次还真未必能保证。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习惯了。”汪小飞嘿嘿一笑,一口白牙又俏皮又可爱。 我心有不忍地随口劝了句:“小飞,你只是个记者,又不是警察。 有些时候就算要揭穿些社会阴暗面,换种温和的方式也可以。 不用总把自己置身在危险的最前线,天天被人追着打,你有瘾啊?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啊!” “你怎么比我姐还烦?”汪小飞瞄了我一眼:“新闻是哪来的?总要有人不怕牺牲地去追去跑去曝光吧。 我姐跟你讲她在x国战地的事了没——摄影师就在她眼前炸得跟水煮肉片似的,天天子弹擦着耳朵边过,都省得做高温面膜了。 有次空袭她被困了一天一夜,还是我姐夫帅,直接弄了个直升机亲自去战地把她接回来。 你说我一男的,总得在相同的领域里干出比我姐更震撼的成就吧!” 说实话,我还真想不到汪甜玉那样看起来又恬静又端庄的姑娘,还有这么四有五好根正苗红的勋章呢。 汪小飞崇拜他姐这可以理解,但他只崇拜了精神,貌似没怎么拷贝智商…… “舒姐,我说这么多,你支不支持我啊?” 我把红茶杯握着,眼神同样虔诚地看着他。我说我支持,人人都能有梦想嘛。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 特么我今天本来就是出来稍微放松一下连日的紧张和压抑的,不巧遇上汪小飞,就跟看场耍猴似的。夸夸他又不用担责任,好话谁不会说? 结果我压根都没敢想,这熊孩子竟然感动的快哭出来了。 “舒姐,我真没想到你人这么好。我刚刚掀了你裙子你都不打我,还鼓励我——” 我:“……” 咱能不提掀裙子的事儿么! “舒姐,其实我最近一直在跟一个大案子。”汪小飞四下看看,然后呲溜一声直接坐我身边这一侧来了:“我跟你说啊——” 我做了个止停的手势,我说谢谢你哈。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长耳朵的怀璧其罪,多口舌的死不知为。能不听的尽量不听,听的少了自然就不用说了。 “你真不听?我觉得这事跟你们中山建业也有关系呢。”汪小飞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唉,可惜了一张漂亮的牛郎脸。 我说我们公司上次的责任事故就是你报道的,难不成这回又给你抓到什么把柄了?汪小飞,你掀我裙子我可以保证不打你。但你若是敢在我们公司这么关键的时候给我捅娄子,那我只能保证……不打死你了! “你不是说不提掀裙子的事么……” 我:“……” “唉,说正经的。”汪小飞道:“舒姐,在四年多前,你们中山建业的那场责任事故—— 你们后来有没有调查过直接责任人?” 我说要讲直接责任人的话,那就是当时负责采购工程引爆雷管的采购员汤凯了。你拍的视频,也知道他吧?就是叶瑾凉现场跟他说话的那位。 汪小飞点头,说他也有印象。这个汤凯后来还是没能免责,跟我爸一块进去的,判了十二年。 “这个我知道,”我说:“当时为了不让他再攀咬叶瑾凉,我们花了不少钱安抚他和他的家人。他认罪态度不错,应该也会提前释放吧?” 结果汪小飞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你还不知道?汤凯入狱后不到半年就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我惊讶了一下,说叶瑾凉倒没跟我说这个。 仔细想想,那时候我应该正怀着叶子。我爸入狱了,公司的大小事全在叶瑾凉一个人身上,很多烦心事或者是负面情绪的事他也不再带给我了。 “吞了四个刀片,气管喉管全切开了。”汪小飞一边咬吸管,一边挑着眉头看着我:“警方鉴定是抑郁症后引起的药物过敏,可能是产生幻觉自杀的。但我不怎么信,舒姐你说呢?” 我说四个刀片,怎么看怎么是有人给他灌进去的。 “这个汤凯是我和叶瑾凉的小学同学,以前关系还是不错的。不过这批劣质雷管的事,大概也只是因为他一时贪心吃了回扣,找了质量不过关的供应商。 事已至此,能用钱摆平的都摆了。可如果他这如此蹊跷的死因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那我们中山建业的这场责任事故背后——” “那你们就没有追查过汤凯采购的这批雷管是谁产出的么?”汪小飞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就跟看思想觉悟不在一个层面的地主阶级似的。分分钟就是要被他批斗的节奏。 我说我们是商家,出了事,该赔的赔该罚的罚,至于破案,那是警察的事吧? “舒姐,我还以为你很有社会责任感呢。”汪小飞失落地看了我一眼。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我的社会责任感就是尽量保证我们公司造的房子不塌,我们公司装的潢甲醛不超标。 引爆的雷管有质量问题,这种事很抱歉,我们不可能每个雷先炸炸看看啊!” 说着,汪小飞打开自己随身的多用包。打开一个本子,上面整整齐齐地黏贴了好多新闻剪报—— “这是近三年以来,包括s市在内,全国范围内的各类爆破爆炸事故案。光死亡人数在三十以上的就有六起。 你看这个,a市特大煤矿爆炸案,造成六十八死两百多伤,我是亲自去现场跟的—— 你知不知道这每一个死者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身后留下的孤儿寡母有多少?” 我觉得汪小飞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开始激动了,好吧,可能是因为他和他姐姐也是孤儿的缘故吧。 我说我听说过这几个特大事故案,的确是人间惨剧。 “这些案子,在警方的入档里统统被定格为意外事故。抓进去的煤老板,代理商,包工头,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人追究过,这些引爆的危险品是从哪来的!”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说危险品之所以称为危险品,就是因为易燃易爆啊?谁生产的还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正规的兵工军工厂都是要备案受监的,而一些走私范畴类的黑火药…..” 我当时就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我就说我不要听不要听的嘛:“汪小飞,你这是在玩命啊! 敢做这种事的人,是你一个小小记者能惹得起的么?” “惹不起就不惹了?任由那些不法商为了牟取暴利而对无辜群众的生命不屑一顾?舒姐,当初供货给你们中山建业的那批雷管出自名为‘临达特种工程有限公司’,这个你总有印象吧? 实话跟你说,我收集下来的这些事故,百分之八十都跟这家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然这些年,举报的事做的不少,警方也查封了这个皮包公司。但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势力究竟延伸在何处—— 反正我是怀疑,有可能跟道儿上的势力有关。” 我倒吸一口冷气,说你都已经怀疑跟道儿上有关了,还敢瞎搅合? “舒姐,”汪小飞打开手机,划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照片上有七八个孩子,穿的朴素破旧,脸上漆黑肮脏。唯有眼睛,那只有孩子才能透露出的,毫不矫揉造作的天真和期待,像明镜的湖水般泛起我心涟漪。 “这些是遇难矿工的孩子,每一个……都没有父亲了。我一岁的时候爸妈就车祸死了,姐说,爸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把我从妈妈的尸体上拉下来塞给我姐。刚刚推出窗,大巴车就漏油爆炸了。 我不要当英雄,也不用任何人理解我。我只想知道,是谁在用这些无辜人们的血汗和生命谋私利。有人相伴,我会感恩,无人能懂,我一个人同样走得踏实。呵呵,反正,怎么都是一辈子嘛。” 我讪讪地张了张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仅因为中山建业也是受害者之一么?” “也不完全是,主要……”汪小飞轻轻咳嗽几声:“你跟江源集团的江左易,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吧? 我觉得这件事——” “你觉得跟江左易有关?”我打了个激灵。 “也不一定有关,但他以前走的就是这个道,虽然洗手七八年了,但很多货代仓储信息网都还保留着原态。 有人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发这么肆意的横财,总该掂量掂量的。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巷子里被龙爷的人追——” 我说我记得,因为那天的江左易真的很帅,如果后来不昏倒那就更加分了。 “那个光头口中的龙爷只是个货代小头目,我是无意中发现他集装的库箱里夹带了几百公斤的黑火药……” 我点点头,说我也听了你们几人的对话。虽然不太懂这其中的深意,但看江左易的意思,好像也想要插插手的。否则后来也不会让安迪去调查这批火药的上家。 “所以我想,如果舒姐方便的话,能找个时间帮我安排下么?我想跟江先生好好谈。” 我说我觉得江左易会打死你,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江源集团是近几年来洗白十分成功的典型,江左易不可能允许有人在他的势力范围内胡作非为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应该是愿意帮我才对。 如果他想弄死我,除非自己根本不干净。”汪小飞不屑一顾地笑了下,顿时让我觉得,这熊孩子办事的路子虽然很奇葩,但思维逻辑还是很正常的。 “好吧。”我点点头,说我有空跟他提两句就是了。看看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医院陪陪叶子。于是起身跟汪小飞告别。 “舒姐等一下——” 半个身子已经踏进出租车了,汪小飞才追出来。 “还有事?” “恩……”汪小飞红着脸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鼓足勇气:“你…..你的腿真漂亮,真的,我……我不是耍流氓!我觉得你很完美,比你妹妹舒颜漂亮有气质。如果你愿意,我以后也给你拍一组照片好吗? 我……哎呦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啦。我就是觉得,恩,舒姐,加油!”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地会心一笑了。 招招手,我说谢谢,我会加油,你也加油哦。 我去医院陪了叶子一个小时,给她念了三篇童话故事。之后又去跟主治医生王主任谈了谈,他让我看叶子这几天的监控录像。 “你看,叶子每次跟你打完电话,行为就不太正常。”王主任指着屏幕说:“这里,前面还在电话里乖乖答应你要好好吃饭,后面就跟护士发脾气不肯吃。” 我心里揪得难受,问大夫这是什么意思,说明叶子在挣扎? “是的,说明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另一重人格。她想要抗争,但不够强大。另一重人格会因为主人格变强而愈加增强。所以孩子心里其实是挺苦的。” 我说我什么时候能把孩子接走,都住了快半个月了,她想幼儿园,想小朋友么? “等周三会诊结束,看看专家怎么说吧。其实在幼儿园这种地方有利有弊,虽然能在一定环境因素下转移孩子孤独的注意力,但接触的人多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件和矛盾,怕孩子再受刺激。所以最好是那种高端幼儿园,一个老师只带几个学生,甚至可以考虑……特殊教育。” 一听‘特殊教育’这几个字,我当场就不淡定了:“我女儿只是有点心理障碍,又不是残疾!为什么要去特殊教育?” 我当然受不了,我怎么能让女儿一开始就被打上‘特殊’的标签。 “你先别激动,你换一种思路考虑下。”王主任安抚我冷静:“你想想,在一群更需要帮助的孩子中间,叶子相对稳定的能力和性格不是可以很好地发挥她本性纯良的优势么? 比如说,叶子是单亲。她觉得自己没有爸爸,比别人矮一截。如果你带她去孤儿院跟既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的孩子交交朋友,她反而滋生出一点小优势来了,对不对?”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道理,难怪叶子跟小零玩得开。 她平日里总怪我和叶瑾凉太忙没空陪她,在幼儿园里也抬不起头。唯有江零……呵呵,大概是因为江零更能让她同病相怜,甚至还能分点同情心出去。 人类对不幸的同类产生同情心,是一种本能唉。 我说我懂了,这段时间会花点精力给孩子找找幼儿园。 *** 第二天一早,我五点就起来了。没有林嫂煮好热腾腾的粥等着我,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盯着日历上红彤彤的圈,今天就是我们‘江景之都’预售宣传商展的大日子了。我从衣柜里取出之前就准备好的正装。 西式规范款a裙和花领保守的ol衬衫,我把自己打扮得很低调,低调得就像前台的售楼小姐。 呵呵,反正整场主持,只要有舒颜跟他们整个运营团队撑着就行了。 我来到会场,直奔我们公司的展台。一眼看到舒颜俨然个项目经理似的小身板在那指手画脚地我就想笑。她妆画得挺自然的,所以没怎么能盖住黑眼圈。听说昨晚他们加班加点地在这里部署,从地砖的颜色到音响的效果,实在是尽心尽力地让我十分感动。 可惜,你以为广告牌子擦得跟镜子一样亮,就能让顾客愿意多从腰包里掏一分钱么? 首次预售破二十个亿,按平米均价来看,你就算不日不休地挨个大老板面前脱衣服,都得脱两个月呢! 我在后台转了一圈,冲各位奋斗在一线的员工施以诚挚的鼓励和感谢。 “舒岚,你昨天下去一直都没过来?”叶瑾凉过来找我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好像完全没发生过前几天的那场意外一样。他说我听,连表情都不带异样。 “是啊,我陪冬夜去试婚纱了。”我故意说得云淡风轻,言外之意很明显。有你叶总和舒家二小姐在,我不能出去轻松轻松么? “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叶瑾凉把我叫到一边去:“昨天出了点状况,才彩排的时候,舒颜她们学校带过来的那个乐队,有个男孩扭伤了脚,今天上不了台了。” 我说是么?那没办法了,剩两个人,叫他们说相声吧。 “反正你叶总说了,只是个噱头,谁来表演都一样。” “舒岚,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叶瑾凉叹了口气:“你之前不是说,跟黎之鉴那里要了个nb么?” “是啊,但你们不是都不同意么?现在出了状况,打算怎么弄?” “舒总,你有你的nb,我也有我的。只要叶总愿意配合?”就在这时,舒颜闯了过来,有意插在我和叶瑾凉中间,就差整个人跳进我前夫的衣服兜里了! “脱么?”我脱口冷笑。我看了一眼叶瑾凉:“你呢?一起脱?” 叶瑾凉尴尬地转过脸,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要么我直接给之鉴打个电话。 “呵,不用了,既然说好了这场秀是给我们提拔新人的。颜颜也不小了,说不定这一次立了大功,爸对你也能刮目相看是不是?”我甩甩身走了,躲到洗手间里一边补妆一边给黎之鉴打电话。 我说时候差不多了,等到舒颜她们一上台,你就帮我把车里的人送进来。 “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么?” 说话间,鬼魅一般的舒颜从我身后的镜子里飘了出来。 “呵呵,雷腾是你叫来表演管弦乐的吧?怎么?想当着瑾凉的面子,撕我的脸啊!”舒颜对着镜子,摸出一直樱花色的唇膏,抿了抿嘴,微微一笑。 我不动声色,心里却乱得跟轴似的。这小贱人,竟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棋路! “你很惊讶?”舒颜笑眯眯地靠在我脸边:“姐,你看咱俩其实长得挺像的呢。我比你好看,是因为我比你更努力。没办法,你好不好看都有瑾凉愿意陪着守着,我可不一样。 女人呢,当你有了漂亮的脸蛋和美好的身材以后,才会觉得人生就像开挂了一样。 雷腾是个挺不错的男孩,可惜没什么脑子。我以为你能出更狠的招呢,没想到,还是撕逼啊? 就算瑾凉知道我有前男友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样,拖着个前夫,带着个野种,一样勾引江左易么?” “舒颜你别得意,我要对付你,绝对不止一个招。”虽然我心里挺慌的,但气场上可绝对不能先失了威风。 “我当然知道你的连环计啊。雷腾算个什么?他那个妈才叫厉害呢,估么着今天,要带人来闯场子了吧?姐,你这手笔下得可真够大的了。不过呢,我建议你先去会场周围看看,看看能不能飞进来一只苍蝇。” 说完,舒颜轻轻抬手,把水渍擦在我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走掉!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拔腿就跑。此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还有半小时就开展。很多商家都在紧锣密鼓地搭台,有些客人也已经围在展会周围。 我一路狂奔,差点被扛着摄像机的汪小飞撞个正着。 “舒姐!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我没空招呼他,只顾着往外跑。 “唉?你要出去啊?”汪小飞掉个方向跟着我:“最好别出去了,外面保安很严的,工作证要检查好几遍!” 我停在入口处,看到黑压压一片跟边防战士似的生面孔保镖队,几乎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我一把拉住场馆官方的负责人:“这……这些人是哪来的?” 人家负责人看看我,也觉得纳闷:“你是中山建业的舒总吧?这不是你们公司出钱赞助的么?说希望保证商展顺利进行,专门雇来的保镖公司——” 他妈的舒颜这个战斗力爆表的bitch! 我看着这一排排,西装领带黑墨镜的家伙,心想着等下何笑凤除非开坦克过来才能给我擎场子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懊恼地要死。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很想打江左易的电话,但又觉得,这样子做一定会让他非常非常瞧不起的。 我对场馆负责人说,我没有授权任何人赞助新的安保系统。您最好还是跟他们解释一下,让他们撤回去吧。否则公司作为善意不知情人,事后是不会资助一分钱的。 负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说已经结算了,你们运营部的舒小姐亲自提交的支票。说要保证这次路演会展顺利进行—— “舒姐,你该不会是……花钱给我买了个大新闻吧?”汪小飞用镜头对着我,气得我一把将他的摄像盖子给关了。 踹了把收费椅子过来,我垂头丧气地扶着额头,任凭汪小飞像拖死狗一样拖我,我也不动弹。 “舒姐,到底是怎么了?你是路演的商家,有人出钱帮你们维持现场秩序难道不好么?你干嘛希望出乱子?”汪小飞出于职业习惯,直接把话筒递到我嘴边。 我特么跟触电似的,一脚把他踢开:“你把你身上所有的录像设备都给我关了我就告诉你!” 汪小飞答应了一声,把整个外套百兜衣脱下来蒙住摄像机。然后端个板凳过来,双手拄膝盖上一脸虔诚听故事样坐好。 “一个小小的商展路演,就想破二十亿的预售,就算我们的售楼小姐说破天也没用啊。 除非,规划局副局长雷政天愿意松口按照新区开发扶持项目,降低每平方米百分之八的税点,同时愿意将江滨一带的隔离区全部拨给我们作为社区景点绿化。这样我们才能在价格上取得优势。 可惜他这人胆小怕事,软硬不吃。我们敲不开他的嘴。唯一的一个突破口就是抓到他的把柄—— 还有什么能比让她老婆带人砸了我们的商演更好的机会呢!所以这场展会,不求安,只求乱。我这么说你这智商能听明白么?” 汪小飞连连点头,然后说舒姐我看错你了,本以为你是个苦情软柿子,没想到心里也这么黑! 我说呵呵,我当你在夸我好么? “可是现在,貌似被人警觉了。这整件事都是我和江左易一块策划的。 舒颜毕竟还太嫩,她以为我抓到她和雷腾的把柄,单纯叫人家过来撕的,哪里能想到我们还有这一层打算? 她还当这次路演只要能圆满完成,就能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到我爸那去邀功了。却不知道,如果预售达不到二十个亿,这对我们中山建业的后期推广,将造成非常大的困难。” “恩,我觉得舒姐你和江先生这一环套一环的计划真的够牛逼。但是不怎么厚道是真的。”汪小飞给出的中肯评价实在让我哭笑不得。 我说人人都有阴影,人人都有把柄,没办法,这是商场的生存之道。 我知道舒颜的nb是什么,因为陆照欣已经给我拿到了非常详细的消息。舒颜是打算在今天的路演会场向叶瑾凉求婚的! 是的,这是一场闹剧,我的闹剧,也是她的闹剧。 这么好的机会用来见招拆招。她不仅能够顺利地吸引整个展会现场的注意,还能让叶瑾凉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拒绝! 而那个一直不死心的小男生雷腾,即便有过激的行为,叶瑾凉也会在第一时间保护着她!而最后一步,她买了保镖公司,封锁了会场入口,为她一个人的独家秀,提供了最后的屏障。 一步步,一招招,她竟把我逼得死死的!真是个机关算尽的小婊砸啊! “舒姐,我觉得你还不一定输吧?”汪小飞眨着萌萌的大眼睛:“她靠金钱,你靠心。要不然,你再出一倍价格把这些黑衣保镖给弄走嘛。” 我说行有行规,你看看他们这一个个的,身材伟岸面容冷峻,一拳能捶死一头猪。 说话间,我把目光落在距离我最近的,左手边第一个:“我觉得没戏了,舒颜一切都算好了。何笑凤再泼妇也闯不进来……” “不到最后不要放弃希望,你这么漂亮,怎么知道保镖就不会放水呢?”我以为这话又是汪小飞在说,可是一抬头,看到他正在啃肯德基早餐汉堡呢。而且声音明显是从身后传来的! 我吃了一吓,凛然一回头。就看到左手边第一个穿黑衣的保镖竟然过来了! 墨镜一摘——江左易?! 我以为我是在做梦呢:“你……你怎么会过来的?不是说要养伤……” “不放心你。”江左易说。 我骤然红了下脸,往一脸茫然地汪小飞身上看了一眼。 “出了状况也不打电话给我?我可是拿了钱投资的。今天这一出你要是演不到我满意,明天就把你沉南洋去。” 我低着头说我能搞定,不一定事事都要依靠你。我嘴硬,心里却一点都无法理直气壮起来。 “是么?你要是能搞定,就不会坐在这里跟这家伙废话了。”江左易把我拎起来,同时一脸看高丽咸菜的表情充满厌恶地看着汪小飞:“安迪,给我把他关起来。展会结束前,叫人看着他。” “是!”听到一声响亮的忠犬答应。 我特么这才看清,之前站在队列里的第二个,也就是紧挨着江左易的那个,居然就是戴了墨镜的安迪。 真不知道敌人阶级是什么时候渗透进来的啊! “唉!等一下,我招你惹你了啊!”汪小飞一边挣扎着一边像拖死狗一样被拖走了:“我的相机!唉!你们讲不讲道理啊!舒姐,舒姐救我!” 我看着地上的摄像机照相机,心里讪讪的,我说江左易他好歹是我朋友你不用这样子吧。 “你什么人都敢信,什么话都敢说,我之前教你那些,都还给我了是不是?” 我说汪小飞是个好人,真的。你看他的眼神多纯净,心思多真美啊。 “坏人可以无限度地利用,那好人也不代表就不会坏事。”江左易拉着我就往里面走,穿过前关,穿过后台,一直来到荒无人烟的天台。 “来这里干什么啊,我……我好歹是公司负责人,等下要下去控场的!”我被楼顶的风吹得有点冷,这样初冬的早上,阳光美好,空气清新。这种从希望到绝望再到希望的过程,仿佛经历了人生中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大起大落。 江左易把他的外套摘下来披给我,我红着脸说不用:“你身上还有伤,别着凉了。” “好吧,”他把衣服穿了回去,然后敞开衣襟抱住我。 带着浓重荷尔蒙气息的体温瞬间包裹了我一切坚强下的脆弱,我鼻子酸了酸,自嘲地拉着腔:“对不起,我还是叫你失望了。到最后,还要你来清场。” “已经做的很好了,每一件事,进步一点点就够了。” 我点点头,说我大意了。我应该一直监控着舒颜的行为,想办法在她暗地布局的同时就想好拆招之路。 “你之所以还不是她的对手,是因为你对她的恨意不够。”江左易的双手环在我腰间上:“我也许无法教会你怎么爱一个人,但仇恨……我最擅长了。” 耳边风声呼啸,脚下唏嘘吵闹。当一片同分贝的浪潮里突然蹿出高八度的叫喊,整个会场的东南角呈现出一片混乱之区! “开始了。”我微微侧过脸。 “恩,要看么?” 我说不用,等下看个结果就行。 “也是,我叫安迪拿着汪小飞的摄像机全程给你直播。” 我说好,血腥一点的要带特写。 江左易在我腰上掐了一把,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能装狠的。 “你不是说,我的恨意值不够么?”我伏在天台的栏杆上。 听不清那些高八度的叫喊是哪里传出来了,翻到的桌台,疏散的客户,端着刀枪棍棒的地痞流氓在一个气势汹汹的大妈带领下冲进会场。 保安和警察此处冲撞,我努力寻找着叶瑾凉的身影—— 他在哪呢?在与流氓对抗,还是在保护着他脚踏两条船的小女神,是足够冷静还是不得不惊慌?可我看到他了!他在会场外围,在保安的拦截疏散下,不停地叫着—— 舒岚!舒岚!岚岚! 好吧,我承认事到如还是很想哭很想哭的。 “想什么呢?”江左易轻轻熄灭掉了手里的烟,带点嘲讽地往我耳边吹了半口。 我揉揉眼睛皱皱眉,说:“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感慨。控局的感觉真好,感谢你给我一个君临天下的即视感。” “你以后会越来越习惯的,也会越来越平静。”江左易看看表,说差不多该收摊了,警车已经到会场外面了。 “好,那我下去处理吧。”我整了整衣襟,站直身子。 刚想转身,却被江左易伸手拉住了。 “胜利是需要庆祝的。”他半步凑上来,吻住我。 065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照欣,统计一下现场所有受伤者名单,辛苦你一下,全程往医院跟。 还有,詹毅过来了么?” “在警署。”陆照欣告诉我,警察已经把所有闹事人打包带了回去,公司法务部的律师跟着一块过去了。 我说ok,向媒体发出通知,明天下午一点,哦,不三点好了,召开新闻发布会。中山建业要就此次恶性事件给社会一个交代的同时,也需要相关舆论还我们一个公道。 “那为什么不早点召开?今天的晚新闻和明早的头条都会出刊,我们可以同步进行?” 我笑笑说不用,总要给雷政天一点时间是不是…… 既然是想要‘私了’,就不能逼得太紧。 坐在办公桌旁,我掐了一个又一个来自各种媒体的质询采访电话。一手捧着咖啡杯,一边侧眼瞄着正窝在我的会客沙发上惬意看手机的江左易。 “喂,你还撑得住么?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他的伤尚未痊愈,陪我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刚才看着脸色就不太好。这会儿能躺在不坐着,可是神情心安理得得倒好像是个刚刚试完钟的嫖客! “不急,最精彩的,总归是看结果的那一刻嘛。” 我这才看到,江左易正在用手机放之前现场拍摄下来的画面。现在摄像机已经还给人家汪小飞了,他叫安迪拷了几段出来。 不管怎么说,把那熊孩子的大长腿三掰五折地塞后备箱2个小时,总得帮人家拍点有价值的新闻送人家当头条吧。 恩,姓汪的都很喜欢上头条。 “我也真没想到,何笑凤能带着二十多个人来。就算我不叫人放水都未必拦得住,”江左易一边看着,一边用很夸张的蛋疼表情向我传递——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是被抢了崽子的母老虎。看到儿子受委屈,杀人的心都是分分钟膨胀的。 “恩,当过妈的人都能理解。”我把他往沙发里面推了推,腾出一小块地方坐下去:“要是有人让我的叶子这么受委屈,我也一样拼命。” 当时现场之事基本上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之前我把从孙小美那收到的那封由雷腾写给舒颜的情书寄给何笑凤之后,必然引起了雷家的轩然大波。 姓雷这小子对舒颜可是一往情深得很,说什么今生非颜颜不娶的,弄得何笑凤在没见过舒颜之前就已经对这个小狐狸精心怀不满了。 等到今天,作为备选演员的雷腾亲眼看到他的女神跟叶瑾凉卿卿我我,甚至还准备搞出惹人眼球的求婚梗。血气方刚的小男生哪里还能耐受得住? 当时陆照欣就问我,打匿名电话的时候是直接说你儿子被人打了好,还是说你儿子被人欺负了好? 我说,你就说你儿子跟人家争风吃醋要决斗呢,让他妈快点来救场就是了! 因为我觉得,无论是被打还是被欺负,都已经是结果导向的了。从语言表达上来看,不如‘正要’发生的事,更显得紧迫。 我觉得,套用江左易的话说,像何笑凤这种两把菜刀砍江湖的货色,出门从来就不带脑子的。 “翻下一段给我看,我就要看看舒颜怎么被揍就行。”我伸手去抢江左易的手机,刚才陆照欣从医院打来了电话,说舒颜还在急救室里没出来呢。我也说不出心里是个啥滋味,如果形容为等开奖,还是挺贴切的。 “看到你前夫护着她的话,你不会难受么?”江左易侧了下身子,一手环着我的腰,把屏幕凑过来让我一起看。 我怔了一下,旋即垂下眉眼。说了句不用了。 江左易笑我一句,又划了划手机屏幕,几段视频过后,跳出一张照片来—— 我看他神情不太对,于是凑过脑袋去看。 天哪! “还我!删掉删掉啊!”为什么是我试婚纱的照片?汪小飞这个贱人,不是答应我删了么!为什么会在江左易的手机里—— 哦,他用汪小飞的相机拷的录像,顺便把之前的几张照片一块拷贝了。 “你去试婚纱?”男人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我:“果然穿上长裙的气质就不太一样。” 也是,从认识江左易那天起,我大多数都是工装ol的打扮,保守又知性。 我红了脸,说那只是陪朋友去试的。 “还有么?再给我看几张。”他嘴上这么问,手指却已经下意识地往前翻了。结果翻到汪小飞偷拍人家用死猫死老鼠串羊肉串的场景,我们两个同时黑脸! “这都什么鬼东西,舒岚你能不能离汪小飞远点?”江左易撑起身来,捂着嘴似乎有点反胃。 我说这是人家的工作嘛,就算是拍腐烂到爆的巨人观也是不容辞的。 “他拍你试婚纱干什么?对你有意思?” 我急得满脸焦躁,我说怎么可能,都说了他是记者,可能……不仅擅于发现阴暗面,也擅于发现……发现美丽的东西? 江左易用半个眼球翻了我一下,言外之意基本上是‘臭不要脸’。然后他关上手机。搭着我的肩膀撑坐起身来。 我看他的动作还是僵硬地很,可能对于一个伤了腰的男人来说,有点负面毒舌的情绪也在情理之中。 “舒岚,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最好不要跟汪小飞走太近……” 我轻轻啊了一声,说我倒是没想跟他太交集,但是他貌似是想求我引线,说是要跟你谈谈。 “跟我谈?”江左易挑高了声音,疑惑道。 “恩,这熊孩子正义感爆棚,大概就是……”我把昨天汪小飞跟我讲的那些黑火药作坊的事大致同江左易叙述了一遍,结果并没有得到我所期待的任何震惊神情。 “舒岚这事你就别掺和了。”他的回答装逼装的人心痒痒的。我说我是没打算掺和,但我们中山建业之前的事故案不也是因为质量不过关的黑心火药造成的么? “什么狗屁逻辑。你被一把刀砍死,还要去找生产刀的人负责么?”江左易冷笑一声:“除非你真想跟姓汪的那个脑残去做亡命鸳鸯。否则别多事。” 我唏嘘了一声,心里却不怎么服气。不管怎么说,汪小飞可是把你当成能主持公道的江湖大哥,才想跟你谈谈。你这逼装的我给你九十九分,少一分怕你骄傲! “舒总,规划局的雷副局长要见见您。”敲门进来打断话的人是詹毅,他已经从警署回来了。 “这么快?”我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我还以为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有空露面呢。” “他怎么可能坐得住?一旦明早见报,那可就回天无力了。现在规划局的正局长刚刚退休没两个月,正是一班子副局长脑袋削个尖往上争位的时机。 雷政天的老婆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种事,现在来负荆请罪,只怕是你想让他脱裤子他都不敢穿衣服了。” 江左易扶着腰站起身来:“后面的事,你搞定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啊?”我一看他要走,本能地惊了一声。 “怎么?嚼碎了喂你还咽不下?”他侧过身,扶着我的肩膀把我咚墙上去了。 然后就在这时候,叶瑾凉推门就闯了进来:“雷政天已经来了,舒岚你……们……” 江左易拍拍我的肩膀,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又故意要让叶瑾凉听到一样:“落灰了,掸一掸。” 说完他就走了,这次貌似没有故意去挑衅着撞我前夫。好吧,我承认我看他站都站不太稳的样子,还是有点小心疼的。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和笔记本,故意避开了叶瑾凉的眼睛:“走吧,别让雷局长等太久了。” 我云淡风轻的口吻,就像在跟他探讨周一例会要不要换个保洁工的态度是一样一样的。我知道叶瑾凉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可我暂时还不想解释什么。 所有的一切,工于心术的,阴谋诡计的,昧着良知的,还是自作自受的。不过都逃不过利益二字,我是商人,我要钱。 这是从江左易那里偷来的座右铭,也是我赖以生存和强大起来的最终信条。 “舒岚,你没事吧…..”叶瑾凉在身后说。 “当然没有。”我冷笑一声:“舒颜要跟你求婚,难道我还当嘉宾么?也正好,本想躲到洗手间里当怨妇,没想到出来就变天了。 哦对了,你答应她了没?” “别说这个了行么?她伤得不轻,大夫说,孩子不一定……保得住。” 我肩膀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舒颜有我的孩子了,快两个月了。”叶瑾凉紧抿着唇,这一字一句的,就好像在用一把利锯,纵向切割了我和他之间唯一的一点舍念。 我曾隐忍,曾幻想,曾以为哪怕有一天——一切真相浮出水面,以不流一滴无辜的血泪为代价,我和叶瑾凉还有没有再拥抱的可能。 沈心珮的无奈,舒颜的算计,阴谋的张狂,黑手的推波助澜全都不再话下。可是如果舒颜怀了叶瑾凉的孩子,一个无辜的孩子…… 我站在原地怔了足有二十秒,不知怎么就吞下了差点沁出眼角的泪意,然后抖着唇说了句‘恭喜’。 “舒岚,我也没想过会这样!” “叶瑾凉,我和舒颜是不能共存的。因为即便我能放过她,她也不会放过我。叶子是我的软肋,是她时时刻刻想要伸出爪牙来威胁我的底牌。”我背身过去,慢慢走向底楼的会客室:“所以现在,我很开心她有了你的孩子。如果你无法让她收手,你的孩子会成为接下来的牺牲品,我一点不吓唬你。 当然,最好她能愿意为孩子积点德,乖乖藏在你身后不要兴风作浪。” “舒岚,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么?不在乎舒颜怀了我的孩子?不在乎我可能会跟她结婚?”叶瑾凉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在我听起来,就像小时候扁着男孩倔强的口吻跟我置气一样。 我不在乎么?我只是不知道,在乎又能怎样? “公事要紧,别让雷局长等着了。” 我甩开步子,加快了频率。又不敢太快,怕泪水一不小心就跟着风飚了出去….. “舒总,叶总……”这一次见到雷政天,可跟之前多次会面完全不一样的节奏。用搞笑点的说法,就是攻受立马调了位置。 想当初江景之都竞标的时候,我和叶瑾凉光守在人家规划局门口就守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这个雷政天,每每看我们都不舍得翻出整个眼珠子。 左一句官腔‘回去等消息’,又一句高帽‘你们都是大老板,难为我个小局长也没用啊’。 ‘江景之都’开发的议案本来就在商住两用的灰色界定间,征税率用那个标准其实完全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这回好了,雷政天的老婆闯了祸,既然是来私了来善后的,不得扒一层皮下来啊? “雷局长,没想到您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专门过来一趟,真是辛苦。 我还想着跟叶总派人去拜访呢……尊夫人可还好?今天这事其实就是个误会,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我叫詹毅端上来几盏茶水,然后挥挥手,让他把门带上。 侧眼余光瞄下去,我觉得雷政天最多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一身肥肉跟筛糠了似的,看的我有点反胃。 “舒总您说这话就太让我无地自容了,贱内给你们惹了这么大麻烦,我们实在是——唉,舒总您只管开口,咱们好商量。” 我说我就喜欢雷局长这样的爽快人。 “呵呵,副局,副局…..” “哪里,很快就要转正了。”我摆了个招牌又圆滑的笑意,翻了一叠资料出来:“这是我的诚意,雷局长,要不要看看?” 雷政天用五短手指打开牛皮纸袋,挑出前面的一叠照片,稍微翻了两下就震精了! “舒总,您是从哪弄到这些东西的?” “大家既然想好好商量,总是个礼尚往来的过程吧。”我微笑着点点头:“我家小妹年轻不懂事,跟令公子一段露水情缘罢了。孩子们的事,我们做长辈的本不该多插手。令夫人也是护子心切,不小心砸了几个场,伤了几个人。其实也算不得大事,对吧? 不过,现在正值雷局长仕途关键,只怕有些人小事化大—— 所以我帮您斩了点后顾之忧。第一张照片,是您的老冤家死对头王副局长的大公子在a国嫖娼淫乱的证据。这第二张,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得势后功高盖主的张总秘家千万豪宅的曝光图。这第三张,你可认识? 老局长马上要正式内退,他的意见和推荐信举足轻重。这第三张照片上的小美女,可是杨老局长家的‘干女儿’。 只要捏着他们的把柄,您还用担心令夫人这一时冲动给您带来的这点名誉损失么?” “这…..舒总实在是有心了。”雷政天擦了擦脑门子上的虚汗,笑得比哭难看。 坐在我身边的叶瑾凉始终没能插上话,但我相信他此时的震惊程度绝对不亚于雷政天! “所以今天,咱们也把效率提高点。我是商人,总归希望公司兢兢业业担起来的项目能实现利润最大化呢。”我看着雷政天飘忽又极力保持镇定和认真的眼神,笑眯眯地说:“所以雷局长,您的一个小小的审批和决定,有可能就关乎着我们整个江景之都的生死存亡。 一个税点,一个绿化带附加,只要您点个头——”我收起面前的牛皮纸袋和一堆狗仔照片:“这些东西,就都是您的上位法宝了。你有——” 我看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说我还得去医院看看我那受伤的小妹妹,所以我给您,十五秒的时间思考。 呵呵,真是跟江左易在一起呆久了,我觉得我的行事风格也变贱了。 就看到雷政天抓起合同协议,噼里啪啦地签上了字,只恨爹妈给自己起的名字笔画太多,生怕到时写不完啊! “舒总,区区小事,真的……真的太让我无地自容了。您放心,只要我雷某在位一天,您的‘江景之都’就由我保驾护航。” 我把文件袋抛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即视感拿捏恰好。 “詹毅,来替我送送雷局长。” 我站起身,跟他油腻腻的大手握了握,眼看着他倒退着出了门。 长舒一口气,我看了眼坐在原处整个过程都没发过一言的叶瑾凉:“怎么?要不要跟我去吃个晚饭庆祝一下?降低八个点的税率,再加上附带的沿江绿化带,能省两倍车库的开发成本。 我猜这次保不齐,预售能破二十五个亿。” “舒岚,”叶瑾凉捏了捏拳头,呼地一声站起身来:“这些,都是江左易教你的?” 我呵呵一声,说不完全是。 江左易这个人只会为恶不会为善,我是觉得用何笑凤的事来威胁雷政天反而没有跟他达成共线,送他点竞争对手的猛料来拉拢更靠谱。 这些照片,可是我求着汪小飞给我找了好几个圈内的狗仔拍出来的。 我还打算到江左易那自我夸耀一番呢。 “舒岚,你知不知道我之前已经跟规划局的王局长和张总秘联系过了,我们江景之都的预售成本不需要雷政天也能搞的定。 同样一条路,你为什么要走得这么肮脏?!” 我觉得叶瑾凉的话实在太刺耳了,真想抓个牙刷过来,好好给他刷刷。 “我肮脏?我和你一样是为了项目赚钱,哪有什么高级什么低级之分?”我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抬眼怒视着他:“你搞定的,是你叶瑾凉的人脉。我搞定的,将来就是我的东西。 不仅雷政天能用,就连那个没脑子的何笑凤也能用。你别忘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有人比她更讨厌舒颜的么?” “舒岚!你怎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变!”我大喝一声,却拿捏着情绪不肯失控:“叶瑾凉,是你输了。是你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战争打出去的第一枪就再也没法收手了! 这和舒颜无关,和江左易也无关。是你一直以来逼我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瓶傀儡,整个中山建业发生的大事小事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 就连当初那场事故,我爸入狱……叶瑾凉,汤凯在监狱里自杀的事,你为什么瞒我?我最近发现,整个事件貌似都有点不太对头,你们,我指的是你和我爸,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舒岚,那些已经过去了,爸还有两年就出来了。没有谁要隐瞒你!是你自己被权力冲昏了头,是你中了江左易那种男人的毒! 他教你怎么杀人放火,你也要学么!” “是!我要学!因为你叶瑾凉从来都没教过我怎么才能靠自己站起来的同时,却把没有生存能力的我一脚踢开!” “那是你自找的!” “我没有——”我喊出了失控的委屈,却不得不把后文压在狂荡的心酸里。我和叶瑾凉的争吵是没有意义的,基于误会,基于阴谋,彼此深爱这互捅刀子……这不叫虐心,这叫吃饱了撑的。 我说我去医院吧,总得看看舒颜吧。 “视频里面貌似何笑凤揪着她的头发往地上踩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啊?”我冷笑着说。 “我在找你。”叶瑾凉转过脸去。 “哦,那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那么快就猜到这事是我干的了。” “舒岚!我在找你,我怕你受伤,我怕你傻乎乎地不知道躲!”叶瑾凉冲我大吼,吼得像个被灌了药的发情公鸡似的,听得我泪腺疼:“我看到一个穿制服衬衫的人,还以为是你。扑上去的时候,有个流氓正好抡凳子上去,要不是舒颜冲上来替我挡了一下,现在躺在医院的就是我了! 而你在哪?你竟然跟江左易躲在一边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打情骂俏! 我知道你不相信,对么?可我他妈的就是在找你,我就是放不下你!” 我转了下眼睛,我说我信。因为我看到了,因为我…… 因为我也在看你,因为我也不想你受伤,我也在……担心。 “可是现在,我不会再放不下你了。舒颜有了我的孩子,我必须要负责了。”叶瑾凉起身从我肩膀前穿了过去,最后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失控。 我这才觉得心里空空的,空得像掏完了记忆,又往里面吹冷风似的。 一片片的,全是萧索的秋风扫落叶。这一次,我还应该寄予幻想给上天么? 我的叶瑾凉,终于有一天要陪在他的妻儿身边,遮风挡雨是不是? 到医院的时候,我看到陆照欣也在。 没急着马上上去看舒颜,我先问了她一些详细的情况。 “大夫说舒颜的左边脸缝了三针,靠近面颊和耳根,基本上——” “毁容?” “呃,这个不一定,已经尽量减少创口面了。”陆照欣耸了下肩膀。 我说主治大夫是哪个,我去给他包个红包,让她右边脸也缝个对称的。 “舒总我已经这样做了。”陆照欣板着一张帅气的中性脸,吓得我一个哆嗦。 我说你不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呵呵,我早就替你看她不顺眼了。” 我:“……” 我脑中自动脑补了一个小丑大红唇的画面,本来以为很滑稽,但心里却酸涩涩的。 说句实话,就如江左易对我评价的。事到如今,我都没有真正恨着舒颜。很多恨意还是掩藏在一下无奈感慨甚至愧疚之中的。 我总觉得,她今天扭曲到这个程度,是和我有关的。 “开玩笑的,”陆照欣抚了下我的肩:“伤口不算深,虽然很难恢复到以前完美的容貌,但也不会太影响。就当给她一个教训了。”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不希望舒颜弄得太惨,那会让她更恨更扭曲。 来到楼上病房里,我看到叶瑾凉坐在她身边。舒颜似乎是醒着的,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整个人跟没魂儿了似的。 我也不是有意要来刺激她的,但既然来了,总要说几句话吧? 可还没等我开口呢,舒颜却先转向我说话了:“姐,我跟你单独谈谈好么?” 066 可以让我歇一会儿么?不行! 叶瑾凉出去了,我走到床头前,坐在还带着他一点点体温的椅子上。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跟舒颜说点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看起来都像是来示威的。 “姐,”她叫我的声音很轻很虚弱,跟小猫叫似的。我承认在那一瞬间,我对她的恨意值的确比雷政天给我降的税点都低。 “你明知道我打算怎么做,为什么还不躲得远点?”我推着凳子往前凑了一步。 “我想我们之间总要分个胜负的。”舒颜闭上眼睛,惨白的嘴唇干裂着抿了抿。我起身给她倒了点水,她没有犹豫地喝了下去。 “你都不怕我下药?”我冷笑一声:“你肚子里,可还有叶瑾凉的孩子呢。” “你不会。”舒颜撑着坐起身来,左边脸颊上的纱布挡在长长的头发后面。我看不清,但还是觉得挺惊心的:“你的斗志持续不了多久,赢了就会开始心软了。” 我说舒颜,那是因为我只怪过命运,却从来没有真的怪过你。 “姐,不斗了行么?”舒颜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用缠满绷带的手抚摸着:“我也没想到,就这样怀了瑾凉的孩子。 我本不爱他,只想报复你。可是在跟他相处的这个过程里,明知他心里的人一直是你,但我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了。 瑾凉说他愿意对这个孩子负责,我想……姐,我最后还是赢了。我永远拿走了你的叶瑾凉。” 我承认当我听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泪水差一点就控制不住了。不是伤心,不是不甘,而是非常轻松非常释怀的。 “那你……好好对瑾凉吧。”我握了下舒颜的手,很轻的。只觉得她指尖冰冷的,跟她曾经做过的那些冷血的事,很像很像。 我已经忘了曾经那些年少骄傲的岁月里,有没有牵着她的手走过一场真心交流的姐妹情。也不知道她何时蜕变的爪牙,把我的人生扯得血淋淋。 我想孩子真的是这个世上最美妙的东西,也许,能捡回丢失的良知和迷失的方向。 “姐,我会的。”舒颜大概是有点累了,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以前的事愿赌服输。现在我只想保护好我的孩子。姐,你为了叶子,也是可以把一切仇恨委屈都压下去的,不是么?” 我说好,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愿你记住今天说的话,我们各自安好。 从医院走出去后,我没有叫出租车。一路走,一路澎湃着心潮。我买了一份很大的冰激凌,吃着吃着就冻的鼻涕眼泪一起流。 华灯初上的夜色愈见朦胧了视线,我才意识到——我真的丢失了我的爱情,我的爱人。 我蹲在路边,暖洋洋的店铺灯光照着我疲惫却精神饱满的脸庞。这才是真正的,属于我的单身三十岁该有的状态么? 我该让谁看看今天的我,是不是够坚强,是不是够漂亮? 我把冰激凌盒放在面前,双手环抱着膝盖。我用这样蜷缩的方式来举行重生的仪式,一帧帧一幅幅的,全是叶瑾凉渐渐破碎的脸。 我就像个坐在旋转木马上却要坚持放手的调皮女孩,哪怕摔得遍体鳞伤,也要把他从虹膜里抹去…… 可惜这么好的气氛,这么适合矫情的节奏,却被我一抬头,看到冷饮盒里的一块钱硬币——全都破坏了! 丫的谁把我当乞丐啊?! “已经化了,浪费甜点的人不可饶恕哦。” 我蹲在地上,抬起头。沿着漆黑的皮鞋尖,笔直的西装裤,一路攀升了视线。直到看到江左易那张有点疲惫有点苍白的脸。 十一月低的冷空气还能融化我手里的冰饮,是因为我的手心太燥,还是因为心里太热?我丢下纸碗,突然拔起身高窜了出去,扎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并开始失控地纵声痛哭着。 “腰……”江左易被我撞得退后了两步才站稳,却没有如他一贯冷血无情的作风把我推开。 “我好累,今天不上课了,不学习了,你就让我哭一会儿行么……江左易,你不是说让我只管放手做,血由你来擦么! 眼泪行不行?你擦不擦!”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大衣搂住我瑟瑟发抖的身子,心跳强有力的,呼吸的白雾缭绕在我迷离的视线里。 我的双手沿着他的前襟慢慢攀着,一寸寸,游过衣领,掠过喉结,最后用指尖擎住他的下颌,沿着双颊抚摸。 “你告诉我,如果一辈子都忘不掉心里的那个人……我还能不能开始新的生活?江左易,你用了多久呢?” 粗暴地打掉了我的手,他抢上前一步将我按在了邮筒上! 疯狂而旁若无人的吻,吻在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边,吻在行人唏嘘不已的口哨中。我只觉得全身心像水一样慢慢展开,四肢不断地软化,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放开我。单手捋着我的刘海,然后问我:“只要这么久……够不够?” 我舔了舔唇上残留的薄荷口香糖气息,终于笑出了理智:“江左易,可你是个有毒的男人。” “你怕?” “还好。”我摇头。 “那走吧,今晚阿楠做了法国菜。” *** 昨晚的庆功宴一直high到下半夜三点,我被陆照欣扶回家的时候基本上是意识全无的。 开盘才刚刚一个星期,预售合同净值就已经超过了十六亿。定金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六,一跃成为本年度民企排行榜冲底的一匹黑马。 现在距离一期宣传结算点还有大半个月,且又是临近年底最好销路的时期。我真的从没想过,有天我也可以用手上还没干涸的血迹来数钱。 所以今天早上的例会,我好不容易才摒着困顿的呵欠,讲完了振奋人心的鼓舞词。 瞄了眼仍然坐在会议桌最边缘打酱油的江左易。我戳戳他,小声说:“你要不要说两句啊?” “哦,好。”江左易懒懒散散地起身:“大家辛苦了,散会。” 我:“……” 我踩着不死特别利索的步伐往办公室走,已经下了一百二十个决心,今天要是再跟江左易多说一句话我就跟他姓!妈蛋的,不装逼能淹死啊。 “我以为你今天想早点下班——”江左易跟上我的脚步:“国人之所以效率底下,正是因为把太多的时间都浪费在开会上。 你是领导者,很多决策可以说一不二。 如果你到现在都没有这种觉悟,就不要怪敌人卷土重来。” “啊啊啊!”我抱着脑袋抓了几秒的狂:“江左易你就不能让我稍微……稍微放松一点点么?难得这几天舒颜不在,叶瑾凉又在忙预售工程开动的事。 对了明天是冬夜的婚礼,你……去么?” “你不怕我走到哪里都是腥风血雨?”江左易笑得有点不厚道。 我说呸呸呸,你别乌鸦嘴好不好。李冬夜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敢咒她呢! “你想叫我一块去,是因为叶瑾凉会带着舒颜去吧?” 我:“……” 眉头一挑,我嘴上硬着呢:“你要是不去,能不能借我安迪?只要颜值够——” “我就算了吧舒总,江先生总说我gay得太明显。”安迪突然从我后面窜出来,吓得我差点把口香糖给咽进去。 这个呆萌的冷面小帅哥,我要是男的绝对收了他…… 我算了算时间,今晚八点是李冬夜的单身聚会。我最近太忙,所以也没有很用心地帮她筹备,想想真对不起人家姐妹。 唉,红包丰盛点吧,反正咱们都是实在人。 回到办公室,我稍微眯了一会才把詹毅叫过来:“对了,自上次展会结束后,我好像一直都没怎么见到运营部的秦经理。他在休假还是——” “舒总您忘了么?他已经辞职了。”詹毅这么一说,我凛然吓了一跳。 我记得自己在好几天前有暗示过陆照欣翻一番他的陈年把柄,可这会儿还没等我把旧账列出来呢,这老小子自己就已经察觉苗头不对了? “什么时候辞的,信呢?”我揉了揉还没怎么醒酒的脑袋,这会儿就见陆照欣敲门进来了。 “昨天下班前他亲自上来提交的,我在庆功宴上跟你提过。”眼看陆照欣手里拿着个雪白的信封,我这才意识到我这是喝大喝断片了。 “好吧,他自己走也好。免得叶瑾凉再来向我问责。”我想了想:“但是走得突然,我们还来不及换个合适的人顶上呢。照欣,你辛苦点吧,尽快安排下猎头招聘。现在是年关,可能不太好招人。价钱上可以适当考量范围。” “我知道了,马上就交给招聘部门去联系。” 我点点头,又想了想:“对了,明年的预算怎么还没出终稿?财务的宋经理在干什么?” 想想刚才开会的时候她也不在,是不是叶瑾凉不出现我就使唤不动她啊? “宋经理最近一直在请假,说怀孕了,要休产前病假。”陆照欣回答道。 “那正好,从内审部门挑两个能力强又肯吃苦的顶上去。”我拨着鼠标,一边翻邮件。 突然一个鲜红色的提醒框跳了出来! 我吓了一大跳,急忙翻日历—— 果然,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 唉,忙得脚打后脑勺,差点都给忘记了。 我说我得提前走一会儿,詹毅照欣,有什么事打我手机好了。 结果刚刚来到停车场,就看到江左易的车直接打个漂移横在我身前:“我不是说了么?你今天需要提前走,还花那么多时间开什么会呢?” “你知道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我惊讶不已,又看了眼放在后车座上的蛋糕盒,心里一股暖流无限涌溢。 “你又没几个亲人,很难记么?”江左易示意我拉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踩出去。 我脸泛绯红,小声说了句:“你……这是要去跟我见我爸?江左易你玩真的啊?” 咚一声,他照我太阳穴擂了半拳头:“舒岚你要是再这么烂泥巴扶不上墙我就把你踹下去。 今天是你父亲的生日,叶瑾凉带着你妹妹,陪着你后妈和小弟弟早就去给老人家过生日了。你要是不出现——” 我这才恍然大悟,对哦。整个江景之都的前期预售已经达到我们的设定值,下个月就要追加的保证金必须要从我父亲的手里被直接授权出来。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要分给谁,将直接决定我和叶瑾凉,谁家才是中山建业的最大股东。 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断一个片儿就全断光了! 幸好有江左易这个老狐狸在这儿随时帮我盯着场。虽然舒颜上次在医院跟我‘真诚’地和解了一番,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在钱的面前她也会松口。 其实我并不觉得今天我在不在,或者我要说些什么话就能起到什么关键作用的。 别看我爸现在整天呆在监狱里好像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他在公司的眼线可谓一抓一大把呢。 “听说公司运营部的经理秦孟离职了?”江左易突然转了个话题。 “哦,是的,我已经叫照欣去准备了,没想到他自己有所察觉后便主动提了。”我漫不经心的思路还在我爸身上,这会儿听江左易这么一说,我也就随口答应一句。 “你说的可是人事部的陆照欣?” “恩,是我的心腹,办事干净利落我放心。”我点点头。 “十几年的在职工龄,十多万的辞退补偿,说不要就不要了。”江左易冷笑一声:“你这位陆经理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样的手段把秦孟逼得落荒而逃?” “诶?”我说我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嘛,估计昨晚的酒还真是没醒:“对哦,十几万的赔偿他都不要,自己溜溜地辞了职?怎么都说不通啊!” “所以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舒岚。”江左易似笑非笑地说:“身边还有厉害的人物,不显山不露水的呢。” 我说陆照欣本来就是个低调的女人,低调的都不像女人了。她做事一向这样,表面上缓缓淡淡从不多强调过程,但一出手就是必杀。大有万千军中取上将首级之势。 “这种女人,真有魄力。”江左易沉默了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中肯的评价。 “怎么?你有兴趣?”我嘲笑他:“我说你的品味也真另类,好像总是对性情特别强的女人很注意。” “示弱谁都会,但强悍的女人往往更有味道。比如你,我不是正在培养么?”说着,他挑起两个手指在我下巴上轻轻弹了一下。 “啊呀,好好开车!”我白了他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照欣昨晚庆功宴上跟我说的秦孟辞职。你又没去,怎么知道的?” “现在空缺了一个高管,你有后备人选么?”江左易话题一转,立刻引起了我的警惕:“你别打岔,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不能有眼线?”他轻轻哼了一声,我却无言以对。 “能,当然能,你江大财主扔了四个亿进来,安插几个眼线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冷笑道:“怎么,我还在招聘,江先生你已经有好推荐了?” “我给你的人,你敢用么?” “连你这个男人我都敢要。”我说你讲来听听,我看看是骡子是马。 “男性,二十七岁,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营销管理专业硕士,颜值不亚于安迪。” “江左易,你的后宫还真是源源不绝啊。”我真是无吐槽了:“话说你到底直的弯的?” “呵呵,你不觉得长得帅的人很好相处么?你要知道,当初我掌社团的时候,手下清一色都是——”江左易表示:长得丑的人很难有很美好的心灵,因为他们大多不会受到公众很好的对待。进而形成较为扭曲的人格。 所以无论男女,他都喜欢跟颜值高的人共事。 “你的社团,主要做的是牛郎生意吧?”我表示无言以对。 这会儿到了s市西郊监禁所,我远远的就在停车场看到了叶瑾凉的车子。黑色的七人座商务车,看来今天一块来的人……好像还不少呢吧。 幸好江左易提醒我早点散会,否则这还有半小时可就过了探监时间了。 一手拎着蛋糕盒,我刚想去登记处填表,就看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了。 叶瑾凉扶着舒颜,莫巧棋拉着小儿子舒伟,十二岁的小屁孩已经很懂事很叛逆了。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这段时间可是没少被他妈妈灌输对我的仇恨。 毕竟莫建林活着的时候,也是非常疼爱这个小外甥的。 所以当小伟看到我的一瞬间,二话不说就啐唾沫。 我已经习惯了在这帮人面前受侮辱了,光挨打就挨了不知道多少次。来自小孩子的仇恨,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所以当江左易把我推搡开的一瞬间,我眼看着他被溅脏的西装,心里还有点嘲笑他多事呢。 “小子,想报仇的就学着动刀子试试,我杀人的时候,可不比你年长。” 他微笑着蹲下身,眼里都是和蔼,说出来的话却能吓死鬼。 我觉得舒伟这孩子虽然从小娇生惯养的挺跋扈,但骨子里还是挺熊的,这点应该是继承了他舅舅。这会儿吓得不敢吱声,直接躲到他妈身后了。 “江先生,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包涵了。”叶瑾凉故意不去看我,但这会儿一家老小的就靠他一个男人,也不好不吱声是不是? “哎呀,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小伟不懂事,姐,你可千万别介意。快点进去看看爸爸吧,他还以为你一直忙,赶不及过来,一直念叨你呢。”舒颜貌似前两天出的院,脸上的伤没有大碍,就等拆线了。所以这会儿头上包着一块黑花大纱巾,墨镜挡着巴掌脸,还挺有韵味的说。 “我当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了,但你是他姐夫吧?不用在新媳妇和老岳母面前表现得主动点么?”江左易用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污秽,然后皱眉转向叶瑾凉:“干洗八十块,谢谢!” 说完就向叶瑾凉伸出手! “你——”叶瑾凉当场就挂不住脸了,无奈之下,竟真的抽出一张钞票甩给他。 就看到江左易转身就把钱给了之前帮忙指挥停车的保安:“哥们儿,辛苦,买包烟去吧。” 这一轮莫名其妙的交锋真是让我切身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有江左易在身边,整个人生都像开挂一样爽爆点! 整个气氛像患了尴尬癌一样僵着,我这边在等狱警登记,而叶瑾凉他们一行人好像也在等……等谁呢? 所以这会儿,大家面对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啊,李叔出来了。”舒颜这么一转脸,我也看到了。从隔壁洗手间走出来一个戴着眼镜四十来岁的男人。文质彬彬干干瘦! 这不是李冬叶的二叔李同么? “抱歉,久等了。”他一边用纸巾擦手,同时一扶眼镜:“咦?舒岚你也来了?” “李医生你好啊。”我笑着跟他握了握手:“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难为你还记得。” “唉,我们李家跟你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哥过世后,我也替他给舒大哥做了几年家庭医生,今天想着是他的生日就给舒大嫂打了个电话。知道他们要来看望,便搭个顺风车一块——” “那明天……冬夜的婚礼。” 我问这话的时候有点犹豫,因为冬夜跟她叔叔的关系一向冷淡。也不知道李同到底知不知道侄女结婚的事。 “李叔,一块走吧!”这会儿叶瑾凉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舒颜在那边喊。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寒暄了半句告别,但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还不进去?都快两点半了。”江左易拍拍我的肩膀,把登记表递给了我:“我在外面等你。” “啊?你不进——”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倒好像还有那么点点失望。 不过也是,江左易……又不算我什么人吧? “爸!”上一次来看我爸爸的时候,还是跟叶瑾凉一起吧。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地把这一切变故都埋藏在我愈加深邃的眼眸里。 没想到,在看到父亲的一瞬间,还是像个任性妄为的小女孩一样红了眼眶。 “岚岚你来了啊?”我爸又惊又喜,想来刚刚没能看到我,还有点怀着失落地准备往牢房里走。 没想这才几分钟的时间,又被提了出来。 他胖了点,气色还不错。监狱里的生活很规律,他平时看看书打打拳,倒也没有太大的压力太多的烦恼。 唉,我真后悔。当初还不如把叶瑾凉一并送进去,现在想想,隔绝社会的监狱还未必是个坏地方。 “爸,你好不好?我……”隔着栏杆握着我爸的手,我咬着唇却秉不住泪:“我想你了。” “岚岚,你受苦了。”我爸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双历经世故的眼睛却无不在向我宣告,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 067 第二道命题 我笑笑说没事,我有叶子就好。 “瑾凉总归是我们舒家的女婿,是您的半子。开口闭口都叫您爸,呵呵,你不会不习惯的。”我自嘲地抚了下发梢,悄悄伸手抹了抹眼角:“来,咱们吃蛋糕吧。” “哈,爸吃过了。”我爸有点尴尬,我也旋即明白了。人家舒颜一家人刚刚过来,总不可能空着手吧。 “岚岚,虽然爸爸不在你们身边……但大家,总归是一家人。” 我说我懂,您放心吧。 “建林的事,真的很……”爸皱了皱眉:“岚岚,好好跟你莫姨她们道个歉吧。” “爸,还是吃点蛋糕吧。”我莞尔一笑,生硬地切了话题。伸手拉开华丽丽的蛋糕盒,一股香甜奶油混合着小树莓的气息。真不知道江左易是忍了多大的定力才没有在路上偷吃的! “岚岚,我听说‘江景之都’的预售前景很不错,你的确没叫爸爸失望。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弟弟妹妹还小,你这做大姐的就多担待些吧——” 我浅浅笑了笑,切了一小块蛋糕推到他面前,同时戳了一小节蜡烛按在上面:“爸,许个愿吧。小时候我过生日,你每次都教我许愿。还说一旦讲出来就不灵了。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把我想要的礼物告诉你,第二天早上……准时会出现在我床头前。 所以我一直都以为愿望一定要讲出来才能实现,爸,你也讲出来好不好?” “岚岚……” 我这才发现,我的舒中山先生从我落座的那一刻起,就好像憋着一股欲言又止。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跟我说点什么。而我们两人的对话,也始终......都不在同一频道上。我承认我今天来的确也有点别的目的,但首先,我真的是想要陪他过个生日的。 “爸,今天就过生日好么?”我摸出手机,在烛光中拍了一张合影。 还没等放下剪刀手呢,我爸就说—— “岚岚,爸手里那笔股份,是要留给小伟的。” 我停下自娱自乐的情绪,恨自己表现出来的一切撒娇都在这个曾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男人面前——统统变成了工于心计的手段。 “我知道江景之都的保证金需要追加,所以暂时授权颜颜和瑾凉替小伟监管。这些都已经立在遗嘱里了。岚岚,你现在有的已经不少了。爸也是考虑到你莫姨毕竟在咱家这么多年,为我生儿育女,现在建林又因为公司而出了这样的事—— 岚岚你能理解爸爸对么?” 我木木然垂下头,看着那盏跳跃出讽刺的蜡烛萤火,轻轻吹了口气。 我想我若是能替我爸许个愿,那将一定是——家和万事兴。 你只道我舒岚是个冷血无情的长公主,对继母刻薄,对弟弟妹妹冷漠,对家里的亲人都能以死相逼。 可你又知不知道——你的妻子曾用一根大铁棍打断我两根肋骨,你的小舅子用一身的炸弹和匕首逼我走投无路,你的小女儿曾想让身染艾滋病的流氓强暴我,你的小儿子就在刚刚还想吐我一脸口水。 没错,我是想要你手里的那点钱。但我不想亲口要,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主动给…… “爸,你是怕,如果暂时放在我手里监管,将来一定会饿死小伟他们么?” 我深吸一口气,笑容持续温婉,却再也找不回曾经最贴心的信任。 “唉,你这孩子,爸怎么能那么想你呢?” “没关系,爸你放心。至少现在我还是中山建业的正董。我会好好提携着颜颜,当然,有瑾凉在,更不会叫她一家人受委屈的。”我看了看时间,呵呵,狱警还真是人性。明明已经过了探视时间,还是没来催。 可我……却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 “岚岚!”我拎包转身的一瞬,我爸在身后叫我:“岚岚,爸爸不希望你这样下去。今早秦孟也过来看我了,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从他开始动手—— 岚岚,爸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公司,还是交给瑾凉吧。虽然你从小就好强,可是女孩子家家本来就不该这么辛苦——” “你别说了!”我的眼睛已经酸胀到快要窒息了:“我已经不是那个骄纵傲慢的小女孩了。现在才想着去平衡子女之间的爱,爸,你不觉得太迟了么? 我和舒颜,和莫巧棋,永远都不可能是一家人。你期待的那种美满幸福的晚年,从带着舒颜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爸,你别做梦了!我不恨舒颜抢走了我的丈夫,但我恨她们……抢走了你。” “岚岚!岚岚——” 听不到身后的呼叫,我跑出了会见室,一路跑得又急又慌。 我知道我的样子很难看,就像个争家产,玩手腕的恶毒大姐,分分钟要用贪婪的眼光,堵死弟弟妹妹们的一切活路一样。 虽然在此之前,我已多少猜得出我爸对剩余财产分配的决定——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番令我心寒的话诠释而出。 留给舒伟的股份,由叶瑾凉和舒颜帮忙监管着。作为投放到‘江景之都’项目的工程启动保证金,不就等于默许叶瑾凉名正言顺地把我这个正董给挤下台么! 还有舒颜,之前硬挺着脖子往项目里挤,不惜弄那些乌七八糟的会展活动来怒刷存在感,这下好了——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分一杯羹。 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可又不愿让江左易看出我的不甘心。 因为他说,都没见我带一块蛋糕出来给他尝尝,已经很失望了。 “我心情不好,不想跟你开玩笑……”我机械地从这个男人身边走过,随手从他嘴上拔掉了烟,装逼地凑到自己唇上吸了一口。 结果咳得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跟汽车尾气似的,想不通怎么会有瘾! “香烟会让一切女人显得廉价。” 我冷笑,说你猜猜看。我这幅样子从我爸身边兜了出来,还能剩多少市值? “怎么,保证金没拿到?他是信不过你,还是信不过他脚踏两条船的女婿啊?”我承认江左易很欠揍,但从没想过他能欠揍到这个程度。 我说拿到是拿到了,可惜跟我没半毛钱关系。人家有心头肉老来子,有甜言蜜语的小公举,有能力卓著的好女婿。 “意料之中。”江左易把我拉上了车,残念的看着我手指上蹭到的一点奶油:“这款小树莓蛋糕是上个月才推出的新品,我还没来得及尝尝。” “江左易!”我气呼呼地拉上安全带,旋即瘫得像团泥巴一样闭目养神入定:“你今天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你可真是够奇怪的了。”江左易一边开车一边揶揄我:“舒中山把自己手里剩下的股份留给他儿子,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你心里一点没数?” 我说怎么可能啊。当初爸入狱的时候没有把全部股份交给我,我就已经明白他的打算了。后来想想,舒颜之所以那么拼命往上爬,不也是为了把她弟弟扛到我爸面前么? “所以你认输了?” 我摇摇头:“这不是用输赢能一概而论的,我只是觉得……我彻底被那个家抛弃了。” “给——”我以为江左易会递纸巾给我,没想到眼前竟然划过一封白白的信封:“这些够么?” 我诧异地接过,在手里翻来覆去了一下才展开。哗啦一些,崭新的钞票洒了一腿。 “这钱干什么的!” 我粗略看了下,这个厚度,不是八千就是一万。 “你姐妹婚礼的份子钱。” 我说江左易谁家婚礼用白信封啊! “里面还有玄机。”江左易看路不看我,但‘玄机’这两个字还是挺打我精神的。 我把钞票倒了出来,伸手往信封里面掏了掏。最后掏出了一张小纸条来—— 上面用钢笔写了三个字,老来子。 什么老来子?! 我问江左易说:“这什么意思,你又在弄什么呢?” “第二道题目给你了,自己解。” 我瞄了他一眼,说送我到某某会所,我要去参加冬夜的单身party。暂时没空猜谜语。 江左易白了我一眼,说明明就是不会玩的三好学生,偏偏要学人家搞单身party。 说是party,其实不就是我和李冬夜两个人自high么。 “自嗨怎么了?美女老总和学霸女医生就不能来抓住青春的尾巴了么!”我表示,这家酒吧可是我查了很久的,有午夜脱衣舞男专场呢。 “看一班过气老鲜肉跳广播体操?这个酒吧向来清净,舞男卖艺不卖身,舒总您怕是要失望了。”江左易冷冷地瞄了我一眼:“不如去我那儿,我给你找又新鲜又干净的。” “江左易……”我眯着眼睛冲他呵呵哒:“谢谢你的好意,可惜凌楠个奸商抽成太高,我嫖不起!” 车一到地方,我拉开安全带就跳了出来。 “几点结束?我叫安迪去接你。”江左易看看表。 “啊?”我又不傻,他叫他的人来接我,这意味着什么?直接接到他住的地方,然后…… “明天你不是要我跟你一起去她的婚礼么?” “我……呵,其实我家距离那边比较近啦。”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舒岚,你躲什么……” 江左易的眼神突然沉了沉,我轻轻唉了一声,旋即低下了头。 “我这伤一天天见好,你倒一天天找着借口一下班就不接我电话。我又不是吸血鬼,以太阳落山为接触的危险临界点么?” 我:“……” 我想说你现在能开得动车了,多半也就能开得动我了。而我……真的还没准备好要跟你发生点什么。 “我要是想强迫你,你早就抱着褴褛衣衫蹲马路边哭去了。”江左易哼了一声,一脚油门踩出去,吹的我的头发啪啪打脸…… *** 耳边音乐噪响,眼前灯红酒绿。我这辈子就只进过这种地方两次—— 一次是我自己的单身party,这一次就轮到冬夜了。就像江左易讽刺的那样,所谓party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她陪我,我陪她,勾肩搭背像拉拉。 因为她的朋友都是各种医生学霸不会泡吧,而我,呵呵,我没有其他姐妹。 “岚岚你有没有觉得我这几天瘦了?我觉得有点后悔,应该选那个婚纱的——”李冬夜捏着一杯特调果汁,一边欣赏着舞台上的男士钢管舞,一边插着很不应景的话题。 我说大姐咱们这好歹是单身party行不行,你的眼球和注意力得在台上的半裸男身上才应景。聊减肥算个什么鬼? “哎呦,我承认我们两个都是不会玩的货行不行?”李冬夜表示,像她这种大龄恨嫁女,巴不得赶紧找到自己的婚姻归宿,还矫情兮兮地搞什么单身party啊。 “不是你说要找带半裸男的舞池嘛!”我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么污的场所好不好? “那是因为没有舞男就没有单身p的氛围嘛!”李冬夜委委屈屈道:“你当我真感兴趣啊?我特么五年临床三年硕士下来,看了多少横切面,纵切面,还有你们女人不是都很好奇男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么?告诉你,我看过的大脑不计其数,全是那点子破事…..哈哈哈……” “滚!没喝酒呢你怎么就给我发酒疯?”我端着一杯血腥玛丽,轻轻同她的果汁撞了撞。 说真的,与其说是来陪李冬夜过什么单身夜的,还不如说是我自己想找个机会放纵一下。 “叶瑾凉和舒颜……要结婚了。” “这不是早晚的事么?”李冬夜瞪了瞪圆圆的眼睛,伸手搭在我肩膀上:“从你决定不要把真相说出来的那一刻起,不就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么?” “不一样,冬夜。”一盏鸡尾酒的力度并不够我迷醉,却足够我流泪:“你体会不到那种,明明看起来恨之入骨,却又爱的恨不得要杀了你的决绝感。哪怕离婚,哪怕分道扬镳,在我经过叶瑾凉身边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他眼里那么不一样的唯一。 就像我跟你说的,他越恨我,就说明……呵呵。” “那现在?” “舒颜怀孕了。”我把酒杯往前推了推,轻轻俯倒在胳膊上:“怀孕了,有了他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叶瑾凉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就算我无法判断那种怜惜是不是爱,但至少是怜惜。” 李冬夜放下果汁杯,伸手抱了抱我。然后说她本来应该帮我诅咒那个小贱人生鬼胎的,但是现在不行了,她得积点德了。 “岚岚,我两个月了。” “啥?”我一下子精神了,在粉红的灯光下,抬眼看着闺蜜幸福地点点头。 “难怪你连酒都不喝,哎呦!怀孕了还折腾什么啊,走走走,带你回去。”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这下好了,不管你结不结婚单不单身,都不用担心你二叔抢你家别墅了。” 因为当初李冬夜父亲的遗嘱上写的是女儿在三十岁之前,如果依然未婚或没有子嗣的条件下,才由二叔继承老别墅。 “不过说起你二叔,我今天还看到他了。”我把去我爸监狱探望的事跟李冬夜讲了:“嘿,你还别说,看那李同平日蔫声细语的样子,还挺重情义的,连我爸爸的生日都记得。” “是么?可惜他连我爸爸的忌日都不记得。”李冬夜可不怎么领情,提起这个二叔依然嗤之以鼻:“不过没办法,我又没别的亲人了,结婚么还是得通知他一下的。来不来随便。诶——上哪啊?你真要走啊!” “废话,你肚子里装着我干儿子呢。我怎么忍心让它现在就听这么靡靡之音?” “不看舞男了?”李冬夜一边拿外套一边吃吃地笑:“我以为是你丫自己想要来开眼界呢。” “开什么开,我瞅着上面那几个,身材都没你家辰风的好呢。”我半开玩笑地说着,结果说着说着,我就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 “冬夜……你看那个…….”我伸手一指,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左手边长廊间穿梭而过! “辰风?!” 我擦,单身party上遇未婚夫?还有比这个更不给力的么! “辰风?嘿真是他啊!”冬夜拉着我过去,挥手喊他。 很明显地,我觉得杜大帅哥在看到我们两个的一瞬间,神色被灯光打得煞白。 “你们?你们真在……真在这儿啊!”杜辰风搭住李冬夜的肩膀:“我找了你好久——” “找我?”李冬夜诧异地看着杜辰风,又看了看我:“不是说了今天岚岚给我过姐妹夜么?呵呵,你还不放心啊?” “不是,我是觉得……你们两个女的在外面毕竟不安全,而且这里……这里……” “哎呦,许你们男人来看脱衣舞女,就不许我和冬夜趁着单身饱饱眼福啊。这个酒吧干净得很,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我这么三观端正的良家妇女,带不坏你家好冬夜的。”看着杜辰风这一脸紧张的样子,我忍俊不禁。 “可是辰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李冬夜看了看手机,也没见杜辰风打过他的电话:“我只跟你说了在和平区,这家bar那么隐秘——” “我也是误打误撞嘛,和平区就这么前后两条街。”杜辰风悉心地为他的未婚妻披上外套,我们三人就这么走出了妖孽盘丝洞似的酒吧。 “我开车来的,舒岚要不要顺路送你?”杜辰风的车就停在门口,这会儿已经拉开副驾驶把李冬夜送了进去。 我刚想说不用,毕竟两个方向呢,何况这里也容易打车。 可就在这时,迎面一声高音炮般大喇喇的尖叫,差点震出我的小心肝—— “呀!舒岚!” 我猛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为首一女的,大约四十五六。穿着高调的豹纹皮草,两条黑丝腿塞在铮亮的过膝皮靴里,打扮得——怎么说呢,反正看了她第一眼绝对不想看第二眼的那种。 她身后还跟了两个跟她差不多状况的女人,一看就是比我和冬夜这种会玩的。 “凤姐?!” 我也不知道何笑凤为什么不介意别人叫她凤姐,反正自从出事后我约她吃过一次饭后,席间她就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见外地喊她凤姐。 “你怎么也在这啊?”何笑凤挥挥手,叫那两个女伴先进去。热情地跳上来拉住我:“哎呦,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家不会出来玩呢。” “哪的话呀,姐不是都教诲我了么,女人就要趁着年轻学会享受。”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何笑凤说……鸟语。 “对对对,你看姐就是亏了。”何笑凤一拍巴掌:“以为自己嫁个当官的,就能享享福。结果跟个大窝囊废生出个小窝囊废,家里家外还不是都靠老娘两把菜刀横着?” 这边何笑凤在那口沫横飞呢,我才注意到正拉着车门挺尴尬的杜辰风还站在原地。 “哈,辰风你快带着冬夜回去吧。我跟朋友说几句话,自己打车走就行。”我挥挥手,跟他们告了别。 “唉,走走走,再陪姐进去喝几杯。”何笑凤一把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纯洁无暇的小公举心又给丢回了大舞池里。 说起我和何笑凤的关系,怎么会在短短几天里就能出落得这么亲密—— 还不是得益于我可爱美丽的好妹妹舒颜? 展会的事闹得那么大,我这个苦逼正室范儿一没问责二没发难,反而是把何笑凤约出来吐了一肚子苦水。 就她这个有义气没脑子的货色,当场就要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了! “我告诉你舒岚,我要是早知道你妹妹那个小婊子有这么贱,那天就应该让人把她剁碎了喂狼。” “唉,算了凤姐。也是我自己没本事……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放屁。你看看你姐夫,一脸鲶鱼的样,这些年还没少嘚瑟花花肠子呢。我怀我们家臭小子的时候他就给我在外面搞暧昧,结果我叫人跺了那狐狸精的三根手指头,直接送到他面前。”何笑凤说起自己的刚回历史,那可是满心自豪不打含糊的。 我知道她爸就是混道儿的,这女的从小就是跟板砖片刀斧头柄一块长大,说话办事事都恨不能用俩大门牙把你给磕了。 但简简单单地接触了两次下来,我觉得她本性并不坏。又没脑子又没心眼,整天除了打就是杀的。 “什么,你说那个小婊子怀孕了?妈蛋的,我怎么没给她打掉啊!”提起这个,何笑凤就懊恼不已:“惨了惨了,你说这小婊子人尽可夫的,你怎么敢保证她怀的是你前夫那个臭不要脸的?万一把我家阿腾给睡了,那岂不是毁了我儿子一辈子? 不成不成,这孽种可不能留!” “哎呀凤姐,我求你就别再添乱了成不?”我拉住她正要打电话叫人的手:“她好歹也是我妹妹,受点教训得了。” “唉,我这不也是替你咽不下这口气么。你说上回,我给你惹那么大的事,你们非但不计较,还帮忙给我家老雷送了那么多‘猛料’,跟你说,据说内定已经批下来了,年初就能转正。” 我笑笑说,那真是恭喜凤姐夫升官发财,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也有点沾光哈。 “是啊,大家都发财,双赢,双赢哈。”何笑凤跟我一举酒杯,啪嚓一声,撞出我暗潮汹涌的心声。 江左易曾告诉我,没有人是不能利用的。 看着何笑凤夸张的举止,坦荡的笑容,我想我距离出师和城府,是不是又近了一小步呢? “唉对了舒岚,”何笑凤眯着眼睛凑过来:“刚才,咱们在门口看到的那个男人——” “哈,你说辰风啊?”我笑笑道。 “啊对,你叫他辰风来着。长得挺帅的,他谁啊?”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凤姐你可饶了我吧。辰风是我好友的未婚夫,明天就结婚了。这不,我带姐妹来单身夜,他放心不下硬找过来的。 结果何笑凤的脸色有点异样了,往我肩头上重重一拍,拍得我差点吐血:“你傻呀!你当你姐我什么人啊。就刚才那个……你说他要结婚,还过来找人的?你别逗了行么!” 说着,她故作神秘地跟我咬了下耳朵—— 我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068 荼蘼之夜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告别了灯火荼蘼的欢场,告别了何笑凤夸张的笑声,也告别了……为好姐妹即将新婚且身怀有孕这样双喜临门最诚挚祝福的好心情。 酒水没能让我放松迷醉,冷风一吹反而更清醒了。 我捏着手机犹豫了一路,终于在站定小区门口的时候拨出了她的号码: “喂,冬夜……” “怎么了岚岚?”李冬夜接得到蛮快,周围安安静静,听起来像是到家了。 “你……和杜辰风在一起?”我深吸一口气,单手按在狂跳不已的心脏处。 “是啊。你有事?” “没……”我闭了闭眼睛:“我就是,又忘了明天怎么个流程安排了。是几点到礼堂来着?” “哎呦我说你还能不能行了!”李冬夜提高个八度吼我:“九点出门,十点正式在礼堂开仪式。然后是午宴,下午去民政局。 我和辰风一切从简,又没有多少宾客。想当初你结婚结得都要高调上天了,我可一个环节都没记错!” “哦,那我……一早过去看你化妆?” “岚岚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李冬夜貌似听出我的情绪有些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说没有,就觉得要把你嫁出去了,心里空落落的。 “傻瓜。人家都说嫁女儿的时候,爸妈的心情是复杂了。我爸妈都没了,以为能逃过这么催泪的一环节,没想到还有你跟着凑热闹。”冬夜说着看似揶揄,实则感动的话,却让我的心一层层涟漪不已。 “我想问问你,冬夜,决定嫁给杜辰风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我用力地呼吸一口冷空气,呛得肺泡都疼。眼睛很酸,可能是酒精开始麻痹:“是因为我和叶瑾凉牵的线,你觉得靠谱?觉得年纪相当,不愿再单着了?还是觉得,不想到三十岁还不结婚,被你二叔夺走别墅继承权?” 电话那端的姐妹似乎沉默了好久,其实不过是短短的三五秒,却拉开了我与现实理智的深层距离。 “岚岚,当然是因为我爱他啊。”李冬夜的回答特别坚定,甚至比她用开颅器给人家搞脑子时还要决绝坚定。 “可是你们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算久……”我小声地吐了这么一句话,心里有点虚:“当然,也不一定认识的太久就一定…….一定更好。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了解杜辰风么?这才大半年的时间,我……” “岚岚我知道你这是什么毛病,哈。”李冬夜咯咯笑道:“你和叶瑾凉的事让你觉得婚姻契约太脆弱,又怕我这个没怎么谈过恋爱的家伙一时冲动,对不对? 你放心,我是成年人,又不是第一次相亲。辰风身上拥有的东西,是我用心感受过才决定与他共度一生的。 放心吧,现在的我,只要祝福就够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明天折腾一天呢,我得养精蓄锐。” 我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完全可以选择不去相信何笑凤的话,就当是喝醉了听个八卦。 人人都有过去,人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经历。可能……抱着平静而理智的心态慢慢想想,就像江左易说的,人不死,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呢? 只要李冬夜觉得幸福,只要杜辰风可守初心……我愿意看着他们比我更幸福。 到家门口了,我抬头望着整栋楼。万家灯火其乐融融。有些亲密映在窗子上,有些嬉笑飘在半空中,有些孤独浮出了岁月,有些冷漠穿梭着举手投足。可又有几个人,敢担保自己没有那些……连至亲至爱都在隐瞒的秘密呢?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醉到被人捡尸回去呢?” 比冬天的夜风更冷的口吻,比现实更讽刺的出现—— 当江左易从我身后上来,并将大衣丢在我身上的那一刻。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用再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房子。那种感觉,像是硬生生地挤出了几分不得不欢迎的宽慰。 外套是羊毛的,带着浓重的樟脑球气息,他甩手的动作是丢,不是披。等我略有狼狈地钻出头来,才意识到——我又忘了江左易不是暖男。 这个与温柔和体贴永远搭不上边的男人,就像穿越雪山的狼王,只会用坚定地眼神逼你自己拔出陷进猎坑的腿,却不会俯身相助。 “你怎么……过来了?”说真的,我并没有很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因为复杂和纠结的心情,往往需要一个人平静沉淀一下。 而江左易的每次出现,除了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情绪,还会带来很多不一样的计划。 “你不是说,你家离明天要出席的礼堂会比较近么?所以我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这应该是你拒绝今晚同我过夜的借口。”江左易拥着我进了电梯,就这么默认了我愿意邀请他进家门? “江左易,别闹了。我……抱歉,我今天真的没什么心情。啊——” 可能是我态度和神情太圣母白莲婊了,也可能是拒绝过江左易的女人都已经陈尸下水道了,反正当我说出‘抱歉’的一瞬,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吓人。捏着我的肩膀往门上一撞,‘开门’这两个字,吐得又冷又硬。 我没再多说什么,反正江左易的思路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衡量。 我去翻皮包,掏钥匙的手抖抖索索,好几下都掏不出。 可能是因为手冻僵了,也可能是因为,本来就满腹疑虑心事重重的我,承认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好心情来打发唐突出现的江左易。 因为他此时的表情,神态,动作,并不像一个真心要与我共度个美好夜晚男朋友。而像个用匕首抵着我的腰,等我从自动取款机里提出钞票的歹徒! 特别是从刚刚接近我的一瞬,我似乎能从他波澜不惊的双眼里,看出一丝莫可名状的情绪。 “你在发什么抖?敬业一点不行么?”江左易按住我的手,钥匙半插在锁孔里。就好像一场靡靡暗示,让人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我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些别的事。其实今晚,并不适合待客。而且我家很乱……” “心神不宁,往往是长期禁欲产生的不良后果。你的好姐妹是医生,都没告诉你?” 我:“……” 我说够了,江左易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你。” 我:“……” “抱歉,我记得在几个小时前,我就说过我没准备好。唔——” 他突然就把我吻在门上,沿着我双肩慢慢收紧掌心的力度。整个上半身微微调高,腰腿却死抵在我身上! “可是……”男人俯身颔首,轻轻在我耳边吐出酥麻的挑衅:“它准备好了。” 我知道我可能是在劫难逃了,因为这近乎野性的本能反应已经像定靶一样把我牢牢逼入了死角。 我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都不用去揣摩江左易的内心。 他有什么打算,做什么决定。很多时候看似星罗布棋般缜密,其实可能根本就只是取决于他饿不饿。 上一秒和颜悦色,下一秒就能扒皮抽筋,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你陪我赢了一局,就迫不及待来拿报酬了?”事已至此,我也再不甘示弱。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我用不回应来抗拒他今晚这场‘莫名其妙’的戏。 与江左易打了两个月的交道了,距离他提出‘做他女人’这一无厘头的要求那刻起,我们之间就好像有一道非常不好逾越的隔膜。 与爱没什么关系的相处和默契,慢慢滋生在并肩作战的日常里。 我承认他非常强大,强大得甚至有点浮夸,但我并不怕游走在他随时可以杀伐的边界。因为既然猜不透他的思路猜不透他的立场,我反而觉得跟他相处会轻松很多。 我们没有发生过关系,起初我真的以为他是在等伤愈后满血复活。但是,就算再有城府的男人,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 我一直觉得江左易对我的身体,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兴趣。至少,没有比他意图征服我这颗不聪明的大脑显示出来的兴趣更胜一筹。 所以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今晚他突然变脸来到我家,是吃了什么牌子的药啊! “江左易,你只是单纯觉得身体好了,有生理需求了?还是说,不从我这里拿走点什么,你始终觉得自己赢得不够漂亮。” “你这么想也可以,我只是觉得是时候该把你先咽下去了。”江左易抬起一只手掌,沿着我的额头,慢慢下梳我的眼角,鼻梁,脸颊直到双唇。 一点都不像前戏和挑逗,倒有点像玩弄。 “第一次,舒岚。”他突然停下动作,凝视着我的眼睛。 “什么……”我诧异开口,却被他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下颌骨,发出的声音很搞笑。 “听过一句话没有?人创造机器,机器服从于人。一旦有天被创造的东西开始反向质疑创造者,你说,它是不是走到要被摧毁的终点了? 所以舒岚,我一共给你三次失控的机会,这是第一次。” “江左易,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拼命摇开头,眼神终于崛起:“你今晚,到底是来找乐子,找人生哲学,还是来找我麻烦的?” “谁让你去跟何笑凤交朋友的?谁让你帮雷政天铲除从政对手的?舒岚,你好像没有在按我的剧本走。” 一听江左易这番话,我紧绷的脑神经终于垮了,差点笑出眼泪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呵,我承认——我觉得你的解题思路太古板,于是换了个公式。 还有什么比把敌人变成自己人更赚的呢?你一直嫌我笨,我总不能永远烂泥巴扶不上墙吧?真是的,我还以为……你会夸我呢。” “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我自嘲地笑笑,我说我距离‘太聪明’,还差得远吧?何况,你我之间,从来也都不是靠‘喜欢’来牵绊的吧。 “舒岚,扮猪吃老虎的一套,可不是我教你的。”江左易的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近,仿佛要把我的脑神经回路当意大利面抽出来一样:“所以我想来想去,应该要给你点教训才是。” 钥匙一扭,咚一声撞开了房门,江左易压着我直接撞倒在沙发上。 遥控器正顶在我腰眼上,情不自禁地一声痛呼,却被他死死地压回到深吻之中。 我不是没想过这一天,换言之,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没有责任没有信条没有承诺,仅仅凭借你情我愿的需求,又何尝不可? 可是当这一刻真的要来临的时候,我却恨透了他带着玩弄和惩处的动机。 我承认自己喜欢江左易手把着手带我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履历,但这不该用我机械地打开身体来做兑换。 他这样子,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廉价,很下贱,就像无数个爬过他床却进不了他心的女人一样,不过是个玩物! “江左易你放开!”我被他压在沙发里,几乎吻得透不过气。几次三番想要捕捉到他的舌头,再狠狠叨破才解气,却被他灵活地躲过一劫又一劫。好吧,我承认他的吻技是一流的。 所以我干脆主动出手勾住他强硬的脖颈,用尽蛮力地固定,终于找到迟钝和破绽。 我咬得特别狠,一瞬间的腥气顿时弥漫在口鼻之间。甜甜的,又咸咸的。 江左易放开我,单手撑在我耳畔:“舒岚,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有必要这么贞洁烈女么?” “废话!”我故意冷目嘲讽:“想上就说想上,找那些借口做什么? 什么失控,什么游戏规则?江左易你搞搞清楚,我跟你从来就只是合作! 你愿意教我,只是你一厢情愿地无聊罢了,但你别想控制我!” 刷一声,他粗暴地撕开我的衣衫,纽扣掉落在地板上,四下乱滚。 “跟流氓用激将法?舒岚,你的智商和城府实在不是很稳定。” 我把头别开,说不出是屈辱还是厌恶,或者……还有一点盲目的小期待? “流氓算不得贬义词,一种气质的形容词罢了。”我冷笑:“只不过我对你有点失望….. 不是要比谁先爱么?都说女人比男人更会因性而爱,因性而依赖。江左易,你这样是不是算作弊啊?” 他停下了动作,俯着身子看了我一会儿。没想到最后还是挺着腰背闯进来了—— “你——” 我觉得自己就像被用匕首捅了一下,从头皮炸到脊髓。下一瞬间,我做了个艰难又大胆的决定。 如果说江左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除了凌雪外,我有信心成为第二个。 ——因为我直接把他从我身体里踹了出去! 他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女人能在这种时候还不肯束手就擒。不但能抵御身体本能里狂涨的需求,更能抵御他势如破竹的强大占欲。 就这么被踹下沙发,江左易干脆平摊了整个身体躺倒在地板上。 就如我没想到他会放弃一样,他一样也无法想象,我会突然就翻起身来反压了过去。 我坐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抱着他的腰肋。伸出舌尖舔了舔沾在唇角上的一点点猩红。我笑眯眯地对他说:“江左易,你打不倒我的,不管床上还是床下。我因叶瑾凉而摘下的枷锁,别指望我会为任何男人再戴上!” “痒……”他试着去推我抓在他腰间的手,却被我顺势轻轻一捅,瞬间破功。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江左易笑得这么像白痴。他伸手掐了掐我的脸,然后抱住我的肩膀往外侧滚了一圈。相对位置又变了…… 这次他没有太粗暴,也没有再进攻。就这么不徐不疾地压着我,吻了有几分钟。 这时我发现我有点进入状态了,结果他说他要去洗澡…… 江左易你确定你不是猴子派来整我的么! 这个家是我在和叶瑾凉离婚以后才租下来的,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男人的气息停留过。 没有浴巾,没有拖鞋,没有烟灰缸。 我知道江左易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高档流氓,但也知道他不是个不能屈就环境的纯龟毛男。 趁他洗澡的时候,我去了楼下便利店,把几样简单的生活用品给他抱了上来。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江左易围着叶子的小鸭子浴巾,把我的面霜盖子拿过来当烟灰缸!!! 他的头发湿淋淋的,身上水渍嘀嗒。看我进来后,他若无其事地吞了口烟:“我以为你报警去了。” “抓流氓么?”我苦笑一声,把浴巾拖鞋什么的丢给他:“吹风机在抽屉里,没找到么?” “漏电。”他白了我一眼。 我心虚地点点头,说当时房子找的急,觉得位置合适价钱也公道,于是就赶紧搬了进来。 后来才发现基础设施差了点,物业也不怎么给力。 洗面台边上的插座不是第一次漏电了,我催过几次都没人上门答复一下。 “换个。” 我说好,明天一早再去催催房东。 “我是让你换个房子。” 我:“…”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没钱的日子了?这里就在我公司后面的中心街小区,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只要四千块,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 “舒总还是缺钱的人么?”江左易眯了眯眼睛,起身背对着我,总算解放了我女儿那条可怜的小浴巾,他裸着身往卧室去。同时撂下一句话:“钥匙在茶几上,距离这里三公里的天池嘉园。两居室,双朝南。 最重要的是,社区里有所高档幼儿园,教师一对八,四个男孩四个女孩。家庭背景有门槛,孩子的素质也相对高,我打算让小零一块去。叶子跟着你这么不靠谱的妈,我还真不怎么放心。” “你—” 我渐渐把目光从他健硕结实的脊背和雪白的屁股上移开。 说真的,他给我的东西让我挺难接受的。会让我觉得自己除了扑上去用身体报答外,想不出什么好的方式来交流答谢。 “别想扑进来,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 砰一声,江左易关上了门。 我:“…” 江左易你把我卧室占了我睡哪! 尽管既然不上床,你滚回家不行么! 我拖着睡衣在地板上溜达了个来回,把叶子的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挑几本她想要的故事书装好。昨天下午她就给我列了清单,今早去医院的时候我又给忘了。 漂亮的公主床实在太小,否则我真想蜷缩进去。闻着女儿的气息,贴着她花花绿绿的枕头和被子,再孤独的心灵,我都想陪她进去看一看。 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到女儿,我就是两眼泪汪汪的。 明天是冬夜的大日子,我总不能盯着两个桃子眼睛过去吧。 于是我关上了叶子的房门,把地板上那条会见过小鸡的小鸭浴巾扔进洗衣篮,哦不,垃圾箱! 我转身进了客房,准备在那个不要脸的男人的鸠占鹊巢下,妥协一晚上算了。 这房间本来是林嫂的,她走之前把自己用过的被褥都洗好晾干收拾好了。 我本来想着以后要不要再请个住家阿姨来带叶子,所以也没有大动屋子的陈设。 这会儿脑袋一帖枕头,我又快被回忆杀逼死了。 屋子里有点冷,我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找空调遥控器— 诶?这是什么? 俯着视线,我压低目光,从床缝里抽出了一张纸。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医院诊断书。 林秋芬,胰腺癌晚期。 我承认,我不是没想过林嫂的离开会不会另有隐情。我只是…宁愿不去探究,宁愿相信她找到个不错的老来伴准备共度余生罢了。 我承认我很自私,因为我的生活中已经再也承载不下负面的东西了。 我打了个电话出去,打给了叶瑾凉。 也许他此刻正守在舒颜身边,但是如果要问还有谁能理解我此时汹涌如潮的悲伤,除了叶瑾凉…没有人像我一样把林嫂当亲人了吧。 “舒岚?你…你怎么了?” 我没哭,只是声音有点哽而已。那天送林嫂走的时候叶瑾凉也去了,现在回忆回忆,他的表情就好像从一开始便知道什么一样。 “林嫂…” 电话那端沉默半晌:“舒岚,她说让我们瞒着你。” 我说你真的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张报告书上的日期是五个月前,如果不好好治疗,最多就半年。那她现在…是不是已经… “还有什么叫让你们瞒着我?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林嫂的病。” “陆照欣也知道。”叶瑾凉说那天林嫂被叶子下了安眠药送去医院,大夫检查完第二天就跟他们说了。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叶子初次发病,我不相信叶瑾凉,于是把陆照欣叫来医院陪叶子,而自己匆忙赶去找李冬夜来着。 原来是这样,大夫帮林嫂洗胃救治,不可能没发现她的病情… “林嫂说不希望你为她担心,已经决定不再治疗,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 叶瑾凉说的平静,我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泪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样样事都瞒我呢?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外因,可你知不知道,真正缺乏的信任不是靠认识的足够久就能买断回来的! 叶瑾凉,明天就是冬夜和辰风的婚礼了。 我最好的姐妹,要嫁给你最好的朋友。你现在给我说句实话,你以前…到底知不知道杜辰风的事?” 069 要不要原谅 “知道一点。”叶瑾凉如实又平静的回答引发了我新一轮失控的暴走情绪。 “知道你还替他瞒着?!知道你还把他介绍给冬夜!叶瑾凉,你怎么可以这样!” 如果今天李冬夜不是亲口告诉我说她爱那个男人,我就是带着何笑凤端两把菜刀冲进去,也要把那个混蛋给揪出来! 我说我们从小就认识冬夜,她是我的姐妹难道就不是你的好友么? 她出身医学世家,生活上情感上都有很重的洁癖信仰。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拥有什么样的三观你不了解么?你让她怎么接受杜辰风这样的过去! “谁没有过去?过去又能代表什么——”叶瑾凉沉默了几秒钟,旋即又把声音挑得高亢了起来:“至少辰风是为生活所迫,你舒岚又是为什么?他算失足,你算不算堕落?” “你——” 唉,我想叶瑾凉还真是学不会在我面前保持着不炸毛的理智吧! 尤其是提及这样敏感的话题之际,他总忘了自己已经要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了是不是? “我不是来跟你说我们两个的事,现在只怕是来不及了,我确定冬夜已经爱上了杜辰风,而且,她已经怀孕了。 叶瑾凉,你该不会无聊到把杜辰风的那些事也说给过舒颜听吧?”我咬了咬牙,下了很大决心才没把手机甩出去。 “你当我是什么人?这种事有必要拿到外面乱嚼舌头么!”叶瑾凉厉声道:“李冬夜爱着辰风,难道辰风就不是真心的么?事已至此,你要是真为了他们好,就不要跟着乱掺和。当什么都不知道,翻篇就是了。” “呵,这是我要提醒你的才对。”我冷冷道:“明天是他们的婚礼,我请你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冬夜是我在这世上所剩无几的朋友,亲人。谁敢毁了她的幸福,我会加倍奉还!” 挂了叶瑾凉的电话后,我横躺在床上,依旧心神不宁。 我一直都知道杜辰风的家庭条件并不好,父母都有重病,一拖拖好多年的那种,还有两个弟弟妹妹都在上学。 可惜这个世界留给漂亮又贫穷的男人的机会,一般都不多。不多且不正…… 叶瑾凉说他知道杜辰风在刚上大学那会儿,正赶上父亲尿毒症要透析,弟弟又因为在学校跟人打架而急需一大笔钱赔偿。 一点点勤工助学的补贴即便加上优秀奖学金,还是将他逼迫得捉襟见肘。而最容易赚钱的地方,虽然埋得深,却奈何不住气息飘得远。 尤其是像杜辰风这样,高大帅气,人人欢迎的小鲜肉。 我还记得刚上大学时的他,长了一张多么校草的脸。连我这个早就被领走的‘已婚妇女’,都忍不得发两眼花痴。 何笑凤告诉我说,这个帅气的男人有个花名叫亚当,当年可是红级整个酒吧街。走一场秀就能引得无数富婆一掷千金,跳一支舞就能逼得老流氓们个个目瞪口呆。 当时我就吓石化了,我说你别跟我开这种国际玩笑!你是想告诉我,我最好的姐妹的未婚夫,以前是这边出来卖的鸭子? 难不成连凤姐你都—— 何笑凤说你可别抬举我了,卖不卖的不清楚,她又没嫖过。只知道当年这里的夜场舞就已经很有名了,场场离不开亚当来撑红。 不过听说他眼界高着呢,轻易不出台。圈子里有个老姐妹,不知送了多少东西要卖他回去,也不知道到底谈没谈妥。 不过他做的不久,断断续续的也就两年多。这种都是吃青春饭的,捞够了钱再改头换面。毕竟男人嘛,谁能一辈子愿意干这个? 于是乎,我和李冬夜的单身party,就这么无限狗血地开在了她未婚夫以前大红大紫的场子上! 看着那些荷尔蒙爆棚的聊骚半裸男,我简直无法想象之前那一句无心的玩笑‘身材也不过如此,都不如看看你家辰风’,竟真的这么讽刺地重合了历史! 也许他真的是被家庭责任所累,也许他真的走投无路。我想,没有人有资格去评判编排别人的人生。 据说人身上的细胞七年一个轮回,如今的杜辰风已经是个前途无量年轻有为的金融评估师,有着体面的工作和美好的追求。 他对家人负责,对朋友亲善,对冬夜,亦是真心真爱的。 我劝自己还是把这场意外当成个不切实际的传闻和八卦,永远替冬夜埋在肚子里吧。 可是—— 我突然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太对头。 既然杜辰风只是在大学初期因为实在急着用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且已经洗手好多年了。那今天晚上,他又为何会再一次出现在以前徘徊过的蓝狐酒吧? 难道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担心我和冬夜才误打误撞地跟上来的? 就在这时,我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缝。 一眼看到睡眼朦胧的江左易站在门口,我竟情不自禁地尖叫了出来:“江左易!你……你怎么在这儿!” 好吧,我竟敢忘了他睡在我隔壁卧房里!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鬼叫什么?” “没什么,明天冬夜结婚,我有点……” “人家结婚,你跟着兴奋紧张得也太入戏了吧。”江左易掩着口打了个呵欠:“饿了,你有宵夜么?” 我摇摇头,说冰箱里只有些果汁和牛奶。 “帮我下楼买蛋糕。” 我:“……”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这时候的小便利店除了有套子卖,哪里还会有蛋糕啊! “要去的话,离这里转两条街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你要吃么?” “你会做么?” “啥。” 江左易往厨房指了指,说面粉总有吧。 我:“……” 最后,蛋糕当然是没做成的,却被我做成了一张很丑陋的鸡蛋饼。 江左易说哪个男人将来要是娶了我,那绝对是灾难一场。 我说谢谢你中肯的评价,我代表我前夫叶瑾凉,向你宣布劫后余生的感言。 “舒岚,”江左易靠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眼睛:“你觉得爱上一个人的标志是什么?” 真是温饱思淫欲,不举叹人生啊。 你说你吃饱喝足又硬不起来的,居然有心跟我煮酒论英雄! 我一边收拾盘碗一边不得不思考这个挺蛋疼的问题。我说,大概是痛苦吧。 当你会因一个人的行为情绪而产生了痛苦的情愫,多半才是真的爱上了。 江左易侧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有点道理。 “我应该,完全没有爱上你。”他进洗手间漱了漱口,转身又进了我房间,砰一声把门拉上——也不关心一下我睡客房睡的舒不舒服! 但是没有半分钟,他又推门出来了:“舒岚,你还是进来吧。” 我刚刚洗了手出来,不怎么领情地瞪了他一眼:“你又要干什么!自己不能睡么?” “缺爱。”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抓着我的腰,嗖一声给我扔床上去了! 我像个不倒翁似的,想翻身起来,可是江左易用厚实的被子把我围了个结实。 “别动。” 我就真不敢动了,被他裹得木乃伊似的僵了大半夜。我想,如果今晚他又抱着我做梦叫‘阿雪’,我说什么也得让他见见血。 还好,他睡得挺沉的,一会儿就起了微微的鼾声。这让我怀疑我刚才在鸡蛋饼里加的淀粉是不是又不小心掺了安眠药啊。 睡梦中的江左易,手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老实。跟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似的,横竖总得摸着点什么才行。 我实在是被他折腾得困倦又兴奋,整个人越来越不好。于是只好出了这么个贬损的招——趁他睡得正香,把自己的胸脯赶紧解放出来。然后抓着他的手,塞他自己两腿之间!他娘的你爱抓啥自己抓去吧! 姐困死了! 第二天还没等到闹钟响,家里的门铃就疯了。 原来是江左易这个难伺候的主,一个电话把安迪拎过来给他送西装。 我说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呢,真要陪我去参加冬夜的婚礼啊? “你前夫去不去?” “当然去。” “那不得了?我帮你收拾他。” 我嘶了一声,我说江左易你别给我乱抖s。今天是我最好朋友的婚礼,别惹乱子啊!我起身梳妆好,去厨房热牛奶。 然后江左易从后面抱了我一下,害得我洒了满手白白的东东…… “昨晚背着我跟前夫打电话,舒岚,你说这算不算第二次?” 我正在往煎蛋上淋番茄酱呢,一听这话,差点回头挤他一脸。 “我……我是忘了你在我家!” “我的存在感有那么低?舒岚,这是你第三次忤逆我!” 我把煎蛋翻了个个儿,笑得却比蛋花还开。我说江左易,大灰狼要吃小白兔可是有一千种借口的。你一直在我身边刷存在感,是不是开始不安,开始输局了啊? “你要是受不了我进步得比你想得快,干脆把题设条件提得更难才。” “看来你已经猜到我给你的命题里有什么玄机?”江左易把我的煎蛋给大卸八块了,接着第一件事就是把蛋黄挑出来。 特么的忘了这一茬了,他又不吃蛋黄我干嘛还要煞费苦心地弄成糖心的! 我如实说我不懂你那句‘老来子’是什么鬼,何况我也总不能天天都想着这么与人斗其乐无穷吧? 江左易也不说话,但言外音挺揶揄我的,大概意思就是,没有警惕性的士兵在战场上是会随时被砍掉裤子的。 起个大早赶晚集,等我带着我的‘新男人’出现在李冬夜的婚礼现场时,人家亲亲密密的小两口已经站好位置迎宾了。 今天的冬夜真是漂亮,我特意观察到了,她身上的婚纱并不是之前选定的那一套。而是我试穿的,让她始终心仪纠结不已的长拖尾款式。 “我想来想去,今天一早还是拿去换了。”李冬夜双手拉着裙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总觉得结婚嘛,一点遗憾都不想有呢。” 我的心情有所澎湃,也有所复杂。抬起眼睛,看着站在她身后的杜辰风。一身白西装,剪裁得体,优雅迷人。我承认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脑补一些压根就不该出现的画面。 我说辰风,冬夜我交给你了。人生总有新章节,但愿你可以如你当年求婚时所发的誓一样,疼她一生,爱她一世。 就在这时,我看到杜辰风从他做伴娘的妹妹手里接过羽绒服,披在李冬夜身上。矫情的闺蜜还在别扭呢,说多难看啊。 “不行的,天这么冷,要着凉的。” “可是还要拍照啊。” “新娘只给别人看一天,我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听着他们之间的软语温言,我无奈且欣慰地扯了扯唇角——就这样吧,相爱明明就已经够了。 我能为她们做的,无非就是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因为我了解李冬夜,有些事是触及底线的…… 我寻找江左易的身影,原来他已经飘到茶歇台去了。 大清早的,你还打算弄点豆浆油条烫一壶么! “你做饭真的不是一般难吃。”江左易的评价十分中肯:“上回美其名曰地烤了点饼干带给小零,结果他现在把饼干都戒了。”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说大好的日子你不揶揄我能不能死? 其实我心情还是有一点美中不足的小失落,想当时,我和冬夜都说好了今天的婚礼要带叶子来给她扯裙子的。 自从上回‘笑笑’闹了这么一出戏,我那还敢冒险把人格不稳定的女儿给带出来。何况听王主任的意思,说周一就要组织专家会诊,这两天还是让叶子相对平和地呆在固定环境为好。 就在这时,我看到叶瑾凉带着舒颜也来了。 他依然应了杜辰风的邀请,来做这场婚礼的证婚人。本来我还觉得讽刺,让婚姻失败的人来证明——哦,人家叶瑾凉也不算婚姻失败嘛。有了新欢,有了希望,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失败的只是我舒岚自己而已。 虽然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叶瑾凉对舒颜有比对我更呵护的态度。 想当初我怀叶子的时候,他可是巴不得我双脚都不要接地面般八抬大轿地宠溺……想到这儿,我心情反而好了点。抓起个果汁就对江左易说‘干杯’。 “姐,”舒颜大大方方地向我走过来。明明还看不出明显的肚皮轮廓呢,走路就已经开始尽显疲态地挺着肚子了。你丫演戏呢啊?怀过孕没有啊! “这算我的心意,麻烦交给冬夜姐吧。其实我……”舒颜把一个红信封交给我:“我知道冬夜姐没有邀请我过来,是我死乞白赖求瑾凉带着的。就连主桌席上也没有我的位置……你放心,我就在门口的次宾位置上等着。” 主桌上一般安排的都是新郎新娘的好友,冬夜专门为我加了江左易的位置,可没有为叶瑾凉留舒颜的位置。呵呵,处处透露着中国好闺蜜的责任感! 我说你叫叶瑾凉帮忙代收吧,要么塞给辰风的弟弟妹妹也一样,他们是伴郎伴娘。 “姐,你看你还是对我这么防备。”舒颜巧笑嫣然:“好像我能装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给冬夜姐似的。 咱们不都已经和解了么?而且我现在都已经快当妈妈了,知道该积点德。” “好了算了,正巧我的也没给,”坐在我对面那半圈的黎之鉴站了起来,伸手接过舒颜的红包:“来,我帮你一起递过去。” 此时叶瑾凉在跟主持的司仪说话,所以并没有介入这场小小的纠纷和冲突。但不表示别人不会介入—— “你说什么!”一个高八度的女声冲了过来,一下子就横在了我和舒颜生前。 “你要当妈妈了?你怀了谁的孩子!” 等我看清这个人是叶瑾凉的妈妈沈心珮的时候,人家已经快把舒颜头上的纱巾给拽下来了! 沈心珮也来参加李冬夜的婚礼,这我是知道的。我没有妈妈,冬夜也没有,小时候混在一起玩大的,沈心珮对冬夜也是不错的。 我们这边风俗说,婚礼上要是长辈不够的话镇不住场,杜辰风的父亲瘫痪在床不能过来,只有一个腿脚不便利的妈妈。 所以父母均已辞世的冬夜,不仅邀请了沈心珮,就连关系一向怪怪的二叔李同也通知了。 这会儿舒颜看看我,又看着沈心珮腼腆一笑。她垂手摸了摸肚子,叫了声‘妈’。 “谁是你妈!”沈心珮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掉了她脸上还扎着的纱布。明晃晃红彤彤的伤疤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告诉你,你就是怀上了也休想进叶家的门!” 一时间,这场小小的骚乱顿时引了满场注意。叶瑾凉闻讯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妈妈:“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你这个畜生!”沈心珮连她儿子一并骂了:“我告诉你,休想娶这个女人进门,我这辈子就只认岚岚!” 我有点尴尬,有点哭笑不得。虽然我承认沈心珮事到如今还是这样维护我的行为,让我渐渐对她恨不起来了。 可是在我最好朋友的婚礼上,闹这种事——其一,我觉得太给冬夜难堪了。其二,倒好像我是个战斗力底下,只能靠前婆婆来道德撑腰的苦情白莲花一样。 我用不着沈心珮给我打抱不平,因为我已经……不在意了。 而江左易最习惯在吃饱喝足的时候开始放大招,就如现在这样。 这让我开始相信,刚刚他始终埋头不闻不动的样子,多半是在等技能解冻哈。 “沈夫人,今天到场的可都是带着祝福新人的心情来的。”江左易站起身,用桌布优雅地试了下唇:“自家的事,就别拿出来抢风头了。自家的人,最好也关起门来撕。 但前提是,别牵扯‘我’家的人吧?”他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很夸张地往怀里一拽:“如果您再敢说舒岚是你家儿媳妇之类的话,你信不信我让你连儿子都没有?” 我想说江左易你不能这样,流氓也有原则,道儿上的人也不欺负老人家的。 你每句话都跟吐斧头似的,分分钟把叶瑾凉的十个手指都剁光了。看把人家妈妈吓得! 这场不大不小的骚乱以沈心珮独自出去透透气为结果,我看到叶瑾凉在后面那桌上安慰了一下他的小女人。眼神却时不时往我这里瞄了瞄。 呵,我想不通舒颜怎么还有脸待在这儿?难不成是等着一会儿接李冬夜的花球啊! “江左易……”我本来在跟黎之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呢,但心思总有些不在焉。这会儿突然就回头,丢给‘我男人’一神秘又重责的任务。 我说一会儿冬夜抛花球的时候,你帮我抢下来。 “为什么我抢?” “你高。”我翻了翻眼睛。 婚礼终于开始了,我看到挽着李冬夜的胳膊走出来的人是她的二叔李同。那一刻我突然开始放下心态——她那么不喜欢她二叔,还是可以渐渐想得开,渐渐拉得下姿态的。因为她本性并不是一个非常没有……容忍度的姑娘。那么杜辰风的事,她能释怀,能原谅么? 唉,只希望秘密永远只是个秘密,永远不用去纠结一旦发生,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的李冬夜,终于要幸幸福福地嫁人了。 我认真地坐在台下,认真地看着他们宣誓,拥抱,交换戒指,接吻。 就像无数次‘别人’的婚礼一样,可却比我自己当年的心情都要心潮澎湃。 我眼前突然就出现了四年多前的画面! 那时的我,是不是也像今天的冬夜这般执着而无悔,那时的爱情是不是也像今天的氛围这般热烈而纯粹? 就在这时,全场灯光突然熄灭,司仪举着话筒高亢地说:“接下来,新郎新娘准备把他们当初求婚现场的视频公开出来,让大家亲眼见证这感人的一幕!” 我知道有这个环节,杜辰风的全家在病房里围着李冬夜求婚的场面,让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感动不已。 我觉得人人都讲门当户对的现代社会,像李冬夜和杜辰风这样的反而愈发让人觉得难得。 想当初杜辰风的父亲生病住院,里里外外的托人找医生全是冬夜在打点。完全没有城市里孔雀女下嫁凤凰男的半点骄傲。 杜辰风的家人也非常懂道理,一直怕麻烦了人家姑娘。说什么都要出院回老家,还是李冬夜专门带着医生护士给拦在门口的。 所以我很期待看到这段求婚视频,以前冬夜不给我,说一家人哭得稀里哗啦实在太滑稽。 可是今天,恰恰就是要见证这种笑中带泪的珍贵时刻— 屏幕上倒映着五四三二一,突然之间,吱吱啦啦的晃动画面呈现出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场景! 镭射灯,t台场,上身赤裸着雪练般肌肉的男子直线走出秀步。他的脸上带着卖笑般无奈又做作的笑容,下身那引人无暇遐想的黑色紧身裤几乎勾勒着健硕的轮廓。短短十秒钟,还未等人群中引起哗然,画面上的男人便已经站在了秀台边缘。一双双保养的美丽却昂张的手在他的肩膀胸肌腰腹上一阵乱摸,同时丢出红艳艳的钞票砸向他屈辱的笑容! 画面就在这一刻定格了,清晰的定住了蓝狐酒吧的闪光灯牌,还有杜辰风那张二十二岁的脸! “这什么东西啊?维秘天使男模!” “这不就是新郎么?年轻时简直帅的人神共愤啊!” “这是求婚现场?还真是别出心裁呢!” “错了!it技术怎么回事!快关掉!”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几乎不敢去看杜辰风的脸色! 也不知是出于错觉还是真实,现场竟然在一瞬间鸦雀无声了起来! 这时屏幕已经被强制断电,整个会场的灯光也亮了起来。却依然没有一个人开口再说话。 “冬夜…”我看到杜辰风伸手似乎想要去拉他的妻子,可是李冬夜却一动不动。就好像身上的衣裙硬生生变成了厚重千金的皑皑白雪。 “辰风,怎么回事?” 她的嗓音细声细气的,听在我耳里却如雷霆灌顶! “冬夜!”我扑上去抱住她:“先…先别激动,我们回去再解释。” “你也知道?”李冬夜转过脸,看看我,又抬头看看杜辰风身边的叶瑾凉。 “我…”我太怕看到姐妹这样置难的眼神了,就好像把我最重要的李冬夜永远杀死了一样! “冬夜,是我。”杜辰风挡开叶瑾凉的手,同时轻轻推开我。 他站定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一字一顿道:“是我,上学那会儿,缺钱。” 哗啦一声,一盏红酒劈头盖脸地淋在杜辰风脸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冬夜哭得那么伤心绝望,摔下酒杯,她拉起裙摆就冲出大厅! 但我不确定到底是因为裙子太长,还是因为在经过门口次桌的时候“有人”故意绊了她一下! 她狼狈地摔倒在门槛上,摔在白玫瑰的花瓣毯上! 等我们几个人呼救着奔向她时,婚纱和花瓣…全染红了。 070 谁有动机谁是鬼 “医生!医生她怎么样了?” 我已经记不清我的冬夜曾穿着一身优雅的白大褂陪我历经了多少焦心如焚的时刻。可是这一次,我守在绝望的急救室门口,等着盼着的人却是她。 我想我是不是索取的太多了,终于有天把她逼得倒下了,我反而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的连个肩膀都给不起呢? 等着等着,最后却只等到了医生无奈的叹息。 “大人还好,只是孩子没保住。病人的情绪不太稳,所以给她用了些药在昏睡。醒了以后,你们要好好安慰陪伴她。” 我按捺着决堤地悲痛,慢慢退后两步捂住了嘴。 冬夜的孩子没了?前一天还满怀幸福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要给丈夫一个新婚惊喜的她,就这样失去了孩子? 我转身看向杜辰风,我说冬夜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本想今天告诉你的。 “她……怀孕了?” “是,她瞒着你的事惊喜,而你瞒着她的……是惊吓。”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去揶揄杜辰风,可事实就是——我没办法不心疼我那可怜又无辜的姐妹。 接着就看到杜辰风转身挥起一拳,直接砸在走廊的玻璃告示上!随着稀里哗啦破碎而落的,除了他流血的拳头,还有肮脏的过去和绝望的未来。 他蹲下身子,蜷坐在墙角痛哭,哭得整个走廊都是悲恸的回响。叶瑾凉俯身过去按着他的肩膀,说些什么话也都一并湮没殆尽。 我还记得李冬夜曾对我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杜辰风身上那股贫贱不能移的劲儿。他自幼承担的家庭重责,吓跑了一批又一批虚荣又肤浅的女人。她们都只爱他帅气的外表,却不愿领会他孝顺仁义的心。 可是现在,一切的憧憬都是讽刺,一切的认可都推翻。 我不能去评价杜辰风当年的所作所为。有些错误虽然黑白分明,却也有他的无奈和无助。而我们这些从来不知饥寒交迫为何物的富二代,站在象牙塔上指责他的道德和价值观,本来就是极其不道德的。 这时护工把李冬夜推出来了。她睡得平静,可惜就算是漂亮的新娘妆还没卸干净,也还是掩盖不住苍白泛紫的虚弱脸色。 我不想守在她的病房里,因为我不想做等她醒来就亲口告诉她说孩子没了的第一人! “瑾凉,冬夜姐怎么样了?”走廊里传出一声令人作呕的假惺惺,我理智全无地冲了出去—— “舒颜你他妈的还敢来!”我单手掰下一块被杜辰风捶碎的玻璃,冲着那贱人就过去了! 如果叶瑾凉不来挡,我觉得我可能就只是吓唬吓唬这个女人! 可他偏偏在这种时候……还要出来作梗?! “舒岚你冷静点!冬夜弄成这样,我们也不愿看到。可这只是个意外——” “意外?”我冷笑连连:“冬夜跑到门口就摔倒了,要不是这个贱人绊的我跟你姓!舒颜,你恨多少怨多少冲着我来! 凭什么去伤害我的朋友? 亏我差点相信你是真心悔改。今天我就是赔了一条命跟你换,我一个你两个,还是我划算!” “姐!”舒颜泪眼汪汪地扯着叶瑾凉的腰,像个受了惊的麻雀一样瑟瑟发抖:“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跟冬夜姐无冤无仇,她摔倒只是个意外啊!我也是要当妈妈的人,怎么忍心去害她?” “舒颜,你怎么知道冬夜怀孕了?”我捏着锋利的玻璃片,早已察觉不到刺痛:“连辰风都不知道,我也只是昨晚才被冬夜告知。 不过叶瑾凉,我好像……在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你了是不是?” “舒岚我没有!”叶瑾凉伸手就要去夺我手里的玻璃:“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你不要再这么偏激偏见,凭什么认定事事都与舒颜有关!” 我说我不和你废话,给我让开!为什么辰风的视频会出现在婚礼现场?舒颜你给我老实交代,脱衣服劈开腿地上了几个人,才买通了后台那些不要脸的工作人员? “舒岚你别再发疯了!舒颜一直跟我在一起,从昨晚到现在,根本就没有时间像你说的那样去买通什么! 辰风的视频确实蹊跷,到底是得罪了谁我们还不得而知。但你这样子大吵大闹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我快被叶瑾凉逼疯了,这个脑子进狗屎的直男癌,我现在真是觉得每跟他废话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 我说你让不让开?今天你要是不让我动她,明天我绝对会让她大卸八块地拖着肚子里的死胎横在你家门口! “冬夜的孩子没了,我要她全家偿命!” 李冬夜跌倒的时候,究竟是自己绊倒还是有人使坏,看看腿上的伤就明白了! 她明显就是裙摆被什么东西勾住踩住。所以磕伤在门槛处的地方是膝盖而不是卡上去的脚踝。 除了坐在门口边席离她最近的舒颜使了手段,还会有谁? “舒岚,就算是舒颜做了杀人放火的事。我既然决定要跟她在一起,也会替她承担的。这样解释你满意了吧!”叶瑾凉瞅准时机就去抓我的手腕,可惜刚刚的那番话,不但没有刺激到我的斗志,反而逼退了我最后的理智。 我攥着碎玻璃,用割进掌心的决绝力度直接捅上去! 果然,捅人不仅要勇气,还要力气。 叶瑾凉的西装很厚重,要扎进他的肩膀其实一点都不容易。我每用一寸力,锋利的玻璃便沿着我的手心割进去半厘米。等到他见了血,我也已经硬生生地横成了断掌! 不是都迷信说断掌的女人会克夫么?要是克前夫就最好了! “你们都他妈的给我闭嘴!”杜辰风大喝一声,逼退了我的闹剧,舒颜的啜泣,叶瑾凉的无能为力。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冬夜……”杜辰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昨天下午,我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递。里面……是一张光盘。内容就跟今天在婚礼上放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起初我以为是以前那些人的恶作剧,于是……于是我才回到蓝狐酒吧,想去找以前的老板,去问问线索。但我没想到会在那里遇上舒岚和冬夜……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真的,我以为冬夜故意不提,是因为她愿意假装不知道,愿意为了我……为了我难得糊涂下去。 可是我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把视频播放到今天的婚礼上。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出来卖的了,冬夜不会再原谅我,你们在这里嚼那些没用的是非对错又有何意义!” “大哥!”就在这时,前方匆匆过来一穿着粉红色裙子外套羽绒服的姑娘。她是杜辰风的妹妹,也是今天的伴娘。 “大哥不好了,妈……妈妈她……” 杜辰风出身那样贫穷又保守的家庭,没多少文化的老母亲得知儿子以前做过那样的事,可怎么受得了呢?说是哭着哭着,一头就磕桌角上去了。 杜晓琳一边哭着一边说,现在弟弟在那边看着呢,生怕老太太一时想不开,再寻死觅活的。 我看着杜辰风纠结到崩溃的一张脸,心里亦如刀搅。 “你快点去看看你妈,冬夜这里有我!”我松开血淋淋的手,往裙子上随便一抹。坚定的眼神,恐怕是我能给这个已经焦头烂额到崩溃的男人,唯一一点安慰和希望了。 杜辰风咬了咬唇,转身的一瞬突然又回过头来:“舒岚,帮我对冬夜说声抱歉。是我辜负了她,是我对不起她。 但我没卖过…… 不管别人信不信,我赚得钱是脏的,但我的身子没脏过。这辈子,我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如果冬夜无法再接受我,请再为她找个更好的男人……至少,不是我这种人。谢了!” “杜……”我甩下叶瑾凉,冲着那男人狂奔而去的方向追了几步:“杜辰风你不要不回来!冬夜她……她……” 我想说冬夜和我一样,没有父亲,没有母亲,除了我,她只有你! 别逼她对着空荡荡的病房流尽鲜血和眼泪,这种无助感……我体会过,不忍让她同体会。 “瑾凉!瑾凉你要不要紧啊!快去包扎吧……我们……” 这会儿回过身来,我侧着眼睛看舒颜围着她男人急得上蹿下跳。 我也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反正叶瑾凉整片肩膀和前胸都已经染得跟屠宰过畜生似的。 “舒颜,你先回去。”叶瑾凉轻轻推开她的手:“我跟舒岚说几句话。” “凭什么!”舒颜尖叫一声:“你要是相信我姐的话,干脆就把我肚子里的孩子做掉给冬夜姐偿命! 叶瑾凉,当初是你招惹我的,如今反反复复地放不下她,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忘了你跟我爸是怎么承诺的了么?” 我说叶瑾凉,你看见了吧?自己搞大的肚子,含着泪也要哄到生。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你给我滚。带着你的贱人滚出我的视线,远离冬夜身边——” 叶瑾凉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的眼神略有绻缱和无奈。他单手按着肩膀上的创伤,轻轻避开了舒颜要来搀扶的手。 走开的这一路,把我的视线刷得酸楚无下限。 一个人回到李冬夜的病房,我忍不住伏在她的床沿哭了一场。没来得及包扎的手,伴着心里的阻塞一阵阵抽疼。我恨不得哭醒她,让她的情绪干脆一并爆发升华,也好过让我不知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安慰。 “冬夜,果然还是不要跟我做朋友来得好。”我轻轻摸了摸她被冷汗粘连在额头上的凌乱发丝,泪水依然止不住得往下掉:“坏运气,全都粘在你身上了。真是的,你早该离我远一点的……” “我也这么想。”自言自语之间,虚掩的病房门口传出来一声很欠抽的接话。 我起身把江左易堵在外面,毕竟是小产,作为外人的男性进来探病好像也不怎么合适。 “我没叫你弄伤自己吧。”江左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愚蠢的战斗方式才要玉石俱焚呢。” 我说你少讲风凉话,你和凌楠还互开枪呢! “我们不是敌人。” 我攥紧了拳头,本来早已干涸的创口再次涌出新鲜的血,淋淋洒洒地滴了一地,弄得过来正收拾残局的清洁工又无奈又胆怯。 “你真不尊重劳动人民。”江左易白了我一眼,然后过去拍拍人家清洁护工阿姨的肩膀,笑眯眯地把拖把给接了过来。 我承认他挽着袖子拖地的样子真的帅的不止一点点有型,可惜……你他妈的不觉得应该先帮我包扎止血么! 我解下脖子上的纱巾,三下五除二地缠在手上。我说江左易,你们以前接活的时候,像舒颜这种货色,买条命值多少钱? “没背景的小姑娘?十万就有人做。”江左易在清洁阿姨的目瞪口呆中,把走廊擦得铮铮亮。 我说我给你二十万,你给我宰了她。 “不好意思,搞金融可比杀人有意思。就我刚才擦地这功夫,赚得就不止二十万了。所以我不想再接这种生意——” “今天周末停盘。” “我指的是放高利贷行不行!”江左易把拖把丢给老阿姨,就手把我拽进了电梯。 来到楼下的一家茶餐厅里,江左易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谢谢,我想喝酒。 于是他二话没说就叫服务生去开一瓶红的。 我说我想喝洋酒。 服务生说芝华士和人头马,要哪种? 我说谢谢,你还是给我雪花啤酒吧。 “老上海石库门黄酒你要不要?”江左易瞪了我一眼,此时他一手撑着腮,一脸若无其事地划着桌面上的手机,顿了顿才说:“舒岚,别乱阵脚。” 我说敢情流产的不是你朋友!你知不知道李冬夜对我有多重要! “话说我刚才还没问完呢。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把舒颜做掉?你要是不做,我去找凌楠。反正他就是一见钱眼开的货,我就不信有我撬不开的价!” “明明有天堂路,偏要走地狱门。舒岚,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 真是恨不得抽他一巴掌,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江左易一副看热闹的事不关己嘴脸。 “我要怎么长记性!明知道舒颜根本就没可能改邪归正,我已经在自己这里想方设法地防备她了。 哪里会想到她还敢向我朋友下手!冬夜找她惹她了?只因为是我的朋友,就活该拿她开刀么! 你还是我男人呢,她怎么不找人废了你啊?” “连舒颜都看得出来我不爱你,舒岚你叫嚣个什么劲儿?”江左易看我一只手实在不怎么方便开啤酒,啪嚓一声,就帮我把易拉罐拽开了。 “我就是不想再输了……”我猛地灌了一口苦逼逼的泡沫,难耐的味蕾搅动着泪腺持续发酸:“现在舒颜该有的都有了,剩下的就是一根根在拔我的人。等我爸的股份到位解冻,我猜她肯定会在公司里给我搅合一番腥风血雨。” “谁有动机谁是鬼,这是人在遭遇突如其来的背叛和攻击时,第一时间筛选敌友的法则。 你觉得舒颜的动机是因为李冬夜是你朋友,所以她千方百计害你身边的人? 这动机虽有,但我并不认为它很成立。” “有什么不成立?只要我好,她就不舒坦,她对我做的…做的坏事,比这碗云吞面里的面条还多!”我也不想像个没主意的小女人一样对着个男人控诉自己撕逼撕败了的委屈。 可是我一想到她那得意又无辜的嘴脸,还有叶瑾凉义正严辞的维护,不惜替她挡刀子的决然。我就恨不能启动家里的外挂“江左易”,直接把她碾了! “你帮我弄死她,你让我怎么都行!”我承认我是有点醉了,醉的整个心和大脑舌头一块麻木。 无力感和挫败观在随时随地提醒着我,前途很光明,道路很曲折。 可我他妈的真的怂了行不行!我走不了九九八十一难,江左易你背着我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就把经取回来不行么?! “对付我的时候你怎么那样有斗志?”江左易哼了一声:“昨晚是谁反脸无情地把我踹下地? 一点甜头都不给,还指望抱大腿,舒岚你好歹有点牺牲色相的觉悟吧!” 我被他揶揄地快崩溃了,站起身来哭哭啼啼地往他身边凑。我说好啊,你想怎么样。我要是再敢反抗,我他妈的连我带女儿都跟你姓行不行! 结果江左易一巴掌把我扇回土地庙去了:“舒岚你别给我在这发疯!我偶尔拣拣垃圾是为了增强胃动力,可别以为我要吃你这样的货色当三餐。” 我伏在他肩膀上,就像一条脱水抽搐的鱼。我说对不起,我承认我对你始终抱着警惕和敌意,和你对抗我是有快感的。 可是舒颜和叶瑾凉……我终究还是当他们是亲人的。 我想着要么干脆弄死算数,否则真的很难享受布局和防备的成就感。 我当然知道舒颜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收手的贱人,可我总是骗自己…万一是真的…那不就很好了么! “我提醒过你,身处战局,一分一秒都不能卸掉戒备放下武器。就连没爆头的尸体都有可能变丧尸,舒岚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 江左易打了个响指,从一脸匪夷所思的服务生手里接过毛巾。一边擦我的脸一边说:“好了别哭了!你只说让我考虑要不要好好做叶子的父亲,我可没答应把你也要当女儿养。题目已经教你怎么做了,但我不能替你去考试。 在这碗面吃完之前,弄明白出题人是怎么想的。” 我说江左易你不是没上过学么!口吻跟个老学究似的。 我上大学那会儿一到考试老师也常这么说,让我们好好揣摩出题人的意思,分析下他想干嘛。可惜结论亘古不变…那就是,他想我死! 一抬头,朦胧的视线里就看到江左易猫头鹰一样的眸子真心比监考老师还犀利。 我用不方便的左手挑了一丝面,入口温暖了快冻僵的胸腔。 “冬夜和辰风要结婚。但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婚是必然结不成了,就算将来能够和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直接受益人…要么是为情?辰风的前女友或者是冬夜的前男友,念念不忘地搞着破坏? 但据我所知,这么多年也没听到有一丁点苗头。” 江左易没说话,随意的表情堆在那,摆弄着手机。但我知道,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往往都是听的很认真。 “那么,”我捧着碗继续说:“如果跟感情纠葛无关。又是谁不希望他们结婚呢? 下个月就是冬夜三十周岁的生日了,按照家里老爷爷的遗嘱,如果她在那之前不结婚,也没有孩子。家里的老别墅就要归二叔李同继承。 那套别墅现在空着没人住,但地段就在我们江景之地开发区的外围。等到项目起来,周边地区少说要翻一番的房价,到时候市值也是很可观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李同做的?! 那舒颜呢!我不相信这件事跟舒颜没关系!” 可能是我自己分析得太high太入戏了,这一抬头才发现江左易正转个脸跟人家服务员小妹说话呢:“麻烦再上一碗云吞面。” 我说我不要了,吃饱了!江左易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在听没有。 “没听。因为你还没说到重点。”江左易表示,这里的云吞面有助提高智商,让我再吃一碗试试? 你他妈的当吃伟哥啊!还走量的! 啪嚓一声,我从包里拿出个白信封。这是昨天江左易交给我的“红包”,我已经把钱拿出来重新包好送给冬夜了:“你以为我真想不明白么! 什么老来子?你是在提醒我,小伟可能根本就不是我爸爸的儿子?! 当初莫巧棋生小伟的时候,李同就是她的医生。 我就觉得这个李同怎么好像跟她们的关系有点近的不可思议呢…原来他!他他…” 难怪我总觉得舒颜也脱不了关系,原来症结在这里!出事之后我们当场就控制了婚礼现场的后台。负责技术的it是个实习男生,吓得裤子都快尿了,直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光盘是谁换的。 我也相信了,因为后台休息间又不是什么禁地,什么人都能进去。 但一般的客人也只是在前面喝茶等待,除了我,叶瑾凉,杜辰枫的弟弟妹妹外,就连江左易和舒颜都是一直在外面的。 可是李同进去过!他替代了冬夜的父亲,要走个送场,所以在休息室的时候跟司仪采过两下牌的! 难怪冬夜家的事情,叶子会知道!原来有人不知不觉地穿起了同一条裤子,而我还傻乎乎地不知道该对谁开枪! 我说不行,我觉得不能让我爸这老糊涂蛋就这么戴绿帽子。 这一家下贱玩意儿,根本没资格进舒家的大门! “你现在,还想叫人去捅死你妹妹干脆算数么?”江左易把新上来的面端过去,这孙子,果然不是为我叫的。 我说不想了,既然事情越挖越有趣,我们就下第二盘棋吧。 说不定这一次,可以三局两胜定乾坤。 “嗯,我也觉得这些渣渣太烦心。早点想办法清理了,咱们…才好切正题。” “正…题?”我没太明白江左易的意思。但接下来再想问的时候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 我这人喝酒就这个操行,人家都是一点点升的。我是看起来很牛逼,一杯杯的也不怎么倒,但过后会突然在不知道哪个契机里,咣当就尸体了! 所以后来,我伏在桌上瞌睡一起,完全记不得江左易有没有回答我最后的质疑。 反正身子摇摇晃晃的,他在抱着我。 071 复仇 打碎混沌沌的梦,我睁开沉重的眼皮。伸手一摸,钱包和贞操都不在! “江左易?”撑着身子坐起来,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个萌萌的小脑袋。 江零趴在我床边,双膝跪坐在地板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舒阿姨,你醒了啊?干爸说不让我吵你,可你打呼的声音太响,我在隔壁都没法好好看书。” 我:“……” 四下看看陈设,原来江左易把我带回了别墅。窗帘厚重得很,缝隙里有夕阳的光芒。我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已经下午四点了。 “小零,你干爸呢?” 我的手机只剩一格电了,想打电话到医院去问问李冬夜的情况,又不知道该找谁问。 “干爸出去了,只有楠妈在。舒阿姨,为什么叶子好几天都不去幼儿园了。我好想她呢——” 一提叶子扎我心,即便对方用这么纯真无邪的眼神来扎,也一样疼。 既然不知该解释些什么,我只能摸摸孩子的小脑袋哄他说叶子没事,等病好了就能跟小零一块玩了。 接着我起身,跄踉跑出房门。推把手的时候,才看到自己手掌上的割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你起来了?”凌楠的轮椅发出轻轻的吱呀声,我吓一跳,潜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那个……江左易呢?” “他出去了。” “出去?” 凌楠绕过我,径自推到餐桌前:“出了这么多事,你还有心思放纵到烂醉。总要有人帮你收摊的吧?” 他抬手敲了敲桌上的醒酒茶:“喝了再走。” 我不喜欢跟凌楠打交道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的视平线明明只有狗那么高,骄傲又强大的气场却能把所有人都凌压成了狗。 就像现在这样,好好的一碗茶,怎么看怎么都像在喂小动物。 我说抱歉,我的确是有些失控了。 “茶就不喝了,我马上走。” “阿易说,你好像一直有点生意想要跟我谈谈?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吧。” 凌楠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滴滴答答地绕到桌子对面去:“放心,你朋友有她的未婚夫在照顾,现在还没醒。” “哦,”我犹豫了一下,也知道杜辰风一定会守在李冬夜身边的。这种时候,莫不如先给他们两个留点时间说些话。 我说好吧,我的确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想要委托凌先生一下。 “我听江左易说,凌先生您从早年跟他闯江湖起,就一直把控着整个社团内外的信息网路。无论是黑道白道——” “你这是在夸我能干么?放心,我不会因为你说话好听就给你打折的。”凌楠摘下眼镜,用桌上考究的绒布擦了擦。我注意到他左肩的动作还很强硬,估么着江左易送他的透明窟窿也一样没那么容易好。 ——真是个操蛋又别扭的事主啊! 我说那我们就直入正题好了:“我希望您能帮我查查,您现在代理经营的金碧辉煌会所在四年多前,还是唐朝酒店的时候。 某一天,某一晚发生的事。”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觉得凌楠那一双深邃又魅力十足的眼睛里写满了‘神经病’三个字。 我一拍桌子,我说我跟你直说了吧!我……我被人强奸了。四年前,唐朝酒店的十八楼包房间。我不知道是谁干的,而且因为整个事情过于复杂,甚至没办法报警。 “哦,这么不小心啊。” 我被凌楠的态度弄恼了,我说我没有在开玩笑!哪个女人会愿意把这种事说出来给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听? 唯一的线索,就是能找到当天晚上的酒店监控来看看。但是唐朝酒店已经换了老板,我不知该从何查起。 “这种事,我劝舒总您还是报警处理吧。你觉得唐朝酒店为什么会被收购?”凌楠一句云淡风轻的反问,顿时挑起了我内心膨胀的疑惑:“光鲜亮丽的餐饮业大咖,背地里却做着各种高级暗娼的勾当。 虽然一楼的西餐厅是非常受欢迎的,但只要进了礼宾客房部。那就是另一层洞天,你可以看到走廊里来来去去的女子,她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流莺’。 三年多前,唐朝酒店的老板犯事被捉进去了。名下资产一一竞价拍卖。江源集团洗手七八年,但见利就收的理念可还是传承老先生那一带的。不过考虑到唐朝的名声在外,很难再做白道生意,于是我才建议阿易干脆就改成会所。” “暗娼勾当?”凌楠说了那么多,我就只记住了四个字。 我说那照你的意思来讲,如果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被扔在大包房里,任何人都有可能进去把她当成—— “当然不可能了。”凌楠侧了下头。 我还以为另有转机,立刻竖起了耳朵等待下文。 “暗娼圈里的确有许多花样玩法,也包括这种‘瞎打灯’。当然,这是为了满足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那些女人多半先被迷晕,像个尸体似的丢在房里。事先都不知道服务的对象,嫖错了人也是常有的事。 但首先得长得漂亮吧?比如你这样的,我推门进去就肯定没兴趣。” 我:“……” 我是真的一点脾气也没了,见鬼了才会愿意坐下来想着跟这个男人正经谈谈话。 但最让我懊恼的是,如凌楠的意思,我很有可能是被舒颜这个贱人故意丢在挂了钟的房间里。被某个意外的嫖客玩了一场‘瞎打灯’。 如果真是这样,那叶子的父亲是谁......也就没有这么重要的吧。 “舒总,您在想什么?” 凌楠把我拉出戏,可还没等我跟他寒暄几句呢,这家伙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把我逼疯—— “你放心,阿易这人的私生活已经像擦过屁股的草纸了。你不用担心作为他的女人必须要保持什么纯粹的状态。就算在唐朝玩过,那也是过去的事。 没有录像,没有证据,我不会给你乱嚼舌头的。” “凌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说了这么半天,你以为我是要来探你口风的?生怕自己以前有些过去,在江左易这里装不了纯洁白莲花么?” “anyay,阿易有太多的财富和仇家,打着各种旗号心怀鬼胎接近他的女人太多了。 我只是极力想保证,他不会被自己的愚蠢弄死罢了。” 我说我觉得你才是最奇怪的人,没有立场没有动机却又无处不在。 “凌雪是你妹妹吧?不管当年出于什么原因过世,对你,对江左易来说一定都是极度痛苦的。 你讨厌我,是因为你嫉恨他忘记你妹妹而另寻新欢,还是因为你压根就是个gay啊?” 这下我醒酒了,因为凌楠把醒酒茶直接泼我脸上了。真是简单粗暴得一点都不像低调的军师。 呵呵,谁先失控谁先输。 我甩了甩狼狈的头发,绞出一些积水又倒回茶碗里。 嘴角轻轻挑出一丝挑衅的冷笑,我说:“凌先生,江左易教过我怎么对付各种各样的人。你这类型的,始终不在课题范围内。 因为连他都未必真的对付得了你,所以从不冒险让我接近你。 不过这一次,好像是我稍微赢了一点点。记得给个好评,告辞!” 我直接赶到医院,连叶子都没去看就直接来到李冬夜的病房外。 我没进去,因为杜辰风在里面。 隔着窗户玻璃,我偷偷看到冬夜已经醒了,杜辰风坐在床边似乎在跟她说些什么。 重重叹了口气,我靠着墙,稍微控制了一下泪意。 我想事到如今,我再也没有精力去为那些谋害过后的结果自怨自艾了。那些欺我者害我者,统统是时候要付出代价了。 “岚岚?”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竟是沈心珮。 “阿……姨。”我差点又一声‘妈’脱口,但是转念想想,如果连这样一点小事都狠不下心,我又能如何真正开启接下来的战斗呢? 沈心珮冲我尴尬地笑了笑,说她不好进去,问我冬夜怎么样了。 “让他们先说会儿话吧。”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是晚饭的点儿了:“我们下楼吃点饭吧,我正好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快餐店里还没有多少人,我特意避开了靠窗的位置,选了一个连叫服务员都不方便的隐蔽桌台。 沈心珮这一路还碎碎念着,说早知道会弄成这样她就应该打得舒颜没力气使坏。 我心里难受得很,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舒颜有意绊倒了李冬夜,偏偏他叶瑾凉就像个猪油蒙了心。 “你没去看叶瑾凉么?”我调了调手里的柠檬茶,故意把话放出来:“他伤得可不轻,我不记得下了多狠的手。” “岚岚……我知道……”沈心珮的目光落在我手掌的纱布上,叹了叹气,眼圈又红了:“他活该……他……” “别说了。”我埋下头,吃了几口饭。食不知味,但中午喝了几罐酒,胃里着实有点难过。 “岚岚,叶子还好么?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她在一楼的住院部。我悄悄隔着窗户看了她,有位短发的小姐在陪着她。” 短发小姐?哦,那应该是陆照欣。 这个女人一直是这样,不想冬夜那种,会叽叽喳喳跟你逛街八卦,像个碎嘴的八哥。而陆照欣的性格却略显凉薄。虽然很少跟我交流想法,多说自己的私事。但无论是我交代的工作还是需要帮忙的生活,她总能不声不响地做好。 “没关系,那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对沈心珮说,之前听叶瑾凉提起,她过完年就要去国外了? “不去了。”沈心珮狠狠地说:“瑾凉要娶那个小贱人,我就在这儿看着,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得逞。” 我笑了,我说孩子是人家怀着的,说起来也是你们叶家的骨肉。难不成你这个做奶奶的,还能像对叶子那么狠,说送人就送人? 一听这话,沈心珮脸上自然是挂不住了。 “岚岚,我一时做的糊涂事,你可千万别再往心里去了。否则我真的是——” “没忘心里去,只是怕了,累了。”我说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叶子没摊上叶瑾凉这么好的爹,我认了。 但舒颜欠我家冬夜的,我不可能不还。 “劝您还是远离是非,出国养老吧。否则将来无论谁输谁赢,总是你老人家最心痛。我好歹叫了您二十年妈,这是我最后能提醒能劝告您的了。”说到这,我也不再去看沈心珮的眼泪。干脆地打了个响指,叫服务生来买单。 “我……之前答应过叶子,生日的时候要陪她去什么凯蒂猫的乐园。你和瑾凉都那么忙,从上个生日就许诺过孩子的——” “不用了,承诺什么的都是浮云。”我一边抽钞票一边回答说:“叶瑾凉还承诺过爱我一生一世呢。叶子虽然还小,但有时候也要接受一些残忍教学。” “可是她现在这个病——” “那也是由我来带,由我来陪。”我咬咬牙,站起身准备走:“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 “岚岚你说。” “叶子不是那个姓刘的记者的女儿。”我游了下眼睛:“那天晚上,我在不知不觉中被人迷奸,你可还遇到过什么其他的事?” “不是他?”沈心珮瞪大了眼睛:“我……我上楼去的时候房间里就……就只有你了……”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按照凌楠的说法,这种暗娼‘瞎打灯’的玩法总归是事后要留叠嫖资在床头的,都是道上的规矩。 “那你看到房间里有现钞留下么?” “没有。”沈心珮摇头,摇得很坚决。 我皱了下眉,我说你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当时也怕留下些证据什么的,就把你的衣服物品全收拾好了。我注意到你少了一条项链和一只耳钉,就在房间里找了一会儿。 项链断了,掉在地板上。我给偷偷扔了,但耳钉始终没找到……” 我觉得沈心珮说的应该是实话,我遗失的两样物品始终都以为是刘健见财起意偷走的。如今几番分析下来,刘健在舒颜的威逼利诱下都没能‘硬’的起来,后面自然就是灰溜溜地提钱走人了,不至于抢我身上的财物。 那么…… “所以你确定,没有在床上地上看到有钞票?”我又确认了一遍。 沈心珮说她记得清楚,是没有。 “怎么了岚岚,你说叶子不是那混蛋的?那是……”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刘健走了以后,我被其他人当暗娼给……”我摇摇头:“算了,是谁都不重要。如果您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姓刘的记者,便可以把这件事归结为完全的‘意外’,而不用那么受良心谴责,那最好了。” “岚岚!我……”沈心珮在身后叫我:“岚岚,我还能去看叶子吧?” “再说吧。”我头也不回,因为我需要先攻城略地,才能济仁怀柔。 没有留下嫖资? 从餐馆到医院的这一条马路上,我想了好多。 如果留下嫖资,那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事情就是我想的那样。赤身裸体的躺在包房里,被不知道哪来的色狼给压了。 但现在,沈心珮说没有钱留下……那到底是因为我倒霉到家,不仅遇到个嫖客,还是个不地道的嫖客。 还是因为……另有隐情? 算了,暂时没有精力去想这件事了。 我到一楼的时候先去看叶子,陆照欣过来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当时我还以为是公司的事,加上手机没电,也就没回过去。 本想看到她的时候好好感谢一番,结果刚一接近玻璃窗,就看到江左易坐在床上,跟我女儿大眼瞪小眼地玩扑克牌呢! 我擦,我以为你替我挡枪防弹运筹帷幄去了呢!居然在这儿看孩子! “你怎么在这啊?诶,没看到照欣么?”不是说陆照欣在这里看望叶子么? “你说你们公司的那个陆小姐啊?”江左易头也没回:“我来的时候她在的,叶子刚做完脑电图,她陪着讲了会儿故事。 这人挺仗义,话不多,做事很踏实。 上回提起来,搞定运营经理秦孟的人事高管就是她吧,也算是你好姐妹?” 我说谢谢,算好兄弟比较合适。 “说真的,第一次参加你们公司例会时,我真就没看出来这个陆照欣是谁的人。她的城府不是一般的深,表情就跟死过一次似的特别淡然。你说是你的人,我就姑且算做是你的。”江左易打得这算一手什么牌啊,分分钟被我的小叶子给压得翻不了身:“她对你的事那么上心,不会是个les吧?” 我说你滚,谁像你一样。身边叫出来个男人就是gay,对你都有意思! “妈妈!”敢情叶子的注意力都在‘她爸’身上是不是,我这都进来好半天了,她总算是打完了牌才看到我。 “妈妈!我又赢了!”她立刻兴奋地跳起来:“你快看!我赢了好几次,江叔叔快变成花猫了!”说着,她一手捏着个黑色的签字笔,同时小身板蹭过去推江左易的肩膀。 这男人一转过头来,我差点笑哭了。 看着他左面脸颊上三根猫胡子画得跟方便面似的,右边只有两根! 我说江左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够帅,可以随便糟蹋啊! “叶子,妈妈怎么跟你说的啊。这画笔只能画纸上,不好往人家脸上涂的。” “可是叔叔说,他要是输了任我处置。”叶子委委屈屈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江左易。 “好啦,还有最后一根,叶子画得好看一点哦。”江左易睬也不睬我,撒把纸牌投降认输了。 而我那给力的宝贝女儿摩拳擦掌地爬上去,把江大懒猫彻底给征服了。 我满肚子的坏心情在这一刻总算拉回了大阳线。因为我承认江左易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只不过他应该没看清楚叶子手里的这支记号笔上有说明—— 不可水洗! **** “舒岚你是有病么!”盥洗室里,那男人的第三次惨叫已经让我快笑脱线了。我给叶子喂完了布丁后,便屁颠颠地跑了进去。 “给孩子买的东西怎么可以不能水洗?万一她弄到身上去——” 看着镜子里快搓红脸的江左易,我不厚道地笑成了傻逼:“谁叫你惯她啊?” “我有什么办法?叶子上回画玻璃窗的事已经被护士给说了一顿。” “那你就给她画脸啊?” 我捏着纸巾,沾了点随身携带的香皂纸,帮他一起擦。擦得皮都快破了还是能看出痕迹。 “没办法了,只能回去用钢丝球试试了……”我摊了下肩膀,换来了江左易圆滑的一个大白眼。 “就算不当大哥好多年,也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出去见人吧。”江左易叹了口气,转身推出门,就看到一娉娉婷婷的小护士推着车从门外经过。 他抬手遮在鼻翼下面挡住脸,另一只手肘随意地把人家‘咚’在墙上。 “先生……你……你有事么?” 小护士估计是被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给帅到了,口罩上面的两只眼睛噗噗冒桃心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很像我妹妹。” 我靠在门边,刚刚吃下去的贡丸都快整个爆出来了。 “我……呵呵,您开玩笑了。”小护士垂了下眼睛,我也看不出来她口罩下面是不是已经笑出肋排了。 “真的,我想,看看你笑起来的样子。”江左易单手轻轻扶在她的耳畔的碎发上,掖了掖鬓角,顺势摘下她的口罩—— 这一双大龅牙,跟小铲子似的! “恩,你的心灵果然和我妹妹一样美。抱歉,认错人了。”江左易转身把我撞进病房,差点撞散了我的老腰。 等他滚回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戴好口罩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渐行渐远了一句神经病。 捂着腰,我笑出了眼泪。 “江左易你就缺德吧!你要口罩我可以帮你去买啊,壁咚人家小姑娘,你不怕人家春心至此不休么?” “妈妈什么叫春心……”叶子拉了拉我的手。 “呃……就是春天来了,心花怒放。”我把叶子赶回床上。 说真的,江左易光靠两只眼睛就足够有魅力了,戴上口罩分分钟就是一变态医生的即视感,让我有那么点欲罢不能算什么鬼。 “小姑娘的口罩还有点薄荷香。” 我说江左易你别说我认识你好不好,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我把叶子抱上床,说让她乖乖的,不许再乱涂乱画。妈妈要上去看看冬夜阿姨了。 来到李冬夜房门前的时候正赶上杜辰风出来。 我看到他的眼睛很红,红得让人不忍心再说一句戳心伤肺的话。 “舒岚你来了……” 我点点头,说冬夜怎么样了? 他摇头,什么都不说。但我看到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好像捏了什么东西。 透过病房的窗子,我瞄了一眼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姐妹。她双手随意地摊放在腿上,空荡荡的无名指处,仿佛能折射出虚幻的眼泪。 “你们……” “给冬夜一点时间吧。”杜辰风转过脸去:“舒岚,请你替我照顾好她。” 我说我会的,你放心,不管是行善还是为恶,所有的公道我都会替你们讨回来的。 “不用了。”杜辰风苦笑一声:“这都是我做过的事,就算被人拿来当了把柄,我也没脸否认。”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替你们做!杜辰风我以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没错,你的那些过去的确让人很难接受。 特别是冬夜这样,身心纯粹又有洁癖的姑娘。 但无论是我还是叶瑾凉,甚至是之鉴他们,都不会因此而否认你的人品和优点。我也……我也不后悔把你介绍给我最好的姐妹认识。 可是原谅归原谅,心结归心结,债却是债。冬夜肚子里的孩子,不仅仅是你的骨肉,也是我这个不称职阿姨的干儿子。 谁该为这件事负责,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我知道是冬夜的二叔李同,冬夜也猜到了。他不想让冬夜结婚,进而为了得到李家老别墅的财产权。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终究是做过那些肮脏的事,怪只怪我留了把柄在不干净的过去。 谢谢你了舒岚。如果以后冬夜还爱着我,请记得告诉她,我还在。 如果有天冬夜爱上了别人,请告诉我,她幸福。”杜辰风转身离去的一瞬,我叫住了他:“你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问你。” 我追上前两步:“你说你在昨天下午就接到了匿名的光盘,看了上面的陈年旧事,才想去蓝狐酒吧找找线索。 可如果是李同把视频换到了婚礼现场,蓄意破坏了你和冬夜的感情。那他又为什么要提前把这东西寄给你呢?” 杜辰风怔了一下:“其实这个我也没想通。会不会是他……想要让我自己先老实交代,冬夜就会取消婚礼?” 我连连摇头,说这根本就讲不通好不好。提前寄送光盘的行为其实看起来更像在提醒你。如果你能在当天晚上就对冬夜坦白交代,好好聊一下,兴许后果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糟糕了。 如果是李同,他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先想下一步棋呢?应该是巴不得把丑闻越闹越大才好。 “你是说有人想提醒我?”杜辰风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那只能怪我自己愚蠢,没能把事情控制在手里:“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了舒岚。 我可能,会离开s市一段时间。但是不会断掉联系的,冬夜有什么事,麻烦你转告我好么……” 我明白杜辰风要离开的原因,一则他的妈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情绪很不稳定,弟弟妹妹还有学业,他只能把母亲送回老家调养。二则,婚礼上有一小半的来宾都是杜辰风的同事和客户。他一个名气响当当的金融评估师,高超的金手指和让人赖以信任的品格是他在同行业中成为佼佼者的关键。现在弄出这样的事,他肯定是混不下去的。 “冬夜…..”我蹑手蹑脚进门,这辈子从没有过一次像现在这样那么害怕见到她。 还好,她除了脸色苍白一点,笑容还是我能熟悉的那个。 我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我说冬夜我从小到大哭晕过你多少件衣服。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你好歹不用再我面前也装坚强吧! “辰风走了?”她的声音很沙哑,哑得跟用辣椒水泡过似的。 我点头说走了,但是他…... “冬夜,你们明知道这事是谁干的,为什么还要让敌人得逞?”我知道我这话说的挺不负责任的,就好像是因为我要对付舒颜一家,才想办法极力拉别人的仇恨值。 李冬夜转着黯淡无光的眼睛,扶着小腹摇摇头:“我之前就在想,等我和辰风结婚了,就把老家的别墅卖掉。分一笔钱给我二叔的。 那房子毕竟是爷爷留下的,就算我爸是长子,我是长孙女。就算我与二叔始终不亲…… 可是岚岚,他们……他们杀了我的孩子!我不在乎辰风到底做过什么,我也不在乎我们能不能按照李家祖辈的遗嘱继承那一笔别墅,可他们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恨行不行?! 我这双拿手术刀的手,从来都是在救人,可现在我恨不得杀了他!” 李冬夜突然就扑在我肩膀上嚎出心底最深的绝望,我以为我会抱着她一起哭,可我没有。 我说冬夜,我以我的人格向你发誓,今天这个仇我若是不报,舒岚两个字倒过来给你当球踢! “所以我和辰风分开了。”李冬夜擦了擦眼睛,端着我的肩膀坚定地说:“首先,我和他都需要些时间来沉淀。其次,对付敌人最好的时机,是趁他以为自己得逞的时候。”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我说这话是谁说的?冬夜,你要黑化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江先生跟我说的。”李冬夜游了下眼睛:“刚才他过来看我……” 我哦了一声,心说这果然是江左易的风格啊。 我陪冬夜坐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见她累了,便盖上被子让她休息。 等回到叶子这里的时候,看到江左易抱着她一边拍着一边哄。小东西也睡着了,身上包着个小毛毯,貌似是新的。 难不成是这男人给买的?话说他昨晚可是糟蹋了我们叶子的一条小浴巾呢! 这时王主任过来找我了,说刚才挺危险的。叶子突然又犯病,咬着我‘先生’的手不放。我们护士要上镇定剂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答应。怕小孩子伤脑子。就这么哄着抱着折腾了四十多分钟才睡着。 “下周一就是会诊了,王主任。你说那个专家很有经验,也有自己的一套治疗方案。真的靠谱么?会不会刺激叶子,会让她更严重?”我站在窗子前,心里又酸又乱:“我已经给她找了不错的幼儿园,等会诊结束后就出院吧。 整天呆在这样的狭小的病房里,就是好孩子也憋坏了。” “你也别太悲观了,这几天观察下来,叶子的状况受外界影响还是很敏锐的。也就是说,第二重人格的出现频率渐渐有了可控的规律,而叶子本身也比你想象的强大。 另外,你先生在的时候,孩子相对发病不频繁,而像今天这样,能在没有药物的条件下,被他劝好劝睡的状况更是很难得。不过你先生的脸是怎么了?又脏又红肿的,是被抓伤的?” 我:“……” 我说没什么,可能是风疹。谢谢你了王主任,我们周一见吧。 我心里酸酸的,推门就要进去。江左易隔着玻璃看到了我,做个了嘘声的动作。 他俯身在叶子额头上吻了吻,然后把孩子轻轻放回床上才推门出来。哦,出来之前不忘带口罩。 我说你就别带了,刚才急救的时候人家都看到了。说你的两边脸跟狗熊舔过似的,江左易……谢谢。 我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咬痕,唉,又一块劳力士。 “叶子发病的样子你看到了?是不是……很吓人?她跟你说…..我是说‘笑笑’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我并不是真心疼爱叶子的,我只是想上她妈妈。”江左易若无其事地披上外套,推着目瞪口呆的我就往外走。 “她——” “说真的,那孩子也挺不错,跟个小太妹似的。以前混道儿的时候,我也遇到个小姑娘,也就十二三岁,说话的口吻——” “江左易!”我气得眼泪乱转,我说我的叶子绝对不可以变成这样。 他侧着头看了我一样,伸手摸摸我脸颊:“开玩笑的,有时候,孩子想要攻击人,也未必能给出头头是道的理由。 不是说要会诊了么?哪来的医生,治不好我女儿,我叫他提头来见。” 擦!简直像足了古代帝王对太医说的话啊! 我揉了揉鼻子,莫名地笑了出来。 我说今天还是非常谢谢你了,发生这么多事,要不是你在后面扛着,我怕我都—— “这个功我可不敢居,”江左易冷笑一声:“事实上,我什么都没为你做哦。” 我说表面上是这样,可就是感觉你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给了我战斗下去的力量。 “手还疼么?”江左易牵起我满是绷带的右手,轻轻叠在他掌心里:“舒岚,别再伤害自己了。我不愿意看到你用这种方式向你前夫索债。 只有他叶瑾凉,你开个口,我帮你把他剁成两截。” 我说呵呵,也只有叶瑾凉,不管战斗多惨烈,我也不想动他...... “活该受虐。” “彼此彼此。”我拆掉他的口罩,盯着花猫脸说。 车上了高架桥,却没有从第一个出口下去。 我急道:“诶?这是去哪啊!” “回家啊。” 我说我家在东边,你往哪开? 我承认从这个角度看戴口罩的江左易,分分钟像是要把我拉到荒郊野地做偷肾手术的变态医生。 “你忘了我昨天给你钥匙了么?”江左易侧头瞄了瞄后视镜,然后对我说:“车后座上有个文件袋。” 我诧异不已,伸手够了过来。我擦,房租解约合同。 “你!你把我的房子给退了?!” “恩,安迪办的。放心,你的东西一股脑打包搬过去的,我没叫他拆开看。没有发现类似震动*的隐私物品。” “江左易!” “有这个闲工夫纠结你的内衣是几个罩杯的,还不如想想下一步怎么做。” 江左易你可真有本事,总能时时刻刻提醒我要战斗下去的决心。 我说怎么做?当然是把舒伟的身世公布出去啊!这样我爸就会把莫巧棋他们一家赶出去,他的股份至少也会分给我一部分。我就有更大的资本对付舒颜和叶瑾凉。 “然后呢?那李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莫巧棋和舒伟住进李冬夜家的别墅。舒颜和你前夫大大方方接管舒伟的股份,结婚生孩子? 舒岚你是有病吧!李冬夜算你最好的姐妹,你这样做,结果不过是你自己抢了本属于小男孩的一半股份罢了。有给你的好姐妹带去什么好处么! 我们以前混道上的,要是遇到你这么不仗义的弟兄,绝对是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我要一刀捅死舒颜你又不干!” 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我说抱歉,今天确实有点不在状态。让我睡一觉,明天给你个复仇企划案行么?江总! “想不出来不许睡。” 我说哦。 接着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堆文件,就跟被江左易删了一耳光似的。 我说江左易你好好开车,我想,我自己好好想! “这叠资料,是李家老太爷的遗嘱,有关这套别墅继承权的归属。你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怎么能帮你的好姐妹夺回别墅所有权。” 我说那还不简单,冬夜三十岁的生日还有一两个星期呢,把杜辰风叫回来结婚不就完事了么! “哦……这里写了,骗婚,形婚等……行为是除外的。这个该死的李同,把事情闹那么大,大庭广众的都看到冬夜和杜辰风取消婚礼了。现在就是想钻空子也打不赢官司!” 我恨得咬牙切齿,却没能得到江左易再多一个字的提醒。只能借着微弱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着。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十分钟后,我诈尸,害得江左易差点撞了前面的电线杆! 072 拦我者死 我说李家老太爷留下的这座别墅可是祖产,但凡带有强烈传宗接代思想的世家大族里,通常都有这个洁癖,最怕子孙不孝,后代堕落。 所以遗嘱里有这样一条,凡是作奸犯科,身陷囹圄的,一律没有资格继承任何祖产。 “江左易你的意思是让李同犯点事?” “总比直接杀了好,连记号笔都不那么容易洗,更别说染血了。”江左易左右看了看,把车倒回正常线路。我一直都觉得单手持方向盘倒车的男人最帅了!前提是他的另一只手没有在摸我大腿! “正经点!”我红着脸拉下裙子。 “我的导航笔掉你腿里了……” 我说你不认路么,要导航干什么! “刚才差点撞了,反向了!” 站在陌生的小区楼下,我还来不及观赏这花园一样的社区精致,就被江左易拖上了楼。 “这里是你家,有机会再慢慢看。时候不早了,你得好好收拾一下。” 咣当一声弄开门,我顿时被眼前堆成山的衣物用品彻底画了一个大大的fu*k在眼前! “江左易你这是搬家还是拆房子啊?” 皮箱衣物床单包裹,就跟快递运输车翻悬崖了似的。我终于理解江左易之前说的‘一股脑打包过来且没有拆看隐私’到底是什么意思。 感情就是把我家里明面上能看到的东西,都跟洗劫了似的往床单上一丢,然后扛起来打个水手结?我说安迪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才没被保安当贼捉起来? “你家二楼嘛,顺窗撇进敞篷车的。”江左易从洗手间里出来,脸上满是水渍。左右几道猫胡子依然坚挺硬朗! “你检查下有没有摔坏的东西,我从他薪水里扣。” 我:“……” 我说我真是高看安迪了,以为他是gay就能有颗细腻女人心。直到我从牙膏杯子里取出一卷垃圾袋,才认识到我想多了…… “我去打个电话,你慢慢收拾。”江左易把我留在客厅里奋战,径自转身进了卧房。 我当时就傻眼了,我说这不是我家么?你现在不是应该回去么阿喂—— 哎呦!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得了,左手也挂彩了!我是不是命中跟碎玻璃相克啊? 低头看着‘元凶’,原来是一面摔碎的相框。我和叶瑾凉的婚纱照摆台。 一道深深的裂痕从他的身上狠狠贯穿过去,模糊的笑容也模糊了爱。 安迪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什么都没弄坏,偏偏就只打碎了这一个。我是让江左易给他加工资呢,还是加工资呢? 算了不加了,他要是够聪明,今天就不该把这个东西也一起给我搬过来!我特么都藏在最后一个抽屉里压箱底儿了,还能翻出来?属警犬的啊? 伸手抚摸着照片上的裂痕,血珠淡淡地渗透了进去。我眼前出现了冬夜染血的白婚纱已经舒颜又虚伪又得意的笑容。 真疼,明明一道细微的切口都像火烧针扎一样的疼,我今天到底是用了怎样决绝的力度刺进我曾深爱的男人身体里? 我已经记不清他当时的表情是有泪还是有痛苦了。只觉得他的血攥在我掌心的时候,还是一样熟悉的温度。 叶瑾凉,当我终于向你举起刀子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吧。 本来很入戏地伤感着,可惜被江左易在卧室阳台里一顿粗鄙骂娘的训斥声全毁了。 妈蛋的,这男人的画风怎么一天一个样! “你聋了还是怎么着?让你烧你就烧!烧得他妈的*毛都不剩!不死人就行,抓到了我赔!” 怔怔地站在门口,我看着江左易转过花猫脸,刚想关切地上去问两句,结果一不小心就笑场了。 “笑什么你!让你收拾家收好了没就看热闹?”他把我拎了出去,就跟提臭豆腐似的。 我说江左易你怎么又在杀人放火啊?这次是谁得罪你了,我怎么听着好像是什么博的图文公司。你还真是敌人遍天下,这种规规矩矩的行业的也跟你有关? “文博图文!”江左易落座回沙发上,把黑色的记号笔狠狠甩在我脸上:“他妈的我按照这个包装上的客服电话打过去,咨询他们画脸上得用什么化学成分能洗掉,妈*的居然说浓硫酸!欺负我没念过书我他妈的也知道浓硫酸是干什么的吧!” 我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说江左易你爆粗口的样子其实非常有型。 比起平日里西装革履的装绅士,这样子反而更真实。 结果他一把就将领带扯掉了,欺身把我压沙发上凌辱了一通。美其名曰,流氓就该有个做流氓的样子云云。 可惜我一看他的脸就不停地笑场,笑得他最后忍无可忍地给了我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舒岚你是真想死是不是?” “江左易,要是实在洗不掉就植皮吧。我捐给你……”我撸起白嫩嫩的手臂:“你看这块皮怎么样?” “我想要这块行不行?”说着,他伸手撩开我的衣服往上一掐—— “流氓!滚呀!” 当天晚上,可爱的江大猫咪陪我蹲在客厅里收拾到了下半夜,总算把生活用品各归各位了。 虽然有两个卧室,但其中一个是为叶子准备的儿童房。所以他名正言顺地跳我身边躺下了。 因为实在太累,所以我们两个都没洗澡。就这么和衣睡下去—— 我需要休息需要精力,不能随意透支。因为当太阳再升起的那一刻,新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跟江左易睡在一块了,虽然还未曾发生过什么,但他固有的相拥姿势却让我逐渐对他产生了好奇和疼惜。 他喜欢把我翻过去,从后面搂着。长长的手臂环在我的腰腹上,有时会摸几下,有时半天也不动。 万一醒了的时候发现解锁了其他姿势,又会立刻翻身把我搂过去。 在我印象中,叶子睡着时抱兔宝宝玩偶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本性缺爱吧!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被搂在怀里的那个人,幸福感和安全感则是更加成倍的。 “江左易……” “恩?”他哼了一声,可能正要进入睡眠吧。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我高兴。” “我……”咬了咬唇,我把手搭在他手上:“我怕这样子下去,我迟早会先爱上你的。” 沉默,接下来便是黎明前死一样的沉默。我还以为江左易睡着了,谁料足足沉默了二十秒后。 他说:“呵呵。” 呵你妈个头啊呵! *** “舒姐,这么说冬夜姐现在还在医院咯?我能去看看她么?” 汪小飞坐在我对面,手捧一盏热腾腾的巧克力。呆萌的样子是很有杀伤力的,让我几乎可以忘了他之前做过的一切蠢事,单纯觉得他很可爱。 今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江左易就已经离开了。他总是这样,从不说自己什么时候来,也从不招呼什么时候走。 我甚至都觉得,当年莫名其妙把我嫖了后连嫖资都不给的混蛋到底有没有可能是他啊! 后来我把家里又收拾了一下,这两室一厅一百二十平的大房子,又宽敞又明亮。从阳台望下去的社区景致更是心旷神怡。 这边的楼盘寸土寸升油,江左易这个龟毛商人到现在还没给我谈租房合同呢,也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我上午先去医院看了冬夜陪了女儿,看看过了午饭点以后,打个电话把汪小飞约来了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我说冬夜很坚强,有她们家里的阿姨在照顾。小产么,你一个未婚男孩子也不用特意去探望了,心意帮你带到就好。 “舒姐,那你今天把我约出来,不会只是跟我抱怨几句的吧?”汪小飞虽然脱线,但又不算傻。身为媒体人的这点洞察和敏感都没有的话,那可真是不如去拍av了。 我丢给他一叠资料,呵呵,今早check邮箱,发现是江左易的助手安迪发给我的。 这个深藏功与名的牛逼男人啊,真是让我分分钟想要以身相许呢。 “龙华医院妇科主治医师李同?”汪小飞看了看这份东西:“你刚才说,这人不是冬夜姐的二叔么?” 我说是的,你当记者的见惯了人情冷暖,只要为了钱,父子反目兄弟成仇都是常有的。 我把这段狗血的故事大概跟汪小飞讲了一遍,本以为他会质疑或拒绝帮忙,没想到这臭小子一口答应了。 “汪小飞,你可想清楚了。我这是在拖你下水唉。”我为我自己使唤人不上税的行为表示很惭愧。 “没关系,反正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我端着红茶凑嘴边,一不小心烫了舌头,唉,报应。 这时汪小飞抬起头来,说大概看懂了我要他帮忙做什么。 这叠资料里的女孩叫何萌萌,今年二十五岁。十二年前因车祸在龙华医院接受手术,当时的主刀的医生正是毕业后不久的李同—— “左侧输卵管功能性侧切除?右侧创伤性萎缩。这是……医疗事故?” 我点点头,说这个女孩的家人当年就打算上诉,可是家里没钱没背景。毕竟当时李冬夜的父亲还是龙华医院的院长,他们只能打碎牙齿肚里吞。 “十二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女何萌萌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但由于当年的医疗事故,她不能生育。家里的人始终希望能再为女孩讨个公道,于是再次找到李同。 半年多前,何萌萌的父亲在工地上被突然窜出来的几个流氓打成了半身不遂。并扬言说再敢找‘李大夫’的麻烦就让他们死全家。” 汪小飞说他明白了,我这是希望他以媒体人的身份把当年的案子翻出来,让舆论给何萌萌撑腰。 我说你别把我想的那么高大上,我现在是在抓李同的把柄,顺便帮人家受害者讨个公道而已。所以我是在利用你,汪小飞。 “哈,你也别把我想的那么好。”汪小飞抓了下头发:“我帮你去采访何萌萌,拉出新闻和社会舆论。表面上是为了弘扬正义,其实也是为了讨好舒姐你嘛。” 我噗嗤笑了一声:“你讨好我干嘛?我又不会付你钱。” “喜欢你呗。” 我差点被红茶给呛死,我说王小飞你跟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 “我没开玩笑,”汪小飞鼓着脸瞪我一眼:“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不是看模特那种,是想……想追你。” 我用纸巾擦擦嘴:“我是江左易的女人,我劝你还是把刚才那段话当成梦话吧。江左易可不是好惹的——” “是么?你说你是江先生的女人,可他并不是这么说的。”汪小飞木然地合上夸张的嘴巴。 我:“!!!” 我说你见过江左易了?他说什么啊。 “今天上午我约见了江先生,就是为了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黑火药走私的事。江先生虽然洗手多年,但还是挺有道儿上大哥范儿的。 他说他会处理,我也不知道这个处理指的是什么。反正几天前龙爷拿货的码头被警察给封了,我猜跟江先生脱不了干系。” 我明白江左易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有些事想洗手也未必能洗得那么干净。在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周旋的同时,他要随时保持对另一个世界的信息掌控。所以有人在他的场子下干走私牟利的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是我没心情管这些,我要知道江左易到底对这个思维不在同一次元的小记者说了什么鬼话。 “你告诉我江左易怎么说我的!” “他倒是没提你啊……”汪小飞被我吓到有点萎了,端着杯子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只是江先生说,我三句话不离舒岚这两个字,是不是爱上你了。我就……哎呀我就承认了呗。 舒姐,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我:“……” 汪小飞吞了吞口水,妈蛋的是不是又在意淫我的大白腿呢我不想知道! 我说然后呢,江左易没叫人剁你手指头啊! “没有啊,”汪小飞一摊肩膀:“所以你说你是他女人?我不相信,他还跟我说……说喜欢就去追你啊。说你虽然看着高不可攀,其实很缺……” “缺什么!”我知道我的脸色肯定比便秘还难看,这么一拍桌子,巧克力茶溅了汪小飞一脸。 “缺爱……缺……缺男人……” 咚一声闷响,静静地捶在我心里。拎起包就走,连买单都没记得叫。 “舒姐!舒姐——”汪小飞甩出一张钞票丢下,追着我就冲出来了。 我的眼睛有点红,但实在不想在这个小男生面前流眼泪。 我说我没事,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先走了。 “今天周日啊舒姐。”汪小飞挠挠头。 “周日就不能加班了么!你休息的时候敌人在休息么!”我吼了一声,吼得门口报亭老大爷跟着一哆嗦。 像江左易这样的盟友,说翻脸就翻脸,我顶着一张金丝雀的面孔撒娇卖萌脆弱给谁看? “舒姐,我之前就猜……你和江先生是不是有点……可是业内圈内谁不明白江先生的为人和风格。哦,我不是有意诋毁他,我觉得他人虽然仗义,但在对女人的事情上好像是随便了点。” 我说岂止是随便,简直就是一拔吊无情的人渣种马——诶?话说我们两个也没怎么样啊?! “汪小飞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和江左易是清白的。” “我知道啊,可是清不清白值得不过是男欢女爱的那点事,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纠结这个。但是舒姐……你明显开始动感情了。”汪小飞指了指我的脸:“你看,你有眼泪。” 我说汪小飞,江左易坑你呢你知道么,就你这个方式能泡到妞么? “我没想泡你啊,我就是喜欢你而已。”汪小飞说这话的口吻就好像说今晚要吃萝卜馅包子一样随便。 我说谢谢,我不缺喜欢! “舒岚我是认真的!”男孩急红了脸,一把按住我的双肩:“我知道你离过婚,也知道你有女儿,你有公司,你有压力,你是这世上最最不适合当老婆的那种女强人。 我每次采访过你这样的人,心里都在暗骂,说这种女人特么的肯定都是事业有成婚姻不幸。,男人都喜欢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小鸟依人会撒娇。谁要你这样的母老虎啊! 可是……等我发现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你的样子的时候。 我才明白一句话——爱情就是,明明你一点都不符合我的要求,却还是割舍不下。” “汪小飞……”我抓着他的手,轻轻从肩膀上推下去:“你们报社……不会在准备街拍行人大冒险吧?你刚才说的是台词?” “我是认真的,虽然你可能觉得我还小,还冲动。可是哪一段感情不是从冲动开始的呢! 我每个月八千块的月薪,加上出差补贴和帮人家摄影的兼职,差不多有一万多。比不了霸道总裁的一掷千金,但我能养活我的妻子和孩子。 我姐夫买了房子给我结婚用,但我不好意思要他的,所以坚持每个月还贷给他。 我会做饭会洗衣能修灯泡能换水,因为我姐啥都不会,从小就是我来做。我从小孤儿院长大,很喜欢小孩,叶子的父亲是谁都没关系,我会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疼爱。 舒岚,如果你厌倦了外面的尔虞我诈,不如跟我一块去看看这世界除了丑恶肮脏的画面外,还有很多美好。 我的相机里,装满了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感悟。” 我承认我认识他一段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想,每个女人都是一本书,那每个男人也都是一杯酒。汪小飞也是个男人啊,不同于叶瑾凉,不同于江左易,但他也有健硕的臂膀,也有承担的责任心。他也是个会动心,会动听,会让人感动的男人。 就像二十岁那年校园里的叶瑾凉,就像二十岁那年照片上的江左易。 也有意气风发,执着天涯的精神和原动力。 可我舒岚,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女孩了。 “抱歉,我就是很贱,我就喜欢不把我当人看的霸道总裁。我一个女强人,只喜欢更强的男人行不行?从来就看不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暖男,汪小飞,你要是把我当姐,咱们就好好做事好好合作。。何萌萌的采访,多一个版面我多给你一万块。我不贪你的便宜——” “舒岚,你——”汪小飞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我不要你的钱!” “我给不了别的。”我故意轻佻地走上去,掂着脚尖撑起身子。汪小飞真高,跟江左易差不多呢。我好不容易才扳住他倔强的脖颈,在他纯净白皙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下:“那这样?你就心甘情愿对我俯首称臣了?” 汪小飞浑身像触电了似的一震,旋即推开我。我看着他凝注的眉头,恼火的眼神里,自己的倒影像个不要脸的女巫一样难看。 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下面颊,转身就跑。 等一辆大客车带走他的背影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掉了下来。 扯上了爱情就是债,我怎么忍心让他那样的男人对我动心呢? 我早就……不配了。 江左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还嫌我的生活不够乱么? 在你心里,我舒岚到底又算什么呢…… *** 周一一早,我不到八点就进公司了。 “詹毅,安排下九点的会议计划,我要把项目保证金的事过一遍,下午叶子有医疗会诊,我得去跟专家见见面。”我进门就开电脑,调出昨天詹毅给我连夜做好的ppt。 “诶?怎么预算这一项还是空的?”我承认自己有些焦急了,原财务经理宋佳回家休产前病假去了,但我已经吩咐陆照欣把审计部门的人提携上来了啊。 “陆经理人呢?” “哦,她在帮新来的运营部经理办入职。” 我诶了一声,几天前秦孟离职后,江左易送我去给我爸过生日的路上貌似提了一句,说介绍个新的运营经理进来。难不成,已经到位了? 说话间,陆照欣领着一个三十岁模样的白面男子进来:“舒总,这位就是张天佑先生,说是江总的推荐信,今天入职。” “你好舒总。”这位张先生礼貌地向我伸出手,微微一笑很牛郎。 “詹毅,带张先生去运营部先熟悉一下,合同等等再签。”我承认我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但昨天从见了汪小飞以后,我就对江左易滋生了极大的不爽。所以今早莫名其妙地看到他推荐过来的运营经理,自然也没办法热情得起来。 “照欣你留一下。”我叫住陆照欣,我说首先真的谢谢你,冬夜出事那天多亏你帮我陪伴叶子。 “您客气了,我也很喜欢小孩子。叶子一直很乖,见不到她我还有点想她呢。”陆照欣提起孩子的时候,脸色微微有点异样。我没敢多问,总觉得每个人都有不愿启齿的过去,多半不怎么美好。 陆照欣穿男装留短发,不谈恋爱不结婚,当然不排除她可不可能真的像江左易说的那样,喜欢女孩子。呵呵,也有极大的可能,是以前遭受过感情的挫折,对男人失去信心吧。 “财务宋佳走了以后,现在指派的是——”我切换了正事,本来想建议陆照欣要不要再挂一下简历。 可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没等敲就被人给推开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不会敲门么!” 来的人是舒颜。 她穿了灰色的职业套装,长发烫卷,披盖在左边的脸颊上,倒是看不太出伤疤。 只是这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呵呵,怎么看都是照我拷贝的。 我冷笑一声挑了下眉头:“你这意思,是希望公司里多一个舒总咯?” 舒颜看了一眼站在我旁边的陆照欣:“你出去。” “凭什么!”我一拍桌子跳起来:“这是我的办公室,照欣是我的人事经理——” “陆经理是中山建业的人事经理,而中山建业,是‘我们’的公司。”舒颜故意把‘我们’这两个字咬的非常狠,妈的也不怕把腮帮子咬穿线了。说着,她把一叠文件拍在我桌上。 特么的我不用看也知道,明天就是‘江景之都’保证金的dealine,这小婊子估计昨天连夜到我爸的监狱,把授权律师也带去。 这百分之二十多的股份现在都在舒伟的名下,由他姐姐代为监管。 说白了,舒颜现在手中的可控股份甚至比我还多。不过她要是想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挤出去可不容易,至少要等到第一个季度的董事会。 所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得趁着舒颜把公司高管都睡一遍的时间里,反败为胜。 那么在所有的计划收网之前,我也要学会示弱。 “照欣,你先出去一下吧,我过后再跟你谈。” 陆照欣什么都没说,脸上依然保持着宠辱不惊的平淡表情。可是当她退出去的同时,另一个人挤进了门。 三十多岁的一个女人,挽着头发,穿条纹套装裙。也不知道是淘宝款的还是轻纺市场款的,反正怎么看都不是很有档次。 另外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面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听说财务部的宋经理回去休产假了,所以我带了个新人过来。”舒颜抬手道:“姐,你还认识吧。说起来也算咱家远亲呢。” “舒总您好。”那女人微微一笑很拘谨,看起来就是个只会老实做账,没什么主意的人。 “顾敏,瑾凉的远方表嫂。姐,你可真大牌,自家亲戚都忘了啊?” 我是秉着什么样的修养才没有直接骂娘啊!他妈的舒颜这个打不死的蟑螂,刚刚换掉一个秦孟,她立刻就猜到了我的动作。 抓过来个高中文凭的乡村会计,也想来控制我的公司! “高管入职需要有相关严格的流程审批,不是你想带个谁来就行的。” “瑾凉已经同意了。” “你叫他亲自来跟我说!” “抱歉,他被你伤得那么严重,正准备找律师告你故意伤人呢。公司的事,我会全权代理。” “是么?瑾凉可真疼你,挺着肚子花着脸,还让你过来跟我撕?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也把你绊进去?”我走到舒颜身边,轻轻撞开那一脸没气场的女会计。 “总之,这女人要是想在我们公司里混碗家族饭,ok的。到财务处做个小出纳去,每个月三千五百块钱。 想要承担我们的cfo?让她拿出文凭来!哦,照欣会去检验核实的,别以为弄个胡萝卜刻章能混过去。” “舒岚,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在拔坑跟爸作对咯?”舒颜挥挥手,先叫这个什么表嫂的出去了。 我呵呵一声:“跟爸有什么关系?现在我还是中山建业的正董,就算安排新人,我也有权安排自己人。今天从暗棋下到明棋,我还真就不怕让你看看我的底牌。 张天佑是我和江左易的人,怎样?宋佳走了,我还会再招我的人。一个个,拔掉你和叶瑾凉的毒瘤,你休想再兴风作浪!” “呵呵,所以我说你傻么……被江左易利用的像个大头蒜一样。你以为秦孟是瑾凉的人? 舒岚你给我听清楚了,他是爸爸的人。你还没想明白爸为什么把股份都留给小伟么?你叫陆照欣把秦孟连锅端了,爸当时没跟你发飙已经算很疼你了!” “你说什么!” 073 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爸那天生日的时候,分明就提过我动了秦孟的事,还说不希望我在公司里这么大刀阔斧地改革变动人事。 运营部的秦孟以前是叶震宽的助手,叶震宽死后,我爸和叶瑾凉对他也都不错。如此说来,我这一枪到底打得是不是地方啊? ——舒颜离开以后,我用了十分钟时间来为自己洗脑。 我告诉自己说,她是挑拨离间的,她故意在我面前挑唆江左易的动机,她知道自己对付不了那个男人,于是想用这种方式乱我阵脚…… 我他妈的当初连转股协议都敢签,明明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就算把自己这点钱送给江左易也好过让舒颜她们得逞! 可为什么,现在的我反而没有当初那么泰然的心境了呢? 我从来都没有真的相信过他,又凭什么会突然那么害怕被他背叛。我想,问题也许并不在江左易身上,而在我越发脆弱的指望上。 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无所谓,没有之前那么不在意了。 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份矫情的分水岭,是不是代表着我开始……爱上他? 因为爱,才会因为得不到反馈而痛苦,才会因为落空的期望而难受吧。 我急急忙忙离开座位,推到隔壁的办公室去。 唉,门没锁,电脑也不在,只有桌上一盆仙人球萌萌地向我抖委屈。 江左易也不是经常在这里办公,只有跟江景之都项目有关的会议才会稍微出席几次。所以整个屋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生冷没阳气的感觉,让我心生颤抖。 我发现我竟然真的很想念他。 想念他侧坐在办公椅上,一掌端着手机,一掌随时准备摸兜掏枪的戒备姿势。可能是早年养成的习惯,不当王的狼也不愿意变成狗吧。 想念他随时随地脱节的思路和逻辑,明明没念过多少书,却总是装出一副老干部老学究的样子给我布置课题。就算我解出来,他也很难表现出满意,总能这里那里地挑出好多毛病。 我甚至想念他抱着我叫阿雪的时候,那么脆弱又无力的样子,会让我嫉妒又心疼,会让我迷惘又忍不住靠近。 但我更想念他抱着我的叶子,一边拍着她哄睡,一边放柔眼里的犀利。 他要是叶子的父亲就好了,在外洗一身腥风血雨,回家却能扛起孩子满眼色彩的童话世界。 可是我舒岚之于江左易,到底算是什么呢? 身后突然被一只手搭住肩膀,我差点就惊喜地叫出声来。结果回头一看是叶瑾凉,整张脸又垮成窝瓜了。 “怎么是你?”我的口吻掩不住失落,光顾失落,连怨愤的情绪都没加满点。 叶瑾凉容颜憔悴,整张脸上没什么血色。左边的胳膊是吊着的,披在西装下面,没瞧见血迹却嗅得到药味。 “舒岚,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不用了吧,”我生硬地扯了下唇角:“你不是卧床不起了么? 听说公司的事全权交给舒颜代理,律师找好了么?我认罪,就是我捅的你。” “舒岚,我们不说这些可以么?”叶瑾凉把我推进门,推到江左易的办公桌附近:“现在江景之都的全额保证金已经到位,预售合同今早刚刚破二十亿。我想,在年底前提前召开董事会——” “你这是要光明正大地夺我的权?!”我故意推他推得很用力,一拳挥在他伤口上。看他冷汗淋淋的样子,我竟十分有快感肿么办? “你要是这么想也可以,但是这是爸的意思。”叶瑾凉抚了下肩膀,却没有后退。 “中山建业是我们两家父辈的心血,你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就不可能任由舒颜抓过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女来做cfo!”我冷笑道:“叶瑾凉你别做梦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一家人得逞的。 别以为现在爸好像站在你们这里,我就没办法了。告诉你,舒颜欠我的,就算你们两个再加上一个孩子都弥补不了!” “舒岚你根本就不明白!”叶瑾凉也提高了声音,分分钟把战前宣誓给我堵住了:“这么多年下来,你了解这个公司有多少?真以为江左易带几个钱过来就能帮你加冕么! 你别傻了,谁不是带着目的,谁不是看着利益的?如果你现在都看不明白,公司里发生的一些事已经不受控制了,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做这个董事!” 我说叶瑾凉你给我说清楚,少在那里卖莫名其妙的关子。 “你去想一想查一查,财务总监宋佳到底去了哪里……” 宋佳?!不是休产假去了么!我彻底糊涂了—— “舒岚,事到如今我依然无法不恨你的背叛,但我也不能容许这世上除我以外的人来伤害你。”说完,叶瑾凉甩下门就走了。 我脑子混沌沌的,一个小时的会议内容,我基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开始觉得自己身处一滩看起来可以见底的清潭池水中,其实所谓的‘底’,不过是一层层吃人的淤泥。 我的敌人是舒颜,我的盟友却未必是江左易。 “照欣,”我打了个电话过去,直接问陆照欣:“财务经理宋佳在哪?” “她发邮件过来说自己是去休产前病假了,但是……我和部门的几个同事这几天都无法再联系上她。” 一听陆照欣这么说,我心里越发觉得不好。 “想尽一切办法联系到她,然后把近三年,哦不,近四年吧。全部财务报表明细账给我拉出来,我要找人帮我看。” “是。” 现在快十一点了,我下楼把车开出来,一路开到了江源大厦。 会议结束的时候,我想打电话给江左易来着。但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当面去见见他。 自从周六那天李冬夜出事后,江左易一早离开了我的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当我再一次把他堵到被窝里的时候,才开始越来越相信,江左易始终就还是那个江左易。 只不过这一次,双人床双人躺。 穿着豹纹浴袍的女人从他浴室里钻出来的一瞬间,我以为我又走错片场了。 江左易倚在沙发上吸烟,问我有事么? 我说没什么事,想跟你谈谈。但你能拜托那位先把衣服穿起来么?明晃晃的胸,绕的我脑子疼。 其实我不仅是脑子疼,就连说话时的呼吸都很疼。 我想问江左易这是怎么回事,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任何立场来问。 怎么回事?不就是我看到的这么回事么! “lily,衣服穿上。” 那女人锥子脸水蛇腰,一双红唇跟吸血鬼似的。侧眼瞄了瞄我,用十分夸张地嗲音道:“阿姨,麻烦让让,你猜到我的胸衣了。” 我这才看到自己很不厚道地踩中了人家枚红色的胸罩。 可你他妈的叫我阿姨算怎么回事!你叫我让,我还偏不让—— 挑着唇一笑:“抱歉,踩脏了。”我抽出几张钞票甩她脸上:“阿姨给你钱买新的。” 那小嫩模故意一撇小嘴,往江左易身上一瞄:“江总~你看她——” “出去,让安迪陪你买十个。”男人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掐,端着身子坐好。 然后手一直对面的沙发:“舒总请坐。” 我大大方方地坐下,就好像第一次见到江左易一样。 可能是我太平静了,平静得反而令他有点不淡定了。 “舒岚,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我问什么?”我不客气地开了茶几上的一听果汁,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就是故意要演在我面前的么?否则门外有安迪拦着,我能轻易进的来?” “舒岚,你真是变聪明了。” “怎么?想考核一下我是不是能出师了?从今天起,你江总不再挺我帮我了?”我承认江左易这人的味蕾有问题,连果汁都买得跟糖精水似的。可惜落到口中,一切都是很苦的。 “你少说废话了,找我什么事。”江左易把地上的内衣踢出去,径自走到衣柜前换装。 “没事不能找你么?难道我不是……你江左易的女人么?”我转过脸,旋即又收住目光。 不怎么太想看他卖肉,因为他的裸背,总是性感得让人很抓狂。 “你尽过女人的责任么?刚才那个lily,你有她一半的水准?” 我说江左易你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来对我亮红灯,我舒岚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女人。 “昨天早上,你悄悄离开后就再也没找过我。还对汪小飞说那种话,我知道,是我那句‘迟早爱上你’让你害怕了对吧?” 我伸手,把江左易按在烟灰缸里的烟蒂取出来。他说过香烟会让任何女人显得廉价,可我……突然就是那么贪婪地想要吮吸他的味道。 “没有。”他说没有的时候不肯转身,语气也没有那么坚定。 我说你就是不承认,明明就不想玩了,才想用混蛋一点的方式结束。 因为你怕输是不是?你怕我爱上你以后,自己也会随之无法自拔。 人人都说,感情里付出多的那个不好放手。你已经在我身上花了太多精力时间和金钱,再这样下去,谁输谁赢可就说不定了。 其实你今天盼望的,是我一进门后看到你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后,崩溃着跑出去吧?! 可惜跟你的交道打久了,我也不怎么会按常理出牌了。那女的从浴室里走出来还带着妆容,而且这摆在地板上的安全套里居然是空的! 江左易你最近是肾虚还是缺水啊? 尼玛想演戏都还舍不得交点作业,差评! “江左易,你就承认吧。就算你没有对我动心,也已经开始对叶子动心了。 你这种人,最怕的不就是玩真的么?” “舒岚,你自我感觉真好。”江左易换了衬衫和西裤向我走过来,一把夺掉我手里的烟:“行,你要是想玩我就陪你玩,反正大家是要赚钱的。你是不是觉得用肉体达成的契约会更牢固? 衣服脱了,自己上来——” 他骨碌一声躺倒在沙发上,抱着我的腰拽过去。我的动作很纠结,思维很混乱。我说我是来跟你谈正事的,你别急着跟我划清界限—— “我承认是你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接触久了会触电。但你触过电吗?一瞬间的酥麻和窒息,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收手。我没有蠢到会把心脏都烧焦还不放弃。”我骑在他膝盖上,双手摆弄在他胸前,将纽扣一个个挂上:“我有女儿,有事业,有虎视眈眈的敌人和大仇未报的冤屈。就算你不赶,我也……会走。” 整了整衣衫,我从他身上翻起来。伸手去拉他的手臂,他却笑得一脸黄鼠狼样,说腰扭了。 我蹲过去,捏着他的手掌,轻轻叹了口气。 “舒颜跟我说,秦孟是我父亲的人。说你在中山建业布局,只是在利用我和叶瑾凉的矛盾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恩,那你信么?” 我点点头:“信。” 江左易抽出一支烟叼住,我很默契地递上了打火机。 “哦?那你说说看,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男人么,除了女人就是钱。你又看不上我,无非就是想要钱呗。”我故意打了几下都没打着,因为我一打他就吹。妈蛋的小儿科的玩意儿有意思么! “中山建业可是你父辈的心血,舍得给我么?” “不舍得。”我说。 “那你还废什么话。” “我是觉得,如果你真能黄雀在后一样从我手里抢走——只能说明我既没有领导魅力又没有人格魅力,更没有女人魅力。 难道我哭着喊着说江左易你放我一马,你就能手下留情了么?” 等我说完这话,江左易丢下烟,弯起腰来就吻了我一下:“不错。” “如果那天你说的‘切入正题’,是指你要从我手里拿酬劳,那首先也得帮我把这帮混蛋碾死吧? 我昨天见过汪小飞了,虽然不确定最后的谈话很愉快,但李同的事绝对要被先翻出来的—— 至于小伟是谁的儿子,我已经叫人拿了dna采集匹配了。但无论结果如何,我暂时还不想把真相告诉我爸。” “继续说。” 我说我有个计划,可以将莫巧棋她们一家一网打尽。我要中山建业,也要尊严。 但是这个过程里,可能需要你的帮忙。在别人看来,我这是自掘坟墓一样的冒险,可是我不想妥协。 如果在冬夜出事之前,我也许还能抱着各取所需息事宁人的态度来低调处理我们这‘一家人’的事。可是现在,我做不到。 江左易看了我一眼,故意吐口眼圈在我脸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ok,但是风险全在你身上。你连床都没跟我上过,就这么相信我?” “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不信你,但我也不怕你。我都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叶子。 只要你不会伤害我女儿,你就是我的自己人。” “你对自己人的定义,还真是简陋。”江左易表示,他始终认为要把某个东西放进自己那里,才能成为自己人。 我说呵呵,那你的‘自己人’也真多,这个lily那个lucy的,你不怕撑死啊。 “不过说起今天早上,你推荐的运营经理张天佑已经来报道了。我看了他的简历和资质,是个不错的人才。另外,如你所说长得很帅。 舒颜倒是一步不让,随手就带上来一个财务总监。说是叶瑾凉的什么表嫂——” “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就把你吓住了,你觉得财务总监这个职位是任何人都能承担的么?”江左易显然不以为意,我觉得在他眼里,舒颜就是个小丑一样的角色。 我之所以觉得处处落下风,恐怕是因为——我的敌人在江左易眼里就是个渣渣,却能把我虐的跟头把式。所以我想不出来如果有天江左易要跟我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得让我吐多少血。 我想我得学会示弱。 于是我说呵呵,财务总监可是一块拿捏要塞的肥肉,总不能就让舒颜给我玩没了。 我自有我的打算,但总归想先问问你是不是又有更好的人选了? “当然。” 我说那好吧,咱们两个看看,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说着我用纸巾沾了点饮料,我写在茶几上,江左易写在我手心上。 凉凉的,痒痒的,最好的默契不过是你想我想,你说我说。 只可惜,这一切如果不是建立在利益和利用之上,将更醉人。 我和他,同时写了一个‘杜’,杜辰风的杜。 杜辰风是s市财大金融系的研究生,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get了一大堆金融财管类的证书。 其实我和叶瑾凉以前就有过想要挖他到中山建业的打算,可惜人家在金融圈里年薪七八十万的收入,我们小庙请不起。 正是因为是很好的朋友,就更不能开口了。 但现在不一样—— 出了这样的事,杜辰风急需一份工作。就算他现在离开s市要回去照顾下母亲,但只要冬夜在这里,只要他还不放弃,早晚就还要回来的。 在此之前,杜辰风怎么论都算是叶瑾凉的好友,就算有天我和叶瑾凉决裂,他看在冬夜的份上兴许还能保持下中立。但现在,舒颜和我的战队已经渐渐分立,每个人都只能楚河汉界地选一边。 叶瑾凉既然选择是舒颜孩子的父亲,那杜辰风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人了。 现在的局面太混乱,我的人越多,胜算就越大。 “江左易,我这样子,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啊。”想到这,我还有点不忍心了:“但我给不了辰风那么高的薪水。我们的cfo,年薪最多三十万。” “多的我来给。”江左易眯着眼,把烟掐死:“就算……呵,欠他的。”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因为江左易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呓语。 “没什么,”他摇头:“你下午要回公司么?” 我说不回,今天下午专家会诊,我得去医院陪叶子。 “我一起去。” “哦。” 后来江左易把我赶出去了,说他要吃早餐,让我先到办公室等他。 果然,禽兽进食的时候都是不喜欢被人围观的。 我坐在楼下,安迪在我斜对面的办公桌上,正在噼里啪啦地帮江左易处理文件。 我真不是故意去搭讪的,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无聊,于是推着转椅就凑过去了。 “安先生,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我是gay。” 我说我知道。 “我喜欢江先生。” 我:“……” 我说我也知道,但你不用对我怀有敌意。他有那么多女人,但不包括我。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些年,你眼看着他的床上送往迎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惨了,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被汪小飞附体了。 说真的,昨天说了那么多伤害他的话,再后来就没有动静了。他不会想不开,做点什么吓人的事吧? 应该不至于,那孩子的心性,撒泡尿估计就给忘了。 “江先生心爱的女人已经去世了,那些女人慰藉的是他的空虚,而我的作用是他的左膀右臂。 我有什么必要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我想了想,觉得也对哈。 “那凌楠呢?他和凌楠在一起的时候——” “凌先生是江先生的好友。我讨厌他是因为他总是会伤害江先生,不是因为吃醋。” 我想,凌楠之所以会伤害江左易,只怕是因为凌雪的事导致江左易根本就无法对他还手吧。 我说那你不用对我怀有敌意,真巧,我也特别讨厌凌楠。 话说那天我跟凌楠说的话,他真的没有告诉江左易? 唉,没想到还挺给我留面子的。要是真的江左易知道我被人强奸过还怀了不知道是谁的女儿,分分钟笑话死。 等到江左易在楼上喊着让安迪帮他去打领带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很多余。还好手机里传过来的一条短信,十分解闷解尴尬。 是汪小飞? 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给了我几个网站的链接,还有一张横拍的报纸报道篇幅。 这么快的速度?! 映入眼帘的大篇幅挂满几家知名新闻网的头条—— 【花季少女一刀毁人生,无良医生拒不毁认】 报道里的何萌萌打了黑眼眶,但所有的照片和文字都是真实呈现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想给汪小飞回一声谢谢,又觉尴尬难禁。 于是我先打了个电话给黎之鉴,求他帮忙雇一批水军上来,说什么也要把这条新闻给炒热。 “舒岚,我今早查了下邮箱,已经收到了你的协议了。”黎之鉴指的是我今天早上吩咐詹毅发送给他的合作协议。 搞掉之前合作的华天传媒,早在冬夜结婚之前我就已经说服了叶瑾凉要把黎之鉴的公司牵进来合作。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跟我直说就是了。” “没什么,挺合理的条款,我这周就抽空签了给你们回传过去,”不过舒岚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黎之鉴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我的精神有点紧绷了。 因为李冬夜婚礼那天黎之鉴也在场,事情发生后一片混乱,以至于他和其他宾客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没在意。但是就在当天晚上,他问我说杜辰风的那卷录像带还有没有备份,他说他想拿来看看,但并没有对我坦白细节。 于是我叫詹毅拷贝了一份给他送过去,也没再多问后续。 但此刻听他这番口吻,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其实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我心里始终有个疑虑。这卷录像带看起来十分大方,一点都不像偷拍。八年前的事,说不定只是杜辰风的朋友们一时起哄拍下来的,李同究竟是怎么得到的呢? “那段视频并不是原始光盘刻录,而是先被人放到国外的网站上后,又被人下载下来重新刻盘的。上面有无法删除的域名地址。”黎之鉴是做网络传媒起家的,我想他要是有心来追查,不管是技术还是人脉都不亚于警方。 “我已经叫人搜到了原始视频网站,上传时间在八年多前,也就是说,拍摄人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娱乐,并无恶意。”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八年多前的杜辰风又不认识李冬夜,这视频当然也只是个意外拍摄,又不可能是李同他们未卜先知提前布局。 “这段视频在这八年来被下载了十二万次,其中近一年来境内下载量为八百多次,如果把加密的ip地址解密出来,你说可不可能很轻易就查出是谁做的光盘呢?” 黎之鉴的想法也正是我想说的,因为从舒颜当年算计我的那天起,我就有这样一种怀疑—— 总觉得表面上的撕逼背后,好像一直有人在推波助澜,在提供便利。 李同和舒颜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害冬夜是没有悬疑的,但杜辰风这样的视频,究竟是谁提供给他们的呢? 这些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妇科大夫,一个满怀心计但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他们有这个脑子也未必有这个实力啊。 “之鉴,辛苦你了。要是真能查出来就最好了,实在不行,我再去找专业的私家侦探。”这时候江左易下楼来,我匆匆挂了电话。 唉,实在不忍直视他与安迪站在一起的画面。 *** “王主任,我过来了。”我匆匆来到二楼会诊室的时候,看到李冬夜也在。她身上穿着病服,外面裹着长款的羽绒服。 我吓了一跳,我说你怎么下地了,快点回房躺好! “我没什么大碍,一直躺着也很难受。”李冬夜的情绪恢复了一下,但脸色依然苍白:“还是过来看看叶子吧。” 我拍拍冬夜的肩膀,说好吧,那我们一起进去。 “叶子呢?” “还在病房,”王主任说:“今天上午又按照苏医生的要求做了几项检查,现在他陪着孩子在病房聊天呢。” 我说哦,那我先去看看。 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坐在床头,叶子乖乖地面对着他。 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往叶子右侧眼睛附近移动,同时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说:“来,叶子告诉叔叔。小脑袋先不动,咱们就用眼睛看,能不能看到这根手指?” 我觉得这个医生的背影有点熟悉,待等到他这么一转头,我整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了:“苏……你是……苏?” 074 您的男神【苏西航】已上线!请查收 “你是苏先生?怎么可能!”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位苏先生不正是汪小飞的悲催铲屎姐夫苏北望么? 一样的容貌,类似的年龄和身材。除了气质上—— 算了,反正主要看气质! 苏医生呵呵一笑:“为什么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会在第一次见面里把我错认为苏北望啊?” “诶?”我更加震惊了。 “我叫苏西航,苏北望是我的孪生兄长。你是叶子的妈妈舒女士吧,请多关照了。 我已经看过孩子的病例,想着会诊之前单独接触她一下。” 孪生兄弟?!有木有这么巧的事啊! 我连忙跟他握手。寒暄着说早就听冬夜介绍要来一位成就卓绝的专家亲自为叶子看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我还说自己也谈不上认识令兄长,但跟他的内弟汪小飞倒算是不错的朋友—— 其实我有点心虚啦,因为我觉得汪小飞有可能不愿再搭理我了。可眼前人家亲戚却要给我女儿看病,所谓海内存知己这句话不是盖的,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得罪啊。 “这么巧啊?不过……能跟汪小弟做成朋友的,呵呵,想必舒女士也不是一般人呢。” 我:“……” 我也不知道苏医生这话有几个意思,但横竖听下来都不像是夸我。我转身瞅瞅江左易,想问问他把这样一个看起来又腹黑又嘴贱的男人扔进护城河里需要出多少钱。 结果一转身,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溜到叶子床前去陪她玩石头剪子布了! “这次是叶子输了哦,要弹一下的。” “啊!那江叔叔打轻一点。”叶子憋着小嘴,眼睛一眯,伸着小脑袋往前,等待着江左易轻轻的小栗子爆。 “喂!住手!”就在这时,我看到苏医生突然箭步上前,拧住江左易玩笑的手腕差点就用背肩擒拿了! 我也吓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这个初次见面的‘苏医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大反应。 “你们怎么做父母的!这种游戏能随便玩么!” 江左易并没有发难,而是略带讶异地看着他,然后说:“闹着玩的我知道轻重。” “那也不可以,你们……”苏西航皱了下眉,摆摆手叫我们两个先坐下。 我顿时如坐针毡,连声音都颤抖了:“苏医生,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跟孩子闹着玩的花样有很多种,不管是举高高还是弹脑壳,我们做父母的的总归知道轻重。可是就看苏西航刚才的样子,仿佛要给孩子致命一击似的。就算江左易长了一张很江湖老大的脸,我做妈妈的都没紧张呢,他干嘛那么紧张? 苏西航把叶子抱过来,继续刚刚在门口的那个测试动作。 “叶子,告诉叔叔,能不能看到这根手指?”他伸了一根手指在叶子的太阳穴附近,慢慢向后移动着。 叶子眨了眨眼睛,往侧面一转小脸,说能。 “嘿,脸蛋不要动。”苏西航轻轻捏住女儿的小下巴:“眼睛转一下,转一下给医生叔叔看看。” 叶子懵懂地看看我,又听话地往后瞄眼睛。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 “疼……疼……妈妈!好疼!” 我扑上去把女儿搂在怀里,又心疼又焦急:“叶子!叶子怎么了?哪里疼!” 就见江左易上前一步就把人家白大褂给提起来了:“你把孩子怎么了!” 我还从来没见过江左易这样失控,活脱脱就是眼看女儿被欺负了的暴怒父亲。 “呜呜,眼睛后面疼……好疼……”叶子趴在我肩膀上,一边哭一边伸着小手抓抓,说要‘爸爸’。 这会儿江左易才放开苏西航,伸手把孩子抱了过去。 我说对不起苏医生,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喊疼啊! “我怀疑她脑袋里有东西。”苏西航整了一下衣领,低头翻了翻病例:“当然,不排除肿瘤。” “这不可能的吧!”我急得眼圈都红了:“叶子发病时我们就拍了各种片子,早就排除了肿瘤的可能啊?” 这时李冬夜和王主任他们也都过来了。 “怎了回事啊岚岚?”李冬夜站在江左易身边,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叶子的背:“叶子这是怎么了?” 我说苏医生怀疑叶子脑子里有肿瘤,可我们不是做过核磁共振了么! “我说她脑子里有东西,不排除肿瘤。但从双目视线不平衡的表现来看,肿瘤的可能性应该小于异物。”苏西航说。 “异物?!”我更震惊了:“什么叫异物?”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孩子,所以是什么异物应该问你们做父母的。”苏西航从桌上拿起了叶子的脑ct片,放在背光灯下端详了一下:“安排重做一个。” “啊?”这会儿连李冬夜也觉得不能理解了:“这个片子是两周前拍的,正位侧位都有,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啊?” “这根血管错位了。”苏西航用圆珠笔在一个我看也看不懂的位置上描了描:“下端结缔组织有缠绕压迫的迹象,而这个位置正是控制脑部脑眶额皮层和枕骨后的区域。 因为垂脑体分泌液的增多,相对压迫了该区域的组织。这在临床上多表现为‘回避型人格’。” 我看看李冬夜,又看看王主任,我说我听不懂啊。苏医生你的意思是说叶子有双重人格是因为—— “主人格的回避型所导致,让人在依赖封闭甚至恐惧中,滋生了另一重相对‘强大’的人格。”苏西航解释说:“——而回避型人格的产生大多由于脑部脑眶额皮层和枕骨后的区域的组织缺少。 有些是先天遗传,有些却是后天病变或外伤。” “所以你的意思还是觉得,是叶子的脑袋里有伤才……”我看着已经趴在江左易怀里哭得快睡着的女儿,真是揪心不已。 “立刻带孩子再做个核磁共振。”苏西航吩咐道:“上一次用的是第几代设备?” 李冬夜表示说是用的急诊室的。因为那天叶子突然晕倒,中心研究所的未开启。她觉得差异不大,就插了一个急诊号。 而且同时也考虑到叶子毕竟年纪还小,脑部扫描多少有点副作用,就没用采用研究中心的电子枪设备来复查。 “那个扫描切层太薄,且伪影面积大,深入度和排除度都不够。还是用第五代ct机做。”苏西航把叶子从江左易的怀里摘下来,吩咐护士立刻送去检查。 等在外面的短短十几分钟里,我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在了江左易的肩膀上。他握着我的手,期间没说一句话。 也许是错觉,我发现他的心跳也很快,就像在追赶我似的。 苏西航靠着走廊站在我们身边,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是盯得江左易看了一会儿才开口:“用硝酸甘油配合百分之五的二苯环甲溶液来洗,事后涂点凡士林,否则那块不长胡须。” “你在说什么?”江左易轻轻扶正我,盯了他一眼。 “脸。”苏西航伸手在腮边比划了两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女儿也画过我。” 好吧,我差点都忘了这茬了。虽然江左易这几天洗脸洗得都快蜕皮了,但那点淡淡的油彩痕迹还是依稀可见的。 他的意思是,让它去吧。人总要新陈代谢的,慢慢也就淡了。 可惜今天被这个既毒眼又毒舌的医生咣咣打脸! 趁苏西航去洗手间的时候,江左易对我说:“我讨厌这个医生。等他治好叶子的病,让我把他宰了吧。” 我:“……” “舒岚!”就在这时,远远听到走廊尽头有人叫我名字,竟是叶瑾凉来了。 我只是下意识地把头从江左易的肩膀上移开:“你怎么来了?” “我听詹毅说叶子今天要会诊。” 我说哦,那跟你有关系么? “…….”叶瑾凉看了江左易一眼,大概是尴尬胜于辩解。 “我去吸支烟。”江左易按着我的肩膀站起身。其实我挺搞不懂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只要是叶瑾凉和舒颜统一战线出现让我吃瘪的时候,江左易总是会义不容辞地帮我挡。但若只有叶瑾凉一个人,他又会有意无意地回避…… 这个脑回路堪比十二指肠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看叶瑾凉的脸色不太好,也无力再揶揄他什么。说你坐吧,叶子等会儿就出来了。 “不是已经做过核磁共振了么?听说那个对孩子不好,怎么又——” 我说听医生的,医生说有怀疑,我们就要配合检查。 我靠着椅子闭了闭眼,从来没觉得这十五分钟有这么长。 “舒岚,叶子会没事的。” 我说我也这样坚定地相信着,所以叶瑾凉,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那我劝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到公司去想想怎么跟舒颜沆瀣一气地夺我的权。 “舒岚,我没想逼你。” “那真是谢谢了。”我冷笑:“我的女儿生了重病,这么好的时机你们若是错过了,等我反击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你和江左易,就算是在一起了么?” “没有。” 我说我不是小孩子,不会转眼就傍上个更强大更牛逼的男人来故意气你。 这世上,用背叛来对抗‘背叛’的傻瓜,也只有你叶瑾凉一个人。 “舒岚,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愿相信,你真的背叛过我。有几次做梦的时候,你一直对着我哭,哭得撕心裂肺的。 我总觉得你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每次却在开口的瞬间,梦就醒了……” “没关系,这样的噩梦我也有过。”我把头仰靠在长椅上,好不容易才把泪水逼回眼眶:“醒来后,就当是现实给我的一个耳光好了。 叶瑾凉,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恩?” “不管以后我要对舒颜做什么。请你相信,那都不是因为嫉妒。”我平静地咬着一字一句,却总也找不回不哽咽的频率:“你挡,我就杀。” “不是嫉妒……”叶瑾凉咬住了我的话。 “恩。”我轻轻挑了下唇:“不是嫉妒。因为我有的东西,她永远都拥有不到。” 叶瑾凉没再多说什么,但我却能听得清他内心深处越发混乱的节奏。自始至终,也不过就他一个人是傻子罢了。 “哦,对了。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问你。”我说:“你为什么会想要带叶子去做亲子鉴定? 无缘无故,你就怀疑我么?” 这个话题很敏感,虽然我早就想问,但始终也找不到一个能跟叶瑾凉平心静气来谈的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他这样身心俱疲不炸毛的样子,也是不容易的。 “血型不对。”叶瑾凉游了下眼睛:“那天带着叶子去商场,路上有那种扮成小丑模样的营销员,给了叶子一本漫画册子。上面印着血型和安全卫生之类的常识图画。 叶子就缠着我跟他讲,什么叫a型b型的。” “血型?”我说血型上看不出来端倪吧?我很惊讶,因为我和叶瑾凉都是b型血啊,叶子的出生报告上显示血型为o型,这其实很合理的! “可是叶子的幼儿园在半年前体检里写的是a型,你这做妈妈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么?”叶瑾凉叹了口气:“当时我根本就没注意到,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搞不清是哪个弄错了。便带着叶子又去查了一下。 我们两人是b型,叶子却的确是a型。舒岚,我的第一反应同样是医院弄错了,要么弄错了血型要么弄错了孩子……可事实偏偏就是,叶子是你的,却不是我的。” 我默默吃了一惊,叶子的出生证明上的确是o型,后来这些年也没有专门去查过血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叶子真的是a型血,那么从她出生的一瞬间,不就全露馅了么? 所以出生证明里的o型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篡改的? 我被舒颜算计,被嫖客强上,怀下一个不属于叶瑾凉的孩子。而这本来应该是个意外才对…… 无故弄错的出生证明,还有看起来很‘意外’,但又像是故意提醒叶瑾凉的‘传单漫画册’。我怎么觉得叶子的事,越来越蓄意,也越来越刻意了。 难不成,这一切还是舒颜在捣鬼? 不能吧,如果她早就知道叶子不是叶瑾凉的,不可能沉得住气的。 她虽然阴险残忍,但没有这样的城府。 这时ct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推着车把叶子送了出来。同时招呼从洗手间里出来的苏西航进去,说让他去读片子。 “爸爸!”叶子看到叶瑾凉的瞬间还是各种兴奋,这让刚刚才和前夫探讨过孩子的血型和身世的我情何以堪啊。 “爸爸你来看我了啊!妈妈骗我,说爸爸不要我了呢。笑笑也说爸爸不要我,可是……可是……” 叶瑾凉看了看我,摒着伤痛搂住叶子:“叶子,听妈妈的话,不要跟笑笑玩好么?” “恩,妈妈也这么说。那叶子……能跟江叔叔玩么?爸爸你以前总说,不能跟别的男人玩的,可是江叔叔很好呀。 会给叶子讲故事,会陪叶子做游戏……” 我悄悄侧过身,去看叶瑾凉的表情。他的眼神里装的既不像嫉妒也不像悲伤,而是一种很莫名的心疼。他拍了拍叶子的背,轻轻说:“叶子觉得,他能代替爸爸么?” “可是爸爸…..”叶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止不住地淌:“可是爸爸已经离开我和妈妈了。” 那一瞬,我心如刀绞得停不下来。 一双大手伸过来,从叶瑾凉身上抱走了叶子。 “我允许你跟舒岚单独说几句话,可没有允许你弄哭叶子。”江左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叶子坐回我身边。那副样子,就好像是抢走自己喜欢的一样玩具般,又得意又可爱。 叶子也不哭了,趴在江左易的肩膀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小嘴啃着人家的衣服。她搂住江左易的脖子,眼睛却没有离开叶瑾凉。 最后她说:“爸爸,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妈妈了,那妈妈就带着叶子喜欢别人了……行么?” 我来不及感触,也来不及难受。因为就听着检验处隔壁科室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苏西航的脸色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苏医生,我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西航刚想说什么,但是上下打量了我们这三个人的表情动作和站位——不由自主地吞咽了无奈。 “谁是孩子父亲?” 呵呵。 终于还是走到这么尴尬的局面深处,特么的我就听到左右两侧的男人异口同声地说:“我是。” 想我舒岚何德何能?一个压根就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重病女儿,还有人争着认么! 我觉得苏西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种场面又不会看不明白的。 但他显然有些怒了,一敲门板,厉声道:“我不管你们一家人到底有多少复杂成分。现在我问的是,谁是从小带着孩子长大,陪在孩子身边,有监护权,有保障责任的父亲!” 这个说法就没什么悬念了,叶瑾凉看了我一眼,然后上前一步。 “你,你,跟我进来。”苏西航指了指我和叶瑾凉,然后把目光落在身边的护士身上:“带孩子去病房,平躺,不要靠左侧卧。另外江先生,请不要再随意跟孩子开那样的玩笑,无论什么缘由,暂不要碰触她的后脑。” 我承认苏西航的话的的确确是吓到我了,短短几步远的距离,我像跄踉了一个银河系似的才跟着医生进去。 叶子的脑部扫描ct片就挂在透灯墙上,灰呼呼一片,好像要向我诉说什么可怕的故事一样张开了黑洞。 “你们看这里。”苏西航用笔指了指底片上的一小块区域。 我是看不懂的,但貌似那块的颜色有点淡,白白的渐变,呈出细长的状态。 “这是,有裂痕么?”叶瑾凉问。 “不,是金属物。”苏西航看了他一眼:“是直径为0.2毫米,长度大概在1.7厘米的金属物!就扦插在叶子额眶前叶,被大量的血管和神经缭绕。” 我呼吸一窒,心跳骤停,我说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半根缝衣针。” “怎么会!叶子脑袋里怎么会有缝衣针!”我惊声尖叫。 “你们才是孩子的父母!是我要问你们才对!”苏西航提高了声音:“从周围组织包络的程度来看,这跟针在脑中至少有两年多了。 因为异物的刺激,导致她要比正常人分泌更多的垂体来柔化保护脑组织,进而侵占原有成分组织,导致回避型主人格的产生。 再说得清楚一点,这根针是叶子分裂出第二重人格的罪魁祸首。 只不过,由于家庭变故或一些情感因素,致使第二重人格的表象为自私残忍的坚强女孩‘笑笑’。” “也就是说,就算叶子现在不发病,以后受到了别的刺激她也还是会发病? 也可能不是笑笑,而是别的什么样的人格?” 我几乎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才在叶瑾凉的搀扶下坐稳了椅子。 “是的,这根针埋得很深,靠近左侧冠状皮层产生大量刺激点。所以她有时会晕倒抽搐,而且左眼的视力范围受限。都是因为硬物刺激神经造成的不利影响。 再这样下去,她的问题可不仅限于几重人格,而是会随着大脑发育愈发压迫视觉神经。导致失明,甚至是语言中枢等区域半规模瘫痪。” 一阵天旋地转,我抓着叶瑾凉仅剩的一直胳膊,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是谁!到底是谁要这么害我女儿!” “舒岚你先冷静点,可不可能是意外?叶子不小心摔倒——” “是人为。”苏西航冷冷地说:“孩子几个月大的时候这针就在里面了。 如果是意外,插入角度里会有踟蹰刮蹭伤,但这些都没显示。 所以我断定是有人故意把针刺进了孩子柔软的脑组织。 你们二位想想看,是不是得罪过谁。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过孩子…” “舒颜!一定是舒颜!”我起身捉住叶瑾凉的肩膀,哪管他痛不痛的:“那个贱人!她害我害得还不够么!一定是她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叶子下了手!” “舒岚你先别这么快下定论!”叶瑾凉按住我:“叶子小时候都是由林嫂带的,我们从没让舒颜单独碰过她啊!” “那又怎样!她怎么说都是我妹妹,随时随地可以出现在我身边!哪怕是上厕所的功夫,只要她想使坏,还有做不到的么! 我告诉你叶瑾凉,叶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会把舒颜和你们两个生的杂种碎尸万段!” “要破案回去破!病还治不治了!”苏西航一拍桌子,吓的我噤声止泪。 我擦了下脸,跄踉过去,扑通一声就瘫跪在医生面前:“苏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她还这么小,不能毁了呀!” “你先起来,”苏西航捞着我的胳膊把我拎起来:“叶子的手术越快进行越好,我立刻就去跟其他几位专家研究一下方案。 只不过,在开颅之前我们谁都无法判定针刺的位置到底有多危险有多大难度。你是孩子的母亲,要有心理准备。” “我…” 我说最坏的可能呢?麻烦你告诉我,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苏西航摊了下肩膀,没说话。 没说我也懂,手术可能会死,不手术必然会瘫痪和失明。 我说我的女儿将来要当舞蹈家要当画家,要做一切她认为美好的事。 我不能让她痛苦一生,苏医生,我…我同意手术… 苏西航按了下我的肩膀:“我以前,是个法医。因为我非常不喜欢在活人身上看到那些被残忍对待的痕迹。 但转行后唯有一点成就是法医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那就是…无论我给出什么样的结论,都能从亲属的眼中看到那怕一点点的希望。 舒女士,我会尽力的。我也有女儿,我也理解父母的心情。 如果有人对我的女儿做了这样的事,我会把他身上两百多块骨头六百多块肌肉一刀刀片下来的。 但是现在,你得比孩子更坚强。” 往病房走的时候,我没再跟叶瑾凉说一句话。我知道他在我身后站了很久才离开,好像一切立场和关心都变的那么模糊了。 我看到江左易站在叶子病房外,而床上的女儿已经在护士的照料下睡着了。 她睡的那么安详宁稳,梦里好像总有七彩的颜色。 我蹲下身,忍不住地大哭。直到江左易把我拎起来,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抓着他的腰,我咬着他胸前的衬衫。我说我想杀人,我他妈的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想杀人!断断续续地说了原委,我恨自己哭得又无助又绝望。 “你在这陪叶子。”听完我的话,江左易退手把我放开,转身就走。 “喂!江左易你去哪!” 075 抱歉,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人渣 当天夜里,我在叶子的病房前一直坐到天亮。冬夜过来两次,说苏医生决定这个周五就安排手术,所以这几天要带叶子再做几项检查。 我木然地转着脸看看她,我说冬夜,你相信报应么? 李冬夜没说话,只是红了眼睛。 我抱着她的肩膀,把脆弱深埋进去。 我说我为什么会同意舒颜跟着她妈妈来到我的生活里?我就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尽浑身解数来逼迫我爸。 是我自己埋了一根淬满毒药的针在要害处,还浑然不知地自我感觉良好了那么多年。 她对我的恨,是没有缘由没有止境的。 “岚岚,你觉得是舒颜做的么?”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可是除了她,我实在想不通还能有谁呢? 从叶子出生的那天起,就是我和叶瑾凉的掌上明珠。 我生她的时候难产,吃了不少苦。作为我们最得之不易的小公主,自认为在育儿过程中已经非常非常地小心谨慎了。 莫巧棋这样假惺惺的后妈和舒伟那种七八岁讨狗嫌的熊孩子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叶子,就算是那时我还没曾跟舒颜撕破脸,也并非对她完全没有防备。至少,我从不会让她在接触叶子的时候离开我的视线。 更何况,叶子从小都是林嫂带—— “岚岚,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李冬夜突然摇了摇我的肩膀。 而我的手顿时开始发抖,脑子里的血液更像火山喷发一样,轰了一下!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林嫂在向我提出要离开的那天晚上曾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问我叶子怎么样了,问我大夫检查下来怎么说,问我……叶子的脑袋怎么样?问我大夫有没有给她拍片子检查? 在苏西航医生介入之前,无论是王主任还是李冬夜,对叶子的病情怀疑始终都徘徊在生理创伤和心理障碍的反复分析考量上。没有人知道叶子的双重人格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各项检查都是为了不断排除。 但林嫂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怎么会那样一阵见血,怎么会听起来仿佛知道些隐情呢! 林嫂在我家二十多年,相当于我的大半个母亲。叶子更是她一手带大的—— 我简直不能想象,我的生活中到底还有多少绝望不堪的不可思议! “林嫂…..”我匆匆忙忙地抓起手机:“林嫂走了!她确诊了胰腺癌之后,瞒着我借口回老家去。 不行,我得找到她!” 大清早的,我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出去,反反复复都是空号。 我急得直咬嘴唇,咬的皮破流血却不觉得疼。 “岚岚你先冷静点,不行咱们就去报警吧。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不管是谁都是不可原谅的!” 我默默地放下手机,转脸看看李冬夜。我说你告诉我,胰腺癌在不经过任何治疗的条件下,能活多久。 “大概三个月。” 我说那差不多了,林嫂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唯一的一点线索,我知道她有个表弟,表弟有个儿子,也就是她侄子。好像在s市某个餐馆打零工来着。 “林嫂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害我的叶子,除非,她有什么不得不妥协的理由。” 我扶着额头,拄着膝盖埋脸下去。我的眼眶干涩又疲惫,几乎挤不出一丝无能的泪水。 针已经在叶子脑中两年多了,没有证据没有痕迹,没有任何人会为这令人发指的行为负责。我根本就没办法把舒颜绳之于法! 冷静! 越是这样的时候,我越是要冷静。 抬起头,我看着李冬夜瘦了一整圈的脸。扶着她的肩膀,我说:“冬夜,我没有忘记我要做的事。没有忘记我的仇,你的仇,要一笔一笔冲那个贱人讨回来。 你好好回去躺着,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我的战队这里,有人垮塌下来。 这才几天时间就要你跟着我操心,真是……” “岚岚……我想辰风了。我真的好难受,他现在一定非常非常痛苦,我却不在他身边。” 李冬夜咬了咬惨白的唇,晶莹的泪水滴在我手上。 我捧起她的脸,说你放心,一切都不会太远了。 仰面看着窗子里透过的光,我抽起一抹坚挺的笑意,让它镀上金色。 站起身,我说冬夜,我回一趟公司。把事情处理一下,这几天专心陪叶子。 从来没想过叶子的情况是这么严重这么凶险的,从医院走出来的这段寒风吹晨的路上,我还是后怕不已。 任由她在幼儿园表演跳舞,跟她哭哭笑笑闹着玩,我甚至……甚至还在她发病的时候动手打过她! 这些夸张的行为很可能在某一个寸劲儿里断送了我女儿的一生,每每想到这些镜头,我就心痛得受不了。 还好,还有希望和机会。既然死神带着老花镜那么多次同我女儿擦肩而过,那是不是意味着手术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化险为夷呢? 我想我的女儿最坚强了,四年多前那么莫名其妙地长在了我的身体里,这一生,她都不会轻易离开我的。 拖着疲惫却亢奋的身子,我走进办公室。 詹毅问我说怎么回来了,不是听说叶子要手术么? “叶瑾凉说的?” “恩,叶总说您这几天可能不会进来公司了。” 我说是的,但临走之前,总要把门锁锁好。 “姐,你回来了啊?”门敲三声响,我捏着茶杯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抬起,用被沿盖住唇角的弧度。 “恩,叶子要做手术,我过来把公司的事处理一下。”我看了看舒颜,然后抬手示意她坐。 “瑾凉说,挺严重的样子?”舒颜瞪着大大的眼睛,关切又无辜的表情令我作呕连连。 我说是的,搞不好有生命危险。所以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问。 公司有你和叶瑾凉在,我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我将一叠资料递到舒颜‘受宠若惊’的面前,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些是江景之都的全部工程合同,保证金既然已经到位,后面的建工就由叶瑾凉来盯了。我知道你很努力,但也要当心点……自己的孩子。” 我错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舒颜呵呵一声:“姐,咱们这么对话有意思么?” 我说当然有啊,因为我已经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样恶毒的语言来咒骂你了,舒颜。所以我会把你当成最普通的人来对待,慢慢让你消失成我心中芸芸众生的一员。 这样,等我弄死你的时候,我不会带有一丝一毫不适的情绪。 “你终于宣战了。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呢。”舒颜翻了翻我交给她的东西:“你放心,爸的女儿,可不止你一个那么能干。” “我不是在向你宣战,我是在对你宣判。”我走过去,拉开门,把她请出去。整个过程中,我冷静得让自己都害怕。 舒颜走了以后,我关上了门和窗。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凤姐,我舒岚。” 电话是打给何笑凤的,因为交这个朋友而差点付出被江左易强暴的代价,我总不能空放着不利用吧? “舒岚啊!话说你那天听我说话说一半就走了,怎么?不会是带着你的好姐妹去跟那个小牛郎撕逼去了吧?” 我说凤姐我有事求你,开门见山的,我既不隐瞒也不拐弯抹角。 我说舒颜这个贱人把我的好姐妹给害了,现在拿了我爸授权的股份做保证金,圣诞节前就要开工了。 “‘江景之都’这个项目也不单单关乎我们中山建业的利益,现在姐夫替我们做了官保,我总不能眼看着隐患而拖你们下水吧?”我一手夹着电话,同时搅弄着手里的咖啡杯:“凤姐,我知道舒颜她们找的工程度并不靠谱,这样下去砸的可就不是自己的招牌了。 可惜我的建议暂时没能通过董事会,毕竟嘛,你懂得。我手里持的股份比不了她和我前夫的牌大。” “舒岚你直说,是不是让我再带人去砸她一通?直接把她那点钱砸成医药费算数!”何笑凤就这个操行,一旦认准你是盟友,让她去捞火星她都干。 “凤姐真是聪明人,不过这次可不要去伤人哦。”我笑说:“我只要一天时间,你召集几个生面孔,找个茬把包工队拖延开工一天。 只一天,就会被扣百分之一的保证金。你懂得,国家对这类预售开发项目一向卡得很紧,这种时候就算是意外也不能轻易放红灯。 到时候,以舒颜的性格必然会登门贿赂。你家姐夫那里可就不捞白不捞了。反正这钱也不是我的,权当给凤姐个诚意的大礼。” “这……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姐可提醒你一句哈。你这样做,就不怕那小婊子到你爸那去参一本?” 我说我不怕,因为到时候,就算是她不去找我爸,我爸也会去找她呵呵。 挂了何笑凤的电话后,我把詹毅叫了进来。翻包递给了他一张卡,我认真又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 “詹毅,这是五十万。” “舒总,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会震惊也不奇怪,这事撂谁身上谁不惊慌? 我笑笑说你别误会,这不是遣散费。 “我能信任的人不多,除了照欣,也就只有你了。”我说这笔钱是我私人的,你帮我去开个海外账户,匿名的。 先想办法把这笔钱洗得没头没尾,追溯不出源头。接下来,我会再告诉你怎么做的。 詹毅这点跟陆照欣很像,只问做什么,不问为什么。我喜欢。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晨报,李同的事已经开始被炒出一点点端倪了。 我现在要做的,只有等,等待把这一群臭老鼠关进铁笼里的时机。 让它们互相猜疑,互相残杀。 李同和莫巧棋是姘头关系,舒伟是莫巧棋给我爸戴的一顶绿帽子,舒颜跟舒伟是同母异父的姐弟,而我爸却把剩余的股份统统给了自己的小儿子,还满怀友爱地希望舒颜和叶瑾凉能够替小弟弟实行监管权。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才不相信一无所有的舒颜会不动别的心思呢! 江左易曾经对我说过,最好的胜利,就是不染一滴血地把病毒打进敌人的本体。 我用我活生生的血肉眼泪熬出了一针免疫剂,是时候让这群混蛋尝尝鲜了。 我打了个分线,想要把陆照欣叫进来。这几天我不在,我需要授权她为我处理日常事务。 “陆经理呢?”电话竟是人事部的其他职员接的,我忙问。 “舒总啊,陆经理今天没来上班呢。” “哦?”我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挂了座机,我又拨了个陆照欣的手机,等了十声左右她才接。 “舒总,我……”陆照欣的声音嘶哑,听起来有点异常:“我今天想请个假。” 我轻轻啊了一声,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还是说身体不舒服? “恩,有点不舒服。” “去医院了么?”我关切地问。 “没……一点小事。” 我说叶子三天后要手术,我可能要离开公司一下,有些日常事务要交给你,你可还行? “没事,我……我这就过来。” “算了你不要来了,我到你家去。”我收拾了一下笔记本,和一些亟待处理的日常文件。 “不用的舒总,我……” “告诉我具体地址,我记得你上回说是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区?” “真的不需要的,舒总,我……让我请两天病假行么?我稍微好一点就去公司。”陆照欣几乎是用祈求的口吻在说话了,她的声音有点虚弱,偶尔还伴随几声咳嗽。 我想我真的做不到不管她。这么混乱的一段日子里,她一直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帮我作后盾。现在她一个女人家,病得不轻貌似又没人照顾,难道让我管也不管么? 我说你先躺着休息,我等下抽个空过去一趟。 我叫了行政处的齐露露和运营部的张天佑过来。 齐露露是个老实规矩的年轻女子,当初在江左易给我的那份花名册上,显示此人是保持中立的。我觉得这样的人,通常很城府,很有心计。当我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自己人来交接时,那至少,不要把弱点暴露给敌人才好。 齐露露是我衡量再三的人选,冒一点点风险,但一旦赌赢了,我的收获会很大。 “露露,明年年初,你知道我们公司有打算要把人事部和培训部合在一处管理,需要一个经验丰富得以服重的管理型人才来担任——”我把当初对陆照欣说过的‘诱惑’重新说了一遍。 因为我知道,对于已经确认忠诚的人来说,诱惑带有侮辱的色彩,而对于想要有上升空间的中立人来说,依然不失为拉拢的好手段。 齐露露大学毕业四年多,在行政处做够了杂事,正处在事业上升的瓶颈期。 “舒总说笑了,我还年轻又没资历,怎么能担此重任呢?”齐露露果然是个拎得清的姑娘,知进退,懂示弱。一番回答不卑不亢。即便排除公司内部的一切立场站位,我也还是比较愿意提拔这样的员工的。 我说这个我当然明白,但两大部门合并后必然会有些人事方面的变动。如果你个人也有这方面的职业规划,我会考虑让你调去做高管的副理,相信会比在行政处更有发展空间。 “我会离开公司一小段时间,主要事务会交给詹毅和人事部陆经理负责,你来做陆经理的backup。跟着她好好学。她不在的时候,也会把一些事交给你处理。” 有些时候,管理的魅力不在于把每个人都唐突地拉拢成为自己的直属下线上,适当开枝散叶反而更好控制。 至于张天佑,我只有一个理由。他是江左易的人,所以够了。 我要他帮我盯紧‘江景之都’的工程临近期市场调配节奏,有问题直接向我report,当然,我知道他一定会抄送给江左易。 不过我暂时不在意了,就算割肉喂虎,我也要先赶走狼群。 离开公司的时候快十一点了,路过前台,正好看到有快递员在喊。 “有位陆照欣在么?” 前台小姑娘也是刚刚招聘进来不久的,年轻轻的,看着比孙小美还机灵。 “哦,陆经理在休假,要不我帮她签收一下,再交给她?”小姑娘热心地说。 可是快递员拒绝了,说文件上备注必须本人签收。 “小薇,陆经理家的地址,你们通讯录上有吧?”我走过去问。 “啊,我在以前同事的电脑备份里好像看到过公司的通讯录。我找找。”叫小薇的女孩滑着鼠标翻了翻,最后调出一个文档。 “就在咱公司附近的公寓,天池嘉园。” “天池嘉园?” 我倒吸一口冷气,陆照欣的房子,竟然跟江左易给我搬过去的地方在同一个小区?!这么巧啊! 不过话说回来,公司附近方便的社区一共也就三五个。 便宜点的有,高档一点的也有。 按照通讯录上的地址,我有点不请自来的意味走到了陆照欣的楼下。 我家在a区第三排,她家在c区第一排,这么大的社区,要走走路也有一刻钟,其实并不算很近。 我楼下才给她打电话,手里还拎着两袋水果。 陆照欣没有再拒绝我,虽然我能感觉到,她有那么一点点不情愿。 可能这人性格如此,低调孤僻,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吧。 可是当她开门迎我进去的一刹那,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客厅里,地板上,一片砸碎锅碗瓢盆的狼藉。好像经过什么激烈的搏斗一样! “照欣!这是……这是……” 陆照欣似乎正在收拾残局,地上有抹布,以及半盆水。 我伸头过去看她的脸,左侧脸颊上竟然带着乌青淤紫的伤痕! “你挨打了?”我惊道。 “舒总,我没事,让我先收拾收拾吧。今天实在是不方便待客——”陆照欣下意识地捂着腰,扶着墙往里走。说实话,我又不是没挨过人家的拳脚,看她这样子,伤得也不算很轻。 我上前一步扶住她,将她送到卧室里:“照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抢劫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报警啊!” 我也不是天生爱管闲事,何况现在的自己已经把生活过得焦头烂额了。但人总得讲良心是不是?我困难的时候陆照欣帮了我这么多,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呵呵,抢劫吧。”陆照欣靠在床上闭了闭眼睛,说话三分搪塞七分余地。 我一下子就火了,我说你别骗我!真要是抢劫盗窃你不报警么?是不是有人上门来找你麻烦?是不是舒颜那个贱人!只要是我的人她就想动一动,简直他妈的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 陆照欣苦笑了一下,说我人前雷厉风行的舒总,很少这么爆粗口的。 “不关您的事,可能是我远房表哥。我爷爷在国外去世,留给我一笔遗产。否则你想想,我每个月的那些薪水,也未必住得起天池这样的公寓。”陆照欣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无奈地摇摇头:“我表哥气不过,想逼我放弃继承权,就叫人来教训我一顿。 舒总,我听说您也搬过来了是不是?我怕自己给您惹麻烦,所以就没跟你说......” 我沉默了一下,世间冷暖如人饮水,为钱为利手足反目的大有人在。我们冬夜那边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拍拍陆照欣的肩膀,我说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想法。几个流氓而已,包在我身上了。我当你老板的如果这点小事都摆不平,我有什么资格叫你卖命。 “你先歇着,我帮你收拾一下。” “叶子的手术在什么时候?”陆照欣在我的安抚下也不再一味地客气了,靠着床闭了会儿眼睛,便开始跟我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三天后,本周五。”我一边擦地板一边说:“说实话,手术有危险。但我现在只能尽量避免去做最坏的打算。” “舒总你真坚强。” 我说呵呵,等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这种感觉。 “也许吧。” “对了,我提了个行政的小姑娘来给你当助手。齐露露。” “哦,那姑娘不错,话不多脑子灵。”陆照欣在中山建业做了三年人事,对内部人员了若指掌。 “是啊,跟你风格很像,但愿能早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古有孟尝,门客三千,上等门人出行有车马,衣食有仆从。舒总这是拉拢我拉拢定了?” 我说呵呵,你知道就好。人本来就是生活在社会群体中的,你不站这边也得站那边。 论人格魅力,我总比舒颜强是不是? 我起身去厨房,把煮好的粥端过来。 “你也不用太感动,现在我们房子都住一起了,以后大事小事的我也省不了处处麻烦你。” 我笑眯眯地给她端过来,这次她一点都没拒绝。 “舒总,谢谢。” 我说没人的时候叫我舒岚吧。已经忘了是第几次这么提,但始终也没能打破陆照欣内心深处的这点绝对防线。 我觉得这世上最郁闷的就是,一个人明明对你很好很主动,但却不肯从很多私交层面上把你当自己人。这一点上,我觉得陆照欣跟江左易很像。 后来又陆照欣睡了,我离开卧室到客厅去收拾。 说实话,我不怎么相信陆照欣的说辞,什么表哥什么遗产之争的,听起来就好像是编好的故事。 我更倾向于又是舒颜在捣鬼,那天她多陆照欣的态度不就已经很明显了么。 一边擦着地板上的凌乱的脚印和污痕,我一边盘算着等下是不是该跟江左易打个电话了。 话说昨晚他把我抛下一个人走了,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本来我以为他能把舒颜的脑袋摘下来给我放办公桌提神呢,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唉,好久没做家务了。地板好难擦! 咦? 突然之间,我被一块奇怪的痕迹吸引了注意力。 这什么啊?不像是脚印,而是像车胎痕迹。 我只知道小流氓高利贷之类的都喜欢拆凳子拆车梁子或者直接论扳手打架恐吓,还没听说有卸轮胎的! 不管怎么说照欣也是个单身女人,就算作风有点中性有点爷们,那也不能这么打啊! 啧啧,这帮贱人。 看看时间快一点了,我跟陆照欣告了别后便回家了一趟。 我给叶子拿了好多玩具故事书和她最喜欢的衣服。 甚至要把整个儿童房都搬过去了! 因为我真的很怕…她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 叶子现在被二十四小时隔离监控保护着,不敢让她哭不敢让她激动,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叫她平躺。 我恨不得在剩下的每分每秒里都守在她身边,可偏偏在这时候,江左易打电话过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跑哪去了。 “金碧辉煌,你过来一趟。” 我惊讶不已,因为提起他的金碧辉煌会所,我首先想到的还是那毁了我一辈子的唐朝酒店。 江左易叫我去那里干什么?难不成,是凌楠查到了什么? “你过来,我给你见一个人。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反正我是接受不了这世上有这种人渣活得舒坦。” 说完,江左易便挂掉了电话,无形中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尾音。 076 男主和他的男人们正确的打开方式 (慎入) 赶到金碧辉煌会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但距离正式营业还有两个小时,所以整洁光鉴的大厅里呈现出死一样的沉寂。 我一进去,就有个大堂经理模样的男人上前来带我,他说江先生在地下一层等我。 走廊尽头的包厢里,昏暗而无窗,这种地方就算着了火都不容易逃。所以我想,这隐秘而诡异的气氛一定是比较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认识江左易有大半年了,交道打了十几回,床爬了三五次。对他的了解始终徘徊在暴戾的传闻与脱节的现实之间。那么直到今天,我眼前所见的江左易,才应该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吧。 我很少看到他穿白色的西装,灯影和灰度与身后浓重暗色的背景墙形成巨大的反差。不苟言笑的脸上把平日里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推得一干二净,眼里的光就好像碰一碰便能灼痛人的皮肤。 此时他端坐在一把漆黑的沙发椅上,安迪立在他身侧。看到我进来,微点了点下巴—— 我循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就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正趴倒在整个房间的正中央。 他穿着很旧的灰色夹克,留乱蓬蓬的一脑袋黄毛。哦,这会儿应该是橘色了,被血染得腻呼呼的。整个左边脸都是肿起来的,眼球眯得看不见了。 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好像有那么点眼熟。 “他叫林学军。”江左易面无表情地说。 林学军?这么普通的名字,我着实没什么印象。 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一滩鲜血,我问江左易是怎么回事?这样子,不算非法刑拘么? 当我说到‘非法’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安迪笑了一下。画外音大概是‘你看女人是多蠢的动物啊,江哥你还是从了我吧’。 好吧,我承认这刺鼻的血腥味虽然让我生理有点不适,但还是不小心出戏了。 “你不认识他么?”江左易侧着脸看我:“他姑姑叫林秋芬。” 我顿时震惊不已,林嫂?!他是……林嫂的侄子? 我知道林嫂有个表侄,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如果林嫂真的跟叶子的受害有关,那她唯一的亲人多半也脱不了干系。 但我着实没想到,江左易的动作简直快得像爱因斯坦的大脑。 我这边还在琢磨要穿哪件衣服去菜市场呢,他都吃完了饭准备洗碗了! 倒吸一口冷气,我摒着对血腥本能的作呕和厌恶,慢慢走向这个叫林学军的男孩。 “你是林嫂的侄子,那你……认识我么?” “叶太太…”林学军吐出半口血沫,眯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向我投来惊恐。 好吧,叶太太就叶太太吧。 “林嫂带你来过我家?”我问。 他点点头,老实承认说自己那会儿在s市上学,常去跟姑姑要零花钱。 我家给林嫂的薪水比市面上高一些,她无亲无故无家无口,但也没听说攒下来多少。如今听林学军这样讲,我的心猛然沉了一下。 忠诚的管家是主人之福,不争气的管家儿子却是主人之祸,这样的案例层出不穷。 我怎么可以这么糊涂!这么多年,都没有试着好好了解一下被我视若母亲的林嫂有怎样麻烦的家庭背景! “那你……是不是也见过我女儿叶子?”我微微沉下头,厉声质询道:“你伤害过她?!” “我……我没想伤害她,真的!”林学军哭得一张脸如同鬼画符,伸手要去抓我的脚腕,却被我厌恶地踹开:“你给我老实说!到底对我女儿做什么了!” 林学军的交代还算是清楚,大概意思跟我想得也差不多。 他说那时他女朋友怀孕了,要钱做人流。可是林嫂不肯给他钱了,于是他一气之下就动了坏心思,把林嫂看带着的女婴给偷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林学军说他是特意趁着我和叶瑾凉出国的那段时间下的手。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和叶瑾凉什么时候出国?林嫂告诉你的?” 林学军咿咿呀呀的,假装伤口痛,不说话了。 “你给我说!你到底把我女儿怎么了?是谁指使你,谁给你出的主意!”我蹲下身,也不管他一身的血迹污迹,上去就准备给他一耳光。 然而就觉得手腕一紧,被江左易骤然扳住。 “你就别动手了,我觉得他今天未必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动了手,可就不好说了。” 我:“……” “安迪,把他拖到隔壁房吧,交给凌楠审。” “不用过去。”门吱呀一声开了,轮椅上的男人慢慢推进来:“就在这儿审吧。” 从上次在江家别墅被凌楠泼了一盏茶之后,我再没见到过他。 很不幸的,今天的他依然是之前那身拘谨的黑西装,跟江左易配合起来,就他妈跟黑白无常似的。 我本以为他会有什么智取的手段,让这个浑身上下充满炮灰味道的男人赶快撬开嘴。 没想到,他只是大摇大摆地推着轮椅往前走,碾过林学军手掌的时候,突然就是个急刹! 一声高八度的惨叫几乎要把整个地下室都震塌了! “你也不怕把胎扎爆。”江左易冷笑一声,而我……几乎已经要吐出来了! 轮椅下的半个手掌整个黏贴在地面上,血浆和白森森的骨茬平铺着劲爆的视觉效果。 林学军哀嚎着,不敢动上半身,只能不停蹬腿。像条活生生被丢进油锅里的鱼! 就看到凌楠突然调转了方向,整个轮椅以他手掌为圆心,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面向着林学军。 咔咔嚓嚓地几声脆响,林学军一下子就昏厥了过去。 “安迪。”江左易抱着肩膀,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奴了下嘴。 站在一旁恭顺的男人就手拎过来一桶水,劈头盖脸地冲下去。不仅冲醒了林学军的意识,还冲走了他凌乱不齐的五个手指头。 凌楠把手杖冲身后的轮椅上摘下来,直接顶住林学军的眼窝。我确认那血肉模糊的眼帘下,只要再伸长半寸,那绝对就是堪比爆浆牛丸一样的酸爽! “说不说?”凌楠微笑着俯下身,用拐杖前端在他脸上慢慢画着圈。 林学军已经完全失禁了,一桶冷水都盖不住他满身骚臭的味道。 “说……我说……我不是绑架,我真的不是绑架啊! 我姑姑给人家带小孩,要是把小孩给偷走,她肯定会妥协的。 于是那天我见姑姑带着孩子去公园玩,就故意上去跟她说话,趁她分神没注意,我女朋友就趁机把小孩抱走了。 姑姑哭着求我,把准备寄回老家给我爸治病的钱拿出来了。 我也没想伤害那孩子啊,就带着姑姑去女朋友藏身的酒店接婴儿。 孩子好好的,不哭不闹,我发誓啊!我们什么都没对她做!” “什么都没做?那林嫂临走的时候心虚什么!”我气急败坏地扑上去,又被江左易一把拉住。还好拉住了,因为凌楠的拐杖就这么眼睁睁地刺了进去,伴随着林学军的一声怪叫,血浆乱溅! “我说啊!我说!我……我女朋友嫌孩子吵,就掰直了别针插她脑袋里了…… 我跟我姑姑说了啊,姑姑当时吓死了,连忙带孩子去了医院。可是拍片子查不出来,姑姑可能还以为我们说的是扎了一下…… 我真的都说了,求求你们,别杀我啊!” 我轻轻退后了两步,不由自主地倚靠在了江左易的身上。他伸出手,有意无意地往我脸上挡了一下:“害怕就闭上眼,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做事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怕,他们活该。 “最后问你一遍,”凌楠抽出拐杖,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把地上那一小朵血肉模糊的肉块给撇出去:“针,是你刺的,还是你女朋友刺的?” “她……是她刺的。” “真的?” 林学军用残缺的手掌捂着残缺的眼睛,咿咿呀呀地拼命点头。 只见凌楠轻轻击掌两声,门外两个黑衣保镖就像挂猪肉一样拖进来一个女人! 跟林学军年纪相仿,披头散发赤着脚,一双眼里充满的惊恐和绝望。 “他说是你刺的,你说呢?”凌楠摘掉眼镜,用绒布轻轻擦掉了上面的两点血迹:“是你的话,就举个手,举哪只……咱们就剁哪只。” “不是不是不是我啊!我……我没有动孩子,林学军你这个没良心的孬种,凭什么诬赖我! 我当时就躲在宾馆里等着你回来的!中途,哦对,中途我去厕所了,回来是看到隔壁来的一个小姐在抱孩子!她说,她说孩子哭,就过来哄哄。 我当时很害怕,赶紧抢了孩子把她轰了出去……” “ok,”凌楠转身冲我们两个笑笑:“鬼出来了。你们是要继续看我施虐呢?还是说,剩下的自己问?” 我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推开江左易的胳膊上前去:“林嫂呢?告诉我林嫂在哪?” “姑姑半个月前就去世了……” 我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把情绪和口吻调整过来。我想,林嫂这些年来一定是带着很深很重的愧疚才倾尽一切地替我照顾着女儿吧。 蹲下身子,我划开手机放出一张照片:“告诉我,是不是这个女人?酒店的服务员,抱孩子的那个陌生女人,是不是她!” “是她是她!” “是狗屁!”我怒喝一声,因为我划出来的照片,是我自己的一张艺术照。 劈手夺过凌楠的拐杖,我也不管他还能不能站稳了。劈手就把那女的给戳到门上去了! “你他妈的给我说实话!到底是谁往我女儿脑袋里插针的!” 那女的跟着一块吓尿了,他妈的江左易我看你明天就可以把这里改成厕所了。 “是我……是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啊。我本来不敢的,后来我朋友说,说小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能记住你的脸。说要是有针什么的,插她后脑里就行了。她就……就会乖乖睡觉,忘记的。” “你朋友……是谁?”我轻轻放下手里的拐杖,逼上前一步。 那女人摇摇头:“跟我一块在蛋糕店打工的女孩,跟我差不多大。只知道叫颜颜。绑架的整个主意都是她出的,还是她帮我们打听出来说小孩的爸妈都不在家,只有姑姑带。” 我倒退两步撑住身子。 我就知道,我他妈的就知道舒颜绝对不可能亲手去做这种事!她的坏是坏到骨子里,坏到智商里的! 她绝不会留下一点犯罪的把柄,绝对不给我任何制裁她的机会,难道我……真的只能亲手杀了她然后去伏法偿命才能解开这个魔咒么! 我的脑子太乱了,以至于林学军和王妙莲双双横尸在我面前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有人开枪了! 爆开的头颅,飞溅的血与脑浆就像一副泼墨的画,给这两个愚蠢的年轻人挂上了惨不忍睹的挽联。 我没有尖叫,只是诧异地转过头。我看到凌楠手中的枪似乎还冒着夸张的余热。 “凌楠你干什么!”江左易突然上前,一把拍飞了他的枪。同时一拳砸过去—— “谁他妈的让你杀人!” 凌楠扶倒在地,抬手正了正眼镜道:“从出道那天起,我就是这个原则。对小孩子下手的,在我这里只有死。” “你!现在时代不同了,你无缘无故地弄死这两个蠢货—— 自己收拾!我懒得管你!”说着,他一把捞起已经快震惊到木讷的我,闯出了这令人崩溃的修罗场! 077 童年阴影 直到江左易开车把我带回别墅的时候,我都还没能从刚才那场惊天动地里停下颤抖。 还以为自己早就在各式各样的逆境中锤炼出天地不怕的秉性,可如今,就连一句‘我要回医院陪叶子’我就足足说了三四遍也说不清。 “你这个样子,别去看孩子了。”江左易把我按在沙发上,我却说什么也坐不稳。我说你放开,我要去陪叶子!舒颜那个无孔不入的贱人,我不能放叶子一个人在那! “舒岚!”江左易卡住我的双肩,深眸凝得又远又重:“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把目光映进去,看到那褐色的瞳孔中,我花着一张疲惫的脸。 “江左易……”我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没事了,舒岚。忘了刚才看到的……”他将我揽在怀里,像抚慰孩子一样抚慰着我的背。每抚一下,我就颤抖一寸。 最后我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我说江左易你不知道我幻想过多少次,有天你能帮我把那些坏人碎尸万段。 可是就在刚才,我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就那么被打烂了脑袋死在我面前! “你们真的杀人?你们以前……都是这样子的么?!” 我承认我的的确确被刚刚发生的事强烈的地冲击了视觉系和价值观,哪怕亲眼看到莫建林从楼上堕下来摔烂了脑袋,哪怕亲手用碎玻璃捅进叶瑾凉的身体,我从不忌惮鲜血也不害怕死亡。 但是那是杀人啊! “你怕了?”江左易低吟一声,单手挑了下我的下颌。 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能把这件事用怕或不怕来一概而论。 人人都有被逼到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我也无数次有过杀人的念头。 可是有些事,在我从小就接受过的社会道德范畴里,就是不能做的。 “道德范畴?以前阿楠也这么对我说。”江左易打了个响指,叫家里的女仆把热水送过来。 再一转头,发现江零居然爬起来了,穿着小睡衣懵懵懂懂地站在门口偷看我们。 “你怎么起来了,回去睡觉。”江左易挥了挥手。 “干爸,你们在说什么呢……叶子她怎么了?” “叶子没事,明天我们去医院看叶子,你乖点睡。”江左易把孩子轰走后,拿了毛巾到我身边。 印象中,他给我擦过好几次脸了。 我特别喜欢他一手搂着我肩膀,另一手岔开五指抓着毛巾往我脸上铺的感觉。像父亲对女儿的慈爱,又像大叔对小萝莉的宠溺。虽然这个看起来比我强大那么多的男人,压根没比我大几岁。 “这大概是阿楠第一次杀人吧。”江左易说:“这么多年了,他跟着我风雨兼程地打天下,却从来没有亲手沾过一滴血。 反正坏主意都是他出,卖命的都是手下的弟兄。早年那会儿,为了一个小小的场子,两派一斗就能送进去数十条人命,死成什么样的都有。 他就坐在他的轮椅上,永远会选择一个制高点来俯视全景。 那会儿我常带伤回来,阿雪会帮我包扎,阿楠就在一旁念圣经。 如果后来……” 江左易放下毛巾,把我的脸露出来。然后看看毛巾上的黑灰色。皱眉道:“你几天没洗脸了?” 我委屈地摇摇头,昨晚一夜都没睡,蹭了些灰也正常嘛。 “你……刚才想说什么,如果后来什么——” “如果后来阿雪不出事……”江左易起身去把水倒掉,然后端来两盘华夫饼。大概是他刚才吩咐女佣现烤的吧。 淋上了浓浓的红莓酱,我顿时心生恐惧。我说不行,这果酱看起来跟刚才的脑浆太神似,我还是直接咬吧。 很香很脆的,但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再美好的食物也只是饱腹的一种手段罢了。 “可是……”我小声道:“我记得你提过阿雪去世不过四五年前吧?那时候,你们不是早就脱离道儿上了么?” “我说阿雪出事,指的不是她的死。”江左易调弄着咖啡牛奶,一瞬间就把整个屋子给薰得全是垂涎欲滴的食欲。 “哦。”我说你说吧,反正你今天是打算说的,我也碰巧很想听。 双手抱着他递上来的咖啡杯,我还是抑制不住牙齿偶尔的颤音。 “明明那么怕我,还想听我的故事?”江左易把餐具往里推了推,单手环住我。 我说我想,不是因为想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过去,而是…..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罪人。”江左易冷笑一声,刚一抬头脸色又青了:“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欠揍是不是?” 我一看,原来江零又跑出来了。趴在门口跟个小忍者龟似的,眼睛眨巴眨巴。 “干爸,楠妈今天还回来么?他说明早给我烤樱桃蛋糕的——” “滚!”江左易跑到门口踹了他一脚:“这么大的男人了还整天惦记着甜食,你好意思的!” 我:“…….” 唉,江左易你脸疼不疼啊。 “你对小零好凶。”我撇撇嘴。 “没办法,两个人带孩子总要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阿楠太宠他,我怕给宠成傻逼了。”江左易的理由实在太贱了,但不得不承认,这很有道理。 以前我和叶瑾凉在对待叶子的态度上很明显是虎妈猫爸的模式,如今画风这么一转变,也难怪我可怜的女儿会双重人格…… 我说江左易,凌楠杀人时连眼睛都不眨,却会对一个父母双亡的养子这么用心。我是真心觉得无法理解的。 “林学军他们两个的确是撞枪口了。”江左易说道:“阿楠很喜欢孩子,尽是病态地喜欢。那些年我们赚的很多钱,他把他自己的捐了大部分去孤儿院。 帮派里人员混杂,但纪律严明。什么样的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只要谁敢涉猎拐卖儿童,走私器官……绝对是杀无赦的。” “他是不是失去过孩子?”我小心翼翼地问。 江左易摇头,说不是失去孩子,而是失去弟弟。 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护着妹妹,抱着襁褓中的弟弟,藏身在父亲尸体后面的柜子里。 等到天亮了,等到安全了,弟弟却已经被不小心闷死了…… “那年阿楠十二岁,阿雪十岁。一夜间家破人亡,投奔了江家做女工的远方姑母。 那年我也十二岁,第一次跟着黎叔出去猎活,第一次染血杀人。 其实我和他们两兄妹,本该存在于三观不同永无交集的两个世界。可是既然遇上了,要么一方堕落,要么一方救赎。 呵,当然,最后是我赢了。” “所以凌楠最恨别人伤害孩子,是因为有这样的阴影和渊源?那么他一家人惨死仇家之手,难道就不会发自内心地抵触像你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么?”我问。 “你没看他对我开枪的时候很少留情么!”江左易冷哼一声:“这么多年来,唯有他,我从没看透过。” “留一个又阴险又狠毒的军师在身边,我觉得你犯了江湖大哥的大忌。”我讪讪地说。 “他要是我的敌人,我早就在睡梦中死多少个来回了。”江左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同时出手拉住我,那动作就好像在邀请我跳一支华尔兹一样:“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带小零去看叶子。” “啊,等等!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么?”我承认我有点困了,但江左易今晚说的事实在是有点太提神了:“你说凌楠他们兄妹身上是背着家仇的,那……你帮他们报了没?” “你觉得呢?”江左易拆了领带,脱下衬衫,一头就扎进了浴室里。 徒留我坐在原处怔了几秒钟,我说我觉得你们早就做完了该做的事,否则,你根本无法褪去戾气,变成今天这幅随意而随性的模样。 “江左易,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子的你。”我垂下头,对着眼前的空气说:“你别误会,跟喜欢,不是一个意思。” 好吧,于是里的水声哗哗的,他应该什么都没听到吧。 后来我和衣躺在了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天大亮的时候我已经被江左易扔在床上了,楼下叮叮当当的,又嘈杂又烦躁。 我披了江左易的一件衬衫,踩着地暖来到窗户前。看到他整坐在楼下的院子里,为小零修理一台搞笑的脚踏车。 冬日的暖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又远又长,专注的态度,认真的手艺组成了他魅力无穷的加分点。 我想,那么爱孩子的男人,本性……能坏到哪去呢? 是不是有过太多不愉快的经历,太多悲惨的过去,才会把心一点一点镀上了铁。万一剥落那些生锈的痕迹,里面还是一戳就有鲜红的血…… 这时有车停在了院子门外,凌楠和安迪走下来。我还是稍微有点打咯噔的,看他们这风尘仆仆的一晚上过来,八成是已经把尸体的事给处理完了吧。 我算不算帮凶?算不算知情不报?唉,凌楠杀人,倒好像是为了给我出气一样。真是越想越觉得既不给力又不爽唉。 “你们……怎么处理的?”吃早饭的时候,我弱弱地多了句嘴。一点不出我所料的,凌楠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对江左易道:“还是把这女人一并杀了吧,她会坏事。” ——结果差点被江左易给按到吐司盘子里! 周四那天下午,我坐在阳光明媚的会诊室里,用颤抖的笔锋在手术风险告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挨着叶瑾凉的名字。 这辈子我一共只有三次,哦不,四次……挨着叶瑾凉写名字。 除了结婚离婚这一次外,我记得还有次高中摸底考试。物理题目出得又偏又难,我空了三道大题不会写,差点在交卷的时候就趴桌子哭了。 叶瑾凉从我后座把卷子抢了过去,把我的名字一划,写上他的,把他的一划,写上我的。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但在我当年的少女心里,始终觉得他特帅气。 可惜时过境迁逼得井底之蛙不得不站起来,我以为永远不会再死灰复燃的情绪,在看到江左易在病房为叶子念一个完整的童话故事时,终于……还是动了心。 叶子说,今天能把这个故事讲完么? “不行,干爸说,故事是连载的,剩下的明天更。”小零规规矩矩地坐在床前,眼睛眨啊眨的。 叶子撇撇小嘴:“大人们说话都是不算数的,忙起来才不记得。” “那不如这样,我把剩下的看完,后面的我来讲给你听?”小零轻轻碰了下叶子的手:“舒阿姨说你要做手术了,叶子,你可千万别失忆啊。否则我们又要重头讲了。” 我站在门外,看了看苏医生:“叶子,她会有失忆的可能么?” “多虑了,记忆中枢距离手术切入点不算很近。一般情况下不至于。” “那您……”我知道也仅仅是乱说的,毕竟明天就要上手术台,我的心情复杂压抑得就像鬼一样。 我说那您能让她‘失忆’么?叶子还这么小,以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忘记也罢。 结果苏西航义正言辞地把我给骂了,他说人的记忆是一个人沉淀过往的忠实权利,不管愉快的悲伤的,别人都没有资格替他做主抹去。 因为没有一种人生是不需要经历痛苦的,所有的光鲜满足之下,说穿了不过是‘想开了’三个字罢了。 我说抱歉,是我矫情了。只要手术能成功,我的叶子可以健康完好地睁开眼睛,我就真的真的再无所求了。 “舒女士,有件事我要给你交个底。”苏西航的表情一严肃,我就跟着紧张不已。我说您直说,都到这个份上了,好赖都别瞒着我。 “即便手术能够成功地取出这半根针,不给孩子的脑部造成任何功能性的破坏。也不能保证,祛除孩子的第二重人格‘笑笑’。” “啊?!”我吓了一跳,连连倒退两步:“怎……怎么这样?!” “‘笑笑’又不是住在金箍棒里的妖怪,难道挑了刺出来,她就跟着没有容身之所了么?”苏西航又用通俗的医学语言为我解释了一下叶子病情的成因:“针刺造成了孩子相应脑组织的障碍破损,导致了她分泌更多垂体液的同时滋生了回避型人格。 而你们家庭的变故,又让这种回避型人格越发缺爱与安全感,进而出现第二重人格。 现在我们把针拿掉,但已经形成的第二重人格依然会存在于孩子的脑皮层额前叶反应记忆中枢内。 好在孩子现在还小,病发时间也不长,乐观地讲,并非永久驻扎型。 只要在接下来的相处中,让她切实切身地感受爱与关怀,不要受太多负面影响。我相信这是一场不用打多久的战役。” “我……我知道了。”我咬着唇点头,其实在知道叶子病情后我就有这样一个打算——等叶子手术结束,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让那些混账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然后带着孩子出国去一段时间。 于是我把这个想法跟医生说了,但苏西航明显不以为然。 “问题不在于你去哪生活。 ——你希望叶子能在‘叶子’和‘笑笑’中选择坚定,那么你作为她的母亲,也总该在心里早早为她选定父亲吧?” 这一阵见血地往我心口戳,妈蛋的,我觉得苏西航一定是研究人脑研究多了,随时转行变心理医生算什么节奏啊。 我咬了咬唇说这种事没法选择吧?我跟我前夫离婚了,人家有自己的家庭。我现在不过是个单身母亲,又没有做好准备投入什么新的婚姻。 “但至少在叶子面前,你摇摆不定的态度会令她跟着你纠结。” “我没有摇摆不定。”我说的是实话。我爱着叶瑾凉,但我们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没有缘分。我也对江左易渐渐滋生了好感,但他既不会回馈我同等的依存,又不会对我认真。 我可不是一个人人争抢的新鲜二手货,只是个过了气没人要的——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罢了。”苏西航耸了下肩膀:“真到了要做抉择的时候,还望你能为了女儿的病情考虑考虑。 其实选择什么样的男人取决了一个女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想当初我太太要在我和我兄长之间做决定才叫困难呢。呵呵。” 我默默合上了震惊的嘴巴,我想我能理解这所谓的困难——双胞胎一模一样的说,连分辨起来都困难,更别提怎么来挑一个相爱了。 而我,分明就没有这种困扰才对。 叶瑾凉和江左易,分明就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一个爱我却恨不得虐待死我,一个包容我照顾我却根本不爱我。最重要的是,这枚硬币他妈的压根就不是我的钱! 后来苏西航说他要去休息了,明天的手术粗略估计要七八个小时以上,他要保持最好的状态。 我拉着他的手,连感谢带嘱咐,只求他这一身光洁神圣的白大褂可以为我驱走死神的阴霾。 “哦对了,你们有去查过伤害孩子的凶手么?”我想苏西航也不过就是多嘴问了一句,虽然医生见惯生死冷暖,但对叶子做出这么令人发指的行为,的确会让每个有点良知和道德感的人印象深刻而忍不住多关心一下事实。 我心里咯噔一声,完全不敢说实话。 摇摇头,我说没有。这几天我把一切事务都放下了,专门就想着女儿的病。 “这种人渣,抓到了枪毙了请记得通知我一声。”苏西航挑了下唇:“好久没遇到新鲜的尸体了,不管男女老幼,我要定了。” 我:“……” 我想说你还真猜着了,已经枪决了,可惜尸体再也无法见天日。 完全不知道凌楠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善后,反正他那么变态,就是煮了吃了我都不奇怪! “不过我倒是可以提醒舒女士一下,像这样的虐童案例并不算少,一般都从身边的人开始排查。我有个朋友是做私家侦探的,如有需要,去找他吧。 这人收费看心情,长得漂亮的,一般收的贵。” “啥?”我惊讶地听着苏西航的言论,同时接过他递给我的一张名片。 “没办法,他妻管严啊。避嫌。” 好吧,原来是怕老婆怀疑给漂亮女委托人打折是有什么图谋啊!这么另类这么奇葩的私家侦探,到底靠不靠谱啊! 看着名片上,花体中文‘林语轻’三个字,我有一种想拿它包住口香糖的冲动。 “你跟那个医生聊什么聊那么久?”叶子睡着以后,江左易肩上扛着同样已经睡着的江零,从病房走出来。 我特么也是醉的无语了,江左易你讲个故事是讲催眠的啊。一会会儿两只都被你弄睡着了。 “给,他给我的药水,说以后如果叶子再画你脸上,用这个擦。”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给他,说真的,当时我千恩万谢的不是因为苏西航把江左易的脸放在心上。 而是因为他说“以后”,只要我的叶子还有以后,还能拿着画笔尽情挥洒她未来几十年的人生,就是在我身上画一组五子棋盘我都不在意。 “嗯,”江左易说,看在这个份上,他暂时不杀他了。他打了个电话叫安迪过来,把江零接了回去,然后问我今天怎么打算? 回去也睡不着,想去哪里散散心,他陪我。 “江左易,我不太习惯你装暖男。”我呵呵一声:“算了好么?你肯陪我带叶子,肯真心待她好。我已经很感谢了。 我是成年人,不缺爱。” 我说我先回家了,明天早上十点进手术室,我不想让叶子看到她的妈妈又疲惫又憔悴。 “舒岚,我还以为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呢。” 江左易突然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我非常无语。 我说我本来就不一样,至少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得到过我。 江左易只笑不说话,画外音大概是“我不稀罕”。 我说你别告诉我你不稀罕,男人对没有得到的女人会一直保持兴趣的。而你对我的兴趣,将是我依存你信任你,与你合作的唯一筹码。 所以你别指望我会再说爱上你了。 “再?”江左易眉头一挑:“你以前说过么?” 我:“我走了。” 可惜我并没有如愿享受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忐忑夜晚,刚进门放好洗澡水,我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请问是舒岚女士么?” 我说是的,您哪位。 “我是s市碑林路和家收容所的护士,我这里有个小孩子—” 小孩子?! 078 死人的嘴 我虽然是个潜意识里非常不喜欢管闲事的人,但当这位陌生的护士说,留在收容所的小女孩比叶子还小的时候,我首先就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这陌生的女孩身上会留着我的联系方式呢? 我开车来到距离市区有二十多公里外的郊县区,这里一向是外来务工者集散的简陋之地。 和家收容所很小,从外观看起来就像个陈旧的修理厂。窗墙斑驳,设备陈旧,护士寥寥。登记处的小女生竟然还是个只会打手语的哑巴。 “您是舒女士吧?”正当我发愁不知该如何交流之际,楼上匆匆下来的二十七八岁的女护士:“您好,刚刚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我点点头,说是我舒岚。 “电话里没讲清楚,我也……不太懂您的意思。什么女孩?叫什么名字,跟我……有关系?” “你,并不是孩子的妈妈对吧?”女护士上下打量了我,眼里的无奈让我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孩子大名不知道,小名叫小铃铛。” 我点头,说我不是孩子妈妈,而且根本就还一头雾水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算了,这种事嘛,我们见惯不惯了。”女护士一边带着我往楼上走,一边向我介绍着这家简陋的收容所:“碑林区是s市远郊的务工人员集散地,相对城中心来说环境嘈杂简陋,人口流动大。 我们和家收容所是全私人的,一直游离在政府补助的边缘地带,呵呵,像个没妈的孩子。 早年是一对好心的教授夫妇创办,并用自己毕生积蓄投入。教授夫妻去世后,收容所只能靠社会各界人士捐赠些微薄的资金来维持运转。大多数员工也都是志愿者。 所以这里能接受的孩子有限,但凡有点出路或身体健康的,我们都会尽快联系大一点的孤儿院或孩子的相关人。” 说着说着,我们便来到一处拥挤的小房间里,躺在简陋单人床上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头发短短的,小脸圆圆的,也不知是灯光缘故还是我的错觉,反正她的脸色不像一般两岁小孩那么红润,反是带着病态的白。 我说你们的孩子还有条件住单人间啊? “哪呀。小铃铛有先天性心脏病,实在没法跟别的孩子放一处,才不得不收拾一仓库把她送过来。”护士这么一解释,我才意识到这里无门无窗的压抑得很,小床挤在一堆纸箱外面,就好像哪天真的死了便可以随便找个箱子收殓掉一样。那感觉,任凭任何人看了都揪心。 我说您快点帮我解释一下吧,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我确认我根本就没见过她,她妈妈是谁?现在人在哪? 护士认真地看着我说:“她妈妈说自己叫舒岚,这周一把孩子送了过来。病说家里有点事,最多两天就把人接走。 说实话,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很多女人未婚生下孩子,或者离婚想要再嫁,都会随便找个借口把孩子往收容所送。而且这种情况下,孩子多半不是健康的。 所以我们本来是不答应的,但那女人转瞬就跑掉了。只能硬着头皮先把孩子接下来。 按照常规,我们要给孩子做全身检查。可这一检查不要紧,小铃铛患的竟是先天心脏病中最严重的那种先天性心窦膜缺失。如果不能在半年内接受手术——”护士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我说我知道孩子很可怜,但我的确不是她妈妈。现在我就想知道是谁冒了我的名字,或者……是巧合的假名?要么整个s市查一查,也不一定只有我一个人叫舒岚吧? “可她留的这个手机号是你的。她嘱咐我们说,如果自己两天后还不回来,可以让我们联系她。”护士表示说,一般有心要抛弃孩子的女人无论是名字还是手机都是假的。所以从发现小铃铛有先天性心脏病那一刻起,她们根本就没抱希望说还能找到那个女人。 可就在今天上午,收容所突然接到了一大笔汇款,备注就是小铃铛的手术费。 “整整两百万。”护士说起来的时候还不能完全淡定,想来她们这家捉襟见肘的小收容所,何曾有过如此巨款入怀的经历。分分钟被钱砸晕了的感觉。 “巨款来历不明。按照法规流程,我们必须要追查一下。何况这件事实在太反常,既然有人能愿意为小铃铛筹集这么一大笔治疗基金,又为什么会把她抛弃在这种地方呢。”护士说:“于是,我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联系了一下这个叫‘舒岚’的妈妈,没想到手机号竟然是通的——” 听到这里我算是完全明白了,这孩子的母亲留了我的名字以及我的联系方式,其实就是希望我能被收容院找到。 所以她多半应该是认识我的!谁呢?我朋友? 我朋友并不多,那种适龄生育的母亲,也就只有冬夜这么一只。 “舒女士,铃铛的妈妈是不是您的朋友?我们几个同事都在想,可不可能是因为她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脱不开身,才故意留您的联系方式。” 我摇摇头,我说我真的没见过这个叫铃铛的小姑娘,更别提她的妈妈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多大年纪,高矮胖瘦,您能给我描述一下么? 护士回忆了一下,对我说:“大概,二十出头。独身一人,连个男人也没带。穿一件粉色的短呢子大衣,头发染成黄色的。来的时候急急匆匆的,心神不宁的样子。 唉,一看到这样的女人,我们工作人员就很警惕了。可惜还是一眼没瞅住,让她给跑了。 她说话带外地口音。另外,哦对,左边眉毛上有颗黑痣。” “黑痣?!”我已经不能再震惊了,要不是下意识地抓住人家护士的胳膊,险些就要靠着墙跌倒了! 护士的描述很简单,但我心里已经有了个可怕的轮廓。 眉心的那颗黑痣,在我这几天的梦境里出现了好几次。夸张的泪崩,惊恐的眼神,歇斯底里的求救。还有那颗,随着爆头一并消失殆尽的黑痣。 她是……王妙莲! 林学军的前女友,被凌楠杀掉的女人,用别针刺伤叶子的元凶,也是……这个叫铃铛的小女孩的妈妈? 太乱了太乱了!我抱着头蹲下,拼命拼命想要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王妙莲和林学军谈恋爱的时候因为要堕胎没钱,于是去勒索林学军的姑姑,在我家做保姆带叶子的林嫂。 在同一家蛋糕店打工的工友‘颜颜’的挑唆下,他们两个蠢货趁着林嫂疏忽,把叶子从公园偷走。因为嫌小孩子哭着烦,又愚昧自以为是地把针刺到孩子脑袋里,以为这样小孩子就不会记住她的脸了。 林嫂为了叶子,妥协给钱后,他们顺利放人。整个意外都在我和叶瑾凉出国的几天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演了一出。 看起来很流畅,很自然,没什么破绽。 可是……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子的,王妙莲又怎么可能故意让我找到她留在收容所的亲骨肉? 她亲手毁了我的孩子,难道不怕我来报复她的孩子么?怎么看都是有悖正常人逻辑的行为啊! 更何况,给小铃铛做手术的两百万是哪来的?她一个生存在繁华都市最底层的打工妹,是怎么弄来两百万的! 周一把孩子送来收容所,当天晚上她就被江左易和凌楠抓走了。 王妙莲和林学军在两年多前是恋人关系,但貌似也已经分手很久。就从凌楠对他们刑讯逼供的状态来看,这两人不但没有啥恋人情份,倒好像还有点怨侣的意味。 而且按照这两人的口供,说堕胎,堕什么胎?这个叫小铃铛的姑娘如果真是王妙莲的,按照时间算算,她压根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呀。 为什么,我突然整件看起来很合逻辑的真相突然就变得漏洞百出?我甚至觉得王妙莲好像知道自己会死,好像故意要留点线索给我,留几句话要说给我一样! 况且,就从她能把孩子往这里送,能留我的联系方式给护士的行为来看。有条不紊,头头是道,她不像是个完全没逻辑没脑子的蠢女人啊! 这样的女人,会因为‘颜颜’的几句话,就干出那种拿针刺我女儿般损人不利己的鸟事么? 可是现在,王妙莲死了,林学军也死了,就连林嫂也已经不在人世。 所有的人,都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舒女士?舒女士你没事吧!”护士在拉我:“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你……真的认识小铃铛的妈妈?” “哦……可能是我们公司里一个不久前离职的员工,我也不确定。”我搪塞出一个理由。 “那这样最好了,你能找到她么?” 我摇头,我说她有可能已经回老家了,多半不在s市了。 “但我会想办法尽量联系到她的,你们要不先拿这笔钱给孩子治病,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就好。” 已经快要十点多了,我一路把车开去了金碧辉煌会所。这个我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愿再踏足的地方。 当年我在这里丢失过我的贞操,如今我在这里丢失过我的三观。 可我终于还是来了,因为不知从何时何地开始,我好像变得一点都不害怕面对现实中的任何狂荡。 十点多到凌晨三点之间是会所生意最好的时间段。来得算巧,今天恰好是凌楠在盯场。 我叫大堂经理带我去见他,说有要事。 “好的,舒女士您先坐一下,我这就去通知凌先生。” 留在大厅内厚重的真皮时尚沙发里,我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几天前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我都忘了自己倒底是被扛着还是被拖着的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恶心,恶心的受不了。这里的气息太过压抑,我真的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了。 大堂经理出来告诉我说凌先生有要事处理,叫我多等他半小时。我连连点头说好,我先到马路上透透气。 走到对面的便利店,我买了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站在窗前往外看。 从这个角度去看金碧辉煌会所,真的是如其名,符其实。奢华无度,金碧辉煌。谁都知道那万恶的铜臭下有多少肮脏的枯骨,谁都知道欲望无尽的沟壑里,怎么也填不满阴谋和诡计? “你说的那个算什么,我前天看到的才劲爆呢!”这时候的便利店里没什么顾客,收银台处一男一女两个小员工便随口插科打着浑:“四个男的唉,扛着一个女的出来,呵呵呵,我觉得银枪小霸王又要横空出世了。” “说不定是去打麻将的啊,你又想歪。” “谁想歪?打麻将三缺一的,难不成还抓个女的去做饭啊。啧啧,从这种地方出来的,能有什么好生意。我跟你说哈,真是什么样口味的男人都有,那天我还看到一个,妈的带出来那女的能比我妈都老。” 听着身后俩孩子夸夸其谈,我深刻领会了孟母三迁的精髓。果然在什么环境下工作生活,就会被什么环境影响。这会所对面的便利店,可不天天都跟看岛国小电影前奏似的么。 “你们,”我突然打了个激灵,放下水瓶子就往收银台奔过去:“你们刚才说的,可是对面的金碧辉煌会所?” 两个收银员都不过二十出头,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说这些,被我一个陌生人听到肯定是不好意思啊。 这会儿闹红了脸,面面相觑着冲我点了点头。 我才没工夫管他们背后嚼舌头嚼得是谁呢,我只关心—— “你们站在这里,能一清二楚地看到马路对面。那,你们便利店总有监控录像吧? 能拍到门口或者马路对面么?” 男孩子看我似乎别有用意,稍微警惕了点:“你是警察?” 我摇摇头说不是。 “监控录像是有,但也不可能随便给别人看嘛。” 我点头说我理解,你们要是能找到四年多前的监控录像,我出多少钱都可以! “四年多前?”男孩看看女孩,旋即无奈地对我摊了下肩膀:“这不可能的,我们这便利店连锁的,去年才开。” “这样啊…”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回失望的领域,但总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那这里之前,是个什么店铺呢?” “好像是个汽修店,老师傅干不下去了,就把店铺兑给他外甥了。这里地段繁华,开汽修不主流。于是我们老板就加盟了一个便利店。” 男孩子回答。 “那这么说,原来的店主你们也认识?能帮我联系上么,我想要找到以前的监控录像——”我急道。 “您别开玩笑了,汽修店就是个手艺工坊,怎么可能还装监控录像?”男孩笑了笑:“不过老师傅是本地人,在这开店十几年了,周围街坊都认识,什么鸡毛蒜皮的他也爱管。 您是不是来这儿找目击的啊,抢劫还是车祸什么的?怎么不报警呢? 不过您要是愿意,抽个空去跟老师傅聊聊也成。他就住后面两条街的弄堂里,叫吴大国。 这边的事儿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小伙子挺热心的,我嘴上道谢,但心里多少明白还是没什么大希望可抱的。 难道去找个江湖百晓生一样的老头子聊聊,就能知道当年在对面酒店里强暴我的男人是谁么? 他他妈的又不是透视眼! 其实我本意也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出事那天的监控,哪怕按时间段一个个排查进出酒店的人,也能缩小一下范围。 如今看来,希望渺茫得跟太平洋里扔针似的,但我还是记住了吴大国这个名字。 “舒岚?你怎么在这?”就在这时,便利店门口叮咚了一声‘欢迎光临’。 我一抬头,迎上江左易惊讶的双眼。 “江左易?你——”我转念一想,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怪,毕竟对面就是他生意。大晚上的,过来盯个场罢了。 “不是说回去养精蓄锐了么?大半夜跑到会所附近,不会是在愁叶子的手术费吧?” 这死男人,随时随地不揶揄我就跟会脱水似的。 我看到他摆了一瓶水放到收银台上,纳闷道:“对面就是你家生意,你怎么还跑到这里买水?” 江左易挑着眼眸往对面街上的火树银花看过去:“从来不喜欢那里的水和食物,总觉得透着血腥和*液的气息。” 我:“……” 我说我是来找凌楠的,江左易说他也是。 但他找凌楠是正常的,但我来找他干嘛? 垂着头,我犹豫了好久才把憋在心里的话告诉江左易:“我觉得…林学军和王妙莲的事有隐情。凌楠是不是杀错人了?” 江左易冷笑一声:“那你还敢一个人过来?在阿楠的法则里,没有认错只有将错就错。 你敢来质疑他杀错人,就不怕他连你一块毙了?” 我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江左易,你真的…非常非常相信他么? 他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你确定你控制得了他?他不会一手遮天,不会阳奉阴违么?” 我又冒险了,红颜乱手足的事江左易已经不止一次地警告过我了。但我也说不清自己这时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 更担忧自己?还是更关心江左易呢? “你是说,王妙莲有个女儿,患了先天性心脏病。并在几天前被她冒用你的名字,投入了收容所?” 江左易低吟了一声,将我告诉他的信息稍微总结整合了一下。 我连连点头,说所以我才觉得事情有蹊跷。 江左易沉默了足有半分钟,然后对我说:“这些事,你别再管了。” 我很不爽,我说她们是害我女儿的凶手,你叫我怎么不管! “可他们已经死了。”江左易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冰冰凉的,让我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了起来:“死了,就定案了。” “可是我觉得你这么相信凌楠,万一他…”我坚持得很有道理,却很没底气。 “相信一个人不是因为我能控制他,而是因为我坚信他不需要我来控制。 舒岚,就比如你,以为布局就是简简单单的拉人收买么?你把管理的学问想的太简单了。 就比如说,你让一个叫齐露露的女孩放到陆照欣身边做助手,表面看起来好像为了收人心,其实反而会让本来忠心于你的陆照欣产生你在制衡她的错觉。” “啊。”我被他驳的无语:“会…会么?” “一旦弄不好分寸,反而容易让下属抱团反上,把你架空了。” 我说呵呵江左易,现在不是给我上课的时候吧。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突然转移了话题。而且,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知道!你在中山到底有多少眼线! “不过说起陆照欣我还有事想请你帮忙呢。前几天她在家里被人打了,一个单身女人家的,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啊。 我问她,她说是家里遗产纠纷,但我总觉得是舒颜那个贱人下的手。 江左易,你能帮我查查么?” “照单收费。”江左易看了我一眼。 我说好好好,这瓶矿泉水我帮你买单,哦另外也真是巧合,陆照欣租的公寓居然也在天池嘉园。你不是说那是高档社区么,怎么还会叫 陌生人给闯了进去? “江左易,喂,江…”我发现我这边说了半天,江左易的注意力却压根不在我身上。 他站的笔挺的,目光直挺挺地凝视着马路对面! 只看到三五辆黑车骤然停在金碧辉煌会所门口,车门齐齐拉开,一大帮子人跟空降兵似的下来,直奔着正厅就闯了进去! “黑车红蓝旗,龙爷的人……”江左易的脸色突然就凝重成霜。 “什么……什么情况!”我前不久才目睹一场杀人案,今天就要目睹真正只有电影里才的火拼场面么! “今晚凌楠约见了龙爷,为上回汪小飞说的黑火药的事。”江左易站在原地没动,但我知道他一刻都没停止思考。 “黑火药?”我眼前出现了汪小飞那张正义感爆棚的小脸蛋,还有他说起…… 我想,如果当初我家公司爆破事故的那些不合格雷管也跟s市地下走私的黑火药有关,那我今天多问几句话也不算是多嘴吧? “我以为凌楠搞的定。可没想到,”江左易捏住手机,一个电话打过去:“他妈的对方带了这么多人!舒岚你给我呆在这! 安迪,叫人!金碧辉煌!” 079 请你,对他好点 我跟了出去,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要跟出去。 男人打架,女人应该躲得越远越好 ——但我偏偏就是脑残了一把。 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报警,江左易有江左易的规矩,报警会给他带来麻烦。可我……就是很担心他。 但是等我摘了高跟鞋,一路小跑着到马路对岸的时候,金碧辉煌会所的大门已经呈现出紧急疏散的状态。人们过来总是寻个乐呵的,哪曾想有人闯进来闹场子。这会儿,怕是酒瓶子与皮鞋齐飞,安全套和胸罩一色地滚出来。 我哪里还敢往里闯,分分钟站在一辆车后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啪嚓搭在我肩膀上。 我吓一跳,回头却看到了汪小飞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记者呀,跟龙爷这个大坑跟了这么久,他们有动静我得抢头条。”还好,我觉得汪小飞这人就这个秉性,就算上回见面说的话很尴尬,也不用太担心别扭。 “舒岚,那个……上次的事……” 我说抱歉,我也不想说那些不好听的。还是很感谢你帮我炒李同的事。但是现在没空说这些了—— “现在什么情况了?江左易说会考虑追查他码头那批黑火药的事,估计龙爷是被惹急眼了——”汪小飞探出头,看看会所大门口人撤差不多了。 接着咣当一声,整个正厅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我的心跟着揪紧,我说不行不行了!还是报警吧! “还说你不是喜欢江左易,我看你都快急哭了。”汪小飞瞥了一下嘴:“不用你管啦,江左易是什么人?警察就算上门也只是走个形式。”他拍了拍手里的摄像机:“江左易答应过我,龙爷走私黑火药的事,一定让我当头条曝出光。昔日的大哥,今日为了公众秩序清理门户,喂,你觉得这个主题够不够高大上! 江左易这些年就是这么洗白的——” 汪小飞你靠点谱行不行!我他妈真想上去卷他一脚。 再一抬头,我看到这死猴子已经爬上车顶盖子了,也不管是谁的车哈! “我进去了啊!”他把摄像机扛在身上,双手一扒一楼半的窗台,回头就对我说了一句很容易发生歧义的话,气得我一把就把他拉下来了! “你干什么去?” “废话,拍头条啊。”汪小飞吼我。 “那是帮派火拼!你……你……你你你!” “什么火拼啊,你可真好骗。”汪小飞哼了一声:“那都是吓唬人的好不好?本来今天跟龙爷谈判的事就是他安排好的,明显就是不愿意龙爷再在他的地盘上拉黑屎。顺便要我动动笔杆帮他打个红标签嘛。” “江左易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来帮忙?”我表示不信,因为我对江左易的智商还是很信任的。 “凌楠找我的。”汪小飞表示,你别总看不起我好不好?要是真的觉得我这么靠不住,当初还把李同的事交给我? “现在李同要吃官司了,正在到处找律师。何萌萌一家站在舆论的被同情方,有公诉律师建议她索赔三百万呢。都不知道李家二叔要到哪去筹集这笔钱。” 我说先不管这个事,你刚才说什么?凌楠叫你来的? “恩。虽然我挺讨厌他这个人的…但是公归公私归私。现在他们江源是在诓龙爷,早日铲除这个地下黑火药据点,也算是造福社会啊。 江左易洗手以后,有些人愿意跟着他吃饭,而有些人就遣散了自立门户。这龙爷典型就是一不识好歹的炮灰,赚钱不问道的,早晚自掘坟墓。 你想想江左易这种都登惯了s市知名企业富豪榜的人,还能允许那个粪球给自己坏菜么?” 我说难道s市地下黑火药的生意,真的都是那个什么龙爷做的? 就上次把咱俩撵得跟兔子似的,还差点被江左易爆头那个秃子,都是龙爷的人?你还剪了很多报纸,说近年来几起工程事故,包括我们中山建业! 妈的这种草菅人命谋私利的混账,政府管不了的,还真不如让他们黑吃黑了去。 “所以不用着急报警啊,等警察来了,直接给你家江先生挂红花就行了。” 挂你奶奶个爪啊!我真想捏死汪小飞,我说龙爷是傻逼么?你瞅瞅门外这七八辆车,他带了多少人来入鸿门宴? 江左易和凌楠要是能那么容易就把他诓了收拾了,还至于让他在眼皮底下赚了那么多年的黑钱么! 汪小飞说那你什么意思? “废话,失控了呀!里面肯定开打了!”我说你是没看到江左易刚刚的脸色都变了。 “呀!那我更得进去了。开打才真实啊,否则人家说我是花钱买新闻怎么办!” 说着,汪小飞一蹬车胎又窜上去了。尼玛你今年是不是本命年啊。 我说你等等,带我进去,我…… “你承认你喜欢江左易,我就带你进去。”汪小飞看看我,两手往墙体上一爬。 “我他妈的喜欢他行不行,汪小飞我抽死你啊!”我爆了句粗口,就觉得任督二脉都打开了。 结果吼出了他失望又无奈的表情:“这么说,我真没希望了?” “汪小飞我求你了,别说这些了行么?” 汪小飞跳下来,把摄像机调整了一下,然后双手托着我的屁股就把我给弄上去了。说实话,我觉得我没可能爱上他这样的男孩,但几次接触下来,还真是没少被他占便宜哈! “我就喜欢看你这样的女强人嘤嘤地恳求我的样子,心里倍儿爽哈。”汪小飞擦了擦鼻子,跟着我窜了上去。撬开二楼的窗子,直接跳进金碧辉煌内部的一间包房:“跟我后面,我们顺着墙走。” “哦。”我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汪小飞的衣襟,这孩子还挺结实的,也不像我之前想的那样一把骨头一把皮的。至少这背脊,偶尔触上去,还挺—— 这种时候我在想什么鬼啊? 会所里一片狼藉,却找不到一个人影。我说要么去地下室看看? “在天台。”汪小飞摇摇头:“这种帮派茬架的,都是得找最空旷的地方。” 事实证明,汪小飞说的确实没错,就是在天台。 我们两人猫手猫脚地沿着楼梯暗道爬到第六层,好家伙,就跟电影里演得一模一样啊! 黑压压的一群人围成个……篝火晚会的样子,抱歉我又出戏了! “嘘,”汪小飞把我挡在天线锅的后面,架上了摄像机,打开录音笔。 而我哪里还敢再出声!外围躺到了七八个人,怎么看起来都是金碧辉煌会所里统一服装的小弟们。而那个什么龙爷的,就最前端穿黑马褂白狐裘,copy梅长苏的那个半老头子? 反正我也不认识,但敌方气场里就他最大牌,不是他是谁啊! 眼前五七十个小喽啰,端着斧子棒子砍刀子,就把江左易和凌楠围在当中。 而这一高一低的两个男人脸上,竟然连半分恐惧都没有! 这一刻,我才明白江左易对凌楠的信任根本就不是一件两件值得怀疑的小事能打消的。 他们把背后交给对方,贴身而立。站在天台最顶端的上风向里,画面真是装逼到醉。 “看来龙爷今天就不是诚心来谈的吧?”江左易说话的时候,汪小飞在后面默默吐槽。 “说的就好像他江左易是有诚心一样,那么狡猾一狐狸,舒岚你确定你真的爱上他了?” 我心跳都快停止了,这会儿哪有空跟汪小飞废话:“报警吧……他们那么多人……” 我觉得这双方的实力悬殊也有点太夸张了,龙爷那边就是一人扔一块板砖上去都能砌成个古罗马斗兽场了。 江左易叫了安迪去搬人,自己却敢单独进来。妈的说他俩不是真爱鬼信啊! “呵,我龙老二从跟你义父走江湖那天起,就是这个脾性。今天这事,咱们敞开了没顶的窗说个痛快。 江先生要是真有这个诚意,就不会不声不响地叫条子端了我码头的那批货! 你想当良民当纳税人,我赔钱赔得掉裤子?” “是我叫人端的。”凌楠把轮椅转了个向,泠声道:“是我凌某人看不惯龙爷的作风,替我东家做的主。” “凌瘸子,你少他妈放屁!”龙爷破口大骂:“我龙老二走自家的道,赚血汗钱,从来没在你们的地盘上挡财路! 东边进来的黑火,我一个都没在你们眼皮子低下引燃,我往我的南洋卖,管你们什么他妈的鸟屁事?” “没有在这里引燃过?龙爷你太健忘了吧。”凌楠伸手拉出一张雪白的单子:“前年2月16日,a市特大煤矿爆破案,不是你手下的矿三儿造的孽? 前年12月18日,s市油化兵工厂进来的那批火药,炸毁了方圆数十座民房,你敢说和你的货没关系? 去年6月7日,烧的只剩下一座空架子的烟花厂,龙爷,你还记得当时死了多少人么?” 我轻轻捅了捅汪小飞,我说这几个案子,你那天好像都跟我提过。 汪小飞说:“你记性不错。因为这些年黑火药地下流通猖獗,已经造成了很大的社会隐患。政府这是要玩真的了。” “如果再往前数,四年半前中山建业的爆破事故,不也是因为购买了临达特种工程有限公司的雷管么?” 听到凌楠提起我家公司,我本来就不怎么在跳的心脏,这会儿停的更彻底了。 “龙爷你不会忘记吧?临达特种司的投资人汤麦,可是你表姨的女婿。”江左易单手拈着一支烟,另一手始终插在衣兜里。 我心里又悸动了一下,这个汤麦不就是汤凯的表哥么?就是叶瑾凉的那个发小,说从他表哥那拿货,结果一批雷管全是残次品。呼,事情总算是穿上了。 龙老二摇头晃脑的:“这么说,你们今天是要来跟我算总账的? 江左易,你不当流氓当警察了是吧?哈哈哈,我告诉你,我龙老二闯荡江湖就四个字,敢作敢当。 矿三儿那个混球是私吞了黑火,我已经把他清理了,至于我那什么表姨嫂的女婿,早八竿子不知道离了多少次婚了?他的屎也得我给擦屁股么! 那些个狗屁的客户,自己图便宜买黑火,出了事还他妈都怪到我头上来? 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穿惯了西装不知道该怎么拿枪了是不是! 行,今儿是你们不给我活路,那我龙爷也就认了这桩屎盆子了。咱就看看,你们能三头六臂还是能飞天遁地。给我上——” 其实我觉得龙爷的话也未必都没道理,他走私黑火危害社会固然是错,但当初我们自己也是犯了糊涂才走错了路,我无心为我父亲和叶瑾凉的错开脱什么。但现在……好像不是要想这个的时机吧! 五七十个人,这要是冲上去,不得当场大卸八块么! 结果就听汪小飞一声打游戏里常爆出五连杀的那种粗口,两眼冒光一样盯着摄像屏幕。我确认他另一只握着相机的手完全没有离开快门,但还是一张清晰的都没截到—— 因为江左易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都怀疑凌楠的轮椅是不是他的加速器! 三秒,最多三秒。什么叫千军万发破阵取敌将首级我算是看明白了! 再一眨眼,他已经单手挟持着龙老二,把他拽回了包围中心处!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他的太阳穴,吓得那家伙双手举头,颤颤巍巍。好一招擒贼擒王。 “别……别……有话好说!” “你说我能不能飞天遁地?”江左易拧住他的衣领,把他绕了个半弧压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肩膀,同时开枪崩起了地上的半块水泥! 龙爷也是怂了,叫的跟发了情的公猪似的:“你你你要什么!要我自首是不是?我去还不行么!江……江……你杀了我你们也逃不下去!” “让他们放下武器,退后十米。”江左易冷声道。 “退……退后……放下,都放下!” 这时,我看到凌楠摇着轮椅,沿着扩大的包围圈绕了一圈!那感觉,就好像一场猴戏结束了,下去收钱似的! 但他手里拎的是什么?桶?从轮椅下面拽出来了的? 一路摇,一路往地上倒。 汪小飞问我,你闻出来了么? 我抽了抽鼻子,说应该是汽油。 汽油?!他妈的他俩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看到凌楠回到包围圈中心,伸手接过江左易的烟,凑到唇边吸了一口,然后振臂一挥—— 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这场大火带给我的震撼视觉效果,两米多高的火圈就好像一盘燃烧旺盛的煤气罩,缓缓下落的直升机告诉我,什么叫做真正的飞天遁地! 汪小飞说:“这他妈才不是新闻,回去剪两下就能收票房了啊尼玛。” 站在火圈外目瞪口呆的一众人都傻眼了,就这么看着直升机变魔术一样把中间的三个人变走了! 等他们想要蜂拥往楼梯跑的时候,大量的武装警察对冲上来,仅仅用了不到三分钟就控制住了全场。 我从天线锅下钻了出来,总觉得缺少了一场跟江左易在枪林弹雨中拥抱的戏。站在天台边缘,我才发现警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满了街道。隔壁便利店的小伙子小姑娘,今天一定又看了一场好戏。 大陆中央已经戒严了,等我和汪小飞跑到牛逼哄哄地降落在马路中间的直升机面前时。江左易已经把一脸晦气的龙老二塞到李署长手里了。 “江先生辛苦了,没受伤吧?”李署长眯得两只眼睛都要成缝了:“哎呦,没想到您竟真的亲自来卖命,可是折煞我了。” “呵,我这人洁癖。既然洗了手,可就看不过去别人打着滚在我面前泼泥浆。” “唉,要是人人都有江先生这样的觉悟,我们警察可就不用那么遭罪咯。” “证据呢?”凌楠掸了掸身上的一点油烟,转向汪小飞。 “放心,都在我这儿,一个字不落全拍下来了。”汪小飞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相机。 这时,江左易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你……跟上去了?” 我点点头,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心,一下子又狂跳了起来。 “这种事,女人跟着凑什么热闹?明早叶子手术,还不赶快回去休息。” 我:“……” 我想说我甩掉高跟鞋,狂奔一条街,跟着汪小飞上房爬墙的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被人家大卸八块了!你的打开方式能不能正确一点?! 眼睛有点酸,我攥了攥衣角,不说话。 “真麻烦!我还要去警署录口供。”江左易俯下身,拦腰抱住我,竟然把我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先送你回去。” “喂!”我下意识地往他肩膀上捶了两下:“这么多人你干什么,我能走!” 结果江左易真的松手了,啪嚓一声,又把我扔回地上了。 “当谁乐意扛你啊?”他瞄了我一眼,转身就去跟警署长他们说话。 我:“......” 这会儿几个警员过来了,准备给龙老二上手铐押解。 “江左易,原来你就是这么洗白的?”龙爷冷笑一声:“呵呵,跟条子一伙抓以前的兄弟往上泼脏水,一点点染白你自己的英雄勋章是不是? 我龙老二今天认栽,但不认罪!我告诉你姓江的,我早晚出来扒你皮抽你的筋——” 就在警员准备给龙老二上手铐的一瞬间,死蚂蚱还能嘚瑟两下子呢,他一下子挣脱了半个身子,狗熊一样冲江左易撞过去! 我想,人的一辈子有几次机会看别人被爆头呢。可我偏偏就已经看习惯了—— 龙老二仰面倒下,眉心间的弹痕倒是没有特别狰狞,但我知道子弹的威力是扩散的,前面是个小圆洞,后脑估计已经炸成渣渣了。 江左易你不是告诉我说凌楠很少杀人的么!一个星期内,我已经亲眼看到他断送第三条命了好不好! 我不知道这瘸子是怎么能用一条腿那么灵活地站出来挡在江左易身前的,整个过程就跟踩弹簧了一样。 当着警察的面开枪杀人,所有人都傻眼了。直到他闭上眼睛,捂着腹部栽倒下去…… “阿楠!”江左易抢上前一步,只见凌楠下腹上深戳着一把匕首,入肉不止三寸!血止也止不住地涌着,顷刻就淌满了他半边身子。 谁能想到龙老二手里还藏着一把凶器?刚刚被江左易挟持的时候,不是熊蛋的很么! “抱歉……开枪会上瘾的。龙……他死了?”凌楠说。 “医生!救护车在哪!” 江左易一把将他捞起来,却被他伸手紧抓着肩膀按住了:“你…以后对小零好点。” “你闭嘴,我知道!” “他……” “我知道他是谁!从你带他回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他是你外甥,是阿雪的儿子!凌楠你给撑着点,你要是死了,我没法去见阿雪!” 我站在原地,双脚踩着寒冷的柏油地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 江零……是凌雪的孩子?但却不是江左易的……这,这算怎么回事? “你不用……去见她,她不想见你……”凌楠的手沿着江左易的肩膀慢慢滑下,闭上双眼的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在往我身上看。 ——是错觉么? “阿楠!” 等到救护车呼啸而过,我才意识到自己像被遗弃了似的站在寒风里立标杆。 微微转了下头,我看到汪小飞还在。 “你……不去警署么?”我问:“不是要把证据交给警方?” 我说我要去医院,我女儿明天手术。虽然此时的我又狼狈又崩溃,但她一定很需要我。 汪小飞站着没动,只是表情异常严肃地看着手里的摄像机。 “你怎么了?”我凑过去:“你拍到什么了?” “啊,没什么……”汪小飞变了变脸色,旋即盖上了摄像机盖子。 080 总有爱会大过天 我想无论是江左易还是凌楠,这辈子都鲜少有机会如此光明正大地入驻医院吧。 伤痛走在危机后,他们只能随便扯一把绷带裹一下伤再继续走。因为不见天日的灵魂,早就铸成了他们这种人的生存之道。 连等在外面听医生说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的机会都没有,很多时候,都是草草抹去…… 事实上,凌楠进急救室后,江左易就不知所踪了。 等我在天台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他一点都不习惯像个正常人一样等着医生宣判。 凌晨四点的s市,在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视角里美得正好。 冬夜的薄雾映透远方的钟塔,近景和霓虹不知疲惫地呼应。 “叶子呢?” 我说还在睡,有护工24小时监控着。我刚才上楼陪了她一会儿,想着要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你去吧,阿楠还没脱离危险。我守着。”江左易凭栏立着,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我。 “那……”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因为江左易跟别人一点都不一样。就比如说叶子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始终陪在我身边帮我照顾着,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放心,一定会没事’这样的安慰。 大概源于他是个太过现实的人吧,现实到连骗骗自己骗骗别人的软弱都不肯付出。 所以我也不想说‘别担心,凌楠会没事这样的话’。 我知道凌楠伤得很重,而且这一刀分明就是替江左易挡的。 于是我说我先走了。 “舒岚。”江左易突然叫住我了。 我的心猛地砰了一下,回头嗯了一声。 “今天你为什么要跟上去?”江左易转身过来,走两步立在我身前。 我很少意识到他这样的身高站在我眼前其实是非常有压迫感的,所以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像个小女人一样迸发被保护的撒娇感。 “我担心你。”我说。 我真的没敢想江左易会不会给我一个拥抱,像偶像剧那样的。但也着实没敢想过他会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光,一点不轻的力度,响得我耳膜发抖! 我被打得转了半圈,直接懵了—— “你以为你是谁?那种地方,是女人该来的么!”江左易上前半步把我按在栏杆上,我甚至都以为他是不是要把我整个人推下去算数。 舔了舔咸咸的唇角,我轻笑一声:“江左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好像,还没上过你。何谈‘爱上’?”他逼近我的脸颊,眸子比夜空星辰更深远。 我的脸火辣辣的,微微转了个角度,唇瓣离他只有半寸。 只要稍微扬一下脖子,或者点一下脚尖,我就能够到他。但很多时候,人们停在最后一步,往往因为没有理由。 “你要在这里么?”我问。 我挑衅他,因为我和他一样,都快紧张到麻木了。 如果叶子是我唯一的亲人,那凌楠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夜色再深远,总有死神盘踞的气息。我秉着坚强去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但并不表示我真的可以冷静地面对我的女儿会不会死在手术台! 抓着江左易的肩膀,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我说我认输了行么!我承认我爱你!江左易,你满意了么! 他没说话,只是抱住我的腰,狠狠抬起我的腰往平台上一提。吻都没有就开始切正题。 天很冷,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剥去我外衣的手有一丝一毫接近冰点的温度。 抱住他的脖颈,我的呼吸像蒸汽。身体不由自主地寻求躁动的突破。 可是他却停了手,拉下我的衣服。然后掌心反手落在我狼狈的发梢和湿润的脸颊一侧,转而轻轻抚慰着我被打红的脸。 我很怕江左易的一个原因,就是在任何时候,我都无法通过他的眼神看出他的内心世界。 变身变脸,连个招呼都不打的。 “你先回去吧。” “哦……”我红着脸,扶着他的肩膀跳下地。狼狈地捡起外套,就像个活儿不好被赶出门的妓女。 我说江左易,其实我输了对不对?你……还没有爱上我。 “回去吧,等叶子手术出来,我有话跟你说。”江左易转身冲我摇了摇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留给我太多次的背影,却一次都没有让我想追上去的冲动。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丢进热水澡里泡了个囫囵。全身的疲惫立刻被能量守恒定律转化成了亢奋。 我换了件卡通图案的羊毛衫,是亲子装。因为叶子最喜欢这件。 头发挽住,擦了点淡淡的宝宝霜。 我极力不要去想那些让人费心费神又不给力的纠葛和矛盾,只想以最好的精神状态陪我女儿进手术室。 叶瑾凉也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身影落寞得就像个刚拿到癌症诊断书的可怜男人。 我走过去,里外打量着他。呵,竟然也穿了那件亲自羊毛衫,胸前有个大大的狗骨头…… 我没有去揶揄他‘舒颜怎么没跟着来凑热闹,是不是躲在家里下降头’之类的废话,因为我想,他内心深处还是真爱叶子的。 如果叶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只是崩溃的程度比我少一点,但一样会很难受。 “早饭吃了么?”叶瑾凉看了看我,然后递上来一袋面包和纸盒牛奶:“你总这样,常常不记得吃早饭。以前有林嫂在还能敦促你,现在——” 我接过食物咬了两口,我说你是别人家的男人,就别到我这里装暖了行么?给不起房子,难不成我要个狗窝也能感恩戴德? “你的脸怎么了?”叶瑾凉无意看到我左脸颊上似乎还有红印子,我旋即转过脸:“没睡好,撞门上了。” “江左易对你好么?” 我说呵呵,他对叶子好就行。 “我刚才看到他了,好像在楼下——” “碰巧了,他的兄弟受伤了,还在急救。” “是么,难怪他看起来很…..” 我一手捏爆了牛奶盒,我说叶瑾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感觉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我却怎么也无法再了解你的生活了。”叶瑾凉垂下头。 “我的生活为什么要你来了解呢?你现在不是应该陪在舒颜身边么?”我冷哼一声:“哦对了,这几天我都没回公司,但听说她也没怎么来,马上就是开工期了,你们的战斗力可不像我想的那么爆棚呢。” 叶瑾凉低吟了一声,说大夫说舒颜肚子里的胎儿好像不怎么好,在家保着。 我心里呵呵了一声报应,但脸上不动声色。 “那你妈妈怎么样?”问及沈心珮,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沈心珮身体怎样,出于客套地关心。但没想到叶瑾凉显然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妈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去看望过她,还从国外托人带了药……” 意外听到叶瑾凉这么说,我心里多少是难受的。 因为沈心珮之于我的意义,那可绝对不是前婆婆那么简单的。可惜舒颜怀的毕竟是叶瑾凉的孩子,再怎么坚挺的老人家,终于还得向着人家妥协是不是? 我觉得我失去的是阵地,一块本来只属于我的乐土,最终在一场地动后变成了东非大裂谷。 现在才六点钟,窗帘拉得黑暗暗的,叶子还在睡。 我拉着她的小手,在手腕上系了一条红绳,一端在她那一端在我那,然后用随身的指甲刀剪断。 迷信说,这叫母子结,就算孩子的灵魂迷了路,也能通过这连心的红线找到我身边。 我的泪水滴在孩子的被子上,却摒着不敢哭出声。叶瑾凉站在身后拍拍我肩,说让叶子再睡一会儿吧。 其实我很想说,为什么要再睡一会儿呢,万一以后,她要睡很长很长时间呢?我能不能叫醒她,让她看着我,冲我笑,跟我抱。 我怕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又荒唐又短暂,我太爱我的叶子了,不管她究竟是谁的孩子。 控制了一下情绪,我逃开叶瑾凉身边。 下楼转过院子,直接去了急诊那边的大楼。 “诶?”就在往急救手术室去的途中,我在走廊玻璃门外看到了一个人影。 背对着我,肩膀有点颤抖。 我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于是停下脚步凑了上去瞧:“照欣?是你?!” 看到陆照欣转过脸来,我惊讶不已。 “你……你怎么在这儿?” 此时她带着墨镜,脸上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消散。站在晨曦中亭亭玉立的,身上还是万年不变的中性西装套服。 “舒总?!”陆照欣冲我挑了下唇,有点尴尬地别了下脸:“哦,我听说叶子今天手术。所以一早就……”她扶着墨镜,伸手不经意地揩了下脸颊。 我有点纳闷,我说叶子在隔壁的病房楼啊,这里是急诊中心。 “啊,这样啊。”陆照欣笑笑,说自己第一次来看叶子的时候就在急诊,忘了。难怪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人。 “那舒总您怎么在这里?” 我说江左易的一个兄弟在里面急救,叶子还要几个小时才下手术室,我顺便过来看看。 “你看看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呢,还这么关心叶子。” 陆照欣笑了笑,说她这人也是有毛病,帮我带了叶子几次后,心里也越发放不下那小家伙了。 “难得有这么多人疼爱叶子,她一定会没事的。”我拍了拍陆照欣的肩膀,说你最近没事吧?还有人来找你麻烦么? “我没事,一点点小纠纷,不劳您费心了。” 我虎着脸说你要是再跟我这么客气,我宁可把你开除了先。 “舒岚,你真是个特别的人。”陆照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真的,饶是这样一声中性风格的男化打扮,却还是遮掩不住她笑容里专属般的甜美意味。 我说照欣你不穿裙子的么?等叶子病好了,咱们跟冬夜去逛街好不好? “好,我帮你们拎袋子。” 我:“……” 我觉得陆照欣大概真的是个患了直男癌的女人,这个病怕是比叶子的双重人格还严重。摇摇头,我说:“你先过去吧,叶瑾凉也在那边。我去看看江左易就来——” 告别了陆照欣,我匆匆来到急救室门口找到了那男人。 我问情况怎么样了,他说凌楠还没脱离危险。期间下了一次病危通知,创口严重,止血困难。 “你去陪叶子吧,我叫安迪把小零带过去了。阿楠的事,别告诉孩子。” 我说我知道了,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江左易侧着脸看了我一眼:“小零是阿男的外甥,阿雪的儿子。” 我连连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我…… 老天作证我真的没有八卦到那么无耻的地步,我是想问问江左易还要不要去看看叶子,但又觉得现在这样问好像有点不尽人情。 没想到他竟主动开口说:“十点前我会过去那边,答应过叶子的。” “江左易…”我坐到他身边,轻轻抬手搭在他肩膀上。 他的西装上满是干涸的血迹,灰尘和油烟的气息就像刚从地下工坊里捞出来的似的:“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叶子是你的女儿就好了。”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我总觉得,江左易对我的态度若即若离若远若即。但对小孩子,却像是发自内心地疼爱着的。他不是个好丈夫甚至好情人,但绝对是个好父亲。 “可惜我没这个福分。我这辈子,怕是不配拥有自己的孩子。”江左易垂了下眼睛,旋即又挑起眉头看了看我。 他眼里有一纵即逝的温柔,但很快就跟断电般恢复到漆黑的状态。他的大掌轻轻扶上我脸颊,问我:“还疼么?” 我点头,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打我?” “不知道…”江左易不再说话了,这三个字听起来像是无奈的借口,其实我相信,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突然手术室的灯闪了一下,大夫匆匆跑出来说要输血。 为什么一遇到手术就要输血啊?这么大医院都没有血浆备库的么! 医生解释说刚刚凌晨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集卡和大客车撞了,各个急诊室都在拉病患,整个医院血库都在告急—— 可是救命这种事也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连我都要恼了,还以为江左易会跳起来把人家大夫打一顿呢。 没想到他一撸袖子站起来,表情很平静地说:“用我的吧,我跟他同血型。” 江左易告诉我说,那些年凌楠就是他的移动血库。因为道上混的大多数伤势不好进医院档案,私人诊所弄到的血浆往往来路不明。 所以这种不成文的规定下来,弟兄之间既过命又过血。 “总算有天,有机会要还给他了…” 我没有等他就自己回去叶子那边了,因为我知道他最不喜欢让人看到自己疲惫的样子。 “叶子!妈妈来啦——”一进病房,我直接就傻眼了。这特么什么病房,简直就是联欢会嘛! “岚岚你怎么才来?我马上也要去做准备了。”李冬夜也过来了,她前两天出院在家休养,这会儿也是一早专门赶了过来。之前说好了让她一块进手术室,虽不插手,但有自己人在里面,我心里总是更踏实的。 这会儿我拉着冬夜的手,动动唇却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神很坚定,拍拍我的肩,没有多余的安慰却也胜过了千言万语。 我看到江零也来了,在叶子的病床前摆了一排花花绿绿的卡片,说这些都是幼儿园的奖章:“干爸和楠妈说,过段时间要我转幼儿园了,跟你一起。叶子,你要好好地出来哦!” “恩,妈妈说,你长大要是长得不歪,我就考虑嫁给你。” 我:“……” 我抗辩,我没有说过! 叶瑾凉轻轻咳嗽两声,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这句话,是我小时候对叶瑾凉说的。 “哎呦,小妹妹你别动哦,我这边扎歪了。” 这时,我的目光被正在给叶子一左一右绑假辫子的两个女孩吸引了。因为叶子要手术,头发早就剃光光了,为这事她还哭了一场,说看起来像个小和尚。 也不知道这两个姑娘哪跑出来的,竟搞了一顶轻便的假发,给扣我女儿头上了!然后一人一边地,帮她绑麻花辫子。 这两个女孩看起来有小学一二年级,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长头发,大眼睛,水灵灵的。 叶瑾凉告诉我,说这是苏医生家的双胞胎女儿。昨晚跟叶子聊天的时候,见她还是对没有头发的事耿耿于怀,于是今早把两个女儿带来,陪叶子玩会儿。 我心里一暖,问苏医生呢。 “已经在准备了,等会儿过来。”叶瑾凉说。 我点点头,走到女儿插满输液管的手边,轻轻牵起来,凑到唇边吻了吻:“叶子,别怕,妈妈在。” “爸爸也在……”叶瑾凉从我身后挤上来。 叶子眯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妈妈,江叔叔呢?” “江……” “江叔叔在这儿。”说话间,我就看到江左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把外套脱掉了,可能是不想让叶子看到上面的血,但衬衫里面零零落落的还是染了不少。 他按着左手臂弯的静脉,脸色稍微有点白。 “江叔叔你上回给我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叶子扬着小脸说:“现在能讲吗?” 我拍拍叶子的脸蛋:“好叶子,等手术出来再讲好不好?妈妈给你念——” “可是江叔叔的故事都不是书上有的,妈妈不会讲。”叶子扁了下小嘴,眼睛骨溜溜地瞅着我看看。,又转向江左易:“江叔叔,你告诉我结局好么?李雷和韩梅梅最后到底怎么了……” 我:“……” “李雷和韩梅梅……”江左易用手戳戳我,小声道:“我初二念完就没再读书了,你快告诉我后面课本里他们两个怎么了?” 我说你自己挖的坑,含泪也要讲完。 “好了,七七,十一!别玩了——”还好这时候苏西航进来了,江左易随便糊弄了一句,说叶子你要是想知道结局,就坚强一点,等将来长大上学了,就能看到后面的故事了。 “爸爸!你要给叶子妹妹缝个漂亮一点的伤口哦,你看她长得多好看,留疤可惜了!” “放心,以后留了长长的头发,叶子就是大美女了。”苏西航弯下身来,摸摸叶子的脸蛋。 叶子显然还有点紧张,抿着小嘴说:“会不会疼……叔叔你能轻一点么?” “乖,打了麻药就不知道疼了,叶子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醒来后——” “别担心,叶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江叔叔不会放过这个医——” 我特么真怕江左易在这种时候抖s啊,结果还没等我去掐他呢,就听他突然嘶了一声,一扭头,看到两个小姑娘气鼓鼓地叉腰站地瞪着他:“喂,大叔你哪来的啊?敢威胁我爸爸!” “就是,红包都没收你的还敢大放厥词,你信不信我抽你啊!” 我觉得苏七七和苏十一最多也就七八岁,这分分钟道上小太妹的作风到底是跟谁学的啊! “嘿,你们两个是——”江左易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残了。 结果话还未出口呢,就看到左边那个小姑娘突然夸张地一捂眼睛:“呀!叔叔你拉锁开了!变态!” 我:“……” 江左易触电一样本能地低下头,当然事实证明并没有。可两个小魔鬼一样的女儿却早就逃出二里地了。 苏西航给叶子量了最后一次体温,然后走过去压了下江左易的肩膀:“想开点吧。平时只要我一骂她们,她们就会这招。明知道是假的,还是不敢不低头。现在我都不敢穿带拉锁的裤子了。” 叶子显然还小,不明白这其中的精髓和笑料。眨着懵懂的大眼睛,一个劲儿问怎么了。但江零却明白,这会儿已经笑得满地打滚了。我看到江左易瞪着眼,刚想上去踹他一脚,但腿抬到半空却犹豫着放下了。 我心里猛地一震,我明白他这是想起了凌楠最后对他说的话…… 拎着江零的胳膊,江左易把他抱了起来:“早饭吃了么?叶子等下就进手术室,我先带你去吃汉堡好不好?” “好!”江零脸上受宠若惊的表情一纵即逝,旋即又搓了搓手:“可是楠妈说不让我吃……吃垃圾食品。” “没关系,今天楠妈不管你……”江左易看了看我,跟叶子挥挥手做了个加油的姿势,然后把江零往肩膀上一扛,转身就走了。 “楠妈去哪了,昨天都没回来?” “要工作啊。不工作怎么赚钱?” “那为什么不多买点钱回来,就不用赚了嘛。我想你们两个多陪陪我……” “男孩子家的,陪什么陪。” “你又凶我……” 听着这父子两个渐行渐远的对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上帝视角。只要有爱在的地方,真的可以大过一切。 叶瑾凉,其实……你也很想这样来疼爱叶子的吧? 等把叶子送进了手术室,我才看到站在门外已经站得快挂蜘蛛网的叶瑾凉。哦,刚才大家在里面嬉闹的时候,我就没看到他。 “怎么不进去?”我问,当然也只是客套地问问。 “觉得自己很多余,”叶瑾凉的伤还没拆线呢,衣服裹得很厚,侧着身子看我的样子像一棵很落寞的大叔:“舒岚,没想到你……即便离开了我,即便生活中有那么多不顺心,还是可以很快乐。 我突然就觉得,你的世界我已经进不去了。” “是你自己决定走出来的。”我说。 “那小男孩是谁啊?” “江左易的养子。” “好吧,他能养一个就能养两个,但愿他能好好对叶子。”叶瑾凉的话说得好像是挺实在的,但我始终觉得刺耳。我说凭什么人家就得替别人养?我要是高兴,我不能给他生一个么? 叶瑾凉没再说什么,只是寻了个靠边的椅子坐下。我站了半天,也觉得有点累。也不管那么多,隔着个椅子坐他旁边:“诶?对了你看到陆照欣了么?” “恩,之前过来一下。说了几句话。”叶瑾凉点头:“哦,她脸怎么了?” 我呵呵一声:“问你家的小颜颜呗。只要是我的人,没有她不敢动的。” 叶瑾凉也不跟我争辩,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医院的走廊很冷,我又折腾了整整一夜没睡。这会儿虽然紧张,但苏西航的意思是手术少说也要大半天,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 我有点累了,于是闭上眼睛往墙上靠。 后来叶瑾凉坐过来一格,把肩膀借我了。我想推开,但他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舒岚,躺着吧。今天,我只是把你当成叶子的妈妈来关照而已。 下个月,我要跟舒颜结婚了。” “恭喜。”我吞了下口水,有点咸咸的。 “她答应我了,以后……再也不会找你和叶子的麻烦。”叶瑾凉攥着我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力度偶尔轻偶尔重,偶尔残念偶尔不舍。 “但我会找她麻烦的。” “随便你,我不会为她而报复你,但我会保护她。” “好,那就看看……我们两个谁心狠吧。”我还是没能止住泪水,一滴滴地,淌进他的肩膀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洇湿他的伤,反正是偶尔见他抽疼了几下。我说叶瑾凉,我还挺喜欢你这点的,你爱我时我知道,你恨我时我也知道。不像江左易,他在想什么,我永远不知道。 一个上午过去了,中途我迷迷糊糊睡了能有十几分钟。但好像做了好几场梦,梦里梦外的,全是叶子。 手术室的灯一直没亮,我心心念念地祈祷,但潜意识里觉得这也算是好事。没有结束就证明还在进行,还在进行就有希望。 可就在这时,我偏偏看到李冬夜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 呼吸一窒,我兔子一样跳起身:“冬夜!叶子她怎么样了!” “针已经取出来了,可是脑动脉大血管崩了!你先等下,我去中心血库!” “什么!”我几乎一下子就要瘫倒了,叶瑾凉伸手去扶我,却没能扶好。两人差点狼狈地摔成一团。 “叶子!我的叶子!”我疯了一样就要往里闯,结果被满身喷溅血迹的苏西航出来撞个正着:“你干什么!出去!还在急救,你慌什么!” 叶瑾凉拉住我:“舒岚,先等一下,等一下好不好!别耽误抢救,手术过程出血很正常,当年我爸——” “可你爸死了!”叶瑾凉的父亲是在我们两个大二那年脑出血死的,当时也是手术中血管爆裂大出血! “李医生!”苏西航叫住李冬夜:“中心血库可能来不及调配,今早突发事故,急诊室都装满了。我先备了四袋血浆,没想到不够用! 你和小夏,”说着他招手带出来一个小护士:“到休息室把七七和十一给我带过来,一人两百毫升,她俩血型吻合!快点!” 我当时就震惊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他自己的女儿啊! “别这么看我,我是大夫,我要救人。那两个小混蛋健壮的很,回家补补就没事了——”丢下这一句话,苏西航再次返回手术室。等到两个女孩被李冬夜带过来,正要往采血室送的时候。却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拦了个正着! 081 分手吧 “江左易?”我以为他一直在急救室那边,不知何时又飘到这里来了。只见他劈手拦下苏医生的两个女儿,开口就问李冬夜说叶子是不是a型血。 “是的,a型。”提及叶子的血型,李冬夜略有尴尬地看看我,又看看叶瑾凉。 “那就抽我的。”江左易把两个女孩拨开:“小孩子家一边玩去!” 等到江左易进去以后,我听到那两个小姑娘站在门外叽叽喳喳地吐槽—— “七七,你说那个大叔行么?我看他脸色很不好。” “谁知道呢?兴许肾虚唉。” “爸说救人要紧,那万一等下他不行了,咱俩是不是还得捐给他?” “唉,多此一举干嘛呀。” “也不一定,兴许他是想追叶子的妈妈,故意讨好她?” “恩,果然男人都是狡猾的,跟咱爹也差不多。” “bbb…..” “%#@......&*%......” 两个姑娘七嘴八舌的,最后听在我耳朵里的就剩嗡嗡嗡的背景音了。等我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渐渐拖出了理智和意识,才想起来今天江左易已经为凌楠捐过一次血了! 理论上医护人员是不会同意他这样做的,可是这边的人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而我一时崩溃,也没能站出来说明阻止。 后来李冬夜先出来了一下,告诉我说叶子情况还好。血已经止住了,现在正在做清淤,让我不要太担心。 我泪花还没干,听了这个消息总算是沉下了一口气。手术已经进行了五个多小时,既然针已经取出来,而且刚刚的意外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那是不是说明……我的叶子还是大有希望的! 挣开叶瑾凉攥着我的手,我独自走进采血室。我看到江左易半伏着身子坐在原位置上,还没有站起来。 “你要不要紧?”我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 他的脸色十分差,就算是再健康的人,一下子失掉近八百毫升的血也是临界危险值的。 他摇摇头,说让他休息一下就好。 “谢谢。”我轻轻蹲下身子,攥住他冰凉的手。我知道江左易最不求的就是谢谢这两个字,可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叶子情况怎么样?” “还好,医生说稳住了。”我点头回答。 “那就好,再捐我可捐不动了……”他蹭了下椅子,靠在墙闭上眼:“给她做了一个多月的父亲,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买过。 最后一次,权当送她……送她一次重生吧。” 最后一次? 我不太明白江左易的意思,但眼下的状况也不知自己该胡乱问些什么才对。 江左易扶着桌子打算站起来,可惜脚下一个喝醉般的跄踉差点把我压倒。 我好不容易才扶住他,说你等下再起来,先歇一会儿,我去倒水给你。 “不用。”江左易拉住我的胳膊,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好像藏了很深很重的决定。 他咬了一下唇,然后对我说:“舒岚,我说分手好像有点不怎么合适,因为我们没算在一起过。但是,我的意思很明确,想要结束我们之间这段奇怪的关系。” 我一下子就震住了,江左易要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个? 的确,从来没在一起过又谈何分手?可我分明就已经开始习惯他高频率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也开始渐渐沦陷了自己的心意。 奇怪的关系?呵呵,我觉得这个说法很应景。的确是一段,不知福祸的奇怪关系。 压了压嗓音,我说:“江左易我懂你的意思,这次你是真的要跟我分道扬镳了吧? 上回在你那儿看到个什么lucylily的。呵呵,可惜你演戏太浮夸,被我瞅出了端倪。 所以这次,借着个机会你是想干脆挑明对么?” “是。”江左易的呼吸很沉重,就像压在我臂膀上的身体一样沉重:“后面的路,你自己走吧。” “公司呢?”我轻轻松开他的胳膊,负手而立:“你有四个亿的投资在江景之都上,难道都——” “难道我和谁做生意,就一定要上它的老板娘么?公对公私对私,大家都是成年人。舒总您懂这个道理吧?” 我咬了咬唇角,说我当然懂。也知道只要你不想说,我是问不出理由的。 但你至少让我先扶你出去休息一下吧。不管怎么说,现在叶子的身体里已经流着你的血了,都不打算再跟她告个别么? 我也不知道眼泪究竟是怎么了,偏偏淘气地想要往外跑。 我的女儿还在手术室里生死存亡,难道我还要为‘失恋’而痛哭一场么? “但愿她能把我和那个不像话的第二重人格一并忘记。这是我给她最好的祝福了。 另外舒岚,别用孩子跟我打亲情牌。舍不得我的话,就直说。 反正我也不会心软,你别再憋出个好歹。”江左易揉了下太阳穴,一脸疲惫地说着这么不着边的混账话。唉,除了他也没谁了。 我有点生气了,我说我打什么亲情牌了?明知你江左易从来的那天起就注定离开,我还有什么准备没做好的? 提高了声音,我坚持把他拖了出去。 “江左易你听着,我承认自己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很强大,能帮我挡敌人,开活路。 我也就是莫名其妙地被你吸引了而已。”倔强地擦了一下眼睛,我把他推进了隔壁休息室的沙发上:“你这种人,玩天玩地的根本就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腻了什么时候就走,什么时候疼了什么时候喊停。你是制定规则的,但你……制定不了我的生活。” 我把他按在沙发上,跟护士要了条毯子压在他身上。他脸色很白很白,就像那天中枪时般虚弱着。 “你睡吧,等睡醒了,我会带着叶子安安静静地从你生活里离开。” “舒岚。”江左易拉住我:“你都不问为什么?” “我猜,可能跟凌楠有关?呵呵,不重要。”我攥着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江左易,我还是要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所做的一切。 不管你带不带有自己的目的,我总归受了益。就算失了心,也能愈合。 苏医生说等到叶子手术成功取出针后,剩下的就是心理疗程了,我和她都足够坚强到不依赖男人。最后,谢谢你给她做了这一段时间的父亲。” 江左易反手握住我的腕子,说他一直都不喜欢太聪明或者太嘴硬的女人,可惜我舒岚两样都占全了。 “但即便这样,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把你特殊对待了起来。”江左易抬起手,从下端捏住我的下颌,左右看了看,就跟给马相面似的。 我皱着眉头摇开他的手:“别再说这种话了,特别不代表走心,每个人都有她的特别之处,这不是什么褒义词。” “如果你只是个矫情的女人,我不在乎玩你玩得再混账一点。可惜你还有叶子……舒岚,如你那天在巷子里对我说的。 我只是不忍心玩弄一个无辜孩子的妈妈。” “为什么要玩弄!”我突然提高了声音,就差一点点,便能喊出不争气的泪水:“江左易,人与人之间……难道不应该顺其自然地用点真心么? 我知道我算不得什么特优秀的女人,但若想叫男人爱,也不是那么困难的。 是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放下过去罢了。疗不好的伤,如何再清理干净放人进来住? 你只是尝试了一下又一下,终于还是不想再骗人骗己。” “我是放不下阿雪,那又怎样?”江左易呼地一声站起来,可能是晃得有点晕,也可能就是太激动地想要抓我的肩。 反正那一下挺疼的,跟被熊掌拍了似的。 “放不下,就不要放嘛……”我扬了下头,把泪水吞进去:“人生就那么短短几十载,让她陪你住着走着便是了。” “是,所以我心里,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的位置。”江左易放开我的肩膀,渐渐回落到沙发上坐定:“玩玩可以,但你舒岚……明显要的会越来越多。” 我挑了挑唇,笑着转身,我说江左易呀,因为不认真的人是不会感受到幸福的。 你以为你赢了情感的上风,其实你输了幸福的可能。 离开休息室的时候,手术灯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坐在外面长椅上继续落寞得快僵硬的叶瑾凉,然后跟着苏西航那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儿一起冲了上去。 李冬夜带着两个护士,先把叶子的手术床推了出来。 “叶子!叶子!”我把刚才的泪水一并送了出来,扑到床前泣不成声。 “岚岚,先冷静点。”李冬夜扶住我的肩膀,让护士先送病房:“叶子没事的,苏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先到icu观察四十八小时后就能转普通病房。” “真的?”我抹着泪花仰头看着李冬夜。 “当然是真的啦,我爸出手哪里有救不活的病人哩!”两个小女孩凑过去一人一边大腿抱上去,我才看到苏西航已经摘掉口罩出来了。 “苏医生!”我又激动又紧张,简直语无伦次了。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你妈没来接你们么?”苏西航把两个女儿从身上摘下来。 “没有,妈来电话说今晚加班。爸爸,你准备好迎战厨艺了么?” “乖,打个车到你大伯家吃去。爸爸等下还有事。”苏西航甩掉两个小尾巴,把我和叶瑾凉单独叫进了诊疗室。 人家六七个小时的手术下来,分明已经很疲惫了。我有点过意不去, 千恩万谢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我先最后明确一遍,叶子之后是跟谁一起生活?”苏西航翻开病例,一边往电脑上敲打,一边不目不转睛地问。 “跟我。”我咬了下唇:“我和我前夫离婚了,叶子归我。” 我看了看叶瑾凉,他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那叶先生的探视权,多久一次?”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叶瑾凉扶了一下额,说的确没有明确规定的时间。只是有时候想孩子了,就去看看…… “不是你亲生的?”苏西航摸出个眼镜戴上,目光可顿时就犀利成立体的了。 我这边一哆嗦,叶瑾凉貌似也有点异样。 “这些跟叶子的病……有关么?”叶瑾凉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分分钟想要搪塞过去。 “当然有。”苏西航转了下椅子,面对我们:“现在叶子脑中的针已经顺利取出,但并不表示第二重人格‘笑笑’,完全消失。 叶子需要相对稳定的家庭环境和情感依托,做父母的,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孩子开一条康复绿灯。这个敏感恢复期,少说要一年时间。 即便你们现在离婚了也不要紧,如果叶先生愿意保持一个相对规律的探望时间段,会让小孩子在心灵上有这种潜意识。或者说,干脆就不要再出现,让她渐渐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 当然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过于复杂,无法像棋盘一样安排好该怎样不该怎样。所以我只能劝你们,尽量做到。” 我说我ok的,短时间内我不会恋爱也不会结婚。但我前夫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他将有自己的新生活。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出现在叶子身边了。”我摊了下肩膀,说叶子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拉回来,我不能再让她冒一点点风险。 “舒岚……”叶瑾凉轻轻碰了碰我。 我转脸看着他,我说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但我不相信舒颜。 你即将是她的丈夫,我绝不可能允许与她有关的人再接近我的女儿了。 后来叶瑾凉没再说什么,起身就出去了。 苏西航掩着口打了声呵欠,说实在太累,抱歉没力气听我的家事了。 “家家的经都难念,无论是手抄本还是电子档。”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开始换衣服:“叶子过了四十八小时后就会转普通病房,小孩子伤口愈合快,最多一个月就能出院。 剩下的,就只能靠你做母亲的多辛苦一下了。这个过程,漫长又辛苦,一旦发现孩子情绪有不对,及时就诊。” “苏医生,真的…..谢谢你了。” 苏西航摆摆手,说他要先休息一下了。让我去病房看女儿吧,前两天还是很关键的,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处理。 我来到重症监护室,女儿小小的身子躺在各种仪器和输液管中,就像个熟睡在核桃屋子里的拇指姑娘。 李冬夜叫我去休息室,我不肯。央求她搬了把躺椅过来,我说我守着叶子,等她醒来,就像是下一辈子了。 我还要给她当妈妈…… 就这样,我看着女儿的睡颜慢慢入迷。慢慢地,把她从出生以来的一切画面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开始每个模糊的画面里都有叶瑾凉,后面几次清晰的画面里就变成了江左易。想着想着,我又开始不停地难受了起来。 “叶子,”我用指尖点着她的小脸蛋:“是妈妈没用,无法给你找个好爸爸。以后,真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再坚强一点好么?” 女儿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阖上,有一只还露着一点点眼白。 睫毛突然颤抖了一下,我以为,她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地听见了。 后来我睡着了,偶尔有护士半小时一次地进来观察,我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大亮了。 肩膀上沉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外套。 重甸甸的,有更深露重的水汽,还有狰狞干涸的血迹。 ——是江左易的外套。 这时候护士来抄表加药,说我睡得实在太沉了,多亏我先生看着后半夜。中途叶子的手乱动,差点弄掉输液管。 “你这妈妈呀,当得也忒粗心了。”小护士说叶子现在情况很好,生命体征都正常,但还是忍不住揶揄了我两句。 我红着脸说是我不好,前天一晚上没睡,实在大意了。 “不过,我先生是……” “就给孩子输血那个啊?不是你先生啊?他看起来不太好,出去的时候差点昏倒呢。”护士随便说了两句话就走了,我却坐在原地心悸得很。 江左易……仰头看着窗外飘起的第一场雪,我走过去按住窗子上的冰凌。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起来伸展了一下压得快要麻痹的四肢,出去盥洗室稍微洗漱了一下。 手机屏幕空空荡荡的,没有一条短信也没有一个电话。 我突然觉得有句话很有道理,别他妈总是矫情地觉得整个世界抛弃了你,世界从来就没搭理过你好不好? 抱着江左易的外套,我下楼来到对面楼的急救处。 江左易不在,但安迪和其他两个陌生男人都在。 “安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一天一夜了,凌楠还没出来么? “已经出来了,几小时前情况不妙,又进去了。”安迪说。 我靠着墙微微叹了口气:“江左易呢?” “我把他弄回去休息了。”安迪游了下眼睛,口吻怪怪的。 我多少能脑补出来,这个‘又’字,代表什么含义——多半是那男人死撑着不肯走,被安迪敲晕脑袋之类的吧? 我把江左易的外套交给安迪,说让他帮我谢谢江左易。还有我现在住的那套公寓—— “我那天去物业,看到登记的业主是他的名字。那房子是他自己的吧?”我说我会按照市价来支付房租的,暂时不想搬,因为我去了那个社区幼儿园,觉得无论是条件还是环境都很好。工作日全托制,又离我公司那么近。 对于一个辛苦的单身妈妈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何况我知道陆照欣也住这个社区,更是方便互相照应了。 “没关系,江先生说那房子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摇摇头,说我跟江左易一样,都不喜欢亏欠别人。 “可你已经欠了,这么多日子,他为你做了多少事?” 安迪说这话的时候带点情绪,我却不以为意。 我说并非我冷血,只是他……压根不稀罕我的报答。 瞅了瞅急救室的大门,我随口问了句凌楠能挺过来么? “谁知道,我包了红包给医生。”安迪垂了垂眼睛:“让他死的。” 我:“……” 我说就算你再讨厌凌楠,这一刀总归还是他替你家江先生挨得。 安迪没说话,但眼睛里反复转动的,好像都是不愿与我争辩似的。 我也不想再多话了,看也来看了,算仁至义尽了。 于是我说,希望凌楠——呃,早日康复也不对哈?于是我说祝安先生你心想事成。 说完就走,我怕报应。 “等下舒总!”安迪叫了我一声:“前面凌先生醒来的时候,跟我说想要见见你。可惜还没怎么样呢,又不行了。” “跟我说?”我承认我确实是吃了一惊的。 “恩,不过……看他那样子基本上也没什么机会了。”安迪说完就不再理我了,却徒增了我这一路往回走时更忐忑的心境。 咚一声,我又撞上了风风火火的汪小飞。 唉,我觉得如果他再这么莫名其妙地把心神不宁的我捡走,我万一哪天一不要脸真喜欢上他了怎么办?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汪小飞吞咽了一下:“我刚才给冬夜姐打电话了,说叶子已经脱离危险了。舒岚,真抱歉我本来昨天就应该来——” 我说没关系,叶子没事了,谢谢关心。 “但你昨天跑哪去了?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汪小飞抓了下头发:“我……我得去警署啊,连夜倒片子剪片子。而且,而且昨天半夜回去赶稿子,今早得出头条。” 我说早上我看新闻了,挺帅的,昔日江湖大佬,今朝联手警方铲除s市最大的地下黑火药走私集团。 这么听怎么都应该给江左易挂红花,说不定凌楠还能混个烈士是不是? “凌楠他……”汪小飞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我表示很矛盾,我说你是希望他死还是不死啊?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是怕他挂了以后不给我结钱,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他啊。”汪小飞清咳两声。我表示,世态炎凉是王道。 “他还没脱离危险,”我说:“你也别太睚眦比较了,这次的事不也是你心心念念想追查的么? 现在水落石出皆大欢喜,给你根正苗红的思想觉悟又添一笔里程。” “舒岚你是真傻啊。”汪小飞白了我一眼:“看到现在还看不出来龙老二是背黑锅的那个?” 我瞪着眼,把他拎到楼下的茶餐厅里,我说你瞎讲什么呢,就算凌楠还在手术室,附近也都是他的人,你什么意思啊! “哎呀,”汪小飞挠挠头,丢给我一张气势磅礴的新闻早报:“你跟江左易打交道这么久了,难道一点都不清楚江源集团的背景么?” “我当然清楚,江左易以前是道儿上起家的,洗手后才投了金融融资这一块儿。”我不明白汪小飞到底想说什么,但任何人都一副捏着真相对我得意洋洋的样子,着实令我很不爽:“汪小飞你直说吧,其实昨晚那场大事,我到现在也都没缓过来…… 总觉得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呢。” “不太对就对了!”汪小飞把椅子往我这边蹭了蹭:“我问了下我姐夫,说你们公司的这个‘江景之都’,当初招商的时候就是炙手可热的大项目。 江左易愿意对你们投资,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亲自抢么?” “这不可能的好不好,”我觉得汪小飞的话简直是无稽之谈:“江源集团又没有工程资历又没有建业基础。连投标资格都没有!” 他江左易再翻云覆雨,也不过只能打打政策的擦边球。无论是白道黑道,总要按着规矩做生意。 “江源没有,但龙老二有啊。”汪小飞一拍巴掌:“你可知道龙老二在整个s市有多少个工程队? 朝阳区一半以上的码头仓储,都是他亲手建的。现在龙老二栽了,他手里的一切大半被判不良资产,政府要变现,必然低价出售拍卖。 江左易是这件事情里的大功臣,你觉得他要是再不差钱地砸进去——” “汪小飞你当侦探当上瘾了么!”我一拍桌子,说真的,失控地挺没风度的:“你又没什么证据,凭什么认为江左易在算计我们中山建业。” “舒岚,难道你自己就一点都没怀疑过么?” 我怀疑过,我当然怀疑过……从江左易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生活中,我就没办法拿捏他一丝一毫的动机。 可是我就是不愿意相信,他要对付我,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不用吐……还要费这么大周章干什么呢?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又怎样?现在江源集团已经投资进来了,难不成恶意撤资么?那样的话——”我心里骤然一凛,不对!当初的融资合同是他跟我签的,有一条明文规定,只要我舒岚不再做这个中山建业的正董,江源集团就可以无条件撤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父亲,叶瑾凉,为什么又要挣命地希望我赶快卸任,赶快解职呢!这不是故意给江左易撤资的机会么? 我突然觉得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唯有我一个人被深深埋在了土壤里! 四个亿进来我们中山建业,用几个月的时间转了一圈,再名正言顺地撤回来。江左易,这是在用我们中山建业洗钱?还是……另有其他用意? 如果汪小飞刚刚的猜测全都成立,那么接下来,正式接手龙老二生意的江源集团,会不会直接把‘江景之都’坐收为渔翁之利? 江左易在骗我,一直一直都在利用我么? 他现在逃走了,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 “舒岚你没事吧?我……”汪小飞双手抓了抓头发:“唉,我觉得我今天说这些话,怎么好像有点挑拨离间啊。” “跟你没关系。”我木然地垂了下眼睛:“江左易就在昨天晚上,已经提出跟我分道扬镳了。后面的路,他让我自己走。后面的敌人,他让我自己对付。” 可他为什么没告诉我……我的敌人里,多了一个他呢? 我呵呵两声,我说我不会放弃中山建业的执掌权。所有人都把我当棋子来调教,可我偏偏就是不打算就范! 我看看时间,还不到九点。我想等下我得先去做个预约,说什么都得尽快再见我爸一面。有些事,只怕我得当面问问清楚。 唉,不过问也白问。我爸还在监狱,所有的对话都是在监控下进行的。说的都是该说的,不能说的一个字也无法提。 “舒姐,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汪小飞突然严肃起了脸色,弄得我跟着一块紧张了起来。 “凌楠的伤,真的很重?” 我说应该是吧,说是那一刀直接插在肝脏上,到现在都没脱离危险。 “丫下手真是够狠的了。”汪小飞擦擦嘴,翻出摄像机给我看:“舒岚,昨天从天台上下来后,我忘了关闭摄像了。所以在警车那边的事,我也都录下来了。 龙老二突然出手伤害江左易,凌楠挡在前面即刻击毙。现在警方的报告基本已经定了,就写的正当防卫。龙老二死无对证,凌楠根本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最多就是个非法持枪,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我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逐渐放快进的手:“你看看,这是我不小心拍下来的——” “这……”画面定格了,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龙老二扑向江左易的时候,一只手还兜在手铐里,而另一只手,空空如也! 他根本就没拿刀! 082 过不去的过去 龙老二没有拿刀,那刺伤凌楠的人……是他自己? 我一把拎住汪小飞的衣领,我说你把这段录像也交给警方了? “你当我傻瓜么,我不要命了啊。”汪小飞眨眨眼:“他们这帮人以前都是干什么的?对自己下手都能这么狠,我现在都后悔跟他们扯上关系了…… 要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舒岚,我……我会把这段录像直接踩碎了销毁的。 我是不想你被……江左易骗。” 汪小飞垂下头,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呼吸却越来越紧,整个人难受的不行。 “所以说,江左易和凌楠是为了除掉龙老二,才做足了这么一场戏。”我缓缓坐回椅子上,把脑回路当毛线团一样织来织去。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如果凌楠只是在演苦肉计,又为什么要把自己伤得那么重。 我前面问了急救医生,那伤口没有半点踟蹰,分明就是致命的。 他们混道儿的人,什么样的伤没见过?下手完全可以精准到分寸。 除非,凌楠是真的想死…… “舒岚,你在想什么呢?”汪小飞端着咖啡,一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累。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我都想不通我究竟站在了怎样一场阴谋的之巅。 伸手插在大衣兜里,突然指尖一疼,我被某个硬卡片给paper-cut了一下。 皱了皱眉,我掏出来放在口中吮吸一下,才看清这张卡片是之前苏西航送给我的一张名片。 “风雨兼程?呀,舒岚你怎么有林叔的名片!”汪小飞叫了一声。 “你也认识这个侦探?”我先是惊讶一下,后来想想也不奇怪。汪小飞是苏北望的内弟,苏北望又是苏西航的双胞胎哥哥。 “这个林叔在圈子里很有名,他是我姐夫的姐夫。” 什么姐夫的姐夫,简直是个姐夫控啊! 我稍微反应了一下才弄明白,原来汪小飞的意思是,这个林语轻是苏家兄弟的姐夫。 “唉,我见过他一次,四十多岁的年纪,长一张嫩嫩的娃娃脸,桃花眼。印象绝对深刻——”汪小飞说:“舒岚你是不是要去找他?我带你去吧!诶,不过听说他前段时间出国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要么等我先给你问问,咱们约个时间。” 我点点头,说谢谢。 “不过你要查什么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查几个人的背景吧。 其实我心里有些眉目,只是暂时不愿对汪小飞多说罢了。总觉得这孩子挺无辜的,跟着我蹚浑水可惜了。就算有天为我挡一枪我都不会爱上他的,实在不忍拖累这个情商智商都不怎么在线的小男孩。 我说今天的事,你能替我保密么? 汪小飞做了个拉锁拉嘴巴的动作,点头似鸡啄米。 看看时间也快中午了,我说我得回去看看叶子。 “那我就先走了……”汪小飞哦了一声,才慢慢起身:“对了,李同的事,你打算怎么弄呢?虽然报道发出去了,话题也炒出了关注度。但我听说他貌似是打算认罚私了,赔偿何萌萌三百万。 毕竟,李家的别墅市值更客观,他不可能任由自己扯上诉讼而失去继承权的。” 我说谢谢你了,这事我有后招。你帮我到这里,就别再露面牵扯了。 我觉得舒颜她们如果连陆照欣都敢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对汪小飞出手了。 “舒岚,”汪小飞起身叫住我的背影:“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样子觉得有意思么?” “什么?”我诧异地回头。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总觉得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这么辛苦呢?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同所有对手战斗……” 我说我有的选么?心怀鬼胎的,别有用意的,威逼利诱的。我站不直,就会被别人碾压至死。 “可你可以回避啊!大不了把这些身外之物都给他们,带着女儿,收拾心情,换个城市甚至换个国家,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坚持抗争呢?” “那你呢?明明不干你的事,为什么还要坚持去铲除什么地下黑火药,连命都不要?”我反问一句,话题立马就高大上了起来:“小飞,你之所以会喜欢我,难道不是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有原则有尊严,也不服输么?” “呵呵,呵呵呵。”汪小飞傻笑着揉揉脑袋:“也是,所以我也没办法做到不管你啊。” “白痴。”我笑骂一声,笑出无奈,骂出心酸。 转身往叶子的病房赶去,还没陪到女儿几分钟呢,安迪就过来找我了。 他说凌楠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叫我去。 “大夫说他还没有脱离危险,只是刚刚药劲儿过了才苏醒,意识有的,但最多只能说十分钟。” 我又忐忑又紧张,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阿易呢…..”我想不通凌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为毛是要询问江左易啊,那他直接找江左易不就行了么! 我蹲下身来,伏在他床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心悸的输液管和呼吸机。我说他为你输了血,人比较疲惫就先回去了。 “你找我有话说?”我问。 凌楠点点头,抬手示意我帮他拨一下氧气罩,这样说话会清晰一些。 “舒岚,你会把小零……照顾好么?” 我震惊了一下,这……这什么意思?! “小零是阿雪的儿子……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了…… 如果你要跟阿易在一起,能把小零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么?”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我说我和江左易并没有在一起啊!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逝去的妹妹。他根本就不爱我,从来没有爱过我。 “那是因为,我还活着……我活着,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我心跳如狂,语无伦次,我说凌楠,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江左易才真的废了! 你们三个人曾有过怎样的交情我并不了解。但眼睁睁摆在眼前的,你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我不管你们演这样一出戏到底是为了坑谁,但你这一刀捅得致命,他—— “呵,你都知道了?”凌楠微微阖上眼睛,半天才睁开。 我点点头。 “果然,还是聪明的女人适合他。”凌楠说:“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他对别的女人……有像对你这样的。我想,是时候该让他放开过去,解脱到自己的新生活里了……” “你在说什么废话!”病房门骤然被踹开,我看到江左易冲进来把我当陀螺一样拎到一边:“舒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你有这个时间不该多去陪陪你女儿么!” 我百口莫辩,同时打心眼里也不打算辩解。 “凌楠我告诉你,我答应过的事就绝对不会食言。这一辈子,除了阿雪我谁都不会要。小零就是我儿子,我不用跟别的女人在一块也会把他抚养成人。你要是真想死就死远点,你——” 我看到凌楠突然就开始大口呛血,整个呼吸面罩里外喷溅得到处都是。等到医务人员冲进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江左易已经四肢发软,几乎瘫倒了。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把他拖上天台的,今年的第一场雪从昨晚到现在就断断续续没停过。此时江左易蜷坐在栏杆下面的角落里,雪花在他身上头上打着转,盖得像副可悲的挽联。 我始终没有看到他的眼泪,但我知道他在哭。 “告诉我吧,江左易。凌楠为什么要自杀……” 我还能保持冷静,不是因为我冷血。而是因为我所认识的江左易,不需要女人像鸟儿一样依存的羽毛来给他温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左易抬起头来。脸上的冰凌已经融化,睫毛上的雪花还挂着。 他伸出颤抖的手,抽了一支烟出来,却怎么也点不着。 我扑过去,伸出手掌给他挡住了风。一直到烟卷袅袅上升了温度,江左易才给我讲了这个永远也过不去的过去…… 他说他第一次见到凌楠和凌雪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的下午。 那时凌雪穿着肩很单薄的旧棉袄,头发短的像个男孩子。凌楠连一副像样的拐杖都没有,拖着一条残废的腿,就像这个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捡到的流浪乞儿。 听到这儿我就觉得有点惊讶了,我一直以为凌楠的腿是在跟江左易入道的那些年受伤残废的,原来……还在少年的时候就是? “他们来投奔江家的一个女佣,后来就住在别院柴房后面的小隔间里。在我的房间隔壁……” 江左易把烟放在手指间,没有再去就惨白的唇色,而是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在空中烫着雪花。 “我不是江家的养子,而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江半城的作风向来与流氓无异,强暴了我母亲又杀死了她丈夫。我出生不久后,母亲就上吊了。 我在江家的地位,跟佣人的儿子也差不多。 要在江半城的长子江之临和次子江何煜之间生存,在羽翼未丰满之前,忍气吞声是一项必修课。 除了阿雪和阿楠,没有人把我当人待。” 我想我可以理解这段感情的滋生,最早是从每个人最绝望的心境里繁衍出来的同病相怜。 过命的兄弟和心爱的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铁三角更坚固? “江半城戎马半生,跟大多数人一样,总是希望能把身价洗得人模狗样安度晚年。所以必然不会继续留着东江社团惹人耳目。 可是当江之临和江何煜那两个废物,油头粉面地吃惯了意大利面的同时,我已经带着阿楠把整个东江社团都换了血。 他们终于意识到,不能再留我这个威胁了。那年江半城得了重病,遗嘱公布在即,我毕竟也是江家的儿子,保不齐老家伙人之将死心也善。 所以他们对我的惧怕,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 我想,一方动了杀心,另一方必然就要反击。在生存与杀戮的对决里,所有的腥风血雨……都有牺牲品。 “后来我着了江家那两个龟孙子的道儿,被他们策划的反戈逼上了绝路。”江左易丢下烟蒂,终于把记忆拉向了最不能碰触的临界:“阿楠当时在国外,只有阿雪一个人……独身跑去搬救兵。 她去找的人,是当时中山建业的舒中山。希望他能看在两家合作多年的份上,出面求个和为贵。” 我的脑袋突然就炸了! “江左易你说什么?!我爸爸——” “是,中山建业的舒中山,为江半城做了十多年的洗钱商。你住的房子,吃的穿的用的,你和叶瑾凉上的学开的车,拥有的一切,都他妈是不干净的!舒岚你现在明白了么?你全明白了么!”江左易突然撑起身来,一下把我惯在栏杆上。沉重的痛感从我腰部一层层传递过来! “阿雪为了救我,拿着一份拷贝邮件威胁舒中山出面,否则就把中山建业的黑幕曝光出去。于是你父亲,热心热情地打着笑面,把她邀请进门。以详谈为幌子,叫你继母和妹妹他们骗走了阿雪手里的证据,然后把她送到了江之临那个畜生手上! 五年多前,是你和叶瑾凉在国外最悠闲最幸福的求学时光吧?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女,可知道在你们光鲜生活的背后,有怎样肮脏的罪恶么? 自以为自己遭受的是全世界的悲苦凄惨,你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么!” 我任由眼前的男人像野兽一样捏着我的双肩,几乎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揉碎。 可我却只有心疼,心疼他的失控和绝望,恨不能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拥抱,用力地吻咬。 “你知道阿雪在那些畜生手里……受过什么样的对待么?你知道等我们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的么! 那些年我所做的一切,双手染了多少肮脏的血,都是为了可以让我们三个人不用再受别人的欺负,堂堂正正地活得像个人。 可是阿雪……” 我挣扎出双手,捧住江左易的脸,我说所以你终于承认,你接近我,你出现在中山建业,你帮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们舒家? “是,因为四年前那起爆破案,远远没有让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江左易打掉我的手,扼住我的脖颈。力度一点点攀升,我的大脑却越来越清晰。 “江左易……你们算计龙老二,就是为了……为了隐瞒我们中山建业的那起爆破事故的真相对么? 你们把这件事也归在贩卖黑火药的龙老二身上。让他背黑锅,然后凌楠自伤脱罪,再杀人灭口?” 泪水和着雪花慢慢滑落,我的血液已经冻成了冰点。 “江左易,明明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有仇有怨,我认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些告诉我?为什么凌楠,还要自杀?” “因为我爱你!舒岚,因为我爱上了你!”江左易松开我的喉咙,把我像麻袋一样惯在地上。我们翻滚在雪地里,一时间分不清天与地! 江左易压住我的双肩,居高临下的双眸燃着几乎燎原的火焰,却烧不尽这混沌的雪色。 “因为我爱上你,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自己可以隐藏得没有人发觉,我以为我可以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阿楠跟了我这么多年,他什么都看在眼里……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一心求死了?他是个比我更不会按照套路出牌的人,混了江湖这么多年,出手就知深浅。 那一刀捅下去,根本就不是苦肉计!他是不想让我为难。只要他活着,我就一天没办法忘记阿雪,忘记那些仇恨!” “所以你要怎么样!要我家破人亡?要我父亲的命!江左易你凭什么说爱上我? 你带着血海深仇闯入我的生活,面具下的脸明明恨不得把舒家人碎尸万段。为什么还要假装爱我!” 我用力地撕扯着他的衣衫,但所有的踢打和纠缠都快变成挑衅的前戏。 “因为你已经受到惩罚了。当年,强暴你的人,是凌楠派去的。” “你说……什么!”五雷轰顶,闪火灼天。我倒退一步险些跌下去。 “舒岚!”江左易将我拉起来,一把揉搓进怀:“舒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设计的,他亲口向我承认的。 你在不知不觉中,怀上了不知道谁的孩子。就像当年的阿雪……一模一样。” “江左易你在说什么!你们……你们混账!”我哭得昏天暗地,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撕扯出阵阵作呕的血腥气:“为什么要这样!凭什么?凭什么是我! 我爸做错的事,跟我和叶瑾凉有什么关系! 我的叶子到底是谁的女儿,到底是谁的啊?你们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毁了我的人生……江左易你凭什么……” “舒岚,如果你愿意,我做叶子的父亲,就像对小零一样——”江左易按住我,却被我甩手就赏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说你没这个资格! “我的确没有资格做父亲……”江左易垂下眼帘:“阿雪被强暴之后,怀了莫名其妙的身孕。我……我根本没办法接受那些流氓的野种。我曾逼着阿雪堕胎,可是她不肯。 她求我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哪怕送去孤儿院。我不是女人,我不了解母性在极端的时候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当她分娩后,我真的叫人把小零送去了孤儿院。 那时阿雪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她疯了一样厮打我,然后跑了出去……就那样被车撞了。 那天在急诊室的门外,医生宣布死亡的瞬间,阿楠冲我开了一枪。我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阿雪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骨灰坛。 这辈子,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你’。 所以舒岚你能明白么?后来每次当我看到叶子的时候……看到你抱着她,绝望又坚强的身影,我总是能想到阿雪。 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无能那么残忍地把小零送走……而是心怀大度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疼爱。 可惜一切都晚了……” 我冷笑着说我为什么要明白?我凭什么要去明白你这种心境? 我被人设计强暴了,生了不知道是谁的女儿,却无法对我丈夫说出真相。然后你们这些罪魁祸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都是因为我父亲的罪,我不得不替他承担报复。 现在你居然冠冕堂皇地说,你觉得我的遭遇很像你的前女友?所以你很同情我,你想补偿我? 江左易你不觉得你太荒唐了么! 我爬起身来,甩开他就要往楼下跑。 “舒岚你干什么去!” “找凌楠,我拔他的呼吸管!” 江左易一把将我抢进臂弯里:“你不许去!无论他做了什么,算在我身上好不好!舒岚,如果你不能原谅,今天就亲手毙了我!”他把冰冷的一把铁疙瘩塞在我手里,冻得我指尖都要麻木了。 等我意识到这是他的枪时,上了膛的黑口已经顶上了江左易健硕的胸肌。 我想我多少明白了,那天江左易和凌楠决裂枪战,多半……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我泪水纵横,哽咽无度。我说你有必要这么逼迫我么?我不信你们江湖上的规矩,但我也有我的道。 我知道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也知道什么叫罪不累前身,祸不及妇孺。 你们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爱人,毁了我女儿,毁了我清白,跟强奸犯逼迫受害者下嫁有什么区别! “江左易,你告诉我,叶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我捏着枪,渐渐停滞了颤抖。 “我不知道,舒岚。”江左易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阿雪出事后,我一度颓废了大半载,每日醉生梦死,消极轻生。 阿楠说,既然我废了,那所有的仇就由他来报。 他设计叶瑾凉入狱的时候,把你妹妹舒颜一并扯了出来。在唐朝酒店发生的那一夜,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伤害了你……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几个。” “你们这是希望阿雪身上的一切遭遇,都原原本本回到我身上啊? 呵呵,那你们怎么不叫人去强暴舒颜!她就不是我爸的女儿么! 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我端着枪,直指江左易的面门:“你再告诉我,叶子脑子里的针,到底是谁扎的? 是凌楠么?他无缘无故杀了林学军和王妙莲,到底是为了什么?和龙老二一样,也在背黑锅?!” “阿楠不会那样对叶子的!他绝无可能对一个小孩子下手,”江左易厉声道:“舒岚,不管你信不信,至少我相信他不会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江左易,事到如今我还能再相信你么?”我不会开枪,但也知道上了膛的铁家伙随时随地都有走火的机会。 “舒岚,你要我这条命就拿走。若你不要,我也会帮你做完你想做的一切。 我可以不再动你的父亲,可以帮你铲除舒颜一家。甚至……可以替你向叶瑾凉解释。” “江左易我不稀罕!”我大喝一声:“不是什么破镜打碎后都能成圆的。你们毁了我的人生,不代表我会给你机会再将它翻修整合。 请你滚出我的生活,滚出我的视线。在我没有向你开枪之前——” 嘭一声枪响,我确定我还没有因为失去理智而随意扣了扳机。 但枪着实是响了! 我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雪花落在我肩上,一层层被鲜血晕染开。一路沿着手臂淋漓直下,在雪地上化开了红梅般的画。 “舒岚!”江左易扑过来扶住我的时候,我才开始感觉到疼。 枪是身后的安迪开的,呵,这孩子怎么能允许有人拿枪对着他的江先生呢。 我轻轻动了动唇:“怎么不瞄准一点?杀了我,一了百了。江左易,你记得给他扣薪……” “舒岚!没事的,别怕!”江左易扳住我的背,大手压着我肩窝处的贯穿伤。温热的血色渐渐抽离了我的意识,我感觉他在奋力抱我。我却坚持着撑起身子拒绝着。 天空还在落雪,可是我脸上的水滴……为什么是有温度的? “江左易…..”我攥住他的手,呼吸扯着撕心裂肺的痛站起身来:“我……是我不好,那么轻易地爱上你…..” 083 与恶魔对话 “谁他妈的让你开枪!”我看到江左易奋起一脚把安迪踹出几米远,咔嚓一声缴了他手里的枪。枪口直转,顿指面堂。 男孩眼睛里闪着决绝的倔强,慷慨就义的样子真是令我几乎要笑出来了—— “江左易!”我喝住他:“除了打杀,你还会做什么?你逼迫别人畏惧你的方式,就真的只有这么下流么?” 我抓着栏杆,黏腻的鲜血几乎要把我的手跟冰冷的钢铁连在一起了。好不容易站直身子,每一声呼吸都是天旋地转的。 “舒岚你去哪!”江左易抛下枪,伸手去我拉回来。可我挣扎得很厉害,越动就越是血流如注,任凭鹅毛大雪再覆盖也遮不住。 “不用你管。”我压着肩膀一步步摇晃着走,经过安迪的时候,我冷笑着对他说:“你们这群人,既然选了这么没有人性的一条路,还要女人干什么呢?真是……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江左易了。” 我想,无论是我,还是凌雪……充其量不过是男人们在争权热斗下的牺牲品。这类牺牲品,连垫脚石都不算,只是泄愤的可怜虫。 当年凌雪为了救江左易而被人凌辱,意外受孕后,他江左易还不是一样不愿接受这个肮脏的‘孩子’! 那么即便我抱着坚韧而自我牺牲的态度来咬住叶子的事,就算有天能还我清白又怎样?叶瑾凉还不是同样会觉得我肮脏又恶心? 我的不幸,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不幸。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抱着委屈来自添伤口。 而对于今天江左易来说,他的自责与后悔,不过是想要在我身上弥补当初对凌雪那一瞬间的背弃。 我不知道他这些年来心灵要受多少折磨,那些醉生梦死,那些消极轻生。那道蜿蜒在手腕深处像毒蛇一样的割腕痕迹…… 我只知道,他说的爱,又苍白又无力。 我一步步蹒跚着走,耳边都是自己鲜血汹涌的声音。麻木的半边身子下,又湿又暖的体温渐渐流逝。 这样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却一刻都没想过要自救。 我只想在血流尽之前,再看一眼我的叶子…… “舒岚!” 我没想到叶瑾凉也在病房外,还以为昨天那一段对话,宣誓了他与叶子再无交集的人生路途。 “舒岚你怎么了!”他试图上前来抱住我,我本能得还是想推,但无奈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瘫倒在他怀里,由着他手忙脚乱地堵压着我的贯穿伤。前面的按不住血,后面的还狂涌。 “医生!医生在哪啊!” 我捏着叶瑾凉的手臂,模糊的视线里,那张脸熟悉了几个世纪,却又陌生了多少须臾。 “叶瑾凉……”我扬着脸看他,呼吸扯得痛苦有增无减:“你说过,如果有天你后悔了……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知道? 我不要再看到第二个江左易……” “舒岚你在说什么啊!”叶瑾凉手忙脚乱地抓着狂,他一只肩膀还不灵活,试图抱我却怎么也抱不起来。 “你让开!”是江左易的声音,他冲过来就要把我从叶瑾凉臂弯里夺下。 “江左易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伤的?我已经叫了医生——” “叫个屁!枪伤!”江左易抱着我就要往电梯里去,却被叶瑾凉横腰拦住:“你要带她去哪!你把她怎么了?” “叶瑾凉你少他妈跟我发疯!你这种无知的蠢货,没资格碰她!要来就跟着,再他妈废话我卸了你!” 无知的蠢货? 我心里笑出苦水成殇,江左易,你不过是照照镜子恨不得一拳打扁自己的脸而已…… 我不恨你,也不恨叶瑾凉。我只恨自己为什么……爱一个爱得痴狂,爱两个爱得彷徨。 却始终忘了,该好好爱我自己呢? 我在江左易的怀里扭动着身子,随着电梯蹭蹭坠落,还有因失血而愈发悸动的虚弱。 “江左易你放开我……” “别动!” “江左易她让你放开!” “叶瑾凉,你给我闭嘴!” “你才给我闭嘴!有种今天你连我一块杀了,否则我不会让你带走舒岚!这里明明就是医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顾及所谓枪伤带来的麻烦!” “我有更好的医生,除了治身还要治心,叶瑾凉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 我说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送我……去冬夜那,我谁也不信,否则你插几个管子我拔几个! 后来他们没再争执,匆匆把我带上了车,我甚至都分辨不出谁在开车谁在抱我,只是这一声声,听到的全是在喊我的名字。 等到他们带着我来到李冬夜家里的时候,我的好姐妹二话不说就将我让进了病房。我觉得出事之后的冬夜比以前更镇定更坚强了,听说是枪伤以后,她端出医疗箱缝合包,然后重重地拉上窗帘。 “可我这里没有麻醉,”她说。 我说不用,你就这么缝。 “岚岚!” “我叫你缝!”我大吼一声,故意转开脸不去看压着我肩膀的江左易。 冷笑一声,我说江左易,我既然受得了你们给我的苦,就不会承担不下跟你一样的伤痛。 只是对不起了,冬夜。 我确认当她用赤裸裸的消毒酒精倒在我枪口上的时候,整个人明显就已经比我还崩溃了。 我咬着毛巾,崩坏的牙床里层层叠叠都是血腥气,整个房间里的氛围都压抑得连一声呼吸都困难。 我瞪着双眼直视天花板,没一针入肉的绷挑都能清晰地感受。 整个过程中,我把自己看成受刑的耶稣,这一切,不过是上帝施与我最极端的惩处。 一,罚我终是没能先放下叶瑾凉。 二,罚我终是率先爱上了江左易。 后来我终于昏了过去,醒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手边只有李冬夜一人,周围的陈设还是她装扮一新却没能派上过用场的新房。 我还在发烧,烧得混沌沌的。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叶子怎么样了。 “放心,已经渡过四十八小时了,在医院有专人照顾。” 我一听这话就挣扎着要起来,我说我得去看看叶子,手术醒来就跟动物界幼崽印随一样。她见不到我,会没有安全感,万一第二重人格又占先机怎么办! “岚岚你先别动了!自己伤成什么样了不知道么!”李冬夜都快急哭了,这让我越发觉得对不起她。 我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她气得甩开我:“舒岚我跟你说,这辈子我第一次这么不想管你!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真的都要崩溃了,连那两个大男人都看不下去的活你特么的让我亲手干! 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都还是噩梦,舒岚你到底还把不把你自己当人啊!” 我摸摸李冬夜的脸,呼吸还有高热的温度。我说对不起,我就只有你就只能折磨你,你说怎么办吧? “我还不是一样,孩子没了辰枫没了,舒岚我也就只有你,你再倒下……我……” 我说我不会倒下的,此时此刻的我,才真的是无路可退了。 我问那两个混蛋男人呢。 “被我赶走了。”李冬夜说。 我点点头说赶得好。 强撑着胃口,我咽下了冬夜递给我的半碗粥。我说你再给我打针消炎的,我得起来去看叶子。 李冬夜知道拦我是拦不住的,所以也只能由着我。 能在中枪后的第三天就爬起来,我觉得我的意志力也是够惊人的了。以前还觉得江左易奇葩,现在想想,不过是人没有被逼迫到这个时候罢了。 推开病房门,我看到叶子坐在床上,两眼骨溜溜地翻着一本童话书。江零趴在她床边,涂着一张很抽象画样的纸张。 如果是之前的我,定然会被眼前这一场温馨暖意的画面感动。可是现在,我承认我满腔的怒火闯出胸腔,对这个无辜但血统令人无奈的男孩提不起半分好感。 “小零你出去。” “舒阿姨……”江零显然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不太友善了,眨着无辜的眼睛愣了一会儿。 “出去!” 我只是因为发烧太混沌了,声音一高,分分钟把人家小男孩给吓哭了。 “舒岚你干什么!”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把江零给抱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等看清过来的人是陆照欣的时候,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 印象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喊我舒岚。 “我……是李医生说你受伤了,让我抽空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叶子。”陆照欣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把哭哭啼啼的江零放回原地后对我说:“……我看这男孩以前也总在叶子这儿,挺乖巧的。他是……” 我控制了一下情绪,走过去坐到床前揽住有点懵懵的叶子:“他是江左易的养子,抱歉,跟他爸有点不愉快。” 我冲小零招招手,说你怎么在这儿,你爸呢? “楠妈在隔壁病房,干爸让我经常过来陪陪叶子。” 江零一边抽泣一边说,两眼眯眯的,偷偷看我的叶子。 我说照欣,麻烦你把江零送回那边去。 “舒阿姨我以后不能来看叶子了么?”小零眼泪吧嗒吧嗒的,说真的,让我挺心碎的。 可那又怎样? 十个人有八个会因为搬家而失去过自己的童年小伙伴,这都算不得什么悲惨的记忆。 小零和叶子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人生那么长,过早的缘分也只会徒增未来的痛苦。 小孩子懂什么呢?喜欢跟彼此玩,也不过就相当于对一件可心的玩具上了瘾。他们的长辈之间拥有如此纠缠的爱恨交集,又有什么必要偏偏在一起? 等陆照欣把江零带出去以后,我的叶子才轻轻爬到我的耳边说:“妈妈,你是不是跟江叔叔吵架了?” 我没说话,伤口的疼痛和高烧的寒战反而让我拥有了愈发精准的逻辑和判断。我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叶子。 “你还是这样,为了自己那点事,根本分不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叶子就是因为有你这么弱的妈妈,才会胆小怕事才会孤独自闭。” 我没有想象中震惊,因为在刚过来的时候我就见过苏西航了。他提前就对我说过,叶子的双重人格的的确确没有消失,反而在手术之后,因为脑内中枢神经大环境的改变而稍微呈现出频繁的活跃期。 “所以你首先要学会接受女儿病情的事实,也要拿捏好一个与叶子和‘笑笑’同时相处的平衡点。 因为无论是叶子还是‘笑笑’,一个三四岁,另一个七八岁,本质上都是你的女儿。你要像个成年人一样爱她们,教育她们,引导她们。 就像对付敌人的最好办法,首先让她相信你,其次你才能消灭她。” 这是苏西航对我说的原话,我和我身上痛苦不堪的枪伤,都听懂了。 我说只要叶子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就谢天谢地。至于双重人格,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我已经做好准备来打这场持久的心理战役。 于是我抱着叶子的肩膀,丝毫不畏惧她将我压痛的神经。我说笑笑啊,我不是你的敌人。 女孩的脸蛋转了一下,歪头看看我。 “你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你想保护叶子,对吧?”我刮了刮她的小鼻尖,轻轻吻她的额头。 女儿茫然地扁了下嘴,点点头。 “我是叶子的妈妈,我也想好好保护她。所以要不这样,我在的时候我来做,我不在的时候你来做?好么?” 伸出颤抖的指尖,我的指甲缝里还有尚未清洗殆尽的血痕。 我跟我的女儿拉钩,我说这是我们的约定。从今天起,我们母女两个并肩战斗。谁也别想再伤害你,谁也没有力量再伤害我。 我坚定地看着女儿的眼睛,看着看着,我发现她的目光终于柔和了。 “妈妈!”肥嘟嘟地小手环住我的肩膀,撞痛的每一根神经下,却再也无法撞出我的眼泪。 我拍拍叶子的背:“乖叶子,你回来了啊?妈妈不在的时候,你若是想跟笑笑玩……呵呵,妈妈也同意。 但是咱们约法三章好么? 首先妈妈不让你做的事,你要告诉笑笑也不能做。 其次,不管笑笑说什么,叶子一定要记得,妈妈是爱你的。 还有,叶子是大姑娘了,很多事要学着自己做决定,不能什么都听小伙伴的。 好么?” “妈妈……”叶子用力地点了下头,光秃秃的小脑袋又滑稽又可爱:“叶子知道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叶子再也不吵着要爸爸了。 叶子会学会自己看故事书,妈妈工作忙,叶子不打扰你。 妈妈带叶子去个好玩点儿的幼儿园行么,叶子想要个不凶的老师,保证再也不跟小朋友吵架了。 还有……还有我……还能跟小零玩么?” “好。”我点点头,掐着女儿肉呼呼的小脸。我说叶子还是可以和小零玩的。但如果,小零很久很久都不再出现,那叶子就要学会——人生中有很多很多必须得不到的错过,不要太想念,不要……太执着。 后来大夫进来给孩子量血压,我扶着墙跑了出去。蹲在洗手间的面池前,我倒空着大脑却挤不出一滴泪水。 三四岁的女孩,正是是非观开始形成原始体系的阶段。我是多想让我的女儿像其他孩子一样,那么天真纯粹地安然度过这个成长。 可惜,我不仅为她殚精竭虑,还要同她斗智斗勇。真是他妈的……其乐无穷啊。 苏西航说的没错,妈蛋的大不了就当双胞胎养!说不定等‘笑笑’死去的那一天,我哭得还会倍儿伤心呢! 抓着肩膀的手越来越湿紧,我知道伤口一定又在流血,汹涌在厚重的冬装下,不安分地提醒我绝不能透支,也决不能倒下。 “你刚才说的话,是说给叶子听,还是说给你自己听?” 身后一只大手有力地挽住我的腰,我从镜中看着江左易那张冷峻苍白的脸,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他。 “是谁都无所谓,但请你离我女儿远点。”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去见凌楠么?”江左易游了下眼睛:“我想你会有很多话想问他吧。” 我冷笑一声,说他还没死么?既然那么想死,捅心脏不就得了? “舒岚,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若是不想杀人,那就只能承受。” “谁说我不想杀人?”我掸了掸指尖上沾染的鲜血,打开水龙头冲掉:“带我去见凌楠。” 进入到重症病房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抓起一根输液管直接勒他脖子上了。 我说你就告诉我一句话,强暴我的男人到底是谁! 我领教过凌楠的气场,那种微笑着跟你举香槟时同时给你一刀子的腹黑城府,本来是让我十足惧怕的。 就像现在,他明明已经虚弱的像张皮了,还他妈的敢冲我露出招牌的职业微笑。 “三个……事后就叫我做掉了。”他回答地平静,脸色丝毫不变:“名单要么?我发你邮箱……姓名籍贯健康史,你有兴趣做个鉴定的话,也ok。” 我看到江左易背过身去,离开了病房。 我想他是不是故意留个机会给我,让我碾死这个事到如今都不觉得应该悔改的男人! 我松开了输液管,踢过来一把椅子,稳稳坐下。 我说凌楠,首先我为你妹妹的事,替我父亲向你抱歉。但无论如何,我父亲做的错事,也不过就是在两方对立中选择了自己的站位。 他并不是伤害你妹妹的直接凶手,虽然应当承担责任,但你不觉得你们也已经让他背了黑锅入了监狱,还不够? 可你对我做这样的事,一点都不觉得无能又无耻么? “阿雪说过,她很羡慕那些走在大学校园里,长发飘飘,抱着厚厚书籍的纯情女生们。她们有良好的出身,背景家室,有温善的男友,把她们捧在手心。 所以舒岚,你觉得如果你是我,要想走出一条复仇的路,该怎么布局?” 我说呵呵,联合不受待见的舒颜来对付我这个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总比让我来抓把柄对付舒颜更行得通是么? “是,谁的恨意值高,谁就值得利用。” 我说你们先用临达特种这个冠名公司产出一匹不合格雷管,选定叶瑾凉的一个发小汤凯,用吃回扣的方式让他低价出售给中山建业。造成工程事故后,让我父亲锒铛入狱。 再故意叫刘健引导着一名实习记者汪小飞拍摄下叶瑾凉的证据,然后找到舒颜。 舒颜恨我恨得要死,这么好的圈套,她早就巴不得粉墨登场了。 可是凌楠我就是不明白,既然你只想让我遭受一下凌雪曾经受过的痛苦,干嘛这么麻烦? 直接找人拖到巷子里轮暴一顿才符合你们这种人的作风吧? 为什么多此一举地先叫舒颜带着刘健去? 刘健是个gay,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不成功,于是你就再找三个人来?你还真是执著强暴我三十年啊! 像你心思这么缜密的人,只要有一点点不合逻辑的地方我都会怀疑。所以今天,你最好老老实实地给我说清楚。 江左易既然已经把你交给我了,我相信就算我杀了你,他也能帮我想一百种方法瞒天过海——谁叫他,呵呵,说爱我呢? “舒岚你心真大,难不成事到如今还想问问那几个人当年用的什么体位么?” 我一巴掌扇掉凌楠的眼镜,哪管伤口扯得再次鲜血汹涌:“你他妈的是不是身体残废性无能才这么变态!” 凌楠轻轻扯了下唇角,闭了一会儿眼睛才说:“如果我说是意外,你信么? 我让舒颜和刘健设局诓你,是想叫他们把你拖到包房拍你裸照。没想到你妹妹对你恨之入骨,临时起意便叫刘健动你。 刘健动不成,便把你留在了唐朝酒店暗场包厢里。那三个客人,只是走错了房间。” “我不信。”我说。 “不信你就杀了我呗。”凌楠闭上眼,重重呼吸几下:“要撼动中山建业,首先要分裂叶舒两家。你跟叶瑾凉的感情好得人神共愤,所以我索性觉得,拿这件事做文章,可比拍几张照片来得有效。 当然也是老天不帮你,偏偏怀上的,真就不是叶瑾凉的女儿。” “你什么时候发现叶子不是叶瑾凉的女儿的?”我紧紧攥着拳头,忘了是第几次要控制不住对他出手了。 “你忘了你怀孕初期的产科大夫是谁了么?” 一提这话,我整个人都要炸毛了! “李同?!” 我刚怀孕那会儿,的确是莫巧棋‘好心’让李同来帮我做检查的。 但是冬夜始终不怎么信任她二叔,后面坚持让我转了院。 现在想想我都觉得有点后怕,这一家子虎狼之心,说不定早就打算害我了。我却还把他们当好人当了这么多年! “你不仅跟舒颜穿一条裤子,还跟她们一家人钻一个被窝!如果我猜的没错,就连莫建林当初绑身上的那些炸药,都是你‘不小心’提供给他的吧!” “我就说只有聪明的女人才配得上阿易。”凌楠默认地笑了笑,却很不厚道地把我的怒火挤了三千丈。 “用我父亲的小女儿对付他的大女儿,把我的叶子当成重磅筹码,在最中山建业崛起最大项目的时候一举揭穿。 让叶瑾凉与我婚变,江源顺利进资,再让舒颜趁机上位,诓我爸把手中最后的百分之二十股份交出来。 然后你们弄垮龙老二,让他背上黑锅同时把自己洗得跟见义勇为好青年似的。其实只是为了接管他的生意,并拿到建材类招标资历。最后翻脸黄雀在后,把我们辛辛苦苦的‘江景之都’照单全收! 至此完成对中山建业的恶意破产催化—— 凌楠,你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玩弄得不亦乐乎。最后却逃不过良心的谴责想要一死谢罪? 我信你我跟你姓!” “我和阿易有约定。”凌楠轻轻扬了下眉头:“以替阿雪报仇为圆心,用这四年多时间做半径,他明我暗。我们谁也不管对方用什么手段,只要看结果。 谁先放弃,另一个人就会亲手杀了这个不争气的盟友。 所以我做的这些事,很多都是他不知道的。 整个过程,我从舒颜下手,他从‘江景之都’下手。眼看胜利在握,他却输在了你身上…… 舒岚,他爱上了你。 以至于到后来,他拆的,都是我的招了。还记得杜辰枫和李冬夜的婚礼吧? 李同是莫巧棋的情夫,带着那么个私生子,将来就是对付舒中山最好的武器。我怎么也得先给他留点甜头吧。” 我说我就知道,杜辰枫的事肯定还有人在背后作乱。是你帮李同弄到了杜辰枫的把柄,不惜毁了我两个无辜的朋友! 当时黎之鉴帮我分解视频下载ip地址的时候,锁定的加密区间虽然无法最终确定,但至少排除了李同和舒颜这些人的常用ip地址。 “你们先害了冬夜,再假惺惺地教我怎么去对付他们,好比将两只蟋蟀分别惹怒,再丢到一个罐子里去掐。 凌楠,你真的能从我们身上,得到复仇的快感么?” “不能。”凌楠把手伸出被子,轻轻按在了呼吸机上:“尤其是当我知道阿易提前将那份光盘寄给杜辰枫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失控了。他想要提醒你的朋友,他对你心软了。” “可是你们终究还是害死了冬夜的孩子……难道事到如今,你说这些是为了希望我原谅你么! 告诉我最后一件事—— 用针刺叶子的人是谁?!” “你就当是我好了。”凌楠说。 我差点扑上去把他拎起来:“我不相信!江左易说你不会向小孩子下手的!” “你是信他,还是信我的人性?” 我说我都不信,我只要你的说法,我会判断真伪! 可就在这时,凌楠突然反手一转,直接拧上了自己的呼吸机! 我:“!!!” 那群热带雨林般盘根错节的仪器顿时嗡嗡乱响,我看到江左易进来了,同时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你——”我惊讶万分。 “这是阿楠自己的选择,舒岚,同样也是你的。”江左易没有去管病床上的岌岌可危,而是面朝窗户点了一支烟。 “他肝脏损伤严重,且伴有肺部感染。医生说,在氧饱和浓度90以下持续十分钟,就会引起功能性缺氧窒息死亡。 你可以决定要不要管他……你放心,他若死了,也算自杀。” 我看着仪器上越来越飘红的危机指数,纠缠复杂的曲线直线仿佛魔鬼的跳跃。 面对一个敢拿性命几次三番来赌博的人,我要怎么用我根正苗红的三观……来对抗他! “够了!”我扑上去,一把拉开了呼吸机的开关。我想,当我不想一个恨之入骨的人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并非源于我原谅了他。而是因为他已经无法原谅他自己了。 我摔门跑了出去,刚刚那三分钟的时间里,我确定我的呼吸比凌楠还要揪心。 “舒岚!你等一下——”江左易追了出来,几步就把我掼在墙角上:“我有话跟你说。” 084 你会杀人,我会放火 我说有话就快讲,别他妈耍帅壁咚了。我这边流血都快流死了,真的没有精力再跟你废话。 “舒岚你恨我么?” “江左易你是不是有病!”我按着肩膀,微微靠墙喘息了几声:“我能为叶子生,为叶子死,是因为她是我活生生养大的女儿。可如果你问我若是刚怀上两个月就掉了,那还会不会伤心?我只能说呵呵,下次努力。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你是想说,你刚刚爱上我,还来不及…..很爱,就流产了。” 我把手上的血在衣襟上擦了擦,说江左易你这么聪明的人,有什么必要跟我扯些没用的呢?你这么骄傲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在我面前卖愧疚呢? “你敢对我发誓,说凌楠做的那些事你一丁点都不知道么?江左易,就算他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就算他有这个魄力以死明志又怎样? 他说他的,我可以选择性地相信和判断。而鉴定的结果就是—— 你根本就没有那么无辜。” “是,我知道一些。很多细节只是没去证实,也没打算去证实。”江左易放开撑在墙上的手,目光凝视着我疲惫的双眼:“难道我们不该为阿雪报仇么?既然要达到目的,总有些不齿的手段。 我做还是他做,本来就没有分别。我江左易混到今天,还不至于用兄弟的命来给自己开脱。 可是舒岚,我爱上你,是与仇恨无关的另一件事。” “你爱我关我什么事?”我冷笑:“除了让我觉得你是个连复仇都不够有魄力的猪一样的队友外,还能有什么加分印象? 江左易你承认吧。你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凌雪的影子,而这份影子仅仅来源于,叶瑾凉对我的误会和伤害,率先勾起了你对凌雪的愧疚。除此之外,我舒岚何曾有过一点吸引你的地方呢? 在凌楠设计出来的一系列棋局里,你才是那个不沾血不染灰的作壁上观者。 调教着我,一步步成长壮大为你们过年待宰的下酒菜。江左易,其实我一直都不恨你对我的欺骗。 四个亿的大项目砸进来,你本来就是个带着目的的行商者,我有这个觉悟也有这个敏感度。 还是……忍不住靠近,只能怪我自己太无能。你从未说过爱我,甚至不曾要过我。我有什么资格怪你的背叛呢? 可是冬夜的事,我无辜的姐妹是我在这世上比寥寥无几的亲人更重要的存在。你明明就知道婚礼上会发生什么事,明明就动过想要提醒杜辰风的念头……可你终究还是让悲剧发生了。 你们拿我姐妹的幸福,拿她的孩子来作为激怒我这头‘斗牛’的红绸。江左易,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这件事,我承认。如果我知道李冬夜怀孕了,也许……” “叶子手术那天,你跟我提了分手。”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说江左易,因为凌楠病危,你在我与他之间的第一瞬抉择里,终究还是选择履行你们之间的承诺。 跟我划清界限的下一步,不就是按照原计划将我和我父亲的公司击溃么? “所以你说你爱我?可你的爱与不爱,就只是握着一把刀夹在我脖子上,切与不切的分别而已。”我一滴泪水都没淌,但衣服下汹涌难禁的失血已经让我脱水很严重了。这会儿沿着指尖滴滴汇聚成小溪,划过裤脚洒落一地。 等到江左易把我抢进怀里紧紧拥住的时候,我已经虚弱得快不能呼吸了。 我的脸埋在他胸口,起起伏伏的心跳和起起伏伏的纠结……一点都不像那个让我琢磨不透的江左易。 我说江左易你放过我好么? “不。” “放过我……” “不!”他把脸埋在我脖颈间,一点都不在意我的血染脏他一身:“叶瑾凉总有一天会后悔,我不会给他后悔的机会! 这一次,明明是我先……重新得到了你。” 我说你得不到我,没有人能得到我。 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真实过,又何必这么执着? 你守着你的阿雪慢慢忏悔,我陪着我的叶子慢慢成长。 你要舒颜他们的命,我举双手帮你取。你若要我爸爸的命,我也会举着刀枪与你杠。江左易,我不用你让我一颗子,这场战斗,我自己打。 “好。我等着你。”江左易终于放开我,伸手撩了下我凌乱的鬓角:“舒岚你记得,你赢不了我的…… 因为这次我跟你赌的是,你会不会重新爱上我。” 妈的,我懒得跟你打了鸡血似的发表宣言。动了动唇,我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双膝一软,瘫倒在他怀里。 ——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敢囚禁我! 唉,流氓就是流氓。 我不是第一次来江左易的别墅,但却没有一次能像现在这样,把它当成自己的家来安睡。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枪伤引起的高烧让我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中。 他偶尔进偶尔出,有时跟我说话。但多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不回答的。 没有凌楠在的别墅里,江零是很自由的。肥胖的女佣笨笨呆呆,管不了古灵精怪又扮猪吃老虎的男孩。他可以趁江左易不在的时候,看任意的电影电视频道。 等我能下床的时候,常来到客厅里跟他一起看。 “快一个星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电视节目里放到一场黑帮火拼的电影镜头时,我问突然进门的江左易。 “你怎么都不吵着要你女儿?” 我用不利索的手摆弄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在一只圆润光滑的苹果表面轻轻摩挲:“你会帮我照看好叶子的。否则,也不可能放小零这么随便地跟在我身边。” 我试着削皮,但左手始终用不上力。最后咣当一声把苹果直接拍茶几上,用刀切下一片递给江零。 偷偷去看江左易灰白的脸色,我心里暗笑不已。 这么无耻的一招,我可是从舒颜那里学来的。 江左易应该是恼了,否则不可能这么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抓我,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拎上楼。 我跌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挣扎了一会才坐直身子:“轻一点,我这伤可是缝了三两次才有点愈合的迹象。你打算把我当普罗米修斯一样捆绑凌虐,也稍微换点新鲜的。” “舒岚你到底想我把你怎么样!”江左易猛得推倒墙边的装饰花瓶,噼里啪啦的碎片,碎的很没节操。 “放我走。不放的话也无所谓,有吃有住你养我好了。”我坐直身子,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贯穿的枪伤恢复起来真心慢,动一动就疼得要命。 我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会有这么好的心态? 那是因为,在战斗开始之前,我需要有一副强健的身体。无论我人在那,总要先养病是不是? 至于叶子,她已经不再是任何人能拿捏我的软肋了。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看明白了一件事。我和我的女儿,既无辜又带着原罪。我要承担的痛苦,她也要承担。我们都会坚强起来的。 “中山建业的事,我会帮你做完。” 江左易踹开地上的陶瓷碎片,打了个响指叫女佣收拾走。 “不需要。”我冷笑一声:“你江左易就是台绞肉机,让你推进去,只怕来年寸草不生。” 我说我知道我要对付谁,要怎么对付。不会放过一个混蛋,也不会错杀一个好人。 “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的不辩是非?” 我说你先给李冬夜的孩子上几柱香再来跟我陈情。 “舒岚,你别给脸不要脸。” “江左易,你现在是在求我爱上你么?” 我眯着眼睛伸了下腰,往床里面坐了几分。我说你先出去吧,我要换药了。 我的手机被江左易收缴了。一个多星期里,对外就跟失踪一样。但我相信以他这种性格,说不定早就放出话去,说我是他掳走的,是他的压寨夫人。 没关系,等我养好了伤活着出去,打得也是他的脸。 江左易凑过来坐在床沿,说他帮我弄。 我没拒绝,只是随意地垂着两条胳膊,微微把身子转向他。这段日子以来,他有空的时候他会亲手帮我处理,他没空的时候会叫私人医生。 而我的态度很让他抓狂。有人来了,我从不拒绝帮助。人不来,我也从不寻求帮助,什么都自己做。 有时候痛得受不了,我就含一片止痛剂忍着。但动手不方便,常弄得满床铺的血。我偶尔会扔洗衣机里泡一泡,偶尔烦躁了就拿剪刀剪碎了让女佣扔掉换新的。 我知道我这些行为都会一字不漏地被传到江左易耳朵里,他回来的时候就会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我一会儿,好像在确认我是不是有精神病了一样。 后来他也看懂了。说舒岚,我知道你故意用这种方式跟我抗争。你越是表现的随遇而安,越是不在乎我,就说明你心里越想吸引我的注意。 当时我正在喝红糖水呢,直接喷他一脸。 “江左易,这话在我八岁的时候,叶瑾凉也跟我说过。哦,那年他也八岁。” 结果江左易上手就把我脖子拧住了,说再敢在他面前提叶瑾凉,明晚的菜品,可就丰盛了。 “熘肝尖还是红烧肥肠啊?”我眯着眼笑,我说叶瑾凉的胸肌很不错,看着白嫩,摸起来紧致。切下来包饺子最可口,我曾贪恋他的怀抱……贪恋到爱不释手! 江左易不轻不重地给了我一个耳光,当场就打得血崩。后来他紧急叫了医生过来,估么着人家私人医生都想报警了。 那晚大夫说怕我引起血栓,上半身不能仰卧,于是江左易就抱着我靠在他身上靠了整整一夜。早上醒来的时候,都快僵成标本了。 这会儿,他解开我的衣扣,一层层打开厚重的纱布。 我睡衣里面没穿任何东西,谁特么养伤期间还带胸围啊。 他似乎有意回避目光,把情色的不安因素降到最低。但手指还是无可避免地碰到我的敏感,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也停了下来。 我呵呵一声,说不怪你,我从小就发育的早,很难碰不到。 以前我以为这东西是跟年龄成正比,心想着我到二三十岁时不得长成篮球啊。 江左易沉默了几秒,迅速地动手把旧纱布拆了。 “那天……缝针的时候,我印象里你好像比叶瑾凉先出去了。”我低头看了看暗红色的疮疤,冰凉的酒精棉在江左易不算很稳的手中,吻我的皮肤吻得很轻。 有点疼,但可以忍受。 “因为他没见过,所以他不懂有多残忍。但我懂。”江左易说。 “你怎么知道他没见过?”我冷哼一声:“知道叶子不是他女儿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一定就跟翻烂了的地一样。 多少疼才能让他失去理智地走了那么一条混账路?” “你一点不恨他?” “那你觉得凌雪恨你么?”我拉上了衣服,轻轻喘息两声。说是不疼,但每次都跟脱一层皮似的。 “随便恨不恨吧。我说过,死亡是最可恶的背叛,她已经抛下我……走了。”江左易把药箱收拾起来,撑起身子往外走。 目光回头一凛,看到床铺上又是红红的一片。 “我已经很轻了,怎么又出血?”他问。 我侧头摊了下手,说我例假来了。 “你家有卫生棉么?” “废话!”江左易的意思是,你以为江零跟凌楠叫楠妈,他就真的会来大姨妈么? 而这里唯一的女性,胖嫂,只是长得精神圆润,其实都快六十岁了。 我说呵呵,连日常用品都不准备好,也想羁押犯人啊? “出去买吧,我只用一个牌子的。” 江左易大概是想要去叫那个胖胖的女佣去买,我却装模作样地喝住了:“你去。这东西阴气重。我用的,从来不能给别的女人沾手。就是冬夜问我借,我都不借呢。” 然话音未落,我就被江左易整个压了过来。他拧着我的下颌恶狠狠地说:“你信不信我让你十个月都不用来了!舒岚,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的眼睛。 “你若是想要强迫我,还用等到现在?江左易你太骄傲了,要人也要心。” “少他妈的用激将法!我又不是没用过强的!有些女人,不用压的不老实。” 我扬起脖子,冲着他嘴唇就叨了一口。都说嘴唇薄的男人最寡情,江左易算一个。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后来就起身离开了。 来大姨妈不用垫膈应人的卫生棉,也不用担心弄脏床单。呵呵,这样的日子我只舒服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床头就放好了两包新鲜冒热气的‘礼物’。我站在窗口向外望望,看昨晚有没有便利店被人蓄意纵火。如果有,那一定是江左易干的。 他临走的时候吩咐胖嫂不许我出卧室,一日三餐都跟狗似的,从门底下开个口送进来。 而且他也不许小零再上来找我,呵呵,估计是我昨天故意削苹果的样子把他给吓着了吧。 我依然不纠结,不抓狂,睡醒了就在房间里披着衣服散步。从门口到阳台,我走了几百个来回。 一转眼,我在江左易这里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世上晋春秋。但我数着桌面上的日历,知道三天后就是‘江景之都’首期开工日了。我布了天罗地网,可惜他妈的江左易不给我人身自由去收! 这几天我持续淡定,他比我还淡定。我猜他可能以为我很快就不能再淡定了,于是继续表现出淡定让我看不出来他到底淡不淡定! 而我是故意表现的很淡定,让他以为我真的很淡定于是开始被我的淡定逼迫得不在淡定了! “喂!”我喊楼下正在玩沙子的江零:“小零,这几天你跟你干爸去去过医院了么?” “去过了,我去看了叶子,李阿姨在照顾她。”小零歪着头看看我。 我就知道,江左易把我藏在这里,至少会告诉李冬夜的。难怪这么久了,也没看到新闻里有失踪人口。 “那,叶子好不好?有没有欺负小零啊?”我趴在窗子上,继续跟他喊话。 “叶子对我很好,可是笑笑又打我……舒阿姨,叶子怎么变来变去啊。” 我笑眯眯地说,习惯就好。人么都是会有两层面具的,你看你干爹,以前对舒阿姨那么好,现在连楼都不给下。真的好无聊啊! “小零,你帮阿姨一个忙好不好。” 江零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两步:“干爸说不让我跟你靠近。” 我说没关系,你不用上来。昨天听你干爸说,给你买了些烟花对吧? 江零个没心眼的小王八羔子,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抱住了沙坑外面的一个小箱子。 “你要干什么?楠妈不让我玩的,但是干爸偷偷给我买的。说过年的时候放……” 现在已经过了元旦,距离年夜也不远了。到处都有卖烟花爆竹的,小孩子喜欢也不稀奇。 “小零放几个好不好?舒阿姨闲着无聊,让我看看烟花漂亮不漂亮。” 江零摇头:“不行的,干爸说小孩子自己不能玩火,要有大人在旁边看着。” “那舒阿姨算不算大人?”我笑眯眯地探出去半个身子:“你干爸肯定说过,小孩子要放烟花呢,首先要给大人检查检查对吧?确认没有危险了就能玩了。你送一个上来,我帮你看看。” 我看到江零手里拎着个花花绿绿的老鼠炮仗,表情有点犹豫。 “可是胖嫂不肯开你的门。”男孩摇摇头。 我打开药箱,拿出一卷绷带直接吊到窗外去:“没事,你用另一头拴好,阿姨吊上来。” “可是……” “哟,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点小玩意儿还舍不得啊。我就看看,又不图你的。”我撇撇嘴:“你将来还想不想和叶子好了?看着没,记着阿姨这张脸,就是你将来无法逾越的老丈母娘。” 说完,江零七手八脚地把炮仗给我拴绷带上了! 我正盘算着怎么跟他骗打火机呢,就听这小孩子瞌睡丢我一个软枕头:“阿姨你当心点,这个跑烟鼠尾巴上有保险栓,左面三下右面三下就扭出火了。” 哦~原来不用点火啊,现在的烟花爆竹已经这么先进了么?记得小时候跟叶瑾凉玩的,除了窜天猴就只有魔术弹啦。 我装模作样地摆弄着这个纸壳耗子,我说小零呀,你这个不好玩。阿姨教你个办法,去买一扎羊皮筋过来。到时候,小耗子一边跳一边放烟花,可有意思了。 “真的?” “嗯哼。” 唉,骗小孩子很不厚道,但比起把他的生命安全扯进来,我宁愿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你看现在快三点了,胖嫂等下就要去超市买菜了。你跟着她一块去,到超市里就摸一卷皮筋儿过来,胖嫂问你你就说舒阿姨要扎头发的。” “那我直接告诉胖嫂去买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胖嫂老花眼,看不清。小零最聪明,十个黑的,十个红的,别的颜色不好玩。等你回来了,阿姨给你改造个会蹦蹦跳跳的小老鼠。” 看着江零欢天喜地的背影,我心想我他妈的骗小孩子明明很在行的,怎么就搞不定我女儿的第二重人格呢。 其实苏医生说的一点没错,既然强行压不下,不如好好跟我的叶子和‘叶子’顺其自然地相处。 这会儿我站在窗台前,看到胖嫂拉着江零的手出门了。小东西虎头虎脑地,还会眼看看我。我冲他招手,摆了个ok的姿势。 然后掐表看看差不多十分钟,算准他们不会因为忘带什么而折返。 我先去浴缸放满了水,然后把棉被整个放进去浸湿。 再跑出来把医药箱里的酒精均匀地倒在房门上,然后捏着一团棉花,抓住那枚炮仗。左右划了几下,刺啦一声,小老鼠嗖就蹿出去了。 尾巴上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棉絮! 我甩手就往门上一丢,呵呵,我觉得江左易家的红实木门应该能值个好几千块,烧么也要烧一会儿了。 这里是高档社区的别墅群,家家独门独栋,我确定在殃及池鱼之前就会招来保安和火警。所以才敢如此大胆一搏。 等到木门的温度把整个房间都上升成了微波炉的即视感,我披着浸湿的棉被,直接撞门冲了出去! 跑到一楼的大厅,我不急不缓地在茶几上巡视了一番。江左易昨天的西装挂在门后,车钥匙不在桌上就在那。 他又不止一台车,车库的方位也不难找。 楼上烧得正旺,我这里满心草泥马的也是醉了。 我想如果我是卡通片里的一只狗,应该再给江左易的大门口撒上一圈尿才对。 推开大门,我跑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江左易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羁押我,他只是不习惯女人在他掌中失控,想要摧毁的是我宁愿与他对抗的意志。 所以我不需要求他放了我。只要我能自己逃出来,他就不会再抓了。 我先跟保安打了个招呼:“b区18号失火,快报警。” 然后跑到车库里捏着钥匙随便一阵乱按,哪个车叫了哪个就是他的。 我坐进去,这会儿才觉得肩膀钻心地痛。休息了好一会儿,也并不急着回家。 我一边拿出从冰箱里顺出来的半个面包,一边就着矿泉水咽了下去。 亲手抢出来的食物,也比别人送到你面前像喂狗一样的感觉舒坦多了。江左易,呵,你是真的看错我舒岚了。 慢腾腾地踩着油门,我把江左易的车开了出去。 为什么偷他的车?废话,我他妈浑身上下一分钱都没有好不好! 等转了个弯,从车库绕经别墅正门的时候,那里已经来了两辆消防车。长龙一般的高压水枪就跟浇花似的,底下还围了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估么着都在那窃窃私语,论谁敢烧他江左易家的房子啊! 胖嫂和小零也回来了,在消防官兵的保护下移出火灾现场的包围外,满脸都是无措的焦急。 就在这时,我看到江左易的身影冲出来,拨开人群往里闯的样子—— 比那天叶瑾凉在商展路演找我时还要失控。 他一边闯,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心里稍微软了一小下。但却不耽误我一个急刹车装逼地停在他面前! “江先生,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我脸上戴着他留在车里的墨镜,缓缓摇下车窗:“抱歉,你皮夹子里除了甜品店的会员卡,连一张钞票都没有。所以车借用一下咯。 咱们明天,公司见!” 说完,我把刚才找钥匙时从他钱夹里抽出来的一堆卡劈手甩了他一脸,甩完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凌雪的照片…… “舒岚!你给我等着!” 车身错过他的一瞬间,我确信倒视镜里面的那张脸已经呈现鸡屎色! 085 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抢人 “舒岚!” 我这刚刚进公司还没把屁股坐热呢,叶瑾凉就跑进来了。 我猜想应该是失踪多日的舒总今天终于露面的劲爆新闻一下子就把他炸到我这里来了。 “你有没有怎么样?伤好些了么?”他伸手就要抓我,被我踢开转椅退了过去。 我说我没事,李冬夜应该已经告诉你我在哪了吧。 “她说你在江左易那里。可是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叫人去报警,警署的李署长——” “李署长啊?”我抚弄着还不是很灵活的肩膀,眯了眯眼:“我知道那老头,跟江左易是穿同一条裤子都嫌肥。你去找他,能问出什么?劳你费心了,我没事,节操和贞操都在。” 我本不想用这种口吻对叶瑾凉说话,只不过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让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对任何人解释。 除了把叶瑾凉像赶苍蝇一样往外赶,抱歉我陪不出一丝一毫的笑脸。 “舒岚……你看我这样子为你担心,是不是心里特别得意?”叶瑾凉皱了下眉,轻轻退后了两步。 “怎么会?我是在夸你重情义罢了。”我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笑说:“我受伤那天,谢谢你帮我隐瞒下来。话说你和舒颜快结婚了吧?日子选的什么时候?” 叶瑾凉:“……” “我早上经过前台的时候看到她进电梯了,保胎保得还不错吧?已经能来公司了——”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么?”他打断我的话。 我说叶瑾凉,其实我们之间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你主动做了你的选择,我被动接受了我的前途。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多话题又无可避免。 “一月十七。”叶瑾凉垂了下眼睛:“她的肚子快起来了,不好再耽误。” “可惜爸在监狱。你前后娶了他两个女儿……都没叫他见着。”我说挺好的,江景之都首期工程就在后天。希望一切顺利,叫你们双喜临门。 “舒岚,你会去么?” “你说婚礼?还是工程剪彩?” “算了,你都……别去了。” 我心说我的确都不想去,可是这半个多月来流了太多的血,总给我补回来点吧。 送走了叶瑾凉,我把陆照欣叫了进来:“你做人事这么久了,对公司法劳动法这些是不是比较了解?” 陆照欣这人风格就比较谦虚,我问她你是不是很懂,她么也只能回答一般般。就跟问你是不是很漂亮一样。 “舒总有什么吩咐?” “我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爸保外几天?公司变动?股权离析?反正我需要我爸出来几天……”我用两个食指敲着桌子:“你看看能不能从公司权益上着手?” 陆照欣想了一下,说以前听说过有类似的案例。 “舒老先生的股权根据提前遗嘱会留给他的长子舒伟。理论上,在本人在世之间,未成年的男孩并没有权限去动用这笔股份。 但现在由于‘江景之都’预售效果叫坐,新增的三倍保证金不得不全额抵押在出标行那里。 所以这笔钱简单来说,现在属于舒老先生,未来属于舒伟,目前由舒颜代为保管和打理。可如果工程上出了问题,被恶意赔款…… 那么身在狱中的舒老先生,可能会视情况的严重程度,派出他的代理律师来干涉,或者亲自—— 当然,虽然他在服刑,但有些人权擦边球还是能打的。比如保外就医,另开人情。” 我说只要有这个先例,那就好办了。 我保证能让我爸出来两天,好好陪我看一场戏。 “你先出去吧。哦,今天下午有空么?我要去接叶子出院,过两天,想送她入幼儿园。我想提前问问——” “恩,你说的是咱们社区内的国际幼儿园吧?”陆照欣点点头:“没关系,我下午开完会就没什么事了,帮你走一趟。” 我道了声谢,让陆照欣再帮我把詹毅叫进来。 噼里啪啦地回了一封邮件后,我抬头对望着我的助手:“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的那张银行卡么?” “记得,里面有五十万的活期存款。我已经帮你开了离岸账户,中途转了三五道,应该甩掉了所有的上线痕迹。舒总,接下来怎么做?” 我点点头,说做的不错:“今天是周二,周五就是动工剪彩。你在周四下午,把这五十万悄悄打进舒颜的私人账户。记着,不留一点痕迹。” “舒总,这是……什么意思?” “先别管,照我说的做就是了。”我揉了一下太阳穴,突然又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去的詹毅:“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江左易在干什么?” “你说江总?他很少过来这边,叶总一直在忙开工的事。新入职的运营部经理张天佑在跟第二期宣传项目,跟我们的合作商黎明传媒保持比较紧密的联系。” “黎之鉴是么?”我挥了挥手,让詹毅出去以后便拨通了黎之鉴的电话。 我先客套了一番,毕竟这段时间里,黎之鉴把跟中山建业有关的合作都是以邮件形式抄送给我的。昨晚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统统看了个明白,暂时没有发现这个名叫张天佑的人有什么异样。 我盘算着要不要干脆把他换掉。后来想想,也不知道江左易个死狐狸在这里安插了多少人,知道一个总比不知道的好。 因为浮出水面的暗礁,也就不再是暗礁了。 “之鉴,帮我盯着点这个张经理。你也知道,我这是杯弓蛇影惯了。” “舒岚你放心吧,我知道遇人凡留三分地的道理。哦对了,你后来还有辰风的消息么?” 说起杜辰风,我差点忘了。上回和江左易同时想到了这个点,都希望他能够担任我们中山建业的首席财务总监。 唉,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他好像回s市了,据说他妈妈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也想开不少。上回好像听你说,希望他能进中山。我还帮你劝了劝他呢,但他始终对你和瑾凉之间……抱着尴尬的立场。” 我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的消息。 现在不是与叶瑾凉之间的立场与否了,我甚至还要防备江左易给我见招拆招。 我去找舒颜,太久没见总得问候一下吧。 哪怕是祝你新婚快乐断子绝孙一样的话,也该说两句才像样。否则都对不起她跟着凌楠那么高大上的盟友在我背后蹦跶了那么些年。 还好,她还在原来那个角落的特助办公室,没有趁我养伤期间随便升官。 可着实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的屋子大门紧锁,却有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从里面传来。 我凑了上去,直接把耳朵贴门上了。 听不清。 我想我们中山建业自己就是做建材装潢的,为了公司日常的隐私程度,所有的办公室门和外廊墙都做过隔音处理。 就算我一个风度翩翩的董事长,歪着半个肩膀子丑态百出地侧耳倾听,也得不到一丝一毫有效的信息。 于是我挥挥手,叫行政的一个姑娘过来,将后勤备用的钥匙拿过来了。 打开了隔壁的一间档案室,从靠窗子的通风管来听可就清晰多了。 跟舒颜争吵的女人,是她妈妈莫巧棋。 “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伟的那些股份现在是不能挪用的。”这是舒颜的声音,吼她妈吼得就跟三孙子似的。我倒也不奇怪——在舒颜眼里,连莫建林那种没用的舅舅都能随便推上来当炮灰。那莫巧棋这种智商,估么着也入不了她的眼。 “妈,这是爸临时授权出来的钱,为江景之都提供保证金的。 如果被查出来有亏空,你以为他还会再相信我么?” “要么,你再跟瑾凉商量下?”莫巧棋的声音有些颤抖:“就两百万而已,就算没有现金,哪怕——” “你在说什么呢?!”舒颜厉声打断她妈妈的话:“叶瑾凉跟舒岚离婚的时候,只留下了紫藤街那套用作婚房的别墅,其余的不动产和存款一分都没要。公司现在这个情况,难不成你让我说服他抛股票么? 你就不能等等?等我们两个先顺利结了婚,再想办法——” “我能等可你李叔等不了啊!他为了跟早年医疗事故的小丫头一家私了,把房子卖了以后还偷偷借了一百万的高利贷。” “什么高利贷?” “他也是没办法,之前那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被人家舆论咬得紧。一旦扯上诉讼,可就没办法顺利拿到李家的那套别墅了。这才想着越快私了越好。 眼看着高利贷滚得本利翻倍涨,他就耍了个小聪明,想借东家一部分然后再往西家还,这样还钱周期快,合计着利能少算几分。 哪知道这两个庄家其实是一伙人,才转手两次就被人家发现了。打得连床都下不来啊。颜颜,你快点想想办法,否则还没等那套别墅到手,你李叔先没命了。 你爸的那笔股份早晚也是小伟的,你现在有这个权限,先抽个两百万出来。等别墅过户了,咱们——” 我算是听明白了,这还没等我出招呢,已经有人把李同给堵成王八了。 高利贷里的学问都是简单粗暴的。好比借三天,滚三分利,如果一天就还上,便能打个折扣。这就叫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我猜李同八成是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自以为聪明地借两家的钱玩起了金融倒斗。结果万万没想到人家是同一个老板。惹炸毛了那帮人,可就真是剁手还是剁脚的命题了。 其实我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总之爸这笔股份不能动,”舒颜倒是真狡猾,说什么都不松口:“三天后就是动工期了,到时候保证金会按照工程进度按比例退还。你叫李叔先忍几天——” “颜颜算我求你了,稍微动一下你爸爸在监狱里是不会知道的。就算出了什么事,瑾凉也不会放着你不管——” 此时我听的讪讪的,心想要是舒颜真的能被她妈妈说动,去动那笔保证金。那我也就不用再牵一发动全身地多此一举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这种人万事都是从自身利益考虑,什么六亲不认,用来形容她最不为过了。 这会儿话都提到刀尖上了,就算是母女也一样各怀鬼胎撕破脸。 “你别说了,李同的事实属他自己作出来的。我帮他一次也不过是看在李冬夜认栽能给舒岚造成不利的冲击。否则又何必呢? 就算李同拿到了李家的别墅,也是你们一家三口欢天喜地住进去。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么?” “你……颜颜你!” 我站在隔壁听得如痴如醉的,之前还在盘算着舒颜到底知不知道舒伟是李同的私生子。 如果不知道,我得像个什么主意“一不小心”让她知道才好做文章。 现在这么一看,好像每一步棋都正好走在将军的路子上。 明明这回是我亲手下的谱,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像有人在指引呢… 这感觉,胜之不武,避之不爽。江左易你个臭流氓,我他妈不用你多管闲事! “颜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我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谁告诉你的?什么一家三口!” 莫巧棋的阵脚明显已经乱了,越是失控则越压不住声音。 舒颜倒是冷笑得挺淡定:“你跟李同那点事,也就瞒着我爸这个老糊涂虫吧。我好歹也叫了你二十年妈,今天既然要把话说开来—— 你也不过就是利用我来向舒家要个名份罢了。 为了能在爸面前演好贤良淑德的女人,你在舒岚她们面前打过我多少次! 后来有了小伟给你撑腰,我舒颜还有那么重要么? 妈,当年你演的是什么角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好么?我到底是谁的女儿你自己清楚! 李同的事,你让他自求多福吧。爸的这些股份,既然是授权了让我看管的。我自然要尽心尽力,因为将来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我附在墙那边,越听越觉得不虚此行。 如果连舒颜都不是我爸爸亲生的,那这一局的难度可就一下子拉低了。 可是当初莫巧棋抱着一岁多的女儿来找我爸求名份,已经做过亲子鉴定了呀。 我爸又不傻,不是他的种,他会随便往家领么? 难不成当年的亲子鉴定也有问题?唉,到处都有问题,我觉得发明亲子鉴定的人可以哭晕在厕所了! 但看舒颜这副胸有成足的样子,也不像担心自己的血统会给带来不利的影响。所以她这句“我到底是谁的女儿你清楚”是什么毛线意思? 那边传来了莫巧棋的哽咽,一边哽咽一边说出来的话的确是不怎么清晰的。 我觉得这会儿正是关键,实在不甘心就此罢手。于是跑到窗边去,向外探了探位置。 这里是一楼,靠后院的位置。外面有很多灌木带,偶尔也只有保安和清洁工经过。 我想,要么直接探出去,贴窗子听。 打定主意以后,我一手把住栏杆,两只脚胡乱地踩了一个平台。 舒颜那边的窗户虚掩着的,所以听得更清楚了。 “舒颜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有叶瑾凉撑腰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怀的种是谁的还不一定呢!要我把你跟姓雷的臭小子在咱家客厅里的视频给你放一放么!你以为你把我和小伟压下去,舒中山就能多看你一眼了?舒家的一切,还不都是舒岚的!” “你去放啊!瑾凉又不是不知道我谈过恋爱,又不是不知道上回姓雷的他妈带着人来打砸时,我是为了他才受的伤。 至于孩子是谁的?李叔不是已经帮我做了羊水检验么? 只要跟瑾凉结了婚,拿到我该有的一切。这孩子我也不可能留着。” “你做梦!李同能给你检验一次,就能检验第二次!” “所以我现在巴不得他被人打死!” 剧情开始往我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起来,精彩程度令人发指。是怎样一场母女撕逼大战,让我这个苦逼了大半辈子的人正好赶上了啊。 等到莫巧棋摔门而去的时候,我还坐在窗台上施施然地思考着人生。 路过的一个保安看到了我,眼里顿然都是惊悚。 我想舒总失踪的传闻已经在整个公司里吵得火热异常,这会儿舒总不仅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脑袋回来。大清早的坐窗台上发呆,脚下还踩着—— 我说这半天怎么觉得脚底下踩的东西不怎么平坦呢! 这么一低头,吓得我直接就翻倒了! 这把年纪,我真的不怎么习惯这么梦幻又紧张的公主抱。 “你踩够了没有?”江左易俯下身子看着我。 我咬咬牙,甩手就要给他一耳光,被他中途捉住的手腕,然后往怀里一带,牢牢匝住没有半点的间隙! 江左易跨前一步,直接把我按在墙上。我以为他脸上至少应该显露出几分戏谑的笑意,没想到他是真的跟我发恼了。 “你以为你是谁?舒岚。烧了我的房子,偷了我的车,今早还敢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公司里?” 我揉了揉肩膀,说我以为你江先生只攻心不抢人呢。 “你知道那个别墅对我有什么样的意义么!” “都是身外之物而已,我能把江零和胖嫂支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眯着眼笑笑说。 “江家的别墅,比这里大。”江左易游了下眼睛:“那时候我和凌家的两兄妹,常常就站在后院往前面看。 说将来有一天,我们打出自己的天下,也要买得起……” 我别过头去,我说那又怎么样?你们买的起,你们用的起,可这里面的钱,有多少是昧良心的。 “这别墅是我们购置的第一套房产,将来是要给我和阿雪做婚房的。”江左易的眼神犀利了起来,我以为他能再打我一顿呢,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烧了好……” 我冷笑连连,我说江左易,你就矫情吧。 “怎么样?刚才的话,听得精彩不精彩?” 我说一般般,很多事我都在我安排的剧中慢慢发展着,不用你江左易画蛇添足。 “只是没想到舒颜竟然不是我爸的女儿,这可就不好玩了。” 我对开发商突然降低游戏难度的行为,表示很不齿。 “谁跟你说舒颜不是舒中山的女儿?” “你是说……”我惊讶万分。 “舒岚你不是牛逼么?自己去查啊。”江左易甩下一句话就走,我却始终在原地。 “干什么?”江左易回过头来:“怎么不追上来?追上来问啊!” 我摇摇头,我说江左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跟你闹脾气么? “你们毁了我的家,毁了我女儿,把我的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然后一句你爱上了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抱你大腿么?”我说江左易,就算我舒岚再贱,再不知道疼。可你手上有李冬夜的血债,我怎么原谅你? “那如果李冬夜和杜辰枫都能原谅我,你行么?” 江左易低吟了一声,回手拦住我的腰:“走吧,我带你过去。” “喂,去哪!”我踉跄着被他拖着走,最后被他塞进了一辆车里。恩,不是我偷的那辆。 当我在后座看到杜辰枫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舒岚,我今天……是想要来报道的。”杜辰枫没怎么变,但人瘦了些许。 “你答应到我们中山建业来?” “是的。”他冲我点点头。 我刚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对不对不对! 江左易带来的,那不成了江左易的人了? “辰枫,你知道这个混蛋他——”我指着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江左易,刚想把话不经大脑得合盘拖出。 “舒岚,我和冬夜结婚了,正式登记了。” “啥?!” “多亏了江先生,帮我们找了一家权威的公证机构。因为之前婚礼上的意外,可能会被人拿来做文章。所以这样子,我们赶在冬夜生日前的最后一天,顺利登记。我们决定,把李家那套老别墅按照市值全额交给中山建业。这样子,舒岚你们就可以用这三千万来替换你父亲手里的股份,来充当‘江景之都’的保证金。” “你说什么!”我直接就缺氧了,我说你等会儿,三千万的别墅,你和冬夜不要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不是因为这点黄白之物,我们也不会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说那不行那不行,我不能白要你的。 “人家没说白给,只是借你抵押。”江左易从前座往后瞄了我一眼。 等到杜辰枫说他先进公司报道的时候,我还没从刚刚的天降包袱里砸醒思路。 “江左易,你这招算是什么鬼路子?” “你不是不感兴趣么?” 我说你敢告诉杜辰枫,你和凌楠在婚礼视频的事上有猫腻么! “那你呢?”江左易把前座放下来,直接就爬到了我身上。 “你敢么舒岚?李冬夜是你最好的姐妹,如果你敢告诉她,我伤害过她……那你等于说,就堵死了我和你之间最后的可能? 舒岚,你没敢说。是因为你也舍不得我吧?” 086 祝你一路顺风,早死早超生 放屁!我一巴掌杀过去,可惜力道跟蚊子腿似的,分分钟又被江左易给制住了。 养了我半个多月都没碰我,难不成今天要在车里用强的? 我反正视死如归,把目光凝得恨意值倍增。 “舒岚,你根本就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恨我,承认了吧。”他拧我的下颌,拇指扳开我倔强的唇。我张口就咬,可惜没能得逞。 “江左易,我是看在你还有几分用处的份上,能给我省不少心。”我拿起新手机,直接打了个电话到李冬夜那里。 我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真相告诉我的好姐妹—— “岚岚?是你么!” 我的手机被江左易没收了,这是昨晚刚刚补得卡,李冬夜一听是我,各种兴奋提高个八九度。说实话,从她意外流产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中气十足的语调。 “冬夜,恩……我……”我看了江左易一眼,我说我刑满释放了。 结果李冬夜咯咯直笑:“岚岚你别这么说,看样子江先生把你照顾的很好嘛。伤怎么样了?不会有后遗症吧。 喂,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吗?辰枫说,以后还要再补办一场婚礼,就请一些亲近的朋友,到时候我抛花球给你——” 我:“……” 我说李冬夜你给我听着,不过才半个多月的时间,你们两口子是他妈的被江左易给洗脑了么!!! 他分明就是个玩弄人心不要脸的臭流氓,你们跟他有不共戴—— “岚岚你别闹了,这么大人了还矫情。我觉得江左易对你是真心的,好歹别那么端着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接叶子啊?苏医生说她恢复的很不错,前两天就能出院的。” 我:“……” 我默默挂了李冬夜的电话,抽了几根脑筋打个蝴蝶结再塞回去。然后看着依然伏在我身上的江左易。 我说你这半个来月是没闲着啊,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就这么分分钟把我的人全变成你的人了! “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江左易揉着我僵硬的脸颊,笑得非常不厚道:“我要跟他们打交道,自然是先丢你这张牌。放心吧,如今的杜辰风在你和叶瑾凉之间,百分百是你这条船的了。” 我轻轻呸了一声,说你可真有本事。弄掉人家的孩子,还让人家对你如此信服。连市值三千万的别墅都愿意拿来给我帮忙—— 江左易你怎么知道我缺钱用!!! “你那几招棋,我猜不到么?”江左易搂着我的腰把我拉起来:“这笔钱我不帮你弄到,也得你自己想法子出。我怕你去卖身卖肾。” “呵,我还真值不了那个价码。”毫不犹豫地将他一脚踢开,我说你再这么纠缠我也不会动心了。 捅刀子这种事,都是一朝蛇咬十年井绳。你这种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倒戈,背叛,表面上大义凛然,私底下暗放枪。 “我宁可一个人死点脑细胞,反应慢一点也不打紧。”我表示,如果不能保证盟友的绝对忠诚,那么距离自己最近的……反而比恶毒的敌人还危险。 “你要怎样才肯再相信我?” 我说你干嘛要用‘再’啊,我至始至终就没相信过你。 “何况,你就算让我用枪指着你的心脏来明志又能怎样?还不是暗地叫人放冷枪?”我表示,我身体很疼,心灵也很伤。 “江先生没有叫我开枪,是我自己开的。”就听前座驾驶座上传出安迪的声音,我差点吓死。 妈蛋这车上还有一大活人呢,江左易你刚刚假装要用强的算是几个意思! “安迪?”我看到面容冷峻的帅哥慢慢转过脸来,妈的,连个伤疤都没有。 顿时一股不爽的火焰在胸腔乱窜,我说你还活着啊?我以为江左易把你给埋了呢。 “你不是让我原谅你么?行啊,”我坐直身子,揉了揉肩膀。我说你把这个打伤我的人给处理了,我流多少血你得让他付出多少代价。 白白让我饱受了个把月的伤病折磨,还一脸没事儿人似的留在你身边侍寝啊! “舒岚你别太过分!”江左易的脸色调了下频道,比昨天的鸡屎色更翠绿了一点。 “舍不得啊?”我哼了一声,甩手就推开了车门:“就知道你留个帅头巴脑的男孩在身边,指不定什么取向呢。” 等我逃下车以后,隐隐约约听到安迪在车上对江左易说:“她是在吃我的醋么?” 我回办公室又处理了一些杂事后,就出门去医院了。 江左易的车开起来不是特别顺手,屁股太大,而且黑漆厚重又气派,走哪都有一种你挂我试试的霸道。 我想要么明天还是还回去吧,出出气也就够了,等惹火了他真去报警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唉,道儿上大哥已然混到要靠警察来主持公道,也是心累。 “妈妈,你是失踪了还是私奔了啊?” 叶子一看到我就兴奋得大叫,叫完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冬夜阿姨和江叔叔都说你有事离开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我:“……” “电视里都这么演的,欺骗小孩子的时候就会说,她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爸爸来看过你么?”我抱着女儿的背,轻轻地抚摸。 “看过,被笑笑咬了一口。”叶子吃吃地笑。 我哭笑不得,说叶子不乖了是不是?妈妈不是说过不能咬人的么,怎么没告诉笑笑? “告诉了,但笑笑说爸爸是畜生,不是人。” 我:“……”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看到我在,吓得差点撒腿跑。正好撞到过来找我的李冬夜。 我也无奈了,我说小零你跑什么啊。 男孩委屈地揉了揉屁股,摇头不敢多说话。 我心里暗爽得挺不厚道的,招招手让他过来:“你屁股怎么了?” 小零小嘴一扭:“还不是都是你!害我被干爸打。” 我一摊双手,怪我咯?他不让你玩烟花,可没说不让你拿烟花给我玩。 “妈妈,你肯定又干什么坏事了,让小零背黑锅。”叶子一边吃布丁,一边冲我撇撇嘴。 嘿你个胳膊肘外拐的小丫头片子!这么快就开始心疼情郎忘了娘是不是? “好啦岚岚,出院手续都办好了,你直接带着叶子回家还是——”李冬夜过来交给我个文件袋,里面都是叶子的病例啊资料啊什么的。 我说先回家吧,陆照欣帮我去看幼儿园了,等下我也去瞅瞅,一切ok的话,就尽快帮叶子办个手续。 我看着女儿渐渐长出头发的小脑袋,小孩子家愈合的就是快,个把月的时间下来,伤口都快看不出来了。 这会儿李冬夜在帮叶子穿衣服,我则在走廊里跟江零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小零,你楠妈呢?” “还在病房。” 我差点脱口一句死了没,后来想想算了。小孩子都是无辜的,我总不能昨天骗垮了他的信任观,今天再毁了他美好的家庭观吧。 “舒阿姨,如果你跟我干爸结婚的话,会像楠妈一样对我好么?” 我真是无语凝噎啊,我说谁跟你说的这话! 小零闭上嘴,拧着小屁股摇摇头。 我说你在这儿待着别乱跑了,阿姨有点事去办。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来见凌楠,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有点后悔怎么不把叶子病房抽屉里削苹果的水果刀一并弄过来啊。 进房之后我就对他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我之间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更别提那些不共戴天的仇恨。 可你却把我的人生搅合的翻天覆地,该不会是模拟游戏人生玩得high了吧? 凌楠正靠在床上看报纸,眼镜架在愈加清瘦的脸上,使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更加变态了。 “你觉得这样不好么?人生处处是惊喜,捡到江左易这样的男人,可比你前夫受用多了。” 个不要脸的!我真是恨得牙痒痒。 我说难不成我还得感谢你是不是!也许江左易在你们这种人的眼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多少女人趋之若鹜。 但我只想要个踏踏实实的男人,安安稳稳的生活。且不说你妹妹的事,我父亲要负多少责任。就你现在对我做的这些,也该两清了。 “你说的那些话,我有选择的相信。你隐瞒的那些隐情,我也会自己调查。但请你不要再在我的生活里兴风作浪了,我——” “我这伤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凌楠放下报纸:“等过一个月,可能要去国外疗养。你不需要再跟我打交道了。” 我点点头,说那好,祝你一路顺风,早死早超生。 “放心,我不会比舒中山死得早。” “你——” 我守住了恼火,因为我觉得跟这种人置气纯属浪费脑细胞。 于是我走了,接了叶子上车,直接就往家里去。 这房子还他妈是江左易的,我到底是先厚着脸皮住一住呢,还是住一住呢! 结果还没等我拿钥匙开门呢,咣当一声,就被一皮箱子滚过来直接砸腿上了! 087 你把我房子烧了,让我住哪! 我说江左易你这么阴魂不散的完全就不是霸道总裁范儿好么?天天死缠烂打的太跌份了! “废话,你烧了我的房子,让我住哪?”江左易等了我一眼:“开门!小零要撒尿——” 我一低头,才看到这半天正骑在箱子上的男孩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无奈地拧了拧钥匙,我恨不得把箱子一脚踹进去。 这时叶子拉了拉我的袖子,说妈妈你这是要跟江叔叔同居么? 我说江左易,撒完尿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而且什么叫没地方住?你江源大厦顶层的玻璃房子是烤箱么!” “舒阿姨,我不喜欢住在那。干爸的沙发长得像马桶,马桶又长得像洗衣机。”小零从洗手间里出来,甩在手上的水渍。 我赶紧拿毛巾给他,说洗好手要擦干净。 “还没洗呢……不小心尿到手了。” 我:“……” 我的比利时进口印花大毛巾啊! 拧着江左易的衣袖,我把他拽阳台去了:“江左易,你给我两天时间,我搬家把房子让给你成不?我一单身妈妈,带着女儿。你把你儿子给我一并弄过来,简直是——” “小零要跟叶子一块去幼儿园的,全托。放心,不会打扰到我们。” 这人至贱者无敌嘛,没sei能比江左易诠释得更好了。我说好,你不走我走,我带叶子住酒店去! 说着我伸手就去推阳台门。咔嚓,咔嚓,妈蛋的你们两个死兔崽子给我把门打开! “不开不开!”叶子和小零趴在阳台拉门上,笑嘻嘻地喊:“亲够半个小时再说。” “你们——” “江叔叔,我妈妈身子还虚弱,你别叫她着凉哦。” “是的是的,外面那么冷,快点加热一下身体!” 哗啦一声,两个小鬼把窗帘一拉,特么的还算有良心是不是! 看着江左易倚在门框上,脸上的表情故意表现出好似我要来强暴他一般的惊恐,我心说我真是恨不能直接从栏杆上翻下去以死明志。 算了,这里是顶层十八楼。 一月的天气是很冷的,我大衣都脱了。这会儿被两个小混蛋给关外面去,分分钟冻的跟个鹌鹑似的。 江左易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别冻坏了,身子刚好一点,大夫说要注意保暖。” 我踩他一脚,说你现在装什么暖男,有种别给我使这么损的招。 “你以为是我教的?”江左易表示很无辜:“利用小孩子使坏烧房子这种事,只有你舒岚才能干出来。” 我说跟你在一起,好人也能被逼个半疯。要怪就怪你身上这股子能让人人自求多福自强不息的危险气质吧。 江左易用大衣环住我,抱着我的腰轻轻伏在栏杆上。 “舒岚,你看今年的雪,是不是特别多啊。” 放眼望去,连日来的积雪压厚了视觉。处处银白素裹,纯净得令人心旷神怡。 “你又在感慨什么?” 我知道他对雪有种特殊的情怀,对名字里带雪的女人更有种难以放下的心结。 “幼时我曾想过,有天站在这个城市的制高点,能够轻而易举地拿捏定盘。那时候,我身边的女人会是谁。 她是否将与我患难兼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还是在阴谋对阵中,不小心拾遗而来。 认识阿雪之前,我没想过会是那样的女人。接触到你舒岚之前,我更没想到会是你。” 江左易的呼吸轻轻腾出白雾,在我耳边细细碎碎地萦绕。我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心跳夯实有力。 “你可不像那么感性的人。”我轻笑一声说:“没出事之前,我甚至想不出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外在的因由……让我和叶瑾凉分开。 以为连爱情这么有变数的东西都是可以注定好的,没想过什么叫心动,什么叫有感觉。” “舒岚,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他稍微加了几分力气,将我牢牢环住:“我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对你动心的。可能,最早是源于一种心疼吧。 好像自从阿雪死后,我开始对那些隐忍而坚强的女人……越发容易产生心疼。 要知道洗手以后的这几年来,我本已决定不再随意伤人沾血了,却只失控过一次。那是会所里发生的一起纠纷,有个男的为了还赌债,逼迫他怀孕几个月的妻子出来陪客人。我当场就叫人废了他。 说真的舒岚,我能容忍叶瑾凉活到现在,真的是非常非常辛苦的。 我想大概是那天在病房里,我看到你咳得满身是血,还坚持要把离婚证藏起来的那一幕,让我开始……对你……” 这番话,江左易说的很慢很慢。老实讲,我听得都快睡着了。 后来我说:“如果这些都是你最真实的想法,那这段时间下来,你其实很辛苦吧?” “还好…..”江左易说:“总觉得,只要你活着,我活着,就有希望。” “你对生死的理解有这么深刻的结缔。当初决定追随而去的时候,是怎么忍下的心?”我低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轻轻翻看里腕,那道狰狞可怖的切割伤,饶是今朝看来依然怵目惊心。 “想不起来那种心情了。”他说:“舒岚,如果你不能完全相信我,就试着一点一点相信我好么? 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爱上,不想放弃罢了。” “那如果有一天,叶瑾凉也求我给他一次机会呢?”冷风吹过我的发梢,落在脖颈里痒痒的。 我说我不是没想过那一天,因为真相……就像纸里包着的火。 说真的,我突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怯懦。要不要,干脆就这样放过舒颜呢? 让她跟叶瑾凉在一起,远远离开我的生活。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也好过有天看到他……站在我面前说出那些足以动摇决心的话。 “如果是那样,你可以做你自己的选择。” 江左易的话很真实,也很令人无法拒绝。我没办法说好,但他吻我脖颈的时候,我没有立刻就拒绝。只是觉得,那两个死兔崽子在这个时候把门打开,好像有点不怎么厚道。 “我就说他俩进展没那么快吧?”小零表示,门开早了。 叶子却说,废话,衣服穿的少的是我妈,你不疼她我疼她。 “好了,滚滚滚!”我闯进门去,把两个小混球给拧到沙发上了:“收拾收拾,等下妈妈带你去幼儿园看看。陆阿姨刚才都打电话来了,说等我们半小时了呢。” “小零,外套穿上一起去。” “啥?”我一怔。 “我不是早说过么,这边的幼儿园环境不错,要把小零一块转过来。”江左易说的理直气壮的,我竟无言以对。 “等会儿等会儿,那你这个意思……把江零放在这个社区上幼儿园,就算我不烧你的房子你也做好了搬过来住的打算?”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从头到尾都特么当了大王八了。 江左易摊了下肩膀,沉默。 沉默你个鸟啊!我说我要不要接受你还有待考虑,就这么过来同居也太没天理了。 结果江左易掏出一把钥匙就把对面门给打开了:“我当初购置了两套……” 我:“……” “以后这样,你负责洗衣,我负责做饭。幼儿园是全托的,只有周末要接孩子回来。所以你有需求的话,尽量选择工作日,上门或应招——”他如数家珍地把日常生活安排了一顿,气得我直接摔个了拖鞋到他脸上! 看看时间已经两点半了,我带着叶子下楼。趁江左易在隔壁跟小零大呼小叫抢房间的空当,赶紧钻进了电梯。 天蓝国际幼儿园就坐落在天池嘉园的社区东南角。我进去以后,陆照欣正在院长办公室那等我,手里已经抱满了一堆宣传资料。 “你好,叶子是吧。”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士,长得慈眉善目,说出去讲是幼儿园院长,估计没人不信的。 “你好,我叫笑笑。”女儿拉开小裙子,做了个礼貌的鞠躬。 我:“……” 我了个苍天大南瓜啊,叶子你要不要这个时候给我拆台啊! 好端端一漂亮小姑娘,上来就双重人格,你说哪个幼儿园敢收! 我当时脸都吓白了,没想到人家院长奶奶却很和气:“叶子妈妈,您也不用太紧张。我们幼儿园有开设特殊教育班,一个老师只带四个学生。自闭症孤独症这些都——” 我说可是我还是想让叶子能在正常的班级里念书。 我的叶子又不是精神病,只是一不小心……养成了两个女儿而已! 院长说,那也没问题,但我们有个实验班,刚入园的小朋友可能要考察一个多月的时间,确认孩子智力啊情商啊各方面都正常,才好做进一步安排。 陆照欣对我说,刚才两个实验班她都看过了,比较倾向一班的祝老师。看着人比较温和友善,亲和力强。 我点点头,说那就见一见这个祝老师吧。 院长打了个电话,很快就带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老师。 她挽着韩式发髻,穿一条牛仔背带裙。漂亮的大眼睛跟会说话似的,扑闪扑闪。 我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祝丹妮,总觉得她眉眼之间……有点像谁啊? “您好,我是实验一班的祝丹妮。您是叶子的妈妈吧,请多指教。”我跟祝丹妮握了握手,刚想客套几句呢。就见一个小身影嗖一声扑了过去。 “丹妮阿姨~” 江零你不是喜欢我家叶子么!见到长腿姐姐就扑上去,你丫蜡笔小新啊! 我这么一回头,就看到身后的江左易脸色呈现的是比鸡屎加绿色后更像隔夜饭菜的颜色。 “怎么……是你?” 祝丹妮轻轻颔了下首:“真巧了,没想到……小零也……” “我是来陪叶子的。”江零高声道:“丹妮阿姨的钢琴弹得可好了,去年在家教我的。” 我像吃了口苍蝇丸子似的,噎得七晕八素。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女人,单单左耳上,有一枚闪耀的钻石耳钉。 我觉得我好像一不小心又踩进了江左易的某个桃花帐里,轻轻咳嗽两声,我表示我是不是应该拉着陆照欣出去让个地方。 “舒总,我是不是做错事了。”陆照欣在我身后轻轻拉了下我的衣襟:“一共就两个实验班,这位祝老师是一周前才来的。我只是看面相觉得她更有亲和力,并不知道她是…..江总的旧识啊。” 我说不关你的事,今天辛苦你了。要不今晚到我家来吃点饭?我做顿丰盛的。 “哦不用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陆照欣跟我告了别,从我和江左易之间擦身过去了。 我看到男人盯了她一下,目光沿着背影拉长了一段才慢慢收回。 于是我拎着叶子,转身就走! “舒岚你等一下!”江左易追上来两步,把小零叫着,让他带着叶子去前面的社区器械游乐区。而他自己则把我抓到了一个大秋千上,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牛顿直接把我甩上天了。 “江左易你神经病么!” “你干什么突然就变脸色。”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秋千。 “那个祝丹妮怎么回事啊?”我说你刚刚还抱着我在阳台上慷慨陈情了一番,转眼就让我遇到你的姘头,这世界太大还是太小,我要不要出去看看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露水之欢偶尔打翻了船。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我:“……” “吃醋了?”他伸手挑了下我的下颌。我摇摇头,说就是觉得挺讨厌的。 跟你上过床的女人要给我女儿当老师? “你要是介意的话,我明天就叫人把这个幼儿园烧了。” “江左易你耍流氓也稍微摆正一下三观吧!人家幼儿园招你惹你了啊,还不如挥刀自宫,管住你那个管不住的玩意儿少做点孽!”我说那个祝老师,看起来挺良家的一女孩。你是怎么把自己恶魔的爪子伸向人家的? “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我又不曾强迫她。” 我说流氓做到你这个份上,也是没sei了! “不过听小零的意思是说,以前给他当过钢琴教师?”我问。 “凌楠个大傻*,非说让孩子学钢琴能塑造暖男气质,可惜小零天生五音不全。暖男没能成就,倒是越来越娘炮。 祝丹妮来上过两星期的课就走了——” 我呵呵冷笑,说那你这两星期是不是也没闲着? “我跟她相处过两个月。”江左易的回答到叫我挺意外的:“说实话,她跟那种女人还不是特别一样。后来觉得还是感觉不对,也就不了了之了。其实你不觉得,她眉眼之中有点像阿雪么?” “我刚才就想说来着,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我哼了一声:“都是替代品嘛,可悲又可怜的。你还不是耳钉照送? ——话说江左易你到底什么怪癖啊,为什么每个跟你上过床的女人,你都会送她们一枚钻石耳钉?” “我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吧。”江左易坐在我身边的秋千上,一边慢慢摇着,一边把目光拉远在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身上:“舒岚,那个陆照欣……” 我说怎么?刚才看你瞧她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头。 “没什么,只是对这个女人有点好奇。” 我说你之前就已经表现过对她的好奇了,反正我把话放在这,照欣和詹毅是我在中山建业最后的两块阵地,你要是再敢随便把我的人变成你的,可别怪我翻脸哦。 江左易说,以后我的也就都是你的。呵呵,我当笑话先听听了。 第二天我带叶子入院的时候,特意没有选祝丹妮的一班。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有点别扭。 二班的于老师胖胖的,人长得虽然不美丽,但——我带女儿上幼儿园,又不是来选美! 小零跟着叶子在一起,在懵懂小初恋和漂亮御姐姐之间,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我的叶子。点个赞。 *** 开工仪式剪彩就在今天上午,一早看着叶瑾凉搀扶着他的未婚妻跟几个高管开车往现场去。 我就站在办公室的窗子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台上一挂过了冬的蜘蛛网出神。 “你的人安排好了?” 不敲门就进来的,除了江左易还能有谁。 我说是的,今天咱们就看叶瑾凉回来时的脸色行事好了。 他走到我跟前,双臂刚想往我身上环,我就从窗玻璃倒影里看到了安迪那张无所适从的脸。 气得我一脚把江左易踢开了:“你可以选择不爱人家,但不用总这么故意伤害人家吧!” 吃饱了撑的么,只要安迪在场他就跟我动手动脚,暴露癖是么! “我惩罚他呢。”江左易眯着眼一笑:“对常年跟在自己身边忠诚卫士来说,你以为我照原处给他开一枪会有效果么!” 安迪的脸涨的通红,眼睛默默地往旁边转。 我嘶了一声,丫的江左易你果然够变态。 “不止如此,我还希望他明白,能为我卖的命,也能为你卖。” 话音刚落,只见安迪突然冲了上来,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江先生,我要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江左易做了个请便的动作,笑得特别不厚道。 安迪把我拖进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等我看清这是男厕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隔壁还有位大哥在那一边吹口哨一边抖三抖呢。一眼看到我,惊得口香糖都吞进去了:“舒总…” 我拍了下人家的肩膀:“没事,我来盘点固定资产的。” 安迪始终是紧抿着唇,脸涨的发紫。趁我一不注意,弯腰就从靴子里抽一把匕首出来。 我吓一哆嗦,怎么个意思?这是要挥刀自宫变性成女的好跟我一较高下?江左易你好好看看你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安迪把匕首直接塞我手里了:“舒岚,六刀三个洞,算我欠你的。你随便,今天之后咱们两清。” 我愕然地看着他:“你说的是三刀六个洞吧…” “anyay。”这孩子中文向来颠三倒四的,我原谅他了。 扑哧一声,我笑得情不自禁。我说安迪啊,我记得你跟江左易的时候他已经洗手了。从哪翻出来这么多道儿上的臭规矩。 “只是想多了解他,的过去。才能好好保护他。” 这一脸为共产主义献身的红色向阳脸算什么鬼。 “没有人能保护江左易。”我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他这个人,生死看得透透的。 他想活,没人能逼他入绝路。他想死,也同样没人能救的了他。” 我说你还是把这吓人的东西收起来吧。我舒岚还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 “你要是为了让江左易踏实,演苦肉计只能让他反感。 若是真的觉得这一枪开得心里过意不去,那我也给你个机会。 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为我做一件事。你看怎么样?” “什么事!”他问。 我说我暂时还没想好,反正你只要承诺了就可以。等以后想好了,我找你兑现。 放心我三观端正,不会让你杀人放火。 然而安迪说,杀人放火他不怕,但唯有一点,不能伤害江左易。 我说这个ok,但这件事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不管以后我跟江左易站在怎么样的层面和阵营上。这是你答应我的。 “好。” 江左易你个臭流氓,别以为你能把我身边的人抢成你的就算赢。我一样可以把红旗插在离你心脏最近的地方。 其实我根本没想好以后要安迪为我做什么,哪怕是给江左易下一顿泻药我也觉得爽。 让你骗我家李冬夜,让你诓我家杜辰枫,让你—— “辰枫?” 我这正开厕所门呢,迎面就看到杜辰枫一脸愕然的帅脸。 “舒岚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说我来查看固定资产。 结果杜辰枫脸色变白了:“中山建业办公楼的任何一个洗手间配备都没有超过2000块的马桶,所以这里没有固定资产。” 卧槽,我忘了杜辰枫是吃哪碗饭的了。 我呵呵哒,说没啥,那个,你找我干什么? “我没有来找你啊,我是来上洗手间的。” 我:“……” 尴尬癌发作起来,还真是分分钟要人命啊。 “哦,不过我还真的是有点事要跟你说。” “哦?”我点点头,说好的,等下来我办公室谈吧。 088 大战在即 等到杜辰风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财务资料抱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是有点过意不去的。 “这才两三天的功夫,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没日没夜地卖命呀。”我开着不好意思的玩笑,表示说万一把你累垮了,冬夜那边我没法交代。 “我查了中科建业近十年来的所有明细收支。舒岚,我想问问,之前的财务总监是谁,人在哪里?”杜辰风的表情稍微严肃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说原来的财务总监叫宋佳,说是大龄产妇休产前假,一个月前就走了。 我记得那会儿好像叫陆照欣帮我跟进过来着,后来连着叶子的病再加上我受伤,压根都分不出神来搞这个。 我说辰风你先别这么紧张,今天既然把话摊到这儿来,我也跟你交个底儿。我们中山建业……以前趟过些什么水我真的不敢打包票。 这公司是我爸和叶瑾凉父亲一手创起来的,现在老一辈走的走了,进去了进了。我这个傀儡皇帝做了三五年,等想着翻身当主的时候发现手下兵缺将寡。 “实不相瞒,辰风你要是依然觉得为难,我也能理解。我跟叶瑾凉和舒颜那是说准了要对炸船的……” “舒岚我只是就事论事。”杜辰风翻出其中的一叠资料给我看:“以中山建业四年多前的工程事故为分水岭,向上追溯五年,向下追溯四年,你看看你们的工程接手率有什么规律?” 我不太明白杜辰风的意思,因为整个图标走势呈现出的规律再合理不过了。 “前五年呈逐年递增,因为我记得那时好像有个房地产新政,我爸和叶爸赶上了头班车……而以出事为结点,这四年来我们基本接不到大项目,数据呈低谷平缓,偶尔波动的趋势也是很和情理啊?” “不对,你们常人看这份报表只是看表面数字。”杜辰风摇头:“可你有没有注意到,即便是在业绩最顶峰的这个……这个……还有,”他拿出铅笔圈住三个峰值,然后指给我看:“这三年,工程接单后的违约率也高达百分之二十。 尤其是这一年,整个中山建业因合同违约收获的赔款数额就相当于当年其余零部件销售额的六倍。” “可是工程来单不比那种简单的商贸,因各种原因导致的违约退单或烂尾十分常见。”我觉得杜辰风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好像也不能拿出来指证什么:“一旦发生纠纷,双方会想办法商议并明责。” “可是这么频繁的工程纠纷,却没有引起一场诉讼,全部以对方按照合同定价的双倍定金如期赔偿,舒岚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我终于从椅子上跳起来了,第一件事关紧门,第二件事拉上窗。说实话,吓得杜辰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你……要干什么?” 我说你放心,第一你是我的好姐夫,第二你是我优秀又值得信任的员工。我既不会色诱你又不会杀你灭口的。但事实就是…… “好吧,我承认在我父亲当任的那阶段里,中山建业可能……帮别人洗过钱。” 这是江左易亲口告诉我的。如果没有江半城的撑腰,凭我爸和叶震宽这种国企下海的背景,想要在s市拿地皮,开建业,恐怕是举步维艰的。 所以在早几年那会儿,江半城着手洗身,也向中山建业投了不少产。 至于其他的恩怨,我想还是没有必要跟杜辰风多说了。 我本以为我会吓跑他,没想到杜辰风却告诉我说:“我知道,瑾凉一早就跟我说过。” “诶?”我觉得我有点看不懂了,我说杜辰风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我谈不上是谁的人,但我有自己的判断力。 早些年的时候,瑾凉提出要我到公司帮他的时候就坦诚地对我说了这些事。他说他希望中山建业的过去可以随着江半城时代的覆灭永远成为过去,而那些不太干净的事,只要不被别有用心的人深挖出来,都在民不举官不究的范畴。 他需要找信得过的人来帮他,所以我是他的第一人选。 舒岚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么?叶瑾凉为你,是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 我微微垂下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不许我沾水,因为水不干净吧。可是有些爱……信任大于保护,责任大于依赖。 我说辰风我们别说这个了,自从公司出事后,我们中山建业一直在做清白生意——唉,说的可怜点,是连像样的生意都接不到。 “既然我们今天说的这些事你一早就有知情……又拿出这些财报跟我弄什么玄虚嘛,吓得我差点把你杀了灭口。”我拍着胸口,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 “舒岚,我今天给你看的这些数据,绝不会是因为你父亲帮助谁谁洗钱就能造成的。”杜辰风目光一沉,我又掉一坑里了。 “你……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中山建业除了表面上的生意,定然还有其他大额收入。从私账以赔款名义往公账上转,大批计入营业外收入的项目里,还有不为人知的黑幕。 因为你要想想看,如果只是单纯帮别人洗钱,为什么每一项实收资本的名目都是清清楚楚的,就连股利分红看不出任何异常?” “你是说我父亲还有别的事瞒着我?”我吃惊不已。 杜辰风点头:“我甚至觉得,还有些事就是连叶瑾凉也不知道。所以我前面问你之前的财务总监是谁,因为我想发现从公司出事之前往上推算,所有责任客户方的编号跟本地三级账目都有差异。 我问过财务部的其他同事,她们都说系统在前年升级后,随即打乱生成了新编码。这么一来,我只是单纯想看看那些赔款方的来历都不可行—— 除非能找到原来的财务总监,亲自问问她手里还又没有原始名单。 既然你说她在休产假,难道不能联系一下么?” “你怀疑宋佳?”我抓着办公桌沿,用力呼吸一口凉气:“联系一下应该没问题吧?等我找下照欣。” 杜辰风点点头:“其实我并不怀疑任何人,但我既然答应担下这个职责,就有义务披露公司财务中的一切异常。 虽然我很不认可叶瑾凉要和舒颜结婚这件事,但我依然会把同样的话对他说一遍。” “辰风你等一下!” 他妈的江左易,是谁告诉你你真的摆平杜辰风这个老干部了! 我叫住他,缓了缓神才开口道:“既然你觉得中山建业是潭浑水,为什么还要搅进来? 你和冬夜,是我寥寥无几的挚友,婚礼上的事已经…… 难不成你有什么把柄在江左易的手里?是他胁迫你?” 我不是故意在矛盾迸发的第一时间里就怀疑江左易,只不过……他最可疑嘛! 无论是李冬夜还是杜辰风,都是思路正常且情商智商皆偏高的成年人,怎么可能被江左易的‘人格魅力’打动呢! 连市值三千万的别墅都拿来给我帮忙,这也实在太过了一点吧? “跟江左易没关系。虽然……”杜辰风告诉我说,别墅的三千万是江左易出资垫上来的。他是用这种方式提前争取到了押在公证处定夺所属的物权。 “这笔钱,其实是他给你出的。” 我说呵呵我猜到了。因为如果有第三方善意的接手人介入,你们夫妻两个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变现,防止李同和莫巧棋他们再出什么阴招。江左易这个人,要良心没良心要信誉没信誉,穷的他妈的只剩下钱了。 “江左易说,没有人能分出心来一直保护别人。你舒岚身边的人就这么几个,他不希望再看到你有软肋。 其实我有想过带着冬夜先离开s市一段时间的。 但瑾凉来找我,说希望我帮你。” “什么?”我真是越听越糊涂,我说你过来中山建业难道不是江左易的要求么? “当然不是。”杜辰风回答:“是瑾凉对我说,后面的路,他可能会缺席很长一段时间。既然你执意要这么走,那么不管有多少风险,他希望我能帮你摘干净。” 我倒退两步,轻轻跌回办公椅上。我可不习惯在工作时间里哭得难以自持,特别是在自己姐妹的男人面前,也太丢人了。 “叶瑾凉真的这么说……” “是的,舒岚,我觉得他还爱你。” 我说我知道他还爱我,可是爱又能怎么样!能不能在一起,不过是一念之差。他决定了,他选择了,他是我的叶瑾凉也可以是别人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说这种话做什么?”我抚着额头,埋着肩膀在办公桌上:“这是公司,上百张嘴要吃饭。不是我舒岚一个人的玩具城堡,我不需要他一副保驾护航的虚伪嘴脸。 既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信任过我,现在又何必老气横秋地装腔作势,让我信任他的动机? 杜辰风如果事到如今你是为了叶瑾凉,才来时刻准备给我擦屁股的,那你现在就去人事部解职!” “舒岚,除了叶瑾凉,还有江左易,他说……” “姓江的混蛋又说什么!”我的情绪还没调整过来,下意识就拍了下桌子。 “他也说过让我考虑下来中山建业,他说……因为你现在快成了惊弓之鸟了,我是自己人,能让你在很多地方安心。 他说只要你安心就行了,剩下的事他来做。” 要不是看在杜辰风真的长得很帅的份上,我差点拿茶杯泼他了。 我说我是你的老板,我是中山建业的董事长。今天在办公室上谈,咱们说的是高大上的公事。你把我弄成个优柔寡断的怨妇形象,算几个意思? “你到底是叶瑾凉的说客,还是江左易的鹰犬啊?” “我就不能是单纯地为了帮你么舒岚!”杜辰风提高了声音:“瑾凉早晚要成为别人的丈夫,江左易心怀什么样的鬼胎又有谁知道。 表面上看起来,两个男人都爱你。但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相信谁? 你连我这么个客观的朋友都不愿相信,你没有自己的底牌和战队,你怎么跟别人打!”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也在这个办公室,杜辰风对我说的这番话……陆照欣也对我说过。 如果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领导能力与人格魅力值不值得别人为我卖命,那便连收买人心的资本都没有了。 擦了擦失控的眼角,我说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是我看轻你杜辰风了。 送走了我的财务总监,我拿出笔记本,在陆照欣的名字下又加了三个字。 我想,我真正要确定的,不是谁会帮我,而是谁是我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杜辰风今天给我看的账目……好像真的藏了很大的玄机。 就在这时,詹毅突然就敲门进来了:“舒总您有空么?有两位警署的人说想来见见您。” 警署?! 我最近神经都有点衰弱了,一听到医院啊,警署啊,这种带有又暴力又绝望的机构就浑身发抖。 我说带进来吧,警察找我我难道说不见么! “您好,您就是中山建业的舒总吧,我们是市刑警队的。” 一听是刑警,我觉得事情要不简单了。 “是这样的,”其中一个警察单刀直入地向我表达了来意:“我们是想来调查一下,宋佳女士是在你们公司担任财务一职是吧?” “啊,她在我们这儿有几年了,出了什么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怨念而生,我打了个寒噤,正襟危坐。 “她和她的丈夫都失踪了。家里人报的警,说最后一次联系,已经是一个多月前了。” “失踪?!”我说詹毅你去把陆照欣叫过来。 “陆经理今天不在。”詹毅回答。 “不在?她去哪了?” “没说。上午来了,好像下午就出去了。” 我以为她是不是临时有点私事,就没想那么多,先招待两位警官落座,说让詹毅上茶过来。 “是这样的,宋佳是我们这里的财务总监,但在一个多月前,她提出自己因为是高龄产妇,所以需要提前休产前假。 于是办理了长病假手续,是我们的人事经理亲自接手的。你们要找她谈谈的话,我可以打电话给她。” “但是据可靠线索声称,宋佳和他的丈夫早就有打算偷渡出国,联系了境外黑产院,希望在那边生子。所以我们现在怀疑,她既然身居财政要职,有没有可能在工作岗位上动了些不法手段——” 我听明白警察的意思了,有好些人故意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来到他国生产骗取绿卡,同时身负经济罪案,相当于潜逃。 可是如果宋佳真的动了公司的账目,不可能到现在还没能查出来吧? “再把杜辰风叫进来一下。”我皱了皱眉,向警方解释了一下,说我们公司内部按季度对账,今年的年审还没开始。所以可能暂时还没有发现账目有没有异常。 我说辰风,你不是我的人么?这会儿马上就有机会让你向我表忠心了。下周一之前,查出账目上的空缺,然后我们要配合警方立案。 “我知道了。” 他妈的,已经烦的焦头烂额,还有这做三做四的小妖精给我偷砖舔瓦。我说你叫整个财务部都辛苦一点,今天就开始,近三个月来的现金流一定要盘算清楚。 “舒总,其实这也只是我们警方的猜测。”一位警员打断我的话:“如果宋佳随同她的丈夫出国,那么他们也许会有监守自盗的动机。” 我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就好比看门的跑了,总要数数家里丢了什么没有。 人都退下去以后,我独自来到人事部。 陆照欣果然不在,反而是齐露露一个人忙前忙后地在那张罗。 “露露,”我叫了她一声。 “舒总您回来了啊。”话说从我三天前来上班,一直都还没见过齐露露的。 这姑娘是我之前专门提拔上来要给陆照欣做助手的。 “怎么样,陆经理还好相处吧?”这会儿差不多是三点半的茶歇时间,我跟齐露露一起去了楼下的餐厅。 “挺好的,”齐露露坐我对面,手里抱着温橙汁:“陆经理挺信任我,好多事都放手让我做。就是……呵呵,舒总,怎么说呢,我可能是不太了解她吧。 平日里总是挺严肃的,也不知道她人在想什么。” “别说你不知道了,就连我也不知道。”我喝了口柠檬水,无奈苦笑一声:“唉,露露,今天下午陆经理出去了?” “啊?哦,好像是的,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我也没问去哪,以为她一会儿能回来的。” 齐露露想了想,又说:“她反正也没跟任何人说,我想会不会是孩子病了?” “孩子?!”我差点被这一口水呛死:“陆照欣怎么会有孩子?!她都没结婚呢。” “啊,”齐露露连忙闭上口:“我……” 我说不要紧,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也不是啦,我那天翻资料的时候看到陆经理第一个抽屉底下夹了一张婴儿的照片,看起来很陈旧,少说有几年时间了。婴儿也就满月大,男女都看不出来。” “这样啊……”我说这事还是别提了,人家不爱拿出来说,肯定是有苦衷。 我之前就觉得,陆照欣好像对我家叶子挺上心的,说不定自己真的生过孩子? 那孩子,也许没了爸爸?也许被送去了远方,又或者再惨一点,是不是夭折了?以至于她这么多年,一直单着身,尘封着感情。 算了,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以后要是有机会,话赶话地再问吧。 今天我下班下得早,临走的时候叶瑾凉和舒颜还没回公司。 我说詹毅你辛苦点,去前面打听打听,看出了什么事。别让人家以为我三大碗百不管的,好像有点什么意外都是我搞出来的花头。 结果我正往家走呢,手机就响了。詹毅告诉我说叶瑾凉去了包工仓储码头那边,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工程队的那边的两台吊车叫人给砸了。 我说好的我知道,继续跟进。 呵呵,凤姐你是真给力。万一舒颜那个小狐狸精肚子里怀的真是你家孙子怎么办?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詹毅,你帮着叶瑾凉处理一下,另外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事……跟我舒岚没关系哈。” 他能信才有鬼呢!我就是让他知道是我做的又怎样?等明天一早,必然又是一场狗血紧急大会。我得早点回家给自己做顿营养晚餐,好好养精蓄锐。 眼下这么一开门,得了,厨房给江大流氓占了! “这么早就回来了?”他颠了下手里的炒锅,一条死不瞑目的鱼跳了两跳。 “你……你在我家干什么!” “收房租。” 我把包一扔,说得了吧,又砸了三千万的一幢别墅进来,你还在乎我这点房租? “我要不要和你给不给是两件事。租房合同在茶几上,签了就洗手吃饭。”江左易弯下腰,把颠掉到地上的鱼……重新捡回去,然后装盘! 我说你别以为我没看见!给我回下锅再盛! “地板都是刚擦的,矫情。”江左易转头不再理会我,而我一进洗手间,就被一洗衣机的衣物给气出来了。 “这又怎么回事?” “说了我煮饭你洗衣服的。两个孩子都在楼下托儿所,大冷天的,开两间房子的空调多浪费,不如——” 我噼里啪啦地把桌子上的租房合同签了,然后狠叨叨地丢下笔。我说江左易,你是房东我是租客,这里的使用权是我独占的。 “算了……我今天,”横着往沙发上一躺,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装尸体:“江左易,我今天跟杜辰风谈了很长时间的话。 以前你说,你是因为我父亲间接害了阿雪才想要对中山建业动手的。 可我怎么都觉得,我家这半死不活的公司,越来水越深呢? 诶,你说我爸和叶瑾凉的爸,跟你爸——呃,跟江半城认识很多年吧?” “江半城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筛钱袋子的,中山建业多半也只是在那几年跟他有过合作。至于其他的……”江左易把被腰斩了的鱼推到我面前,又炒了个不知道什么的鬼,反正绿油油的挺恶心:“其他的我也不知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都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 “喂!你骂你爸我不管,我爸……”我把抱枕放下,到这盘香煎稀碎黄花鱼面前嗅了嗅。不小心分泌了唾液,赶紧咽下去。 “算了算了,你说不是好东西就不是吧。”我抓了筷子就去拆鱼。 江左易瞪了我一眼:“舒中山个老混球也是够可怜的,带了十几年的绿帽子,如今最疼爱的大女儿,居然为一条鱼出卖他的名誉。” 我说江左易,你真的会为了我,放弃报复我爸爸么? “连阿楠都放下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江左易把一盘西兰花和一份栗子鸡推我眼前,抱着自己那碗白饭盯我盯得很认真:“何况,你怎么就觉得我放弃了? 我把他女儿搞到手,一辈子压着翻不了身,舒岚你不觉得还是我赢么?” 我吐个鸡骨头恶心恶心他,说你别跟我没正经,我说真的。江左易,如果这一次你不再玩弄我,就请答应我……不要有隐瞒了。 “不会了。”江左易低下头吃饭:“你这种女人,再拴着,我怕你把这栋楼都烧了。 我希望杜辰风帮你,也是想让你多点安全感。我暂时……代替不了他和李冬夜能给你的安心,是吧?” “江左易,”我小口地嚼着饭:“你…丢人不丢人啊?” “恩?” “好歹也是个刀剑舔血过江湖的大哥,暖成这样你不觉得画风不习惯么?” 他沉默了半天才回答:“谁让你是舒岚,闭嘴。” 吃完饭以后,他洗碗,我洗衣服。还好,这家伙还不至于不要脸到连底裤都给我一股脑丢过来。 “对了,我要把凌楠送走了。” “哦,”我听了江左易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到月球就别跟我打招呼了。 “安迪去送,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但是小零跟我……我不可能阻止他以后来见孩子的。” 我被洗衣液喷眼睛里了,我说江左易,我怎么觉得凌楠就像你前妻似的! “随便你怎么说吧。但我是想跟你说,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但小零,我肯定要带大的。 这个你能接受么?” 我又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要跟我谈结婚似的。不好意思,我喜欢小零是因为他对我家叶子好。不是因为我为了讨好你,才心甘情愿做后妈。 后来江左易打了我的一个碗,唉,算是消停了。 收拾残片的时候,我总是不放心男人毛手毛脚再割到哪,于是就过去帮他。 没想到江左易突然就攥住我的手,上来就把我给吻住了。直接滚到在厨房的地砖上,手边就是碎的惨兮兮的残片。 他大约吻了有五分钟才爬起身,凝视着我的眼睛说:“想要一个人千疮百孔到我们这种程度,都不容易。既然能抱在一块,就别想着分开了。” “我……”我突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哽咽了半天都没能憋出一句话。 “我知道你心里还没能真正放下叶瑾凉。可是就像你说的,那又能怎样? 你身上遭受的委屈,他不懂,我却懂。” “江左易……”我抱住他厚重的脊背,用力扯得连肩膀都痛了! 我说你别骗我,无论再发生什么,只求你不要再骗我。 我没有威胁,没有警告,我只是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我翻开了底牌,展示了软肋。我在你面前,依然脆弱得貌似不堪一击。而我能坚持扬起自尊不倒下的,不过是仗着你说你爱我。 可如果你碰了我在意的东西,再次把无辜的鲜血捧在我面前。我想我一定会亲手握着刀捅进你的心脏。 哪怕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爱里万劫不复…… 他没有回答,只是发狂一样吻着我的脖颈,锁骨,胸膛,一路延伸向下。 为什么这个时候门铃会响! 江左易骂了句粗话,站起身来板了板僵硬无辜的牛仔裤。说自己躲一会儿,让我去开门。 结果门一开,先滚进来一只叶子,又闯进来一坨江零,最后站在她们身后的,竟然是实验一班的祝丹妮老师。 我当场就脸绿了。 我想把江左易喊出来,说你老炮友来了,刚才没干成功的,要不要换个人接着干啊! “叶子妈妈,真抱歉临时过来打扰。” “怎么了这是?”我看到叶子扑倒我怀里,也没哭也没闹的,于是有点懵逼了。 “妈妈,笑笑咬了二班清洁阿姨的手。”叶子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的。 我说哎呀,妈妈都说了多少次了,怎么又咬人! 而且咬也不咬个干净点的……清洁工阿姨的手都是倒垃圾的,不怕拉肚子么? 但表面上呢,我只能又尴尬又无奈地对祝丹妮表示,说我会好好跟孩子说的。 今天才周四,我明天还有要事。今晚祝老师带孩子过来是—— “哦,主要是之前叶子一直哭,二班的于老师劝不好。小零就说带她到我班级里听钢琴,这好不容易哄好了,两个孩子又说要回家。” “我没说要回家,是祝老师说带我来找妈妈。”叶子挑高了声音,我心里哼哼了一声,傻逼了吧,我家的女儿脑子里——可不止一只小妖怪呢。 回头再去找江零? 诶?跑哪去了。 就听厨房里传出一声夸大的童音:“干爸,你躲在这儿干什么?诶,又不是早上,你支什么帐篷呢?” 啪一声,我确定江左易是一巴掌拍孩子屁股上了。 然后就跟拎酱鸭似的,直接丢卧室里锁上了! 我不怕尴尬,因为我觉得祝丹妮一定比我尴尬。 就觉得那天在幼儿园的时候,她那眼神就不对——看来今天这是有心上门,看看我们这对‘奸夫淫妇’是不是又如火如荼地滚一块了? 我当时就憋了一股气,但表面上什么都不说,拎着我女儿就进房间跟小零玩了。错身过去的时候,故意瞄了江左易一眼。 我的画外音也很简单:你要是不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打发走,我怕有天她能在幼儿园里给咱们两个孩子脑袋里一人钉一个大头钉。 看着办吧哈!我给你一刻钟时间! 089 你也曾对她动过心?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俩谁先说?”我把两个小东西放在腿上,一边趴一个。 “得了吧,你的心都在外面呢。哪有空审我们两?”叶子眨了眨大眼睛,吃吃得笑着。笑得我真是五脏六腑都打寒战。 “舒阿姨,你情敌来了是不是?”江零个小娘炮,多半是之前被我调理过,不怎么敢跟我当面横,说话都躲得远远的,但一出口都成伤。 我说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叫情敌! “你放心啦妈妈,小零是我这边的。虽然他喜欢那个祝老师弹琴,但我跟他说了,要是那狐狸精敢跟你抢江左易我绝对废了她嘿。” 听着我女儿在这儿口沫悬河,我脑袋一大。我说你是笑笑吧? “嘿嘿嘿。” “乖啦,让叶子出来好不好?”我抱着我的‘大女儿’,额头上青筋跳得我胸疼。 “不行,”叶子嘟着小嘴:“那个祝老师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咱叶子那么乖巧根本就弄不过她。干点坏事什么的,可不能让她参与。” 我说你还真为我女儿着想是不是? “先给我解释了今天为什么咬人?解释清楚了咱再组团撕三儿。”我觉得我的节操也已经快被逼到下限了,这几天相处下来,好像也不觉得笑笑很可怕很讨厌了。 而且大多数时候,她不会打扰叶子,也不再会干没道理的恶作剧。就好像是我的女儿长了一颗腹黑的心眼似的。 “其实这事真的不怪叶子,也不怪……呃笑笑。”小零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玩具枪,一边打抱不平:“那个清洁工阿姨对叶子特别凶。别的小朋友洗完手后都有毛巾擦,到叶子那里,她故意不给。” “什么?”我纳闷了。话说我舒岚这辈子已经够悲催了,我女儿不至于也长了张被人欺负的脸吧。 我说小孩子不能撒谎哦,是不是叶子跟人家不礼貌了? “没有,我说了‘请’的……”叶子眼泪汪汪地瞅我。唉,开始不习惯,这会儿还是觉得自己的女儿顺眼。我把她抱在怀里,说没事的哈叶子,有什么委屈跟妈妈说。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个阿姨对我很凶,我被吓哭了,她还骂我。然后……然后笑笑就把她咬了。于老师过来以后,祝老师也过来了。” “小零,是真的么?”我问江零。 小男孩正玩玩具枪呢,听我问话点了点头,说后面的事他看到了。但前面他不在,因为陆阿姨来了,他去门口跟陆阿姨说话呢。 “陆阿姨?”我算是彻底懵逼了,怎么觉得这幼儿园整个就一后宫啊!这个阿姨那个阿姨,有我的人有江左易的人…… 我说你的意思是陆照欣阿姨下午来找你? “恩,她送这个给我呢。”江零举了举手里的玩具枪,嘶,刚才我就纳闷,这小零怎么把幼儿园的玩具枪给带过来了?敢情今天下午陆照欣突然离开,是来幼儿园了? 我真是纳了闷了,回想起第一次叫她帮我带叶子,还是因为叶子刚刚发病,给我家林嫂下安眠药的时候——我快崩溃了,一个人去找冬夜又不放心叶子在医院的时候临时叫她过来带手。 后来她常能表现出对孩子超乎一般的关怀,对叶子好,甚至对小零也好。 难不成真的像今天齐露露发现的那样,陆照欣真的有过孩子,有过心酸的过往和无法兑现的母爱? 我说好吧,等会儿把你们送回去。但我得先听听看门外是怎么个状况。 好吧,我确定没有听到江左易说一句话,只有祝丹妮在那边嘤嘤哭得挺伤心。 怎么说这也是我家呀?总不能一直缩着吧,于是我就开门出去了。 祝丹妮立刻就转过脸去,好像不用面对我,我就不知道你在哭一样。 江左易靠在沙发上,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见我出来了,他说了句去洗澡,然后拎着外套就走隔壁去了。 我想,我到底用不用跟这个梨花带雨的女老师说一句,我真的是他的房客啊。 “叶子妈妈,要不……我先走了。”祝丹妮拎起包包,笑得很僵。 我说没事没事,咱一块下去。我明天一早开会,还得把这两个小东西送去给于老师呢。 祝丹妮有点尴尬,但什么都没说。帮我拎了小零的手,我们四个就这么奇奇怪怪地走进电梯。 他妈的江左易,我祝你淹死在浴缸里。 从这里往幼儿园走,也不过就十来分钟。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我和祝丹妮在后面越走越慢。 “祝老师,你是不是想跟我说点什么?” 雪地靴你走这么慢,跟爬行动物似的…… “也没什么,反正我明天一早就离职了。”祝丹妮还真是个挺漂亮的姑娘,至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纤长的睫毛下泪珠闪得楚楚动人。 “我知道阿易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也知道……不是什么女人都有这个福分能被他爱上一场。我的这枚耳钉,你明白其中的含义么?”祝丹妮侧过脸来,小巧圆润的耳垂上,闪亮的钻石耳钉比泪光更明耀。 她这么一问,我反而尴尬了。我也收到过,但我跟江左易真的还没走到那一步——不过也快了,如果刚才不是祝丹妮来按门铃的话。 “呵呵,我跟她们不一样。”祝丹妮伸手撩了下发梢,轻轻拨弄这耳边的星辰:“我跟阿易在一起一百零三天以后,他才把这个交给我。 他说过,如果找不到一个比我更适合给小零做妈妈的女人,他会娶我。” 我的心里猛然抽颤了一下,原来江左易对这个祝丹妮……也有认真的成分在啊! “你若是问我是否甘心,”祝丹妮站住脚步看着我,樱唇轻吐着白雾,口齿迷离:“舒岚,其实我也不觉得你一定就比我好。 至少你有自己的女儿,不会比我更全心全意地对待小零。可是做过江左易的女人,总有一点要自知之明—— 他让你来的时候,你可以高姿态。但他让你走的时候,你一刻都不能停留。” 我觉得祝丹妮这话是有道理的,江左易在爱情里并非占有十足的启动权。但终止权,一定是他的。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甩不掉的,基本就毙掉了。 “祝老师,我也不知该跟你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什么不说好像不怎么礼貌是不是?”我下楼时没戴围巾,这会儿寒意正浓:“我只是觉得,两个人相处的一段关系里一旦掺杂了太多的博弈,那就不平衡了。 你爱小零多一些,还是希望能藉着讨好男孩来打动江左易多一些,这个没有人有权评价。 总之,我觉得你能选择幼师这样一个职业,至少说明你是个爱孩子,心底柔软又善良的女人。” “谢谢。”祝丹妮抚了一下唇角融冬绽放的笑容,说没事了,我先带两个孩子进去吧。 这会儿天还没有完全黑,我说我也一并进去,还有点事想跟他们的班主任于老师说说。 我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家长,因为孩子受一点委屈就大呼小叫求爷爷告奶奶的。但今天两个孩子,哦不,加上笑笑三个孩子,都说那个二班的清洁阿姨对叶子很凶。我是不是应该问问啊? “叶子妈妈,您说的那个是徐阿姨吧?”于老师听我讲明来意后,摸摸叶子的小脑袋说没事的,徐阿姨本来是隔壁社区健身房的长期合同工,赶上这段时间幼儿园原先的保洁阿姨生了病在家休养,于是想着雇几个知根知底熟门熟路的保洁员过来搭把手。也就打扫一下浴室洗手间什么的。 “叶子这孩子乖是乖的,就是有点胆儿小,人家阿姨都是在外面扯着喉咙喊的,说不定啊,是觉得人家凶了点。” 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说不是我们叶子娇惯,主要是不久前刚生了病,还请老师多多关照着点。 说完,我用之前准备好的红信封包了一张一千块的购物卡,悄悄塞给人家班主任。没办法,这叫规矩。不这么做谁安心呢。 其实本来今晚我是很想留着叶子在家陪陪我,但一方面想到孩子刚入园,怕她一下适应一下又不适应。另一方面,我知道明天的公司只怕又是一场大混乱。还不一定几点吹号角呢…… 安顿好了孩子以后,我返回家门。已经洗完了澡的江左易侧倚在我的沙发上,像一条正在抖骚的美人鱼。 “你都回隔壁去洗了,干嘛还跑过来?”我故意向他传达着,我还在为你刚才那个找上门来的炮友……表示十分地生气。 “干刚才没干完的事。”江左易放下手机,往我身上蹭了两寸。 我说我没心情。 他坐起身来穿了拖鞋就要往厨房走。 “你又要干什么啊?” “倒点醋给你。” 我上去就捶了他一顿,捶完又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太符合我自己的画风。我说我知道你对祝丹妮……好像还用了那么点心。 “那时候就觉得,只要小零喜欢谁,随便找个过日子也就算了。”江左易倒是坦白,却没停下正在倒白醋的手。 “你还真倒啊!”我火了。 “干嘛呀,大冷天的喝点醋消毒抗感冒,刚才洗了个澡有点着凉……” 我:“……” 我说着凉就别折腾了,进屋睡去。我出去一趟。 “去哪?” “到前面那两栋房子去,看看陆照欣。”我说今天下午她去看过小零了,还送了个玩具枪给他:“江左易,你以前认识陆照欣么?” “我就是再好色也不至于对像个男的似的女人感兴趣吧!”江左易闻了闻白醋,最后还是给倒水槽里了:“你看她那张脸,皮肤上都是玻尿酸的痕迹,都没有安迪看着嫩。” “你少废话,整个中山建业里谁知道被你挖进去几个坑?保不齐哪天大家枪口都倒戈对着我,个个马首是瞻地喊你江先生。 再说了,你自己不也讲……凌雪以前也是个假小子么?假小子你都强,我看安迪的春天也不远了。” 说着,我套上围巾,拿了串钥匙和手机就打算出门。 “等下。”江左易说:“等我几分钟,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090 推波助澜VS一手擎天 门铃按了两声,陆照欣很快就出来了。 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惊讶,但旋即发现江左易也跟在后面,脸色好像稍微有点变化。 “舒总,江总?你们——” 她穿了件保暖的居家衣,整齐的短发梳的依然干练。我笑着说,听同事讲你下午出去了,我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就过来看看。 “这不好意思舒总,”陆照欣把我们两人让进去,坐定在沙发上。然后转身往厨房去张罗着倒茶拿点心:“有个朋友临时出国,我去送了送。回来的时候快三点了,呵呵,就开了个小差没去公司。真抱歉,我回去让她们帮我划个调休年假吧。” “这都是小事嘛,”我说我又不是来为这点事问责的:“只是今天有两个警察上门,问了些有关宋佳的事。” 陆照欣正在厨房倒茶,我好像听到她端水壶的手突然轻轻磕了下灶台。接下来的沉默就好像整个房间都被打了静音。 后来她从里面出来,将一杯红茶给了我,一杯……白水给了江左易。 “抱歉江总,家里没有咖啡。” 我说没事,这么晚了喝咖啡谁不着的。 “这倒不会,我越喝越困。”江左易道了声谢谢,说白水就好。 “宋佳临走的时候也只是发了邮件过来,我没有见到过她本人。”陆照欣围了下披肩,坐在我和江左易的对面:“上周我带着齐露露试着登门拜访了一次,可是手机始终打不通,联系她的紧急联系人,也就是她先生,也没有任何回应。 那时舒总您正在——” 她不由自主地往江左易身上瞄了瞄,估计是想说‘囚禁’,但没好意思。 我也挺尴尬的,说那我知道了,因为警方的意思是,宋佳和他的丈夫有可能已经偷渡到国外生子骗绿卡。所以建议我们根据宋佳以前的工作性质,彻查一下她经手的账目,看看是否有亏空和监守自盗的情况发生。 “这个我还真没想到。”陆照欣咬了咬唇:“是我失职……” 我说你别这么讲,这事跟你又没关系。我已经吩咐杜辰风加班带队彻查,到时候你沟通一下法务部,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们需要采取措施了。 “明白。” “那个……你今天下午去幼儿园了?”我问陆照欣,因为我总觉得她无缘无故到幼儿园给小零送玩具,好像有那么点奇怪。 “哦,之前在医院看叶子的时候,跟江家小公子也熟悉了。”陆照欣看了眼真端着白水站在窗子前的江左易:“上回给叶子送洋娃娃的时候,就许诺过给小零送个玩具枪。今天回家时,快递正好来了。我想想反正都开了小差出来,趁去超市的时候就给带去幼儿园了。” 陆照欣说的合情合理,弄得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就好像专门上门来问责她今天下午为啥旷工一样。 瞅瞅江左易,我以为这个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的男人好歹应该讲两句给我解解尴尬,没想到他竟然老实不客气地在厅里参观了起来! 喂,好歹你是第一次上门吧!陆照欣是个单身女人,你在人家屋里溜达来去的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何况,都说了人家给你孩子送礼物,你都不说谢谢的么? “陆经理,你买这处房子的时候委托的是哪家中介?哦,别误会,我始终觉得我的代理商坑我坑了不少,问问价而已。” 我假装咳嗽两声,希望江左易可以不要再这么莫名其妙。可他根本就不睬我。 “哦,这房子是我租的。我本来住金阳小区,后来远方一亲戚去世了,我受了些遗产。经济条件好了,便换来了这间高档公寓。 只知道房东是个老教授,跟着儿女出国了,急于出手招租。” “我觉得你这房型比我在前排购置的好,采光方向视野都是一流。”江左易指着窗外渐渐灰蒙蒙的天:“你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舒岚的窗户,那个角度……就是天蓝幼儿园。” “是么?那真巧了。”陆照欣莞尔一笑:“我搬进来半个多月才知道舒总也来了,以前都没注意过那还有个幼儿园呢。” 这话我相信,有车的人走哪都要寻觅停车场,有孩子的人搬哪都要合计学校幼儿园,有老人的自然是要关心急救中心。 陆照欣轻轻走到窗前,挤到江左易的身边,然后拉上厚重的窗帘:“江总,抱歉打扰令公子了。我也是看小孩子太可爱……” “没关系,小零很喜欢和漂亮大姐姐亲近。可能是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关系吧。”江左易把水杯凑到唇边,低头抿着的同时,眼睛却始终保持着上扬。 “呵呵,我觉得我跟小零相处下来更像朋友。舒总这么有女人味的才适合做妈妈呢。” “这不一定。小零只缺爱,性别什么的根本不在意。连我兄弟都能被他喊妈。只不过,舒岚请求你帮忙照顾叶子,但我从没要你帮忙照顾过小零。 一个成年人,只源于‘喜欢’,就做出单独跟孩子接触的行为。这放到任何一个国度都是诡异的。还请陆经理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 “江总……抱歉了。”陆照欣垂了垂眼睛,坐回到沙发上。 没有再开新的话题,但尴尬的气氛已经开始无声无息地酝酿了起来。 我起身掐了掐江左易,我说你干嘛呀。照欣她也是……她可能以前…..也是触景生情。 从齐露露告诉我她无意中看到陆照欣抽屉里有男孩照片的那一刻起,结合我对她的表现和了解来判断。我越发坚信陆照欣可能真的是有过孩子,但因种种原因而不在身边。 “真的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了困扰。我……”陆照欣始终埋着头,然后从包里抽出张发票放在茶几上:“268块,算我替江总给孩子代买的吧。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我……我承认我喜欢孩子,因为我失去过。 当年意外怀孕后生下一个男孩。没想到孩子爹不负责任,出国玩失踪,而我父母又不同意我未婚养子。再加上我还在念研究生,于是就狠心送给别人代养了。算算年纪,也跟小零差不多大…… 有时候,看到你们不管多苦多累多艰辛,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孩子。心里就……” 陆照欣这一番话真是戳的我心里自难受,赶紧拧了毛巾给陆照欣。 说真的,能把一个外表强悍成这样的女人逼出泪水的,也只有骨子里最纯粹的母性了。 我抚着陆照欣的肩膀,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现在你条件也好了,生活都稳定了,怎么不去找找孩子的下落,求人家养父母—— “这怎么可以呢?不管从道德还是法律上,对人家养父母都是极其不公平的。”陆照欣摇摇头。 站在一侧的江左易也哼了一声:“就拿小零来打比方,我们养了他四五年,突然跑出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说你才是他亲生母亲,当年后悔遗弃了他,现在想要回去。我绝对会杀人的。” 我白了江左易一眼,说你要不行就先回去。会不会说句人话啊? “照欣,你要是喜欢孩子就常来跟我家叶子玩。只要提前知会一声就行,我们叶子比他家小零乖多了。” “没事的舒岚,我就是偶尔失控一下情绪。路还长着,说不定很快能遇到一个愿意让我再为他生孩子的男人呢。” “哈,是呀,那你可以考虑下换个时尚风格。虽然中性女人有另类的魅力,但我相信你这么走出去,搭讪的美女肯定比帅哥多呢。 哦,对了,说起小孩子,我还想起来个事——” 我把之前在和家收容所遇到的那个孤儿小铃铛的事说了,虽然他的父母害惨了我的叶子,但孩子是无辜的。 “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那小丫头听好的,可怜了生这样一场病,也不知道她妈弄的两百来万够不够手术的。” 随便寒暄了几句后,我和江左易就离开了。 天已经全黑了,我拖着他的手走出电梯,全程觉得他的手……好像有点发抖。 “冷?” 他说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有点虚。 “你心虚是正常的,”我冷笑一声:“放着小零不闻不问,随便抬腿就踹。这是看到有别人疼爱了,心里不爽罢了。” “舒岚,我……”江左易的表情很严肃,肩膀连着手臂都有点紧张。 我以为他发烧了呢,结果他说他没事,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说不出来的心慌。 当天晚上,他回自己那边去睡了,也没有再提下午没有完成的‘任务’。 *** 詹毅的电话是在早上六点半的时候打进来的,我钻出被子,忍着地狱一样的酷寒起身洗漱化妆换衣。 我没去叫江左易,因为今天的他有他自己的任务。 路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我接了个电话。一看来电显,倒是把我惊了一下。 “沈……阿姨?”电话是沈心珮打来了,我跟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联系,完全猜不透她这个时候要来找我做什么。 “岚岚,你最近还好么?” 我看看表,心说今天有的好撕呢,真没什么时间跟您客套。 于是我说我挺忙的,您有什么事? “那个,明天不就是叶子的生日了么?我……唉,我的航班改了,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我说哦,祝你一路顺风,我和叶子会想念您的。 “岚岚,我能看看叶子么?”沈心珮的声音几乎是在祈求了,我觉得如果我拒绝了,那就真的不是人了。 “好,但是我今天真的没空。要么你等我电话,下午带你过来?” 我心说,我什么时候有空可是要取决于叶瑾凉这边给不给力。 “不用不用,岚岚你忙你的,我叫人订做了卡通蛋糕,就想给孩子送过去。”沈心珮说,让我告诉她地址。 我叹了口气,我说叶子换了新的幼儿园,除了我本人或者我本人跟老师通着电话来证实以外,任何人都不可能把叶子从幼儿园里带走。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下,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再随便接近叶子。” “我理解。”沈心珮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我于心有所不忍,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跟幼儿园老师打个招呼,你要送什么东西先给老师吧。我尽量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带叶子去商场主题公园,吃顿晚饭吧。” “好,好……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没事。我就在幼儿园门口等——” 挂了电话,我心里总砸么着不是个滋味。人家舒颜那边肚子也快起来了,还总惦记着这个不是自家种的孙女干什么呢? 人啊,读一辈子书也读不懂人心。 我赶到公司的时候,会议室的灯已经快显示出了通宵运作的疲态。如果不是一进门就听到叶瑾凉在跟舒颜吵架,我想我的心情也不至于会那么好。 “我跟你说过保证金投放之前要把协议看清楚,速算剪除比例怎么会这么高?”叶瑾凉也真是,烂泥巴非要往墙上糊,我还真不信她舒颜能听的懂。 “我跟你说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否则唐工头那边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没人端了两台起重机? 想要如期开工已经不可能了,我通知了运营部的新总监张天佑,让他尽快排除障碍。可是他告诉我说,码头那里的租赁少说要三个工作日才能获得批准证书。工期延时一天就是三十几万的违约金,瑾凉,那个张天佑是谁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舒颜坐在会议室边上,双手搅弄着纸团。整个人都呈现在烦躁不安的漩涡里难以自拔。 我走进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端着一张脸,故意让惊讶看起来不要那么做作:“发生什么事了?今天一早就接到詹毅的电话,说昨天傍晚,咱们的合作工程队出了事?” “舒岚你别在这儿假惺惺了!”这还是舒颜第一次在叶瑾凉面前这么对我讲话:“唐工头那边的吊车是谁给端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就这么点下三滥的招数么?一次不够来两次,你不腻歪我都腻!” 我心说,你管什么招?只要有效就能打败天下无敌手,人家令狐冲不也只会一招独孤九剑么?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理也不理舒颜,径自往叶瑾凉这里转了下头:“工程延期要多少日子?保证金已经全额抵押了么?” “保证金还只是小事,充其量扣掉个十万百万的。但问题是,整个江景之都的前期工程都是按照预售合同的批量来定比例的。 现在因为意外延迟动工,我是怕卖家纷纷不安,舆论对我们的压力也会很不利的。而且江源集团那里,我们怎么交代?” 我说江左易这里你放心,他不会动摇的。 “瑾凉,你看看你看看!说不定她早就跟江左易有一腿了,今天这个事,就是他们合起伙来——”舒颜尖叫着,我却连半点反驳都不愿意。 因为她说的又没错嘛,我就诳你怎么着,比起你他妈的对我做的那些事,这不过是毛毛雨的前奏。 我说叶瑾凉,先别担心。开工程么,什么样的意外不会发生?唐工头那边有保险吧?我去跟江左易商量一下,让他把码头那边的机械能不鞥借过来用用,咱们先干活,再明责。 “不过我有一点特别想不通,”这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我一早就通知了詹毅,把公司各大部门的高管一个个拎了进来。这会儿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我看看柴填的八分饱了,决定点火:“我父亲在狱中授权了自己手中百分之二十几的股份给他的长子舒伟,作为同父同母的姐姐舒颜,暂替弟弟把持这笔钱的运作。 在这里,有家人,也有旁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身为长姐也就不怕有些话不该讲了—— 工程保证金是不是合理只有公断,但无缘无故地被对方更改了协议,导致违约金成倍速算扣除。不管是负责监督的叶总,还是负责执行的舒秘书,你们都应该做个明细的披露吧。 一周延期,一百零叁万,这个数字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我知道舒颜太过于急功近利,所以她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准备来面对我的质难。公司的钱,每笔有每笔的账,不是你说罚多少就罚多少的。 所以话里话外的,右耳朵的人都听得明白。我是在指桑骂槐的暗示舒颜跟人家里应外合吃回扣,雁过拔了毛。 “舒总,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舒颜憋红了脸,声音也有点急促:“我是没经验,也承认这时安排的急功近利,唐突了。那也是因为我把公司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你是正董没错,但你想想,这小半年来你又是婚变又拖着孩子,前几天还干脆撂担子失踪了。没有我和叶总在这撑着,你以为公司这么多张嘴怎么吃饭? 何况爸爸的就是小伟的,小伟的就是我们全家的。我犯得着大费周折地跟开地商捅猫腻,拿这个几十万回扣么! 另外,你是舒家的长女。该不该有的你全都有,我和我妈名下没有一套房产,我唯一的收入就是这么点挂名的工资。你有种说这个话,没种去查么?” 我说我也不是怀疑你,但咱们公司监守自盗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 莫建林的头七,过了没多久吧…… “舒岚!我舅舅的事你还敢提!你手上染人命是不是染上瘾了。”舒颜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看来这小蹄子是真的被我逼的快不行了。 什么心理素质啊?光你害别人的时候淡定,别人害你一害,就兜不住了?懂不懂什么叫礼尚往来? “我知道,你就是看我爸把钱留给小伟了心里不舒坦。要么你今天连我一起弄死?连我妈,我弟弟,连我肚子里的孩子!这样舒家的一切都是你的,瑾凉也是你的!” 整个会议室没人敢多说一句话,而我则任由着舒颜发疯的同时,目光一排扫下去。 左起第一个开始,助手詹毅,运营部的张天佑,人事部的陆照欣,财务部的杜辰风,市场部的,行政部的…… 真好,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血换得朕心甚慰啊。 我想,无论是舒中山的时代,还是叶瑾凉的时代都要过去了。 我要做的,只是不要把舒岚的时代变成江左易的时代。 “这里是公司会议,如果你继续撒泼,保安——”我挑了下眉头,揉着被舒颜吼得肿胀的耳廓。 “舒岚,”叶瑾凉把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舒颜拽了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说了先不要追究这些莫须有的。我们想办法把工程赶上去!只是一点点小钱,相信爸爸不会不能理解的。” 可就在这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就像被红衣大炮轰开来似的。 当时我就做好准备了,上回莫建林也是这么闯进来,把自己断送在我手上的。 果然,这次是莫巧棋。 好家伙这母女两到底是不是一个胎里的啊,哭起来跟一个窑里烧出来的似的。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的脸都绿了。敢情这到底是公司例会还是家庭大剧啊。 “妈!你干什么呢!”舒颜跑过去就要把她拖起来:“这是公司!有事回家说——” “来不及啦啊!他们把你李叔抓走了,连小伟也一起带走了!” 我咬了咬指关节,心想:这个江左易真是不靠谱,说好了咱不吃童男童女的嘛!怎么连舒伟一块抓? “今天上午之前,不还钱就要命。我说我没有,他们让我卖房子。可是家里的房子上面还有蒋雯的名字,舒岚……舒岚我求求你救救你弟弟吧!” 蒋雯是我妈。 我也早就弄明白了,我爸住的那个房子将来也是我的,所以这点股份他也就没客气地全给了小伟。 难怪李同这么执着着要冬夜家的别墅,合计是想等到以后给这娘俩弄个安生的窝啊。 我说莫姨,先起来先起来说。 “这事情到底怎么个来龙去脉啊?绑架了?那咱们得报警——” “不行,不行!不能报警啊!小伟也在他们手上。两百万,我真的是东拼西凑的还差五十万,舒岚,瑾凉,你们帮帮忙吧。” 五十万不是个大数,让我回去拿两张卡凑合刷一刷也够了。于是我看看叶瑾凉,又看看舒颜。我说钱不是大事,但我不能在不确定小弟是否安全的情况下就拿出来。 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找警署的李署长,他和江总很熟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就在这时,门外的行政总秘进来了:“舒总,叶总,有警署的人上来了。” “警察?你们……你们已经报警了?”我觉得莫巧棋已经快崩溃了,两腿不自觉地打着颤。 我一摊肩膀,表示你可别冤枉我,我从来可就不知道江左易把你的姘头和私生子绑架的事! “不是刑警。”行政员工回答:“是经济犯罪调查科的警官,说有事要找舒颜小姐。” “找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舒颜脸上,她的愕然……只有我知道不是装的。 两个穿着制服的帅警官进来了,上手就亮工作证。 我觉得江左易一定是开男妓暗娼馆的,否则从哪能找到这么多帅的流油的群演啊。 “我们是市经济犯罪刑侦调查科的,因为昨天破获的一起底下黑钱融资案,根据犯罪嫌疑人的交代,曾与‘江景之都’项目的授权开工负责人舒颜女士有过交易,涉嫌违约套利,先经过冻结追踪你的个人账户,发现有一笔来路不明的五十万现金收入。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不可能!我……”舒颜的脸都白了:“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我从来没有涉嫌过违约套利!我也没收过任何人的钱!” 不用警察上手,也不用别人质疑,只见莫巧棋跳起来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打得我看着都疼! “你个不要脸的!我那么求你救人,你口口声声说你没钱,说老头子的保证金不能动! 完事居然用小伟的钱去赚自己的?!舒颜你真不要脸!” “你还敢打我?”舒颜捂着通红的脸,上去就跟她妈撕扯一块去了:“你说谁不要脸?你背着我爸跟姓李的乱搞,生了外面的野种还想要舒家的股份。我告诉你,就算是我拿了钱又怎样?我凭什么要给那个跟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臭小子!” 我站起身,往墙边靠了靠,詹毅上来给我,皮了件外套,我说不用……心里头热着呢。 我推推叶瑾凉,我说你看热闹不嫌事大么?等会儿再发呆,舒颜肚子里还有你孩子呢! “都放手!”我眼看着我前夫大吼一声,几乎要把办公桌都掀了。 舒颜和她妈这会儿算是分开了,还行,没带伤。两人跟两头斗鸡似的,回合结束了在那儿气喘吁吁。 一人手里拉着对方一绺头发,画面感可违和了! “都想干什么!还不嫌丢人么!莫姨你出去,这是公司,你家的事我们无能为力!舒颜你——”叶瑾凉突然就把后半句话给吞了进去,目光一点点往下移…… 就看到舒颜雪白的西裤上,这会儿像打烂了一西瓜似的。 “舒颜!” 轰一声,她两腿一软就跌倒了。 我说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啊! “警车行么?让警车同志帮忙开个道——”有人跟着喊。 我心想警察个毛线腿啊,那两个根本就不是警察好不好…… 就在所有人乱成一团进进出出之际,我眼看着我年迈的父亲在律师的陪同下一脸青色地站在门口。 不错,时机刚刚好。 “爸!”三两步跑奔过去,我抹着激动又乖巧的眼泪:“爸你怎么出来了!” “我是真不如不出来啊……”舒老先生抬手扶了扶我的鬓角,眼神里又是苦涩又是无奈。 “中山……”莫巧棋还趿拉着一只鞋呢,这会儿唯唯诺诺地往前凑着,没想到身子还没站稳呢,就被我爸一个耳光给抽成陀螺了! “滚!” 我上前抱住我爸,说爸您别动气,为这种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啊! 卧槽,我现在怎么这么白莲婊啊。 “中山,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对你是真心……” 我挥挥手,叫保安把这疯女人先赶出去算数,我爸好不容易保外出来一天,我得跟他好好谈谈。 我说爸,你放心吧,什么样的困难咱都能渡过去,我们下去找个茶餐厅好不好? 结果我把一根手指头直接点我脑壳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你搞出来吧。” 我哑然,旋即不服气地撇了下嘴:“给你戴绿帽子的又不是我,怪我咯?” “你——”舒老先生瞪了我一眼,然后介绍身边的律师给我认识:“我这次保外也就这么小半天,本来是想代理李律师帮我看看这项目动工的意外到底怎么回事?又觉得不放心,才亲自过来。 不该说的话可别乱说,我这身上都带着跟踪器窃听仪呢。警察就在楼下。” “这样啊。”我本来还真想问问我爸一些公司里的事,这下还是三缄其口吧。我爸还有一年多也就出狱了,彻底扫清了莫巧棋这一家碍眼的货,到时候也能好好享享天伦。 我带着我爸在茶水间稍微坐了一会儿,叫几个高管拿来了一些工程事项的议案过来随便给他看看。 爸象征性地翻了翻,最后对我说:“岚岚,你是真的决定要在中山建业打自己的江山了吧?” 我说是的。 “记得,凡事听七分信三分,除了利益,别的都是假的。”我爸向来就是这么一套老掉牙的思路,跟上世纪的暴发户一模一样。 “我知道,您放心吧。江左易也已经答应我冰释前嫌——” “什么冰释前嫌?” “诶?”我心想这老爷子卖起萌装起傻来还真不含糊,你莫名其妙的把人家姑娘送到虎口去糟蹋,要不是看在你女儿我还有几分姿色把人家江总迷惑了的份上,他早八辈子把这里开成屠宰场了? “你……不认识江左易么?” “谈不上认识吧?”我爸按了按胸口,我知道那里又窃听器,所以说话也得稍微注意点。 于是我哼哼哈哈,说咱家以前也跟江家做过几笔生意吧? 我爸冲我眨眼睛了。 我说我知道,我大概知道一些事。 爸挠挠头,说都过去了,而且那都是他们父辈的事。江左易是江半城的养子吧? “我知道他这人有些手段,但谈不上认识或交情。” 我跟我爸的对话很不爽,因为太多隐情不能敞开来谈,猜猜测测又不尽兴。 但从我爸的样子来看,他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怕江左易? 难道不知道自己做了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么? 我说算了爸,你也别觉得我好像是为了图你的钱才搞出这些事。你把你的股份收回去吧,将来是想要留给我还是留给舒颜随便吧。 但是‘江景之都’的项目,我是不会再让舒颜插手,保证金我有,后面的事我自己做。 “岚岚,颜颜毕竟是你亲妹妹。你们两个……不是真的要弄到不共戴天吧?” 我说爸,您要不要再去做个亲子鉴定?莫巧棋能生一个假的,就能生第二个。 “岚岚,颜颜是我的孩子,只不过,你莫姨不是她妈妈。” “啊?” “唉,算了算了。这都是不该提的事了。”我爸叹了口气,说他还是先回去吧。这戴罪之身,偷着半日自由也不安心。 “爸,多保重,我过几天就去看你。” “好。”爸回头摸摸我的头:“记得带蛋糕给我,上次那个……很好吃的。” *** “今晚庆祝一下?”江左易从后面走上来拥住我的时候,我正偷偷擦眼泪呢。 “别闹,让我酝酿一会儿。” “刚才医院那边传消息来了,舒颜的孩子没了。” “哦。”我说那真好,其实这样……对叶瑾凉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所以你想回到他身边去了?” 我踩了他一脚,我说江左易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小心眼了。 “不过也不算赢得很漂亮啦,毕竟赔进去五十万给这个小贱人做伤药费。”想想我就觉得心疼呢。 “已经回来了。”江左易表示:“被莫巧棋拿去赎她儿子了,叶瑾凉同意的。” “叶瑾凉竟敢同意动钱?那可是‘赃款’!”我惊道。 “你以为叶瑾凉看不出来是你干的?”江左易把我按在墙上吻了吻:“舒岚你回不去了。你跟我一样,是个心肠歹毒,双手染血的恶魔。永远,都只能在我身边了。” 我冷笑一声,咬了咬江左易的唇。我说天气不错,阳光正好,咱们早点收工吧。回去陪叶子—— 明天是她的生日,沈心珮说想在临走前再跟孩子吃顿饭。 “喂你别小心眼哦,叶瑾凉是我前夫,但沈心珮可不止是前婆婆,她就像我妈……” “哪个妈会把女儿送去给人强奸?” “行了!别提这些事了。”我板着脸,说你等我到办公室收拾一下咱就走。 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跟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一接电话就是叶子的班主任在那边哭! 我当场就吓傻了,我说于老师怎么了! “叶子……叶子不见了!” 091 我的妈妈最伟大 哭哭啼啼的于老师告诉我,叶子吃完上午的点心后说要去尿尿。 洗手间就在教室斜对面,距离还没有十米。一块去的还有两个小姑娘,但是她们先回来了,又说叶子在上大大,洗手间里恰好没有纸了要回来帮她拿。前后就这么两分钟的功夫,再返回去,厕所里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 “叶子失踪了?!”我心跳降到冰点,甩开两条腿就往外跑。 等我和江左易赶到幼儿园的时候,教室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院长老师保安科长都在,孩子们先被送到隔壁去,只留了几个目击的。 小零早吓哭了,一看到江左易进门,冲着两条大长腿就扑过来:“干爸,叶子丢了……呜呜呜……” “你不是一直跟叶子在一起的么?看到什么了?”江左易蹲下身子,把小零放在腿上。 “可是……可是我也不能跟着她去尿尿啊。”江零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我捉着班主任老师,说你们这么专业的幼儿园,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混进人来,都没有监控录像的么! “有啊,已经在看了,三个老师现在都在监控室,可是真的没有发现一个可疑人物进来啊。”于老师也知道自己责任不清,已经慌得语无伦次了:“就这么三两分钟的时间锁定,我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叶子被任何人领着或带着离开过正大门!” “那么孩子有可能还在幼儿园里面。”江左易放下小零,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先到隔壁班等着。 “舒岚,我叫人一块过来。”江左易压住我颤抖的肩膀:“你放心,绝对不会让叶子有事的。” 我跑过去,把那两个陪着叶子一块上洗手间的女孩给拉住了,请她们把现场再还原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能做到这么冷静的,我只知道,孩子失踪的前六个小时是营救的最佳时机。 如果是绑架,那差不多也该来电话了。 怕就怕是有人为了泄私愤,连条件都不提就要对我女儿下手。 “阿姨,我们没有看到陌生人。”两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跟我说:“我们和叶子一块去的洗手间,小便完了她说要我们帮她送手纸过来。我们就回教室了。” “叶子妈妈,你看……可不可能是孩子因为什么事情闹了别扭,自己藏起来了啊?”院长阿姨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也不足,孩子毕竟是在她们手上没有的。她们院方难辞其咎,但总归抱着点侥幸心态。以为我家叶子心里有障碍,就能干出这么障碍的事么! 我当时就火了,我说我的叶子不可能的!别说叶子不可能,就是笑笑都不可能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 江左易把我拦住了,然后上前就把院长阿姨逼得倒退好几步:“院长,叫所有的孩子都待在教室里,让老师们看管好。 现在我的人已经把整个幼儿园围住了,从这一刻起,任何人不能出大门。” “这……先生这不合规矩啊。”院长也是吓坏了,估计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而且今天周五,一会儿过了三点,家长们会来接孩子的。” “现在是十一点,我只要你三个小时。但你得答应我两点要求。 第一,监控录像公示出来,我和叶子她妈要亲眼看看。 第二,我的人会对整个幼儿园进行无死角搜索,请你派几个老师配合一下。所有的房间,仓库,一个不能留。 否则我现在就报警,你不怕整个s市都知道贵院丢失了孩子么?” 江左易这一番话逼得院长不敢吐半个步字。在紧急的安排下,几个老师已经带着人分头在幼儿园里搜寻,而我则跟着江左易一路跑进了监控室。 从叶子失踪的十点左右一直到现在,整个监控录像拍摄到进出大门的人里没有一个是陌生的。 除了来来回回的老师,后勤,快递员,保安,清洁工之外—— 诶?对了,还有沈心珮在九点半的时候拎着蛋糕进来了。 “这不是叶瑾凉她妈么?”江左易叫了暂停。 我说是的,沈心珮今早就跟我说想来看叶子。但刚才于老师也说了,她送了蛋糕后只是在教室门口远远看了一眼叶子,然后就离开了。 “可是从九点半到现在播放的片段,都没有看到沈心珮离开大门。”江左易的话一下子就叫我窒息了。什么意思?如果叶子没出去,那沈心珮也没出去? 我赶紧给她打电话,可是手机里提示的却是一阵阵的服务盲区。 “沈心珮的手机不通了!她跟叶子……一块失踪了?”到这个程度,我已经无法再淡定了。可是监控录像上的画面还在继续滚动,一个窈窕的身影拖着一口大皮箱在十点四十分的时候离开了大门! 我的脑子一下就炸了,这不是祝丹妮么! “这是我们的祝老师啊,”院长扶着眼镜解释道:“今天一早就跟我交了辞呈,收拾东西离开了。我这儿一班只能暂时交给于老师一块看着。否则……唉,平日小孩子去洗手间也会有老师陪同注意一下的。今天实在是……” 我当场就崩溃地哭出来了,一把抓住江左易的衣领:“是她!一定是她抓了我的叶子!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无缘无故搞那么多女人干什么! 她昨晚对我说那么多奇怪的话,最后还是拿我女儿泄愤。江左易,叶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叶子哪去了?祝丹妮手里拖着一口箱子算是怎么回事! 24尺大皮箱,要把一个孩子塞进去简直太容易了!可是……孩子不哭不闹么?还是说,她已经把叶子—— 我无法再想下去,再想下去我就疯了! 我不知道江左易是用什么办法在四十分钟内就把祝丹妮从公寓里拖过来了。 连鞋子都没穿的她,抖抖索索地像个刚从偷渡舱里解救出来的失足少女。 “我没有看到叶子啊!”祝丹妮一边哭一边解释。 我却早已没有了理智,上前一把就把她抓了起来:“你要是心里有怨有恨,想要什么自己去争抢!凭什么拿我女儿下手! 把叶子还给我!” “我真的没有!我一早就辞职了,刚刚回到公寓就被你们闯进来……”祝丹妮吓得浑身发软,一跤扑倒在江左易脚下:“阿易,我真的没有带走孩子啊!” 这时,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上来,在江左易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江先生,我们冲进公寓的时候,祝丹妮正坐在电脑前看网页。箱子刚打开,里面都是衣物。公寓的房间也有仔细搜查,并没有发现孩子。” 从叶子失踪到现在不过两个小时,祝丹妮没有那么多时间把我的女儿‘处理’掉吧? 想到这,我稍微控制了一下理智。 “那你今天早上,有没有发现二班附近有什么可疑人物?” “我从院长室出来的时候就十点了,东西都是昨晚打包好的。”祝丹妮哭着说:“然后就去班里跟几个孩子告了别,便回寝室拖着箱子出去了。我根本就没有再见过叶子,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问清洁工徐阿姨。 阿易,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的打算和心意。你要我走,我可以走的干干净净,可你们这样随便怀疑我……我……” 我也不知道祝丹妮是真的吓坏了还是心悸了,话音未落就昏了过去。 我想江左易大概也很过意不去,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就把姑娘拖过来吓唬了一番也不太讲道理。 院长也吓傻了,赶紧叫老师去找校医。 我现在可来不及跟人家道歉,因为刚才祝丹妮说的一句话一下子点燃了我的脑回路。 清洁工?! 我说监控录像!快点再往回放! 从十点整一直到刚才,推着清洁车的清洁工来来回回一共出去了三次。 最后一次是十点五十分,然后……貌似就再也没有进来过! 她戴着口罩,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推着个铝皮的保洁车,这个车子……连成年人都能塞进去。 我大喊一声:“这个阿姨,不是说昨天被叶子咬过的么!” 于老师也蒙了,说是的,昨天下午叶子是和我们班的保洁阿姨发生了一点冲突。 “可是就为这点事,报复孩子?” 这是实话,不但我不能理解,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理解。 “这个徐阿姨在哪!快点找到她!”我急道。 然后院长和于老师都说,这阿姨是临时工,在社区前面的健身房工作。这边缺人手,于是临时雇来几天。上午下午各来两趟。 “我不管你们是临时的还是长期的,怎么能让这么危险的人留在小孩子身边?”我说她到底是谁,你们难道都不调查一下背景就佣工的么! 院长的表情也很委屈,说她们有备案啊。身份证啊保证金啊都有留,平常都喊她徐阿姨,大名叫…… 叫什么来着? 一后勤老师提醒,说叫徐倩。 轰一声,我整个脑袋要炸成碎片了。 徐倩……莫建林的妻子! “徐倩是谁?”江左易显然还没有我这么快反应过来,但是他立刻就出手挽住了我几乎瘫倒的下腰。 “江左易!快点……快点!她不会放过我的叶子的,她会……她会……”我已经哭得语无伦次了,好不容易咬出莫建林三个字的时候。江左易立刻就叫人冲了出去。 莫建林死了,徐倩失去了七八个月的孩子。亡夫,亡子,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恨我? 我是吃错了药么?居然在昨天发生冲突的先机里,没有好好进来调查一下!居然就那么大意地错过了危险! 徐倩只是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女人,但是耍起狠来,鬼知道她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我跟着江左易往外跑,从幼儿园到社区健身房也不过就八百米的距离。 我们找到了徐倩,她正在后院的员工宿舍收拾东西准备逃走呢。 此时已经被保安和江左易的人捉住,样子比刚刚可怜的祝丹妮要惨多了。 “我女儿呢!” 徐倩瞄了我一眼,往我身上吐了一口口水。我二话不说就给她一耳光:“叶子呢!” “舒岚,我要你尝尝我当初的痛苦!” 我抓着她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告诉我!我女儿呢!” “杀了,一刀刀割的。割得像个揭了壳的王八似的。” 就在这时,我看到江左易一挥手,左右两个人直接就把门给踹上了。其中一个男的直接抽出一把匕首,沿着徐倩的锁骨就挑了进去。 刀锋一转一抽,那血就跟喷泉似的飙出来! “锁骨动脉,你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说实话。否则,就等着流血流成干尸。”江左易看了下表,伸手挽住快要站立不稳的我。 徐倩趴在地上,一手按着伤,一脸嘲讽地冷笑:“我敢这么做,就没怕过死。舒岚……你知道建林喜欢过你么? 你知道他摔下来的时候……在咽气之前还对旁边的人说,他并不怪你么?” “江先生,出事了!”江左易的手机一响,听筒那边的吼声几乎扩大了十几倍。 江左易脸色一边,拉着我就往外跑:“走!找到了!” 同时甩下一句,叫人送徐倩去急救,他可不想在距离那么多孩子如此近的地方……要人命。 叶子找到了? 我来不及擦干眼泪,但光是眼看着一阵呼啸而过的消防车,我就懵逼了。 “在仓库,有人发现幼儿园后院的一个仓库冒烟了!怀疑孩子就在里面!” “什么!”我一下子就瘫倒了,我说江左易这是报应么!我不该烧你的房子啊—— 江左易一个巴掌把我敲醒了,喊我说舒岚你等会再发疯。 起火的事后院的一个仓储库。有个保安说,今天上午看到过徐倩推着车进去过一次。当时他还有点纳闷,那个仓储库堆放的都是上半年装修后剩下的材料,油漆木材什么的。那徐阿姨进去老半天,干什么的呢? 油漆?木材?都是可燃的! “江左易!她一定是把叶子扔进去了!不行!我要我女儿!我要去——” 推开消防员的层层防卫,我脑袋摒着尖要往里闯。江左易死死拉住,抱着我,一直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太清了! 大概无非就是,他会为我报仇,会为我讨公道。 可是我他妈的的要报仇有什么用!我要叶子!我要我的叶子啊! 可就在我的泪眼已经被烟火模糊之际,听到周围的消防员大喊:“有人!有人出来了!” 是有人出来了。 滚滚浓烟中,一坨摇摇晃晃的身影就像破天裂地的齐天大圣似的。 我无法想象我的叶子怎么可能一个人从火海里逃出来。所以,那不是叶子,而是个跟我身高差不多的成年人! 但我分明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一声声扯着心肺,在喊妈妈!妈妈! 是我的叶子,虽然我看不到她在哪,但女儿的声音我认得出来。 身影扑到了,消防员们冲上去救助,而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叶子从那个受伤的人怀里掀开一块水淋淋的麻袋,就像一只重生的小天鹅一样扑进我的怀里! “叶子!”我抱着女儿会动会所会喘气的小身子,几乎哭得昏厥过去了。 还好,她几乎毫发无伤。只可惜了刚刚长出来的头发又燎掉了一些。 “叶子不怕,不怕。头发还能再长出来,我们再扎小辫子好不好?” “妈妈,奶奶也说,叶子要扎小辫子才好看……”叶子搂着我的脖子,大眼睛不停地往救护人员那边瞟。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把叶子救出来的那个人……原来是沈心珮。 我把女儿交给身边的医护人员,然后跄踉了两步扑到担架那边。 我已经认不出沈心珮了。 她优雅高贵的脸上全是红黑的灼伤,医生正在为她输氧救治。 我上上下下插不上手,只能哭得又无助又憋屈。 “岚岚……”她睁开一只眼睛转向我,可我却再也找不到她的另一只眼睛了! “妈!”大声吼出郁结在胸的悲痛,我扑上去抓住她的手。大夫去把我赶走了,因为她的皮肤不能碰,轻轻的一碰就是大面积的血肉往下粘! “妈!妈你坚持住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啊!” “岚岚……叶子……” 我说叶子没事,她很好,她一点都没受伤! “瑾凉……” 我说你别急,我给你找叶瑾凉过来!咱们先去医院,会好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岚岚,妈……对不起你……” 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人性就是如此矛盾如此难以揣摩的东西。 可以在一瞬间选择背弃,也可以在一瞬间选择牺牲。我不想再告诉她我恨不恨她原不原谅她,我只想让她活下来! 去往医院的途中,叶子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上厕所出来的时候,又碰上了昨天对她很凶的阿姨。她本想乖乖躲开,但是笑笑用水泼了她。 徐倩一气之下,掐了孩子的脖子。正巧就被在上厕所的沈心珮看到了。 “奶奶上去骂那个阿姨,被阿姨用拖把打昏了。我吓坏了,向往教室跑。阿姨就用帕子捂我的嘴,还说我敢叫就杀了奶奶。 后来我也不知道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跟奶奶在小黑屋里。很多烟,叶子呛坏了。 奶奶找了个水桶,给叶子穿了湿淋淋的衣服。然后就……” “妈呢!我妈在哪!”等我看到灰头土脸的叶瑾凉跑过来时,叶子挣脱开我的手就跳下地:“爸爸!” “叶子!叶子没事吧?” “爸爸!”叶子抱着叶瑾凉的腿就开始哭:“奶奶受伤了,奶奶为了保护叶子,被坏阿姨烧伤了。” 我揪着心痛,泪眼摩挲地看着叶瑾凉。我说还在急救室,但是大夫说……心肺功能已经有衰竭的迹象了,他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徐倩把叶子抓走了……妈为了救叶子……烧成重伤。”我泣不成声地抓着叶瑾凉的肩膀,那一刻,爱情也好亲情也罢,管他是什么! 里面躺着的是我妈,我和叶瑾凉……就是她的儿女。 医生出来了,说话前摘下了口罩。似乎没有再戴上的意思…… 他说不行了,但老人还有几句话要说。 “你们是她的家人么?进去看最后一眼吧。” 叶瑾凉拥着我闯进急救室,仪器都拆了,只有氧气罩里起起伏伏的呼吸,又挣扎又坚强。 “妈!” “妈!!!” 我想,如果沈心珮就这样死了,也许是种很好的解脱吧。 我不想去形容她的容貌在这场大火中已经被毁到了什么程度,那是一个漂亮了一辈子,自信了一辈子的女人所完全不能接受的残酷现实。 她的喉咙严重烧伤,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她一直在叫我和叶瑾凉的名字,已经看不出五指的手,在一点点摸索着。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叶瑾凉也知道。 我们在一起近三十年,这样的默契是融在骨子里的。 双手紧握,我们泣不成声地在沈心珮面前点头连连。 我看的出,她仅有的一只眼睛里,含住了欣慰的笑容。 后来沈心珮说:“岚岚,我有话……要对瑾凉说……” 我退了出去,看到李冬夜已经下来了。叶子正趴在她怀里睡呢。 我对冬夜简单陈述了事情的始末,她说让我放心去处理吧,孩子她先帮我看着。 这会儿我才发现江左易不见了。 一眼看到正要往电梯门里下的人好像是安迪,我几步冲了上去:“等下!” “你找我?”安迪回过头,帮我拦住电梯。 “你……不是说昨天送凌楠出国了么?” “机场而已。”安迪哼了一声:“有别人陪他,再说江先生也不放心我一个人跟着他。我也不放心,因为我可能会杀了他。” 好吧,我也很想让你帮我杀了他的说。但是刚刚经历这样的大波澜,我连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问江左易呢? “你跟你前夫打得火热,江先生当然在楼下帮你审徐倩。” 我有点尴尬,接下来的两层楼里,就不说话了。 到了徐倩的病房门口,我看到外面有三五个警察。牛逼,全被江左易赶出来了。 我推门进去,警察也没拦。就看那男人端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左右两人跟门神似的站在徐倩两侧。 “你自己想想好了,现在不说,等到警署也是要说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没烧死那个小野种,我都没脸去见建林。” 此时徐倩吊着个胳膊,满脸惨白无血色,嘴倒是还硬得很。 我觉得她应该不是特别好对付,人已经绝望陌路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会愿意配合? 然后就看到江左易站起身,伸手拉了一下床头的吊绳。她的手一下子就被拉起个角度,惨叫得跟杀猪似的。 “说不说?到底是谁介绍你到幼儿园来做临时工的。都到这个程度了,你还替谁隐瞒?” 敲敲门,一警察进来了。面有难色地问说:“江先生,李署长说……让您轻一点,这影响怪不好的。” 江左易手一松,徐倩的胳膊掉了下去,疼得貌似是直翻白眼。 我说应该就是舒颜吧,还有什么好审的?她以前就对我说过这句话,恨叶子的人又不是她一个。 徐倩冷汗淋漓,死鱼一样歪在床边。嘴巴一张一合的,喃喃自语。 靠近她的一个男人凑过去,点点头说她说了,说是在健身房里清扫的时候,有个常来锻炼的客人跟她提了句,隔壁幼儿园也缺人手。 她说她也没想到叶子会在那上学,起初只是恨,想泄泄愤,倒没打算往死里害。 没想到失手打伤了沈心珮,还以为出了人命,一时慌了才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两人用车装着藏到仓库里了。 我说你少打马虎眼,到底是不是舒颜跟你说的! “你还以为舒颜是你的好小姑?我告诉你,莫建林就是她间接害死的!” 092 能不能,重来? 后来徐倩昏过去了,警察也进门来,把她的一只手拷在床头前。 江左易问我沈心珮怎么样。我摇摇头,没说话。 “那这个故意杀人罪她是坐定了,早知如此,该把她另一边骨头也剔了。” 然而我突然就蹲下身来,哭得难以自持。 江左易却始终都没来管我,只是那么直立地站着,就像一面遮荫的旗帜立在一侧,不沾风,不沥雨。 后来等我停下了哭声,才听到他问叶瑾凉呢? 我说:“他在,妈要跟他……说最后几句话……” “哦,那你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江左易的表情沉如水,眼眸深如海。可这一句话落耳,却将我整颗心都点燃了。 “他们……”我立刻站起身,江左易却错开我的肩膀走了。 “江左易!”我追上去喊他,他停下。 “既然把沈心珮当妈,就去送她最后一程吧。至少要让叶子知道,她奶奶还是疼爱着她的。我下去看看祝丹妮。” 那男人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电梯里,一上一下的错层,好像他一直捉不定所的心意。 他……在想什么? “叶子妈妈!”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凛然回头。 是于老师? 现在叶子没事了,我也没有那么多火气往人家班主任身上撒。但是徐倩的事院长那边肯定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人多嘴杂的,一场大祸自是不胫而走。这会儿于老师眼睛红红的,唏嘘着将一个大大的包装盒子拎给我。 “这是叶子奶奶早上送过来的,说明天就是叶子的生日了……” 这是hello-kitty主题公园的猫形蛋糕,在孩子圈里特别火,预定也要等一个多星期。叶子已经缠着我要了多少次,而我差一点……就没能等到她从手术台上下来…… 拎着蛋糕盒,我泪眼朦胧地往急救室去。 远远就看到蒙着白布的担架床被两个护士推了出来…… 我站在走廊边,两米长的床经过我身边时耗了有一秒半。而就是这一秒半里,我眼前拉长了影像—— 我还记得三五岁的时候,我妈带着我,沈心珮带着叶瑾凉。我们一块去看儿童话剧,去吃好吃的,去游乐场。 那时候我总觉得我妈对我凶,沈妈妈才更疼我。还和叶瑾凉偷偷研究过,其实我们两个是不是被父母给换了。 一方可能需要儿子来继承什么什么,反正是整个脑补出了一部豪门狗血剧。 后来我妈走了,我经过了几年的叛逆期,又迎来了敏感的生长发育。 我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发育得好,人家穿背心时我要穿吊带,人家穿吊带时我已经瞎晃悠了。 林嫂来自农村,给我买了个绣着两个大头小孩的肚兜,说村里姑娘都穿这个。结果我的大胸脯在肚兜里兜得跟肿瘤似的,第二天体育课就被几个坏小子把带子解开了。 叶瑾凉为这事跟人家打架打得欢。沈妈妈当天放学就带我去买了人生的第一个胸罩。粉色的……上面也有hello-kitty。 我更记得我的月经初潮。十四岁的时候,我跟叶瑾凉坐在叶爸爸的车后座上学着韩剧里的样子接吻。后来我就不敢动了,一边吻一边哭。 我说我可能是得了绝症,内脏都在流血。 叶瑾凉先是抱着我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我的,然后让我在车里等着,他一个人跑到我家对我爸说:“能给我拿一条岚岚的内裤么,她下面流血了。” 结果被我爸一巴掌抽出门了。 沈妈妈知道以后,各种哭笑不得,把她儿子臭骂了一顿又哄了我一个晚上。给我找卫生棉,给我讲生理知识。 我到现在都只习惯用那个品牌的卫生棉,不是因为不会漏,只是因为安心。 我的妈妈长什么样子我已经快要不记得了,而沈心珮最后留在我印象里的那张脸……我也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再记得。 我们本该天伦纵享,相亲相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子呢? 我走出刺心的记忆,却走不出残忍的现实。当我踏进空荡荡的急救室,看到叶瑾凉颓然坐在墙角的身影。 我终于明白我要面对的这一刻,比我无数次设想出来的情景……要更难。 我也明白江左易最后的那句话代表着什么。他在无数次霸道地确认着我的心意,无数次张狂地追求进攻之下。却始终还藏着最后的那一点点不安的因素和无奈的变数。 他知道我心里最不甘最不忍最放不下的情结在哪,他甚至比我想得更加脆弱更加不自信…… 午后的阳光被乌云遮盖,又要下雪了吧。 还有三天就是大年夜了,时间却静止了一些生命,一些想念。 我站在叶瑾凉的身前,斜斜的身影吞噬了彼此。 他问我,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蹲下身子,把蛋糕放在地上。还好放得及时,没被叶瑾凉突然扑上来的动作撞翻在地。 他几乎是把整张脸揉进我的胸膛,双臂扳住我的腰背,不肯刻意压抑的哭声几乎要从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里传递出来。 我的心跳为他的哭泣伴奏,我的呼吸为他的绝望节拍。我无力地垂着双手,几次想要抱住他,却发现没有一种姿态能像从前……那么自然。 叶瑾凉突然攥起拳头捶在我的腰身上,胸腔里满涨的回响几乎要溢出紧抿的唇。我感觉到他的双手慢慢抓紧,几乎要把我皮包骨的脊背撕扯成片—— 很疼,但我一声都没哼。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收回双手,沿着我的腰一直攀升到我的肩膀,脖颈,再到脸颊——却没有摸到一滴新鲜的泪水。 “你爱我是不是!你爱我,所以你宁愿隐瞒!舒岚……告诉我,你爱我!” 我依然沉默,由着叶瑾凉抬起泪涕横流的脸颊。 他不再稚嫩的五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磨砺出的棱角?一寸寸一缕缕,把我们之前的牵绊,就这样割得面目全非? 而我越来越坚强的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开始不再那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捧着叶瑾凉的脸,我拽着袖子去擦他的泪水。就像在那些个他还没有我高的岁月里,在那些个他还喊我岚岚姐的时光中。我抹去他眼角的泪,挂成冰的鼻涕,混着青草和铁锈味道的汗水,还有磕破的膝盖下渗出的血珠。 “瑾凉,坚强点,妈妈还没走远…”我说,我们先下楼去办后事的手续吧。 我拖着他的臂膀一下子就把他拎了起来,就凭我九十多斤的体重,丝毫不费力地扯着这具几乎没有灵魂的躯壳。 转身的一刹那,叶瑾凉拦腰就把我抱住了。他叫我别走,他说妈妈已经走了,我能不能别走…… 我滑下手,想要扳开他紧扣在我腰间的手指,怎么用力也掰不开,后来我只能放弃。 “我不走,所以你能先放开我么?” “舒岚!” 叶瑾凉大叫我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冲我吼,为什么不把这些委屈全部砸给我控诉! 这么多日子以来,你可知我都对你做过些什么?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冷静…… 你不可能不爱我的。你所隐瞒的一切,都是不想让我受伤害是不是……” “瑾凉,不要觉得有愧于我。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选了叶子,而不是选你。”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回答:“不经历意外,没有人能想象得出人生会有多无助,多无辜。你无需去纠结这是谁的错,就当……我……一场疾病,一场车祸,死了吧。” “我不许你走…..我谁都不要,什么责任也不要负!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回来,舒岚。 人生那么长,为什么不能再重来!你明明就从来没有自我的生活里消失过—— 你明明一直都在!” 我说我的确一直都在,可是我比你大两个月你忘了么?所以你无知的时候,我在痛。你怨愤的时候,我在疗伤。等你痛的时候,我的伤就好了。 “我就像是个率先完成寒假作业的优等生,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劝慰你说——瑾凉,这几道题其实不难解,我已经做出来了。你再熬一熬……就过去了。” 我仰起头,看着窗外越来越嚣张的雪花。沿着窗口的虚掩,偶尔迷了路。 雪花迷了路,就是过早的零落泯灭。而人生迷了路,不过就是换一条。 后来我们下楼,处理了沈心珮的一切手续。遗体已经被丧葬公司接手送去的殡仪馆,我说无论花多少钱,请在葬礼之时还我妈妈一张像模像样的脸。我要她依然美丽着离开这个世界。 后来我上楼去看叶子,李冬夜告诉我说孩子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大碍。但呼吸道稍微有点灼伤,所以最好留院观察一天。 我心疼我的叶子,小小年纪都快长在医院里了。还好三天后就是大年夜,所有的阴谋恐惧不安分……如果能够不再跨年该有多好呢。 “妈妈……”叶子睡得不沉,我一进去她就醒了:“奶奶呢?奶奶说晚上陪叶子一起吃hello-kitty的蛋糕……” 我说奶奶要去很远的地方,所以把蛋糕留给叶子。 “妈妈又骗人,”叶子撅着小嘴,还有点轻微的咳嗽:“跟爸爸离婚时也说去了很远的地方。妈妈这次是不是又跟奶奶也离婚了? 离婚……就再也看不到了么?可小零告诉我说,离婚也能见面的。” “叶子……”叶瑾凉跟着我进来了,说等会儿能不能请我帮个忙。他需要回老别墅,去清理一下沈心珮的物品,还要找找相片什么的。 一个人活着,总有太多的痕迹。走了,最好就不要再留什么了。 “爸爸!”叶子咧了咧小嘴,刚想伸手,又犹豫着看了我一眼。 叶瑾凉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叶子,爸爸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想爸爸么?” “恩……”叶子抓了抓小手,然后看看我:“妈妈,爸爸回来了你开心么?” 我没说话,沉默了几秒钟后才无奈地笑了笑。我问,那叶子开心么? “开心。可是叶子害怕,爸爸回来了……那江叔叔和小零,还会来看叶子么?” 我看到叶瑾凉的手停顿了一下,叶子挣脱开来,钻进我怀里。 “我们吃蛋糕吧。”叶瑾凉深吸一口气,把话题和尴尬一并推了出去。 拉开包装盒,我们捧出精致的小猫头。 四根蜡烛轻轻落上去,小小的火焰画出一朵温馨。 我说叶子许个愿吧。 “我希望……爸爸妈妈再也不要离开叶子了,希望江叔叔和小零一直能陪叶子玩。” 我说愿望只能许一个,叶子要做选择的。 “那就……大家永远在一起玩吧!” 这个小滑头!我刮了刮她的鼻子:“咱们吹蜡烛吧。” 小东西鼓了个大劲儿,就只吹灭了一根。她要我帮她,我只好笑着又帮她干灭了一根。 “爸爸,爸爸再吹一个!”叶子拉着叶瑾凉的手,估计这会儿馋得口水都要出来了。 还有一根蜡烛,最后一根。摇曳的火苗,茕茕无依。 “叶子,蜡烛不吹的话,愿望是不能实现的哦。”我摸摸女儿的头,刚想再帮她,却被她摇着小脑袋阻止了。 “最后一个,留给奶奶吧。”叶子说。 我沉默了,叶瑾凉也沉默了。无声无息地等待中,我们相视着彼此的泪眼。一直等啊等,等到滚滚蜡油落进kitty猫的眼睛里,就像一颗鲜红鲜红的泪滴。 火苗终于燃尽了。我说叶子啊,你看……奶奶帮你吹灭了。 蛋糕很甜,可是每一口嚼在嘴里都是满溢的苦涩。我说叶子啊,今天过了你就四岁了。妈妈四岁的时候,跟你爸爸打架就再也没输过。 以后叶子要懂事,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事事都依赖笑笑姐姐。 后来叶子睡了,伴着凌晨的钟声,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里,好像一切温度都升华的比心灼,比爱热。 我挑了一块干净的蛋糕,用小盘子装好,起身就要出去。 “舒岚你去哪!”叶瑾凉追出来。 我说我去拿给江左易,他喜欢吃甜的东西喜欢到发疯。 “舒岚……”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用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我对叶瑾凉说我答应你的就不会反悔。更何况,我要亲自给妈挑件临走的衣服。 先去嘱咐一下正上夜班的冬夜帮我照看着点叶子,耳后我端着蛋糕就来到了楼下的输液室。 祝丹妮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么一激动一折腾,有点低血糖而已。 但我是真心挺过意不去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的哭声戚戚然然,更让人心悸得受不了。 推开虚掩的门,那姑娘扑在江左易的肩膀上,没什么想要推开的意思。 “我已经答应你会走得远远的,我知道你最不喜欢不懂事的女人……”祝丹妮哭得梨花带雨,委屈流成海。我虽然看得有那么点不自在,但也明白不该上去再打扰了。 祝丹妮又没什么错,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但被他赶得跟个三孙子似的,还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惊心动魄。是谁谁不委屈啊? 而且这个冷血无情男人连句像样的安慰也给不了人家了,除了甩一张卡出来压压惊外—— 后来他看我进来了,也没再多说什么。目光从我的脸上直接掉到蛋糕上,唉,真是条好伺候的狗啊。 “回家么?”他问我。 “我…..”我把蛋糕端给他,想在已经过了凌晨,整整一天折腾下来,他同我一样滴水未进,这会儿也饿了。 靠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快朵颐着,就好像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也不觉得奇怪。 后来我说,我今晚陪叶瑾凉去老别墅。收拾一下沈心珮的东西。 “恩,应该的。”他停下了手里的叉子,把盘子随意放在座位上。 他去旁边自动贩卖机里打下来一罐咖啡,而我也不知道还该跟他说点什么。于是一边起身表示要走,一边没话找话地絮叨了两句—— 说你看祝小姐的事弄得多乌龙啊。都是我太不理智了,害得人家跟着受委屈。你帮我好好跟她道个歉,改日我请她吃饭。 “你知道我不会说好听的话。”江左易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挺尴尬的,说哦,可你不是一直都……见不得女人受委屈么? 可是他突然就骤起了眉头,就好像被没有关紧的窗户顺了一道凛冽的风割就! “舒岚,你要是做了什么决定就直说,不用急着往我身上打标签。” 我:“……” “我先回去等你。”他一手拎起外套搭在肩膀上,另一手把咖啡罐狠狠砸出了一个三分篮弧度——稳稳落尽墙角的垃圾箱。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等你到……天亮。” “江左易!我会回去的!”我跑到大门口,冲着他的背影大喊。莫名地突然就想哭了,这一襟风雪却凝固了我的泪。 跟着叶瑾凉的车回到叶家老别墅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凌晨一点半了。 上一次我走进这个门的时候,沈心珮抱着我的女儿要把她送人领养。 这一次我再踏进这个门的时候,她却为了救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这个家。 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干燥剂香气,s市的冬天特别阴冷,我记得,她有点风湿。 沙发后面有个大大的旅行箱,护照和机票被放在随身贵重的手提袋里,静静落在茶几上。 明天一早的飞机,承载一个女人对晚年安享的最后一点向往。将带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启向大洋彼岸。 此时我跪坐在地板上,拉开沈心珮的行李箱。最上面的一层羊绒衫里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一个玻璃相框…… “你还记得这张照片么。”叶瑾凉伸手搭着我的肩膀,坐过身来。 我说我当然记得。那年夏天,我爸突然告诉我说他娶莫巧棋,于是我当晚就偷跑了出来。从后面院子踩着空调机箱爬进你的房间,说要你带我去私奔。后来妈说,这里就是我家,是我娘家…… 我一直哭,趴在她怀里说爸爸不要我了,我要有后妈了。 于是你爸爸过来,拿着相机,说让我来跟你们一起拍张全家福。拍了全家福,我就是叶家的女儿了。 我轻轻摩挲着照片表面的玻璃框,十二岁的我留着非常清纯的黑长直,却包裹不住骨子里又硬又臭的脾气。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外面雷电交加。我隔着窗玻璃看到落汤鸡一样的你。 当时就在想,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有那么狼狈那么伤心的时候。” 叶瑾凉从我手里拿回相框,轻轻按在崭新的茶几上。 这茶几很新,明镜的玻璃台四周是古色古香的雕花,还散发着淡淡的竹炭气息。 而之前的那一个,在几个月前……被叶瑾凉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上,一脚踹在我心窝里撞得粉碎了。 我仰起脸,柔和的吊灯把光揉进我脱水的瞳孔。我说不要紧的,我早就不疼了。 叶瑾凉背过身去,说他去找妈妈的照片,电脑里应该有那种端庄的证件照。而让我帮进卧室去帮她选衣服。 无声无息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就像同床异梦的夫妻,一个翻电脑,一个理衣柜。彼此不用多一句言语,但一直知道对方在。 我给沈心珮挑了件蓝丝绒的旗袍。是她四十岁生日时,我和叶瑾凉用第一个暑假打工赚来的钱孝敬她的。 可惜没过两年她就有点发福了。这旗袍摆着好看,却再也上不了身。她一直说可惜,嚷嚷着减肥。十七岁的我就像个古灵精怪的坏丫头,躺在她腿上揶揄着——没关系,吃完这这餐再减肥。 我把衣服包好,推开房门的时候叶瑾凉正好过来。 塞给他,我说明天送去葬仪社吧,那边的化妆师会想办法给妈一个体面的。 “其实我也猜到了你会选这件......” 我说我先走了,时候不早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电话联系吧。 “舒岚。”叶瑾凉拦在楼梯口,大有不把他推翻下去就别想离开的意思。 我站在他眼前,不卑不亢地对峙着。然后重重地咬了咬口吻,我说江左易还在等我。 “你看看这个房子,看看这里的一切!”叶瑾凉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推进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 我太熟悉这里了,这是叶瑾凉少年时的卧室。我来过无数次,大多爬窗不走门。 如今这里已经快被杂物堆满了,但那张陈旧的课桌还在,瘪气的篮球滚在墙角,墙上挂着的飞镖盘已经褪去了好几层颜色。 叶瑾凉走到柜子后面,用力推开那扇已经快要生锈的老式台窗。 风雪呼一下就进来了,将我凌乱的发梢吹出舞动。 我的脸生疼,泪水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舒岚,你哭了?”叶瑾凉捧起我的脸,拇指沾湿我晶莹的泪。尘埃扑面,一笔一划的记忆仿佛瞬间涌上了斑驳的墙。 “你哭了……”他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失控地收紧我咯咯作响的胸骨:“你哭了……你还记得是不是? 舒岚,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对么…...我们还能再重新开始的! 原谅我,舒岚,我谁都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和叶子! 我们离开s市,我们去留学的国家,卖掉所有的股份,离开公司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找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给叶子看病,看不看得好都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叶瑾凉,以前,我最喜欢呆在你的房间里。”我轻轻推着他的肩膀,捧正他的脸:“因为我总觉得,无论你长到多大,只要再回到这里,就会变成无助无辜又无耻的孩童模样。 像现在……一样。” 他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他? “我选择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每一天都劝自己少爱你一点的准备。并不是因为自己在时刻期盼着看到你后悔时的嘴脸来拿捏作态。 瑾凉,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怨恨过你,又谈什么原谅?” 我说我当然记得这里的一切,记得我们之间曾以为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切画面,都在这座旧影院里循环上演。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像注入了回忆的灵魂。 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了。 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依然可以看得心潮澎湃泪眼婆娑。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对少男少女,他们未来有了怎样的一种结局。 “我真正在意的,不是你叶瑾凉上了舒颜的床。而是你明明只是想要用这种无耻的方式来报复我,却在短短几个月里,真的把路走成了陌路。 我恨你从未相信过我的忠贞,怨你看不清我妹妹叵测的心胸,更笑你愚蠢地使尽伤害我的手段,转身再陪着我一起疼。 可是叶瑾凉,爱不该是这样的。 这世上的任何一种爱情,都不该是这样的。” 我说我今天转身甩下的,不仅是你叶瑾凉这个人,还有我前半生攒下的,那些一文不值的爱情。 “所以舒岚,你在告诉我,你已经……不爱我了对么?” 我说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们之前这么多年的感情。 只不过,我的爱情悄悄长大了。 大到你再也承担不起,再也伤害不起的程度,我们就已经不再合适了。 “我不相信!”他冲我吼:“我不相信你会这么理智地爱上别的男人!” “我也不相信!”我决堤着泪水同样冲他吼:“我也不相信离开了你叶瑾凉,我还能一个人这么撑下去! 可事实就是事实,你可以,我也可以。就像被人用刀硬生生砍断根茎的并蒂莲,我们很快就要学着把创口贴到养分上去疗伤止血。” 叶瑾凉扑上来抱我,我推不开。他就势来吻我,我拼了命地拒绝。 他把我压在楼梯上,扳着我的肩牢牢制住。一手去扯我的高腰裙,撕不开就去撕厚丝袜。 我不再挣扎,也不去看他。沉静的面容上挂着鄙夷的笑容,偶尔眨一眨眼睛,无声无息地抗议。 叶瑾凉停下了动作,崩溃地抱着我哭。他哭着吻我,求我看看他。 后来我给了他一滴泪水,轻轻滑过眼角。 他贪婪地扑过去,悉数咽下。 再后来,他抱着我睡着了。就这么躺在地板上,蜷得像个虫。 我抱了床被子给他盖上,他在梦里抽搐着,胡乱抓住我的衣角,说什么都不放。 已经快四点了,窗外的雪却没有一点要停的痕迹。白茫茫的一片又一片,就好像时刻提醒着我,白昼要来了….. 撕下一片衣襟,我从叶瑾凉的身上跨了过去。 他惊醒了,几乎是滚着爬着追我追下楼梯。 我张开双臂打开大门,汩汩的北风灌入寒天冻地的客厅,好像要把这里洗礼出一整个天翻地覆。 “舒岚你去哪!你别走!我求你别走!!!” 我已经听不清身后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歇斯底里,我只知道,我答应过那个人,会在天亮之前……回去。 “风雪这么大,你叫不到车!舒岚我求求你,别走!” 转过头,我眼前的叶瑾凉已经在飞旋的鹅毛大雪中越来越渺茫了。 “叶瑾凉!我爱上别人了!我张开双手,贴着唇角大喊:“我爱上江左易了!在我以为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时间里,在我以为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执着里。 是他告诉我,还有什么可以去争取,还有什么更值得尝试! 只有他能告诉我,绝望在什么时候可以从冰点里慢慢回暖。只有他明白,这世上的一切执着在生死面前都是矫情。也只有他会尊重,让我成为我想要成为的那种女人! 叶瑾凉,我、不、爱、你、了!” 我的声音划破万籁天际,在白雪素裹的静谧里拉开一条凶残的荡气回肠。 我踩着及踝的雪深,一步步艰难地往大道上跑。 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煎熬,因为我发现……我想要见到江左易的心情就像这些迫不及待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白雪。逍遥不过须臾,归土终成花泥。 “你准备跑到哪里去?”当我冲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准备见车就拦之际。才看清身边那站得像个电线杆子似的——哦,原来是个人。 “江……”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他怎么会……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漆黑的冬衣外套上尽是雪花雕琢的痕迹。眉眼,薄唇,鬓角,仿佛成就了一副冻硬的雕塑,越发棱角分明。 他说:“只要你的最终决定,是走出那扇门。 那么我与你之间剩下的每一寸距离,都不需要你再这么辛苦地向我奔跑而来。 我不喜欢等你回家,所以来接你回家。” “江左易!”我撞进他怀里,泪水顷刻就划开了他胸前冰封的纽扣。 我攥着他的腰,哭着说我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只要一分开,就以为再也不会重逢的心情,你懂么! 此时的江左易,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用呼吸侵犯着我的敏感。眼神就像完全不认识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他一手捏住我的腰,另一手猛地拽开了车门!直接将我压进了车后排—— 093 遗书 (标题吓唬你们的) 我想,叶瑾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撕不开的裤袜能被江左易轻轻松松地剥落——这并不取决于谁的力气大,而是取决于……我属于谁。 大雪把车覆盖得与世隔绝,刺骨的寒风蒸不透窗内的旖旎。 在我与他徐徐交锋下来的小半年里,我不是没想过有天我会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把自己交给江左易。 虽然自尊和骄傲让我不愿像个玩物,不愿把自己淹没在他送往迎来的那些宣泄里。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终究也不过就是个在爱与姓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女人。 车里的空调攀升很缓慢,我冷得发抖。 他抱着我亲吻,就好像要把身体里一切温度,都用这最原始最缠绵的方式让渡给我。只是因为我们想贴的近些,再近一些。 让皮肤下涌动的血液,狂涨的心跳,磨合的骨骼,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塞进对方的灵魂。 江左易的动作很粗暴,不仅亲吻压得我唇齿生疼,甚至连的摩挲和抚摸都像在蹂躏。 天地之间旁若无物,我放心大胆地把自己交给他调教,昼夜不舍。 他始终没有对我说过爱,他说有些话,只讲一次才显得弥足珍贵。 于是我告诉他,我已经感受到了。未来,只要不再怀疑就好。 *** 沈心珮的葬礼定在小年夜的上午。 我站在家属区,不算媳妇,而是女儿。 叶瑾凉抱着他妈妈的遗照,而我站在他身边,跟吊唁的宾客们寒暄,握手。 李冬夜领着叶子,手里挎着装满黄色康乃馨的花篮。她的小手抓着片片花瓣,沿着棺木轻轻洒落。 沈心珮生前是个舞蹈老师,后来在s市文联工作。一生体面,与人为善。为了保护孙女而牺牲性命的事迹更是被各大媒体纷纷传颂。 来送她的人除了生前的友人和同事,更有好多自发的群众。 但面对人们不明真相的高歌颂德,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份值得弘扬的正能量,却永远不会知道沈心珮就只是个很普通的奶奶而已。 想起昨天跟汪小飞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对我说—— 说他并不愿意写这样子的报道。他受不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新闻人举着话筒蹲在小孩子面前问:“奶奶是为了保护你才失去生命呢,你有什么话想对奶奶说呢?” 当时我就笑除了眼泪,我说汪小飞你真懂我。真就有个小报记者拦在幼儿园门口捉我家叶子,当场就被我给瞪走了。 因为人们根本就不明白,失去亲人的悲痛,不是几个‘感动s市’的头衔所能弥盖的。有时候,当事者们只希望静静地伤心一阵,不需要关注。 我陪叶瑾凉把骨灰送进寄存堂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说要去安排宾客们入席白餐,问我能不能再陪他一程。 我说不了,我还要回去给江左易做饭。 那天晚上他站在雪地里等了我几个小时,回去就伤风了。看着那么大一坨身躯,整天鼻滴眼泪的窝在空调间里。真是让我又心疼又忍俊不禁。 “舒颜走了。”叶瑾凉突然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我问什么叫走了? “我也不知道,医院的医生说的,她自己办了出院,然后就失踪了。” 我说难道你都没有去找么? 叶瑾凉说没有。 我沉默了几许,说你不用这样,不用在我面前故意表现出你对她完全不在意的‘忠诚’。 不管舒颜做错过什么,不管她恨不恨我爱不爱你,在你与她之间这段短暂又荒唐的关系里,谁都不是无辜的。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再去管除你以外的任何女人。舒岚你知不知道,我想让她消失,想让她永远都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我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而不是我亲手画出来的一张鬼符!” 我说叶瑾凉啊,鬼符是你自己贴在自己心上的,谁也帮不了你。 “至于舒颜,如果我是她,我也会离开的。”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昨天汪小飞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了我这样一件事—— 莫巧棋一家三口在当天夜里死于煤气中毒,经过警方认定,是自杀。 我爸爸的律师甩给她一张最后通牒,让她带着儿子永远滚出舒家。 我对天发誓,这事我本来是不知道的。 因为沈心珮的死让我尚且未能分神去考虑,这几个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人物应该有怎样的下落。 但是汪小飞说,他有点愧疚,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帮我扒出李同的事后,才把人家逼到了今天的这个程度。 为这个,我承诺说日后请他吃饭以示感谢。可汪小飞觉得,一顿饭无法买回他难以安睡的心魔。 他给我看了莫巧棋的遗书,里面讲了一个很真实也很无奈的故事。 原来当年,跟饱受丧妻之痛的我父亲发生一夜情后怀孕的女人并不是莫巧棋,而是跟她一块在会所卖红酒的另一个女人。 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后,所有的姐妹都劝她说打掉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吧。毕竟做她们这一行的,也见惯不惯了。 像那种风月场所挥挥袖子便翻脸无情的酒醉嫖客,你还真指望着抱着孩子嫁豪门么? 这女人挺有心计的,可能是想着如果直接来找我爸多半是会被逼着打胎,就想着赌一把,把女儿生了再往家里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难产死了。 这时候,跟舒颜生母一同出过台的莫巧棋动心思了。那时候莫建林要上学,户口始终都落不上。她想来想去的,反正那天我爸醉醺醺的,根本也就不记得来卖酒的两个小姐里,谁才是跟自己露水欢的那一个。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舒颜给抱走了,一口咬定这孩子是她给我爸生的。 亲子鉴定这么一做,我爸也傻眼了。起初是根本就没打算把这母女俩往家领,但每个月生活费给得可是不少。 舒颜一小丫头能花多少?能有口吃喝的不饿死冻死就是了,大部分的钱还不都被莫巧棋拿去养家养弟弟了? 对莫巧棋来说,起初可能也就是想用这个女儿骗几个钱来着,可时间一久,觉得要是能傍上我爸讨个名分,下半生衣食无忧的就最好不过了。 所以极尽温柔娴淑之能事,唉,反正也是挺不容易的。 后来我爸也感动了,毕竟我妈也走了好多年,就想着把人家母女给娶进门。 印象里,莫巧棋刚进门的时候对我也算客气,处处唯诺,只要舒颜有一丁点惹到我的地方她都会严厉训斥。 现在想想,我甚至都没有那么恨舒颜了…… 不过后来,我爸生意忙得厉害,对莫巧棋本来就谈不上有多好的感情,于是冷落的也就厉害了。 她心里有苦又不敢多说,如果不是李同意外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也许她依然会守着当初的谎言,踏实过着她殚精竭虑想要占有的物质生活。 李同跟她一样,内向敏感但心思很深。在家有李冬夜父亲那样优秀光环的长兄,对外又不是个很会争取名利的懦弱性子。 那次冬夜父亲为我爸看病的时候,他来送点资料,就这么邂逅了莫巧棋。 要么说,人之所以悲剧,无非就是一个不甘心。 李同多次提出过要带着莫巧棋和舒伟离开我家,但莫巧棋总觉得自己为我爸照顾舒颜照顾了那么多年,最后没有一套房产,没有一张存折地净身出户实在很不甘心。 反正我爸后来进了监狱,她合计着要么再忍忍,等到舒伟弄到了他的股份—— 李同始终觉得自尊心受挫,以为是自己没办法给母子俩一个相对优越的物质环境。所以本来并没有那么强烈相争之心的懦弱男人,终于把欲望的魔爪伸向了可怜的李冬夜。 当然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凌楠这个混蛋在推波助澜。人家老实交代了,初衷不就是想要把我家从内到外从人到钱,搅合得天翻地覆么! 我们舒家也是真够给力的,公司公司不知有什么猫腻,家里家里就这么几口人还能扯出这么一台大戏。 我要是凌楠,我觉得我也不用费什么吹灰之力。 李同被高利贷的人打废了,莫巧棋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我爸叫她净身出户,说白了也是情理之中。纵有再多的委屈和幽怨,其一她欺骗冒充舒颜的生母,欺骗我爸。 其二她与李同通奸,丫管你们是不是真爱,总归是背叛了我爸。 于是在昨天晚上,莫巧棋给这辈子唯一爱过自己的男人做了顿最后的晚餐,然后悄悄打开了煤气开关。 她没忍心留下可怜的儿子,于是连他一起带走了。 不巧的是,报道又落在了汪小飞的手上。 可怜的小记者说着说着就哭了。他问我说,舒岚,你真的觉得他们都是坏人,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么?! 我说我不知道,可能跟江左易在一起久了,是非观和善恶感都会模糊吧。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守住我父亲的尊严,保住我舒家的财产,顺便报了冬夜和辰风的仇。 你说我狠也要,黑也罢,站在我的立场和角度来看,我没有错。 汪小飞说舒岚你还是跟我在一起吧,我保证能让你变回原来那个阳光善良—— 我说呵呵,我这种女人,阳光善良了可就要被人晾成了烤鱼片。 “那莫巧棋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叶瑾凉问我。 我说花点钱就是了,叫丧葬公司一条龙包了,一家三口,给他们合葬一处吧。 我说我也不是那么高尚地想要成全什么,只是觉得墓地太贵了,自己掏腰包也有个限度吧。 “这笔钱我来出吧。” 我说呵呵,你出算什么意思?你又不是舒家的人。 莫巧棋再不济也是我和舒颜的后妈呢。而你叶瑾凉,永远都不再是舒家的女婿了。 我说你别管了,我跟冬夜商量就是了。不管怎么说,李同也是他亲叔叔。 “等过完年,我们好好把公司整起来。你也……保重吧。哦对了,如果你有舒颜的消息了,知会我一声。”我转身往抱着叶子的李冬夜那边去,没有留给叶瑾凉再说话的机会。 一进门就看到江左易围着个棉被跟江零打游戏呢,画面感温馨得让人心里醉醉的。 我叫叶子先去洗手,然后躲屋里别出来。同时抢下了江零的手柄:“好了,别玩了。赶紧离你干爹远点,他伤风呢。” “哦……”江零还算是挺听话的,就算心里不满意,嘴上也不多说。 只是偶尔会使坏使得让你怀疑,他是不是也双重人格了! 就比如现在—— “那我进去了,舒阿姨你也不要亲我干爸哦,会传染。” 我:“……” 江左易问我是不是都结束了,我说是的。不管是沈心珮,还是叶瑾凉,一切都结束了。 他伸了个懒腰,走到厨房把热好的饭菜给我端了出来。 我说你要不舒服就去躺着,怎么还下厨呢。 “早就没事了,只是想着快过年了,人也倦怠了些。”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你是猪么?想到过年要挨宰,不仅倦怠还会觉得生命了无生趣。 “舒岚你是不是想被传染感冒?” 我说谢谢,你先能石更起得来再放狠话。 结果他在厨房就把我给压住了,我求饶说真的没什么心情。 “莫巧棋昨晚在家点了煤气,连着李同带小儿子,都没活。” 我并没打算矫情地向他表示,我心里有多过意不去。 因为从我出手的那一刻,就没打算叫她们有活路。 “习惯习惯就好。”江左易说:“凶手和恋人都喜欢回到现场留恋,明明作出了决定,还去想对错。浪费时间。” 我说呵呵,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把自己打造的像你一样冷血,才好跟人家说我是江左易的女人啊? 江左易游了下眼睛,就手把我买回来的樱桃挞咬了一口,说不需要。 “因为我并不喜欢我自己这样的人。” 我叹了口气,说可你不明白,你这样的男人往往危险却又魅力十足。 “那是因为你们有些女人吃饱了撑的,不愿过踏实平淡的柴米油盐罢了。” 我把饭菜盛出来,趁着江左易没动筷子,赶紧给两个孩子送屋里去。 大过年的,可别被江大病猫给我感染一屋子。 幼儿园的事基本上不了了之了,但江左易恩威并施的还给人家院长投了笔钱打造一下安保系统。我觉得我要是院长,一定感动得快哭了。 “过完年,孩子还是要送去幼儿园的。你放心,我派两个保镖专门负责叶子和小零的安全。” “这样?”我撇撇嘴:“早知道你身边这么不太平,我还真应该考虑一下再跟你在一起。” “分明都是冲你来的,关我什么事。”江左易摔筷子了。 “也是。”我垂头想了想:“另外有关舒颜的失踪,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江左易问我,说如果我是舒颜,这时候想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希望我死得越惨越好,”我表示如芒在背。 “我叫安迪去着手调查了,只要在s市,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然后……再埋得更深。”江左易一边吃一边说。 我吸了一口冷气,说至于么,我没想让她死。 “她不可能再放过你了。只要有机会,拿跟圆珠笔都能捅死你。” 我皱了下眉,说江左易,我一直有个疑惑。 舒颜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撑腰,否则就凭她这点小伎俩,能有那么多资源成气候么! “不是说了是阿楠么?”提到凌楠的时候,江左易的表情总是不那么自然。 “可是我一直挺奇怪的。凌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上舒颜的。 这件事你真的一点不知情么?” “我不知情。”江左易放下了汤勺,表情貌似犹豫了一下。 我说你对凌楠也太放心了,一点都不觉得他前前后后瞒了你很多事? 我总觉得他和舒颜的关系有点不简单。你想想看,对于两个内心如此阴暗如此恐怖的人来说,萍水相逢地走到一起,首先该是信任还是该怀疑呢? 因为凌雪的仇,凌楠是要把我们一家往死里送的。按照你们的说法,舒颜难道不应该一块被修理么! 我爸也是舒颜的爸爸,她恨我甚至恨莫巧棋这都能理解,但你要她对凌楠言听计从地往自己家里捅刀子,她的好处在哪呢? “江左易,你别跟我说你从来都没怀疑过。这一连串看似好像很有逻辑的事,分明就暗藏了好多不合理的细节。 甚至我觉得…” 我想说公司出事那天,我与我父亲匆匆见了几分钟的面。 虽然在监控定位和随同押解的警察面前无法说些多余的话。可是我父亲对江左易得态度,也未免客观得太让人失忆了吧! 也许我可以理解你与凌家兄妹这又复杂又深刻的羁绊,但我真的……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了。”江左易好像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我的话,埋头吃得欢:“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归根到底,你始终怨恨阿楠。我能理解。” 我说你别把我讲得跟个怨妇似的行么!是他设计的让我被人强暴了,又不是他强暴了我。我怨恨个鬼啊! “江左易,我不是怨恨,我是怀疑!怀疑你懂不懂?我怀疑他隐瞒我的一些事甚至是连你也隐瞒的。我怀疑真相的背后另有真相!” 江左易不说话,不说话我更抓狂了。 我承认自己今天的心情很糟糕,葬礼的气氛那么压抑,再加上莫巧棋一家的死…… 放下筷子,我说了句吃饱了,然后便起身回了卧室。 “我不过是病了两天没滋润你,就这么跟我闹脾气啊?”江左易进来了,从我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掐着我敏感的腰。 我抖了一下,故意不睬他,说你别跟我没脸没皮的,我就是心里堵得难受。 “我看你就是想被堵的难受吧。”他上手就把我给压解释了,不由分说地吃了顿饭后甜点。 我起先是拒绝的,又怕挣扎得太大上把隔壁两个小家伙惊动了。 不过事实还是被惊动了—— 小零端着碗站出来的时候,礼貌地敲了敲我们的门:“吃完了,要送去厨房么?” 这边江左易正跟我九浅一深呢,我被他压着嘴,呼吸快拧成麻花了。 我说江左易,我们就不能做一次不被别人围观的……深爱么! “小零乖点,出去把碗洗了。”江左易的回答还特么真是面不改色。 “哦,干爸你是不是又发烧了,怎么呼吸这么不顺?” “我没事,是你舒阿姨不舒服,我帮她按摩。” 我:“……” 后来,不愉快的话题止于一场愉快。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这是第一个没有叶瑾凉的新年,而我有了一个新的家。 安迪把各种年货给我采购回来了,本以为会有一场丰盛的年夜饭,可惜我从半夜就开始咳嗽打喷嚏——妈的,江左易你个毒蛇,不传染几个我看你是好不了了。 所以除夕一大早,男人带两个孩子下楼放鞭炮的时候,我只能可怜兮兮地含着体温计凭窗看。 积雪深处,一个身影慢慢从社区口往这边走,我很熟悉。 那应该是陆照欣。 公司从今天下午开始放假,初八上班。我偷懒没去。这会儿她穿着轻便,从社区口健身房里拐出来。 大年夜了还独自一人…… 我打了个电话给她,问她今天有安排么? “舒总啊,您没事吧?本以为今早您会去公司呢。” 我说没事,不小心感冒了。这一年发生了不少事,还是踏实点在家躲灾吧。我说公司没什么事吧?大家都放假回家了吧。 “恩,除了财务处的杜经理还在加班外,其他部门几乎都人去楼空了。” “杜辰枫?”我说杜辰枫怎么还在?关不了帐啊?我也太周扒皮了,就算是姐妹的男人,也不能这么用啊! “你忘了么,你让他带人彻查宋佳留下的账目。” 哦,对对对!我说行,等会我打个电话慰问他一下。 “另外,照欣啊,大年三十的,你都不回家看看爸妈么?我看你这怎么才从健身房出来……” 094 吃顿饺子不容易 “妈妈,我们刚才放鞭炮的时候看到陆阿姨了。”江左易带着两个孩子一进门,叶子就冲我嚷嚷。 “妈妈在楼上都看到了。叶子和小零有没有邀请陆阿姨跟你们一起放鞭炮?” 我把两个小鬼往洗手间里赶,啧啧,这满身的火药味。 “没有呢,干爸说了,不让我总跟陆阿姨玩。”江零把擦好手的毛巾递给叶子,抓起桌上的苹果就啃了一口。 我顿了顿,出门看了眼正换衣服的江左易。压低声音,我说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小孩子太容易相信别人,还是稍微警惕些好。” “你是不是想多了?照欣上回说的还不清楚么?她对自己的孩子有遗憾有内疚,所以才会向小孩子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喜爱。也是合理——” “合理个屁,你家儿子没了就来喜欢我家的?跟我失恋了就去抢别人家老婆有什么分别。 内心受过创伤的人着实容易偏激,是敌是友不过一念之间。你舒岚好歹也是染过几条人命的刽子手了,别什么都看不开。” 江左易胡搅蛮缠,但道理却让我无言以对。 我说那算了吧,反正照欣这个人任谁谁也猜不透。只要工作上信得过就行,我也没必要一直热脸贴着要跟她攀私交。 不过这大过年的,她也不回家看看亲人,一个人逛街健身的也太凄凉了吧。 后来想想算了,因为我觉得即便我邀请陆照欣过来跟我们吃年夜饭她也未必会愿意。要么下完饺子给她送盘过去就是了。 我下午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江左易在厨房里一边切洋葱一边哭。 我说我去趟公司,你慢慢剁,等晚上回来我帮你。 “这么冷的天还着凉呢,去公司干什么?” 我悄悄说:“给两个小鬼准备的压岁红包被我忘在办公室抽屉里了。几步路而已,我去去就回。” 我信得过江左易的厨艺,更信得过我自己的破坏力。要知道,作为一个这辈子都没能把一枚饺子完整地下锅捞出来的女人。每次都用超市里的速冻水饺糊弄叶瑾凉—— 叶瑾凉…... 三十岁这年的除夕,孑然一身的他…..要怎么熬? 我把我曾经许诺过要用生命来陪伴一身的男人,就这么留在了孤零零的绝望里。 我走进公司大楼的时候,正好撞见出门的杜辰风。 “舒岚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是要今天跟你说,还是等转了年再——” 我说我听照欣讲了你在这儿加班,辛苦了。怎么说?查出点什么端倪了没有? “跟我上来吧,我锁保险柜里了。” 杜辰风把我带进财务室,叫正在收拾东西的出纳员开箱子。 “这是什么?”我看了一眼杜辰风给我出示的一张票据。 “三百八十万的一张汇票?”我把在手里看了看,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公司从来不会收企承汇票的,这哪家公司出的?转手背书比过膝袜子都长! “这张票是假的。”杜辰风说:“我已经叫人向担保求证过了,到期日本来是去年底,却被硬生生修改成了二月份。其中回头背书两次,无法贴现。所以留在账里挂着,在年审入场之前,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被偷天换日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宋佳弄了一张假的企承汇票。而真的那张可能已经被她偷偷加盖了公司印鉴,然后背书给自己提现了? “后面的事是警察的工作,我只能说从我这里查下来,汇票确实是假的。” 我说你快点调出账目给我看,我要知道这汇票是谁家出的。 杜辰风告诉我,是一笔代付,按照严格的法规章程,一般是不允许这样操作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监管部门不力,让宋佳钻了空子?” 杜辰风点点头,建议我年后报警处理。 我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最好也要跟叶瑾凉说说清楚。 三百多万不是个小数目,当初是谁授的权来接受这么一大笔企承汇票? “舒岚,你要找我说事?” 我没想到叶瑾凉也在公司,但转念又合计了一下,也是,否则让他去哪儿呢。 故意不把气氛往悲催里调整,我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说半年前与腾威公司签订的工程款,是你同意他们用企承的?六个月的账期,还是第三方子公司代付? “现在辰风查出来这张汇票压根就是假的,被人偷梁换柱带走了。” “这是我同意的,”叶瑾凉回答:“当时我有专门去监狱跟爸商量过。这笔钱,是当初……怎么说呢。爆破事故发生后,公司对外赔付了上千万。很多在手的项目都吃了解约。 腾威公司在我们手上也有一批项目在建,但他们一直没有催工反水,主要是老总贺威跟咱爸有些交情,没有忍心落井下石。 那项目延续至今,人家突然提出用背书来的企承汇票转付,我们也的确不好意思驳面。” 叶瑾凉说的事我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在业绩吃紧的这几年里,以前的客户供应商巴不得避而远之,别说收汇票了,再困难点就连白条都没得收。 财务风险人人懂,可有些时候也不得不侥幸一下。 何况现在的情况,摆明了有人监守自盗,也怪不着人家出票公司和善意背书人。 我说还是报警吧。想那宋佳也算是公司元老了,这么多年下来你和我爸都没少信任她,怎么突然就搞出这种事! 三百八十万,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也不值得冒这么大风险吧? 我想不通。 后来叶瑾凉说,他会叫法务部的高管来商议处理的。他的意思……是他要继续留在公司加班么? 已经快六点了,这是除夕万家灯火的时候,我们可怜的叶总,要高冷又凄惨地渡过他第一个孤独的年夜么? 我没说什么,只是转向身边的杜辰风,问他跟冬夜怎么过。 “我去医院陪冬夜,今晚她值班。” 我说这样啊,当医生也太辛苦了。要不我和江左易给你们送点饺子去吧。 “不用了,医院也有后勤福利的。冬夜值上半夜就行了,主要是急诊室人手不够。每到过年时候,最怕出些意外什么的。看新闻说就今天上午,鞭炮炸伤的孩子就有十几个了。”杜辰风说完,跟我和叶瑾凉道了个别就走了。 “舒岚,”叶瑾凉叫我。 我说恩,我也走了。叶子还在等我,本来是给孩子取压岁包的,没想到正好遇上辰风就说了点工作上的事。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劝叶瑾凉:“我是公司的正董,宋佳监守自盗的事,我会想办法追讨的。你要是实在有点缓不过劲儿,要么趁着过年出去度个假吧。也别总是刻意用加班来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舒岚,你这……算是对一个朋友的关心么?” 我垂着头,说我总是希望你好的。 “你等我一下。”把我留在办公桌旁,叶瑾凉去而有复返。 “这是给叶子的。”他拿过来一个纸袋子,红彤彤的喜庆包装,害得我还以为又是鞭炮呢。 “是她以前吵着要的小红帽斗篷。” 我说叶子喜欢,可是笑笑未必喜欢。而且,这是给三岁以下孩子穿的尺寸,叶子已经长高了不少。 “叶瑾凉,孩子长大了。短短几个月里她跟我一块成长,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爸爸妈妈陪就会哭鼻子撒娇的小丫头了。 没有童话故事的伴奏,她也能乖乖入睡。她有了自己的朋友,爱好,甚至是判断力…..” “是么……我都忘了。”叶瑾凉的手尴尬地垂在半空中,犹豫了好半天才放下。 我却上前一步抢在了手里,说还是给我吧。就算是个纪念也好。 至少让孩子知道你还惦记着她……女孩儿嘛,没有嫌疼爱过多的。 “压岁包在里面。”叶瑾凉说:“江家那孩子也有,我不喜欢江左易,但是他儿子对叶子不错,我看得出来。” “哦,我替小零谢谢你了。”我笑笑说,反正小零只会把零花钱攒起来给叶子买礼物。 “是么?”叶瑾凉的表情顿了一下,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于是我回答,说就像你小时候对我那样。 我平静的口吻无疑是残忍的。就好像在无时无刻地告诉他——叶瑾凉我什么都记得,却无法跟你在一起。 “那你,记得告诉那个男孩。如果真心喜欢我们家叶子,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她,保护她,支持她。 不要用偏激的爱做借口束缚她,不要用极端的手段做武器伤害她。 因为三五岁的相遇看似儿戏,但保不齐牵牵手就真的能一辈子了…… 有时候,就差一点而已。” 就差一点,叶瑾凉,我们就差一点就能一辈子了是么?说不可惜那都不是真话,用心爱过的又怎能毫不介意地谈笑出朋友的自然呢? 我说我走了,你也别熬了。身体要紧。 回家前,我在便利店给江零买个了变形恐龙蛋。 因为我得对江左易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转了一圈就给叶子带了样礼物。这样可以说,我是专门给两个孩子买的。 可惜刚进门椅子都没坐热呢,这死男人就凑我耳边来了:“你偷偷出去见谁了?” 我心里一阵虚,说没有啦,就在公司碰见了杜辰风。对了我正要跟你说呢,他查到了我们账目下一张企承汇票是伪造的,这个宋佳胆子也太大了吧。 “你别转移话题,纸袋子里还有发票签单呢!” 我说呵呵,呵呵呵,这个该死的叶瑾凉,买了礼物还把价签留着是打算报销么! “妈妈,我们去倒点醋吧!江叔叔要吃!”叶子一边把饺子往嘴里塞一边鼓着腮帮子说。 “喂,吃醋不是这个意思。”江零用筷子尖戳戳叶子。 女儿小声嘟囔一句,分明就这个意思。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江左易这么挂不住脸的窘态,起身说了句“我再去厨房下点”就逃走了。 我给了两个小鬼一人一个栗子爆,说你们给我适可而止,别总欺负我男人。 “这话该我跟你说吧舒阿姨。”江零一本正紧地看着我:“你到底要选叶子爸爸还是选我干爸,总要自己拿定主意。” 我说我不是都选好了么!否则你以为今天陪着你们吃饺子的谁啊。 “那你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就行了!礼物谁送的有什么好隐瞒?心里没鬼你怕什么。另外,是不是把我爸给的压岁钱也扣了!”叶子跳起来,猪肉洋葱味喷了我一脸:别以为我叶子傻乎乎的,我也傻。” 我气得牙痒痒,本来就是怕惹江左易不高兴,才没提钱的事。可惜叶子好骗笑笑可不好骗,估么着一进门就闻到了我身上贪污的味道… 我把红包掏出来,一份我的一份叶瑾凉的。我说不许乱花,妈妈帮你们攒着,将来留着上大学! “舒阿姨你out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攒钱上大学啊。”说着,江零蹬蹬跑回屋子,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干爸给我和叶子的压岁钱。” 我惊讶地看着小零手里的一张单子,这哪是什么压岁钱啊,这是个教育信贷基金。 什么鬼?江左易为两个孩子买了从小学到本科的全部教育信贷,费用可以一路把私立高端学校念穿了。 我说收好收好,别给弄丢了。 把两个孩子留在桌旁吃饺子,我来到厨房。 江左易一手拎着个漏勺在锅里搅和,另一手依然习惯式地插在口袋里,随时警惕得准备掏枪似的。 我在想,他这是看哪个饺子不乖就给一枪的架势么! 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我说做饭的男人最有魅力。 “滚…”他凶了我一句。 “真生气了啊?”我捅捅他的腰,结果他跟个犟驴似的抬腿就把我给踹了。我说你就这么小心眼啊:“叶瑾凉送东西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安,收下就当施舍了。 孩子们都没怎么在乎,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和你以往那种,觉得不爽就一枪崩了的作风相比,画面感有点违和。 “安迪么?叶瑾凉现在一个人在公司加班,你到停车场下手吧—” 江左易一摸手机,吓得我比锅里的饺子还不淡定:“干什么啊你!装什么狠!” 江左易盯着锅里这一群已经被强奸得衣服都破了的饺子,突然又转过头来问我:“舒岚,你有没有觉得…回到爱之内,伤害以前,也许叶瑾凉比我更适合好好待孩子呢?” “你…”我说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无论是小零还是叶子,在幼儿阶段只要被温柔的对待,被用心地呵护就完美了。 可他们总要一天天长大,会开始形成独立的人生观和是非观。而父母的责任也将不再是单纯地满足衣食温饱。” 我抱住江左易的腰,沿着他松垮的腰带满满抚摸,拉过勺子慢慢搅弄着锅里的饺子汤。 “你已经很好了,真的。你的过去,只是时代和出身开的玩笑… 我看到你给叶子和小零买的教育基金…” 江左易说他没念过多少书,除了这样也不知还能为孩子的未来做什么打算。 “父母毕竟不能庇护他们一辈子,万一哪天力不从心了…” 江左易始终背对着我,不徐不疾的话随着锅里腾腾的热气一点点弥散出来,听着心里湿湿的。 “大过年的,说点吉利的不行么?”我捏着勺柄随意绕来绕去,同时把脸深埋在他宽厚的脊背上:“以后我们踏实做事,安心赚钱,以前的爱恨情仇都不去计较了。 江左易,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我的对么?” “是。”他的呼吸有点急促,鼻腔里压抑着哼出一声。 “可是舒岚,我答应过不会伤害你。前提同样需要你有一颗强大的心…不要被轻易就能伤害到。 还有,你到底是打算盛饺子还是怎么样?能先把我放开么!再搓就搓出酱料了。” 我一松手,从他身后探出头去才发现人家漏勺此刻正委屈地躺在灶台边呢。 那我捏的…是啥? 长长的把子,恰到好处的手感,我特么还以为他嫌不锈钢冻手,包了一层牛仔布在上面呢。 我转身就要逃,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咔嚓一声,厨房门加锁,直接就把我按在灶台上了! “你干什么呀!随时随地发情么!”我挣扎。 “是你惹的。”江左易捏着我的脖子,跟送断头台似的,三下五除二把我给当饺子包了。 我欲哭无泪,他却说你大声也不要紧,外面都是鞭炮。 我求他说那你快点,叶子现在是两个人,食量大得很,说不定等下又要进来盛了。 “那就让她好好看看,谁才有资格压着她妈妈给她当爸爸。” “江左易你变态…” 分明就是在吃醋在泄愤,前面还装出一副自我牺牲的高大嘴脸。我一边趴在灶台上,一边满心诅咒着。 这个不要脸的! 时间不短,主要是他白天已经交过一次作业了这会儿持得更久了。 等他结速了我都饿了,话说刚才我是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要一边那个一边喝点饺子汤。 只怕他就手能把我的脖子给拧断! 出来以后,叶子问说妈妈你为什么每次跟江叔叔待在一起后都很凌乱? “因为妈妈不听话,被教训了。”江左易给叶子又盛了一碗汤,哄着小丫头闭嘴。 我进屋去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过年了,监狱里放线时段也有所延长。 我说初三就去看他,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我给爸打电话的时候一般都避开江左易,因为我知道,很多时候爱的正面是妥协背面是包容。 他这一生都不太可能会愿意跟我父亲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他爱我,已经很辛苦了。 等我打完了电话再去客厅的时候,一下子惊住了。 门是开的,江左易背对着我,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呢。 “照欣?” 我还真是没想到陆照欣会过来,这会儿看到她手里还拎着东西。心想着该不会又破费来着给我家的两个小鬼送什么吧?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想想上次江左易对她说了那么不客气的话,我都跟着尴尬。 “抱歉打扰你们了,上次给小零买玩具的时候也给叶子买了一套洋娃娃。两家网店不是同时发的货,这个才到。” “陆经理费心了,进来坐吧。”本来我还有点担心江左易这家伙警惕起来说话不中听呢。这会儿还没等我开口,主动把人家让进来了。 “刚才你们舒总还念叨着你,说要去给你送饺子。” “不了,我就……来看一眼叶子。”她故意说叶子,而不提小零,估么着还是有些想法的。 叶子是我女儿,女人之间的关系又相对柔和。再加上之前都是我在拜托她照顾叶子。 我说你别客气,趁着江左易去厨房的时候我把陆照欣拉到餐桌上,我说你别跟那男人一个见识。小零从小没有爸妈,满月起就跟着他。 你也知道江左易那家伙以前是干什么的对吧,难能疼爱有加自是比别人紧张。 我把两个孩子赶进屋看动画片去了,这会儿也好放胆说话。 没想到陆照欣比我还大胆,趁着身边没人,居然问出:“江总的养子,该不会是他——” 我直接就尴尬了,随便摆了个无奈地笑容,也不愿多解释。 说实话,他给叶子当爸爸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委屈!废话,叶子之所以来到这个世上,还不是拜他们这两个贱人所赐。 而我给江零当后妈……说实话,是个女人对这种也不会太爽的。 这男孩虽然讨人喜欢,但他身上的血统。 我说别讲这个了,吃饺子,快吃。其实盘子里的已经冷了,正赶上江左易出来,又端了一热气腾腾的。 “陆经理,过年也不回家啊?” 江左易客套起来让我都有点不习惯。 “哦,爸妈都在国外。他们离婚了,各有家庭,所以……江总,舒总,其实我今天是来请罪的。” “请罪?” 我惊讶不已,我说照欣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徐倩的事,是我的责任。”陆照欣一说这话,我立马撂筷子了。 徐倩始终不愿跟我们好好配合,反正年后就要枪决了,事情是她自己做的她也供认不讳。 现在陆照欣突然跑出来是要跟我唱哪一出啊! “我在社区健身房的时候就认识这个徐阿姨,有时候待得晚了,人也少,就跟她多说了几句话。 她说她也失去过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可能就……同病相怜了吧。 那天帮你去看幼儿园,无意听到两个内勤老师说要招临时工。” 陆照欣始终垂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快过年了,徐阿姨说她也无亲无故,还不如多干点活……于是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谁知道——” 我当场就不淡定了,我说陆照欣,那是徐倩啊!莫建林的老婆啊!你居然没认出来?! “我真的没认出来……” “莫建林跳楼的时候你也在场,她老婆冲上来就给我一顿打,当时还是你在帮我擦血!”我真是,不知道该跟她恼还是跟她怒。叶子虽然有惊无险,但却赔上了我妈一条命! “对不起,我只有在莫管事出事那天才见过他妻子,那时徐倩七个多月身孕,人很浮肿。现在都瘦的……” 听到陆照欣这么说,我也能理解了。这三个多月来,想那徐倩过的也不是什么人的生活了。找到她的时候,连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既然是个误会,陆经理也别自责了。”江左易把水饺推过去,眼看着她轻轻咬了一口。 我心说今天的江左易……怎么好像有点奇怪啊? 可就在这时,我看到陆照欣突然扔下筷子,双手捂着喉咙,表情非常地痛苦! “照欣你怎么了!”我吓坏了。 095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以为陆照欣是不是生了什么急病,此时一张脸已经红到骇人。就好像把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集中打到面堂上,眼睛也开始布出血丝。 “照欣!你……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起身去扶她,只觉得她连坐稳都有些困难,呼吸更是急促又慌忙。 “江左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开车上医院!”我一转头,看到男人手里还夹着半个饺子,整个人的表情跟点了穴似的! “江左易!” 陆照欣已经昏过去了,江左易才过来帮我把她抱起来。 “怎么了啊!她这是怎么了啊!”我已经快急哭了,说该不会是刚才徐倩的事太激动了责备她几句,把人家骂得哮喘心脏病发了吧! “别瞎说,她天天健身的怎么可能有哮喘心脏病。”江左易说他觉得可能是食物过敏。 “过敏?”我看了眼桌上的几样食物,我说咱们也这么吃啊! 不过这话也不能这么讲,每个人的过敏源不同,有的花粉有的花生,还有的放个屁都能浑身起疙瘩。 “先送医院吧。”江左易说叫我在家看着孩子,再急也不可能把两个小鬼单独扔在家里的。 “好,那我……我叫安迪过来照看。你先把照欣送过去,就近去中心医院吧。冬夜今天值班好照应,我等下安排好了就过去!” 我满心不安地把两个小孩子哄着,让他们快睡觉。说等会儿安迪哥哥过来照看你们,妈妈要去一下医院。 “不是说大过年的不去医院了么?”叶子蒙着小被子,露两个眼睛翻着看看我。 我说没办法,陆阿姨突然生病了。妈妈和江叔叔地去照顾她一下。 叶子生病的时候,陆阿姨也一直来照顾你的是不是? “妈妈……”此时江零在洗手间里,屋子里只有我和叶子两个。 “妈妈,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陆阿姨。” 我不由地惊了一下,说你等会儿,你先告诉我你是叶子还是笑笑! “是我啦,妈妈。”叶子委屈地憋了憋小嘴,用胖乎乎的小手摸我的脸颊:“妈妈……我总觉……陆阿姨讲话的时候不大看我的眼睛。 幼儿园的老师说,看眼睛是尊重别人的表现。可是陆阿姨……” 叶子的话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说叶子呀,世上的人呢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个性。陆阿姨以前可能遇到过很多不开心的事,就算她心里喜欢一个人也不怎么愿意表现出来。 “可是我觉得她对小零就不是那样……”叶子钻回被子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说得头头是道的。 谁说童言无忌不懂事?我倒是觉得小孩子的洞察程度最敏锐。 陆照欣喜欢小男孩,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儿子跟小零差不多大。但她没有理由像叶子说的那样……排斥和回避她呀。 我觉得江左易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陆照欣这个人心思深得有点让人胆寒。虽然她能力上毋庸置疑,人品上也挑不出大问题。不算很热心,但总能无声无息地帮你把事情处理好。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与我之间隔着的那层屏障,就好像结了n年的蜘蛛网呢?这种感觉,倒不像是一开始就有。而是从我和叶瑾凉婚变,从我开始带点刻意地拉拢她……我越热情,她就越回避…… 这时安迪上门来了,我说我要出去,两个孩子拜托你了。 “这算是上回你说让我答应你的一个条件么?” 安迪这滑头!中文没见利索,我们千年老祖宗传承的城府狡猾倒是学全乎了。 我说你想得美,一枪把我开个对穿,难道就让你照顾下孩子就扯平了?我懒得跟他废话,亲了亲女儿后,就赶紧换上大衣出门了。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李冬夜正在输液室陪着陆照欣。 “没什么大碍,是洋葱过敏。” “洋葱?”我恍然大悟,对哦,今天的饺子是洋葱猪肉馅的。 我真是心疼死我的冬夜了,身边无论谁出点事都往她这里送,大年夜的也不得安生。 这会儿陆照欣脸上的红斑已经退下去了,人虽然有点虚弱,但盐水挂进去,精神什么的都好了不少。 她很尴尬地看看我,说抱歉给我们添这么大麻烦。 “我从小就不能吃洋葱,平日里色拉什么都尽量避免。没想到这一口水饺——” 我说是我们疏忽了,也没问问你是不是忌口。 诶?我突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似的,话说江左易哪里去了! “他……”李冬夜四周看看,说刚才还在呢。刚刚陆姐挂上盐水后,人就没影儿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护士闯了进来:“李医生,你这边还好抽身么?快,急诊那里出大事了!” 这万家灯火举国团圆的除夕夜啊,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过个年了! “你快点过去吧,这里有我呢。”我把我们的好大夫给送了出去,只看到整个急诊走廊混乱一团,无数担架输液架往各个病房床位上推。 原来又是一场烟花爆竹引起的火灾,烧了个旧库房,把老街区那边的民宅祸害得不像话。 这会儿跟抗震救灾似的,不停往这里送伤员。 现在这雾霾如此严重,早该禁了烟花令,劳民伤财的。 我心里吐槽几句,转回身又走到陆照欣的床边。 “舒岚,我真的没什么事了。休息一晚上就好,你赶紧回去陪陪孩子把。”陆照欣想把我劝走,我却憋着一肚子的话感觉不能再不问了。 病房里的空调打得很高,我摘掉了围巾和大衣,却还是觉得心里躁动不安的。 “照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江左易?” 我半点寒暄没有,直接就闯开门山了。我说我一直都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儿,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往上追溯追溯,好像是我和叶瑾凉离婚那会儿。而那会儿,也是江左易正式到我们中山建业来投资。 我以为陆照欣会否认,她这个人,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遇到事先搪塞三分。我怎么觉得我跟她相处的模式,就好像我是霸道总裁在追求她似的。 所以我根本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坦诚到开始失控。 我想我漫无目的地抓了这么久的鱼,好像终于抓到腮子上了。 “我当然认识江总。整个s市,谁不认识江源集团的江左易,黑白两道,一手遮天。”陆照欣讲话的口吻向来温温吞吞的,很少带有这么挑衅的语调:“舒岚,难道你觉得但凡有女人认识他,就一定要有某些见不得人的关系么?” 我被噎得没了气场,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累了,让我休息下可以么?另外……我想年后就辞职。” “照欣……我…..”我站在床前进退两难:“不是,你养养身子要紧。怎么突然就提离职这样的话?” “否则我还能怎样?因为徐倩害了叶子的事,你们已经在怀疑我的动机了。甚至叫人到健身房逐个排查。我承认是我疏忽了,可是——” 我说我并没有叫人去过健身房查你啊,今天要不是你自己主动上门来说,我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难不成……是江左易?我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口。 “舒岚,很早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不是每个人帮你,都一定想要在你身边讨什么好处的。 我不愿跟你私交过深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我手里有……这个东西。 而你一定要强人所难地把我往你的战队里拉拢,想过我的感受么?” 说着,陆照欣手腕一甩,我眼看着一个红绒小盒像个被抽了一鞭子的海蚌一样,可怜兮兮地张开了口。 吐出一枚——闪亮亮的钻石耳钉。 我当时就傻眼了,蹲下身,颤抖着伸手捡了几次都没能捡起来。 “我知道我的存在,好像……尴尬了。但这点自知之明人人都有,舒岚,我只求你把我当成普通的同事和下属来对待,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进你私人的生活领域。 你觉得我们应该做好朋友么?” “我……你和江左易……” 江左易,江流氓,江大种马!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等我跑上天台,看到正在那装逼抽烟却很欠抽的身影时,差点飞起一脚直接踹他腰上了—— “你给我说清楚,陆照欣到底怎么回事!” 江左易把烟掐了,回头瞅瞅我。 “什么怎么回事,她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反正我也不记得了……” 一听这话我更来火了,我说江左易你怂个熊啊?都什么时候了你敢做不敢认? 我舒岚认识你不过大半年,爱上你不过个把月,属于你也不过就这么三五天。 你说说你,先是弄个女老师围在我女儿身边,现在又跟我最信任的助手滚过一个露水之欢。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我当你放纵过,当你心疼绝望过,可你也不能这么无下限地打我脸啊! “别跟我说陆照欣给你生过孩子?小零的妈妈到底是谁啊。她怎么一看到这男孩就两眼发绿!” “那,舒岚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我真的是气出了眼泪。废话,这事儿搁哪个女人身上不生气啊。你丫走在路上,坐在餐厅里,公司的同事,门口的邻居甚至随便打个照面的女人,都有可能被江左易福泽过! 真当你是君临天下,全世界后宫啊?走一路踩一路坑的,我说江左易你不能不要再天天给我藏惊喜了成么?我心脏脆的要死! 这会儿江左易不说话了,不说我就更火了。 “江左易你给我解释啊。”我大吼。 “你不是不听么!”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 江左易突然上前一步把我给搂在怀里,我一下子就酥了,光顾着哭,骂也骂不动,打也推不开。 后来干脆咬他,咬也不解恨。我说江左易,你就给我交个底吧。我也不是嫌弃你过去有多混乱,但是这感觉就像——万一哪天你跑出来跟我说你跟舒颜也有一腿,你让我多少血够吐啊! “以后不会了。”他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说完我连他耳朵一块儿咬了:“江左易你还要不要点脸了啊!就一句话,以后不会了就算完了?” “那你还能要我怎么样?你认识我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何况陆照欣说有,我可以说没有。” 我说什么有没有的,这种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阿雪走后的大半年,我浑浑噩噩地过着。谁知道都干过什么荒唐事?可是你听我说,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江左易抱着我的肩膀,眼神很沉。 虽然不太像在撒谎,但他撒不撒谎的看眼睛又看不出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陆照欣拿出的耳钉跟你给我的简直一模一样,你还说没有?”我扯着江左易的衣领:“那今天既然都已经把话说这么明白了,咱们三人当面对峙行不行?” “不用下去了,我上来就是。”听到身后的说话声,我本能打了个机灵。这尴尬癌啊,简直就没药救了。 陆照欣已经穿了外套,按着手臂上的输液空。整个人在寒风中立得大义凛然的。 “抱歉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困扰。说真的,从江总来到中山建业投资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把四年多前没说出口的事,放在今天说出来。 你江总有过的女人不计其数,所以大家都懂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谁也别想仗着肚子里有孩子就能要挟您,就跟谁也别想替代你口中的‘阿雪’是一样的。” 这大冷天的,一个霹雳彻底把我解封了! 陆照欣能说出阿雪的名字,只怕整件事根本就不会是空穴来风。 我心里难受地很,转身就要走。 我说你们两个慢慢谈吧,我回家。 “舒岚你站住!”江左易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同时转向陆照欣:“陆小姐,真抱歉我仍然不记得我与你上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也承认我本人这些年来,在大众舆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像样的口碑,但自认为也不是什么口味都感兴趣的。”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实在太流氓了。我要是陆照欣,绝对当场就把他废了。 可是我们陆经理的气场和仪度都不是盖的,即便在面对这么让人难堪的状态下,还是能轻易地保持着不失控。 “江先生,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之前,又为何要派人来我家骚扰呢? 从你来到江源集团的第一天,我就想过要去打扰你的生活,也没有想要去牵绊住你攻略其他人的脚步。 否则当年,我也不会像所有的女人一样走的干净不留痕。” 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说江左易,是你叫人去打照欣的? 我分明跟你讲了好几次,让你帮忙查查是谁来骚扰威胁陆照欣,欺负一单身女人都欺负到家里来了。你每次都当耳旁风,丝毫没往心上放。 现在我算是弄明白了,敢情当初你是为了在我身边布局,怕陆照欣的事对我有影响。所以干脆叫人先去摆平她? 难怪我就觉得当时帮陆照欣收拾残局的时候,地上有轮胎的痕迹。 天哪!那该不会是凌楠的轮椅吧! 那瘸子简直就是个疯子,你竟然放他出手—— 整个过程中,江左易一句话也不反驳,只是凝着深沉的眼眸,分不清是在看她还是看我。 “我承认过我有一个儿子,如果还活着……能有小零这么大吧。” 陆照欣抽了抽唇角,没让我看清泪意:“先天性心脏病,没活过百天。 至于他父亲是谁,我不想提了。” 陆照欣转身走进门里,就像悄然无息过来埋颗雷的特工,很轻易就把我们之间的氛围定格在不吵不欢脱的程度上。 我说江左易,你是真够狠的了。 “舒岚,你信我还是信她?”这死男人还是不肯好好解释,眼睛游了游,半天就蹦出这么句话。 “你要我在这个时候给你过去的那些陈猫烂老鼠评定下是非么? 人家陆照欣说的还不够清楚?她上过你的床,给你生过儿子,还他妈的先天心脏病死了!” 我伸手抹了抹被风吹痛的脸颊,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不是来跟你没完没了争执谁对谁错的。 反正你给我解决掉,不许杀人放火,别的随你。 怀揣着一肚子鼓鼓的气,我越想越火大。转身走下天台,妈的江左易居然都没追上来。 最好是良心发现直接从上面跳下去干净! 回到病房,我看陆照欣已经离开了。 我心里堵得难受,就好像千方百计要拉拢过来的同盟友,从一开始跟自己就是对立星球的。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陆照欣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当初叶子在幼儿园出事的时候,江左易像个流氓似的把人家祝丹妮拎过来审——呃,反正他本来就是流氓。所以陆照欣定然以为,我们两个同样也怀疑‘相同立场’的她,因为嫉妒而对叶子下手。 她这么独立又骄傲的个性,岂能受这样的委屈。 这个江左易,到底背着我干了多少缺德事?这下好了,我的人事经理算是沦陷了。保不齐他转过年来又要给我找个什么牛郎过来了。 这会儿我到了急诊室,李冬夜猜刚刚给一个伤者检查完脑外损,一身白大褂洋溢着神圣的光辉。可怜她的丈夫已经在外面的走廊上打起瞌睡了。 我也知道自己这点烂事没空跟她吐槽,越长大越孤单是大实话,哪能随便找个女的就能像冬夜这么铁的? “舒岚你下来了?找到江左易没,陆姐怎么样了!”李冬夜瞄到我,手里也停不下活。 我说恩,没什么事了我也就先回去了。你自己也注意点身体,回头我再跟你联系。 转身跟杜辰风也打了声招呼,刚想离开呢就看到前面走廊匆匆忙忙过来一堆人。 “穿着制服的,好像是…..警察?” 杜辰风也不瞌睡了,起身站到一侧。 我说有警察也不奇怪吧,不是说这场火影响不小,伤了十七八个,大人孩子都有的? 估计明天早报肯定是头条,唉,但愿没死人吧。 “死了,刚刚送过来两个都烧成碳化了。”杜辰风表示,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这么陪李冬夜值夜班。亲眼见证了急诊室里的生死时速。 “你们就是市刑队的警官吧。”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过来招呼:“两位死者已经被送往楼下的停尸房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个月左右。我带你们下去——” 我的耳朵不白长,脑袋就更不是摆设了。 一听这话,我与身边的男人相视了一下,特么谁瞅不明白啊!这是命案啊! “舒岚舒岚!”听到身后高八度,我浑身一激灵。 “汪小飞?”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 汪小飞脸冻得红红的,扛着个摄像机,身边还跟了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记者,看起来应该是实习的。 大年夜的出来跑新闻?我突然觉得这世上幸福的人生都是相似的,而悲催的命运则各有各的悲催。 我说冬夜在值班,我们有个朋友生了点急病,没什么大碍。 “哦,没事就好。我这不——刚接到消息,说刚才被烟花引燃的事故现场里挖出两具焦尸。”汪小飞激动地说:“这个不是事故,是命案!你知不知道我想跟命案很久了,可惜公司里有专门负责刑侦的部门,我姐一直不让我去。 主要是我姐夫的主意,说家里有一个爱跟尸体打交道的就够了。” 我觉得苏北望指的应该是苏西航,就是帮我们叶子开脑子手术的那个变态医——呸呸呸,神圣医生。 “命案…..大过节的,还真是不太平。” “谁说不是呢?”这会儿李冬夜也出来了,捶着腰酸和背疼,表示说自己实在不行了:“下半夜的同事来替班了,我洗把脸就回去。” 李冬夜说,好好的团圆年,非得惹出点不团圆的事儿。不过还好,大部分伤者情况稳定,除了那两具莫名其妙的尸体外,其他的都能喘气。 “冬夜姐,什么样的尸体,能给我透露透露么?”汪小飞近水楼台这么一得月,两眼顿时放绿光。 “一男一女,四十岁上下。唉……”李冬夜说起这话的时候神色微微一顿,细微的表情被我捕捉殆尽:“女的,肚子里还有个四月大的胎儿。” “孕妇?!” “恩,具体说来,算个高龄孕妇。”李冬夜披了杜辰风给她的外套,说实在是累了,准备回去睡跨年了,另外,祝我们新年快乐。 “天杀的,连高龄孕妇都不放过。”汪小飞揉揉眼睛,说:“舒岚你觉得呢?会是情杀还是仇杀啊,他们说尸体少说有一个月了,要不是偶然起了火,说不定又是一桩冤案要石沉大海了。” 汪小飞的声音分贝很高,频率更闹心,这半天在我耳边嗡嗡嗡的,让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说你先忙哈,我要回家了。 江左易已经先回来了,这会儿一个人坐在客厅,表情直勾勾地,就跟死了似的。 我真的不想一进门就把气氛弄那么僵,可是说真的,现在一看到他这张脸我就全是火。 还有三分钟就凌晨了,新的一年……要从争吵开始么…… 安迪从里面出来,说两个孩子都睡了。为了睡前要讲什么故事,争了好久,后来争困了也就睡了。两个孩子其实比一个孩子好带。 我说安迪,我记得你有个笔记本是不是?拿出来翻翻吧,看看咱们江总,是不是贵人多忘事。 “你……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是都有记录么,咱们就看看江总有没有上过一个叫陆照欣的女人啊! “这统计是不完全的,他也未必会把每个女人都带到我面前啊。”安迪摊摊手,表示很委屈。 结果江左易上前一脚就把他踹趴下了:“你他妈的还真是笔笔记下来!变态么!” “这是凌先生吩咐的,说风流债也是债……以后都是……都是财富。” 我说呵呵,大过年的你们慢慢数钱吧。我去睡了。 草草洗了个澡,我带着一肚子气滚回了卧室。妈的,这日子除了日就是日,真是没法过了。 后来江左易进来了。躺我身边也不知隔了多远的距离,反正起先是没碰我。 最后还是我先开口的,我说你知道我最不爽的是什么么?不是因为你跟谁有过什么,而是因为你答应过不再欺瞒我伤害我的。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或者不记得了。但这段时间以来,你对陆照欣表现出来的特殊注意,以及好奇心——这些我都看得出来。 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们可能认识。但我没想到事情真的没节操…… “舒岚,我想问你个问题。” 我说你有话说有屁放,反正我可以选择不相信。 “那算了。”他翻了下身,整个床都在晃动。我不爽了,往他腰上一踹:“你给我说清楚啊!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去打陆照欣的?” 096 想不想见见我家人? “舒岚,其实我一直都以为,当叶瑾凉知道真相后……你会选择原谅他。”回避了我尖锐的问题,江左易丢了这么一句话给我。 温暖的空调间里,寒意一下子窜上我的脊梁。我记得之前每次我有意无意地提起叶瑾凉,江左易的口吻除了砍了就是杀了。如今在我们两人并排躺下的大床上,他这是要自杀么! 我握了握他的手,我说:“陆照欣的事我虽然很生气,但并不表示我会像个不懂事的小女人一样立刻对前夫投怀送抱。 江左易,其实只要你愿意好好解释,我还是相信你的。” “我只是在想,那天他妈死了,他弱的就像个傻逼,我都不屑动他一个手指头。 舒岚,我以为你会留下,会留在他家一整夜。”江左易攥住我的手,指尖轻轻用力,捏得我生疼的:“前半生里,我出生入死赌命玩险,从来不在话下。却没有一场赌局比那天晚上令我更不安。 我以为我输定了,你却让我赢了。 所以我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因为爱上我多一些,还是因为无法原谅叶瑾凉?” 我蜷了下身子,侧过头顶倚在他的肩膀上,我说很抱歉,实事求是地间——即便没有你江左易,我可能也无法原谅那个样子的叶瑾凉。 只不过有你存在,能给我的转身添加了华丽花瓣做艺术效果,让我走得更自信。 “你们不了解女人。在一段爱情中,女人也许从未有过看似主动的攻势,但爱起来永远是比男人疯狂的。 事到如今,我承认叶瑾凉依然对我很重要。只不过换一种方式在彼此的生活里不惊不扰就足够。很多东西,发生了就回不到从前了。 更何况,叶子终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份羁绊怎么看都是那么无足轻重的。”我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没有多加思索也没有多余的底稿。全是我真实的心声。 你若问我痛不痛?我只能说,该痛的时候早痛过了。没有舒颜,没有那团乱麻,未来的日子我可以想象—— 也许叶瑾凉会在‘江景之都’项目结束后,卖掉自己的股份,然后一个人远走。从此……与我的生命再无交集。 唉,其实这么想想,还是有点心酸呢。我刚想酝酿情绪,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说江左易,今天不是在说你的事么?怎么无缘无故给我扯上了叶瑾凉! “我只是在想……你不会原谅叶瑾凉,那阿雪……是不是也不会原谅我呢?”他侧了下身,松开手,背对着我。 声音有点粗,就跟欲求不满似的。 “如果阿雪当年没有发生意外,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你这样,宁愿守在一个远离牵绊的角落里……也不愿回到我身边? 舒岚,其实你可能并不知道。当你脱离叶瑾凉,选择扑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我才突然觉得……我和凌雪,好像真的结束了。 当年她走的太突然,以至于我用无数的梦境祈求能不能再见她一面。哪怕当面问问她,还恨不恨我,还愿不愿意原谅我…… 现在,我终于知道答案了。” 我心里一酸,侧过去搂住他的腰。沿着他平滑的胸肌一点点向上抚摸着,他的锁骨在颤抖,喉结一上一下的。 我张开指尖试着去摸他的脸颊,刚刚接触到一瞬蒸腾的水雾,就被他凛然按住。 “江左易,一切都会好的。”除了这句废话,我说不出别的。就这么搂着不敢动,更不敢确认他是不是在流泪。 他不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谁看谁就作死。 “舒岚,转了年后,把陆照欣辞掉吧。给她双倍的公司补偿。” “啊?”我心说你这话题是不是转的太快了,我脑洞都跟不上了。 我说我辞掉一个陆照欣没问题,但你怎么能跟我保证以后我们两人的生活中不会再出现—— “那我叫安迪按名单一个个杀掉可好?” 我:“……” 江左易我服了你了! “另外,如果她偶尔想见见小零,可以的。” 我一下子就坐起来了,我说江左易你什么意思啊。 “江零到底是谁的儿子,不是说……他是凌雪被坏人强暴后生下的么?”我真的无法再淡定了,可是眼下的江左易分明就是连多说半句话的意思都没有。 我坐在他身边,一直等。跪的腿都麻了,就跟守灵似的。 后来却只等出了他均匀的鼾声,气得我简直睡意全无。 轻手轻脚地下地,我推开隔壁的房门—— 妈蛋的,专门弄的双人床嘛,这臭小子怎么又爬我家叶子的被子里了!跟他爹一样流氓! 两个小家伙睡得正熟,小手缠在一起,东倒西歪得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 我把小零的身子翻了翻,生怕他把我女儿的脖子给搂窒息了。可他的手攥得很紧,掰起来特别费劲。 我心里难受死了,命运如此相似的两个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还以为全世界都只有一个彼此。 他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会有误会,会有绝望,会有自我怀疑与否定。他们……会像我和叶瑾凉一样幸运地相爱了一整个曾经?还是会如我们一样被人性的丑恶和迷惑,弄得凄绝退场? 我突然很不要脸地想念叶瑾凉了,因为我觉得……他是阴谋之下最愚蠢的受害者。即便他一刀刀割过我的心。可如今就像个打碎了玩具的可怜孩子,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不知所措,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再黏合起来。 可是江左易……他终究是那个制造阴谋的男人。只是到最后,把自己锁在了翻天印里。每一步前行,踏的都是自己的鲜血。 我实在是有些累了,于是倒了杯热水坐在客厅里发了几分钟的呆。最后,我打了个电话给汪小飞。 “舒岚?你找我有事?” 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刚拨了号码就后悔了,但着实没想到汪小飞还精神的很呢。 他说他正在赶稿子,大年初一的悲剧头条非他莫属,请叫他悲催小王子。 我说你们也真是辛苦,没日没夜的。 “唉,都是干一行怨一行嘛。不过无所谓了,年夜加班三倍工资,免得回去看我姐他们一家人虐我一个单身狗。 怎么?你也失眠?要不要出来我请你吃宵夜?” 我说你丫把我当寂寞少妇了是不是?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恩,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提过一个人么? “就苏医生介绍的,一位姓林的侦探。你说他是你们家的亲戚,我想问问,什么时候能约见他一下。” “你还没去找过他啊?”汪小飞表示前段时间自己在外地出差,还以为我已经自己上门去过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前段时间不小心中枪了,一直在养伤。 呵呵呵,好吧,我觉得他根本就没信。 “苏家大姐他们前段时间出去度假了。不过我听我姐夫说,年初二要举行家庭聚会。所以他们肯定都在s市,要么我那天帮你问问?” 这个林侦探是苏医生的姐夫,也就是苏家大姐的丈夫。我觉得有几层熟人在也好也不好,毕竟找私家侦探这种事不是很光彩的。 我说好,你帮我问问初三行不行? 因为我初三那天预约了要去监狱看我爸,所以之后正好能抽点时间跟‘别人’见个面。而江左易也不会怀疑我去干了什么,问了什么。 汪小飞满口答应了,还说如果自己有空就陪我一起。 挂了电话后,我的左眼皮跳了三下。一转身,江左易跟诈尸似的出现在我身后。 “这么晚了,怎么跑出来打电话?谁呀。”他一边倒水一边问。 “汪小飞。”我尽量不在他面前撒完整的谎,半真半假的才好圆:“他想约我年初三吃饭,但我说我初三要去监狱看我父亲。” “然后呢?不吃饭了,改日?” 我:“……” 气得我上去踹了他一脚,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讲话。结果他把我给抓进去了,说饿了,该吃早餐了。 江左易你的情绪转换也太快了点吧! 起先我是拒绝的,因为陆照欣的事实在让我心理和生理都很崩溃。 但江左易上来一阵就是臭流氓,根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印象里,他要了我很久。但我的情绪始终带着结,也很难挑上状态。最后累的不行,直接在他辛勤耕耘的过程中就瞌睡了。气得他给了我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舒岚你够狠!” 我说我真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结束了记得帮我擦擦哈。 江左易:“……”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对我说:“舒岚,要去见见我家人么?” 我本来都开始做梦了,这会儿一个激灵又醒了。我说你家人?你还有家人么? “我义父,几年前到泰国移民定居了。” 我说哦。 “过年了,想回去看看他。”江左易刚想点烟就被我给掐灭了,我说卧室里不能吸烟,要养成好习惯。 “你义父,是怎样的人?”我说我好像都没听你提起过。 “我十岁就被江半城送进社团,第一个训练我的人就是我义父,他叫高山峰。以前是个特种兵出身,后来沦道了。有怎样的过去,我想你也不会感兴趣的。 总之,他对于我的意义,就像亲生父亲一样。他教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但却不得不做的事。 他也教我学会,如果不想再做那些不该做的事,应该要先做些什么样的事来改变现状。 我什么亲人也没有了,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你和两个孩子外,也就只剩下他让我偶尔牵挂一下了。” 我把被子裹了裹自己的身子,凑到江左易身边小声道:“我记得有天你对我说起过,你第一次杀人……还不到十二岁。难不成,也是你义父手把手教的?” “恩。” 江左易点头的时候,眼睛里有种莫可名状的东西。我觉得我猜不透也是正常的,没举过枪的人又怎么可能明白那种心境呢? “我记得那天是深秋的第一场雪,天冷得刺骨。早上义父叫我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今天的训练是什么内容。 我早就学会了用枪,在靶场,猎场,从来不怕听到子弹的声音。 但是那天,他用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车开了很久很久,我甚至以为是我自己要上刑场呢。 枪还是那把枪,一梭子下去后,连把柄都是滚烫的。 我以为我依然是打在一些假人模特或者什么动物上,可是摘下眼罩,我看到……” “别说了!”我心里一悸,扑到他滚烫的怀里:“江左易,这种事情就不要再回忆了!如果你的义父对你很重要,我们就像去看望寻常老人家一样去看望他便好。” 我说我虽然跟你出生在不同的家庭,接受过不同的教育和三观。但每个行道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也许你不这么做就不能生存下去,在你不能选择生活方式的岁月里,一切罪孽都是可以被上帝赦免的。 虽然我不喜欢双手染满鲜血的你,但我喜欢你。 “真的?” 江左易的表情突然就萌了,看的我差点嚼掉半根舌头把自己给噎死。 接着他翻身这么一压,又给塞进去了! 我说你干嘛啦!不是都已经—— “现在你清醒了吧!” “江左易!你——” “别烦,害得我刚才都没身寸……” *** 大年初三的一早,江左易就说要出去。原因是昨晚会所又出了幺蛾子,凌楠不在的这些日子好像还真挺不容易的镇场子的。 他说他这几天得想办法去压一压,这行的规矩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三天不打,王八也揭瓦。 我拉着他问,说是不是最近又得罪什么人了。 他起先不愿对我多说,只是敷衍了几句,说都是小角色,吓唬吓唬就是了,翻不起大浪。 “难不成……是之前龙爷的旧人?”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当初江左易带着凌楠两个人是怎么跟变魔术似的以一敌百。 说起来,龙爷死的也是够惨的,完完全全就是替他们两个死狐狸背黑锅。可是老树盘根总成精,江左易收了龙爷的地盘和旧部,也未必就是那么好消化的。 黑火药一案的屎盆子直接扣人家脑袋上,龙爷手底下的脑袋也非各个是瓢子,总有那心思里明镜似的人,横竖觉得江左易不够地道。 大鱼小虾混江湖,哪能都不用还呢。 但是江左易告诉我,他能搞定,让我不用太担心。我也就姑且这么信了。 “那个,你要出去的话,两个孩子怎么办呢?”我说我今天得去监狱看看我爸:“要安迪来么?” “安迪今天有事要办,”江左易想了想:“要不我叫别人——” 我说算了,孩子都还这么小,你动不动就换几个黑衣西装的墨镜叔叔来带孩子,我怕叶子的多重人格越来越严重! 这段时间她都好了不少了,我可求求你了。 “要么你送李冬夜那吧。” 我说人家冬夜和辰风出去蜜月了,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总这么无耻下流地折腾人家啊。 “再说,冬夜的孩子总归是你有责任弄掉的,还好意思叫人家帮你看孩子。”我表示,我是女人,女人总是爱翻旧账的。 后来我说,我能跟你商量个事么。我……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我能把他们先送去叶瑾凉那里么……” 江左易盯了我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就把小零给抱起来了:“走,爸爸带你去砍人。你是男孩子,什么都不要害怕。” “江左易!” “怎么?你要把叶子送到哪随你,小零是我儿子,我不想让那个窝囊废带一秒钟——” “你生气了啊……”我轻轻抓了抓他的脊背,说对不起,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我知道昨晚叶瑾凉给你打电话了,也知道那孙子现在难熬的很。”江左易把可怜又无辜的孩子放下,瞪了我一眼道:“可惜没人会同情他,你就更犯不着用孩子来给他做药引子。 好像谁没痛苦过似的。要是心疼他,就自己上门吧。” “江左易你说什么废话呢!”我很委屈:“明明就是你自己有心结,看着叶瑾凉就像看四五年前的自己一样,分分钟想砍死他。对不?” 我觉得江左易真的是太喜怒无常了,整天对着他就跟搂一炸弹似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开火。 我也知道,可能是外面的事弄得他心里烦躁。可是哪又怪谁呢!又不是我他妈的让你和凌楠去坑人家龙爷再反嫁祸! 你们想来收拾我爸,算天算地的。结果自己惹了一身骚,尾大不掉了还怪我咯。 想到这,我反而心情爽得笑了出来。我说你去吧去吧,大不了我把孩子带着。 “你也早点回来,收拾一下东西。我叫安迪订的初五的机票去泰国。”江左易说完就出门了,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把两个孩子赶去洗手间洗漱。 我进屋给叶瑾凉打了个电话,我说算了,我不想让江左易不开心。而且你要是想叶子了,以后在公司还有机会看看。 “瑾凉,我知道你很难熬。但是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我现在很好,真的。”我捏着电话,本想直接就把手机挂断的。因为我再也不想听到他像昨晚那样烂醉后哭哭啼啼的绝望字句。 我心疼他,但我更怕我的这份心疼会渐渐转化成一种逆反。我更愿意让叶瑾凉停留在那个绝情又无知的片段里。 至少,我们都能转身转的心安理得。 可我没想到的是,叶瑾凉的口吻和态度是很正常的,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颓废。 “舒岚,我现在在公司。” “哦。” “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一下,你……今天方便过来么?” 我说今天才大年初三啊,你心情不好要加班我可以理解。但我一则要去看我爸,二则,我还拖着两个孩子呢。 “是这样的,今早有两个警察过来找我。说找到了宋佳和她丈夫的下落——”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叶子和小零换好衣服带上了车。到公司以后,我安排他们两个在我办公室里下五子棋。自己匆匆跑到了大会议室。 叶瑾凉和他的秘书在接待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我定睛一瞧——不认识,不是上回来问我宋佳下落的那两个。 “你好舒总,我们是重案组的。刚才已经把情况跟叶总确认了,基本可以断定,大年夜爆竹引燃仓库下翻出来的那两具焦尸,就是贵公司失踪一个多月的原财务总监宋佳和她的丈夫。” “什么!”我大脑嗡的一声:“你们说宋佳死了?” “是的,确切说,解剖结果断定,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她邮件提交辞呈的前一天。”警察的解释让我活久见了。 这特么不是闹鬼么? “舒岚,应该是有人冒充了宋佳写的这份辞呈。”叶瑾凉让我冷静一下,但他的口吻看起来有些闪烁。我猜可能是警察在的缘故。 我如实向警察说明了我们公司在年三十的时候彻查账目,发现了一张伪造的企承汇票,怀疑是宋佳监守自盗,把这三百八十万背书后准备逃到国外。 可是现在,你们说她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后发的辞呈,那整个事情就无法解释为她是有预谋逃走的了! “我们也是为了来判断一下这个时间转折点,才过来跟二位确认一下的。”警察回答。 我说汇票的事我们已经通知了公司法务部,准备走法律程序进行公示和追索。但是宋佳这么一死,很多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还麻烦你们警方竭力跟进这个案子,需要我们协助的,一定不会推诿。”我嘴上说着官腔,心里却乱得跟坨麻似的。 等警察离开以后,我瘫坐在叶瑾凉的椅子上半天挪不起腰。 他走过来,挨着我的身子靠下去。我一脚蹬了下办公桌,把身体移开。 “叶瑾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说我还记得清楚,你和舒颜还穿一条裤子的时候,几次三番希望我下马。我说我姑且当做你是真心为了我,不愿我蹚浑水。 “咱们中山建业,以前是干过什么不太光彩的勾当吧?宋佳在我们这里做了好几年的财务总监,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对么? 那天你清清楚楚地对我说,让我想想宋佳去哪了。叶瑾凉,现在是出人命了啊!” “舒岚,之前我也只是猜测。”叶瑾凉看我实在太激动了,赶紧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可是现在,我就更不能说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冷笑一声:“我说你想告诉我,说不定是江左易搞得鬼,对么?” “舒岚,你有空吧。我想跟你谈谈。”叶瑾凉看了看对面的咖啡厅:“还好,今天还在营业。” 我点点头,说好,我抽一个小时吧。 就这样,我们两个临街坐进了咖啡厅。他要摩卡我要柠檬茶,一成不变的。 “舒岚,江景之都的事,我不想再瞒着你了。”叶瑾凉一开口就把我震惊了,以至于后面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敢漏。 “你可知道中山建业里有多少笔见不得光的黑账?不是一朝一夕能洗的干净的。 江左易来中山投资,其实爸和他一早就约定好了。 协议跟你签,然后再让你放权下野,这样江源集团可以名正言顺地撤资。在与出标商签订的协议书里,我们中山建业有一条这样的免责条款。 一旦因融资方不可抗性撤资,将不会被认定为违约,并获得新接手的开发商一比一的前期费用补偿。 包括之前的宣传,预售合同退款。夹七夹八,大约有一个亿的资产。 舒岚你明白么?这是江左易跟咱爸合作,玩的一场游戏。 他拿走真正的‘江景之都’开发项目,而咱爸,能把中山建业整整一个亿的资产洗的干干净净。以前,呵,我们的父亲也是跟江半城他们这么玩的。” “你说什么!”我失手打翻了杯子,酸兮兮的柠檬茶顿时弥漫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 “你可以不相信我,所以今天你也可以去暗示着问问爸爸的口吻。” 我说好,那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各有所需皆大欢喜,反正咱们家也没那么干净。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了让我解职还是挑拨我和江左易的关系啊?告诉你,我知道的事也比你多! “舒岚,我知道我现在再说这些话,动机是不纯粹的。”叶瑾凉叫服务生过来,把我打翻的杯子收拾干净:“如果江左易按照之前讲好的,真的各取所需那我们没有话说。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失控了,他要的不仅仅是‘江景之都’这个项目,更要我们整个公司。 你想想看,从他来到这里,一连裁撤换掉多少人?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在帮你对付我和舒颜,实际上,不管是秦孟还是宋佳,甚至连莫建林,还有在这里做了好几年的忠心耿耿的保镖…… 全部都是爸爸的人! 他这是要干什么啊?宋佳莫名其妙地就死于非命了,却被人提前冠上了偷渡和盗窃的罪名。 你就不想想看,那张伪造的企承汇票一点都不蹊跷么? 他任用杜辰风,只怕是因为杜辰风是我们的朋友,能让我们绝对的信任。可我觉得,也许辰风早就是他江左易的人了!” “叶瑾凉你够了!”侍应生刚刚帮我上了一杯新的柠檬水,直接就被我泼到面前男人的脸上了。 我说叶瑾凉你知道个屁啊?你知道咱爸做过什么坏事么?就算江左易要对付中山建业,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他为了我,他答应过我。现在把什么都放弃了…… “而且我不相信你说的,咱爸会找江左易来合作。就算中山建业以前为江家洗过钱又怎样?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半城不在了,江左易跟他养父那是不共戴天的。” 我的逻辑还算清楚—— 江左易之所以要对付中山建业,动机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我父亲间接害了凌雪,如果我是江左易,站在他的角度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死老头的。 但是作为我父亲来说,如果他真的干了那样的事,又怎么会对江左易毫无防备?同意借他的手来做这种灰色勾当? 那么,这整件事里到底是谁说了谎呢? 我父亲到底无不无辜,凌雪的悲剧又是怎么产生的。 我总觉得身后有一双无形又阴险的大手,不停地推推,就好像推箱子的游戏一下子进了死角。 两面墙体矛盾重生,终于走到了一个死结点! 一定有个鬼,撒了谎…… 后来叶瑾凉坚持要跟我同去监狱,我没拒绝。 这一路开的飞快,但我还是记得路过上回江左易介绍我的一家蛋糕店,给我爸买了两块红树莓蛋糕。 爸上回说过,很喜欢这款。 过年的监狱还是有点氛围的,灯笼和横幅都有,说不定大伙午夜里围着包的饺子可比我们家那顿吃的心安。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舒颜! 她看起来瘦了不少,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把整个人包裹得更加高挑。 脸上惨白的无血色,头发梳的整齐。 我顿时万种心绪涌上,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同样尴尬的,自然还有叶瑾凉。 “姐,恭喜你赢得漂亮啊。”舒颜的笑容还是一样美,带着点病态的嘲讽,让人浑身泛寒意。 “你最近去哪了?”我问。 “我还能去哪?无家可归,就找个家呗。”舒颜用纱巾挡住半边脸,冷笑着看了一眼叶瑾凉:“姐夫,真羡慕你。出去野了一圈回来还有草吃。 爸挺好的,还念叨你呢。进去看看吧。”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我的蛋糕。伸手在上面掸了掸:“还是你有孝心,知道爸爱吃啥。当心点,他血糖可不低了。” 说完,舒颜从我和叶瑾凉之间穿了过去。肩膀瘦得只有一片片,撞都没能撞到。 “颜颜!”我冲着她的身影喊了一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没有妈妈,我也没有。可你的悲剧从来就不是我造成的! 我把你当过妹妹,是你从来没想把我当过姐姐!你还这么年轻,你可以选择不要恨我,不要恨所有人的。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也——” “舒岚,你永远都不会懂的。我生于舒家,就意味着不能回头了。”舒颜嫣然一笑,却笑得我毛骨悚然。 097 你怎么当妈的! 我没叫叶瑾凉跟我一起进去,我猜他也未必愿意见我爸。 且不管生意上的事怎么讲,但是他跟我离婚又跟舒颜搞在一起,现在又离开舒颜而跟我一同出现这件事——就足够老人家心梗几个来回儿了。 我爸说要不是看在自己在服刑需要良好表现的份上,绝对打死这孙子。可我觉得,很多路走到今天,越来越荆棘越来越窄,也未必是某一个人的错吧。 “岚岚,最近……发生很多事啊。”我爸蹲在这深牢大狱里,事情可一点没少听说。 我垂着头,尽量不哭。反而故作轻松地吸了一口气,问:“爸,你说咱现在这样,算家破人亡呢,还是算苦尽甘来?” 推上蛋糕,我看着爸爸的眼睛说:“本来这个家里就只有你和我,那些人无缘无故地登场,现在总算退场退干净了。” 整个家里,不再有莫巧棋怨念的眼神,不再有莫建林唯唯诺诺的身影,也不再有舒颜骄傲又暗黑的内心。 “爸,等你出来了,我们一家人就守着一处不用太大的房子,做做饭喝喝茶,让你看看报,让叶子养个小动物……” 说着说着,我的眼眶就酸了:“我们其实……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岚岚,瑾凉跟你说了吧。”我爸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我点点头,这里不方便把话挑明,但我们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爸叹了口气,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想当年,我和震宽兄白手起家,为了能闯出一片天地,让老婆孩子能过上点好日子。 真的是,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 可惜了你妈妈,没跟我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走了。再后来,震宽兄也去世了。现在连大嫂也不在了。 岚岚,爸到现在才觉得自己是真孤独啊。” “爸,我也孤独。我现在是亲妈没了,后妈没了,奶妈没了……婆婆也没了。呵呵,你说咱俩是不是命硬啊?” 爸听完我这话就笑了,笑得人家狱警都浑身发毛。我也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说爸,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但人既然活着,总还是要往前看的对不对? 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你总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 你放心,公司和家,我给你守着。 爸低着头,紧紧拉住我的手。说岚岚,别守的那么辛苦了。 “爸爸已经这把年纪,还能活多久啊?你的日子还长,可千万不要再惹上是非了……” “爸,我也不想惹是非,可是多少是非偏要来惹我呢?”我说我刚才,在门口看到颜颜了。 “她……” “她总归是你妹妹。” “爸爸,你知道颜颜的妈妈是谁么?” 说真的,舒颜刚才离开的时候对我说的那番话总是让我心里咋么不出个味儿。既然莫巧棋留下的那封遗书已经坦诚了自己的行为,那舒颜的身世可就隐情重重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提起这件事,我爸又深深叹了口气:“在颜颜十岁那年,我就叫人调查了。知道了你莫姨并不是当年生下颜颜的那个女子。 她跪下求我,说自己起初只是看那个姐妹太可怜,也觉得颜颜太可怜。再加上当初,对我呵呵,一见钟情。 其实吧,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的,她这只是惟求一个安身所。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利用罢了。 但看在她毕竟替我照顾了颜颜那么多年的份上,只要能安分守己, 过过日子也就算了。 可我没想到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生了个野种,又对财产图谋不轨,甚至做了那么多害你的事—— 有这个下场实属自作自受,只可惜了小伟……” 我知道我爸难受,舒伟是他的老来子,毕竟也喊了他十来年的父亲。 他说他与莫巧棋之间的结合也许真的就是错上加错,但十二岁的男孩毕竟太无辜。 我说爸,这都过去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莫姨也不过就是个又蠢又可怜的女人。害了她自己,也害了舒颜。 “其实颜颜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既没有给她那些她说该有的,又没有教会她学着放下那些她本没有的。 岚岚,如果还有机会,能帮爸爸把她劝回来么?” 我说我无能为力了,她在她的仇恨里越走越远,已经不是一句和解和亲情能唤回来的了。 “爸,其实我还是有点搞不明白。你真的对颜颜的亲生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听我说了这个,我爸更加尴尬了。 “那时你妈妈去世大半年,我也是心情压抑才和几个朋友去会所消遣的。 喝醉了一时糊涂乱了分寸,就跟一个卖酒的姑娘在一起了。 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不是没奇怪过,为什么她在怀上了颜颜之后没有想办法联系我。明明连你莫姨都能找到我,可见‘找我’并不是一件难事对不对? 等跟你莫姨摊牌了以后,我也试着叫人去查了查颜颜的生母。 只知道她当时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无父无母的,也不知什么缘故就在会所里干起这一行。除了有个花名叫霜霜外,身份背景一概不知。 你莫姨说,她像是个念过书的,气质跟一般的小姐完全不同。刚来不到一个月,从没出过台。 那天我跟朋友去会所,本来霜霜是在别的包房,也不知怎么就跑到我这里来陪了。当时你莫姨还觉得不爽,认为这姑娘来抢钟的。” 十七八岁?! 我说爸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敢情这霜霜姑娘要是还活着,今年也就四十岁?当时她怀了颜颜,可能还没成年? 爸说了声作孽,脸上的表情始终尴尬着。 我说爸爸,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个霜霜有可能是故意——咳咳,勾引你的么?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清清白白还念过书。突然就跑过来当小姐,还为了你第一次出台?! “也许,你爸我……年轻时有魅力?” “爸!”我一瞪眼,差点拍桌子震翻蛋糕:“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岚岚,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颜颜的生母已经不在,你莫姨也已经……” 我说现在不是感叹人生无常的时候,爸我总觉得舒颜对我们的恨不像是单纯来源于扭曲的童年心态。 “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们家……有没有仇人啊?” “我和震宽兄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仇人啊?”我爸虽然口吻很随意,但脸色明显在听到我提及‘仇人’的一瞬间,变得怪怪的。 我说我知道,谁挡了路谁截了道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但是我就想问问,你们…… 唉,算了。 这里毕竟是监狱,难道我还要给我爸审一条欲加之罪么? 我说爸,我知道咱家和江家有点交情。那么我也就不瞒你了,我现在跟江左易在一块儿了。 “哦?他对你好么?” 我纳闷了,因为我爸爸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那样。除了关心女儿好不好,多余的一句废话都不问。 我说挺好的,只不过,爸你就一点不担心他另有所图? “呵,你这么聪明,不至于每次都在男人身上吃亏。” 离开探望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叶瑾凉问我怎么样的时候,我随意敷衍了一句。这里毕竟是监狱,很多话又不能挑明。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我爸爸,一点都没把江左易当敌人。 开什么玩笑啊,他当初可是差点弄死江左易的未婚妻啊! 难不成,他根本就不知道凌雪和江左易的关系? 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江流氓合作,就连听到我说我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惊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真想砸碎所有的监控录像,把我爸爸揪出来问个明白。 瘫坐在副驾驶上,感受着他出于习惯地为我拉安全带。叶瑾凉每次都会把我垂在胸前的头发撩起来,然后慢慢扣上拉带。跟江左易一点不一样,那家伙恨不能在我身上拉一道印子般下手凶悍。 “叶瑾凉,我不相信江左易会算计我。宋佳的事,还是交给警方去处理吧。”我没什么力气,脑子里又空又乱的。 我说我过两天要跟江左易出国去见他的家人了,我们可能很快就要…… 主要是考虑到两个孩子,希望能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 “舒岚,”叶瑾凉刚要发动车子,一听我这句话,顿时踩停了:“我真的不是想要破坏你的幸福,可是我真的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跟一个很危险的男人在一起!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我,至少为叶子找个更靠谱的父亲啊。” “江左易对叶子好不好我比你清楚!”我激动地冲他吼。 吼得叶瑾凉没脾气了,才缓了缓口吻对我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恩,去公司吧。我把叶子和小零留在办公室了。”其实刚才到监狱的时候我就想起来自己一时心急,就没把孩子带出来。 不过大过年的,整个公司也没人。我怕孩子乱跑就把门反锁上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吧。 “你说什么?”叶瑾凉的脸色突然就有点不对了:“你把两个小孩子锁在办公室里了?” 我心虚地点点头,还嘴硬说谁叫你突然那么急着要跟我说话,都没来得及把孩子带着。 我说我的办公室里除了个办公桌就是一台沙发,大冷天的窗子里外都锁着,应该没有安全隐患吧。 “可是今天公司有消防演习,你忘记了么!”叶瑾凉这么一提醒,我当场懵逼。 对哦,今天是大年初三。昨天政府发布的烟花禁令,主要是前两天发生了好几起烟花引燃火灾的案例。同时告诫各行各业,要在年中长假期间严格检查消防措施,并展开消防演习。 我们是建材公司,后院仓库都是危险易燃品,当然很快就被社区列为重点对象。 按理说演习就是演习,又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是警报要鸣响,模拟干雾也会喷得到处都是—— 两个孩子被我反锁在屋子里,那不是要吓哭的么? 想到这,我顿时就急出了眼泪。我说叶瑾凉你快点,快点给值班保安打电话,把叶子给我放出来啊! 可是公司的值班保安很快就回复了,说演习已经结束,但并没有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现有孩子啊? 我:“!!!” 我说怎么可能!我分明就把门锁上了!叶子和小零都在,怎么会没有? “舒总,真的没有,你的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啊,怎么窗户也开了?玻璃都碎了!” 那边保安一字一句的,听得我整颗心都要爆炸了。 我当时就哭成傻逼了,我的办公室可是八楼啊!!! 什么叫门没锁,什么叫打破了窗子,什么叫人没了! “舒岚你先别着急,我叫他们全楼搜寻!”叶瑾凉已经把车开得飞快了,还好大年夜的路上没有什么人。红灯闯了一个个,路程硬生生地压短成了三分之一。 等到了公司楼下,我眼看着乱嗡嗡的人群围在一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左右,心脏提在嗓子眼里堵得窒息! “妈妈!” “舒阿姨!!” 谢天谢地谢神明,我的叶子完好无缺! 保安告诉我说,是陆经理把两个孩子给带出来的。 我一手抱了一个,哭得泣不成声。等抬起头来看到站在我三米之外的陆照欣时,我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经理说她是来公司收拾东西的,演习开始的时候她听到你的办公室有孩子在哭。就从隔壁会议室的窗户爬了过去,敲碎了玻璃后进去,带着孩子从门跑了出来。”保安如是解释着,最后也不忘戳一戳我愧疚得要死的心:“舒总您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着?演习一开始,所有的警报齐鸣,到处都是模拟灭火器的干粉泡沫。把两个孩子都吓坏了——” 这会儿叶子小脸粉扑扑的,像个花猫。江零的长睫毛上也挂着泪珠,看得我心痛不已。 忽然就听到身后一声‘让开’! 妈的,这种时候让我看到江左易,真不如让我一头撞死。 他显然是已经听说了什么,大步踏过来,一把就将江零抢在怀里了。 ——连理都没理我! 我也不敢上去讨人厌。叶瑾凉倒是长眼神,上来就要帮我抱叶子。我哪里还敢给,眼巴巴地看着江左易道:“对不起,我……” “舒岚你怎么当妈的!”这还是江左易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对我吼。 我被骂得心服口服,除了不争气地掉着眼泪外,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江左易你干什么?孩子已经没事了,舒岚也很自责,你要是标榜自己能当好父亲,又怎么会把两个孩子同时丢给她自己?” 我知道叶瑾凉一定会维护我,可惜这气氛就仿佛自己家孩子考试得了零分,家长却胡搅蛮缠地控诉题目难一样。 结果江左易一拳就砸上去了,不偏不倚地落在叶瑾凉的眼眶上,当场就血染满面。 叶子在我怀里哇一声哭了,我吓得手足无措,也不知哪根筋抽错了,上去就把江左易给拦住了。 “你干什么!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前夫出去说话,不小心把孩子忘记了。江左易你有火冲我来!” “舒岚……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江左易把江零交给安迪,揉了下刚刚揍人的拳头。 当时我以为我是错觉了,看着江左易的眼神,就好像他真的会过来揍我似的。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就插了进来。 是从刚刚起就站在一旁没说过一句话的‘救人英雄’陆照欣。 “舒总,我刚才顺便把辞呈留在您桌上了。过完年第一个工作日,我会过来跟齐露露交接一下。”陆照欣把一只手藏在袖子下,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手腕似乎在滴血。 刚才保安说她是打碎了玻璃从内侧拉开锁才弄开了窗子,可能多少也受了点伤吧。 可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一点想要感谢她的欲望都没有,反而觉得她站在这里愈发地碍眼。 后来有护士什么的上来了,要带她下去包扎,顺便把悲催的叶瑾凉也捎带上了。 安迪把受了惊吓的两个孩子先行领上了车,而我……又和江左易对峙了。 “玩的开心么?”我知道他会讽刺我,可没想到这讽刺插在心上就跟一把两面三刀似的。 我哽着声音说你别这样,公司发生了好多事。我一时心急就直接去监狱问我爸爸了。叶瑾凉只是碰巧在…. “发生了很多事?”江左易冷笑道:“因为宋佳死了?因为你怀疑我在公司里动手脚?因为叶瑾凉的挑拨离间么…… 你他妈的把孩子给我扔下,去找你爸取证是不是!” 我哭着说我没有。 可是底气一点也不足,因为……明明好像就是有。 “你先回去吧。” “嗯?” 我以为江左易会趁着没人在的时候再好好骂骂我,骂完了会把我搂在怀里心疼安慰一番。但着实没想到,他就这么冷冰冰地丢下了几个字,然后转身就往护士那边去了。 我看到他摘下自己的外套,往陆照欣身上一丢。而那倔强的女人反手就扯下来丢还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我又看到江左易追上去两步,一把就拉住她的胳膊。似乎不小心扯伤了人家,旋即放手。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一系列举动太过诡异,以至于让我都不太相信他是故意做给我看,来气我的…… “舒岚……”叶瑾凉的脸颊经过细微的处理,还好已经止血了。 我说你别叫我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舒岚,我以为他真的如你所说,不会让你受委屈。”叶瑾凉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让我把自尊泡在里面洗洗。 “我乐意,我觉得值得行不行!”推开叶瑾凉的手,我转回到车上抱着方向盘抽泣。 今天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说什么都是不应该把两个孩子反锁在办公室里的,所以我不是不能接受江左易对我的责备。 可是他就不能关起门来慢慢说么?哪怕打我一顿我都认了,也犯不着当着我的面对另一个女人——一个跟他上过床,甚至可能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故意秀关心吧! 我承认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陆照欣就只是单纯地爱着小孩子而已。否则从八楼阳台上往这边翻,这么不要命的举动一般人谁敢? 本来江流氓对她就好像……挺愧疚挺特别的,这下好了,见了血更心疼了。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就发疯一样作响。 “舒岚,是我啊!” 一听汪小飞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说你找我?是不是你姐夫的姐夫的姐…… 我承认我脑子都有点混乱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汪小飞的这一通电话就像一支强心针,直接打进我阴郁的心坟。 “你有空不?我现在在林叔的咖啡厅,软磨硬泡地求他抽了两个小时出来。你来不来,在滨江大道23号,猫之家咖啡馆。” 我登时就崩溃了,这么萌的名字,是侦探事务所? “人家叫‘风雨兼程’啦,这咖啡馆只是副业。” 我稍微有点犹豫了,第一,我觉得我今天再跑出去的话,可能晚上江左易就要扒我的皮了。第二,我怕猫怕得要死……咱能换个地儿么! “舒岚,林叔他们明天就要走了,再回来又要不止十天半个月,你要是着急就勉为其难吧。” 汪小飞都这么说了,我还他妈耍什么大牌呢。 “好的,我安排一下,马上就过来。” 我跑到江左易的车上,看到两个孩子在后座上乖的像假人似的。估计是吓到了,没缓过来。 安迪一脸幽怨地看着我:“你惹江先生生气了。我从没见过他对女人发那么大火。” 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我说那是因为江左易对我的期望和要求都很高。 “那倒也是,否则他应该会崩你一枪。小零就像他的生命一样,他可打可踹,但别人敢让小少爷受一点委屈……” 我说安迪,你中文进步了,但我能不能请你……别说了。 透过车窗,我看到几十米外的江左易似乎在对陆照欣说什么。真他妈想装个窃听器在他身上啊。 后来陆照欣还是走了,那男人就跟个电线桩子似的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风吹不到,真想上去贴小广告。 “安迪,孩子麻烦你了,我还有点事,实在不能不去办。”我在叶子的脸蛋上亲了亲,又摸摸小零的头。 “你们两个乖一点,妈妈知道错了,保证晚上早点回来给你们烤饼干好么?” “不用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也不需要事事故意找个契机瞒着我。”江左易哗一声拉开车门,直接就把我给拽下去了。 然后自己坐上车,就跟篡权夺龙椅一样流畅。 “叶子,小零,爸爸带你们出去吃。安迪,开车!” 我:“……” 098 我已经做了选择 ?我用这一路不远不近的距离调整了心情,到那个什么咖啡屋的时候正好下午三点。 汪小飞大老远的就跟我打招呼,伸着大胳膊跟长臂猿似的。 “舒岚!这边!!!” 我理了理头发,把衣襟对好。快两步走上去,一眼就看到坐在汪小飞对面的男人。 林语轻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但真实年龄有可能会比目测的大几岁。因为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完全没有不惑之年应具备的沧桑镌刻。 慵懒与自律并存的气质,让我给他的第一印象很难打分。 咖啡厅里有很多猫猫狗狗,毛茸茸地滚着蹲着形态各异。 我则小心翼翼,生怕踩了碰了。一则因为我怕,二则因为这些都是名种,随便叫出来两只都能比我的车贵! “舒岚,这位是林叔,权利很有名的侦探,比毛利小五郎可靠谱多了。林叔,这位女士是我——的好朋友......” “你说‘好朋友’的时候眼睛往左下方瞄,很明显是带着犹豫和羞涩的。你单手去拉这位女士入座,指尖碰到的瞬间收回,这表示你内心是犹豫而畏惧的。 这位女士手上没有戴戒指,并非已婚状态。手机很新,但外表磕磕碰碰,很明显家里有不到五岁的孩子经常摔打所致。包上拴着的挂件是樱桃小丸子和她的妈妈,可能是个女儿吧。 衣着品质的价位基本可以判断,您的年薪在一百万以上,多为企业金领级高管。从气质上看,你走路的方式外张自信,不像一般严谨的财管人事。而应该是有多年管理经验的一二把手。 整个s市,带着孩子的婚变女总,用一只手也数得出来。您就是中山建业的舒岚吧? 小飞,你喜欢这位舒总,你姐姐和姐夫知道么?” “林叔!”汪小飞攥着玻璃杯,那架势真是看不出来要泼对方还是泼自己。 “开个玩笑,”林语轻瞅瞅目瞪口呆的我:“我是看舒女士好像非常的紧张,于是想着让您心情稍微放松一点。您也知道,做这行的,后续都要绷紧了大脑。只有在接委托的时候才能稍微轻松点。” 我说呵呵,我能理解。就好比花孔雀看到客人的时候总要开一下屏。用以炫耀自己不同凡响的水平,来提高价位—— “林先生直说吧,钱不是问题。” “根据委托等级和难易度,再乘上委托人的颜值——” 我咣当一声把水杯拍桌上了,吓得汪小飞赶紧过来抱住我:“舒岚舒岚!冷静……林叔就这个风格!” “颜值你们自己决定,从一到九,你觉得你漂亮就多付钱。”林语轻捞起地上的一只猫,摸得毛乱飞。 我咬咬牙,我说那你真小看我了。对付大妈这一招,虚荣肤浅……我颜值几分又怎样?你夸我漂亮我能多块肉么! 这世上,除了自己口袋里的钱,谁他妈的靠得住! ——你给我打九分! 说着,我甩了一张卡在林语轻脸上。反正是江左易的副卡,就当过来做美容了,谁怕谁啊! 汪小飞:“……” 林语轻:“……” 林语轻估计是被我雷的不轻,把猫踹跑了以后,端着凳子往我面前凑了两寸:“咳咳,时间有限,舒女士咱们谈正事吧。” 我端着贵妇笑,轻轻哼了一声。心说你早这么知趣不就好了,我又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花样少女,扯什么二五八万的。 像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女人,没经历过几个婚变小三的,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我说林先生,我有三个人需要您帮我查一下。 事先准备好的便签纸往上一推,汪小飞倒是先叫出来了。 “凌楠?陆照欣?还有……舒岚,如果我没记错,舒中山是你父亲吧?” 我点点头,说我就是要查这三个人。 “哈,你敢去招惹凌楠,哈哈哈。”汪小飞笑得没个正形:“不过,听说他也快挂了,恩,少一祸害最好。” 我懒得看他发神经,一脸正色地对林语轻道:“林先生,我希望您把这三个人的身份背景生平过往,要多详细有多详细地查出来。开个价,时间越快越好。” 林语轻说这都是小case,旋即划开面前的平板电脑:“凌楠,三十三岁,自考s市西南政法大学,**界金融学硕士。辅修心理学phd。智商162,身高172,体重104……这么轻?哦,少条腿。 现任江源集团执行副董事,作为身残志坚的新一代民营企业——” 我说林先生,你是猴年春晚请来的逗比么!百度百科上的东西我用你给我念?! “我要知道凌楠的出身家庭,他的父母是谁,兄弟姐妹是谁。总之就是——他是谁,在干嘛,有什么目的。” “了解。” 我又指了指陆照欣的名字,我说这个女人在我们公司做了三年多的人事经理,最近我才发现她跟我的男朋友似乎有点不太正常的过往。 “你帮我查一查这个女人的事,我还是要最详细的资料。” 最后我说关于我爸爸,我爸爸跟叶瑾凉的爸爸是多年的好友。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下海了,这些年生意做得也算是风生水起。但我总觉得,公司的背后好像有些深不见底的秘密。黑的白的还是血染红的,我看不清了。我想知道我爸爸有没有仇家,更想知道江左易与他之间的关系。 林语轻没说话,眼神凝得很认真,应该是在思考。 最后他对我说:“舒女士,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要我查的这三个人,一个是江左易最得力的助手,一个是江左易以前的情人,还有一个可能是他的仇人。对么?” 我想了想,说是的。 “那你干脆叫我帮你查江左易不就行了?一个人的全套大保健收三万,三个人就是九万。我帮你查一个江左易……就只收一个人的费用,舒女士,你觉得哪个套餐划算。” 我又想了想,说我不能用我爱人的钱来做对不起他的事。 “林先生,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我觉得有些人跟江左易有关,但有些事……却未必跟他有关。” “看在熟人的份上,给你打个折扣。一个月时间,二十万。” 我说ok,我没问题。但我的颜值呢?你怎么给我省略了! “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舒女士想要在这里喝喝咖啡的话,这顿算我的。蛋糕随便点哦。”说完,林语轻将一份协议交给我,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唉?!林叔你等下,我还有事要找你帮忙呢!”汪小飞上去就要扯人家,结果被一个漂亮的后撤肘过肩摔给放躺下了:“你能有什么正经事!你姐姐下个月就临产了,少出点幺蛾子。否则我这个做姐夫的就要替你姐夫好好教训你一顿了!” “唉!我是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啊!”汪小飞揉了揉屁股,一脸委屈地凑我身边来了:“人人都把我当傻子,舒岚,还是你最好!” 我心说,不好意思我也把你当傻子。 “我要回去了,今天谢谢你。”我站起身来,拎着包就要走。 “等下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聊聊么?” 我认真地看了看汪小飞,我说其实我也想跟你聊聊。我的生活太压抑了,很羡慕你每天都这么开心。 别人把你当傻瓜又怎样?你又不是真的傻。 “小飞,其实不是我看不上你。而是我这种女人,根本配不上你这样的好男人罢了。” “舒岚,你最近……跟江左易是不是不太好?” 我没说话。 “听你刚才对林叔的话,好像不怎么对味。他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 我说都是些陈猫烂耗子的事,只是我自己没想开吧。 我不喜欢林语轻的猫咖啡厅,总是很担心会在咖啡里喝进去猫毛。于是和汪小飞跑到隔壁的肯德基里去了,主要是考虑到江左易带着两个孩子都出去了,这会儿就是回家也没人。 “舒岚,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叫我帮你照看一下孩子嘛。”汪小飞听了我的心思,笑得酒窝都快醉出来了:“你说江左易那样的男人,手底下的哪个不染血腥气啊。哪有我这么阳光健康三观正的。” 我搅合着奶茶,说你们自己不也说么,男人不坏的哪有女人爱。 “肤浅。” 汪小飞看看时间,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说林语轻真不是个东西,知道在他这儿赚不到钱,连听也不愿多听他说两句。 “你找他也有事啊?又跟踪到什么独家了?”我心不在焉地问。 “还不就是上回那个事?”汪小飞说着,四下看了看:“你还记得吧,咱俩那次在胡同里被龙爷的人追。” 我说我记得,也就因为我记得这个事,所以宁愿被江左易责骂一顿也不敢随便把孩子交给你帮忙带。 “舒岚你真伤人啊。”汪小飞白了我一眼,然后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里拿出个纸团,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 我说这东西会要人命么?要命的我不看。 “这就是我当初从龙爷的仓库那边拉出来的客户名单。不过现在整个帮派都给铲了,我这东西也不知道该交给谁。” 我说你干脆一并给江左易不就得了?反正黑火药的案子已经解决了,江左易他们现在可都变成了警署的优良市民,里里外外的就他和凌楠赚到,别人都给当王八耍了。 “舒岚,可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交给你。” “我?” 汪小飞郑重其事地这么一点头,我差点把奶茶呛鼻子里。 “我之前都没有发现,你看看这个纸张,是不是有点问题?”我接过这团揉得有点烂的纸,像是被从什么账本上扯下来的。左面一侧完全撕毁了。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什么什么有限公司,什么什么建材,什么什么办事处…… 可是这份名单后面的水印却很清楚,这是我们中山建业的抬头信纸! “小飞,你是说你跟踪龙爷的黑火药案,找到了这样一份残缺的购货客户名单。而这份名单是从我们公司的某个资料册里扯下来的?” “基本上是这个意思。” 我说这太可怕了,我家公司怎么可能牵扯上这种事。何况四年多前的爆破工程事故,我们自己也是受害人。 我爸现在还在监狱里待着呢,你却告诉我说我们中山建业……可能跟这么不法的生意有牵连?! “舒岚,现在下定论也太急了吧。我是在想……可不可能是有人利用你们呢?” 利用?!谁……会利用我们? 太过分了,每次都是那个名字在呼之欲出,我到底还能不能跟江左易有点信任了啊! “小飞,答应我件事行么?” 我揉着太阳穴,却怎么也抓不住突突乱跳的青筋:“这件事你能不能先不要再插手了,这份名单我收下来。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 “行。”这孩子,连多余的一句废话都没有,就手就把‘身家性命’丢给我了。 我说你不会还留了底稿吧? “嘿嘿。” 我说ok,我就是菩萨心肠也阻挡不了你在作死的路途上越走越远。 “吃点东西吧,我看你这中午好像也没吃上饭似的。”汪小飞把薯条给我推了上来,漂亮的手指给我挤番茄酱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一点。 他随意地放在口中舔了舔,粉嫩的舌头萌死个人。 我别过脸去,不想再视奸人家小鲜肉了。 江左易的手也一样好看,可惜沾上的就只是血的颜色。 发呆发得我眼睛发胀,再一转视线,这小男人竟挑了一根薯条递到我嘴边了。暧昧的眼神,就跟跟小猫小狗喂食似的。 我心里悸悸的,也不知道该从还是该就——如果汪小飞没有把整根薯条塞我鼻孔里,我觉得多年以后如果回忆起今天的事,还是会满满的都是有爱。 当然,他并不是故意把薯条塞我鼻孔里的,而是手一抖失控了。因为他整张脸都被人按在餐桌上,再抬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奶茶油渍和番茄酱! 我胡乱地用纸巾弄干净了自己的狼狈,抬眼就看到门神一样的江左易。 叶子和小零也在,一人手里捧个大汉堡,。 “你……你不是带他们吃饭去了么?” 我心惊胆战。想不明白为了吃个肯德基怎么会专门跑出几公里。 “我和叶子要攒齐这套摆件,于是干爸就带我们去了好多家店。”我定睛一瞧,小零的胳膊上还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造型的孙悟空。 我说江左易,你就惯孩子吧……呵呵,呵呵呵。 “舒岚,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了?”江左易的脸色很是难看,随意从桌上拿起了一根薯条丢进嘴里,咬牙切齿地就跟咬的是我的手指头似的。 “喂…..”汪小飞弱弱地举了下手:“刚才那根我咬过了……” 我赶紧冲上去拦住江左易,因为我已经看到他松拳为掌,只怕这一下挥过去,能把汪小飞的脑袋都削下去。 “江左易你别这样,只是个误会。我跟小飞来谈点事情的!江——” 脖子一紧,我被他揪着衣领就提溜起来了。 身后的叶子和江零面面相觑,跟看猴戏似的乖乖跟着。 “你还说我爸爸怕你妈妈呢,我觉得舒阿姨就是个纸老虎。”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在外面都要面子的。等着回家吧,江叔叔这个搓衣板是跪定了。” “我不信,我觉得今晚舒阿姨要被惩罚。” “那,我们睡到隔壁去好不好?他们每次都那么吵……” 被江左易押解上车以后,我弱弱地看了一眼后车座上堆成山的汉堡套餐。然后腾出来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就听江左易在副驾驶上对安迪说:“先开到会所,把快餐分给弟兄们,今天算我请。” 我:“……” 我真是怀疑江左易你这么多年没被手底下的兄弟反水大卸八块了,老天爷是有多瞎眼啊。 回到家后,我自知理亏。尽心尽力地给两个孩子洗好澡后送他们去睡觉。 江左易一直坐在客厅里看杂志,始终没跟我讲一句话。 这无声的惩罚,真的是比刀割还揪心。 我自然为自己不是个很不淡定的女人,否则也不至于在叶瑾凉面前那么隐忍。可偏偏就是在面对江左易的时候…… 我叹了口气,主动过去推推他。说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还是不说话,就跟屋子里压根没有人似的。 “我承认错误了还不行么?千不该万不该把叶子和小零留在办公室里,喂,陆照欣的伤不要紧吧? 我真的不知道今天会有消防演习……” “舒岚,你知不知道,做我的女人……如果不听话是会很危险的。” 江左易终于把杂志放下了,狠狠盯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我说我虽然听不太懂你话的意思,但好像是在告诫我一些跟你相处的原则。 “可是从你决定追求我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明白,我舒岚不可能做一个对男人言听计从的小女人。 如果你觉得……别的女人比我更适合给小零当妈妈,你完全可以选择——” “你以为我没选择么!”江左易突然就生气了,一抬身子就把我死死得扑倒在沙发上。 “舒岚,我选过了,我确定我选了你!因为在这一时,这一刻,这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里,我确认我爱的人是你! 可我感觉不到,你有那么坚决地……想要跟我走在一起的决心。” 呼吸三寸,温热喷湿。他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加在我这里,还没有完全痊愈的肩膀痛得我不敢声张。 我把双手搂住他的腰,十指慢慢扣在他背上。我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么……如果我无法信任你,就让我慢慢来。 “可是就凭你左一个祝丹妮右一个陆照欣的,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那你就可以左一个叶瑾凉右一个汪小飞么!” 我一笑就破功,我说江左易你其实是在吃醋对不对? 不仅仅是因为我疏忽了两个孩子的事,你更讨厌的是……我跟别人出去? “我不喜欢你犹豫不决,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哪怕我面对的选择比你更加困难,我都会在那一瞬间告诉自己,我已经有了什么,我更珍惜更在意的是什么。 可你舒岚是怎么对我的?” 我有点怕了,因为我觉得江左易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他生气的表情跟伤心很想,眼睛里有杀气也有水雾。我以为今天他要是就这么在我面前哭出来,那我肯定死翘翘了。 因为安迪说过,见过江左易流泪的人基本就没有喘气的了。 伸手挠了挠他的腰肋,这一破功,他整个人又砸我身上了。 我抱着他,贴在他脖颈处慢慢喘息。我说要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不听!” 我说真的很有趣,很内涵,但是很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舒岚你是不是有病!” “我就是有病,怎么了?你不是选了我这个疯女人么?要退货的话,就不会压我压这么牢了!说有个农夫在喝闷酒,邻居过来了,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啊!江……” “我让你讲!” 个臭不要脸的死男人,上面的嘴塞不住,就塞下面的是不是! 我皱着眉说我就讲,今儿就还不信了。我一思想独立的禁欲系先进女性,还能在你个臭流氓的淫威下屈从。 我抱着他的背,随着那令人崩溃的节奏继续道:“农夫一边喝酒一边郁闷,说这世上有很多误会是无法解释的。啊……轻点……” “解释?解释个屁,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了。”江左易咬住我的耳朵,舌尖一抿,我整个人都要颠起来了。当然作为惩罚,我狠狠地抓着他的背,用了多少力不知道。 “农夫说,今天早上他给母牛挤奶,好不容易挤了半桶被牛左蹄子一抬,踹翻了。他很生气,找了根绳子把牛左腿绑桩上了。于是——” 我被他恶意地顶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推又推不开,叫又不敢叫。这毕竟是客厅,两个孩子还没睡呢! “讲啊?我看你还讲不讲得出来!” 我狠了狠心,冲他肩膀上就咬了一大口,说我今儿就跟你杠上了。我继续讲:“于是农夫又挤了半桶奶,哎!” 江左易伸手就来掐我,掐得可应景了! 我说你听就听,不用配合动作! “结果牛的右蹄子又把桶踹翻了。农夫想要把右蹄子也给捆在牛棚的桩子上,可是……没有绳子了。于是就把自己的裤带拆下来绑住。 这时候,他的裤子掉了下来,然后他老婆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了这一幕……” 诶?我说江左易你怎么……车欠掉了…… 啪一个巴掌挥过来,直接把我的脸打歪了:“废话!这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笑话,你恶不恶心!” 我眯了眯眼睛,锁住他的腰身。我说江左易,我又赢了。但我的本意只想向你解释,今天这一连串的事真的都是误会。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反过来死死压在沙发上,上来就冲我后背咬了一大口:“舒岚,你真是个难搞到家的女人!我他妈的事找虐么,偏要跟你在一起!” 我用身子蹭蹭他,说那你不生气了?咱们说点正经的吧。 我把衣服穿好,理了理发梢。我说江左易啊,你……知不知道我们中山建业以前除了帮江家洗钱之外,还有过什么样的生意? “杀人放火这类的?” “差不多吧……”我垂着头,说我觉得有些事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我爸瞒了我不少东西,有些可能是为了我好,但有些……可能压根就没办法让任何人知道。” 江左易表示,舒岚你就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么? “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不但不认打认罚,还将那么猥琐下流的笑话害得我丢人。现在居然一本正经跟我谈生意! 你可知道我想捏死你的心情是一点都停不下来!” 我说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我怎么看下来都觉得这份名单,跟上回杜辰风说的,丢失在宋佳手里的那份客户名单……有点相似呢? 江左易的脸色变得稍微有点奇怪,大约沉默了几秒后,对我说—— 099 这个难缠的家伙! “舒岚,这些事你不要去管。等转了年,好好把江景之都的二期项目做下来就是了。” 我愿意相信江左易说这番话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我的,但是我只是不喜欢他这样子口吻。因为这会让我想起叶瑾凉,想起那个该聪明的地方蠢,该蠢的地方更蠢的叶瑾凉…… 静静靠在江左易的肩膀上,我说:“其实,我更喜欢你以前那样手把手教我做事的方式。 虽然总觉得自己的智商捉急,但一想到有你在后面擦屁股我就走得特别笃定。” “你还真是玩蹦极的不知道命大。”江左易搂着我的肩,轻哼冷笑:“那时候,我一步步地把你往死路上逼,你倒自己能high?” “死亡游戏也是游戏嘛。”我继续说:“江左易,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答应我爸爸了,等他出来我一定会成长到独当一面的。 我需不需要男人,和需不需要男人保护,本来就是两件不同的事。 谁犯了错谁受惩罚,谁做了好事谁有奖励。说得再装逼一点,那就是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也——” 江左易把我的嘴捏住了,看着我的眼神挺长情的:“不一样了舒岚,爱一个人的方式和戏弄一个人的方式,总是不一样的。 如果你觉得斗斗舒颜莫巧棋这类人,只需要派几个人咋呼一下,撕撕逼打打架。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连我都不确定能否全身而退,舒岚,你问问你自己,真的足够强大了么?” 我拱到他怀里,说你又吓唬我。好端端的,怎么就扯上那么多生离死别了? 江左易不说话。我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有时候偏是为了掩盖这种沉默的处事方式,才常常说些恼人的废话。 “舒岚,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而你,不要做让我觉得我后悔为你做这一切就可以了。” “哦。”我说你这话讲得就跟死亡g似的,是不是接下来还要交代我带好这两个孩子? “知道就好。”江左易把我抱上床,掀起一条被子就跟我裹成了双响炮,肌肤贴近的一瞬间,又温暖又安心。 我轻轻数着他的肋骨,跟调素琴似的。我说有很多事吧,我就算不知道真相和细节,但心里多少也有点影儿了。 “江左易,你能选择我,我其实是很开心的……” *** “妈妈你是要跟江叔叔蜜月么?”叶子蹲在我的箱子边上,看着我把行装一样样往里面塞。 “妈妈不是去蜜月,而是去看江叔叔的长辈。”我刮了刮叶子的小鼻子:“叶子跟小零要乖乖的,听胖嫂的话。还有,不要再欺负安迪哥哥了。他不跟你打架是谦让你,不许再让笑笑咬他,知道么?” 胖嫂就是江左易那套别墅里的女佣,后来房子被我烧了,可怜的老太太也吓坏了。江左易把她送到江源大厦那边做了一个月的保洁,这会儿房子装修好了才接回去。 年初一的时候我陪江左易去看了一眼,这次的装潢特点就是,从内到外就没有一片可燃的木头!估计江左易也是被我给玩怕了。 “笑笑都好久不出来陪我玩了。”叶子眨着眼睛看我:“妈妈,你以前说,叶子只要坚强起来,不爱哭了,笑笑以后就不会再出来的是么?” 我摸着女儿的脸蛋,说是啊,叶子能保护自己了,就不需要笑笑那么辛苦了。 “舒阿姨,我也能保护叶子!”江零追着个遥控车从厅那头横冲直撞了过来,差点一个跄踉栽我箱子里。 我说当心点,别玩得满头汗了。你干爸和舒阿姨就住几天便回来,大人不在,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叶子哦。 “舒岚,你护照放好了没?”听到江左易在里屋喊我,我答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我说我都随身带好了,办完签证后就一直在包里。 “我的不见了。”江左易拉开几个抽屉,说几天前签证是一起办的,当时他给放哪了啊? 我说你再想想,谁叫你整天狡兔三窟的,到底是在这里还是在江源大厦的住处的。 “哦,应该在会所。”江左易想起来了,说那天安迪帮他取回来,正好会所那里的经管负责人要办什么资质变更,要了他的身份证护照复印件。 “我一刻钟后有个电话会议,舒岚要么你帮我去取一趟?” 我说好,我本来也要去趟超市的,再买点常备药品。 就这样,我下楼开车转出了小区。这里到金碧辉煌会所,也不过就七八公里的路程。 上一次过来的时候还是一场恶战呢,警车枪战都不算什么,连他妈的直升机都出动了。 说老实话,我亲眼看到江左易与凌楠是怎样并肩作战的,那份默契和信任连我看着都嫉妒,分分钟就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可是,越是那样亲密无间的人,万一有天把枪口调转过来开……是不是会打得更准更狠呢? 我开始为江左易着想,是因为我开始担心他在意他,爱他。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这种夜夜笙歌的会所本非营业时间,所以我进去的时候,里面基本上是空空荡荡的。 只有一个早已认识我了的侍应生,伸出胳膊恭恭敬敬地要引导我过去停车—— 我嫌烦,说不用了,只是过来给你们江总取一下护照。我想着车么就停个十分八分的应该不要紧,这大过年的,谁家交警这么触霉头啊。 可真没想到,当我取好东西准备拉车门的时候,一个小老头戴个红袖标,正趴我车头上抄号拍照呢! 嘿!我说大爷,您这是唱哪一出啊? 我本不是个为富不仁的暴发户,对劳动人民也向来一视同仁彬彬有礼。 但您老一不是警察二不是保安的,给我穿个油腻腻的军大衣就在我这雪白的车上打滚,也太不像话了吧! “小姐,你这是乱停车,我们街道志愿委的一旦发现,有义务跟该区的交管所联系。” 我:“……” 心说得了,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人民群众志愿者。想想帝都朝阳区的伟大群众,短短几年来举报抓了多杀涉毒明星? “大爷大爷,我就停了三分钟。大过年的,又没挡车又没挡人的是不是?”我堆了个笑脸,心说赶紧打发走他得了。没想到个死老头打蛇上棍的,一点不好对付! “小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要做到有没有监管一个样,人人都养成良好的素质,那我们的城市——” 我:“……” 我说大爷哟,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啥意思?”大爷眼睛一眯,嗤之以鼻:“金碧辉煌,这名字起的嘿,不就是个小淫窝子么? 老头子我活了这么把岁数,什么没见过?拿他的大鸟吓寡妇呢吧。就是他江老大的车开过来,我照样贴!” 卧槽,这老头讲话也太不堪入目了。 我心说行吧,你贴贴贴!今天我开的还真就是江左易的车! “小姐,你这是上白班还是上晚班啊?”这死老头,也太不会聊天了。一边趴车上颤颤巍巍抄号呢,一边跟我废上话了。 我说你今天逮到我,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算我理亏。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尊老爱幼了。丫你妹的白班晚班?我像是那种女人么! “你瞅瞅,”老头乐了:“这也不能怪我啊。金碧辉煌以前叫唐朝,送往迎来的这么多年,有几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进出这种地方?” “那你就能一概而论了?我说我是金碧辉煌的老板娘行不行?”我本来就有点火了,也懒得跟这老头废话。 我说大冷天的您老在这儿蹲坑也不容易,别抄了,这两百块钱拿去喝碗大麦茶。 “那怎么行?”老头倔上来了,指了指自己那比革命先烈血染红旗还神圣的志愿者袖标:“小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故意讹你似的! 老头子我虽然没什么钱,但这点骨气总是有的吧!今天我就是收了你这两百块,回头也是要一笔笔记着上交居委会和交通办的。” 我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了,我说大爷我还赶时间,你究竟想怎么样给句痛快话行么? 要么说作死的脚步谁也拦不住,还真想胡搅蛮缠着逼我叫人给你松松筋骨么? “行了,收据你拿着,下回别那么侥幸。这不都有停车场么,你一个老板娘,呵呵,自家门口还不好好待见着?” 老头收拾收拾纸笔,甩出来一张脏兮兮的收据。我硬着头皮接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落款处的签收人姓名—— 吴大国。 吴大国?这名字可挺熟悉的啊。在哪儿听到过呢—— “怎么?还不走?”吴老头可真是蹬鼻子上脸,掏出怀里的小怀表还给我掐上时间了! “再不走,我可再签一张了哈。” 刚想张口骂他个臭不要脸的,我突然脑回路一转,想起来了! 金碧辉煌出事那天,我在对街的便利店跟两个小年轻聊过几句。 我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只想随便问问看有没有大海捞针一样的目击者能恰好在我被强暴的那天晚上看到些周围的异常。 可惜那两个孩子说便利店才开了一两年,监控录像也照不到对街的会所。但他们提到了一个人,就是这个名叫吴大国的老头。 他以前在便利店的那片店铺里做汽修配件的,后来年纪大了,就盘给家里亲戚了。住在后面的巷子里,整天溜溜鸟吹吹牛,这一片上到国旗杆子有几米,下到蚂蚁洞穴几条道,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今天一见,我算明白了。敢情这人要是脸皮厚一点,王母娘娘的内裤什么色都能打听出来。 我说吴老吴老,其实我早就久仰您的大名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上了! 我的热情几乎把吴大国吓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姑娘,你这看我的眼神,都快哭出来了……不会是我年轻时犯的错误吧?” 丫的老滑头一只,等姑奶奶我问完话就叫我男人废了你。 我叫会所的保安把车给我先停车场去,然后拉着老头就去了一条街外拐角处的茶馆。我说吴老,我可找了你好久了。 您看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致力于维护城市环境建设的伟大事业,一瞧就是个高觉悟高思想的好前辈。您要是遇到坏人坏事,那一定会挺身而出的对不对? “废话!”吴大国说着就撩衣服,吓得我一眼没移开,大冷天的把人家老头的膀子看了个精光。 “瞅见没?有一年就在这外面,几个流氓扑上去要欺负一姑娘。我拿着把大扳手就上去了——” 我说然后呢? “然后被他们把扳手抢了过去,照我琵琶骨这儿给砸了一坑……” 我:“……” 我说您至少精神可嘉啊,只不过,看这个架势也没能把那姑娘救下来吧? “也不能这么说。我这一受伤,那几个流氓就吓跑了。姑娘当然也就没事啦。”吴大国一边把我叫的168元一壶的龙井喝得跟自来水似的,一边喷得口沫横飞。 最后他呵呵两声,说自己是吹牛了。那几个流氓啊,其实是被那姑娘吓跑的。 “被姑娘吓跑?”我更纳闷了。 吴大国说他也纳闷呢。当时这金碧辉煌会所还叫唐朝酒店,外行人不知道,但行规就这么立下来的。一楼么,都是规规矩矩的饭点,从二楼往上可就是一圈一圈的盘丝洞了。 “我眼看着那个姑娘从正门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差点就被车给撞了。当时还以为她这是在里面受了啥委屈,想上去问她要不要报警哩。后来吧,她跑我隔壁买烟的小妹那买了一罐啤酒,刚想仰头喝,就被三个流氓给围住了。 接着我不就上去了么,打也没打赢还挂了彩。没想到这时候那姑娘把口罩一摘! 哎呀妈呀,整个左半边脸全是毁的,上嘴唇都没了,看过美国那种丧尸片没?” 我坐在椅子上搓搓胳膊,好不容易才把鸡皮疙瘩压了下去。 我说后来呢?三个流氓想要调戏姑娘,没想到姑娘是毁了容的,于是吓跑了。敢情您这一榔头白挨了? “不是榔头,是扳手。”吴大国纠正道。 我说行行行,你爱是什么是什么,然后呢? “也不能算白挨吧。”吴大国说:“我这边捂着伤哼唧哼唧呢,人家姑娘的家人来接她了。一辆挺贵的车,没瞅见里面的人是谁。 反正听那姑娘一边开门一边扑上去哭。后来有人从窗户里甩了几百块钱给我,估计是谢我的伤药费。” 我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这车里的人是姑娘的家人啊?不能是她的朋友,或者男朋友么? 吴大国说,脸都毁成这样了哪里还会有男朋友。 尼玛什么神逻辑啊! “唉,我是隐约听到那姑娘坐进车里的时候跟人家叫了声哥。估计来历不小,那三个小流氓,没几天就叫人发现横死街头了。” 我说大爷,看来您平日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啊。 “那可不?马路对面的这一处会所,简直是世态浮生会一样,每天都在上演各种各样的戏码。诶?你说你真的是江老大的女人? 啧啧,他什么品位啊!” 我:“……” 我说大爷你就别对我品头论足了行么?我今天过来可是有事相求的。 我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妹妹,几年前在唐朝酒店被人迷奸了。到现在都找不到凶手是谁,就像问问你—— “可不是我哟!虽然我鳏夫了十来年,但那种事从来不做!” 我:“……” 妈的这老头什么脑回路,我真怀疑他跟汪小飞是不是失散多年的父子。 我说大爷,您的汽修店在这对面有十来年了,平日里白天打盹晚上打更的,就不记得那天发生过什么异样的事么? “**年,三月十七号,有印象没?”我把出事的日子说了出来,心里也知道希望不大。别说一六十多的老头了,就是我们年轻人,谁谁随便说个几年前的日期,也不能知道在干嘛啊。除非是高考…… 果不其然,老头一口咬定:“不记得!再说了,你妹妹叫人迷奸也不可能迷到大马道上啊。我要是有那个透视眼,天天能对着街看隔壁的花样小片儿,也不至于内分泌失调这么多年。” 我说您在好好想想,从现在往前算也有四年多,快五年了。 “在那个日子前后,有没有什么嫖客啊,叫人砍死撞死的?”我记得凌楠跟我坦白的是,那三个把我误认为是暗娼的男人已经被他派人做掉了。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老爷子诱导一二。 “不就那三个流氓么?”吴大国挥挥手:“我说你个小年轻怎么逻辑这么混乱,我不是说之前那三个流氓叫人给霍霍死了么! 嘿,照你这么讲——” 他一转头,招呼茶馆的老板娘:“他大姑,你还记得之前那三个被砍死的混混,是几几年的事儿不?我怎么觉得好像也是一年的三月,我儿子还说要带老婆孩子去日本看樱花。对,就是那年!” 吴大国一口认定,说我问他的那个时间,就是自己前面讲见义勇为的那天。 “有这么巧?孩子,你是警察吧?”吴大国眯着两眼看看我:“那都悬案了,流氓喝酒打架的还不是到处都有?当时警察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们这是又要翻旧案了?” 我没说话,吴大国一直在问,我一直沉默。 我在整合刚刚无意中得到的信息—— 在我被设计强暴的当天晚上,按照凌楠的意思,有三个不明真相的嫖客进来玷污了我,时候被他一不做二不休地处理了。 但是,从吴大国的话里,我听出了另有个特殊片段。就在当天晚上,一个毁了容的姑娘从唐朝酒店里跑了出来,同样被三个流氓纠缠。 这三个流氓也很快就横尸街头。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一不小心猜到了什么局呢? 毁容的姑娘是谁,接走她的人又是谁?在她哭着跑出来的同时,我……正躺在唐朝酒店的包房里遭遇着什么! 抱着脑袋,我往桌上狠狠一磕。 吴大国吓尿了:“姑娘你可别想不开哟!你妹妹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也想开点嘛。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的,开什么样车的人都有,一掷千金的。攒了好几个月的血汗钱只图一把乐的也有。” 我说吴老,如果我能把那个女子的脸拿出来给你看。你还能认出来么? “这个当然了,老爷子这辈子只有两种东西过目不忘,一个是美女的脸,另一个是豪车。从侧面代表着我的人生追求嘛,虽然我从来都没能拥有……” 说得好委屈,我都快感动了。 我说今天谢谢你,我留您一手机号吧。过后可能还要来找您的。 “我没有手机。”吴大国说:“我就住后面502弄堂一号胡同左转第三户,电话可以打到小卖部让邻居张大娘叫一声。” 我说我还是亲自来找您吧。 抽出皮夹子,我给了他几百块钱。 老头咔嚓一个立正,说你们这都是线人费吧?我保证协助干警们完成工作—— 丫的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便衣警察呢。 我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并没有把车开回家。 我去了一家甜品店,就是江左易伤愈初期第一次带我去的那一家。 有他们照片的那家…… 我先是装模作样地进去,给叶子和小零选了两款布丁。顺便给那噬甜如命的死男人也选了一款蛋糕。 服务生已经认识我了,因为我后来又来了好几趟,每次见我爸都给他带那款树莓蛋糕。 其实江左易说的没错,甜食是可以感染人的心境的。 “女士,您的打包好了。”我哦了一声,眼神却不在焉地往楼梯口看。看到有几个小工上上下下的,好像在拆架子。 我说你们这是要装修? “哦,楼上和隔壁的商铺打通合并了,于是要翻修一下。” “那……之前的照片墙呢?” “那个呀?老板吩咐已经拆了。以后立新的,毕竟有些照片都已经十来年了。” 100 你是属于我的! “回来这么晚?”我恍恍惚惚进门的时候,江左易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准备吃晚饭了。 “哦,去了趟蛋糕店。”我把护照还给他,同时拿出布丁和蛋糕,招呼叶子和小零过来。 “怎么突然去这家店了?”看着我专门给他带的蛋糕,江左易道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反而对我的行踪加了几分质疑。 我一边洗手一边说,没什么,突然就想到了。 “哦,对了,我看了菜单。店里那道名为‘独钓寒江雪’的冰沙赠品被取消了。” “可能是名字太酸,怕影响销路吧。”江左易盛了汤送到餐桌前,然后很不客气地把两个孩子的布丁没收了:“饭前就不要吃了,等下肚子疼。” “另外,楼上那个照片墙也拆了。”我转过头来,对他说。 “哦。” 我说那个店不是你投资的? “舒岚你神经病么!当我几岁啊?难道遇到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就幻想着把整个店买下来?” 江左易的情绪显然有点不在轨道上,我也没再多说什么。整个晚餐都在两个孩子马不停蹄地叽叽喳喳里消磨。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孩子的小嘴儿真是有够烦的了。 因为航班是明天一早的,所以晚上的时候安迪就过来把两个孩子送到江左易的别墅去给胖嫂照看了。 我本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江左易告诉我,这世上敢烧他房子的除了我舒岚就没有别人了。孩子在他那,绝对比其他地方安全。 好吧,我姑且信了。 江左易进去洗澡的时候,我继续理箱子。顺便最后检查一下重要证件什么的—— 我有意无意地去翻了他的皮夹子,还是卡族天下,还是没有多少钞票。 但凌雪的照片……不见了?从我上回使坏似的把一堆卡夹杂着照片一并甩他脸上的那一刻,是不是就再也没被他放回去? 不见了表示什么呢? 表示他在向我证明,我舒岚终究打败了一个死人?还是在向我挑衅,不放照片,我一样能把她放心里……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小女人了。”江左易围着浴巾出来,伸手拿过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了调:“什么时候学会翻看男人的东西了?” 我大大方方地说,我只是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带够信用卡。 江左易哼了一句不信,起身回到卧室去找内衣。 “啊,糟了,我忘了买一次性的内裤给你了。”我没敢承认,我今天压根就没去超市。我说我这就到楼下便利店去—— 还没等他反应呢,我甩手就跑下楼去。不巧的是,我竟然在这里遇上了陆照欣。 想起昨天的那场惊心动魄,我连一句谢谢都没对人家说过。 此时她裹在一件纯黑的羽绒服里,驼色的围巾把她干练恬淡的气质包裹得恰到好处。 她在买一些泡面类的速食,左手上缠着绷带,掏钱的动作不怎么方便。 “明天起要降温了,还好我要去的城市不会下雪。”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话,反到令我手足无措了。 “你明天就走么?”我问。 “先去看个朋友,过完年回来跟公司做交接。”她如是平静地回答。 “照欣,其实我……我并不是那么胡搅蛮缠的女人。以前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个……” 我想来想去都组织不好这句语言。 我的本意是想表达,我并非容不下江左易曾经的‘女人’。因为这些女人在我眼里,就跟他用过的卫生纸没什么区别。 ——但我就是觉得陆照欣很不一样,跟祝丹妮跟lucylily那样的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陆照欣的时候,我反而觉得自己有种后来居上的不正宫感。就好像我才是鸠占鹊巢,底气不足的那一个。 “舒岚你别说了。你以为你能容得下我,可能是因为你并没有把我当成什么有力的对手。也可能,是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江左易。 但我可未必愿意容在这儿——” “照欣,你对江左易……好像有很深的怨念。”我把挑好的一袋便装纯棉内裤送上收银台,陆照欣却突然嗤之以鼻地说了句令我浑身悚然的话:“换一款吧,他不喜欢平角的。” 我:“!!!” “陆照欣,你这样有意思么?!” 我上手挡住她推门的手,一不小心打掉了她腕子上的手表。一道很深的伤痕蜿蜒在右手腕上,就像江左易的那道割腕伤……一模一样! “你……” “有什么奇怪的?在这个世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想死的人,其实并不多。”陆照欣把袋子一拎,推开门外的风雪。 走了。 走了好。我伸手接下一片雪花,以为自己能吹出涟漪。结果只是在手心扎疼了一下下—— 已经走了的人,就不该再回来了吧。 临睡前,江左易问我为什么这半天下来都心神不宁的。 我没指望自己的异样表情能瞒得过他,但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我有些不安分的危机感,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接近真相的一步步上走得荆棘密布,可是宁愿被刺得鲜血淋漓也不想这么硬生生地拔出。 “你要是不说,我就先睡了哦。”江左易卷了下被子,整个人翻了过去。 我扑上去,用手臂环住他的腰。不知怎么的就开始流泪了。 “我刚才……在楼下的便利店遇到陆照欣了。” “她打你了?”江左易停顿了几秒,突然就问得很无厘头。 “怎么可能。”我抽了下鼻子。 “那你哭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她好像看起来就要远离我的生活了,但其实——早就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把毒液打进了你我之间。 “你形容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这么说……你承认了?”我咬了咬拇指,鼻尖正好顶在他的脊背上。 江左易转过身来,用大手环住我的肩膀。 “你是不是,不喜欢特别容易哭的女人?”我矫情地问。 “知道还哭。”他用枕巾给我擦眼睛,动作一如既往得不温柔。 我钻进他宽阔的胸膛里,脸颊不由自主地蹭在他靠近心脏位置的那个‘雪’字上。从心里钻出的一股怒火越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我上去就咬了他一口,牙尖嘴利的,霎时间咬破了一层表皮。 江左易失痛叫了一声,叫完就开始骂我:“舒岚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早知道你这么矫情,给我四个亿我也不来招惹你! 想要被干就直说,搞得哭鼻子泪眼给谁看!” “江左易我怕你啊!”我心气一高,直接就把他给按住了。 毫不客气地跨上去,将他牢牢上了锁。 驾驭这个男人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就像女王独坐云端地指点着江山,任由他臣服,逼迫他迷醉。 我主动吻他,他故意回避,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宠,越发激起了我骨血里的凌虐因子。 我用双手紧紧卡在他的脖子上,就像他曾经那么高高在上地玩弄着我一样。 我说江左易,你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了吧。如果有天你背弃了我,我一定会跟你同归于尽的。 后来我们拥着睡着了,梦里我把什么都抛之脑后了,只记得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江左易!”呼得一声,我被噩梦惊醒了。 摸了摸手边,什么都没有。我吓得满脸泪水,手脚发软,直到江左易拎着手机推门进来。 “舒岚你怎么了!” 我光着脚下地扑上去,牢牢扎在他怀里:“你去哪儿了!” 他说他只是打了个电话。 伸手摸摸我被冷汗粘连的发梢,他问我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梦见你被好多人包围,大家手里都拿着枪。”我实在不忍说出这个又真实又不吉利的梦境。 “这不是梦,这样的场面我一生经历过多次了。”他把我抱上床,用被子裹上。 “他们向你开枪,可你始终都没有倒下。”我蒙着脸,声音哽咽。 “你当我拍黑客帝国么…..” 我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记得你看我的眼神,非常坚定,好像一点都不痛苦。 “然后……然后最后一枪,是我开的。” 江左易愣了一下,整个屋子里就只有我嘤嘤的哭泣声。后来他下地从抽屉里拽出一把手枪,直接甩我大腿上了。 我吓傻了,我说你干什么啊! “你开得了么?子弹怎么进膛?保险拉得开么?扳机后坐力能不能先打穿你自己的脑袋你知道么?”江左易冷笑一声,三下五除二就把枪给拆了:“舒岚,你别告诉我做我的女人能满足你幼年港片里的英雄梦,让你觉得刺激又新奇才义无反顾地爱上我。 你都三十岁了,又不是十三!” 我委屈地说这只是个梦嘛,又不是我故意想的。 “我看我是对你太宠了吧。让你上我一次,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幻想着连我的命都要!”说完,他按着我的肩膀直接就把我给扑了。 *** 到达曼谷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接机的人名叫taki,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告诉江左易,高老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阿楠呢?” “也来了。” 什么!凌楠也—— 我一听这话就不淡定了,虽然我懂在外要给男人留好面子的道理,但并不表示我可是什么都忍! “江左易,凌楠也在?!” “我的义父,也是他的义父。” 我咬牙切齿,说江左易你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宣告,和你在一起就意味着甩不开凌楠? 我不想见到他,就算他长得很帅也完全改变不了我对他的怨恨和厌恶! 江左易摊了下肩膀,说简单来讲,你可以不用一直跟他打交道,但小零是他外甥,我提醒过你。 “照你这么说,凌雪要是还活着,我还得无条件地包容人家亲妈来看孩子了是不是!”我吼了他一声,当着机场这么隆重的场面,吼得江左易挺没面子的。 “舒岚,你一点都不把这场意外当做是你我之间宝贵缘分的契机?”江左易的表情很受伤,也很……欠抽。这化解矛盾的方式也太牛逼了,适合一切搞不定任性女友的可怜男士们学习。 当然,首先你得帅,其次你得有钱。 “说得好像你强奸我,我就应该爱上你似的!”我说江左易你这什么狗屁强盗逻辑?难道我还应该感谢凌楠给我们两人‘做媒’是不是?现在他要是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当初强暴我的人是你我都信! “好久不见,舒岚。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阿易好像把你宠坏了。”说话间,吱呀吱呀的轮椅声滚了过来。 我用力踩下高跟鞋,克制了一下想要砸他脑袋的冲动。 笑着走上前去,我用力跟他握了握手:“你还没死啊?气色不错。又吃了多少童男童女才补过来的!” “你们就两个人?”凌楠没理我自以为牙尖嘴利的讽刺,这个混蛋最擅长以无为治万变,其实骨子里做足了肮脏下贱的勾当。 “否则呢?”江左易哼了一声:“我来看看义父,还要带多少人马?” “坐国际航空过来,枪也没带一把?”凌楠起身,身边有人扶着他慢慢踱步到我们两人面前。他围着江左易转了半圈,也不知道在那嗅什么呢。 “没带,说了是带舒岚来见见老人的,难不成还担心你来策反我啊?”江左易握住凌楠的拐杖,用极尽暧昧的口吻在他耳边轻轻说:“你在我身上投资了那么久,你舍得弄死我么?” 说着,他们两人对捶了一拳。彼此笑得像个傻逼,而我,看的像个傻逼。 “上车吧。”凌楠挥了下手,已有司机恭恭敬敬上来引路了。 江左易搭了下我的肩膀,搂着别别扭扭的我往外走。 我听到taki似乎在对同行的人吩咐些什么,说的是我听不懂的泰语。然而江左易告诉我,别紧张,他们只是在安排晚宴,不是商量要把你卖去当人妖。 我说江左易你懂泰语?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斯瑞拉察港,当年我和阿楠被丢在泰国的时候,身上就只有半包黄鹤楼,一张匿名的华夏银行卡和一把蝴蝶刀。” 我想我大概可以明白这种情结—— 听说泰国的黑帮自成另一体系,好像一切都能游离在法律与道德之外。什么花架子在泰拳的演绎下都跟阳痿似的。 “江左易,你们在这里也有地盘?” “呵,在这里,我的名气远远没有阿楠响。”江左易把我送上车:“你可知道泰国的鸭店,老板都会在港口专门找些落单的人下手,聊天试探,确认没有亲朋在附近的话就直接迷昏搬走。到了鸭店里任你有天大的背景也逃不出去。比起这个,国内的传销真是弱爆了。 在这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金鸭头阿楠的名气。” “别抬举我了,要不是你早年赚的钱太血腥,我至于往这个行当里洗么。” 我说这么三观不正的事你们还是少干点吧。你们的义父,好歹也是个驰名两道的杀手。杀手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让老人家一张脸往哪搁! 好吧,江左易偷偷告诉我,说安迪就是这么救出来了。 我:“……” 高山峰大约六十出头。如江左易介绍里的第一印象,他的眼睛有鹰一样犀利,却能很低调地隐藏意图。头发灰白,精神健硕。 即便是卧床了这一副病骨,也不像唐诗宋词里描述的老兵迟暮。 高山峰笑着自嘲,说杀手就是杀手,不是英雄。晚年不必拼着尊严被一颗子弹打死在战场,苟且就好。 我能领会他的哲学,却不知该说点什么话来客套。 直到我注意到,高老的整个被子空空的,护士来送水送药的时候只轻轻一提就能把他抱起来。 “我这腿,废了有些年头了。”高山峰看看我,随意地把被子一掀,从大腿以下,齐齐斩断的两根,看得我心头直跳! “所以说,做我们这行的不得善终,阿易他们趁早收了手,还是条明路。” “义父,人我会查出来的。”江左易搭手把被子撩上,将我拽回身边。 “查什么查啊。”高山峰摆摆手:“就叫阿楠个小瘸子照顾我这老瘸子就是了。 我这一辈子造了多少杀孽?临到了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江左易告诉我说,高山峰的腿是在两年前遇刺时伤的。乘坐的列车过山洞时被炸,经勘测炸药就埋在他所在的那节车厢轮里。 所幸捡回来一条命,但两条腿全截了。 但他坚持不许江左易和凌楠报仇,说估计害他的人投鼠忌器已经忍了很多年了,就等他们洗手漂白再出手。 道上的的规矩冤冤相报是无法了的,老人家既然想得开,自是不愿再拉年轻人下水了。 于是就在泰国以前的地盘上圈了个清静疗养之处,平日里看看花拜拜佛也想开了许多。 其实我总觉得,精明了一辈子的老杀手也许未必就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栽在了哪条路上。 只不过他一生未婚,无依无靠,唯有这两个男孩算是从懂事起就手把手带着起来的。 比起复仇,他更看重的是后辈们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最合适。 “我能跟这位舒女士单独说几句话么?” 等凌楠进来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高老突然就提了这么个要求。 不仅我惊讶,连江左易也倍感出乎意料。 后来他告诉我,因为义父是个非常不善言辞的人。帮派里大事小事他都不爱训话,达不到他要求的上去踹一脚就完事了,还瞎逼逼什么啊。 “看来我义父对你很满意,”江左易贴着我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痒得我浑身发麻:“乖,好好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回来好好伺候你男人。” 我:“……” 走近老人的床头前,我笑得得体又腼腆。 “高老先生,阿易经常跟我提起你…” “得了我才不信。”高山峰倒是一点不客气,上来就把我的话给掐了:“我又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好角色,他犯得着经常给你提我么? 就阿易这样的出身和背景,但凡清白一点的姑娘家谁不离的远远的?” 我:“……” 我心说您这到底是在骂我呢?还是骂我呢啊! “阿易带你来见我,也是为了让我放心。”高山峰倒是一点没觉得自己的话讲得有多不妥,果然杀人的不需要太高的情商。没见过哪个取人命的还需要跟你交流下怎么死不疼。 “自从阿雪没了,我以为他这辈子就算废了。 我就合计着,只要他能振作起来,就是从了身边那个混血小朋友,我也认了。叫安什么的来着…” 我继续:“……” “我只教会他怎么杀人,却从没教会他怎么救人,也包括救自己。 可惜我在这小子身上,一样也没成功过… 自从十二岁那年亲手锻炼他… 没想到他那么脆弱,此后二十年,再也没有亲手结束过一条人命。 他总说他忘不了当时那个场面,一闭上眼睛就血淋淋的。呵,这孬种。 倒是阿楠,长得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 他到江家两年后才跟我的,当时我没肯收。说他一个先天残疾是能打还是能杀啊? 果然不能歧视残疾人,这到老了,报应也上来了。” 高山峰拍拍自己空荡荡的腿,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我答应给他半年时间,考验下这孩子各方面的能力。 你猜怎么着?短短半年时间,他策反了我手下四位堂主!一个不到十六岁的男孩,光凭三寸不烂之舌,简直就是他妈的一条毒蛇啊!” 我听完就是一身冷汗,敢情凌楠对我和我爸算客气的了? “当时我就想,这两个孩子要是撂在一起,天下早晚是他们的。”高山峰摆了摆手,我很长眼神地递了水给他。 他道声谢谢,问我说:“你父亲,就是舒中山吧?” 我连连点头,说是的。 “高老先生,您是不是想对我说,也许我的存在给他们两个划开了一条越来越远的路?” “越来越远?”高山峰突然就大笑了起来,直接把我笑懵逼了:“从来就不在一个方向上的,谈何越来越远? 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有阿易这样的半子,而最后悔的一件事,却是亲手教他…杀了人。” “高老先生,”我说我没怎么听明白你的意思:“当年伤害了阿雪的人,真的是我父亲么?” 高山峰不说话,只摇头,不像是否认地摇头倒像是无奈地摇。 “舒岚,我跟你说一句话,以后……需要你转达给阿易。” “哦,您说。” “告诉他,当年我亲手教他杀掉的人……在他蒙眼开枪之前,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在锻炼他的胆识。让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稍微……坦荡那么一点。” “啊?”我吃惊不小,说那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而且,要我转达的话……什么时候转达?一会儿吃饭时说? “当然不是现在,而是到了你觉得该说的时候,就可以说了。” 101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义父又上不了桌,你把晚宴弄这么隆重倒好像是在跟我尽地主之谊似的。” 等到taki过来找我去大厅的时候,我远远就听到江左易对凌楠说。 明明就是一场很低调的探望,偏偏把没有几个人出席的宴会厅搞得如此有逼格。我是控制不了自己想要端一杯红酒上去敬凌楠一下的心情,对他说:“你这是在邀请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亡魂么?” “你离开这儿有多少年了?我即便拖着半条命回来,影响力也比你大。”凌楠转着轮椅,灵活的弧度让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地板的痕迹上。 像,真像那天在陆照欣家里看到的。 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我对两人说,我跟高老先生聊得很愉快。 江左易同凌楠相视一下,脸上同时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舒岚,这世上能跟义父聊天聊到愉快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吧。”江左易把我领进餐席,问我是不是已经饿了。吃完早点去休息,他还有事要跟凌楠和义父商议。 “我觉得高老先生很睿智,”我轻哼了一声:“他看人很准。” “恩,砍人也很准。”凌楠像个恭敬的管家,端着一叠毛巾从旁边悠悠过来。我特么真想拆开他的关节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个提线木偶。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练就这么狠这么冷的心。 我说你别废话,既然今天来了,我正有件事想问你。 噼里啪啦地按开手机,我调出了一条陈年的新闻。昨天晚上我发了封邮件给汪小飞,让他帮我找到了当年街头凶案的一些报道。 我说凌楠,这三个小混混就是你口中所称,玷污我的清白后被你做掉的? “你查都查了,为何不再顺便去验个血,看看你女儿到底是哪一只的种?” 我刚刚咽下去一块烧得很烂的牛肉,突然就觉得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那三个流氓,从报纸上看脸都打烂得不得不弄上马赛克了。我是真的一点都没兴趣知道他们谁才是叶子的父亲! “凌楠你够了。”江左易按下我颤抖的肩膀,冷着眉头瞪他一眼:“舒岚已经是我的女人,小零未来的后妈。 她讨厌你是你活该,你可没资格讨厌她。” 唉,江左易你可算说句公道话了。 我觉得咱们还是把话题放回到高老先生身上吧,毕竟大老远得跨半个亚洲就是来看老先生的,咱们什么仇什么怨都已经算过了。 我说你们的义父对你们两人的评价都很精准,一个是慵懒的狮子,一个是狡猾的毒蛇。 “是么?”凌楠冷笑:“哈利波特看多了吧。分明是葛莱芬多和斯莱特林的吉祥物……” 我:“……” 差点就眼泪汪汪地跟江左易求救了,我心说我真的恨死眼前这么魔鬼了,可为什么就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也拿他没办法…..”江左易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可要明白一个道理,舒岚。我跟你两个人只身来到泰国,说是我义父的地界,其实很多大权早就旁落在阿楠手上。他要是想要我死,我最多能保你个全尸。” “江左易!这么危险你还带我来?”我攥着他的胳膊,狠狠拧了一下。 “最浪漫的蜜月就是殉情……”江左易的心真是大得跟充气娃娃似的。转而又问我说,他义父还跟我说了什么? “高老先生很和气的,那感觉就像——” 我可能是语死早,差点脱口说了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大过年的,我要是三岁还能童言无忌一下。唉,幸好没惹得一屋子小弟端着枪冲我…… 但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忽然传出来的一击枪声又是闹哪样啊! 一个激灵过脊背,我几乎打翻了手里的咖喱汁。场面哗然一凛,所有人霎时起身! 枪声是从后院传来的,清晰干脆,就像一记重锤敲打在白瓷碗边。 接着就是惊慌不已的护理小姐高八度地叫喊,口中说着我听也听不懂的语言。 我看到江左易的脸色顷刻就变了,而凌楠的轮椅也如同风火轮似的漂移—— “舒岚你别过来!” 我跟着乱嗡嗡地脚步上楼去,只捕捉到了江左易背对着我的身影,僵立在高老先生的卧房前。 他吼了我一声,我顷刻就明白了。 温湿的热带季风气候让我的嗅觉变得越来越敏锐,那扑鼻的血腥气随着敞开的阳台大窗往穿堂的门里灌。 几乎要吓到崩溃的护理小姐在高老先生的助手taki的扯扶下泪流满面地发着抖。 我觉的泰国的姑娘都很楚楚动人的。当然,又有谁能保证泰国所有的姑娘都是姑娘呢…… 高老先生被一枪穿过太阳穴,整个床头和墙壁上都是扩散状的血迹。 枪身就握在他手里,双眼闭得瞑目。 我看着江左易一步步走过去,皮鞋在昂贵的地毯上踩出揪心的积水音。 凌楠吩咐下属封锁现场,一时间整个别墅里里外外无人能进无人能出其。 我想在这个场面下,能留给人悲伤的时间实在太少。 护理小姐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我实在听不懂半句。小心翼翼地问了那个懂中文的助理taki,他告诉我,高老先生在跟我说完话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护理要进去送饭的时候,他说自己有些累,不想吃。 于是女孩端着餐盘就往外走,还没等下楼梯呢就听到屋子里一声枪响。她确定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附近出没,也就是说,高老先生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阿楠,叫人收拾了吧。”江左易的声音沉沉的,摘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高山峰的尸身上。 没人动。 凌楠没说话之前,整个屋子外虽然已有黑压压的众人,却谁也没动。 “我让你叫人来收拾!” 江左易蓦然转身,神情就像在风中凛冽出狰狞的猎豹。 “阿易,你就这么确定义父是自杀么?”凌楠扶了下眼镜,口吻平淡而残酷。 “你废话!我玩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当乞丐,是不是自己动手开的,我看得清楚!叫人先收拾一下……” 黑压压的氤氲强行挤着空气,依然没有任何人动作。 江左易上前一步,扯住凌楠的领带:“凌楠,你是想告诉我,现在所有人的都听命于你是不是?” “你说呢?”眼镜男捏住衣襟,瘦削的手腕用力一翻,挣脱开来。 而话音未落,我眼看着数十把枪就如变魔术一样把整个场面团团控住! ——就跟我昨天的梦境一模一样!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完全没有能够在这种境遇下化险为夷的本事。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会像梦境里出现的那样,对我的男人举枪相向! 于是我毫无畏惧地站在江左易身边,牵住他的手。我说从你决定在我和凌楠之间做选择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你了。 我不仅相信你的决心,更相信你化险为夷的能力。 “你闭嘴,还没到生离死别呢。”江左易居然丝毫都不领情! 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我的话很感人么? 江左易揽住我的腰,并没有像对待小女人一样将我藏在身后,而是让我与他并肩站立。 我眼里的江左易从来都是这么胸有成竹的。他敢带我来,就有本事护我周全。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 “想干什么?都退出去!”凌楠从轮椅上站起来,哄走了十面埋伏。 单臂下的拐杖点得很稳,却掩藏不下他重伤初愈后的疲乏。 “阿易,我只想跟你谈谈义父的事。你又何必去激怒那些不懂事的新人?” “我只是试探一下这龙潭虎穴的深浅。当然相信你不会对我出手,毕竟小零还在我这里呢。对吧?” 江左易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同时也没放松任何警惕。但这话却听得我一身毛骨悚然。 曾几何时,我以为江左易的软肋是小零。却是万万没想到,有天他也敢把软肋泡在醋里,让它越来越软,甚至变成能反攻弹子的橡皮筋! 这时taki已经带着医生上门来了。凌楠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处理,然后带着我们两个回到了一楼的大厅。 我小心翼翼地牵着江左易的衣角,压低声说你没事吧。 高山峰是他最尊敬的义父,也是他在这世上仅剩无几的牵挂。 就这么戏剧化地横死在卧室,我简直无法想象江左易的心绪要怎么才能骤然转变回来。 可人在危机中不念悲伤,这是一种本能。 “我没事。等下……我会叫人把你送回国。” 我说不,我不回去! “你们两个这是要干什么?好像我真的想要谁的命一样。”凌楠径自把轮椅推到餐桌前,倒没有丧失人性到还能大快朵颐的程度。他只是用双肘轻轻撑着台面,一双眼睛透过清冽的镜片,就好像要用视线控场一切。 我上前一步,说凌楠你到底要怎么样?之前的事,我天真地以为我们一报还一报,现在一笔勾销。 看在我最爱的男人和你最重要的兄弟是同一个人的份上,我连你叫人强暴我的事都压下了!你还想怎么样? “阿雪的账算清了,义父的账呢?”凌楠双手插十,挡在脸前。我特别不喜欢他满眼审判的惺惺作态,就好像人人都有罪,都该由着他玩味一般。 “义父的事我会查。从他两年前遭遇意外致残后,身心饱受重创。 我虽然不常过来,但始终跟taki保持着联系。也知道他的抑郁症十分严重,早有轻生的欲念。 这次他突然要求我能回来见他一面……”江左易看了我一眼,旋即清了清喉音:“让舒岚先回去,我再与你说。” “让她回去?事到如今你不觉得她应该知情了么?” 我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在了细胞末梢神经处,我说我应该知什么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整整两年下来,如果你江左易依然查不出致残义父双腿的火药出自哪里。连我都会觉得跟你在一块砸招牌。”凌楠说着便打了个响指,站在门外的下属登时上前就递了一套资料过来:“从龙老二端掉的那天起,你手里捏着从汪小飞那里拽过来的半张客户名单——” 半张客户名单?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那次跟汪小飞在深巷里被龙老二的人堵截,江左易意外赶到,拿走了汪小飞手上的‘假名单’,其实只是残缺的一小部分。 “我最后再说一遍,把舒岚送回去!”江左易突然就抄起桌面上的红酒杯,啪嚓一声砸碎杯沿,直接按在了凌楠的咽喉处。 我没有想象中惊讶,因为比起他对凌楠出手,他的失控更让我纠结而担忧。 我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你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舒岚,你还要我们怎么说清楚呢?”凌楠冷笑,丝毫不顾利刃加颈的狼狈。我觉得这两个人也真是够奇葩的了,明明都清楚对方不会对自己出手,却总喜欢做这么发狠的事。 此时江左易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沿着腕子淌下的鲜血洇红了衣袖。也分不清倒是是谁的。 “你才是中山建业的正董,难道面对那些来历不明的账目,就没有一点点的怀疑和觉悟?” 我脑子一乱,乱完立刻就清醒了。 账目?! 我记得杜辰风曾一一向我挑明,中山建业近十年来诡异的营业外收入动态图。那一笔笔解释不通的违约赔款,就好像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大网,用力咀嚼着一切肮脏的铜臭欲望。 我还记得叶瑾凉向我坦白我爸爸要利用‘江景之都’洗刷公司黑钱的用意,这么大规模的暗箱操作,不应是收缴几个手续费就甘愿冒风险的。 “你告诉我,我们中山建业…..究竟……” 我咬着唇,一步步后退,我说我不是没有想过这背后越来越接近真相的蹊跷。 “你父亲才是s市地下黑火药库的终端枭首。他和叶震宽从起家时便打着做建材的旗号,暗地里从事的就是这个勾当。 当然,若是没有江半城的护航,他们也没可能做的那么踏实。你就不想想,中山建业在早年发家之际无缘无故为江家洗钱的中山建业,难道背后就没有更深的水么?” 我扶着餐桌跄踉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 我说凌楠,我不相信。 “江左易你告诉我……”我转向他,轻轻上前冲他伸出了手。 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把残破的玻璃片丢在地上。 我问他,你不解释,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难怪汪小飞弄到的那份客户名单跟杜辰风查到的缺失那么相近,离奇被杀的宋佳一定是因为查到了账目上的异样而被人灭口。 是被……我爸爸么?他明明已经伏法囹圄,明明看起来一心向善—— 这些都是假的,全是假的么? 如果照凌楠这么说,就连当初的中山建业事故案,都是我父亲一手自导自演的,连叶瑾凉知道的内幕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黑火药的源头既然在中山,那所有这一切—— 我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去,我说我无法相信,也不能就凭你们的一面之词相信。 “你相不相信都是事实。”凌楠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江半城死了,叶震宽死了,唯一的知情人就是当年一直在替江半城暗地里剪除异己的杀手高山峰。 如果阿雪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你父亲会用那么借刀杀人的手段来对付她么? 阿易,赔上一个女人,你还可以再爱上另一个。那赔上一个爹……你是不是也愿意亲口叫舒中山一声爹?” “你给我闭嘴!”江左易扯住凌楠的衣襟,将他一把惯在地上:“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答应你会帮你到底,但你要放舒岚先离开。” 凌楠从地上撑起身来,挥了下手便有两人同时出来架住了我的双臂。 我一下子就懵了:“不!我不走!江左易你要干什么!我求你放过我爸爸——” “舒岚,”江左易转过身去,声音穿透了我惊扰的哭喊:“我……抱歉。” “江左易……”我戛然沉默,而伴随着沉默而来的终究是绝望:“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不会背弃我,你不会伤害我! 放过我爸爸行么?我知道也许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可他已经在监狱里饱受教训了!他已经家破人亡垂垂暮已,他没有多少年了! 我求你们不要再扯这件事不放了……” “舒岚!”在我的身子被无情地两只鹰犬拖出大门的一瞬,我听到江左易的声音又高亢又清晰—— “你给听着,我也答应过你该怎么做,没有一刻忘记!” 上飞机的时候,我精神还是崩溃而恍惚着的。 我开始细细地调理着自己的思路,突然觉得好多方向真的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我爸和江家的牵扯从一开始就不止协助洗钱那么简单,我也是真的相信——江左易对中山建业所做的一切,一开始就是从复仇的角度来布局。可是他说他爱上我了,因为爱而不得不把刺猬的刺一根根拔掉,在原来的伤疤里替我种上鲜花。 天知道我是有多么地希望,凌雪要是没死就好了!没有人命,那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让我不安的鸿沟。 可现如今……就好像扯不断的一张大网罩在身上。手伸进去,脚去解救,脚套进去,头去挣扎。最后四肢都捆在里面,一个个挣断,坏事。 高老先生也许真的是自杀,可是他自杀的隐情绝对不会像江左易和凌楠以为的那样——在遭受了突然的意外后,几经挣扎和抑郁想不开举枪。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跟他说话的人,我相信在那短短的几分钟谈话间,他已经向我传递了很多意念和信息。 他自杀,可能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地狱。 而地狱里举刀相向的两个厉鬼,是谁呢? 我要保持冷静,极度的冷静。 江左易痛失至亲,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很容易判断失误。他会不会上凌楠的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更加让人无所适从的圈套? 凌雪死了,江左易恨我父亲。可如果凌雪没死呢?如果凌雪没死,那么任何人的恨意值都变得虚弱甚至不太成立。 所以高山峰死了…… 为什么我好像觉得,‘有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江左易对我父亲举刀相向呢! 我捶打着自己肿胀的太阳穴,问身边的人,还能不能开快一点。 被告之:“女士,这是飞机。” 忐忑了四个多小时的心路历程,我一落地就逃走了。 其实人家并没有要羁押我的意思,但我就是本能地开始自我保护。 江左易现在不在我身边,我能做的事太有限了。 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我从一开始就明确了方向。 江零。 我自认为自己的道德观还有底限,也绝对不会做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但是我必须要替江左易拿住最后的一张底牌。 现在我的男人独自一人在泰国周旋,他可能会被蒙蔽,也可能会被威胁强迫。 唯有江零,是凌楠最后的一线柔软。 为了防止事情往我不能想象的地方发展,我必须要先发制人。 从机场出来我就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我说师傅快一点,我赶急事。 我直接去了江左易的别墅,准备把两个孩子从那里接出来。 年尾最后一天的凌晨里,空荡荡的街上平添了萧瑟和寒意。计程车的午夜广播很黄很暴力。我捏着手机,犹豫再三地拨了一个电话:“瑾凉,是我。” “舒岚?”叶瑾凉的声音很清醒,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是不是早就习惯了夜夜不眠。 “你什么都不要问,我现在就带叶子到你那里。” “舒岚,到底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计程车已到站,我钱都没来得及给,行李箱还丢在人家车上,我说师傅你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回来。 这么晚了不好叫车,我匆匆闯进社区,就想着带走孩子先。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推门进去,我看到—— 102 她的身份! 陆照欣侧着修长的腿端坐在沙发里,温和的厅灯打在她恬淡平静的脸廓上。江零就趴在她腿上,睡得挺沉。小肚子一起一伏,像只刚刚被冲上海岸的小牡蛎。 客厅里空空荡荡的,跟夜色融为死一般的寂静。我立在门口,放空了大脑足有半分钟—— “舒总,江先生答应我可以来看小零的。”陆照欣的口吻异常平静,就像一滩龙卷风的吹不起的死水。 “照欣……”我极力压着嗓音,生怕颤抖先失一筹:“叶子……我的叶子在哪?” 目光徐徐地往楼梯口翻,我神经乱如麻,大脑鸣成雷。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江左易不是吩咐过安迪带着人保护两个孩子么!为什么陆照欣可以进来? 女佣胖嫂呢?我的叶子呢! “我只是来看看小零的,其他人……并没有见到。”陆照欣往茶几上摔了个眼色,我的目光旋即跟了上去——是一把钥匙。 “是江先生给我的。”她说。 我差点就信了,但只是‘差点’而已。 “分明是凌楠让你来的吧?”事到如今如果我还看不明白状况,真的就是活该死不瞑目了:“你把小零还给我,你……” “你以为我会伤害这孩子?”陆照欣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孩子毛绒绒的耳后。 我攥着发烫的手心,虽然已经忧心得几乎崩溃却还是不得不牢牢保持着镇定—— “我知道你不会,我也知道……你是谁。” 这时候,江零突然就醒了。眼珠一转,骨碌爬了起来。 “舒阿姨!” 他喊着我,赤脚就要翻下地。 “小零。”陆照欣伸手揽住了孩子的小腰:“跟陆阿姨回去好不好?” “回去?”江零萌萌地回头看看她,又看看我:“回哪里去呢?陆阿姨,干爸说如果你来看我,让我对你好好的。但是他不许我跟你走……” “你干爸回不来了。”陆照欣摸着江零的头,饶是说出这样的话还能保持着淡然的神色,这样强大的内心,除了死过一次而浴火重生后……还能有谁? “陆照欣!”我大吼一声:“或者,我应该叫你凌雪才对。不管你们兄妹两个到底要做什么疯狂的事,小孩子永远都不该作为底牌来要挟。” “这话,你应该对江左易说吧。”陆照欣把江零牢牢匝在腿上,而一开始不明所以的男孩这会儿显然已经感受到了恐惧小嘴一扁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别哭!妈妈带你走,小零乖。”说着,陆照欣抱起孩子往肩膀上一推。我上前一步就将她死死拦住:“你不能走!” “你现在,不是应该更加关心自己的女儿么?” 叶子! 我被她轻蔑的神情幽幽击溃,三两步冲上了楼梯。 可怜的胖嫂倒在洗衣间的走廊,头上磕了一道击打后的血痕。 我根本就没有理智再管她了,大喊一声叶子,推门就闯了进去。 叶子还在。 睡在凌乱的小床上,被我一开灯就弄醒了。 两眼惺忪着,胖嘟嘟的小手抓了抓脸蛋,喊我一声‘妈妈’。 “妈妈,你怎么回来了?” “叶子!”我泪流满面,一把将孩子揉在怀里。呛的小身板直咳嗽。 “妈妈你怎么了?诶?胖嫂嫂为什么睡在地上,小零和江叔叔呢?” 我回身扶起胖嫂,探探鼻息,还好只是昏了过去。这会儿眼睛迷瞪瞪的,动了动手脚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我把她和叶子送进客房,说先待在里面不要出来。等我上来找你们——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预感,危险的因素就像隔着大半条街的韭菜盒子味,任凭你香奈儿五号也挥散不去。 刚刚走下阶梯,我还没敢探出半个身子。就听到楼下大厅乱嗡嗡的,此时好像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 “老大,这就是江左易的儿子。我手下的兄弟见到过他带着这个男孩出去。”说话的是个干瘦的男人,长了一张炮灰狗腿子脸。而站在场面中央,看起来还有几分气场的光头男——诶?有点眼熟哦。 “江左易的儿子?呵,不错。咱们就带回去,把这臭小子剥了皮抽了筋寄给那混账东西,好好祭拜下我二哥!” 这人把话这么一讲,我算是明白了。难怪我觉得这人跟之前被江左易和凌楠两人团灭掉的龙老二有点像,竟是他弟弟。 我想起来前一阵子江左易好像偶尔提起过有些棘手的状况,不管是码头还是会所,都有些控不住场。 我还以为是他要忙公司的事,而另一些生意突然少了凌楠,人手不够。后来貌似是安迪跟我说过一句,龙老二的势利毕竟根深蒂固,就这么仓促拔除,难免有些令不能行。 现在这群人找上门来报复…… “那这么说?你就是江左易的女人?”那光头龙三往陆照欣身前上了几步,里里外外打量着。 “老大,我听说江左易的女人好像是中山建业的正董事,叫舒岚。” “呵呵,舒中山的女儿?”光头把香烟往地上一弹,伸出脚死死一踩:“很好,他舒中山个无耻的胚子自己在监狱里逍遥自在,黑锅都给我们背。 我就纳了闷,我二哥跟他姓江的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就为了接管那点地盘,取下几个工程资质? 他妈的,就几个屁钱的事,就能让他把我二哥的皮给扒了? 敢情是拿个王八垫枕头,为了自己装个人样去洗白未来的老丈人!”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江左易的良苦用心。只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么?不但放弃了对我父亲的报复,还挖空心思替他的公司背景善后。 ——如今查出高老先生当年致残貌似也与我父亲有关,也难怪……凌楠会被他逼得翻了脸吧。 “大哥,你把……你把二爷也骂进去了。” “我骂了么?”光头一愣。 不知死活的小狗仔点点头,小声说您骂他是王八。 “妈了个巴子的,”光头一脚就把那傻逼给踹倒了:“废什么话,赶紧把这一大一小都绑了带走! 竟是舒中山的女儿,打草搂兔子——正好!让那个老龟王八一并尝尝滋味。” 此时我正躲在楼梯间呢,确认自己小心翼翼到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敢漏出来。 我本来以为陆照欣会帮他们把我揪出来自保,没想到她竟然喊道:“我就是舒岚,你们带我走就是了!我是江左易的女人,而这个孩子只是他领养的! 别碰孩子,我跟你们走!” “大哥!”那个被踹了一脚的作死男又爬起来了:“我觉得她不是舒岚。” “什么?” “你看看啊,咱不小心说了句二爷是王八,又不是故意的你都打我。可你骂她爸爸是王八,她脸上连一点愤怒的表情都没有……” 光头一拍脑袋,说也对哦!看不出来你小子挨打一次就能聪明几分,看来哥以后得好好调教你。 “说!你到底是不是舒岚?是不是江左易的女人!”光头上前就扯住了陆照欣的短发,扯了两下没怎么扯稳当。 “妈的,个女人头发留的没比老子长多少!” 陆照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牢牢用手护住男孩,任由光头骂骂咧咧地侮辱。 江零实在是吓坏了,哭得更凶了。这一下吸引了坏人的注意,上前一步就把孩子给抓过来了:“臭小子,你说!” “别碰孩子!”陆照欣上前就要抢,身后一人拦腰铁棍一甩,把她打翻在地。 “不是!不是舒阿姨,是陆阿姨……”江零一边哭一边说:“舒阿姨……在……在楼上,哇——” 光头一挥手,吐一个字‘搜’。我登时血液一沸腾,主动就冲下来了! 废话,我的叶子还跟胖嫂躲在楼上呢!我不下来,难道等连锅端么! 我大喊我就是舒岚,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舒阿姨!”江零哒哒哒地向我扑过来,毛绒绒的小脑袋直接扎我胸脯里了:“干爸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屈服,可是楠妈又说君子要识时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到底该听谁的啊?我应不应该出卖你啊……” 如此紧张的氛围下,我竟差点笑出崩溃的泪水—— 没妈的孩子真是好可怜啊,人生观都快被那两个混蛋男人给教育成翔了! 我哄着江零,轻声在他耳边说:“小零乖,一点都不软弱。咱们在坏人面前不要怕,因为咱们要保护叶子和胖嫂是不是?” “恩!”江零突然就义正言辞出了一张江姐脸:“坏蛋,你们带我走吧!我干爸和楠妈一定会来救我的,不要伤害舒阿姨和陆阿姨!” “大哥,这小子有点江左易的风范,但明显脑子没怎么长好。”刚才那个小弟又上来了,不过这会儿光头龙倒是没打他,陆照欣爬起身来抢过身边另一人手上的铁棍照后脑就给他抡了! “你说谁脑子不好!” 我能理解她,因为如果有人敢这么说我的叶子,我也一样揍。 “嘿!臭娘们敢动手!”一窝蜂地人上去后,我搂着江零压根就不敢抬头去看。 后来是怎么被套上麻袋塞进车的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 头顶一片巴掌大的小天窗镂空着冬日的光。我动动身子,手脚没有被绑住。胸膛上压得很难受,伸手一摸,是小零毛绒绒的脑袋。 “小零?!醒醒小零!”我摇了摇孩子的身子,蜷起腿准备坐起身来的时候,膝盖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人。 陆照欣也跟我们在一起! “照欣?你怎么样了!”关在一起的就是盟友,我哪里还管得了恩怨情仇的。 我伸手摸到她的时候,黏糊糊的,也不知道哪里沾的血。看样子,伤得好像不轻。 她嘤叮一声,呼吸还是灼热的。 我把她拉起来,她呻吟得厉害。让我放手,说身上痛。 “舒阿姨,坏人要把我们怎么样啊……”江零抹了抹花猫脸,跐溜一声吸了下鼻涕。 我说坏人只是要吓唬吓唬你干爹。 因为他太强大而无法撼动,就只能找他最在意的东西来摧毁。 “舒岚……” 这时我听到陆照欣在叫我,于是放下孩子,又爬了过去。 我们现在置身在一处仓库里,光线只够仔细地认清脸。我摸索着,轻轻扶她。听到她问我,找到叶子了没有? “她没事……我……”我叹了口气,说胖嫂跟她躲在客房。 “那就好,我没有下太重的手。那个女佣应该可以带叶子逃出去。”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托着她的头颈说:“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坚持不肯回到江左易身边?” “那你呢?你又愿意回到叶瑾凉身边么?”陆照欣一笑,猝然就呛了口血出来。我吓得手足无措,还好小零乖乖的,掏出身上的手帕递给我。 “照欣,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来人!快点来人——” 门外有看守,听到我的叫声后掀了条门缝进来:“吵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等姓江的过来,你们大老婆小妾的一块团圆。” “你——” 我抱住陆照欣,用手帕帮她擦了擦脸。她却按下我的手说:“舒岚,你觉得……如果让阿易来选,我们两个他只能救一个的话。他会选谁呢?” “你别乱说话,保持点体力。”我心里凛然一愣,连搪塞都开始苍白无力。 “别说你从来没想过,其实你……也早就开始怀疑我是谁了吧。”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江零还跪在我们两人身边抹着眼睛,我吸了吸鼻翼,示意他过来。也可能是这小子生来就暖心,也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孩子蹭过去,攥着陆照欣的掌心。然后仰着脸看我,他问我:“舒阿姨,我应该叫……” “叫妈妈吧。”我点点头。 “妈……妈?” 我说是的,妈妈只能是女人,楠妈其实是你舅舅。 “妈妈……”江零扁了扁嘴唇,一下子就逼出了她的泪水。 我不敢让她太激动,带着这一身的创伤,也不知道还要熬到什么时辰。这一刻,我突然就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起先我一直相信江左易一定会来救我,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他救不救我都没那么重要了。 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我担心的我怀疑的我在意的我害怕的,不过是一层窗户纸后面的漏洞。 我不说,他不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凌雪终于还是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我们两人之间。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也横在那里! 更何况,她是小零的亲生母亲,她是江左易魂牵梦萦那么多年的遗憾。她改头换面,处心积虑,她的存在一开始就与我和我的家人是对立的。 ——可我为什么就是无法恨她呢? 即便她现在对我说:“舒岚,叶子脑子里的针,是我扎的。” 我的脑袋一空,手一松。陆照欣的整个身子都滑了下去,她吃力地靠着墙往上撑却怎么也撑不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一把拎起她的领子,她不停地咳血。江零吓得失控,冲上来就咬住了我的手腕:“舒阿姨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妈妈!” “你在说什么!!!”我咆哮一声,差点就把男孩给甩脱了。 “舒岚,我不是故意的。”陆照欣微微阖上眼睛,轻轻喘了几口气。 “不是故意的?难道还有人逼你做么!叶子那是还不满周岁,你恨我爸爸我可以理解,你恨我也可以冲我来!叶子是无辜的…… 你是怎么生下小零的,我就是怎么生下叶子的! 你是怎么被江左易在那一瞬间背弃的,我就是怎么被叶瑾凉——” 我抱着头,几乎崩溃地大喊出声:“你是怎么下的手?你改头换面蛰伏在我们中山建业,哪怕运筹帷幄釜底抽薪我也认了,我甘拜下风!但你怎么能对叶子……” “怀着小零的时候,大夫说我有很重的抑郁症,一旦引产会加重病情。所以我坚持生了下来…… 没想到阿易会要求我把他送到孤儿院去。” 我说我知道,为了这个残忍的决定,他拼死拼活地惩罚着自己。 我无法想象,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的你,心里就真的那么舒服么? “孩子被带走后,我疯了一样从疗养院里跑出来。跟他大吵了一架后,出门就车祸了…… 伤得很重,生命垂危。我哥一气之下,冲他开了一枪。” “你没有死,但是毁容很严重是不是?”我木然地靠在墙边,膝盖上放着嘤嘤哭泣着最终疲累地闭上眼睛睡着的江零。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样?”陆照欣挑着染血的唇冷笑一声:“因为江家的争产夺分,我因他而被人施暴。他却不愿接受我的孩子…… 我为他而续了长发,为他而温柔依人,从爱上他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可如果我的脸毁了……他还会要我么? 那段日子,我几乎发了疯。我求我哥说一定要把你们这些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一定要让你们付出我百倍千倍的代价。 所以……” “所以凌楠就对我伸出了毒手?”我苦笑一声,说我在唐朝酒店被人强暴的那晚,你也在? 那三个流氓就是害了我的人?你之所以哭,是因为你心里也有愧疚吧? 陆照欣不再说话了,我以为她昏过去了,去探了探才知道她只是睁着眼睛在沉默。 “舒岚,你该为你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耻辱。” 我说我知道,我父亲做了很多不法的勾当,可他终究生我育我,将我抚养成人。 我也知道我爸爸才是一条心思城府的毒蛇,当年凌楠用黑火药作为契机,想要安排中山建业的一场工程事故。而我爸爸刚好将计就计,用小错洗干净了大过,还主动认了大批行政处罚,把公司内的不法资金给套活了。 整整三年来,陆照欣潜伏在我身边,他们等待的就是‘江景之都’这样一个大项目。分明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翻身一仗的时候,江左易却跟我…… “凌雪,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恨。你恨我爸爸间接毁了你,你恨江左易对孩子的偏见,你更恨你们处心积虑的计划,因江左易与我之间的心动而功亏一篑。你们明明可以卧薪尝胆,可以破釜沉舟,可你怎么会在那么早的时间里就对叶子下手呢!”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陆照欣抬手试了下眼角,然后拍了拍已经熟睡的江零。 “其实在我‘死’后不久,我哥就把小零带回去了。我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看着阿易是怎么对小零的。 你能理解那种心情么?看着镜子里这张物是人非的脸,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必要走到他面前。更何况,报仇是件修身养性的事,我不能沉不住气。 但我常常会观察你的生活,观察你和叶瑾凉带着初生的女儿,天伦共享。 舒岚你知道那种感觉么? 就像在看一场随时可以曲终人散的大戏,我们只要捏着这个秘密丢出去,轰一声……深水炸弹一样的效应,就能毁了你们舒叶两家。我甚至非常地好奇,像叶瑾凉那样对你无微不至的男人,又会对这样一件意外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事实证明,他挺给力。” 我说我懂,就像人会残忍地决定蚂蚁的生死。你很有快感是么?你们真的赢得很漂亮了—— 现在这个状态,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么! 如果我们这样子的家破人亡还不足以平息你们的怨愤,那就只能把我爸,我,叶瑾凉,三颗人头摘下来斗地主玩了! “是……仇能报,债能还。但一旦扯了爱字,就什么都不甘心了。” 我说归根到底你还不是嫉妒?我家的公司你稀罕么?我爸的脑袋你稀罕么?我舒岚的清白你又稀罕么?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江左易是吧!你最不爽的,不过就是他爱上了我这一点。” “你错了,我放不下的,只有小零。”陆照欣晗着首,目光温柔在男孩的睡颜上:“我远远地看着他那么多年,偶尔辛酸偶尔嫉妒。我哥不肯把我安排在江左易的身边,因为他知道我会失控。” 我说这我相信,凌楠这条毒蛇,肯定是先把自己的心肝肺都炼成蛇胆川贝液喝下去了才开始着手干!他要什么人性?人性是什么?好吃么,能吃么? “所以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有多少机会可以对我女儿下手啊。” 陆照欣告诉我说,林学军和王妙莲为了向林嫂勒索钱财而把叶子绑走的时候她碰巧就在公园附近目睹了一切。 跟着王妙莲来到了宾馆后,趁着她出去上洗手间时进去看了我的叶子。 “我的确是想过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弄死你女儿的,神不知鬼不觉黑锅还有那两个蠢蛋背。可是……” 我说你下不了手,你有孩子,你是母亲。 “王妙莲把孩子偷走后,可能是无意挣断了孩子脖子上的围兜。就随便用个别针给扣上了,扣得太紧,孩子一直哭。我只是想帮她松一下,没想到王妙莲突然就回来了。叶子一挣扎,我手里一抖。就……扎进去了。” 我说难怪那天审讯的时候,王妙莲语无伦次的,好像一开始的口供里是提过有个女人说自己在隔壁听到孩子哭什么的。 “这么说,凌楠就是为了在维护你,才把那对愚蠢的夫妻给杀了!” “我哥给了王妙莲两百万,让她给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做手术。要求他们夫妻按照事先对好的口供来说…… 我也没想到我哥会下杀手。当然,因为我沉不住气而去接近过叶子的事,他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我算是终于弄明白了,那天陆照欣被打原来是这个原因。 凌楠也是恨铁不成钢才对她下了顿粗暴吧。 只可怜了我的叶子,无缘无故遭受了那么多痛苦。 “那你……去看过小铃铛了?”我倒吸一口冷气。想起那个孤零零躺在简陋收容所的女孩,心里又是一阵疼。 “是……铃铛年后就要手术了。”陆照欣仰起脸看着我:“舒岚,我今天来……就是想带走小零,如果铃铛能治好,她不会比你的叶子差。她也能跟我的儿子做成好伙伴……他们也能无忧无虑地在一起。” 我用手帕轻轻按着她慢慢溢出血水的唇角,无奈地摇了摇头:“阿雪,你心里装这么多柔软的东西,即便把外表变得再刚强,你也没办法报仇的。 凌楠若是真心疼爱你,就不该让你这样的女人卷进来。” 什么复仇,什么执著。死而复生的修罗自以为自己已经涅槃重生,却只不过是还想要站在那个男人的光环能普照到的地方,才久久不愿离去。 她终究,还是爱着那个让她爱恨难全的江左易。 我说凌雪,你就承认吧…… “我承认了,你就会把他还给我么?” 我咬了咬牙,说不会。 “是啊,我太心急了。不知不觉得就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出戏……阿易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说我就知道,他故意向我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又到你家说奇怪的话,还有莫名其妙的洋葱过敏。你了解他,他了解你。可那又能怎么样? “对,又能怎么样?” 陆照欣慢慢按住我的手,说什么都不能怎么样了。凌雪活着,他却还是选了舒岚。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男人的心有多强硬,他做下的决定,不摧毁他的躯体就别想摧毁他的意志。 他只要肯担负的责任,哪怕你打碎了他的灵魂,他都能聚出一缕烟来守护。 有时我真的非常非常地后悔,既然一开始就注定走了不同的路。 我何苦非要爱上他? 江左易,他就是个流氓……早年在社团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着女装,跟着他和我哥,对一班人马称兄道弟。 可是他说他的兄弟已经够多了,让我给他变成女人。 不同意?不同意就来硬的,来强的。 一次不成功,被我打得走不出直线。两次不成功,被我哥差人反水给吊起来饿了三天。 等到终于成功的那天……他说他成王,我为后。 可谁不知道,哪个皇后……心里是不苦的呢? 永远无法平等的感情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先天不足后天畸形。 那年,他十六岁,我才十四……” 我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了,我记得有个童话故事叫纯白世界。讲了一只黑猫和一只乌鸦,因为身上的毛色不吉利而总是被人排挤。他们听说在遥远的地方有个纯白的世界,只要到了那里,一身漆黑就会变得像天使一样纯洁,就会有很多人欢迎它们喜欢它们了。 它们结伴而行,一路向北。从春天走到夏天,从夏天走到冬天。艰难险阻,危机伤痛,最后倒在初冬的一场鹅毛大雪之中。弥留之际,它们才透彻,漆黑的世界孤独无依,但我们明明就有彼此为伴,又何必去追求虚妄的天堂? 江左易和凌雪,他们从来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吧。凌楠,高山峰,江半城,还有我爸爸。他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我不是。 我和叶瑾凉的父辈,用一身的泼墨洗白后辈的衣食无忧。但我却回过头,爱上了不属于我的恶魔。 但我不后悔,因为也有人说,路,走着走着,过村庄,踏小河。等到了前面……就不一样了。江左易能走到我的心里,才能走到我的身体里。爱上了,本来就没道理。 “能放过我父亲么?”我轻轻抬高陆照欣的头,又不敢随便碰她的身子。我请求道:“我会用我的一切来为我父亲赎罪,请看在他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份上,让他顺利出狱安度晚年行么?” 陆照欣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吱呀一声开门响。鱼贯而入的打手们上来就把我们分开拖了出去:“走!” 刺眼的光总找不到黑暗的孤寂,明晃晃的别墅大厅里,我看到江左易站在正面对峙着。 他还像我梦里出现的一样,颀长伟岸的身子裹在漆黑的西装大衣里。须发整洁,精神炯炯。 103 先让她走! “要不要紧?”江左易问我。 我咬紧了唇摇头,作为江左易的女人,基本的修养就是不能在敌对势力面前给自己的男人丢人。 危险是永恒的,铁骨得是铮铮的。 可是江左易你好歹也该给我一点面子吧!眼神下放一瞬,口吻毫不客气的一句“我在问她”。算是把我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一丝大义凛然给啊呜一口吞了。 陆照欣什么都不回答,眼睛始终闭着。江零本来吓得直哭,被江左易一瞪眼,硬生生把眼泪当药汤憋回去了。 “干爸,妈妈受伤了,她会不会死啊……我才刚刚有妈妈,我才刚刚知道……妈妈应该是女人。呜呜呜……” 我把孩子搂在怀里,说放心吧小零,你爸爸一定会救你和妈妈出去的。他是超人对不对?他绝不会让小零失去妈妈的。 “骗人……干爸明明就是来救你的,呜呜……” 我看到江左易面部的肌肉稍微抽搐了一下,表情旋即归于平静。 这才意识到,他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江先生,没想到啊。”这时,正厅的后门对内推开,龙三迟迟出场:“你还真是敢一个人来。” 整个大厅约有一百多平米,两面窗都遮了厚重的窗帘。 窗口门口重重把手,在场不下二十人。也不知道这龙老三什么品位,居然把手下人弄得都跟恐怖组织似的。除了中间那几个心腹外,其余的全是黑袍子黑裤子外面罩个黑布袋,就露两个眼睛,像无脸男似的。人人手里端的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枪。 ——而江左易的确只有一个人。 如果我在镜头外,我会像期待一场英雄主义的美国大片一样期待主角的化险为夷。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如果光头龙三一声令下,满堂屠杀,他到底是能三头六臂还是像上次一样飞天遁地。 “三爷真是说笑了。女人和孩子都在你手上,我敢不来么?”抬手,点烟,幽幽吐出一口白雾。 我一直觉得江左易装逼时的淡定程度可以打不怕你骄傲的一百零一分,不管是自己的生命还是爱人的生命悬于一线。 以前我曾问过他,危机来临的时候为什么他都不怕的。 他的回答令我缺氧——怕就有用了么? 我想了想,这话我没法接,于是就翻身睡了。 我想,如江左易这样结果导向型的男人,只要目的和结论,过程中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纸老虎吧。 “那既然江先生今天敢来,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二哥的死,这笔账该怎么算?江先生你就先挑一颗脑袋,咱们祭个先,再慢慢谈。”说着,龙三往我们这一堆‘老弱妇孺’身上邪恶地瞄了一眼。 一瞬间,三把黑洞洞的枪口就跟死刑似的,齐齐拔出对准我们。 我一把将小零抢在怀里,按着他的脑袋不敢让他看。 陆照欣撑着墙坐起来,嘴角抽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这冷笑让敌人很不舒服,让我也很不舒服。她临危不惧的气场会让我觉得,真正站在江左易身边视死如归不拖后腿的女人非她莫属一样。 而我舒岚,终究只是个养在玻璃罩子里的洋娃娃,需要靠从天而降的男神来拯救。 不过今天不一样了。你丫被打得内出血,而我却能站起来。 于是我真的迎着枪口站了起来,还不信了你们这帮怂逼现在就敢开! 带着一身高高低低的瞄准星和红外线光点,我像走红毯一样走到江左易跟前。 “龙三爷,我想今天你把我们‘约’过来,也不是为了大开杀戒的吧。”我的声音一点没颤抖,因为之前被关在仓库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问题——这光头把江左易身边能抓的都抓了,即便分不清我舒岚到底是哪一个,也不肯错放。 如果只是为了泄愤,见一个杀一个也就是了,何必跟养鸡似的全给圈过来呢? 只怕是死的人死了,活着的还得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考虑吧。 “如果我猜的没错,龙三爷跟您二哥的关系可没有您表现出来的这么好。否则这杀兄之仇,您怎么偏偏要等到转了年以后才动手呢? 一屋子兄弟也都不容易,是不是……给他们放假去了?” 我看到龙三的脸色变了,变了就说明我赢了。 从江左易的眼神里,我读出他的画外音以为我在赌勇气——其实我赌的是凌楠的眼光。 只凭陆照欣扎了叶子一针的事,他都能布置出那样一个不惹怀疑的局。背后捅死龙老二,他又怎会不知龙老三是个隐患?还能任由他有机会给自己找麻烦? “三爷,连个女人都看得出来的戏码,你就别在我江某人手上扭秧歌了。 想当初金碧辉煌那一战,你当我不知道龙二跟你手下借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除了瘾君子就是窝囊废,你分明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二哥吧? 只不过最后没能捞到他一分钱的好处罢了,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 开个数吧,大过年的动刀动枪多不好。” 龙三脸色白了白,连脑瓜子上头都褪了血色。话到这个份上,打脸还不是哐哐的? “既然江先生这么说,那我龙某人也不矫情了。 第一,我二哥的地盘和人手,我要接管。 第二,杀我哥的元凶,你得给我交出来。 第三,你得对外宣称——” 龙三的话还没说完呢,江左易就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三爷,我真是恨不能叫你一声三孙子。就您这个脑子,怎么带弟兄?” 我确定我听到周围有人笑了,笑声憋得跟放屁声似的。 “你——”龙三气急败坏地抬起枪,斗狠往上头一啪。只听哗啦一声,吊灯摔下来了,当场就砸了一小喽啰的头! 我:“……” 喂,耍帅那是许文强的事。现实里这么干,那不是作死么! 就好比小时候看的一本武侠书,里面有个招式叫飞龙在天,是个组合技能。一个人站在中间,十二个队友围着他不停地旋转。这个人要用非常牛逼的轻功从快速移动的缝隙里飞出去,一剑刺开外围敌人的喉咙。 这一招神出鬼没华丽彰显,简直叫人拍案叫绝。可我看的时候就在想,他不会先插到自己人的屁股上么? 看到那捂着脑袋哼哼唧唧的小喽啰叫苦连天,龙三的脸色也变得像是日了屎似的难看。 “你……你少废话!我第三个条件……” 江左易把烟灰弹开,伸手揽了下我的腰。那感觉很好,就跟事后烟伴缠绵似的。 “你说你要龙二的人,呵。就算我给你,你带得了么? 今天我们说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你说你二哥手里的人会不会第一时间就把你给切得比饺子馅还碎? 那帮人物,就跟龟壳上长犄角的怪物似的,放在我手里都像个烫手山芋。三爷要是感兴趣,就帮小弟消化消化? 其次,你要龙二的地盘。不好意思,土地是国家的,不准私有买卖。” 我觉得有可能是江左易掐了下我的腰,不小心掐到我的痒处了! 我一下子就笑了,笑得龙三一失控,抬手就要崩我。 也难怪他,我感觉就连江左易都很想崩我。 “你少废话,我还要你把凌瘸子交出来。照你说的,我二哥的人不好管那是因为大仇未报人心不服。 等我亲手为我二哥报了仇——” “你要凌楠啊。真好,我也想杀他。要不这样吧,你把我绑了就行,把这两个女人和孩子都放走。 再让凌楠亲自来赎我可好?”江左易抬起手,故意往上举了举:“我保证他会来的,他对我是真爱。” 我觉得龙三已经快被玩坏了,这下终于被逼出了獠牙。 “江左易你别他妈的给我玩花样,今天我要是不让你见见血——” 说完他就开了一枪,贴着我腰侧打过去的。子弹都特么带热风的—— 直接就射中了身后陆照欣的手臂! 可是她本已饱受伤痛的身子已经软绵绵的了,连哼都没哼一下。小零一下子就哭了,龙三一挥手,上前一个狗仔抬手就把孩子两腿拎起来了! “江左易!你不是要戏弄我么?今天这两大一小,怎么也得搁条命在我这儿!你选吧!” “龙三,我最后给你个机会,别玩死路。你要是让我选了,我定然会选你死。”江左易的眉头骤然锁上,搁在衣袋里的手蠢蠢欲动。 “舒岚,替我照顾好小零……”陆照欣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捂着手臂,坚持着撑站起来。一步步,踩着地上的血印,并肩立到我身边。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温又热。 “这个位置是属于我的,你带孩子走。”她说:“让小零跟叶子好好作伴,就算替我这个做母亲的向她赎罪了。 ——龙三,我是凌楠的妹妹凌雪,你找我哥有什么仇,找我也一样!” 龙三当场爆出大笑,说江左易真没看出来,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男人偏要靠什么义气。一辈子要是能有两个女人争相为你赴死,还求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啊? “来来,你就选一个吧!让谁留,让谁走?” 我上前一步吼道,龙三你快叫人把孩子放下来,脑袋控久了容易变白痴! “舒岚你说谁变白痴!” “凌雪你少废话,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才是江左易的女人!” “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只会坏事!” “你才会坏事,有这个闲工夫先把血止了。” 我觉得龙三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崩溃的绑架者了。要知道,传出去说谁谁绑走了江左易的女人,那绝对是比登上海贼王通缉令还要有面子的事。可是他现在的表情,分明就很想吞枪自尽。 “阿雪,你带小零先走。” 我觉得我跟陆照欣的争吵已经接近噪音分贝了,没想到还是被江左易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打散了。 那感觉就好像在深水中被投入了一颗柠檬炸弹,气泡一点点升腾,突然就轰了一下。比雪碧还要透心凉。 他说的事,让阿雪先走。 我不是已经足够强大了么?不是已经可以以自己身为江左易的女人而骄傲了么?不是不该有一点点难过么…… 为什么突然就跟个斗败了的鸡一样沉默呢? “阿易……” “你带着小零先走!”江左易头也没回,目光炯炯地盯着龙三。 慢慢抬起装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江左易说:“三爷,闹剧该收场了吧。我江某人天生就不喜欢被别人玩弄股掌,而且像你这么愚蠢的人,就该有个愚蠢的模样——” 三声枪响,如同信号一般,分别炸在龙三的左右腿和左右腿……中间。 伴随一声哀嚎入云霄,恼羞成怒的光头一声吼:“给我做了他!” 哗啦哗啦,齐齐枪膛。一片黑茫茫的死神之眼,全部掉转了枪口冲向龙三! 场面的逆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翻天一座长城立马就变成了敬业福。 “这……你们……你们竟然……”龙三面如土色,拖着两条残废的腿在地上翻滚着,眼看着身边的几个心腹不得不大势已去地放下武器,整个人生估计都没希望了。 “龙三爷,你知道你蠢在哪么?”江左易踩着地上的血迹走上前,踏住他崩断的大腿:“不但给社团起‘黑带门’这么中二的名字,还套一身见鬼的装扮。” 说话间,那十几个端着机枪的反水人一一摘下头上的布袋,尼玛神不知鬼不觉中早就被江左易给掉包换人了! “从我去泰国的当天你们就在计划捅背后刀,一整个年下来光会所就派了几拨人去闹? 我不去动你,的确是不想让好不容易在当局处立下来的名声再被你给搅合臭了。但也不知道你是听了哪个狗头军师的意见,以为我现在不敢陶瓷碰你烂铁罐,你就可以给我得寸进尺。 龙老三,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对付你二哥需要花那么多心思。而对于你,就像地上的一坨屎一样,踩都懒得踩么? 因为你真的蠢得让人觉得搞笑!” 这时外面有另一批人涌入,为首的人正是安迪。同时被人押过来的,还有哭哭啼啼的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想也不用想,这是龙三的老婆孩子。 江左易蹲下身去,把手里的烟蒂吹了吹,先问人家儿子几岁了,又问人家女儿上学了没。最后冷笑着看看人家老婆,问需不需要改嫁,主要是这龙老三已经不能用了…… “江先生,你要不要紧!我带人去会所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他……他竟敢闯别墅……” 江左易瞪了他一眼,表情就跟‘小东西,今晚你等着瞧’似的。 然后说:“我没事,阿雪呢?” “陆小姐和小零少爷已经被我们的人送去医院了。” “好。”江左易紧了紧外套,回头看了一眼狼藉:“这里交给你了,等人民警察来了以后,好好行使以下公民权利。” 我跟着江左易的脚步往外走,正厅的大门关响在我身后。我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因为我的思路还没有从刚刚江左易的那个决定里回响出来。 “龙二死了以后,龙三一直就在蠢蠢欲动。这小子脑子不大胆子不小,以为我在这事儿里捞了油水后贪大吃不下,几次三番想要过来找茬。别担心,只是一场闹剧而已。” 站在车前,江左易对我说。 我说我懂,你们不愿碰他本来就是因为龙二也的黑锅有隐情。没想到这蠢货拎不清,竟敢在你江左易的太岁头上动土。 “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江左易又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就被我抢了过去。我凑上去吻烟蒂,烟不是女人的好装饰,却着实能让人缓解压力和心塞的情绪。 吸完我就失控了,我说江左易你现在是应该跟我解释这些的时候么! “否则你想听什么!你不是牛逼么?你不是想代替凌雪成为我身边最强悍的女人么!生意上的事你要一手掌握,道儿上的事你要不要也知道得越详细越好?” 江左易出手用力推搡在我肩膀上,直接把我一个跟头推车门上了! 我委屈地说否则你让我怎么办!凌雪活着,江左易她还活着! 你心心念念醉生梦死的女人活着……你让我怎么办? “我他妈的不是已经做了选择么!你跑回别墅去干什么?叶子和胖嫂说你明明已经上楼了,可以带着她们躲起来逃过一劫的。 你下去逞什么英雄!还有刚才,你想怎么样?这种事是你一个女人能控场的么! 女人就应该有个女人的样子,你就那么想跟凌雪比?” “难道要我看着他们把小零和陆照欣带走么!何况你以为我不想跑?还不是你家傻儿子一出口就把我给卖了——”我被气得委屈死了,虽然我知道江左易这般对我发火也并非无缘无故。这男人看起来有多强大只是因为他擅于隐藏自己的内心。 他是恨刚刚那两难抉择的一幕,恨自己被龙三那么蠢的人摆出一道好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生气,是因为你怪我的出现让你为难了吧?”我扶着腰,略略叹了口气:“其实你……有自己想的那么难以抉择么?我看你说出阿雪名字的时候,也没有很犹豫吧!” “舒岚,别拿这种烂事来赌气。” “我怎么敢……”我别过头去,靠着车站稳。 “阿雪受了伤且小零也在场!选了她,你也不会有事。可选了你,她就生无可恋!” 我说我当然能理解的你权衡,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她的…… “所以……” 江左易上前一步把我紧紧匝在怀里,按得我呼吸都找不到路子了。 “舒岚,我义父尸骨尚未寒,我求你不要……再让我……” 我差点就哭了,听了他的话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说我懂,我懂你全撑大局的辛苦,懂你为我的用心良苦,我可以站在你身边默默地陪伴,真心地倾付。 可是凌雪回来了,江左易……她没有死,她就在那。 她比我想得更加坚强,骄傲,一尘不染。她让我所有的愧疚都撞在胸腔满溢而出,就连她不小心伤害了我的女儿都让我无法怨恨。 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敌人是什么? 不是他有多凶残,多难对付。而是你面对着他想要逾越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下不了手!他必须要扎根在你的生活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把一切都搅合得天翻地覆。 “江左易,我们……我们……” “她不会的!她没有这个能力了……舒岚……我,不爱她了。”江左易压住我的头,把我的哽咽悉数咽下:“我们什么都不会改变。欠阿楠阿雪的我来还,欠我义父的我来还…… 你本非我的世界,所以我必然护你周全。” 我仰起头,本想就他的吻,可是多少感动心酸却在一个电话前变得比现实还要苍白无力。 江左易匆匆接听,对面的安迪在喊,说医院那里讲凌雪情况不太好。 “等下,我马上过去!” “阿雪伤势不轻,舒岚,你先回去休息,叶子在叶瑾凉那里,是他帮忙报的警。”江左易按住我的肩膀,用力在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我……对不起,我还是那句话。 于感性于理性,我选了让她先走,但我……” 我捂住他的唇,摇摇头,我说我能理解。 我能理解你的愧疚,你的不忍。你能给她一条命,却再也不能给她爱的无奈。 可是…… 江左易开走了车,绝尘的背影带走了我依靠的凭岸。 我扶着腰一点点跪倒,好不容易压住了泪水却再也压不住汹涌肆意的鲜血。 龙三开枪震慑的时候,那子弹就擦着我的腰肋穿过去击中了凌雪的肩膀。 我不能倒下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受了伤。因为在只有你的战场上,我心心念念的并肩作战终于来临。 我不能乱你心声,不能扰你阵脚。江左易,你的王座……可有我立于身旁的地位?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有多少种?样样都比爱情要牢靠…… 你不爱凌雪了,那江零呢? 他们永远存在在你的生活中,就好比叶瑾凉——如果今天这颗子弹再偏一点,我的叶子也没有妈妈了!叶瑾凉同样会为了我而抚养叶子长大成人的。 其实我们都有更想要的东西,都知道自己更想选择哪个人。但命运总是不讲道理地,想把一切各归各位…… 到底是起点还是结束,我已经分不清了。意识里的伤痛应该没有那么难熬,为什么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 我逐步强大起来的信念和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 配得上他,还是配的上你,抑或是,只想证明我自己? 耳边一声声的,都是我的名字。午后的阳光真刺眼,但我已经不记得是谁在叫我了。 104 我怎么会把你弄丢的… “舒岚你怎么了!”我被汪小飞的破锣公鸭嗓吵得生无可恋。最悲伤的时候遇到最悲催的人,本来就是很扭心的事儿。 不过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怪吧,反正这家伙从来不拍真善美,片子里剪的都是假恶丑。 此时他脖子上挂着厚重的摄像机,镜头瞄来瞄去的,我说你给我关了……别把我这幅鸟样拍进去! “舒岚你是中枪了还是……还是怎么了?”他一手压在我腰侧,摸得满手姨妈红,当场就吓得两眼反白的。说上回你跟我说你受了枪伤在休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吹牛逼呢。这个江左易到底是东方的阎罗还是西方的撒旦啊,留在他身边就你没有一处好的。 “江左易呢!就把你一个人扔这儿了?!” 我说我求求你先闭嘴行么?送我去我前夫那,我要看看我女儿。 “不行!”男孩倔强地一撇嘴,像抢背包似的一把就将我抢到怀里:“还讲不讲道理啊?一个个的,想要就要想丢就丢,舒岚你他妈的就不能有点出息?离了那两个男的你活不了么!” 汪小飞撕扯下衬衫衣襟就往我腰上扎,这会儿口吻才松了口气说不要紧,应该是擦破了皮肉:“我姐从战地回来的时候,身上好几处这样的弹片伤呢。不耽误我姐夫爱她爱的死去活来的。 你撑着点,我抱你起来。我们去医院!” 我突然觉得这一幕非常的熟悉—— 上一次对抗龙老二的时候,凌楠重伤垂危,江左易也是这样子丢下我离开的。 也是汪小飞站在我最无奈与落寞的区间,说着那些又心疼又无奈的话。 我一点都不怀疑江左易对我的感情,就像我不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一样。 但这不是单纯谁爱谁谁选谁的问题,而是一场压根就不公平的田忌赛马。我有爱情,他们有牵绊。他们用二十年的牵绊对战我两个月的爱情,我怎么赢? 因为我明白凌家兄妹对于江左易的意义,是永远可以凌驾在一切爱情之上的。 就算有天我和江左易也走出一个二十年,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的泪水一点点浸入这男孩的衬衫衣领内,他把围巾和相机往后一背,叫我靠头靠得舒服一些。 我能嗅到他身上纯净的洗衣液味。自动脑补出一个懒洋洋的孩子,把衣服泡进盆子里泡了一周都不爱洗。最后倒点洗衣液的进去,随便漂一漂就晾出来似的。 眯着眼,我从这个奇怪的角度看他青涩的胡茬,看他细嫩容貌下干净的脸颊,结实的喉结还有漂亮执着的眼睛。 我说小飞,其实我并不愿意从一场失落里立刻就被别人呵护着捡走。这样子……让我的江左易怎么心疼我啊? “心疼个屁,想让他心疼那你刚才为什么自己不说出来? 舒岚你知道疯根草吗?”汪小飞一边把我往车里塞,一边吼着出租车司机快点开:“这种草是世界上最傻的植物,会故意释放出香嫩可口的果实来吸引昆虫,等猎物上钩再啊呜一口把它包圆。其实作为诱饵的果实,是它自己的根须。有时候它们会过于贪婪,为了吸引更大更好的猎物,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挂了。 舒岚你跟这种草有什么区别?无论是对叶瑾凉还是对江左易,你只会用自己的鲜血和伤痛吸取别人的同情,换取更深的疼爱。 可是男人的愧疚感是会被用尽的,他们要的永远都是坚强向上的新鲜感。你仔细想想,你真正吸引别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你就不能穿一身光鲜亮丽的运动服,在网球场等待你自己的男人么! 饿了就吃饭,委屈了就流泪,伤了痛了就说出来。世间哪有那么多死别生离,值得你把自己隐忍得像个林黛玉一样!” 对哦,男人的愧疚感是会用尽的。汪小飞说的一点都不错。 否则江左易又怎么会放弃凌雪而选择我呢? 在历经过醉生梦死后,在奋起挣扎,仇恨满腔的一系列炼狱后。江左易真正的振奋并不源自于能不能为爱人报仇,能不能换自己的一番心安理得。他选择我的原因,是因为他想跟我一起生活!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飞。”攥住汪小飞的衣袖,我挑着唇角把泪水咽下去。在爱情到达威胁的顶峰里,我不能再拱手相让了…… 唉,这孩子虽然表面上很不着调,但那只是他夸张乖戾的行事风格而已。 作为一个从小失去父母与长姐相依为命的孤苦男人,他的心智……其实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呢…… 可惜我爱的是江左易,不是其他任何男人。 “到了医院怎么说?枪伤?”我被汪小飞从出租车上抱下来,一路飞奔入急诊室。 我说就说我来例假了,例假迷路了从腰流出来了。 结果汪小飞哭了,说你要是一直这么萌我越来越喜欢你怎么办?明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呜呜呜。 后来我昏过去了,可能是太疼了,也可能是太累了。 醒来的时候身边围了一群人,李冬夜和杜辰风都在,叶瑾凉也在。 我的好姐妹过年期间休了婚假,大年初二去的芭莎岛,今天已经是十四了。 “舒岚我看还是住到你们家吧。”李冬夜恨铁不成钢地给了我一巴掌:“我爸给你爸做了一辈子私人医生,你是不是也要买我一辈子啊? 你自己算算看,这小半年里,你住医院的时间是不是比住家还多?!我昨天才回来上班,经过楼下急诊室的时候又看到你,现在真是比见鬼都怕见你!” 我笑得伤口痛死了,说你们蜜月回来了啊。好玩么? 说着,杜辰风就从包里取出个什么玩应的我也没看清,反正被他直接丢我身上了。 “芭莎岛当地的信仰,辟邪的。冬夜说你被人下降头了,买个送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我看着这个丑的令人心碎的玩意儿,憋了好大一口气才说了句谢谢。 “哦,今天已经是工作日了是不是?”这几天过得糊里糊涂,公司已经开始上班了。我说辰风,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谈谈。 “舒岚,公司的事我会处理的,你安心养伤。” 听到叶瑾凉的声音,我一个激灵就翻了起来:“叶子呢?!” “我送她回幼儿园了。她挺好的,昨天来看过你的。你在睡,就没吵你起来。” 我说我没什么事了,可以出院了么?我要去看叶子。 “不行的。”叶瑾凉把我按住:“你……要不我去把叶子接过来一下?大夫说你还要休息观察几天。” 我同意了。 后来叶瑾凉和杜辰风都出去了,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李冬夜了。 可能是跟姐妹之间有心灵感应吧,我说冬夜,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摸了摸腰上的绷带,我觉得我伤得不算重,干嘛不让我出院? “岚岚,你怀孕了你知道么?” 我睁着眼,用滴眼药水的速度迅速眨了两下,我说冬夜你在说啥? “二十一天。”李冬夜表示,手术后帮我换衣服的时候以为我来例假了。但是只有一点粉粉的血色,垫了卫生棉也没有用上。 她也是突然怀疑我可不可能是怀孕了,才专门抽了血去做个检验。 结果真的是! “这孩子……”她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点点头,说是江左易的。 “情况不是特别好。”李冬夜如实告诉我:“赶上你在受伤,我已经尽量让大夫顾及这个状态而严格用药了。 不过……岚岚,才二十几天,你要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要么早做决定也行。” “江左易呢……你告诉他了没有?”我轻轻把手叠在小腹上,感到一丝微微跳动的错觉。 李冬夜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他。从你入院这几天下来,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岚岚,你们怎么了?” 我说哦,他可能是……太忙了吧。 我入院也有几天了,昏昏沉沉地过了这么久,江左易都没有来看过我么? 电话呢?电话总打过吧。我拿起关了机的手机,心思忐忑地按开了屏幕。 等啊等,嘟嘟嘟地闯进来一排短信。除了垃圾就是垃圾,只有江左易的一个未接来电。 “你要告诉他么?”李冬夜问我。 我挑了下唇,说当然啊。这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这辈子,总该生一个知道他爹是谁的孩子吧? “我昨天问了叶子,她说小零也很久没跟她在一起了。江左易更是一直没有出现过。我还以为这短短十来天,你们两个……” 我无力地靠回到床头,我说冬夜呀,十来天不短了。 足以让有的人死而复生,有的人生如赴死。 我和江左易之间,一言难尽,但还爱着呢。 “那就好。”李冬夜帮我拉了拉被子,说她是真的怕我再受伤。情伤无相无形的,但割起来痛得要命。 “舒岚。”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叶瑾凉拉着叶子进来:“快去看看妈妈。” 他轻轻推了推女儿,可是叶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的心沉了一下,因为女儿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 李冬夜说她先出去了,此时病房里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叶瑾凉过来扶我,我没拒绝。 “叶子,快到妈妈这里来。”我冲女儿招手,招了半天,她才扭扭捏捏地蹭到我床边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是叶子呢,还是笑笑呀。 “妈妈……”叶子涨的小脸红红的,沉默了好久才说:“妈妈我现在……应该算是谁家的小孩?” 我呼吸一窒,痛得弯下腰去。 “舒岚!”叶瑾凉赶紧扶住我:“你要不要紧?” 我泪水直流,连连摇头,伸手抓住女儿的胳膊将她揽过来:“叶子,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让叶子受苦了。” “我好久没见到小零了,江叔叔也不在。这几天都是爸爸陪我,今天去了幼儿园,一点都不好玩……妈妈,我的家到底在哪里?” 几经波折的生活连我一个成年人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何况我这心智还不是很成熟的女儿呢? 我的心难受得就像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掼痛,一开口就是语无伦次地呜咽。 “叶子,以后,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好么?”叶瑾凉抱着女儿,也抱着我。我都快忘记了,他也有那么宽厚的胸膛。 可是叶子什么都不说,只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们又会在什么时候,就都离开叶子了……”女儿就这么从我们两人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像条滑腻腻的小鱼:“我去找冬夜阿姨玩小药瓶,你们说话吧。” 说完她推开门就往外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呢,脑袋这么一伸:“妈妈,我……还能跟笑笑玩么?我好想她……” “叶子!”我掀开被子就要追,叶瑾凉起身就把我按住了:“你别动,我去!” 眼看着他追出去,我再难抑制地大哭了出来。 什么委屈什么伤痛我都能扛着,唯有叶子……看到女儿的小心脏被各种惊吓迷惘一段段地割裂,看着女儿的孤独失落一层层浸染灵魂,我怎么也坚强不起来了。 没有江左易的日子,我真的要一塌糊涂到如此难熬的境地么! 而我现在,居然怀了他的孩子! 他那么喜欢孩子,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个亲生的。于情于理,我应该为他留下这个小生命,可为什么在我这么需要他的时候,竟然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三五天下来,只打过一个电话。我没接,他甚至都没有别的动静。 他的眼线千千万,难道不知道我受了伤,躺在医院里昏昏沉沉地等着他么? 我想去拨他的电话,但自尊和坚强又逼迫我咬紧牙关不愿主动去理睬。 凌雪回来了,这一关……总要江左易自己跨过来,除了等待,我只能等待。 后来叶瑾凉回来了,说把叶子放在休息室跟另一个医生家的小孩子在玩,有人看着的不要紧。 他抬起我的脸,逼我趴在他胸前哭。 一边抚摸着我凌乱的长发,一边说:“舒岚,我到底,是怎么把你弄丢的?”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伤口的药劲儿一过,疼得撕心裂肺。我无力地伏在我在前夫的肩膀上,紧攥着拳头几乎要捶进他的皮肉里。 “瑾凉……我突然觉得……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隐瞒你。” 我说我是不是就应该像个委屈的怨妇一样拎着舒颜的罪证跳到你面前,咣咣打你几个耳光,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不是你的错,舒岚……都是我,都是我做的蠢事!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我们的生活了,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来不及了叶瑾凉……我真的爱上江左易了。” “可是他给不了你幸福!”叶瑾凉大喊一声,推着我的肩膀将我拉起来:“你知道他现在在谁身边?你知道他有多少仇人,多少危险? 他有什么样的目的,甚至于,他又有多少身不由己!他的生活里,不可能只有你…… 舒岚,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只有我才能明白你想要什么。 我走错过,我失误过,但我爱你,我永远不会再犯我人生中这么无耻的错误。我会比过去的三十年更加珍惜你疼爱你。 舒岚……我们都还活着,我们都……还要往前走啊。” “叶瑾凉,”我伸手抚着他满是泪痕的脸,目光望进他熟悉的眸子里:“我怀孕了,我有了江左易的孩子。” 我以为只是一招必杀,可以断绝了他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生命里去动摇信念。 果然,叶瑾凉沉默了好久。 然而最后他却说:“你要是想要,就生下来吧。我都要……”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不管你的孩子是谁的,我都要。” “叶瑾凉,你知道汪小飞送我来医院的时候说了什么么?”我轻轻放开手,缓了缓情绪坐回到床头:“男人的愧疚是有限的。 你对我的爱情早就停留在你决定跟舒颜结婚的那一刻。剩下的,只是真相带给你的噩梦和折磨。 咱们两个在公司经营了那么多年,每次招聘的时候你记不记得陆照欣的用人原则? ——凡是为了一份工作而变成应声虫的求职者,一律不予录取。 因为求职与招聘的两方本来就应该站在平等独立的方向上来对话,就像你现在,只要能回到我身边,你什么都能答应……” “你不是求职者,我们之间也不能用那些奇怪的理论来套用。 舒岚,我没有一天停止过爱你,跟愧疚,跟补偿都没有关系。 如果我早就知道你是因为被人欺负了才生下叶子,我也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他抱住我,沿着我的额头,眉角放肆地亲吻。我没有力气推开,也不是真的很想推开。混乱的大脑和悲怆的情绪让我崩溃到了极点,我承认我还会贪恋怀抱,哪怕是来自于任何一种灵长类生物。 直到—— 江左易推门进来。 我骗我自己说我没有力气推开叶瑾凉,其实只是又懒又脆弱。这会儿一看到江左易进门,我腾一声就把前夫给撞开了,就跟同极磁铁相斥似的。但是叶瑾凉拉我拉得牢牢得,扯得我伤口火烧般疼。 “出去,我要跟舒岚说话。” “凭什么!”叶瑾凉站起身来,却是半步不肯退让:“自从她招惹上你,浑身上下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么! 江左易,舒岚只是个最普通的女人,经不起你们江湖帮派的胡折腾。你要是真心喜欢她而不是玩弄她,就该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他。” “什么样的男人适合她?”江左易一手抓在叶瑾凉的肩膀上,我知道他这一招很痛。之前看到过他抓小弟,巨大的手掌捏在锁骨后面的筋上。要是武侠里那种带内功的,就是分筋错骨手了。 “在我看来,就是汪小飞都比你叶瑾凉适合她。” “你——” “出去!” “江左易你有种杀了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把她让给你。” “舒岚,你叫谁出去?”江左易冷笑一声,口吻贱贱地看着我。 我一个枕头撇了上去:“都出去!” 后面的事我暂时不知道了,因为护士进来要帮我换药。我按着血淋淋的腰,咬牙切齿。 迷迷糊糊中,我知道江左易坐回到我床前了。他身上的味道跟叶瑾凉一点都不像,因为叶瑾凉的须后水和洁面乳都是我安置的品牌,多少年来,他一直用,早就习惯了那个味道。 但江左易身上的气息并不固定,常常带着淡淡的烟熏,或者血腥味。 我感觉他好像在掀我的被子,然后是衣服。妈的还有没有人性,都什么时候还想这种事。 后来我发现他的手搭在我的腹部,查看着我的伤势。没敢乱动,只是轻轻按在纱布上翻了翻。 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呼吸了。 叶瑾凉不见了,估计是打输了,被他埋了……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后起来,眼前的脸终于变清晰了。 “你来了?”我小声问。 “恩,还疼么?” 我摇头。问小零和……凌雪怎么样了? “小零有安迪在照顾,阿雪她……” 我心惊了一下,只记得那天在仓库里她好像的确是伤得不轻,但后来能起来能说话,也不像有生命危险的样子。为什么江左易的表情,真的就好像已经埋了似的。 “她得了绝症。”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撑了起来,撕得伤口一阵绝望。 “恶性脑肿瘤,已经转移到肺了。连凌楠都不知道……” 我直接就蒙圈了,我说那天被龙三抓起来以后,我还以为她是伤得有多重才不停地咳血。原来她已经得了绝症,所以……所以才犹豫着想要…… 想要再和孩子多呆一阵吧? 明明可以潜伏得更深,伪装得更好…… “舒岚,我可能……会……” 我说你别说了江左易,你去陪她吧。 翻过身子,我把泪水浸在枕头里。 “我都懂,我都明白。你江左易,没办法再眼睁睁地看着凌雪死在你面前第二次。” “下个月,我会带她去国外做手术。虽然……希望几乎是0。” “好……你放心吧,我这里,没事的。” “舒岚……”他伸手盖在我的背上,像抚摸小兔子一样轻轻抚摸。 我咬着拇指,不让声音哽咽。 “你去吧。” “去之前,我会先跟她结婚的。她的身份全都是假的,出境会有点困难,我得先帮她处理好这些事。而且—— 而且她一直说,希望能穿着婚纱走……” “哦。” “舒岚。” 我说你别叫我啊,我又没死,只是有点痛有点累,想休息一会。 “你跟我转过来!”江左易用力扳住我的腰,直接就把我拧过来,那动作真是大得没人性,我刚刚扎好的伤口又是一阵湿润! “你干什么呀!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你自己都说了凌雪没有几天时间了。你去好好陪陪她,等到她挂了,我同你去送菊花!” “舒岚!”江左易把我抢在怀里,另一手扳住我的膝盖,将我像抱孩子一样抱住自己腿上。 我个子又不算矮小,整个一冻僵了的金枪鱼似的盘踞在他身上。 他吻我的脸,却被我咬了鼻尖。 他咬我的唇,我却毫不示弱地给他叨出了血。 最后我哭着哭着就笑了:“我真的没事……真的…… 你总有自己要做的事,对吧?我等你。” 105 我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江左易说我是在惩罚他,就像当初在惩罚叶瑾凉一样。 故意不哭不闹,故意深明大义,让他心里装得满满的愧疚。 “小飞,我承认你说的是有些道理的,可男性思维永远理解不了女人的死胡同。”我趁着午休的时候下来,在对街的咖啡厅约见了汪小飞。 这番话虽然只是闲聊,但我没什么心不安理不得的。 无论是当初对叶瑾凉的隐瞒,还是现在对江左易的理解,毕竟都是出于爱。 “我没说你,我是说江左易。”汪小飞一边敲打着面前的笔记本,一边不屑一顾地冲我撇嘴:“爱不起就不要爱啊,口口声声说照顾你保护你。现在脚底抹油一样回到前女人身边跟挖坟,算什么本事?” 我低下头,一边唆柠檬茶一边说:“那不一样。凌雪是他的亲人,是他疼爱了五年的男孩的亲妈。 我觉得我已经挺幸运的了,千年的木乃伊都能打得败。” “要我说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个男孩子!其实吧,我也懂他的心思。这男人么一旦什么都掌控惯了,最受不了的就是身边的人不按套路出牌。你说他之所以那么痛苦,不过就是因为那女的一声不响就死了。 现在好了,人家活过来了,给他个二次建档的机会。让他陪在身边再死一次,反正是韩剧怎么惨你就让他俩怎么演。演完了,估计什么也就都放下了。” 我说汪小飞你真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又怕说出来以后被人当成矫情的神经病。 “滚!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变相骂我?”汪小飞鼻子一哼,把笔记本的屏幕调转过来,问我说:“你说我上辈子造什么孽了非得跟你扯一块拉爬犁,小鲜肉就没自尊了啊? 你先看看,这一段改成这样行不行?” 伤愈后回公司一周了,我第一件事就是同杜辰风一起设计做个局。首先模拟出一整套常规财务数字,规算一下隐藏在各个分录里的猫腻到底有多少。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拿去做慈善公益,借着江景之都项目的宣传背景,干脆把中山建业的商誉重新拉起来。何况,还能在一定范围内合理避税。 总之这些资金放在手里觉都睡不好。都是我爸爸的血汗钱——榨人家无辜血肉汗的钱。 叶瑾凉也不反对我的设想——我们认错认罚但不想伏法。 爸爸毕竟年纪大了,当年其乐融融的两家人,如今只剩下我们这对陌路夫妻,一个残年的老爸还有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孩子。真不知道算不算是报应。 可是这么大的公司牵一发动全身。前期准备,中期规划,后期实施,一点都不能有纰漏。只能找几个最信任的人来接手—— 除了杜辰风和詹毅外,我能想到的人选里还有一个张天佑。 他是江左易的人,当初接替了我爸爸的老助手秦孟,坐上运营部经理的位置。我昨天跟他吃了个晚饭,详谈了一次。 他的态度让我又放心又不爽,简而言之就是——舒总放心,江总交代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 尼玛……我还没姓江呢! 虽然我肚子里,已经有一个姓江的了…… 公司内部除了几个关键环节的骨干要帮我运筹帷幄外,外部我还是需要黎之鉴和汪小飞的帮助。一个当笔,一个当舌。相信配合下来的宣传效果定然是不错的。 而我把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下月初‘江景之都’工程项目的二售会上。办成稍微隆重点的商务宴会形式,顺便把广告宣传和慈善意图融合在一起。 所以今天叫汪小飞过来,我是想做个前期采访。以中山建业正董事的身份对外公开披露公司的慈善回馈意愿。 ——我说你把我们牟足了劲儿往死里夸就是了。 “唉!这句去掉,什么叫美女单身总裁!” 汪小飞表示这不是为了卖个萌拉进一下距离感么? “你专业点好么…..我这是财经半块不是午夜知心姐姐栏目。” “哎呦算了算了,我回去再搞。你可别这么盯着我啦,我写稿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了。 上次我姐也是,跟监视小学生做题目似的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一烦躁随手一推,忘了她正怀孕着呢,吓得我魂儿都要掉了。”汪小飞不耐烦地瞪了我一下,伸手拍了拍面前的这一摞资料:“这些东西你都准备齐活了,我回去整理下就是了。反正我汪小飞就是你舒岚的一个五毛党。” 我表示你别说得这么可怜,我这不是请你喝咖啡着呢么? 我失手一抬,得了,整杯咖啡扣人家大腿上了! 老天作证我真的不是故意暧昧地调戏人家小鲜肉嘛。 “抱歉抱歉!”我赶紧叫服务生过来给他擦。 结果手一碰到他的膝盖,这家伙呲牙咧嘴的跟猴年春晚吉祥物似的——等等,春晚的吉祥物好像没出场嘛! “你怎么了?膝盖有伤啊?”我不怀好意地笑得很暧昧,汪小飞的脸却腾一下红了:“瞎说什么呢,没……没有……” 我弯起手指,往他另一边膝盖也敲了一下。结果这孩子疼得跟触电了似的,差点就蹦起来了! “干嘛呀!我喊非礼了哦。” 我说你还不承认,两只膝盖一样疼,你当你是类风湿关节炎啊? “我……” 汪小飞气得满脸通红,当场就把宽腿的牛仔裤给我挽起来了。 “我摔的!” 啧啧,看着两片破皮流血的磕伤,我胆战心惊。我说汪小飞你这是跪在哪里这么卖力,跟犁地似的,那姑娘还好么? 我笑得肚子疼,腰上的伤还没拆线呢,这会儿肠子都快跑出来了。我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怎么弄的呀。大冬天的摔成这样? 你都不穿秋裤么! “只有在我觉得冷,和我姐觉得我冷的时候我才会穿秋裤。”汪小飞翻了个圆润的大白眼,然后俯身吹了吹膝盖上的伤:“前天出门跑新闻,遇到个飞车贼,上来就要抢我相机。人家都是过年前抢劫,这贼也够可怜的,估计没抢上,连回家的钱都没有—— 我这相机可是命根子,里面的东西值千金。于是我整个人扑了上去,两条膝盖正好全戳柏油路上了。唉,贼跑了,不过相机没事。” 我听得肝颤,我说小飞呀,你是不是又拍什么要命的东西了? 汪小飞耸了下肩膀:“前天晚上龙老二的人在码头跟人家火拼,我看你家江左易也是撂挑子不管,随便他们打成狗。 毕竟这些人跟我之前一直追踪的黑火药事件脱不了干系,我多放点心在上面也——” 我凛然打了个激灵,柠檬茶都呛鼻子里了。 “小飞,龙老二他们的事你能不能不管了?”我没敢告诉他一些实话,因为我很担心他的执着会坏事。 汪小飞是个很好的人,好得一根肠子走到黑,眼里心里都容不得半点差池。 如果让他知道罪魁祸首是我爸爸,而我……是个不敢面对不敢承担的帮凶,会不会连朋友都不愿意跟我做了。 “舒岚,你是不是有苦衷?”没想到个小暖男还挺敏感:“其实查到现在,我心里也有点数了。我猜跟江左易他们有关对不对?你要是为难的话,我以后就不再牵扯这个事了。” “啊?”我都还没开始准备煽情地说服他呢,他就已经为我放弃了革命理想? “舒岚,我知道江左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们这帮人走到今天不容易。有些路,被人挡得太死了,就不得不下手腕转几个风浪。 归根到底,都是想自保,想保护自己的亲人爱人罢了。 以前我也以为,大众想看到的是真相。可是做这行久了,我才明白……真正关心真相的,只有当事者,受害者,更多的人都是无聊而麻木的。 就算你告诉我,黑火药的事真的是江左易在背后做的,我……就当不知道吧。唉,你可别以为是我怕他。我怕他我姐夫可不怕他,我姐夫怕他,我姐夫的弟妹和我姐夫的姐夫可不怕他。” 我心里又感动又难受,我说谢谢你了小飞。我代表我全家,感谢你…… 我的全家,不包括江左易,而是我父亲。 我就是个孬种,终于还是没敢把这个真相说出来。江左易,嘿嘿嘿,你就再背一次黑锅吧,反正在汪小飞眼里你也不是啥好人。 “行了,那我先走了。我姐明天就入院了,我下午去看看她。”汪小飞收拾了一下电脑和资料,一一往袋子里放。 我突然想起了他的姐姐汪甜玉,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肚子得有四五个月了吧:“你姐姐还好吧,这就要临产了是吧?” “恩,预产期就下个月初,姐夫不放心,非要让她提前进去。唉,又不是第一次生了,整天还紧张得跟被双规了的局座似的。” 我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话说,这孩子的事我都还没来得及跟江左易说呢。 我问汪小飞说用不用叫司机送他一下,我等会还要回公司开个会。 “不用不用,公交一部就到了。” 于是我们两个一并往马路对面走,我进大楼他找站牌,结果说都没看到一辆漆黑的别克车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直挺挺地往这边撞过来! “当心!”汪小飞到底像个猴子,搂着我的腰甩得就跟花样滑冰似的! 还好还好,我整个摔在他坚实的腹肌上,浑身上下都没觉得哪里疼。 但我确定,这辆车压根就他妈的没有刹车的意思! 大白天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公司那边的保安什么的也都看到了,很快就聚集了很多人。 我惊魂未定地从汪小飞身上滚起来,问他你要不要紧。 “要紧,腰断了,舒岚你负责不!” 气得我抬腿就想踹他,我说你觉得刚才那辆车——是冲咱俩谁来的? “应该是你。”汪小飞捂着擦伤的手上,无辜地看看我:“我这么帅,又这么人畜无害……” 憋了我三十几秒啊,这一脚还是踢他屁股上了:“别闹!还是报警吧,我看这车压根就没想让人活的意思。” “舒岚!”叶瑾凉也过来了,抓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先打量了一番有没有漏气。 我说我没事,幸好汪小飞在。 这会儿汪小飞从地上爬起来了,无语地看着还在渗血珠的手掌,对我说这下好了,连膝盖带手掌的,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我说不对呀,你又不是女人。可是转念一想……呃,我好像更污了。 正在这边满脸提火呢,突然觉得一股暖流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哗一下,沿着我两腿之间—— 我脸色一下就白了,一把捏住了叶瑾凉的胳膊:“医院,带我去医院!” “舒岚你怎么了!”叶瑾凉显然是被我吓到了,只见我一手捂着小腹,紧咬着唇不肯说话。他登时也就明白了,明白过后先蒙圈了几秒,我直接就火了。 “不用你!你……我…..詹毅!”我在喊我的助手,可我的助手又不是奥特曼,难道喊一声就能冲破云霄跳出来么! 可是我的这一句潜意识的拒绝,应该是深深刺痛了叶瑾凉的心。 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撒开步子就去拦车。 “放我下来叶瑾凉,我的孩子……” “你闭嘴!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么?我会故意耽误你的孩子么!”叶瑾凉将我用力拉在怀里,一边吻着我失控的眼泪一边吼着司机快点开。 “先生,中心医院就在两个路口外,这四五个红绿灯,你要急的话还是自己跑去比较快。” “好。”叶瑾凉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跑了,我能感觉到他很着急,这份着急不像是假装的。因为他的手扣在我的腰上扣得非常非常紧,胸膛比之前瘦削了不少,心跳快的像打雷。 我反而比刚才平静了,眯着眼睛抱着他的肩,我说叶瑾凉……其实你只要慢一点,稍微慢一点…… 他没说话,但是哭了。 泪水在二月底的午后,没有凝结成冰凌的可能,却被刚刚兴起的一点南风很快吹干。 “舒岚,我会用我此生余下的一切生命守护你。不管你……以后在谁身边。 这句承诺,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了。” 我说你别这样,你别招我哭。我现在很紧张很紧张,一点都不敢动。 一动,我怕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有那么自信么?我有那么理解么?我不敢主动去找江左易,不敢打扰他,不敢问他有没有吃饭,睡眠好不好。 可知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我想念他,疯了一样地想念着他。可是却找不到一个扑到他身边肆意撒娇放纵的理由。 唯有肚子里这个意外的存在,让我相信我和江左易的缘分不会随着凌雪突然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我有多怕,这个男人……从此就不再属于我了?谁能明白呢? 大夫用冰冷的器械爬着我的身体,我怕极了。一直紧张地睁着眼问,我怎么样了,孩子有没有事云云的。 “第一胎吗?” 我摇头说不是,女儿已经四周岁了。 “都生过孩子了还这么不知道深浅?”大夫口吻里略带责备:“你这孩子才四十天,验血的指标不太好说。不过根据病例上的内容看,你前段时间受过伤病,保险起见的话……” “我能跟孩子的父亲商量下么!”我很紧张,捂着小腹往旁边窜了窜,就好像人家大夫捏着钳子今天就要帮我把手术做了一样。 “那不是孩子的父亲?”大夫往走廊外面的叶瑾凉身上瞄了一眼。 我摇头。 “好吧,反正你有过生育史,很多事自己也懂。要做决定的话趁早,三个月以后就要引产了。如果坚持想要的话,建议这两周卧床保胎,不要再有大的动作和刺激。两周后再做一下复查。” “大夫怎么说?”叶瑾凉把我抱回车里,刚才他叫司机allen把车开过来的。 这会儿开高了空调,并没有急着马上走。 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舍不得这孩子…… “你也别太紧张了,当初刚怀上叶子的时候大夫也说你体虚宫寒,怕孩子发育有影响。” “是呀,所以叶子的身体也不好。”我把脸埋在车前挡当,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叶瑾凉伸手搂了下我的肩膀,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是不是很想他。” 叶瑾凉说,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抱着我安慰我,安慰另一个男人带给我的难过。 “真他妈的,就当是还江左易当初替我照顾你的人情了。”他也烦躁,也会爆粗口。递了张纸巾给我后就推开车门下去吸烟了。 我控制了好一会儿才平息的情绪,敲敲窗,把叶瑾凉叫了进来:“我没事了,先回公司吧。” “公司的事有我和辰风在,你要是打定了心意,就按照大夫说的,保胎吧。” 我说我想顺其自然,就如我与江左易的感情一样,无需强求。 “舒岚,你变了好多。” “是么,如果我说什么样的男人塑造什么样的女人,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骂你?” 叶瑾凉摇头说不是,说他从来没有怨恨过江左易抢走了我。 “我只是恨我自己,是怎么把你逼到宁愿与狼共舞,也不愿回到我身边的。走吧,下午还要开会。” 回去的路上,我问叶瑾凉说,你究竟知不知道爸爸们以前的事。 他的回答还是不是非常确定,但至少比以前思考的认真的。 “这就好比父母在学期末知道孩子考试挂了科,但不知道挂了这么多科一样。 请相信,至亲至爱的人永远有本事让你失望更失望。” 我说我也这么觉得,我现在很不安也很愧疚,真怕我爸做过更多让我的人性和理智都无法接受的事。 不管是凌雪当年被欺辱的事,还是人家义父高老先生的致残。 哪一条都都凌楠那个死变态把我们一家送断头台的了。 我怕有天,江左易真的不得不对他举枪相向的时候,我却连跪下来为他求情的信念都不坚定。 于是我对叶瑾凉说:“这一次,我们又走到并肩作战的起点了。爱情不在,亲情还在。没有舒颜在身边,我还是把你当成自己人的。 不过说起舒颜,她好像已经失踪很久了。” “是的,莫巧棋她们一家安葬祭后,舒颜再也没出现。学校那边也说她退学了。” “那天辰风告诉我说,你和舒颜在一块是因为喝醉了?” 叶瑾凉本来在等红灯,结果绿灯亮了都没走。 “舒岚,不提这些了行么?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错,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我就是做过了。 三家医院的三份亲子鉴定,确实让我崩溃了对你所有的信任。 我喝醉了,也犯错了。不管舒颜是不是有意凑到我身边来,都不是我的借口和搪塞。 毕竟,在事情发生以后,在我意识恢复以后,我选择的事将错就错地报复你。” 我说呵呵,也是,上一次上两次也没什么分别。 你叶瑾凉从小就是这样,我说我记得有次考试,前排的学渣跟你后面那个眼镜男串通好作弊的,丢纸团不小心丢在你身上。结果被监考老师抓住,非说你作弊。该科成绩计零分。 “后来,你把之后的几门考试都交了白卷……” 我说叶瑾凉,如果你和江左易是同样的出身,可能会是个比他还极端还可怕的人。 你受不了侮辱更受不了委屈,以杀止杀的办法就是做让自己更痛的事。 “你抱着舒颜,在我面前演那些恩爱的时候……” “别说了,舒岚。”车子已经到了公司门口,叶瑾凉下来帮我拉开门:“你先上去吧,当心点。我到地下去停车。” “瑾凉。”我犹豫了一会儿,叫住他:“当初我一直不肯跟你说真相,是因为我爱你。如今,我不愿江左易为难,也是因为我爱他。” 叶瑾凉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旋即露出了这一整个月下来唯一的一个笑容。 我都快忘记了,叶瑾凉的笑容也是那么好看的。 “我认识你快三十年了,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你舒岚这么委屈? 我了解了……” 车开走以后,我站在原地稍微朦胧了一下眼睛。远远就看到个身影直接从大楼正门里出来—— 安迪?! “安迪!”我冲他招手:“你怎么过来了?江左易在哪里,他……这几天好么?” 安迪看着我,旋即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藏,犹豫着咬了下轻薄的唇齿:“不……不太好。” 我呼吸一窒,差点就上前一步抓住人家的衣领了:“他怎么了?受伤了么? 凌雪怎么样,小零呢?” 安迪表示,他学中文这段时间,还不是很善于分清楚多重疑问句里的多主语主次先后顺序。 我伸手就去捉他的胳膊,结果手心一痛,妈蛋的! 抓仙人球上去了! 这盆仙人球不是我送给江左易的么?放在他的临时办公桌上,用来代替那盆死不瞑目的不要脸的含羞草。 安迪把这个东西拿走干什么? “江左易……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我放低目光,看到男孩另一只手拖着的一个小箱子,里面多半是杂七杂八地放了些他的东西吧。 “江先生会跟你解释的,我先走了。”安迪避开我的目光,把脸转了过去。他走得很快,跟飞似的。 江左易,江零,凌楠凌雪…… 我突然觉得这些人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我身边一样,难道,终究还要退场了么?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有点冷。从内到外,空落落的。 下午的会议没有太听进去,叶瑾凉在跟各部门的人说什么我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 “舒岚你没事吧?”他叫秘书给我倒热水,我说我没事,那个……要不我先回去吧,反正都是些工程上的细节,等等把进度表发我邮箱就是了。 “我叫人送你。”他追出来。 我说不用,几条街而已,我自己走走。 三公里的路,我走了快一个小时。悠悠荡荡的,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路过小区幼儿园的时候,我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进去,我有点……不敢见我的叶子了。 我真的怕了,怕我女儿眼里无助又难过的光。怕她迷惘地问我爸爸在哪,江叔叔在哪?爸爸会不会回来,江叔叔又会不会回来…… 我想我还是回家躺一会儿吧,把手机开铃声,说不定,就会被江左易的电话给吵起来呢? 所以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影拉开门,一下子就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106 最后一天的陪伴 从我知道江左易的过去那天起,就一直脑补着他端着菜刀砍人的样子到底是狼狈多一点还是帅气多一点。 后来他告诉我,他觉得男人只有端着菜刀下厨的时候才最帅。 就像现在这样—— 闷着的糖醋鱼已经把整个厨房的领空给沦陷了,锅里炖的的噗噜噜的火鸡香菇粥挑逗着我这些天速食快餐的味蕾,新鲜流油的肋排正在烤箱里滋滋作响。 江左易做饭的时候跟作爱的时候一样认真,这是我一早就得出的完美结论。 “洗手吃饭吧。”听到我的脚步声,江左易头也没回。只是就着汤勺凑过去试了试口味,然后皱着眉给我倒进了窗台的一盆绿萝里! “你这个习惯就不能改改么?早晚连仙人球也要给你养死。” 我故意把口吻拉得特别轻松,用以控制自己差一点就没尊严地爬上去抱住他的冲动。 什么玩意儿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算你撸着袖子围着个卡通围裙卖萌,我….. “愣着干什么?洗手啊,把菜端上去。” “我……”我咬了咬唇,眼睛像被点穴了一样动不了。 “舒岚,我很想你。” 我说江左易,你他妈的憋说话,吻我!!! 然后就听啪嚓一声,他把饭勺一扔,箭步冲过来就把我压墙上去了! 从墙上扯到沙发上,从沙发上又滚到床上。但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都在克制。 他的身体还如之前一样充满热情,只是敏感了些,又瘦了些。 后来他起来了。看看时间,说很抱歉,他等下还要走。 我撑起身子,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疼应该是不疼的,但挺响亮。 “舒岚,对不起……” 我一下子就哭了,说我没有怪你.江左易我只是打你试试看,看你是不是活生生的人。还是说已经死了,拖了个魂儿过来给我做个饭。 “如果你死了,在世间最最牵挂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他搂着我不说话,然后去摸烟,我一把就给掐了,不让他吸。 “舒岚,你不哭不闹的,弄的我很没安全感。” “废话,这是女总裁的手段。”我咬了咬他的拇指,说先吃饭吧,你不是马上要走了么? “你怎么连问我去哪都不问!” 我把饭菜端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块没有嚼完的排骨:“阿雪怎么样了?小零呢?叶子很想他,最近情绪也低落。我每天到幼儿园里去看看她,都不敢跟她多说你的事。” “我没有在阿雪身边。” 江左易把筷子分给我,头也不抬地说。 “诶?” 我本来还想说你们两个登记了没,要不要我包个红包送喜糖云云的。 又觉得算了吧,这种话说起来没水平,不是我风格。 “我找不到阿雪,换一个地方她就逃走一次。她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前天把小零也带走了,我派了四十个人出动,到现在……都没有线索。” 我说哦,敢情你那天情深意重的承诺,都是一厢情愿咯。 “其实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做手术也没用了。”江左易先把甜汤拽了过去,这家伙,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无糖不欢:“我没敢把大夫的话告诉她,但我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我说凌雪太骄傲了,比我想象的要骄傲好多。如果真的弥留不久,她也一定不愿意把最虚弱的样子留在你心里吧。 虽然这张脸,早就不是凌雪的脸了。 “她终究还是比我狠。”江左易微垂下头,给我盛了粥推过来:“永远都不给我……这个让我赎罪的机会。” 我说那不是很好么?如果什么错都能原谅,我现在不就已经在叶瑾凉的身边了么? 江左易怔了下,大概是觉得我说的没错。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等下还要再去一次泰国。”江左易频频盯时间,搞得我真想吐槽他是不是人家选总统,他不出席不行啊! “义父的后事都是阿楠在操办,但是……” 我说我懂,你义父怎么说也是树大根深的。突然就这么过世了肯定有人蠢蠢欲动。 “阿楠虽然手段够硬,但一个人难免捉襟见肘。”江左易说,他必须得回去处理一下。 “这几天,我已经来往两地了好几趟。舒岚,其实我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我笑着说我抽你啊,咱俩之间还要求不求的么? “如果阿雪来找你,你帮我稳住她。” 我说不好意思,我不是同性恋,不可能吻住女人的。 “稳住……”江左易瞪了我一眼,说我们现在可以不开玩笑么? 我说我懂你的意思,就算她拿刀捅我我也牢牢抓住她。拖着她,然后赶紧联系你,对吧? “就算她不是阿雪,至少是陆照欣吧。而你舒岚,不是陆照欣最好的朋友么?” “是啊,”我把筷子一撂,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圣母心全崩塌了:“我把她当成我的朋友,她却在我身边潜伏了三年之久伺机而动。 我同情她关心她,她却不知不觉地给我女儿脑子里扎了半根针。 江左易,你欠她的我又不欠。你今天说这些话,跟叶瑾凉当初维护着舒颜站在我面前的冠冕堂皇又有什么区别?” “阿雪说,真正让她放下仇恨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三年多来,她隐姓埋名地留在你身边,别人都当她脾气古怪又不好相处,只有你,信任她理解她重用她……”江左易起身去抱我,我推开了。 “我知道……”我捏着桌角的餐布,揉了揉决堤的眼泪:“你找到了阿雪,我却失去了照欣。 江左易,我相信你的选择,支持你的决意。但并不表示,我真的不难过。 你放心办你的事吧,只要她愿意来找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的。” 临走的时候,江左易站在门口抱了我很久。他说如果可以再选一次,他会改变策略。 “什么策略?”我不太明白他这句奇奇怪怪的话。 “我会任由阿楠不顾一切地打垮中山建业,在那之前,我绝不多看你一眼,绝不擦掉身上的一滴血。等到尘埃落定后,我会想尽办法阻止他落下最后的屠刀,救下你。 然后——” “这是美国英雄主义的大片,你中毒了。”我冷笑着说:“然后我就会感激你,爱上你,由着你的宠爱和豢养?” 我说江左易,那样的故事开头就是小白言情了,而不是双强虐恋。 “也许吧。”江左易放开我的肩膀:“你太坚强,我心疼。” 说完他就走了,我站在厅里站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江左易我怀孕了的事儿! 匆匆跑到阳台,我看着他在楼下的背影,刚要喊出口,泪水就淌了下来。 可能是心灵感应,也可能是他透过前面的什么镜子看到了我泪眼摩挲的样子。还没等我出声,江左易一下子就回头了:“舒岚!等我把国外的事处理好,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还不掉的债,我下辈子还。无论是阿楠还是阿雪,我已经尽力了!” 我没说话,只是伸长了手臂冲着他摇啊摇的。我想,江左易和叶瑾凉之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于……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手吧。 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回到餐桌前围着刚刚没怎么动筷子的菜肴,大快朵颐了起来。又觉得实在是吃不掉,于是打了个电话给安迪叫他来一块吃。 江左易临走的时候说过,他把安迪留下来随时凭我差遣,只要不要对他性骚扰,都可以。 我不怀好意地心想,就算不用你吩咐,安迪也会听我一件事的!这个是他为了还我那一枪的人情,偷偷达成的协议。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邮件的时候,汪小飞打了个电话给我,问我情况怎么样了。 我说还好,孩子暂时没什么事。 “对了,今天白天那辆车……”我对之前的一幕惊魂心有余悸,我说汪小飞你真的确定那车是冲我来的?我怎么看都像是冲你来的。 因为我确定有一个角度,就是我们两个摔在一起的时候,那辆车如果是以杀人为目的,完全可以直接碾过去。 但是它打了个漂移犹豫了,转而就逃。我猜想,是不是因为我正好在汪小飞的身前,却不是凶手的目标呢? “舒岚你别以为你这么说就能算我欠你一人情,你就可以继续压榨我的劳动力。” 我:“……” 我说我们要不要再约见一下那个林语轻,就上回那个不怎么着调的侦探。话说我钱打过去之后才觉得自己有点吃亏—— 我让他查三个人的事,但是陆照欣的身份没等他查就曝光了,我特么的……好亏呀! 还有我爸爸那点事,跟肿瘤似的越拖越大。我都有点不敢了,生怕再查下去,我自己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了可肿么办。 “小飞,林侦探那里……呃,接受退款么?” “舒岚你还要不要脸?” 我说我现在不是手头紧么? “我养你啊。” 就知道跟这个家伙说话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吼他说你别跟我贫,赶紧把稿子整理整理,我这边安排好了就着手弄吧。 “等等!”汪小飞阻止了我正要挂电话的手:“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呢。” “恩?” “我看到你们公司的那个女的了。” “啥?你说谁?什么女的?” “就那个头发短短的,长得很帅的女人。” 我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你见到陆照欣了?” “恩,就刚才,我从我姐家回来,在楼下便利店看到她领了一个小男孩。舒岚,你上回说——” 我说她就是凌雪,那孩子就是江零。我勒个苍天,江左易找她找了好几天,怎么会被你给看到? “问题就在这儿啊,我认出她来了,刚一打招呼她就跑了。好端端地跑什么,觉得蹊跷才跟你说嘛。” 我说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过来也没用啊,我以为她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快捷酒店,但既然已经被我碰到,多半退房走人了。” 我想想也是,挂了汪小飞的电话后,便试探性地打了陆照欣的手机。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还是通的! 她接了! “舒岚……”话筒那边的声音很轻,很虚弱。我的整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你……你在哪?” “舒岚,不要再找我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只想带着我的孩子安静地渡过最后的日子。” “照欣你冷静点,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但你总归是以陆照欣的身份在我身边好几年了。 就算你不愿再给江左易机会,那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没有对不起你过,没有伤害你,我们同病相怜,我们可以互相理解……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陪你好么?” “舒岚,你没有对不起我。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人生,根本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照欣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捏着电话都快急哭了,我男人在前线拼命,我特么还得在后面安抚他的后宫,这种戏码能演在现代社会?除了我舒岚也是没sei了! “你总该为小零考虑一下,他还是个孩子,你带着他躲,躲什么呢?他从出生起就跟别的孩子接受的教育不一样,可他这么快就愿意认你做妈妈,就是因为血浓于水的亲情。 你听我说,告我在哪,咱们好好治疗,就算有天——” 陆照欣瞬间打断了我的话:“舒岚,我知道你是为了江左易才管我的。 为了让他心安理得,为了让他再无遗憾,你们就能无所顾忌地相爱了。” “凌雪你给我闭嘴!”我真是被她气疯了,我说你究竟想怎么样:“江左易是你们的家人,但不表示欠你们一辈子! 你和你哥一人一出苦肉计玩够了没有? 你这样有意思么?好像自己有多坚强多伟大一样。告诉你凌雪,你所做的一切我也做过,你这么作死的心态我也有过。 别在我面前装千年的狐狸,赶紧告诉我你在哪!什么仇什么怨的,都到这个地步了,大家摊开来说说不行么——” “问你父亲去吧。事到如今,谁也没有权利再为谁开脱,为谁隐瞒了。” 我父亲?! 我说我知道我父亲做错了很多事,伤害过你,可是现在你也有了小零,他很乖很可爱。 我们都一样,可不可以在怨念命运的同时,乐观地接受这个意外的礼物呢! 嘟——嘟—— 电话挂断了,我的心情却是万般不能平静。转手就去拨江座椅的手机,唉,在飞机上,已经关了。 我的眼皮跳跳得不停,刚刚意外地联系上了陆照欣,几番对话下来又不觉得她像是在玩苦肉计或者矫情别扭。 我觉得……她好想在躲什么人。 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我打了个电话到监狱,说我想预约明天上午十点舒中山的见面。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我爸,就总觉得只要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故事似的。 “稍等,我去看一下作息安排。”对方回答。 在等待狱警回来的这一分多钟里,我新潮澎湃得跟下水道似的。林语轻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但我已经开始在脑中循环出一个有点可怕的答案了。 “您是舒中山的直系亲属么?”狱警回来了:“就在半个小时前,七号房的舒中山突发心脏病,现在已经在监狱所狱警处急救,你要是家属的话,方便过来一下么?情况不怎么好,有可能要转到外院。” 我的大脑轰一声,炸出一个坑。 我爸突发心脏病?我爸怎么会有心脏病?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啊! 我把安迪从对门的房间里叫出来,说我要去一下监狱,能帮我开车么? 安迪什么也没多说,套上外套就跟我下楼了。 这时叶瑾凉的电话也打进来了,我父亲入狱时留的紧急联系人是我们两个。这会儿他接到通知也不奇怪。 “瑾凉,对,我也在往那边赶。”我急得眼泪乱飚:“爸倒地怎么了,以前没听说心脏有问题啊!” “你先别吓唬自己,上了年纪总有个把头痛脑热。爸以前胰腺做过手术,兴许是别的并发症,监狱又没什么好设施,我们到了再说!” 我们两人的位置相差不远,同时赶过去的话也就差前差后的。 安迪一边开车,一边不忘挖苦我一句,说江先生临走前吩咐他要保护我照顾我,可不包括开车带我去见前夫。 我本来就在忧心我爸,这会儿被他一揶揄,分分钟全是坏心情。 “我怀孕了,江左易的,你准备把我怎么办?”我瞪了他一眼,表示我就是喜欢你看我不爽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我也就是不能为他生个孩子吧!”安迪哼了我一句,直接把车门给停了:“到了。” 叶瑾凉貌似也刚刚到,正在监狱门口办手续。我们急急忙忙地进去,只看到平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罩的父亲被一路推了出来。 “爸!”我哭着扑上去:“怎么了啊!到底是怎么了?” 负责我爸那一层楼的监狱惩教对我说,今天五点半吃完晚饭后有一个多小时的活动时间。同房间的狱友说老舒吃完东西后说胃有点不舒服,就回去躺着了。 狱友当时也没太在意,就自己出去打乒乓球了。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老舒睡了,可是凑过去那么一瞧,整张脸都发紫了。 “大夫初步检验是急性肺源性心脏病,生命体征很危机。监狱里毕竟设施有限,所以现在要送去附近的综合性医院。 你们是患者的家属,请尽快办理一下相关手续。” 我已经紧张得手脚发麻,四肢瘫软了。叶瑾凉说让我坐在旁边休息一会,倒了热水给我。 我想不通,我爸明明一直都很健康的,怎么突然就会病危了? “瑾凉,”坐在急诊室的门外,我突然揪住叶瑾凉的衣袖,浑身抖得很厉害:“你说咱爸他们……手里有没有人命?” “舒岚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说这些。”叶瑾凉伸手去抚我的脸颊,旁边的安迪咳咳两声,吓得我赶紧把脸转过去了。 这个不解风情的忠诚狗狗啊,我要是他应该把这一幕用手机拍下来,然后到江左易身边参我一本。 果然男人的心思永远没有女人坏,得罪小受也不能得罪小三。 “我也不知道……”我拿出手机,打开邮箱又关闭,来来回回几次,实在是有点崩溃了:“我就是觉得好像有人……盯上咱们了。” “你觉得爸的病有蹊跷?”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可是有蹊跷又怎样,那是监狱,难道我要拉个大横幅去跟国家机关去叫嚣,说是因为你们监管不严,害我父亲在服刑期间被人害了么? 何况到目前为止,大夫都没有排除是自然成病的可能。 我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提出质疑。 “我今天,本来是想预约明早的探访。还是有好多事想要问问他。瑾凉,你能不能回忆一下,叶爸爸临终前……说过些什么没有?” 叶瑾凉想了想,说经我这么一提醒,他记得当初他父亲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果真是我爸爸。 两个老朋友在病房里最后说了什么都没人知道。 “舒岚,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管背后还有什么样的真相,我们都勇敢面对就是了。”叶瑾凉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也不管身后安迪咳嗽咳得跟肺癌似的。 “你家里,还有咱们的旧照片么?”我一不小心被紧张点燃了思路,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都在我妈妈那吧,那套别墅……我还没整出心情来收拾。” “找个时间,我去看看吧。” 我有一个记忆,不知道叶瑾凉有没有。 那还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差不多十来岁吧。有次我和叶瑾凉翻相册,看了好多父母们年轻时的照片。其中有一张,三个男的勾肩搭背合影。一个是舒中山,另一个是叶震宽,差不多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而第三个人在最左侧,整个脸和身子都被撕下去了。只有半个胳膊这么搭吊着—— “当时我还奇怪呢,跟你爸爸开玩笑,说这是不是个姑娘啊,他和我爸都喜欢的。 可是叶伯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把照片收走,什么都没说。” 叶瑾凉想了想,然后摇头说他没什么印象。 “算了,”我摇摇头,说也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可就在这时,我身上的手机一下子震动起来。 “喂?冬夜啊?” 我想不通这么晚了李冬夜给我打电话怎么回事。 “岚岚你在哪?” 我说我在监狱附近的中心医院,我爸生了急病。 “哎呦,我听说你白天遇险,孩子没事吧?我想着晚上过来你家看看你,可没想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啊?” “总之你方便回来一下么,我就在你家门口。”听李冬夜的意思,好像真有什么急事! 107 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个程度了 等到李冬夜告诉我说,江零一个人站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确定我秉了好久才把心稳稳地塞回肚子里。 电话那端的孩子哭得像个大喇叭:“舒阿姨,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好不好……” 我跟叶瑾凉说我必须要回家一趟,但是我爸爸现在还没从手术室出来—— “是叶子出事了?!” “我……”我看了站在后面的安迪一眼,硬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吞下去了。 我也想不通自己的这份警惕从何而来,江左易明明再三嘱咐了我,一旦发现了凌雪的下落,要立即通知。可是我以一个女人的心态去分析她的立场,总觉得她逃走的动机一点都不简单。 在事实弄清楚之前,我打算自己做。 所以我说,安迪麻烦你留在这里帮我看着点我父亲吧,瑾凉你跟我回去。 这一路往回开着,我的心情是有多复杂。我爱江左易却不敢信他,我不再爱叶瑾凉,却唯有相信他。 李冬夜没有我家的门钥匙,这会儿抱着小零在楼下的肯德基等我。 小男孩显然是经历了几多难以想象的苦难,短短十几天下来,一双眼神蜕变的我都快不认识了。 “小零!”我抱住孩子:“告诉阿姨到底怎么回事?你妈妈呢?” “舒阿姨!”男孩扑到我肩膀上就开始哭,这份依赖和信任在某种程度上让我倍感欣慰。 一个五岁的男孩,在初春的夜里一个人跑回来向我求助。他的绝望有多深,勇气有多重,我简直想象不出来。 “妈妈病了,可是她不肯去医院,也不让干爹照顾我们。就连楠妈来都不行,这几天她一直带着我逃……我们换了好多个住处。” 我一听,脑神经一愣:“你说你楠妈?凌楠也来了?” 不对呀,江左易不是说凌楠一直在泰国那边处理高山峰的后事,而且阿雪得了绝症的事压根就没有给他知道么! “小零,你认真跟舒阿姨说,你什么时候见到你楠妈的?”我把孩子放到腿上,一边哄着一边诱导。 “我……其实并没有见到楠妈,只是昨天我趴在窗户上看到了他带着人往我们这里过来。于是我就喊妈妈,可是妈妈拎着我就跑了,电梯都没乘,直接从楼梯跑的。”江零大概是饿坏了,李冬夜给他买的儿童餐汉堡都不够,这会儿又咕噜咕噜地喝进去大半杯奶茶。 当时我就明白了,凌雪不是在躲江左易,而是在躲……她哥哥。 “小零,我们快点去找你妈妈吧。”我叫叶瑾凉开车,然后把冬夜也带去了。 因为我能够想象得出,此时的凌雪必然已经病入膏肓成什么样子了,有个医生带在身边总比我们手足无措的强。 这一路上,小零告诉我说之前江左易把凌雪送进了s市最高级的一家疗养病院,可是没等几天,凌雪就一个人走了。 三天后被找到,又带回来。结果不到半天又跑了。 “我就抱着妈妈的腿,说如果你再跑,就把我一块带走吧。”江零趴在我腿上哭,一边哭一边蹭鼻涕:“舒阿姨,我妈妈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干爸虽然严厉,但那楠妈很温柔。就算我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每天也过的很幸福的。 我还有叶子做好朋友,她打我咬我我都能忍。 舒阿姨,我不想跟着我妈妈整天跑,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小零……”孩子哭得我心都要碎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就算江左易是个再强大的男人,他也没办法样样事事地顾及全面了。 他只懂什么叫杀伐决断,什么叫逆我者亡。他只想把一切掌控在手,心安理得。 却不明白凌雪的危机感从何而来,也安抚不了小零脆弱又敏感的孩子心。但他至少是幸运的,他还有我。男人做不了的事,往往女人可以换一个更柔和的角度来替她做吧。 按照江零的指引,我们来到s市西北角的老城区。 “本来下午我们住在别的地方,但是妈妈下楼带我去便利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认识的叔叔。于是我们就回旅馆退房,打车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我明白江零口中的那个认识的叔叔指的就是汪小飞,但仅仅是个跟我们认识的朋友,就能让她这么惊弓之鸟? 哦,不对,汪小飞跟凌楠也算是熟悉。至少之前诓龙老二那次,就是凌楠把汪小飞找去的。 “妈妈大概是太累了,刚刚进房间就栽倒在床上了。她说这个房子是她以前的,很小的时候住的……”江零一边哭,一边指着前面的路:“我也记不清楚是第几个胡同了,呜呜。” 我说那你是怎么找到阿姨家的? 五岁大的孩子要准确找到小区名字,好像也不怎么容易吧? “我记得幼儿园的名字啊。幼儿园就在小区里,我从妈妈钱包里拿了钱跑出来坐出租车过来的。出租车叔叔本来不同意拉我,还想报警,我给了他一张五十块的小费。” 我本来紧张得不行,听到小零这么说,差点笑出来。 果然,连作风都跟江左易一模一样。 我们找到陆照欣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低矮的小公房里,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 当时我就心疼得快哭了,我想的是,江左易要是这么陪在她身边,得有多心疼啊。 “照欣!”我喊她的名字,却丝毫不敢把手探到她鼻息下试试。 李冬夜轻轻拨开我和小零,说让她先看看。 床头摆着横七竖八的药瓶,我瞄了一眼,光主治内容就已经让人胆战心惊了。 李冬夜摇摇头,说这些药都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舒岚……”这时陆照欣醒了,很虚弱地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急急忙忙俯身过去,一手拖着小零,一手攥住她:“是我,放心小零没事。” “别告诉阿易,也别……让我哥找到我们。” 我说你先别说话,你的状况不怎么好,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我们送你去医院好不好?我答应你,先……先不告诉他们。” “我不信你……” 我一听这话就火了,我说我他妈的用不着你信!要不是为了江左易,为了小零,我管你啊? 现在我爸还躺在急救室里抢救,我都没守在旁边! 凌雪你给我适可而止,有什么苦衷说出来,你还真打算什么都带进棺材么! 我承认我当着孩子的面这么一桶竹筒倒豆子是挺不理智的,可是我就不能委屈么?我怀着我男人的孩子,却还要为他的前女友殚精竭虑地奔波。 陆照欣没说什么,趁着李冬夜帮她量血压的时候微微转了下眼睛,问我:“你父亲他……” 我说是急性心脏病变,很危险。 “报应。” “你——” 我默默咽一口老血,低头又看看泪眼汪汪的江零,唉,真是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我出门去找叶瑾凉,想问他医院那边有没有来过电话。却发现他一个人站在简陋的走廊东走走西望望,跟看风景似的。 “你在这干嘛呢?怎么不进去?” 我本以为叶瑾凉会说自己不方便进去云云的,没想到他神色严肃地看着我,突然开口道:“舒岚,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 我唉了一声,说你不是在做梦吧? 我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上的学校,接触的朋友,大多也都是中产阶级。 像这样老旧的房屋,残破的回廊,说实话,我们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近。 “我是说真的,好想……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带过路过一次。”叶瑾凉站在栏杆处,凭依着身子,身手指了指外面弄堂了一口老井。 “我还记得那口井,轱轳装反了。可是我想不起来我爸爸是因为什么路过这里了,好像把我放在车上一小会儿,自己下去了。 我当时就坐在窗边,看着这个小巷。” 我说叶瑾凉,他把你放下,自己出去,一般来说……应该是出来找什么人见面吧? 叶瑾凉点点头,旋即又不太确定地说:“不过s市这样的老城区也不止一个,也许景致陈设有相近吧。 我也无法记得太清楚了——” 这时,我听到屋子里江零哇一声大哭,吓得我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小零!冬夜怎么回事?” 一进门我就看到李冬夜被溅了浑身的鲜血,她告诉我说陆照欣的状况很不好,刚才翻到包里的病历卡才知道她额前叶下的胶质瘤已经长到直径七厘米,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溃散到肺部和胰腺两侧。 窒息和咳血是最最危险的并发症,不去医院的话光凭她在这里毫无仪器治疗,根本就不行的。 “舒岚,我不能去医院,我不能…被找到。”陆照欣奋力扯住我的袖子:“你们,带小零走。我就是死,也只想死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来了,刚才过来的时候江零哭哭啼啼地提到过,说凌雪告诉他这里是她很早以前的家…… 家?凌雪的家,不就是凌楠的家么? 站在这阴森森的房子里,我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唱大戏,好像有些无相无形的东西在扯着我的耳朵往里面吹气。 “岚岚,她昏过去了。”李冬夜手上只有寥寥的一点常用医备品,这还是刚刚从她后备箱里带上来的:“到底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啊? 她这个病情就是在相对完善的医疗条件下都——” 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江零,我的姐妹住了口。 “要不,我先把她带回我家吧?”我想了想:“不是天池嘉园,是我在郊区的那套别墅。那里比较隐秘……” 提到那个别墅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叶瑾凉尴尬地转过脸去。 呵呵,那可是我第一次捉奸在床的好场面呢。 “可是你那个地方距离市中心太远,周围的基础设施也不行。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救护车都来不及。” 李冬夜提出了她的顾虑,然后又劝我说:“岚岚,我就是没想明白你干嘛要把她藏起来?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赶紧给江左易打电话的么?” “我……”我垂下头,说我也不知道。 能让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不惜带着年幼的儿子逃走的,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也许她有很多事甚至无法对江左易说,也许她要保护一些东西的心情……就像我当初隐瞒叶瑾凉是一样的。 “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今天的她,就像在看我自己一样吧。” 我知道我的答案挺不负责任的,但谁也不能否认的就是我和凌雪,分明就是一面镜子的正反面,一一照出每个男人灵魂里最直男癌,最不可撤销的原罪。 “可是岚岚,你可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说不定哪天—— 讲的难听一点,过马路见到过老大爷都没几个人敢扶呢。你就把她这么沾身上去?我是怕你自作主张,到时候江左易会不会跟你起嫌隙?” 我冷笑一声说我问心无愧,退一万步讲,我现在怀着他的孩子,难不成他还能为了前女友一脚给我踹掉么! “总之凌雪的事我管定了。就算为了小零……”我低下头,摸摸已经哭得睡着了的男孩的小脑袋。 真可怜,比我的叶子还可怜…… 至少叶子还有我,还有‘改邪归正’的叶瑾凉可以指望,但江零有谁呢…… “舒岚,要不,你们把她送到我那里吧。我那里附近就是医院,进出方便而且邻里不怎么来往。何况,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在我那里。” 叶瑾凉的提议简直让我和李冬夜大跌眼镜。 “你说什么?”我默默合上下巴,我说叶瑾凉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你们不是都说了么,江左易的前女友。” 我说叶瑾凉,这些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何苦陪着我蹚浑水? “我是江左易的女人,我逃不掉,但你……” “你惹上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看不出来有人是冲着舒家来的么? 冲着舒家……不就等于是冲着叶家?舒岚你觉得我还能置身事外么。” 叶瑾凉的话简直让我无法反驳,于是看了一眼李冬夜,我说你们要不先带她走吧。我和小零给她收拾一点日用品。 不管要去哪,总归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了。 我把江零送到隔壁床上先睡,一个人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这里的陈设很简单,但已经看不出过往的端倪了。 简单收拾了一点物品,我想想算了,其他的衣物可以帮她买新的。天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过去吧。 可就在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笃笃敲响。 推门出去,我看到一个披着外套着睡裤的老太太。 “你是这家的啊?”他打了个混沌的呵欠,问我。 我摇摇头,说是我朋友的家。我来给她找点东西带走。 “大晚上的,吵吵嚷嚷,还以为闹鬼哩。” 嘿!你怎么说话呢? 我不是有意吐槽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反正这里的气氛状况都不怎么给力,还是带着小零赶紧走,少惹事为妙。 我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找钥匙锁门,然后再把小零从隔壁叫醒。 没想到这老太太还得寸进尺了:“姑娘,你们进进出出的也锁门么?这房子多少年没人敢进了都——” “什么?” 我一听,觉得话里有话啊。而且这老太太大约七十几,满脸的褶子都遮盖不住惊恐。 我说大娘,您什么意思啊。这房子……可有些说道? 老太太摆摆手,摘了假牙的嘴唇直接憋成一道缝。 我急了,说大娘你看看,我朋友这也是被中介的人给糊弄了,花了几十万就买这么一旧公寓—— “几十万?!夭寿啦!谁这么坑啊……就这房子,给我老太太一棺材本我都不敢住。空了快二十年了,这不久前听说有人买下来,我还不敢相信呢。 没想道,世间真是处处冤大头喂。” 我说大娘啊,这房子以前……是不是死过人呢? 既然是凌雪和凌楠的旧居,我不难捉到之前的一点点线索。江左易告诉过我,说凌楠的腿是来江家之前就残的。他遭遇过怎么样的灭门,让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死在面前,又在无奈与无助之下不小心憋死了自己的幼弟。 老太太看了看我,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一悬案,至今也没破。 “那一家人都是新搬过来的,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平日也不怎么跟邻里打招呼,男的偶尔出去打工,女的见天也不露面。 家里究竟有几个孩子我们都不清楚哩。” 我想,如果凌楠的一家真的是在这里躲避什么人,那么后面再遭灭门之祸,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后来啊,我记得那是一个春节前夕,到处都是鞭炮滚天声,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在这个房间里一共开了多少枪。 反正早上警察来的时候,拖出去的尸体啊,啧啧,烂得跟泡了水的蜂窝煤似的。” 我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声,弱弱地问大娘说这户人家原本是不是姓凌? 大娘摇头,说不是的,但是具体姓什么也记不清。 后来我想想,如果凌楠兄妹真的是在绝处逃生下来的,也不太可能会用自己的真名。 “真是作孽啊,”老太太一边颤巍巍地往楼下去,一边兀自念念叨叨的:“二十多年的悬案没破,也不知道那些孤魂野鬼有着落了没有。” 其实我是很想告诉大娘说,孤魂野鬼什么的并不可怕,怕的是,那些从地狱里求生出来的修罗……不把世界染成血红色,是不会罢手的。 我拉着江零,一路呛呛踉踉地下楼。 我问他冷不冷,他懂事地摇摇头,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收在衣袖里的指尖早就冰冷不已。 蹲下身,我捧着他冻的红红的脸蛋。我说小零乖,别怕,舒阿姨带你去找妈妈。 “我妈妈……死了么?舒阿姨你别骗我……” 我的胸腔快要被泪水湮没到爆炸了,搂着孩子的小脑袋,我说:“小零,坚强一点。妈妈走了那么久的路,一个人很苦很苦。 她只是为了能够留在你身边多一天甚至多一分钟。” “舒阿姨我明白的,妈妈有苦衷,可是又舍不得我……呜呜,如果她的病好不了了,我宁愿不要看到她那么痛苦……” “不会的,有小零在身边陪着,妈妈会很欣慰的。小零跟阿姨走吧,咱们去看妈妈,哪怕时间不多了,也要做个听话的乖小孩好不好?” “恩。”我抱着小零,进了之前李冬夜给我留下的那辆车。 我叫小零在后排乖乖地坐稳,刚想开动油门,电话就响了。 “江左易?” “舒岚你在哪?” 我不善于在这个男人面前撒谎,一撒谎就想哭,哪怕不用盯着他的眼睛看,都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我……没在哪儿啊……” “安迪刚才跟我打电话说,你父亲突然发了心脏病,现在保外就医在急救室——” 我说是的,情况有些危机,我…… “可是你和叶瑾凉突然就离开医院了,舒岚你到底在哪?” 我长出一口气,伸手揩了一下眼角紧张的泪,然后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告诉江零千万不要出声。 “我……去看了下叶子,幼儿园的老师说她有点闹人。正好叶瑾凉也在,就一块过去了。” “舒岚。”印象中,江左易很少会用这么认真的口吻叫我的名字。 我一下子就怂了,差点哽出一口哭音。 “舒岚,我现在……真的就只能相信你了。” “江左易,难道我不是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最迟三天,舒岚,再给我三天时间。” “我可以……给你多少时间我都可以,但是……”我的泪水越来越多,已经快把整个手机听筒淹没了:“江左易,我问你一件事好么?” “恩。” “当年,你义父第一次教你开枪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快过年了,是不是......也是一场大雪呢?” 电话那端全是沉默的声音,只剩下我的抽泣萦绕在两个话筒之间反反复复地回响。 “是。”他终于回答了。 108 舒岚,你别逼我 我闭上眼睛,深深缓出一口呼吸。 我说江左易,你打算怎么做? 沉默,又是沉默。他的沉默让我心跳加速,让我抓狂颤抖。 “江左易你放过自己吧!我求求你了,高老先生临终前嘱咐我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让你明白,当年亲手打死的人……在你开枪之前就已经死了。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不需要为你曾经的身不由己而愧疚痛苦的! 你义父……他已经把命还给凌楠了。” “舒岚,你不会懂的。”江左易的声音又低沉又空灵,就好像在电话那端是被人用枪指着逼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懂!我不懂你的原则,你的义气,你生存的方式,可是我爱你!我的女儿要你做爸爸,阿雪的儿子一样不能没有你! 江左易我求求你了,你就从来没有想过,阿雪身患重病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离你身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她怕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吼得声嘶力竭,吼得不明所以的男孩在我身边眼泪汪汪地发着抖。 他还不懂成人的世界有多绝望,只知道激烈和无助往往代表着不好的现状。 我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拍抚着孩子,却再也腾不出手来擦眼泪。 我说江左易,下一个……到底是不是我爸爸?凌家兄妹的血海深仇到底跟我爸爸有没有关系? “你会为了还他的情,对我爸爸下手么?” “舒岚,阿雪是不是在你手上?” 我说你先别质问我,是我在问你,我爸爸的病到底是不是你们下的手! “舒岚你别逼我,再信我一次行不行!”江左易的话已经竭尽破音,用力吼出了我崩碎的理智。 “江左易……我求求你,我宁愿要我爸爸去伏法认罪,宁愿捐出所有来路不明的资产,但是他不能死在你手里。 安迪在哪?是不是还在医院,你把他叫回来……让他离开我爸爸身边!” “舒岚,如果你要继续发疯的话,就先自己冷静一下吧。我明天再打给你。”江左易在挂电话之前,对我吩咐了最后一句:“替我照看好阿雪和小零,等我回来。” 等到手机那端嘟嘟的忙音叫醒了东方的鱼肚白,我才从早已浸湿泪水的膝盖里抬起头。小零早就从后座爬过来了,用温柔的小手抓着我的衣袖:“舒阿姨你怎么了……跟干爸吵架了么?” “小零,你喜欢叶子么?” “恩。” “是那种,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都绝对不会离开的那种喜欢么?” “恩,就算她打我,咬我,我也不离开她。” 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好不容易干涸发紧的眼眶又要开始湿润了。 孩子的童话世界跟成人永远是不同的,因为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就够了。 而男女之间,一旦上过床,就会对对方有依赖,有期待,有需求,有怀疑。开始消磨习惯,开始撕扯信任,开始讲道理摆条件…… 就像今天的我和江左易一样,明明不该站在对立的阵营上。 却牢牢抓握着彼此的人质来斗法—— 回到叶瑾凉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小零在我车上就已经呼呼大睡。我把他抱进之前叶子的房间,哦,这里的装潢一点都没变呢。 小床,小毯子还有卡通的窗帘。 叶瑾凉站在门口,说他始终都觉得我和叶子好像一直没走的样子。 擦身过去,我说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上楼去陪着陆照欣。 李冬夜告诉我说她还在昏迷:“我先带走她的病历卡,明天到医院把药再配一些过来吧。 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是拖时间……” 我说辛苦你了,至少在江左易回来之前,我总不能让凌雪死在我手里吧。 送走了李冬夜,我一个人坐在陆照欣的病床前发了好久的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就这么陪着她,恍恍惚惚地迎来了一个大好晴天。 叶瑾凉端了早餐上来给我,牛奶吐司还有养胃的玉米粥。 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做饭的,他说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孤老一生的那天起。 我苦笑着说没必要这样子消极,人生又不一定非要黏着依附在谁人的身上。 “舒岚,我真想陪你走一场再也不会有纠结和痛苦的下半生。” 我端着勺子轻轻凑近唇。我说你弄错了,真的爱情是即便有纠结和痛苦……我也不想放弃才对。 后来叶瑾凉没再说话,拿了外套就出去了,说让我在家好好休息吧。公司的事有他顶着。 站在窗前,看着叶瑾凉走出院子的背影,我当时就觉得我们两个人就好像是拨开了层层荆棘,挖开了层层泥泞,最后找出的赤心依然纯粹,却再也发不出彼此的光芒。很心痛,很可惜,也很无奈。 “你醒了?”一回身,我发现陆照欣微眯着一只眼睛,单胳膊动了一下。 我凑到她床前,问她要不要水。 她摇头:“这是哪里?” “你叶总的家,我以前住的地方。”我说没有人会想到我把你放在这里的,你安心在这儿养病。小零在隔壁卧室,他很好。 “舒岚,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转了下眼睛,不知该说点什么? “同情,还是……为了讨好江左易?” 我说你不用拖着半条命还想方设法地激怒我,我要是想讨好江左易就不用费心把你藏在这儿了。 你选择逃避的,不过就是在凌楠和江左易之间的两难抉择。 “凌雪,我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是么?阿易说他喜欢聪明的女人,难怪你比我更合他的心意。” 陆照欣闭了闭眼,呼吸弱得让我害怕。 我看看时间,这会儿叶瑾凉的钟点工快要到了。我说等下阿姨来照看你,我求求你别再跑了行么?这里很安全很舒适,也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想想小零好么?短短几天时间,孩子的心都要被你折磨碎了。”我搬出她的软肋,希望能让她看在孩子的份上稍微乖那么一点点。 因为我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着她,我的父亲还在医院的重症室里生死未卜着! 叫了辆车到医院,远远就看到了安迪挺拔的身影靠在走廊墙壁上。两侧还有监狱警,严阵以待的搞得我爸跟恐怖分子似的。 “我爸怎么样!”我扑上去,问刚刚查房出来的护士。 “你是舒中山的家属吧?”护士上下打量了我,然后说主治大夫在诊疗室,正要找你谈谈呢。 我哪里还敢怠慢,二话不说就往那边去了。路过监护室时,看到我爸一张脸深深埋在各种导管呼吸机中,短短半天时间就瘦了一大圈呢。 主治医师是个六十岁的老先生,翻了翻我父亲的病例后,神色严肃得让我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 “医生,我爸爸的病……” “情况不是特别乐观,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又是这样一番话,我想说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现在你父亲的心肺功能竭尽衰竭,完全是靠药物和仪器支撑的。我建议立即开胸手术,但是术前检查的结果里有一项指标高的离谱,会给手术带来很高的风险。” 我追问下去,说我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什么指标会高的离谱? “正是因为看了他之前的病例,觉得蹊跷才想要跟你质询一下。我们正常人体内的巴胺淋状激素只有0.3-1.0,可是在你父亲的血液里却检验出高达三倍的异常。 他最近有没有摄取过一些工业色素类含胺原料?” 我当时脑子就大了,我说工业类的东西?谁会去摄取呢!难不成还在监狱里被人家灌油漆了! “这点我也想不通,因为他人在监狱服刑,平日的吃喝用度都是监狱统一配给的大锅饭。像这类能引起巴胺淋状激素显著增长的原料,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也用不到。”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说那您的意思,是我父亲被人投毒? 老医生面有难色地抚了下眼镜,说这种话不能乱说。人体是个复杂的结构,也不排除病人体内本身的新陈代谢有问题,导致一些常规类分解的药物不能正常消化排出,淤积在身。 我懂他的意思,我爸毕竟是在监狱出的事,真要是另有隐情的话人家当事机构也不好交代。 但问题是,大夫模棱两可的语言已经被我捕捉了百分之八九十的隐情。我爸的身体状况就是有蹊跷—— “大夫,”我极力压着平心静气,这种时候,越失控越要不到答案:“您就告诉我,这种什么巴胺的东西,如果长期积压在身体里,会有什么不良影响。” “会加重心脏的负荷,但目前来看,你父亲的急性心脏病跟这些指标的产生有没有直接关联还不好判断。” “那什么时候能判断……” “大概要……”大夫没有再说话,但我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万一我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可以……嗯,解剖验尸。 我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愿起来,我说大夫,您就跟我说个实话吧,我爸这个病,有多少把握。 大夫伸出一只手,五个指头。 “百分之五十?”我还是很乐观的,结果人家告诉我,开胸手术百分之五,不手术的话,最多维持一个星期。 我把眼泪咽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起身。我说我知道了,他还能苏醒么?我想去看看他。 大夫说里面是无菌环境,最好不要随意进入。于是我只能趴在外面的窗玻璃上看了好久,安迪就站在我身后,一夜没睡还那么精神。 “昨天我打电话给江先生的时候,他还嘱咐我要帮你照看好老人。所以你不要总是怀疑他的动机了,这很伤人。” 我用纸巾擦了擦眼角,说果然还是男人适合他。不计较爱的分配度,也不会随便怀疑动机。 安迪冷笑一声,低头不说话了。 “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恩。” 我说我现在就要行驶这个权利。安迪,如果真的有人伤害了我父亲,我要你替我报仇。 “这……” 我冷哼一声,说你不是很有自信么?不是相信江左易么?现在怕什么? 安迪咬了咬牙,说好。 我与他击掌为誓,掉头便离开了医院。 刚要开车回去,手机又是一阵急响。 一接电话,我整个心血管都呈现出了无限亢奋的状态。 “舒女士,尾款你什么时候给我?” “林…..林先生?” 电话是林语轻打来的,话说我这两天正是抓耳挠腮一样想要找他呢,可惜身边多少事缠着,压根就没能走开。 “我的情报可是捏在手里都快烂掉了,你要是违约,我就卖给别人了。” “卖给别人?还有谁要查这些事?!” “呵呵,我可以把凌楠的信息卖给陆照欣,再把陆照欣的信息卖给舒中山,最后把舒中山的信息卖给凌楠。 我觉得,他们彼此都会感兴趣的。” 我说林先生你在哪,我马上去见你。钱的话,我提现给你! 就这样,我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林语轻的咖啡馆,还是寥寥无几的清闲氛围,还是一地不知所措的猫猫狗狗。 我把十万现金往桌上一放,跟不法交易似的。 我说林先生,我要的东西呢。 林语轻显然是被我吓的不轻,一脚踩了桌边的猫尾巴。猫喵了一声炸毛了,直接扑倒在旁边吧台的一男人身上。 我这才觉得这个身材一流,容貌很眼熟的男人,是苏西航医生。 “舒女士你好啊!”他热情地冲我打招呼:“叶子最近怎么样?” “我……”我真不好意思说我把叶子一个人留在幼儿园里,已经快两天没去看她了。 “叶子很好,恩,笑笑也不大会出现了。”我埋着头寒暄了几句:“只是最近家里的事实在太多了,我……” 苏西航也没多说什么,往林语轻和面前的大口袋上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谁人没事花钱找侦探啊?不用我解释他也明白我这是把日子过得又一轮一塌糊涂了。 “不管多少困难,想想孩子也就都能过去了。”苏西航呷了一口咖啡,眯着眼对我笑了笑:“那,你们聊吧,我去里面。” “谢谢你苏医生,”我刚想跟他招呼告别,突然之间脑中闪现了一道不清不楚的亮光。 “等下,苏医生——” “还有事?” “我好像听说,你以前是法医对不对?”我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不过转行好多年了。”苏西航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说出自己的难言之隐,这样洒脱不羁的个性该是我望尘莫及的:“犯了点小错误被开除了公职,但那点理论和向往还在。” 我尴尬地点点头,说那您知道巴胺淋状激素对人体心脏负荷的—— “呵,这种事你应该问我太太会比较合适。”苏西航笑说:“她是个资深的药剂师,这两年的课题都徘徊在心脏病领域。” “啊?”我说我就随便问一句,冒昧打扰不太好吧。 “没关系,我帮你问问,有了答复告诉你。” 后来苏西航进到后面的院子去了,可能也约了别的朋友在说话。我回到林语轻的身边,发现他数钱还没数完呢。 看我过来,无奈一摊手—— “早知道真的有你这样的客户,我该准备验钞机。” 我接过他递上来的一封牛皮纸袋,迫不及待地到处这一摞价值千金的信息。 在展开之前,我说很多事我已经猜到了,但愿今天之后,我能把一些模糊不清的线索再慢慢穿上。 “知道的太多,对一个人来说往往是痛苦大于痛快的。”林语轻突然按住我的手,推回这一袋子钞票:“舒女士,我可以不要你的款,你也可以选择不看。” 我说林先生,你小看我了。 现在这袋子里的三个人,一个躺在医院生命垂危,一个罹患绝症时日无多,还有一个……把身体和灵魂都出卖给了恶魔。 生死都看得这么透,我还会害怕什么呢? 我只想知道的多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也能挽救那些不要再被无辜牵扯进去的人。 “这个男人叫陆鼎文,旁边的女人叫赵欣雨,是他的妻子。”林语轻指着我手里的一张全家福照片道。 “陆鼎文,赵欣雨?”我说呵呵,原来陆照欣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啊。 这张全家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我不知道林语轻是用什么手段弄过来的,总之他有他的张良计,我只付钱不说话。 照片上一共有五个人,哦,不对,六个。 我明显能看到赵欣雨微微隆起的小腹里应该还装了一个。 我说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应该就是后来惨遭灭门之祸时,无辜丧生的幼子吧。 “这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就是凌楠和凌雪吧?”我指着其中的两个少年,但目光却无法从另外一个陌生少女的脸上移开。 那个姑娘大约十六七,穿着中学校服,一张恬淡清雅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这个孩子是谁?” “她叫陆林霜,是陆鼎文的长女。”林语轻拨了拨腕上的表:“这三个孩子,分别叫陆林霜,陆林楠和陆林雪。凌楠和凌雪都是假名,而这个‘凌’字,是陆林楠生父的姓氏。凌浩安。” “什么意思?凌楠……他跟陆家人没有血缘关系?” “是,凌楠在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双双亡故,负责调查他家案子的陆鼎文警官见这个孩子可怜,自己又没有儿子,就把他领养了回去。 那些年来,多半是对他视如己出。”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凌楠的生父也不是善终?否则叫警察来调查什么呢? “不是善终,是自杀。夫妻双双悬梁,只留下三岁的儿子。至于自杀的原因——”林语轻从纸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很多年前的剪报复印件。 我看完就懵了,整个标题上最大的一行字立在头版头条上。 【腾祥建业厂长凌皓安,今晨被发现与妻子一同悬梁家中,疑似涉嫌贪污套利畏罪自尽】 腾祥建业?不就是中山建业改制以前的名字么! 而凌皓安,是中山建业以前的厂长?! 我从我有记忆的时候,中山建业就已经在我父亲和叶震宽的手上完成了整个国企改制。 我只断断续续地听说过,以前的企业经营不善面临倒闭,他们两个就集资把厂子盘了下来,用了三五年的时间做大了规模。 “当年自杀的凌厂长涉嫌贪污,被人举报。可就在纪检委下来调查的前两天,被人发现与妻子一块上吊自杀。这个案子当时就震惊了全社会。 而负责调查的警察,正是凌楠的养父陆鼎文。” 我平息了呼吸,认真地看着林语轻的眼睛,我说你是想告诉我,当年凌厂长的事,跟我父亲和叶震宽都脱不了干系是不是? “我没有证据,因为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早就过了法律时效。” “但是陆鼎文全家被灭门的时候,正好是在时效期内,对么?” “早年的中山建业,厂长凌皓安,副厂长舒中山,叶震宽是党支部书记。可以说,他们三人组成的是整个工厂里至高的权力中心。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上千万的资产空缺不明,一个死了,两个升了,你觉得这案子的动机很难猜测么?” 我摇摇头,说三岁的小孩也想得明白吧:“是我父亲他们贿赂了当时负责调查案子的负责人,想把这件案子坐实背在凌皓安身上,而他们拿了钱摇身一变……” 这世上最最可怕的,就是昨天还能勾肩搭背喝酒畅聊的兄弟,一转眼就一刀子捅了过去。 就像那张被撕毁一侧的旧照片,心里有鬼的人怎么也无法坦荡吧。 然而铮铮铁骨的陆警官,发誓要为养子的父母讨回公道。可是他一个小小的警察拖家带口,根本就不知道真正可怕的黑势力是有多么难以撼动。 “派人杀了陆警官夫妻的,也是我爸爸和叶震宽么?”我已经麻木了,没有震惊没有心痛。我只想知道,最坏最坏的可能,还能把地狱挖出多少层? 我忘不了昨天晚上叶瑾凉指着小巷口对我说的那番话,他说他记得这里,爸爸把他放在车上,独自下去了一小会儿。 是踩点?是摸鱼? 年少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样惨绝人寰的罪孽。 我突然就觉得好无辜好无助,我和叶瑾凉,就是这样子花着无数无辜鲜血染成的钱,幸福快乐了一整个童年么? “当时残害了陆鼎文和赵雨欣夫妻的凶手一直没有露出水面,警方结合陆警官之前受到的几次威胁来看,怀疑是黑帮的报复。 最后的现场做的也非常干净利落,什么有效线索都没留下。在那个年代,能把暗杀做到这个程度的——” “也就只有东江社团的老大江半城了,他手里的几个杀手在黑白两道闻风丧胆,最著名的……就是人称‘半刀快’的高山峰。是不是?” 林语轻刮目相看地瞅瞅我:“今天这个钱你花的不亏么?我要说的,你已经知道了很多呢。” 我说我不亏,这些钱,本来就是脏的。 “那么,凌楠和凌雪逃过一劫后,化名来到了江家准备复仇,这些我都能想得通,可是——”我拿起这张全家福,手指点在陆家大女儿脸上:“这个姑娘呢?出事的时候,她已经成年了,她现在在哪?” 109 你们之间的缘分,比你想得更早 林语轻说她死了。家里出事以后她就从大学退学了,最后知道她去向的人是她的男朋友。 “我找到了陆林霜以前的男友,聊起当初女孩突然转变的态度,至今记忆犹新。”林语轻告诉我说,那天陆林霜突然就跟她男友提出了分手,然后退学,搬走,整个过程就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而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一个夜总会里穿得浓妆艳抹—— 后来听说,她生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难产大出血,没能活过来。 听完这话我直接就跳了起来,差点撞翻面前的茶几。 “霜霜?!” “你怎么知道她的台名?” 我说能给我一杯水么? 林语轻招呼了一下,有侍应生递过来一杯温水。我咕咚一声全咽了,手指却颤抖得连杯壁都握不住。啪嚓一声砸了下去,我说对不起,你让我控制一下。 林语轻摆了个ok的手势,说来到他这里的人,我已经算是很淡定的了。 “人生坎坷起来,各有各的绝望,有时候,就是来差个老公出轨的妇女都会哭得比你惨。” 我说我只是没想到,舒颜的妈妈竟然会是陆家的大女儿。 所以所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 舒颜到底为什么做这些伤害我甚至伤害全家人的事,她的动机我一直都搞不清楚。 而她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原来也早就为她自己从始至终的立场定下了帷幕。 我无法想象孑然一身的大学女生为了复仇委身给恨之入骨的男人之时,到底是怎样一种坚定的决绝?生下孩子后赋予她的诅咒是不是就像原罪一样不可磨灭。 我甚至一直在想,舒颜骨子里的一切偏激疯狂的节奏到底是来源于谁? 原来答案就是这样揭晓的—— 她是陆家长女与我父亲舒中山恶意结合下的苦果,一个深入到最靠近心脏位置的炸弹。 她对我的恨,对爸爸的怨,乃至于对整个人生的偏激与狭隘,都是那么不可逆转的。 可是凌楠呢?他真的信任她么?在她身上带着两种不共戴天的血统,她究竟可以为谁所用? 如果信任她,又怎么会任由她站在最危险最出头的前端? 如果信任她,又怎么会让她成为江左易接近我最好的手段和理由? 不变成魔鬼,就斗不赢魔鬼。我的心一下一下地被这匪夷所思的真相撕扯着,好不容易在林先生面前撑住的坚强,终于决堤了。 我说我想求你再帮我一个忙,能帮我……把颜颜找回来么? “你是指舒颜,你的妹妹对么?”林语轻问。 我点点头,说是的。她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事到如今,她在哪里很难猜么?”林语轻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我的心跳随之律动。 “应该在凌楠手上吧。”我说。 “所以,你没必要为你妹妹担心。”林语轻站起身来,拉开咖啡店的百叶窗,一盏春雨淅淅沥沥的,不知道何时夺去了今天的暖阳。 “人会在仇恨里做最疯狂的事,也会在爱情里做最愚蠢的事。 所有被利用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是么?所有被利用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地。 那么江左易呢?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被一心教导他如师如父的男人带去满是鲜血的修罗场,从握起枪的那一瞬间,他的人生已经就此改写。 我更无法想象,躲在柜子里的男孩,一手压着弟弟,一手护着妹妹。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取下黑布罩的时候,没有一点人性的光辉。如梭的子弹穿过养父的身体,打烂他紧紧守护的壁橱,碎片和弹片嵌在少年的腿上,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年关,拖曳出了这一条绝望的不归路。 这些年来,有人卧薪尝胆,有人破釜沉舟。有人狼子野心,有人认贼作父。到最后,谁都逃不掉血缘赋予的职责,谁都在走一条不归路。 我的心好疼好疼,我疼惜所有无辜的人,或称为棋子或称为枪弹。我疼惜所有在罪与罚里挣扎不休的人,或想要认罪或想要救赎。 可是我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的…… “够了!已经够了!!!”我抱着头,突然大叫一声。眩晕感从背脊到大脑皮层,一波波浪潮袭来,再想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手脚不听使唤了。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身边的女人是陌生的,笑容很亲切。 她说她叫苏南薰,是林语轻的妻子。 而我现在所处之地,正是咖啡屋的上层休息室。 “抱歉,我……我可能是太激动了。”我撑起身子,单手叠压在小腹上。我很担心自己的身体,怕这么过激的劳累和情绪会给这个本来就不是特别牢固的小生命带来不好的影响。 “你要再休息一下么?看你的情况不太好。” 我说我没事,我现在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你刚刚有一点流红。” 苏南薰说让我别太紧张,她是产科大夫。 “我……”我如实说我妊娠四十多天了。 “你这个情况就没有什么医嘱要你好好休息么?孩子的情况如果不好的话——” 我苦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我应该卧床休息,可是……如果有些事我不去做,有些人我不去找,孩子……可就没有爹了。 我谢了苏南薰的好意,又麻烦她帮我跟苏西航道声谢。沿着傍晚落幕将至的路灯,我叫了车直接来到金碧辉煌会所。 我知道我今天过来有可能凶多吉少,可是现在的我,连一步可以退却的路都没有了。 闯进大厅,我开口就叫领班带我去见凌楠。 “舒女士,凌先生不在……”领班经理的脸色微微有恙,而我在江左易身边摸爬滚打了半年多,早就练就了一双抓谎言的慧眼。 “少废话!他不在这里能在哪?” 从小零无意中透露的那些真相,我不难猜测出凌楠已经悄悄回国了。 他用一堆难以把控的烂摊子拖住了江左易的精力和时间,自己悄悄回到s市,他要找的人,不言而喻。 废话,谁在躲他他就在找谁,很难猜么? 我坚持要去见凌楠,而无辜的大堂经理显然手足无措。 我说你帮我去通告一声。无论他想不想见我,今天都得见。 后来,我如愿以偿了。就在之前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刑房的地下室,我仿佛还能嗅到这里未曾干涸的鲜血。 亲眼目睹着两个可悲的年轻人被爆头而亡的那一瞬间,我就应该明白,凌楠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早就被浸入骨髓。 我已经做好了被枪指着头的准备,所以当我看到凌楠双手空空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诧异的。 “你不用惊讶,杀了你,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 轮椅幽幽旋转,恶魔的脸上还挂着一如从前般淡然温和的笑意。 我双膝微微弯曲,跪下了。 地面很凉,寒气像蒸笼吹出来的。我目视着前方,用我仅剩的一点点尊严与这个男人交涉。 “不为我父亲,不为我的公司,不为钱,不为名誉。凌楠,我只请你放过江左易。” 我说你该知道我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不知人间疾苦的生长环境里,我唯一不能出卖的矫情,就只剩下尊严了。 我父亲曾说,我是他的掌中宝,小棉袄。无论他在外面打拼的有多辛苦,多难熬,多……腐败,多黑暗多肮脏多残忍,他终是希望能给我最好的生活条件。 “所以今天,我用我唯一能给予你的忏悔,求你放过无辜的人。”我一字一句的言语从来没想过能否撼动魔鬼的心,我只想说给我自己听。 凌楠冲着我走过来,足步一点一点的。 “舒岚,你可知道……我就连下跪,都做不到像你这么干净利落? 一旦弯下腰,我就没办法在被人踩死之前站起来。而你,只用几句话就想让我收手么?” 我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在没有风的暗室里垂成一条挺拔的绝望线。我说我是什么都做不了,我父亲对你的伤害已经到了全然不共戴天的程度。 除了家破人亡,还有什么能洗清罪孽? 可是凌楠,如果我们都死了,你就真的能满意么? “我爸已经老了,他做过的那些错事,一点一滴都会折磨着良心。我会叫他去自首,一定会帮你的父母讨还公道的。 可是江左易他当年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握着杀人的刀却不知道终究有一天会砍在自己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他的义父是他唯一的长亲,你和凌雪是他唯一的手足。 只有你,是他永远也无法下手的对象。只有凌雪,是他这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障碍。 凌楠,你想看到的一幕,不是已经再上演了么?你希望他有多痛,才够呢?如果你真的如自己所逼迫所认可的那样子恨着江左易,这二十年来的朝夕相处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害死他。 你敢说,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把他当过兄弟么?” “舒岚,你今天是背好了台词才过来找我的么?”凌楠用手杖挑起我的下颌,我仿佛能看到边缘的铁片处锋利中暗藏了玄机。 我摇头,却始终不肯流下一滴泪。我说我没有任何准备,我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我想,如果江左易自始至终都无法向你与你正面对抗,那么,用我一条命换你们平等地站在互防线里。我不信他不是你的敌手! 你只不过,是在利用他对你的亏欠罢了!” “来不及了,你以为这次他回泰国,还会有机会活着出来么?”凌楠收下手杖,点了几步绕了我半圈:“高山峰一死,你可知道水里张口的鳄鱼有多少只?我只要随便放几句风声出去,他就会被撕成碎片。” “你——” 我说我不信,江左易才不会那么轻易就着道儿。他早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古有重耳退避三舍,情义为先并不表示他没有底线! 我清楚地记得他临走前对我说过,这次回来,他就谁也不欠了。 “凌楠有种你就杀了我,看看江左易能不能把你捏成碎片。” “舒岚,你的自我感觉还真好。” 我说不好意思,我从不自夸自擂,但唯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江左易才仿佛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而你也好,凌雪也好,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的示好,再到矛盾和纠结的相处,不要以为一个毫无安全感的血性男人看不出来。 他对凌雪的感情,早就在阴谋拉开序幕的瞬间灰飞烟灭了。 “你这么恨他,仅仅是因为无辜的少年举枪杀害了你的养父么?凌楠,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恨的,是那他夺走你最心爱的女人吧!” 这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落在我脸颊上,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因为我赢了。 冷笑着仰起头,我说我猜对了是不是?凌雪为什么要逃,她在躲什么人? 因为她就是到死,也不愿意回到你身边! “阿雪在哪?”凌楠的手杖沿着我的肩胛戳过去,我那里的枪伤不过三个月,愈合得不算很好。每次一戳就会痛得浑身发抖。 “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的,因为你根本就不配有人爱。”我说凌雪已经得了绝症,没有多少时间了。 在她生命最后的牵挂里,除了小零,就只有江左易。她害怕你利用她再把那个男人玩弄股掌,她不知道现在的棋局谁占上风。 只要双腿还迈得开步子,她就要逃。 因为在她心里,你才是她这辈子无法抹去的耻辱。 “凌楠,你敢承认么?当初强暴了凌雪的人……到底是谁?跟我父亲,有关系么?” “舒岚,你今天,真的是不想活了?” 我压了压麻木的膝盖,慢慢站起身来。我说你不会动我的,因为凌雪已经没有用了,我才是你对付江左易的筹码。 “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拖着伤腿的男孩带着妹妹逃离那个血腥的杀人现场。他们找到在外地念书的大姐,一块商量出了这个即将持续十多年的复仇大计。 他们需要三样东西,一个稳定的安身之所,距离仇家最近的位置,还有……最可靠的帮手。 已经成年的陆林霜去了酒吧台,她要用最简单了当的方式接近舒中山。她想要生下一个孩子,借这个机会成为仇人身边的女人。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而剩下的兄妹两个,十来岁的年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能怎么做?除了等待,除了隐忍伺机而动,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买通了江家的一个女佣,借口投奔远房的姑姑开始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至此,前两样东西都有了。最后一个有力的帮手……只能是江左易。 一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从小在社团里饮尽鲜血,没有疼爱,没有地位。新仇旧恨加在身,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我娓娓道来,凌楠不言不语。 “你们一起长大,一块打拼,在与仇人共舞的那些岁月里,你凌楠的的确确是个堪比越王勾践还要坚忍的存在。 可是你忘了,爱……永远比恨要强大。 阿雪爱上了江左易,一切都要失控了……” “你住口!” 我说我偏不! “爱上了江左易的凌雪开始动摇开始不安,她不愿意葬送自己的爱情,至少没办法对心爱的男人举刀相向。 所以你必须要布一个属于自己的局,你骗了凌雪,骗了江左易。你身在国外的时候策划了江家的反水阴谋,把走投无路的凌雪送上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你把罪恶的矛头扔给了我父亲舒中山,让所有人都以为害凌雪被强暴的人是我那个作恶多端的父亲。 凌雪不明真相,江左易也不明真相。所有人对我父亲的恨意值都加满了点,你一石二鸟的计划终于拉开帷幕。 江左易为了给阿雪报仇,正式对中山建业举起屠刀。而你却站在幕后,用无耻下流的方式玷污了凌雪。 凌楠,你真的是太不折手段了。 欺他骗他算计他,抢占他的女人,用他的手来复仇,最后还让他帮你养儿子? 你到底是有多变态才做得出这些事!” 凌楠背过身去,在无窗的墙壁上默立了一会儿,好像已经平复了刚刚那短暂的激动。 “舒岚,难道这些不是他欠我的么?”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明白凌楠的意思。 我三岁就认识叶瑾凉,他也三岁就认识了凌雪。再不共戴天的恨意,也比不上爱情那么没道理。 “可是凌雪不爱你。”我说。 “是,她不爱我。一个残废的瘸子,怎么和玉树临风的江左易比? 在她家破人亡相依为命的岁月里,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在她情窦初开少女怀心的青春里,我却永远也做不成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可是从我第一次进陆家的大门,刚刚学会说话的阿雪拉着我的手叫哥哥的时候,我眼里心里就只有她。” 我想我终于明白一个人的扭曲是可以随着周围一草一寸的风声动向而成倍地扩散。 “可这不是江左易的错!难道你不能拥有的东西,全世界都应该为你放弃么!”我喊着,敢喊,就不怕他会封我的嘴。 可是凌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可以那么轻易就被我激怒的对手,又怎么可能隐藏如此之深。 “舒岚,你想说我是嫉妒江左易么?不好意思,我嫉妒这世上任何一个健全的健康人,轮也轮不到江左易。 可是他摊上了事,就应该付出代价。 你说他没有罪?那我问你,狼崽子是不是狼?他杀没杀过人,动没动过手? 十二岁,十二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当初阿雪求我放弃复仇,求我放过江左易的时候,也是你这一套说辞! 可是你们又有谁知道,他这一梭子枪弹打过去,我的一辈子都毁了。 没有钱,没有药,我拖着伤腿在雪地里二十几个小时。等到大姐把我送去小医院做截肢的时候,连麻醉药都没给足够。 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把那些该死的刽子手送进地狱,而你却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爱而不得的女人与他成双入对地在我面前地恩爱? 甚至连父母的血海深仇都要咽下?像一条被阉割过的狗一样活着么!你们都没错,我也没有错…… 那么最该死的人,是不是你父亲呢?舒岚,如果江左易亲手替我杀了舒中山,你会不会觉得,这件事该落幕了呢?” “不会的!我父亲有罪但绝对不会是江左易来做!我信他!”我大叫一声,冲破胸腔里压抑许久的踟蹰:“凌楠,欠你的,我们已经还不清了。你若是不肯收手,我们也只能为自己为爱人而战。 哪怕像阿雪一样,用所剩无几的生命跟你抗争到底,也绝对不会屈服的。 而你所谓的爱,分明只是像枷锁一样把凌雪绑在你身边。你不让她跟自己的儿子在一起,逼她改头换面失去自己的人生意义。你这样的爱,难怪她宁死也不愿屈服。 你跟江左易比起来,早就不止是少一条腿那么简单了。凌楠我告诉你,不管是为了江左易的前女友,还是为了陆照欣这个朋友,我都不会让你找到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阿雪藏到哪了?舒岚,当心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既然你坚持要跟我玩,我就权当闲来无事再陪你摆几局。” “我等着接招。” “那还不走?真想等我控制不住杀了你?” 我知道凌楠会放我离开的,就如他所说,现在杀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一人捏了一颗棋,每一步却都走的鲜血淋漓。 我恨凌楠的手段,却恨不了他的动机。异位而处,如果我是他,我又改怎么做呢? 一路恍恍惚惚地往回走,我已经不记得我拨通江左易的是第几个电话了。关机关机,全他妈的是关机。等到最后一个——竟然是叶瑾凉打进来的! “舒岚你在哪?”他的口吻很急切。 “我正要赶回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照欣不见了。” 一听这话,我的血压蹭一声,全上去了! 我吼他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怎么会不见的!那小零呢? “小零在家。看小区的监控录像她是一个人出去的,什么也没带。” 我骂了一句fuck,这个死女人还真是他妈的会给我找麻烦! 我说我马上回去! 马上啊马上,车一拐弯,我一下子踩了个刹车差点把自己给甩出去—— 就在靠近前面商业中心的一片婚纱影楼外,一个女人裹着瘦削的黑色大衣,正在玻璃橱往内侧张望。 我当时就吓哭了,这不就是陆照欣么? 车一停,哪管什么乱停乱放的,我上前就把她给抱住了。 “你干什么呀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想出来走走。”陆照欣游着眼睛看了看我,一脸无辜地样子恨得我真想抽死她。 “大冷天的走什么走啊!玩行为艺术么?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么?就这么跑出来了,我差点急死。” “叶总做饭的味道太难闻,我受不了。” 我:“……” 我心说我代表叶瑾凉感谢你八辈祖宗你快点回去行不行?凌楠的人也在到处找你,难不成你真想死在那个变态身边么? “你都知道了?”她游了游眼睛看着我,但心思明显是还没从玻璃橱的模特身上移开。 我说我倒是宁愿什么也不知道。快跟我回去,外面太冷了。 “舒岚,陪我走走好么?” 我叹了口气,不忍直视她的目光。 “你想去哪啊?逛街买衣服?还是咖啡厅里聊聊?” “我从来都没穿过婚纱呢。想拍一套照片行么?”她单手撑住落地玻璃窗,眼神深深地望进去。就像一个充满幻想的无知少女—— 我心里一怔,微微叹了口气。拎着她的胳膊就把她带进去了。 “这是婚纱影楼,不外借的。你要是喜欢,就挑一身合适的我给你拍几张照。” “恩。”她点点头,伸手捋了一下无法飘逸起来的短发。 其实我有点担心,因为她今天傍晚看起来精神是不错的,怕是回光返照。于是我趁她看画本的时候想给叶瑾凉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帮帮忙—— 该死,打了半天也没人接唉。难道还有心思做饭呢? “舒岚,你看这件怎么样?”陆照欣一心一意地问我意见,我却被她吓的不要不要的,我说婚纱哪有黑色的!你逗我呢吧! “可我,又不是纯洁的处女……”陆照欣的眼神很悲伤。 “别瞎说,我觉得你一直都是很纯洁的姑娘。”我的眼眶有点吃紧,起身往几个模特身上瞄了瞄,我说我给你选吧。就要这件—— 店员显然有点犹豫,说这件样品价值不菲,二位要是没有打定主意的话建议还是不要随意拆下。 我说就这件,穿坏了我原价赔! 他妈的我爸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这两个钱我还舍不得给她花么? “舒岚,谢谢你。” 我说你别谢我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想把你培养成像冬夜那么好的姐妹。常常约你去逛街,约你出去玩,你一直拒绝。 到今天为止,我们连一次像样的咖啡都没喝过。 说着,我给店员一张小费,让她到对街隔壁帮我弄两杯星巴克来。 “可惜如果你不是舒岚,我不是凌雪……就好了……” 她望了望我的眼睛,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抚着苍白的脸颊对我说,我能化个妆么? 我没理由拒绝,毕竟都已经送佛送到西天脚下了。 站起身,我说好啊。虽然我技术有限,但是你底子棒,应该能不错。 “都是假的,不是硅胶就是玻尿酸。”陆照欣对着脸颊地摸了又摸:“有时我想,等我死了,是不是这张脸都不会腐朽?” 我说你自信点,我看过你们的全家福,你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我也不顾营业员的奇葩眼光,径自取了一顶长顺的假发过来。我说你和你大姐长得很像,有妈妈一样的大眼睛,爸爸一样的高鼻梁…… “舒岚,我想不到会有一天,我的全家福会从舒中山的女儿口中形容出来。”对着镜子把假发贴合在鬓边,遮着本来就瘦削的脸更加小了:“可惜,就算我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我的家人。我是个不孝女儿,更对不起我哥哥,我竟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 我单膝下来,一边帮她涂唇彩一边急道:“你别这样讲!你明明就知道自己没有错的…… 爱上江左易并不是你的错!他不是坏人,也不是你的仇人。如果你的父母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你陪着凌楠一起发疯的。” “可惜我没有这个命,除了死,我逃不掉了。”抬起颤抖的手,她轻轻抚着我的泪眼:“哭什么呢舒岚?我早就想得开了,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说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替我父亲弥补那些错。 “能为我带好小零么,我不想他有个魔鬼做父亲。” 我说我会的,我会像今天保护着你一样保护那个孩子,如果无法说服凌楠,我们就跟他争斗到底。 “我哥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恨他。” 我苦笑连连,我说他爱你爱到病态,最后仅仅换来的是你的一句不恨。如果你的死真的能换来他心底最后的一丝良知,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死得其所。 “能替我陪在阿易身边么?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无助,却不能像我一样逃走。” “我……”我说我也会的,不管他心里装的谁多一点,我会试着去包容去接近:“可是爱情,跟别的东西不同。” 不太情愿的营业员把之前那条婚纱取了下来,问我们说是不是现在就要试。 我说好的,我来帮忙。 “阿易以前说,结婚的时候要我穿长袖的婚纱,他的本性保守又充满占有欲,谁敢多看一眼他的女人,就恨不能挖了对方的眼睛。 他对你……也这样么?”低头轻轻抚弄着裙摆,陆照欣幽幽地对我说。 我一边帮她打裙结一边叹息,我说他对我可没有。 他起初在接近我的时候,一直作弄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也在叫你的名字,还送我耳钉,把我当成那些风月女子。 他借我的手干坏事,豢养很多来路不明的小帅哥,性取向至今成迷。 “从我认识江左易那天起,就跟你所认识的那个不一样。”我这样说。 陆照欣笑了笑,笑得看不出意味:“是啊,这些年来,他变了很多呢。 放下了刀枪,洗去了戾气。开始圆滑世故,开始褪去棱角。开始学会说周旋的场面话…… 可是每次当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时,总觉得他好像从来都没走。 还是那个不管什么都想要一力承担下来的傻瓜。 这样的江左易,是斗不过我哥哥的。” 我的手不小心收太紧了,勒得她轻叮了一声。我说抱歉:“在我看来,江左易从来就没有真的想要跟凌楠去斗。他只是在还债,还完了,就要开始反击了。 你若是真的心疼他,就乖乖留在这里,他很快就回来了。 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舒岚,你果然……比我更适合他。在这样被动的局面下,腥风血雨皆无孔不入,你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自信。” “因为我不欠任何人,因为我有颗比你们都平常的心。”我轻轻扶着陆照欣站稳,让她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我就说没有不漂亮的新娘。你可比我穿婚纱的时候好多了,不拍婚纱照的时候我都已经怀叶子了,身子胖的像海豹。” 我说我真想让江左易看看这样子的你,你们没了遗憾,我们也能爱得坦荡:“不过凌雪啊,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经历了车祸毁容又整容,你是怎么下定了决心不肯与他相认的? 难道他,还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她转了下眼睛,用莫可名状的口吻说:“呵,所以我说你们都小看了我哥,根本就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将的死死的。” “什么……意思?”我惊诧。 陆照欣垂着头,在镜中侧转了一个身,然后对我说:“舒岚,你与阿易的缘分要比你想的早很多。 如果可以,这一生都不要再放开牵着的手了。”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她微仰起头,嫣然一笑:“等我死了,所有的诅咒就全都可以解开……” 我还想再追问几句,但门外的营业员已经在敲打了。 “二位,请问你们……” 我猜这一脸菜色的服务员会不会压根以为我们两个是女同,想来拍婚纱照又不好意思。 我说没事没事,我们就…..恩,你们的摄影师有空么,帮我朋友拍几张吧。 我靠着门口,看摄影师轻手轻脚地帮她摆着造型。我说她的身子弱,别累着,尽量让她坐着轻松点。 后来摄影师抱来好多假花,铺就了一地。粉的白的就如四月芳菲的樱,整个画面都充斥的温馨的味道。 我看到她躺在那一丛花束中间,微微阖上幸福的睡眼。 谁说凌雪的性格强悍不羁?谁说她是驾驭不了的假小子? 如此柔弱如此欣慰的笑容,如此乖顺温良的态度,与这世上任何一个爱美的姑娘又有什么不同呢? 叮的一声,我的手机里传进来了一条短信: 【舒岚,谢谢你。这三年多来,我活在阳光找不到的角落窥探着你也审视着我自己,多希望如果我真的就只是陆照欣该多好。 我只想告诉你,让我放弃仇恨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江左易。而是你。】 “唉!手机,手机别拿着,左边胳膊再往裙摆里搭一下!”棚内的摄影师指手画脚着:“喂,跟你说呢!动一下啊! ——你朋友怎么回事,你跟她说让她动一下!” 我挥挥手,把摄影师求了出去。顾不上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和私语窃窃,慢慢走到陆照欣的身边。 我跪在她的裙摆上,把她刚刚按下发送信息的手攥住。 明晃晃的摄影灯下,她的脸上挂着安详而满足的笑容。 叠放了她的手,我用手机拍下她最美的容颜。然后迅速转过身,生怕有一滴泪玷污了这静止的时光。 “阿雪……” 没有回应。 我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你就不能再等等么!江左易就快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你这女人,死一次死两次都是那么狠,一点机会都不肯留给他是不是? 凌雪,陆照欣!你起来啊!死在别人家的影棚算什么本事,人家还做不做生意了! 你真的不想再看看江左易么?你都不要小零了么?” 她就这样死了?死在我的身边。没有江左易,也没有凌楠,甚至没有她最最牵挂的儿子。 她抱着婚纱,躺在一丛永远不会凋谢的花瓣中,把陌生的容颜定格成永恒。 我想在她的心里,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吧。 我甚至觉得她的婚纱不是为任何人而着,只是把凌雪,嫁给了陆照欣…… 我该用什么样的情感来面对这个姑娘的陌路?该用什么样的身份祭奠这个女人的悲剧?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在阴谋和设局的步步为营中,她想爱又不敢爱,想放又不忍放的纠结。 夹在江左易和凌楠之间的,是爱与恨里最不能逾越的深渊。 除了死亡,她该怎么解开诅咒?可是,我亲眼看到他们的照片,听到他们对过去那端并肩作战的日子最深刻的回忆。 都是假的么? 在甜品店的回忆墙上,凌雪的笑容仿佛能融化整个店里的冰激凌,凌楠的眼神出了暗潮之下的凶刀就没有一丝放空的坦诚么?而江左易的雄心大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剥成今天这个宁愿把什么都放在肩上自己担忍的呢? “凌雪……”我发疯一样地摇着她,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滴。 吓得外面那一群无辜的店员生生跑去要报警。 我求他们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甩下了银行卡,为她买了这一身婚纱。 我说求你们,就当满足一个身患绝症的可怜女人的……新娘梦吧。 只可惜她的一辈子,与爱的无力相守,与恨的生儿育女。怎么走都是一条不归路。 摄影师帮我把她抱上了车,我用一路无法平静的心情启程。 我不知道应该把她送去哪里,所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回去找叶瑾凉。 停下车,我刚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难怪一直打不通叶瑾凉的电话,因为此刻他就立在客厅里,面前对峙着的,是举着枪的江左易。 江零已经彻底吓傻了,被一旁的钟点工阿姨抱着,瑟瑟发抖地蹲在沙发角落里。 我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一直没能打通江左易的电话,敢情两小时前左右,他正在从泰国回来的飞机上。 “江左易!”我大吼一声:“你……你干什么呢!快点把枪放下!” 江左易怎么知道凌雪被我们带来了叶瑾凉的住处? 这场面里明显是有什么误会! “阿雪在哪?” “我不清楚,”叶瑾凉正色回答:“我是看在舒岚的份上,才允许这对孤儿寡母留在我家。你要是想谈,就先坐下好好谈。” 我是真没想到江左易敢开枪。 就当着小零的面,吓得孩子哭得跟窜天猴似的。 第一枪打碎的是叶瑾凉身后的装饰花瓶,第二枪……哦,可能是他的锁骨。 “江左易!你疯了啊!”我哭喊一声扑了过去,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凌雪在,她在…… 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那些和谐的日子里,跟他讲的那个笑话。 这世上有些事,就是无法解释的清楚的。 凌雪在我手上,在我车里,穿着漂亮的婚纱,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要怎么告诉这个男人,她死了? “舒岚,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逼我,我也……无数次地向你保证过。不会伤害你的父亲! 你把凌雪带走,我怎么跟凌楠交代?” “你要交代什么!”我一手压着叶瑾凉流血不止的肩胛,仰起头大吼:“你以为我带凌雪藏起来,真的是为了我爸爸,才跟你换牌么? 你知道她在躲什么?你知道她有多绝望么!”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我抹着脸上的泪水,和着腥咸的血迹画成一副修罗。 “我说我知道!把他们母子还给凌楠吧,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越发陌生的男人,他的西装已经皱了,脏了,身上还带着好多大大小小的污迹,就好像经历了某一场浩劫般逃出生天。 我说这就是你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否则我能怎么样?我只想……让他放过你,舒岚。” 我说江左易我不稀罕,如果你没办法对凌楠举枪,那我来举。我会亲手保护我的父亲,我的家人,甚至是阿雪和小零。 “我只是没想到,你江左易可以脆弱到今天这个地步。就连阿雪都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抗争到底,而你……却屈服了,却对那个魔鬼屈服了!江左易,我不要这样子的保护…… 你去找凌雪吧,她在车里。你去看看她,她的眼睛……闭得上么?” 江左易甩身出门的时候,我感觉到袖口紧紧的,叶瑾凉在拽我。 “舒岚……血……” 我抹了一把脸,把他的身子撑起来靠上墙:“瑾凉,没事的,我……我马上带你去医院。”我抓过桌上的餐布,按着他的伤:“枪伤是会流血的,不是要害,不会有事的!” 他咬着发白的唇,摇摇头:“不是……是你……” 抬起手,叶瑾凉指着我跪坐在地的两腿之间。 110 谁的女儿 整个手术的过程我都是清醒着的,冰冷的器械爬过我的身体的里里外外,就好像一场全身心救赎的洗礼。 “已经可以了,最好卧床三天,不要接触生冷。” 医嘱都是些套路上的话,对每个流产的女人,或主动或被动,不夹杂一丝一毫的其他情感。可是他们是否能明白,这一条条被钳掉的生命背后,又有怎样的经历做支撑? 我终究,还是没能为江左易保住这个孩子,在他知晓之前……“取出来的呢?”我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渐渐飘移过来,盯在医生口罩上部的眸子里。我说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后来医生出去了,来了一个端着器具托盘的护士。 她给了我一个玻璃瓶。泡在里面的东西根本就没能成形,只是一团血糊糊的粘稠物。 没有手没有脚,没有鼻子没有眼。 可我却突然就哭得像个傻逼一样—— “你还年轻,这孩子本来就长得不太好,就当是缘分没到吧。” “先别想那么多,好好调养身体,这么小的孩子都还没成型,伤心伤心很快就过去了。” 医护人员如是劝,劝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说过n遍的,比婚礼司仪还套路。 可是谁能明白这个孩子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我与江左易这段孽缘下最深的羁绊,更是那个可悲的男人传承下来的唯一血脉。从他对小零的用心来看,我知道他是有多爱孩子的。而且只要他想,这世上也是有无数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的。可是他没有过。 他曾说过他不配为人父,也不想用这种方式再牵别的女人在身边。我以为那是装腔作势的玩笑。原来却只是他看似高高在上的心气下,最真实的那一点耿耿于怀的自卑吧。 短短几个月,风云过境般变幻着。 在我极力挖掘事情真相的同时,另一个轨道也在他们的身上慢慢拉开。凌雪也知道了,所以她用死去抗争。江左易也知道了,所以他用妥协去还债。我也知道了,却用我孩子无辜的性命打响了祭旗的第一枪。攥着那一小瓶仿佛还带着体温的血泡,我恨不能掐碎我跳得僵硬的脉搏,融着这一方小小的骨血,送我的孩子镇魂远歌。 它会是男是女?像江左易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呢?掀开被子跳下床,我把医嘱当废话嚼了下去。 什么卧床休息,去他妈的,我前夫呢? 还记得叶瑾凉把我送进医院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被血染得透透的。这会儿是是死活我都还不知道呢! 跑进加护病房那里,叶瑾凉还是清醒的。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怎么样了?我他妈的,说的就好像是你的孩子一样! 我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印象中,我是有多久没有在叶瑾凉面前这么流泪了。 “舒岚……”他用唯一能动的一条胳膊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他很少做这样宠溺的动作。因为在我们两个小时候,这都是我这个岚岚姐该做的事。 我不许他在我面前装大,不屑他的安抚和安慰。敢把我当猫,我分分钟变身大老虎。 “我们在一起快三十年了,你都没能为我生过一个孩子。可我还是不忍你这么难受。” 我说没了,没了也好。没有这个孩子,我和江左易也许更能好好地去审视这段感情。毕竟,在阴谋和悬念的充斥下,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会被扼杀。 孩子是希望,也是负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枪口是不是终究要向那个男人举起,又怎么能确定我应该怀上这个孩子呢。 “舒岚,给我一点时间。”叶瑾凉摸着我的脸说,目光虚弱却坚定:“伤好以后,我陪你一起战斗。” 我哭着说我不要。 “叶瑾凉你已经出局了。你已经……你已经不能再出事了。我说我怂了,我受不了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人。”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当江左易那一枪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我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带散了一切生命体征。 曾经的爱,从绝望化成陌路。但曾经的情谊,此生永不湮灭。你对我的意义早已与爱无关,可是我不能让你再卷进危险了。 “舒岚,我爸爸一样脱不了干系。中山建业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不卷进去,他们就能放过我么?”不能,谁都不能。 我明白叶瑾凉的意思,这一刀一枪虽然不曾往他身上直接地招呼。但是凌楠对我设下的一切陷阱,最终坑掉的不都是我和叶瑾凉两个人么?他用的是最无耻最高明的手段,让我们两人最坚实的婚姻就这么被自己亲手溃败成了蚁穴。 虽然叶瑾凉的愚蠢非常可恨,但也更可悲吧。 “舒岚,上学那会儿记得有节物理课是怎么说的么?”叶瑾凉撑了撑身子坐起来,失血和疼痛让他的整张脸越发显得苍白:“分子之间的间隙断裂后,物理形态发生改变,这是分子之间的斥力。所谓破镜不能重圆。可是一旦将两块碎片压得足够紧,达到分子之间吸引力的距离,就真的会互相融合。那我……会不会还有机会,把心贴到跟你无限紧的距离呢?就算江左易已经扎了一个痕迹,我也——” “不能了。”我擦了下眼睛,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叶瑾凉怔了一下,说他懂了,因为我和江左易之间……哪怕有了人命,也没有背叛。爱情的毒,不是什么手段都能下,也不是什么药都能解。有些即便遍体鳞伤也要痴缠下去,而有些……一击就敲死了。 “瑾凉,如果你心里还是放不下我,就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我站起身,说我们都没有精力再互相心疼了。劝不动的就打,打不过的就咬,只要什么都不再怕,就没有人能左右我们的命运:“江左易,他去哪了?” 叶瑾凉摇头,说他带着我去医院的时候,江左易把凌雪从车里抱了出来。就这么走了,画面跟拍韩剧似的。 “你好好休息吧,我等下去找他。” “凌雪,都跟你说了吧?”叶瑾凉的表情稍微有点奇怪,在我起身的一刹那,突然就攥住了我的手腕。问的话,便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说……什么?”我问。 “说叶子……” “叶子怎么了?”我已经受不了多余的刺激了,这种时候,我只求自己的女儿可以在幼儿园里平平安安的。我想凌楠就算是再变态,也不会反反复复地对一个四岁的女孩下手吧! “叶子的父亲。” 叶瑾凉闭了闭眼正巧此时有医生进来,说要帮他换药请我离开。 “等一下!叶子的父亲是谁!”在这一针迫不及待的麻醉推进去之前,我差点就要撞开理智冲上去了。可是叶瑾凉说:“舒岚,如果你这一生都注定要跟魔鬼分不开了,我就在你身边……做个夜叉吧。告诉江左易,我认输了,但我不认命。如果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无法保护你,我会亲自上阵的。” “叶瑾凉,你——” “你先出去,别耽误治疗。他失这么多血,本来是不应该同意探望的!”医生不客气地把我轰了出去。叶子……是谁的孩子? 我像游魂一样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每一步都跟刚刚变出双腿的小美人鱼公主似的,点刀尖一样疼。 “妈妈!”女儿的声音就像一记鸡血打进我心房。转身就看到叶子挣脱了李冬夜的手,鸟儿一样冲我扑过来。 “叶子!”我将她的小脑袋搂在胸前,泪水再一次决堤。还是冬夜最懂我,在这个时候,除了叶子之外谁人还能慰藉我空荡荡的心灵? “叶子好想妈妈。”叶子用两只肥嘟嘟的小手抓着我零碎的长发:“妈妈,你很久都不来看叶子了,冬夜阿姨说你要给我生小弟弟了,是么?” “我……”我只是哭,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在女儿看不到的背侧视线里,我仰望着眼睛红红的李冬夜。 我在摇头,摇出了她心疼的眼泪。 “岚岚,先回床上躺着吧,身体要紧。叶子我帮你带着——”她走过来俯下身,拍了拍叶子的小肩膀:“过来叶子,阿姨带你去玩小药瓶好不好?妈妈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 “等一下!”我两步跑回病房里,抓起桌上的那个小玻璃瓶,一把塞进了李冬夜手里。她是个医生,见过了血浆组织液。但是同时也是一个流过产的可怜母亲,所以此时此刻,她的表情很触电。 “你拿这个玩意儿干什么啊,岚岚我知道你难受,可是——”我摇摇头,说你帮我把这个底液带过去,做个dna检验。 “什么?”李冬夜显然是被我弄蒙圈了:“检验什么啊?它不就是江左易的孩子么?”我偏过头,目光落在正趴在椅子上吃棒棒糖的叶子身上。 我说冬夜,帮我带叶子再去抽个血,跟流产的这个孩子进行一下比对。“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帮我去做,好么?我要知道结果……越快越好。”说完这句话我就昏睡过去了,都已经快忘记了我有几个晚上没好好合眼。 孩子没了,我的心就像被扯去了很大的一块空缺。很痛,但也很轻松。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只有李冬夜一人。她说她是求着检验科的老师硬给加个号的,以后这一笔笔的人情债,要我帮她还。我迫不及待地翻起身,从她手里抢过报告——“我看不懂!这什么指标啊!”“这是血缘对接点的基因链匹配比率,叶子跟你肚子里的孩子,基本可以认定为近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 “这……说明什么?”我在真相面前徘徊,开始不敢敲门了:“叶子是我女儿,这个孩子也是我的,她们至少是同母异父的,百分之七十的血缘相近度说明了什么?” “不可能的。同母异父或者同父异母,最多匹配为0-23。同种性别的高一些,如果是异父或者异母的兄妹姐弟,甚至有可能完全不相似。高达百分之七十的程度,不但能说明你肚子里流掉的应该是女胎,还能说明,她和叶子……是同一个父亲。” 同一个父亲?那么,叶子是……是江左易的女儿?岚岚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半年多来,你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李冬夜抱着我木讷的肩膀,急得语无伦次。我说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跟这半年多没有什么关系。而是从一开始,就被人打了一段很长潜伏期的毒药,现在病发了而已,苦不堪言…… 我想我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毁了容的凌雪坚决不愿回到江左易身边的原因。为什么会突然就对凌楠惟命是从,改头换面地潜入中山建业。她为什么会从唐朝酒店里哭着跑出来,又为什么在面对我与江左易的感情之际,一次次欲言又止地眼神。她为什么会去看我的叶子,又为什么‘不小心’地把一根别针插进了孩子的脑袋。? 她有没有徘徊在犯罪与人性之间斗争过,有没有在不小心下了手之后,心疼又懊恼过。她……永远也无法把这个答案告诉我了。 但我宁愿相信她是无心的,因为相信,会比较欣慰一点吧。 江左易,我们的缘分原来真的要比想象中早了很多很多。可能血缘真的是个太奇妙的东西,他疼爱叶子的样子,就好像把全世界都装在了眼睛里。 叶子,叶子你真幸运,有个这么强大的父亲啊。虽然他也会疲累,也需要整修,也得花时间去沉淀却思考站位。可是他终究,还是个肯担当的男人。 我平躺在病床上,泪水与天花板平行般飙出。我说冬夜,让叶子过来好么,我想……好好看看她。叶子没来,笑笑来了。 进病房的一瞬,我就从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本来带着躁动和喜悦的小心情,一下子浇灭了半边。 不过我想得开,笑笑就笑笑吧,这么早熟又腹黑,说不定更接近江左易的基因。 “笑笑,如果妈妈告诉你,你要有个新爸爸的话,你会不会告诉叶子,以后更要听他的话?”我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虽然还是挺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她—— “妈妈,你又有新男朋友了?”“怎么会呢?这一次,是你们的亲生爸爸,一定一定会好好疼你们的。” “妈妈你说真的么?”叶子一下子就转了回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太好了,她现在竟然已经可以轻易地就战胜第二重人格! “他会像爸爸以前对我那么好么?会给我买巧克力,会给我念童话书么?妈妈,我好想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有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小零……小零去哪了?我都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小零去哪了,我该怎么回答啊?凌雪死了,我对那男孩最后的印象就是他被枪声震得躲在钟点工阿姨的怀里哭。江左易已经把他还给凌楠的么?我自持是个坚强的女人,却在女儿简简单单的一连串问题下,没法给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答案。 “叶子乖,妈妈去帮你把爸爸找回来。 过几天,我们一家就团圆……还有小零……妈妈一定让你见到他。” 我把叶子交还给李冬夜,求她帮忙把孩子再送回幼儿园。 “那你呢,身体还没恢复,你又要跑到哪去?”我说我得去找江左易,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都要马上见到他。 我打了安迪的电话,来到了位于东皇区边陲的玛特力诺教堂。 后来我才知道,成为了陆照欣以后的凌雪已经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了。可我并不清楚,带着这样的原罪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还有什么样的神能够净化她的灵魂。 江左易把她带到这里举行葬礼,也许也只是想要她能离信仰近一些。 这是一场没有吊唁的葬礼,因为没有人知道谁是凌雪,也没有多少人在意过谁是陆照欣。 花白须发的神父抱着一本圣经站在耶稣下, 念着我听不懂的祷文。 全身着纯白婚纱的女人躺在漆墨的棺材里,就像睡美人一样,死亡也带不走美丽的痕迹。 江左易背对着我,俯身在她身边。一身漆黑的修身西装,就像刚刚从死神那里接手过来的。 我看到他一只手紧扣着十指在给她的身体旁边撒白玫瑰的花瓣,万事万物都寂静。 我也终于明白了叶瑾凉口中,像韩剧一样的画面感,指的是什么,呵呵。 我想上前去,因为我知道我应该上前去。我不想对他说对他劝,只想静静的陪着他,把这道茧破开,无论谁是谁的翅膀,都能成蝶。 直到一根细长的拐杖不由分说地挡住了我勇敢的去路!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凌楠问我。 我笑了笑,说我来给孩子找爹。 “你确定要告诉他?” 我说为什么不?你叫江左易给你养了三五年的儿子,却故意害他跟自己的女儿分离这么久。 “舒岚你可真奇怪,难道你一点都不怪江左易破坏了你本应平静幸福的婚姻么? 如果不是叶子的出生,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你就这么甘心?” 凌楠把我推了出去,站在江左易根本听不到的距离里,其实他就算能听到又怎么样—— 我知道他的心他的身统统封闭了,再开启一个新的战斗轮回之前,我给他冬眠的时间。 “你和阿雪一样,都是能爱上强奸犯的荡妇。”凌楠真是个微笑的阎罗,即便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诋毁,还是不徐不疾的语调,跟哄孩子似的。 我说江左易不是强奸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恶人。即便有那样不堪回首的过去和无法抉择的出身,依然是个可以担当可以相爱的男人。 “事到如今你还要玩什么迷魂阵?”我冷笑道:“是你把失去意识的江左易扔上了我的床,让刚刚遭遇毁容的凌雪亲眼看到这一幕! 你让她彻底对江左易失去了信任和幻想,让她以为这个男人只是个无情无义放荡货。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硬生生离断了他们两人,在醉生梦死的误会中,永远也走不到同一条路上了。” 我说这就是你最狠的招?一棋下三年。 等到时机成熟,再把叶瑾凉和我的婚姻用叶子的血缘埋葬进去。凌楠,你真的不会做噩梦么? “阿雪已经死了,临死之前,他连一句想要对你说的话都没有。 而你能消磨的东西,能利用的东西从来就已经不是爱了。 是江左易对你最后的那一点点情谊,你还有什么花样可以玩下去!” “所以,你打定主意要把你的男人带回战队?带着你的女儿重享天伦?舒岚,你看看江左易现在的样子! 当年知道阿雪死去的时候,他整整半年就像一条落水的狗般活着。 你太高估自己了,太低估他对阿雪的爱了。 你想去告诉他,当年心如死灰的阿雪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看到他在你的床上? 你要他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你们的女儿呢?” “凌楠,你!” 我还是被他将死了,一字一句的就跟烙铁打在心上似的。 我说凌楠,你就是个魔鬼! 透过教堂七彩的窗,我看着江左易守在凌雪身边的背影。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多么自信迷人,优雅绅士。 我又是有多么庆幸,我们相遇不用太早。 我没有机会看到他那么绝望又心痛,无助又颓废的神情。 可是今天的他,就这么呆呆坐在凌雪的身边,好像碰一碰就会全身破碎。 我该怎么靠近他,拥抱他? “凌楠,你每次都能赢,不腻歪么?”我咽下泪水,还有脱口而出的真相:“你把小零带到哪去了?” “你在问我小零的下落? 舒岚,你搞搞清楚,他是我儿子。” “你没资格做父亲!” 就在这时,教堂的门突然就被打开了。江左易的身影逆光而立。 “你来了?”他问我。 是,舒岚来了,她…好像有话想对你说。凌楠开口道。 111 抱歉,我救不了所有的人 我静静地站在光影交错下的一步之遥里,准备好的扑面拥抱早已折损在刚刚的一场交锋之中。 我说我并没什么想对你说的。只有小零,按照凌雪的遗愿,我想要带他离开。 “舒岚……”江左易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却没有进一步的表态。 我说事到如今,你还不能下定决心么?江左易你还要废到什么时候! 站在身侧的凌楠只是一如既往的扶正了眼镜。整个过程他只抛饵,不抽杆。就如这些年来幕后的一手擎天,却能让鱼儿在整个水面下汹涌着自相咬啮。 “舒岚,”江左易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有力的虎口轻轻一收:“我们走。” “舒阿姨!”二楼的露台上,穿着小小黑西装的男孩冲我招了招手。 他今天很漂亮,很帅气。修剪整齐的头发贴着圆圆的小脸,咕噜噜的眼珠又黑又亮。 他手里捧着的,是凌雪的遗像。黑白分明的底色上,笑容甜美而倔强。 对哦,今天的葬礼,他怎么可能不参加呢? “小零!”我拨开面前的男人,上前扑跑了两步:“小零!跟舒阿姨走好不好?阿姨带你去找叶子……叶子好想念你的。” “舒阿姨,帮我问问叶子,她会等我长大么?”我以为这是一场错觉,谁叫孩子稚嫩的声音和与这稚嫩声音不相符合的口吻,一下子就冲破了我的泪腺? 我说会的,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无时无刻不再惦记着你。 “你跟舒阿姨走好不好?我们一块回家,叶子答应你了,以后再也不会让笑笑欺负你的。不打你,不咬你,她收集了好多漂亮的贴纸……” “可是,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能让我陪陪他们么?舒阿姨,让叶子等我长大好么?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我的话音哽在喉咙中,怎么也咽不下一句允诺。几岁大的孩子,他们懂什么是天长地久?以为牵了手的就是一辈子的约定,却常常只因为一次搬家,一次来不及的告别而永远错过。 ——直到江左易的手轻轻揽住我的腰围,将我推动。 “走吧舒岚。”他对我说。 我却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横在那夕阳侵染的视线里,竟怎么也无法把目光从孩子的脸上移开。 就这么被江左易拖曳着与凌楠岿然不动的身子擦肩而过,我听到他这一句硬冷的声音就像从地狱深层爬出来:“凌楠,我们两清了。下一次,我举枪的手不会再颤抖。” “可惜没有下一次了。” 我看到凌楠冲着二楼的楼梯间挥了一下手,抱着照片的小零哒哒地从上面跑下来。他扑到那男人身前,一只怯生生的小手拉了过去。 教堂的夕阳静谧而悠长,从六面彩色玻璃窗齐齐落进,照在那一层层铺开绽放的白玫瑰上。 “走吧。”江左易再一次对我说。 “可是……” 定格的时间就好像专门为那可悲的一家三口所准备。我纵有千言万语,也无力去打扰。 “舒岚,走……”江左易拖着我的袖子,一路上都在妨害着我的一步三回头:“走!别看……别回头!” 他用一如之前般令人无法拒绝的口吻命令着,让我不得不遵从,又无法不多问。 “江左易,你就让小零跟他在一起么?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哭了呢? 仰起头,我看着江左易那双茶色的眸子下,瞬间就像打入了水汽一样膨胀出透明的光。 我尝到过他的泪水,却从没看到过他的泪眼。 他流泪的样子真的太让人心碎了,轻薄的唇角紧紧抿成细线。压抑着抖动的喉结,没有哽咽,也没有啜泣。像静止的河流,像冻结的泉眼。 我拉住他的手,不停地问他为什么? 可他突然就暂停了脚步,食指压住唇边,压住隐忍的呼吸。 我本能地噤声。细细聆听这下午三点的远郊,春暖花开的时节里,鸟语声声,就像——送别的挽歌! 轰得一声!巨大的热浪几乎要把我的身子像纸鸢一样推出去,江左易抱住我,在草地上滚出浪漫激荡的弧度。 他的身子很沉很重,唇边淡淡的薄荷水还是那么熟悉。 我睁开眼睛,想要去确认现实与梦境之间的时差。 面前那残破的教堂,滚滚的黑烟,浓重的火焰,一团团一簇簇的,瞬间把我的理智和信念全击溃了。 爆炸了? 刚刚那声爆炸,是从教堂传过来的? 我跪在地上,双手撑在春泥里。一秒两秒三秒过去,突然就像疯了一样往前扑爬—— “小零!小零啊!!!!” “舒岚!”江左易拦腰截住我,双臂用力匝住我的腰。他逼我把头埋在他胸膛,却被我横冲直闯出丧失理智的力度! “你放开我!小零!!那个疯子,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江左易,你就这么……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么!” “舒岚,这是凌楠的选择。” “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他有什么资格带走小零!不管是做兄长还是做男人,甚至做父亲——他除了把所有人往疯里逼迫,往死里驱赶,他还能做什么? 江左易,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你已经放弃了那个孩子一次,还要再放弃他第二次么!” 我发狂一样地厮打着他,哪管他从泰国回来时身上还带了多少伤。我执着的是什么?是凌雪临死前对我的嘱托,还是叶子纯真的双眼里对我的期待。 我眼前挥散不去的,更是那孩子笑道最后的两个浅浅酒窝。 黑白的小西装下,对‘家’之一字的向往,对承诺不知深浅的许下。 我不知道江左易用了多大的力气,又或者是我自己拼了多少疯狂在反抗。 “舒岚,我求求你……我真的救不了所有的人。 就让他们一起走吧,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了!”他抱着我,用力紧匝着我的肩,搓得我浑身骨骼都在痛:“我只要你,我就只要你!!!” “江左易,一定要这样子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把所有的事都落幕至此?” 我捧着他满是泪痕的脸,拨开层层怨念下的干扰,却怎么也挑不出他的心是什么颜色。 原来,比与魔鬼为敌更可怕的事,是曾与魔鬼为伍。 原来,比人心更可怕的,是已经千疮百孔却不得不再做两难选择的人心。 “舒岚,这是最适合凌楠的退场方式。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全部带走。 他输了,从我把泰国的事一一摆平,活着回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他的武器不是拳头,而是我的愧疚。愧疚用完了,我会毫不吝惜自己的拳头。所以他赢不了我了…” 我吃吃地冷笑,我说我不懂你们的规矩,那些江湖道义,那些行事规则。我只知道,因为你没有把刀落在该死的人的脖子上,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枉死? “我只想给他留最后的一点尊严。” “就用小零的命去换么?” “我从来没想过要用任何人去换!但事情失控成今天这个样子,并不是我能预见到的! 如果用我一条命就能制止那些早已根深蒂固的仇恨和疯狂,你以为我会吝惜么? 如果不是我义父留下的那些线索,我甚至都挖不到翻盘的角度——” 江左易抱着我,由着我挣扎,却始终不肯放手:“舒岚,我不赢。你们就都会死。 我面前摆放的事只有凌楠的游戏规则,我必须要陪他玩下去,你明白么?! 你可知我义父死后,时局有多混乱?他手下留了多少人,各个心怀鬼胎,在凌楠放出的流言蜚语中,人人鬼鬼掺杂在一起,在你看不到的黑暗中,我要活着回来,需要以什么为代价? 我救不了阿雪,也救不了小零……因为我赢不了一个用血缘填作人肉炸弹的魔鬼! 而这个魔鬼,他亲手与我共建的帝国,亲手落定的一坐迷宫。舒岚,能支持我走出来的,只有你……” “是啊,你终于回来了。”我抱着久违的体温,已经记不清自己洒了泪水在彼此越靠近越绝望的胸腔之中:“我以为你赢不了,以为你终于会倒在他一手设计的前途未卜中。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就这样废了。再坚硬的拳头,也抵不过从心里滋生的柔软,我以为你无法对他拔出枪。 可是我说你回来了,我很欣慰。在你和凌楠的这场赌局中,无论输赢,阿雪和小零都是被你一开始就放弃了的。对么?” “是,从我选择你的那天起,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江左易扶着我的腰,慢慢跪坐下来。他惨白的脸上刻着疲惫殆尽的色泽,湿润的眼眶里装满真挚又坚定的光。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大与博爱,爱过了错过了我都不后悔。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不能被敌人用自残方式洒出来的鲜血蒙蔽双眼。 我爱你,就爱不了其他人了。” “江左易,你不后悔么?江左易,我值得么?”我抱着他的肩膀, 我不想用刀再去剜他的心,也不想再逼迫他更苦更痛。 可是眼前的烟火尚未平息,亡魂在半空中还有无辜的余热。 我说我理解不了你的世界,真的,理解不了。 “我后悔,可是你值得……”江左易的泪水是那么滚烫的,沿着我的脸颊混合着茫然的轨迹,一片片浸润了我们越想靠近却越拉越远的距离。只因我越来越柔软的身躯放下了防备,而你你浑身布满了荆棘。一拥抱,彼此都会鲜血淋漓。 “江左易,我们还能在一起么?我们还有缘分,还有期望么? 这的确是最适合凌楠的退场方式,到死都留给我们一个无法逾越的遗憾。他到死都没能放过我们——” “不会的!噩梦总是会过去的,舒岚,再也没有障碍了,再也没有危机了。我说过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就什么人都不欠了! 我只求你别再扯我的心,我只剩下你了!” “所以,这是你要教我的最后一课么?一堂没有导师的陪伴,必须真刀真枪上戏的最后一课么?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留给我的是无数个没有解释的背影。我不得不在狭缝中爬着坡,学着向你靠近。” 我说我终于挺过来了,可是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障碍既不是凌楠也不是凌雪,甚至不是我父亲。而是我开始害怕这个男人,害怕他另类的世界观和距离感,带给我极尽毁灭的破坏力。 熊熊的烈火燃尽了半天夕阳,当消防车和警车呼啸而来的时候,我和我的男人却只能像暗夜里最没有资格祭奠的当事者一样,悄悄退场。 江左易告诉我说,他赌的这一场代价太大,但赢了却可以永远摆脱恶魔的掌控。 我不是他的战利品,而是他并肩战斗的盟友。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庆祝,但希望我可以挽着他的手臂回家。 我被他从地上拖起来,一身的泥浆拖着半身的鲜血。 疲惫而狼狈的神色映在他充血的眸子里,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我自己。 “舒岚你怎么了?!”江左易拉住我转侧的身躯。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怎么会没事,这么多血?” 我说我只是刚刚做完人流,来不及换卫生棉罢了。 “舒岚!” 江左易将我横抱起来,气力没有之前那么足了。我注意到他一条胳膊上的砍伤足有二十厘米,也不知道家里的小安迪得心疼成什么样。 我没有力气再挣扎了。肚子惴惴得疼,好像疼到底再被狠狠扭个不放松。 眼前光影倒错,耳边嗡鸣不息。躺在他满是血腥气的胸膛之间,我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我想我所有的坚强努力,也抵不过我是女人的这个先决弱势。 “江左易……我们的孩子掉了,就在阿雪走的那天,才……四十多天…… 我以为你会好好地回来,完好无缺地回来。我本想告诉你,我连名字都偷偷想好了…… 所以我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无解的诅咒。而我们这段阴错阳差的缘分,还能无所顾忌地相爱么?” 下雨了么?为什么脸颊湿得那么深重,像露水又像暖雾。 我看不清江左易的表情,只觉得他紧紧依偎着我的身体颤抖得非常夸张。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失去孩子的第一个星期里,江左易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没有像之前那样囚禁着我,随便我想去哪,想干什么。 可是我偏偏哪里也不想去,更多的时候就是躺在床上发呆。 我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对他冷淡了起来,好像凭空就落下来了一道厚重的隔膜。一伸手,所触及的温度就让人想退缩。 可是他却并不在乎我态度的变化,该做饭做饭,该工作工作。 他也跟我说话,我也随意回答,但我总觉得他疼爱我疼爱的就像碰一下便怕碎掉。而我防备他防备的,就像一旦走出了门,两人就再也不会回到一个屋檐下一样。 我甚至害怕地想,我们是不是都没错,只是开始不适合呢? 期间,我接到了我父亲在医院去世的消息。突发心半络梗塞,抢救无效,开胸腔后发现积液已经塞到肺里了。 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只是平静地给叶瑾凉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可以溜出医院,陪我去办理后事。 “不用了,你养伤吧。月底是‘江景之都’的二期宣传宴会,汪小飞已经帮我把专访报道塞了出去。” 我没有因为伤病而耽误工作的事,因为我的生命就只剩下这个可以运作了:“爸爸的葬礼在三天后,瑾凉,你能……找到舒颜么?” “她一直都没有跟我联系过。” “你要找她的话,我帮你。”江左易进来给我送水的时候,我把笔记本电脑送到一边去。 我说我到也没有说一定要找她,但总是感觉她就这样失踪,隐隐地让我觉得不安。 我突然很想见她一面,平心静气地对着一张咖啡桌,把这些年的多少恩怨情仇都像打牌一样打出来。 江左易过来给我披大衣,让我回到被子里暖着。 他说今年的春天特别早,可是寒潮总是那么顽固的。别再着凉了。 因为从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发了伤寒,高烧了三天才退。 我还没有把叶子的事告诉他,总是觉得不是时机。 有些时候,感情就像过了冬的蝉蜕,轻轻一扯,碎的就像粉末。 从我曾那么执着想要跟他维系关系的那个孩子流掉以后,我甚至不敢再把叶子拉进这一场扑朔迷离的感情漩涡里。 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来治疗一下。 尤其是当我那天半夜醒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摆弄着小零的木马时,月色下沉静又凄然的侧脸简直就像行尸走肉般绝望。 凌楠带走的是一场无解的诅咒,可是余震过后的,却是我和江左易之间越来越不信任的诟病。 归根到底,我只是承受不了他为了我而不得不承受的那些选择。 听起来很矫情,因为换做其他人来听,身为女人,除了爱我还应该要求江左易什么呢? 但我就是想要一场问心无愧的疼爱,而不是用灵魂向魔鬼换来的苟且偷生。 所有的症结都在孩子身上,我想,只是因为江零的死,让我再也无法无愧于心了。 我想我责怪江左易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用爱的名义,给我打上了跟他同罪的烙印。 “你已经好几天都没去看叶子了,”江左易进来给我送水果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就发了一场脾气。 我说我求你不要这样子对我了,我有手有脚什么都会做。 刽子手就做好你的霸道总裁,别装暖男了行不行!我的女儿我自己会去看,跟你没关系!!! 他什么都没说,放下一盘切片好的菠萝就出去了。 我则变本加厉地随手推倒在地,一时间屋内的空气比外面凛然降临的春雨还要有寒意。 我突然很想再打个电话给叶瑾凉,我想问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开始不再爱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最近受了很多伤病,脑子有点不太好使了……记不清楚了。 穿了衣服下楼,我打算出门去。 这几天住的还是江左易的那套别墅,每次想到我放的那场火,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我一直觉得我还欠小零一个尾巴会喷火的老鼠烟花,可惜今年的春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禁烟中溜走了。 经过院子的时候,江左易在敲打那个木马。他说他半夜坐在上面,不小心把脚镫子给踩坏了。 我说对不起,盘子被我不小心弄翻了,麻烦胖嫂再去换一个吧。 江左易说无妨,然后问我要去哪。 “我想出去透透气。” “要我陪你么?” 我摇头,我说咱们也可以偶尔呼吸一点没有彼此存在的空气。放心,我很理智,晚饭前会回来的。 我要去幼儿园看望叶子了,我没忘,她也没忘。 之所以好几天都不敢露面,因为我欠她一个父亲,欠她一个江零。 “叶子,想不想妈妈?”我在来的路上买了好好几件漂亮的公主裙和包装精美的芭比娃娃,但是一点都没用心,就仿佛责任义务一样要来堵孩子的嘴。 虽然我知道,我无力的挫败感是徒劳的。就算叶子好骗,笑笑也不好骗。 坐在幼儿园的休息室里,我把女儿抱在腿上,我说后天就是周末了,妈妈接你回家好不好?咱们去公园玩。 可惜,她什么都不感兴趣。开口就只问了我两句话:“爸爸呢?小零呢?”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我木然地沉默着,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新买的芭比娃娃狠狠往地上一贯。咔嚓一声,踩得稀巴烂。 “叶子!”我惊叫失声。 “骗子……”女儿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小嘴一撇:“你只会骗我,一次次骗我!根本就不是个好妈妈!” “叶子!”我抢过女儿的小身子,却被她的小爪子一把挠了脸。火辣辣的还来不及确认疼痛,一眼没看住她,就发现她抓起茶几上的卡通圆珠笔,狠狠地戳在自己的手背上! “叶子!!!”我疯了一样地大喊:“叶子你干什么啊!你是笑笑?你答应我不伤害叶子的!” 叶子白白胖胖的小手,是让我最爱不释手的。她总是笨笨拙拙地搂着我的肩膀,一下一下抓扯着我的头发。 尖锐的笔尖戳进去,入肉多深我已经不敢看了! “妈妈,我是叶子。”女儿咬着粉嫩的小嘴,竟然连眼泪都不肯流:“妈妈不喜欢笑笑,叶子不让笑笑出来……妈妈别哭,叶子一点都不疼。” 直到这一刻,我恍然撸起叶子的袖子,才看到她细嫩的小胳膊上,一道道的血痕,不知道是用什么利器划伤的,有些结痂了,有些留疤了。 “叶子!”我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我简直无法想象这段时间……我的女儿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才四岁啊,我竟自欺欺人地以为她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对抗这么顽固的心理疾病,我竟沾沾自喜地以为她能和我一样坚强! “妈妈……叶子不痛的,妈妈别哭。”女儿伸手就要去擦我的眼泪,可是血淋淋的小手刚举到半空就昏了过去。 112 分手能不能说第二次? 我抱着女儿就往医院跑,一路上听到她抿着小嘴在半昏半醒里叫着‘爸爸’。 我不知道在叶子心里,所谓的爸爸指的究竟是叶瑾凉,还是仅仅只是一个能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成年男性角色。唯一能确定的,那是我永远也取代不了的位置。 现在想想,不管是叶子最初的主治大夫,还是后来的苏西航医生,都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叶子所依赖的亲情影响着心情,心情影响着病情。而我如是动荡的婚姻状况和情感归宿,无形中给她本就不安定的心施加着一层层压力。 ——我可以失恋,但我没有权利带着女儿一起失恋。 当初苏西航告诉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太理解这其中的哲理。 直到今天眼看着叶子如此过激地把行为愈演愈烈,我才意识到我的女儿的确是长大了不少,够坚强够努力。 而这背后的代价,是她为了不让我苦恼,为了不让我担忧,才用幼小的心灵承担起打压倔强人格的重责。 就仿佛在戒毒,戒瘾…… 蹲在急诊清创室外面哭了半天,直到闻讯过来的李冬夜把我抱起来。 “岚岚,你先别哭了。叶子没事的,小孩子没有多少力气,缝了三针又打了破伤风的药。没事的哦。” 我咬着唇,已经哆嗦得语无伦次了:“冬夜,你是没看到刚才的那个样子……我真的怕死了,真的怕死了! 叶子的手……我将来,是想要让她学钢琴的……” “舒岚,我劝你还是告诉江左易吧。”李冬夜把我拉到休息室,灌了两杯的温水才让我慢慢平静下来:“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也许是小零的死让你没办法释怀,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些一旦成为你和江左易之间的障碍,那不就……等于说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亲者痛仇者快?我觉得李冬夜的比喻倒是很恰当,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又不是市场里买菜杀价。 我说我不能因为要跟凌楠那个死变态赌气,就要强迫自己假装这一切没发生。 我和江左易之间的问题,在于我突然对他一直存在的那个世界产生了步入前的真实恐惧,我只是不想用深爱的假象轻易地蒙蔽自己的感官和判断。 “无论是凌楠还是凌雪都曾这样评价过他,说他是一个非常结果导向型的男人。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旦做出的决定无论对错都不后悔。 当他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候,可以在我眼前瞬息万变地翻云覆雨。可是当他选择脆弱着妥协的时候,又能由着一切无能为力地发生。 所以我真正感到恐惧的,是在江左易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强大之下,永远不清楚背光的地方会隐藏这什么样的代价。 这让我每每想到要靠近他的胸膛和肩膀之时,平静的呼吸都会变得如鲠在喉。”我说你可以觉得我矫情,但是江左易跻身的这场角斗中,终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凌雪母子的悲剧。 “岚岚,我觉得你真正受不了的,只是他因为选择了你而间接导致的这场悲剧吧。”李冬夜说她旁观者清,说我只是没意识到——归根到底我只是在愧疚而已。 仿佛一语中的,我无力反驳。我说我的确是愧疚,对凌雪,对江零,对叶子…… 却忘记了,这些本来都是江左易的故事。我只是一不小心走了进去,入戏比他还深。 “要我说呢,其实你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他。”李冬夜终于把药方子给我开了出来:“从一开始就爱得患得患失的,想要对他依凭,又担心自己不够出色而入不了这个男人的心。 跟叶瑾凉在一起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这么强大,那是因为你不需要。但是面对江左易的时候,你的出彩已经近乎一种讨好。” 我说都冬夜你真的太懂我了,这几天我躺在床上,江左易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和陪伴。但我却始终怀念着与舒颜为敌,与叶瑾凉反目的那段日子。 战斗的快感让我的潜力在膨胀,而江左易的存在就像一道难以捉摸的光。我不知道他的立场,也不用对他产生太过激的依赖。 每一步都精神抖擞地等待着伺机而动的将军棋——可越是那样,越让我觉得兴奋满满。 “可我觉得你还是输了,”李冬夜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眼神又无奈又心疼:“你终究是个妈妈,你终究输了女儿。 因为无论是叶子还是笑笑,都已经超出了同龄孩子应有的心理承受力。其实孩子缺的不是爸爸,而是一个,不要那么逞强的妈妈。 岚岚,你过犹不及了。” 她拍拍我的肩,站起身来说差不多了,去看看孩子吧。 等从休息室出来赶到转角走廊的清创室时,我发现叶子已经被送去病房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那边跑,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江左易坐在女儿的病床前。 “你……”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他把叶子那只包着厚重绷带的手轻轻送进被子里,口吻带着半数的责备以及半数的不忍责备。 我颔首咬唇,默不做声。 “刚才大夫过来,推孩子去检测了一下脑电波。要等到专家分析会诊的结果,可能要后天早上了。”江左易说,他记得我父亲的葬礼是后天,让我安心去忙吧。 “叶子的事,我来帮你盯着。” 我说哦,谢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矫情和赌气不过一步之遥。于情他是我爱人,于理他是叶子的生父。可是很多很多距离的产生,不过是从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和谐的话开始。 江左易转着脸看看我,说:“舒岚,我们出去谈谈吧?” 我没办法拒绝,所以只能点头。 江左易轻轻叹出一口气,然后压着床边站起身。可是我看叶子的小手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也不管那厚重的纱布下到底疼不疼。一翻被子角,登时就把江左易的手指捏住了—— “爸爸,妈妈……别走……” 江左易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颔首俯身,在叶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对我说:“叶瑾凉在隔壁住院部吧?要他过来看看叶子么?” 我心酸酸的,哑了半天的声音才说:“……不用了,不用再找……别人了。你多陪陪叶子就好。” 江左易突然就笑了,说自己好歹也是个霸道总裁吧?现在尘埃落定,杀人放火的事貌似不用做了。那运筹帷幄的商场难道也不沾手了? “这段时间,江源集团的事全权交给了秘书和那几个高管。我怕我再脱离组织下去,后半辈子就真的回去混江湖了。” 我苦笑着说你当你是金鱼么,听说金鱼放回野生环境后,不出三代就会变回河鲫鱼。江左易,你终究还是个伪绅士,真流氓啊。 “我也这么想。”他没有就我的话多发表其他的意见,单单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舒岚,月初就是‘江景之都’的二期宣传了,前阵子我在泰国,但听说你和叶瑾凉都做了不少准备。 其实,你要是觉得这段时间太难熬,把思路中心往公司上转转也好。”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爸葬礼结束以后,我会召开董事会。 “你高兴就好,我陪着你。” 我又沉默了,说真的,我不怎么太习惯这样子的江左易。我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谈么?不会是想说点工作上的事吧? 江左易摇了摇头,推着我的肩膀就出去了。 我们去了楼下的一家咖啡厅,破天荒地的,这一次他只叫了美式,却连糖都没要,更别说甜品了。 “你不怕苦啊?”我盯着杯子里深重的颜色。 “尿检血糖高。”他半开玩笑地瞄了我一眼。其实回头再想想,这已经是我一个多星期来第一次听到他的玩笑了。 于是我说:“可我想吃,馋死你。” 打了个响指,我故意叫侍应给我上了双份的树莓芝士蛋糕。 看着那上面红莹莹的食欲,我差点滴了眼泪上去。 “我爸过生日的时候,你还给他买过这款类似的蛋糕的。”我说我以前都不知道——男人吃起甜食来,无论什么年龄的也都这么萌。 “后来每次去看他,我都给他带。”我说江左易啊,你真是个很神奇的人,总能在不知不觉中带动周围的一些节奏。 比如说在遇上你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与人斗这么其乐无穷。 “可是我不想用这样的代价,换你今天的如此强大。”江左易抿下一口美式,不经意的皱眉让我挺心疼的:“我说过,我爱上你的时候仅仅是出于一种单纯的疼惜。你越不肯服输,我就越心疼。 可是我仔细想了想,你舒岚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不肯服输,不肯放过自己呢?” 我诧异了一下,本能地感受到了今天这场对话下不太一样的氛围。我说江左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单手慢吞吞地拄过下颌:“我以为,你一直在紧绷着神经跟我较量。 你认输,却不愿服输。对叶瑾凉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我说那又如何?爱是缘分也是宿命论,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之间连一场纯粹的动机都没有。 舍不得放手,才会千疮百孔。本来就是清楚明白的事,既然都是成年人,咱们矫情什么呢? “所以,如果你真的觉得太难受。我……可以先放你离开一段时间。” 我说哦,这好像不是你第一次跟我提分手吧? 上次是凌楠一刀差点把自己戳死的时候,这次是凌楠把他自己炸成二氧化碳的时候。我说江左易,你还是跟凌楠过去吧!相爱相杀最欢乐了! “舒岚,如果我们擦去所有的阴谋,面对面站立。你有多少把握会爱上我?” 我说我不知道。而这个问题,好像是没道理的,却又是让人一将必死的。 换言之,如果没有叶瑾凉的‘背叛’,没有一路往深渊里推动的节奏。就算是个再比江左易牛逼千百倍的男人也无法让我随便就动了这颗少妇之心。就好比池塘里的鱼儿永远不知海洋的深广——可我终究已经变成了那条被动跳出龙门的鱼儿。 我不知道,却不得不爱。 江左易突然就抓起了面前的美式咖啡,像吞威士忌一样一饮而尽。印象里,他不常喝酒,偶尔品点干红。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烟提神,靠咖啡催眠。 我想很多答案,明明都已经刻在命题上。就别和教科书较劲了吧。 于是说:“江左易,那我们就给对方一点时间?” “恩。”他压了两张钞票在桌角上,旋即逃跑一样地起身。 沉重的步子却跨不过难舍的心意,他终究还是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舒岚,我和你…….带着叶子和小零生活的那小半个月,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时光。 就像,真的有了一个家一样。你,你们,会一直都在等我。” 江左易伸出长长的手臂,突然就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就像之前无数次用手帕给我擦眼泪的感觉,让我一下子就卸下了心防。 “舒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我会在你身边注视着你。 我想看看,你用不让人心疼的时候,是不是一样那么有魅力。” 勾起唇角的浅笑,我分明就从他那棱角深邃的弧度里看出了最深的期待和恳切。我想,也许真正美好的爱情并不需要太多的山盟海誓和生离死别。 只是一个放手的注视,只是一片沉淀的想念。 “江左易!”我铺开双臂,紧紧匝住他的腰围。一瞬间决堤的泪水止不住地肆意。 我咬碎了他的纽扣,抓皱了他的衬衫。我压不住哽咽也控制不了情绪,我说我们把缘分先摘出来,洗一洗,晾一晾吧。 等这些可怕的记忆慢慢延展到不会侵扰梦境的时候,等我不用做那个让人心疼的舒岚之时,还能入你的眼,走你的心。 “好。”他抱着我颤抖的肩膀,咬吻着我细腻的脖颈。最后突然伸臂一推,整个人风一样消失到门外—— 我追了两步,追出咖啡厅的大门,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找寻着他比断线纸鸢还零散的痕迹。 那一刻,我突然好像明白了重生的含义。 他没走,我没走,只是换了一种相爱的方式罢了。 我仰起头,抬手挡住夕阳的余晖。原来生活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要跟谁赌气。爱情的美好真谛,也不论英雄和输赢。 江左易,我的女儿有你这样的父亲,会不会算是老天给她多灾多难的境遇,一点甜美的弥补呢? 第三天一大早我就接到了李冬夜的电话,说叶子的会诊在今天上午十点。上次帮叶子做手术的苏西航医生也在,问我什么时候能结束葬礼,要不要赶过来? “没关系的,江左易会去。”我一边对着镜子打点素颜,一边挑着得体的黑色套装。 昨天叶瑾凉问我答谢词怎么安排,我说我来讲就好。说些煽情的,假惺惺的套话就可以了。因为今天能到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知道我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的。 李冬夜一听我提到江左易,心情呼了一声欣慰:“你们现在好了?” 我笑笑说没有,我们分手了。 “舒岚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和江左易还要别扭的两个人。” “所以我有预感,我们最后还是会在一起。” “瞎折腾吧,早晚后悔死你们。”李冬夜表示,说变态和偏执是会传染的,准备以后离我远一点。 昨天晚上的时候,我和江左易去了后排社区,陆照欣的公寓去收拾了一些东西。 她简单的可怜,面具下的一切清白简易,好像她人一样来去无痕。 后来江左易给了我一套过户证明,说把我现在居住的公寓送给我。 我欣然接受了,因为房子上的名字有我和叶子两个人。 我希望他现在对叶子越是好,将来才会少些遗憾。 并非因为我有心赌气,而是昨天早上去看叶子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试着对女儿说如果江叔叔是你爸爸的话— 结果可以想象,又被笑笑嗤之以鼻。 “妈妈,你要是想跟哪个男人在一起就自己决定好了,不用拿这种话哄骗我。我根本就不在乎爸爸,也需要爸爸,叶子也是。我们甚至都不需要你了…” 主治医生说有叶子的检查情况不怎么乐观,脑电波图像显示狂躁程度甚至有所加剧。 那时我灰溜溜地靠在门口掉眼泪,等江左易从洗手间出来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又一次把到嘴边的话嚼碎咽了。 他以为我是担心孩子而难受,但我却明白,自己也许真的不适合在这种状态下把真相说出。 后来江左易告诉我说,他把别墅卖掉了。 “你舍得么?”听到这里我还是略有惊诧的,我说如果我没记错,那里是你与凌家兄妹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家。小零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当初我给你点了一把火,你还要扒我的皮呢。 “房子只是房子,能遮风挡雨却遮挡不了家人倒戈相向。”江左易的回答很平静也很释然,毕竟,他不愿意回忆的东西比我要多得多。 他说他以后多半会留在江源集团顶层的公寓里,黑白泾渭的世界观,要用不同的生存环境生生隔离。 他问我还记得第一次自己一个人闯进去找他么? 我说当然记得,如果要问我什么时候对你动心…也许就是那一天,看你围着睡衣吃早点的慵懒神情下,却又有着绻缱万千的故事。 明知有毒,也没能收住脚步。 他有些动情,临出门时突然就抱着我吻了很久。后来他抱住我的腰,将我按上了吧台。 双手叠过我紧绷的小腹时,眼里染色的情欲一下子就蜕变成了伤势:“舒岚,那个孩子…” 事情发生到现在,我们两个一直都没有就这个孩子的出现以及失去平心静气地谈论过一丝一语。 等我确定自己的情绪已经酝酿到可以开玩笑的时候,我说:“嗯,孩子跟你长得很像。” 江左易突然就趴在我肩膀上笑得无法自控,笑了足有三分钟,然后推门而去。 我摸摸肩膀,湿湿的一片。 *** 我父亲的葬礼在今早九点钟如期举行,到场的人不多,但作为了解他所作所为地位女儿来说,我觉得能有人愿意送这个坏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牧师念得话我始终都没有仔细去听,全程扶着叶瑾凉,我说你要是撑不住就坐下休息一会儿。 他说没事,比起之前被我用碎玻璃戳,这点疼痛都比不上呢。 “你把叶子的事,告诉江左易了么?” 我没回答。 倒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交头接耳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而是因为,大门外突兀地一辆黑色轿车,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看了一眼门口迎宾处的签到簿,我是今天要来的人不是都到了么?这会儿马上要答谢瞻遗,然后盖棺火葬了,怎么还有人来。 车嚣张地停在正大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个着一身黑的女子。 虽然戴着墨镜,但我还是认得出来,她是舒颜。 “舒颜?”我怔怔地转脸看着叶瑾凉:“你找到她的?” 男人摇头,说没有。 “别猜了,我自己来的。”舒颜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爸的葬礼,我怎么可能不参加。” 她摘下墨镜,嘴角轻挑了一个弧度。脸上的伤疤倒是淡了一些,一点不妨碍她的美丽。 可是今天的舒颜美得冰冷又有距离,跟之前那娇滴滴的青春活力,大相径庭。 我说你来了就好,别的事咱们事后说。都是爸爸的女儿,理应来送最后一程。咱们一人一只槌子,给爸盖棺吧。 “姐,你这么快就要给爸入土?”舒颜高声一亢,全场瞩目:“我今天之所以前来,就是不同意你这么草率。我爸是被人害死的,凭什么就这么随便定论?!” 113 我只是,刻意避免真相 舒颜的话引了在场一阵不小的轰动,虽然葬礼临近尾声,大部分宾客已经离去。但突然冲出来的小女儿捂着棺材不让盖,就算放到大众生活版块都是一则吸引人眼球的头条。 “舒颜,爸爸过世是经过市权威医疗机构认定的疾病自然死亡。你这样来闹,会叫他难以安心的。”我上前两步,极力压着澎湃的心绪把场面话说圆。 舒颜呵了一声,反问我:“所以你觉得爸可以走的安心? 就凭一副毫无内涵的死亡报告,活生生的人进去,横着躺出来。姐,我知道你惦记爸手里的股份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设计害死继母一家,如今恨不能杀鸡取卵。这种行径,还需要我一样样数出来么?” 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夸张,甚至有好事者开始用手机咔咔拍照了。 “舒颜,我今天不想跟你在爸面前冲突,而你这些无中生有的诋毁,从今天的局面来看,早已不能用幼稚和可笑来形容了。”我攥了攥发抖的拳身,所站的相对位置就在我父亲的棺木前:“事到如今,很多话已经不需要再挑明了说。 下周一的董事会上,我会宣布股权分配方案以及遗嘱认定。你是舒家的女儿,也有权参加。但是在此之前,我请你安静地,给爸爸送下最后一程。” 我猜舒颜今天来不可能就只是在我面前露一露脸,示一示威。 她失踪这么久,去了哪里又带着怎样的路数来反攻。虽然猜不到具体的出招,但动机还是明确的。 可我真的一点都无法恨她,相反满满的同情装了一肚子。就仿佛在面对一只警惕而骨瘦嶙峋的流浪狗——明知道伸手过去会被咬,但还是忍不住送了一把粮。 此时,叶瑾凉已经替我把寥寥无几的宾客送出了葬礼现场。空荡荡的葬礼大厅下,我与舒颜对立的咫尺之间,仿佛父亲的灵魂也参与进来了一样。 “颜颜。”我叫出她的小名,以为能感动她的柔弱,其实感动的却只是我自己对亲情的那一点守护和向往。 我说你还是回头吧。 “你叫我回头?”舒颜突然就笑得猖狂失控了起来,那一刻我同样相信,她的情绪明明就比我还不擅长暴露在人来人往的阳光下。 她是拼着命在跟我使坏。 这时站在一侧的叶瑾凉扑上前来挡住我,别说舒颜觉得讽刺,就连我都觉得有点不堪入目。 这一幕,不就像之前那格格不入的相处里,他在我面前护着舒颜时一样么? 我说叶瑾凉你闪开吧,今天是我和颜颜想要叙叙旧,别人可以参与可以旁观。但惟独你没这个资格…… 挡开被尴尬癌缠身的男人,我迎着舒颜的目光上前:“是,我叫你回头。” 舒颜屏住了脸上的诡笑,旋即拉开了话题:“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说,现在所有人都死了,我执着的一切也都没意义了是么?” 我没说话,因为我知道舒敢做的一切,都是在她明晰立场的前提下进行的。 于是我攻心为上,辗转丢了一枚烟雾弹:“颜颜,凌楠打过你么?” 舒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慌不迭地罩上了墨镜,却还是没能掩盖住惨白的褪色。 “你在说什么!”她言辞激烈,态度却躲闪有限。 我说你从没看到过凌雪挨打的样子。那个玩弄人心的魔鬼,连自己最疼爱的女人都能下手。何况是你这样愚蠢的姑娘? 你为他死心塌地,替他做了多少次牺牲的出头鸟?可他最后,有把你往心里放过一点点么?就连死,都不屑于提一下你的名字。 我用凌雪瓦解凌楠,再用凌楠瓦解舒颜。因为我知道,在这看似坚固的复仇集团下,若不是用爱牵制着心里的同盟线,谁敢那么万劫不复? “舒岚你闭嘴!我……我……” 我说舒颜,你终于给我抓到心了。我一直在想,这场旷世仇恨的背后,深卷漩涡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无辜而疯狂的。 可是谁能比你更不幸?身背这舒家和陆家的双重血统,你何去何从? 你站在谁的身边,举枪又对着谁? 是母亲的仇恨,还是父亲的宿敌? “想来想去。最后,我猜你是跟着感情走的。对么?” 凌雪曾告诉过我,唯有爱情不可辜负,唯有爱意值不可估量。 我说舒颜啊:“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从不曾在那个男人身上得到过任何想要的东西。无论亲情爱情……全是水中月。” “姐,可我没得选择。”舒颜的情绪恢复得要比我想象中快很多,但我知道今天她以崭新的面貌展示给我的并不是所谓华丽的蜕变,而是面具下的极端:“你一出生,舒中山就用肮脏无辜的鲜血换了你昂贵的摇篮。而我一出生,骨子里带的就是仇恨的萌芽。 有时我曾想,如果你们愿意多爱我一点,我是不是能够把自己的宿命掐死在一切都不能挽回之前。 叶瑾凉,”舒颜轻轻转过头,看着站在我身后‘最没资格插足’的先生。她的目光在墨镜下看不出柔弱,却仿佛真有直指人心的魅力:“我甚至想过,如果你能够真正忘记我姐,愿意踏踏实实地疼爱我。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即便硬着头皮想要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之时,梦里叫的都是舒岚的名字。 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什么路留下给我,却指望我今天还能回头?!不觉得自己太可笑太无耻了么!” “可你还能怎么样!”我说我并不愿意用这么高高在上的姿态,用威胁和得意的口吻来凌辱今天的你。 “颜颜,陆家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你。舒家的人也都死了,只剩下你和我。所以今天你就是把我也弄死,你都赢不了。 因为你改变不了你这原始又无助的血缘——你妈妈是陆林霜,而你爸爸是舒中山!你永远也平衡不了两家人的输赢!”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样……” 我吼着,我说我希望你活下去! “可是如果我想活下去,你就必须死,这样的话,你也愿意?” 我说我们都是成年人,可以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样无端的口舌之上么? 赢了要坦荡,输了就认命,除了没能顾及到你幼年脆弱敏感的心灵,我从不欠你任何东西。 你所做的一切,随着凌楠的死,该原谅的我都不再迁怒。舒颜,在我眼里,你就像是个可怜的畸形儿。养不明白也喂不熟络,但终究跟我流着一样的血。 “不再迁怒?心安理得?”舒颜冷笑得我毛骨悚然:“姐,你连江左易都无法原谅,咱们到底谁输谁赢?” 柳眉一挑,她旋即伸手击掌三下:“既然逃不出感情作祟的深渊。那我就尽尽孝道,做点实事好了。” 这时一位金发碧眼的外籍男子闻声走进葬礼的大厅。我打量着他超乎寻常气场的身高,心里蹊跷出一个九曲十八弯。 “你好,我叫迈克。是舒颜女士的代理公证律师。”好流利的中文,闭上眼睛完全听不出一点大洋彼岸的味道。 我有点懵了,完全没弄清楚舒颜装药的葫芦有什么玄机。直到叶瑾凉轻轻在身后捅了捅我:“他是s市无国界律政署的首席金牌律师,以十二年从业无败绩的水准享誉整个业内。” 我小声说,只是个律师而已,为何排场这么大? “因为他特殊的国籍和身份,再加上业内超凡的权威地位。一般来说,敢跟他接对手案子的……胜算率不足两成。而且他的团队在s市警署有一项备案特权——陈案公诉豁免。” 我听得懵逼了,说简单一点讲,是不是说—— “他们有权在出示相关证据后,把爸爸强行带走。” 我说舒颜你究竟想干嘛?!一阵阵寒意往脊背上反窜,我总觉得凌楠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会轻易认输。 他总有本事把最后一张底牌立在自己的墓碑之外,时不时地丢颗炸弹。 难道舒颜,就是他用生命释放出来的最后一招死棋?我他妈的就是想不明白,这没完没了的窝里斗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舒女士,这是我的名片。受舒颜小姐的委托,我会正式着手起草令尊舒中山先生意外亡故的立案诉讼。为了保证相关证据不被损毁,希望可以将舒中山先生的遗体先行带走。” 迈克走上前来,先跟我握了握手。 我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么,我们将保留舒女士因阻碍案情调查而被列为嫌疑人的追诉权。” 门外进来四个保安模样的男人,不由分说就冲进来抗走了我父亲的棺木。 我怔了足有三十秒,才上前一步扯住舒颜即将迈出门的衣角。 “舒颜你站住!你到底还要玩什么把戏?”砰一声关上门,我把她瘦弱的身子压上门柱:“有些事大家已经心照不宣了,就算……就算退一万步讲,爸爸的过世真有蹊跷。 难道我们不知道是谁干的么?” “凌楠已经死了。” “死了不就可以了么!”我说他已经死了,有本事他们到世界的另一端继续掐。你把爸的身体强行带走,何苦还要给他开一刀。你想证明什么?你又能有什么机会跟我翻盘! “舒岚,你在怕什么?” 我说我没有怕什么,事到如今我还能怕什么? “你撒谎。”舒颜摘下墨镜,弯弯的笑眼里带着得意盎然的挑衅:“你怕爸爸的死,跟江左易有关对不对?” “你住口!”凛然一道闪电光,仿佛劈中我灵魂深处的考验。我咬着唇摇头,我说江左易答应过我不会在背后捅刀子的。爸爸的死,就算有内幕也只能是凌楠在下手。 “舒颜你不用想尽办法乱我心神,我失去的东西已经难以计算。唯有江左易——” “姐,这么久过去了,我以为你挨过几次枪,流过一些血,人会变得聪明多了呢?没想到,还是蠢得让我都不忍心再出招了。” 舒颜伸手掰开我扯着她衣襟的手:“放开吧,既然你不忍心查找真相,那我来帮你好了。谁叫我也是爸爸的女儿呢?” “舒颜!” 棺木离去的车影下,一路百合花瓣洋洋洒洒。我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华丽的大理石地面上。叶瑾凉狼狈地过来搀扶我,却被我失控地一扑,差点整个人仰过去—— “不会是他的……” “恩,不会的。”叶瑾凉单手抚着我的脸颊,眼睛里的光温柔得让我快要把持不住地脆弱沉溺。 “你也相信是不是?”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也相信。” 我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以为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爸爸的葬礼是我心里最后的一道薄弱防线,今天之后,什么都不用再担心。 其实我,分明就是没有那么相信江左易的。 我不能相信凌楠最后的选择是不用他付出一点代价就轻易能赢的,他交换了什么?他妥协了什么?如果连阿雪和小零都能放弃,我想象不到江左易还能做出什么! “我很害怕……”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抱着叶瑾凉的肩放声痛哭着。 “舒岚,不怕,舒颜回来了,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她在某个角落里伺机而动。看得到刀刃,才好出招。” 我不讲理地将他一把推开,我说都是你的错! 你招惹了她又不愿爱上她,阴谋之下也是可以假戏真做的。是你绝了她回头的路,让她为恶到上瘾,直到回头也看不见岸。 “你抓住了魔鬼的尾巴,为什么不把她彻底消化进去?” 叶瑾凉紧紧抱着我不肯撒手:“可是我放不下你,从一开始到现在,每一步绝望虽然都是他们推着我……却的的确确是我亲自踩下来的。 我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你希望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就让他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行么?” 我苦笑着说,叶瑾凉你也有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么? “江左易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今天的我,比曾经他……更一无所有。” 从灰溜溜的葬礼上赶往医院,到叶子的病房时已经快中午了。 我看到江左易在跟一个大夫站在门外讲话,那医生我认识,正是给叶子做过手术的苏西航。 我急急奔过去,问孩子的情况怎么样?脑电波检验结果什么的怎么显示。 “舒岚你先别着急,情况不算悲观。”江左易告诉我说,大夫的意思是,叶子现在的过激反应大多是心理上的,对外表象为一种轻微的神经官能症。而大脑扫描和电波监控显示,都没有进一步生理恶化的病症。 我长舒了一口气,说那样就好。叶子还在病房里睡着,江左易推着我的肩膀进去,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低着头,我翻了下手机。 当时也在这间病房里,叶子给我和江左易拍的‘结婚照’简直是滑稽到了极点。八字小胡子还是兔耳朵蝴蝶结的…… 我翻着翻着就笑出了眼泪,抬头的时候,看到江左易目光静水般盯着我。 “葬礼不顺利么?”他问。 “舒颜来了。”我如实点头:“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江左易站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他了解我,每次当我悠悠颤抖起口吻的时候,就意味着紧张得快崩线了。 我的牙齿磕在玻璃杯沿上,好不容易才咕咚出了一点理性。 “江左易,我知道她是想……想用我父亲的死来离间我与你。” “我觉得不是。”江左易轻轻挑了下唇,说你再想想,她有别的动机。 “诶?” 我瞪圆了眼睛,那一瞬间就跟血条被充满了一样,我说江左易——你又要引导我上课了么! “没办法,舒颜适合教学。”江左易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这时叶子醒了,眼睛一骨碌,冲着我就伸出了小手:“妈妈……” 我抱着女儿的小脸亲了又亲,可是叶子的眼神和注意力明显一直在江左易的身上。 到最后,真是一点都不给面子得把手伸向了那个男人。 “江叔叔,你说要带我去看小妹妹的,她手术好了么?” 小妹妹?我惊讶不已。 什么小妹妹啊,这个江左易,又背着我跟女儿达成什么约定了? “小妹妹手术很成功,还在病房里睡着。叶子要起来么,叔叔抱你去看她一眼。” “好。”叶子眯着笑眼,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抽象派的纸鹤:“我把这个送给妹妹好么?纸鹤是小零教我叠的…” 我的心揪了一下,也不敢去看江左易的眼睛。 还好,这男人的心总是比我大不少。俯身给叶子穿上袜子,他伸手就把孩子扛肩膀上了。我匆匆追出去,扯着他问,什么小妹妹。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他卖关子一向上瘾,跟何时何地无关。 我轻笑一声,说不会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吧? 他瞪我一眼,我却故作无恙地耸了耸肩膀,说:“别看我,我不管。我们都分手了。” 等上了电梯来到心外科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一眼看到病房里躺着的孩子—— “她是?”说真的我只是觉得很眼熟,但一时间想不到是谁。 “小铃铛。”江左易说。 哦!我想起来了,她是留在那所简陋收容所里的孤女小铃铛! 她的妈妈是王妙莲,当初在凌楠的威逼下,放下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后就…… 我记得凌雪曾说过自己去看过小铃铛来着,原来她的手术是安排在这几天? “这是她第二阶段的手术了,还算成功。当然后续的治疗是不可或缺的。” 此时叶子站在病房外的玻璃窗下,摘下手背上的一片输液胶布,笨拙得将千纸鹤黏贴在窗户上。 我把江左易拽到一侧,说借一步说话。 “你干嘛要让叶子认识这个小姑娘呢?还嫌她小小的脑子不够混乱?”我心里挺难受的,说这孩子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风险可是很大的。万一没挺过来,那叶子她—— “我只是在做两手教材。手术成功固然好,叶子可以能从对别人的关怀中学会些正能量的东西。 对孩子的成长来说,宠爱的力量远远超不过责任……” 我说我懂,但是万一手术失败了呢。这个小铃铛只是萍水相逢的小孩子,你有亏欠,我和叶子又没有! “抱歉舒岚,我只是……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样的方法向她解释小零再也回不来了。” 我压抑着想要突然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我说江左易,我昨天接到和家收容所打来的电话。说感谢我和我的公司捐赠了这么大一笔数目的公益基金。 “我算了算数目,跟你之前卖掉的别墅市值差不多……” “我知道你在下月初的二期宣传活动中筹备了一次高调的记者招待会,先试试水,总比让汪小飞那小子随便写几个字有影响力。”江左易说的轻描淡写的。 “你是……还想帮我把中山建业救过来对么?” “你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当女强人么?”他笑道:“你父亲有罪,但你有心血。” 我说那好,要么这次我为王你为后。 “神经。”江左易白了我一眼,扛起叶子就往病房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倒是很想喊一句说——江左易你不用这样我也爱你,我压根就没停止过爱你好不好。 就连……就连我父亲的死,我都宁愿不要去相信这背后的隐情。 因为有些话万一说穿了,那就真的……没法回头了。 我突然很想就这样看着不一样的江左易,看着他和叶子在未知血缘的状况下,一点点和谐地相处默契。等到有一天,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开花结果。我们望望窗外,才会发现春天真的来了。 等从原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江左易丝毫不绅士的电梯给甩得远远了。 这会儿刚刚等上来一部,迎面就出来了苏西航医生。 “叶子妈妈?你怎么在这儿啊?”他手里抱着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我刚才回车里拿了点东西要给你的,发现你们都不在病房。” “东西?什么……” “你忘了么?上次在林兄的咖啡厅,你问了我一些事。我拿了点资料过来给你看看,不知能否用得上。” 114 逮捕 我想起来了,那次去林语轻的咖啡馆要委托结果的时候碰巧苏西航也在。恰逢我父亲心脏病发保外就医,我知他以前是个法医,就多问了几句有关我父亲体检下来巴胺淋状激素指标异常的状况。 没想到过去了好些天,他竟帮我放心上了。可是我却连一点想说谢谢的冲动都没有。 “苏医生,我父亲已经过世了。葬礼就在今天上午,官方认定的死亡报告上并无异常,可是——”我咬了咬轻薄的唇,目光落在这一叠不算很厚重的资料袋上。 我想他应该是个聪明的人,很轻易就拿捏到了我欲言又止的心思。 “既然已经出具了官方的文案证明,看不看也没什么要紧了。我本以为令尊还在医院救治,有些关于药品疗效的消息可能会有所帮助,如今人死不能复生,舒女士可节哀顺变,但愿逝者入土为安。” 我本想木木然地道一句谢谢,可就在对方说出入土为安的四个字时,我整个人都有点受刺激了——入什么土,为什么安?寿终正寝的人才能入土为安,而我父亲不但没能活过七十岁,甚至死因都不那么纯粹。 我不想追究,不表示事实就不存在。 刺啦一声,我上手就撕开苏西航手里的档案袋! 这一叠研究药理分析的报告单上,我就只认识公司信纸上的那几个字。 我说这是尊夫人研究的课题吧?你就这么拿出来让我看,会不会不方便。 “没关系,反正你也看不懂。” 他倒还真是够直率的哈!我尴尬地翻了翻这一摞纸张,又象征性地皱了皱眉。然后还给苏西航——我说我真的看不懂,能麻烦您解释一下么? “舒女士,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苏西航说,因为之前我在向他询问的时候,我父亲还健在。 “所以我是出于能为你提供救治方案的角度,来收集了一些药物信息资料。可是现在,你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如果你对他的死因所怀疑,那可就是刑事案件的范畴了。” 我垂着头说那我也不瞒你,我妹妹质疑父亲的死因,于是请了代理律师立案调查。我父亲的遗体也没有顺利火葬,刚刚已经被带走了。 那么对于我本人来说,自然也希望……了解的越多越好。 “是么?恕我冒昧,舒女士您刚刚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是‘急着了解’。” 我咬咬牙,说抱歉:“这个……和我要请教苏先生的问题有很大关系么?” “没有,但你知道我以前是法医,所以难免职业习惯。” 我说理解就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面对或者极力隐瞒的无奈,我想苏医生也不一定就样样事事不留秘密吧? “舒女士,我们直接看第三页纸吧。”跳过了我最后这句不怎么友善的质疑,苏西航画风转的很违和,就手抽出一张药物成分表对我解释道:“巴胺淋状激素显著升高会加速机体功能的物理病变负荷,尤其是心肺功能的早损。 但是该成分并不会由细胞体增生而自行更改影响病变的记忆链,所以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认定,你父亲应该是在日常饮食用药或吸食……哦,当然你说他一直在服刑,所以最后一种情况该是不存在的。” 我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父亲体内突增的一系列引起心脏负荷加剧的巴胺淋状激素,是外界注入的? “监狱的环境封闭又严谨,不太可能直接用一些黄苯巴胺之类的违禁药物进行蓄意加害。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日常接触的物质。 而这第三页课题里的研究的内容,恰好是我太太几年前在公司的某个项目中毙掉的临床试验结果。 验证的目的是,在高酸性环境下,工业用色素替代食用色素溶于大量甘油三酯后,再同鼠李糖反应,到底对人体究竟有没有不利影响。 最后,在那十三项副作用里,其中最明显的一项就是巴胺淋状激素的显著升高,因而直接致使a类隐患不能过关。” “那苏医生您的意思是,我爸爸可能在摄取了一些不经意的食物后,发生了机体相克,导致有害激素显著升高?” “你父亲有糖尿病么?” 我摇头,说没有,但是祖父和祖母都有。所以父亲平日也注重养生,很少摄取高糖分的东西,就算是买些甜食点心,也会尽量选取少糖低脂,或者有非糖类替代品的。 “所以,舒女士。如果你父亲的去世是意外,便是一起很冤的意外、如果是谋杀,那就是一份高智商的谋杀。 完全无害的材料在日常生活中没有处方限制,所以唾手可得。即便有所怀疑,收集证据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你看过一个电影叫《双食记》么?妻子对一个男人进行报复的手段,就是每天都变着花样为他做菜,每道菜里都故意放了很多相克有害的食材,渐渐搞垮男人的身体,却无法做成罪证。” 我浑身撸了一排鸡皮疙瘩,讪讪地说,那你还敢娶药剂师为妻…… “和药剂师又没关系,如果打定主意要一个人死,一年十年都能潜伏,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高端狡猾的杀手。” 这话我倒是同意,因为上小学的时候就被老师教诲过,人要是专心想做一件事,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怎么都是能做好的。 那么,凌楠他们想杀我爸可几乎是想了一辈子吧。 “舒女士,我想下手的人应该对他的健康状况生活规律非常了解才是。但是既然你说,你妹妹已经把令尊的遗体——” 打断苏西航的话,我捏着这张纸,突然就笑得很诡异。我说苏医生,刚才我提起过是我妹妹在质疑我父亲死亡的动机,而你又觉得我好像对此事的态度立场十分暧昧。你作为一个完全客观的人来评价这件事,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嫌疑不算小呢? 那一刻,我突然好像明白了江左易刚刚在病房里对我卖的那句关子—— 舒颜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离间我与我爱的男人。 思来想去的,我觉得她怎么好像还是要在我爸爸的遗嘱上,我家的股份上,我们中山建业的前景上做文章呢? 我是真想不通,舒颜到底还要干嘛? 为情为仇为爱我都能理解,可我就是不能明白事到如今她怎么好像还在为钱呢? 突然之间,我说服自己一下就察觉到了一直以来都说不通的一个细节—— 在凌楠左右江左易对中山建业制裁的最初期,他们的目标是通过对江景之都的投资,先使得我们依赖上江源的资金链。然后由我父亲说服我卸任,江左易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撤资。 等到我爸坐等洗钱的时候,他们再用霸占龙老二地盘而得来的建商资历,从后面的二期招商会上硬生生截掉中山建业的开发权—— 到那时的中山建业,对外没有资金流,对内没有盈利链,甚至不能声张不能质难。因为整个过程就是大鬼吃小怪,被盟友捅一刀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得乱哼哼,难不成还去报警讨公道啊? 所以我真的很庆幸江左易就这么不厚道地爱上我,对凌楠来说,简直就是猪一样的队友啊。 可是舒颜呢?她在整个过程中到底在干什么呢? 我渐渐拉长的回忆线,用告诉运作的大脑开启缜密的模式—— 首先她跟叶瑾凉站在一起,其次她处处与我作对。 无论是生意上还是生活上,都是战斗力爆棚的存在。 然后江左易出现,他把舒颜当做与我的共同敌人,帮着我跟粉碎高地据点似的,一次次毁了她的手段。 我一直都没有特别注意她存在的意义,尤其是事情真相大白后,舒颜的双面血缘身份把她的动机弄得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如果她的背后是凌楠,那她必然应该知道这一切计划。 那么她仅仅是用来给江左易当靶子,来取得我信任的手段么? 可是为什么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她是真的一直致力于跻身到中山建业的领导核心,并且尽心尽力地在江景之都的项目上周旋? 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与我父亲作对那么轻易呢? 我真的有点糊涂了。 大脑皮层下骤然产生的着些不太好预感,让我总觉得这个可怕又偏激的姑娘身后还有看不见底的黑手。 回到叶子的病房,我看到江左易抱着女儿,在床前讲故事呢。 “你刚才去哪了?” 我说没去哪,只是碰巧遇到了苏医生,跟他聊了几句叶子的病情。 有点恍恍惚惚,我拿过江左易的书,说你先回去好了,剩下的我给叶子念…… “妈妈,你把书拿反了。”叶子大眼睛骨碌碌的,打脸哐哐响。 唉,我心神不宁的样子,真的是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江左易在女儿的脸上亲了亲,说叶子乖一点,先自己看,叔叔跟妈妈出去说会儿话好么? 叶子萌萌地点了点头,说叔叔你这是要跟妈妈求婚么? 我:“……” 江左易:“……” 指了指童话书上公主和王子婚礼的那一页彩图,叶子说,要加油哦,不要等小孩子帮你说出口。 这死丫头,电视广告也看多了! *** “那个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叶子的情况不好么?”江左易背靠着栏杆,侧着脸极目远眺。我则依在他身侧,垂着头半天都沉默。 “舒岚,放开你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轻松自在地调节心情,努力变回你喜欢的那个自己。 但并不表示,我从此就不再是你的自己人了。” 我苦笑一声,我说我懂,你江大流氓始终都还是我的召唤兽。 江左易表示这个比喻他从心里还是拒绝的。 “有些事情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那是因为连我自己都在着手调查。没有清晰的脉络,我没就只能依靠彼此信任来往下走——” 我说我们之间的信任,还能拍卖多少钱呢? “你说呢,就连舒颜这么大张旗鼓地来闹葬礼,你都没有质疑我。”江左易伸手搭上我的肩,我有点颤抖。 他突然就把我往怀里搂,我倒有点拒绝。 “舒岚,你比你自己想象得爱我。” 靠,要不要这么自信啊!貌似李冬夜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始终都觉得,那是因为我知道了叶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女人终究是女人,心软的一逼。 我赌气没有捅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心里却早就默认他与叶子和谐的相处着。 我最终还是伸出双手,紧紧绕住了江左易的腰。 “我父亲,是凌楠派人害死的对么?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么?” “可能吧。” “江左易你发誓。” “我发誓,如果是我做的,我就被乱刀砍死……” 我用力捶了下他的腰,说你这发誓发的怎么一点没有美感! “我本来就是个混道儿的流氓,这样的誓言对我们来说是最重的惩罚。这代表行业内最凄惨最不堪的一种下场——” “还真是隔行如隔山!”我忍不住揶揄,却把泪水一层层往他怀里蹭:“今晚我回去做点饭,要过来一起吃么?” 我很想他,所以这么邀请的含义已经很直白了,我以为是个男人应该也不会拒绝吧。可是江左易却看看表,说抱歉我等下约了人。 “哦,那你忙吧。”我放开手,把尴尬咽下肚子。 “舒岚,周一就是董事会了,建议你这两天跟你父亲的代理律师见个面。好好研读一下遗嘱,另外,我劝你不必太担心舒颜的动作和动机,我会在后面帮你盯着场。” 我一下子就笑了,说江左易你知道咱们这样像什么么? “我感觉,自己就是你放的一个风筝。” 还好,他耸了下肩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刚听到一个‘放’字,还以为我要说我像他放的一个屁呢! 我劈头盖脸就把他给捶了一顿,后来他先走了,我没马上下去,而是站在天台上又往远处望了一会儿。 其实江左易建议我的事情我之前就有在着手了,父亲的遗嘱还是当初留给舒伟的,后来莫巧棋出了事,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基本上也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我爸倒是没有马上开始着手更改,那么对于当然失效的遗嘱,我和舒颜理应有各持一半的继承权。 那么现在舒颜咬着父亲的死不放,目的除了要离间我和江左易以外,还有什么隐情? 想了想,我拨出去一个电话。 “林先生么?”我把电话打到了林语轻那里,可是接听的却不是他。 “舒岚你找林叔啊!” 汪小飞? 我惊讶不已,说你怎么…是跟林先生在一起么? “嗯,他去在听另一个手机,看是你来电就叫我帮忙接了一下。 你父亲的葬礼是在今天吧,一切都安排好了么?” 我说不怎么顺利,舒颜出现了。 “舒颜?” 我说就是差点夺走你处男之身的小妖精,我那个妹妹。 “哦哦…”我能感觉到汪小飞在手机那端已经烫红话筒的脸颊温度。为避免尴尬,他萌萌地转了个话题:“对了,上次专访的报道我已经整理成稿了,你捐福利院的事我也加进去了。” 我说这么快?我都是昨天才知道的! “是啊,江左易的助手告诉我的。舒岚,你们两个好像怪怪的,是不是…” 我说是什么是啊,别八卦了,我等会儿抽个时间去看看定稿。等周一董事会上,我就宣布了。 中山建业要拿出多少钱来做这一期的公益宣传呢?杜辰风帮我查下来的帐目几乎亮瞎我的眼球。 我跟叶瑾凉说,洗白中山建业的过程简直就像刮骨疗毒。要不是依靠江源之前的投资款项来运作江景之都,我看我们真得带着大家去要饭了。 叶瑾凉说这感觉就好像是一片肥沃农田上长了几颗贫瘠的果子,看起来丝毫都不能填饱农民的肚子,但是在地下—却埋着一笔暂时不能见光的金子。 我说正常人的思路应该是据为己有后救活自己,而我却想要交给国家。 想到这里,我脑子一热! 难不成舒颜…并不赞同我这样做? 这笔钱应该是爸爸早年的脏钱,但时隔太久又难以追述原路径。就算昧着良心咽下去也不会怎么样吧。 可是这么想想,舒颜的目的不还是要钱么?我开始糊涂了,甚至不由地冒出一挺崩溃的想法—该不会是,我一不小心挡了谁的路吧? “汪小飞,林先生好了没有?我有急事找他。” 汪小飞哼了一声,说我不够意思。那么久都没联系他,也就只会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说谁叫你喜欢我啊?哈。 “怕了你了!你先说先说,等下我还找林叔有要是谈呢!” 换了林语轻接电话,我开口就说了我想再查一查我妹妹的事。 他在那边耐心听了几分钟,然后告诉我说:“舒岚女士,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是个私家侦探但不是杀手。我帮你查了三个人,三个现在都死了。 但是这并不表示你想谁死,就可以直接送我这里…” 我当时就有点火大了,我说你们怎么都这样!一个两个都怀疑我是因为要独占公司股份而害了我爸现在又想除掉我妹是不是? “我是真的觉得事情很复杂,需要更多的信息和帮助,林先生…”我恳求道。 “那你把钱打过来吧。” 嘟嘟,电话一挂我差点骂娘。什么玩意儿啊,真是牛逼之人必有奇葩之处。 我扶着栏杆叹了口气,看楼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诶?突然一辆熟悉的车映入眼帘,之所以熟悉是因为我也开过。 那不是江左易的车么?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他都离开快半小时了,怎么还在医院门口? 具体说也不能算医院门口,而是斜对街的一个大型生活用品超市门口。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女人拎着一些东西送里面走出来。她戴着墨镜,穿着黑衣服,乍眼一看好像有点熟悉但实在是认不出来。而江左易开了车门下来,帮她把东西放进了后备箱。然后叫她上了车,开走了。 我彻底蒙逼了。 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江左易要干什么?那女人…又是谁呢? 回到叶子的病房后,我整个人还是有点魂不守舍的,虽然江左易给我的定心丸看起来很受用,虽然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分明就还有好多事要做。 “妈妈,我想吃布丁。”叶子挠了挠我的手心。 “哦,好,妈妈去给你买。” 一路开车来到江左易最初带我去过的那家甜品店,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我震惊不已。 两辆厚重的推土机正在打扫着残垣断壁,整个现场就跟被导弹荼毒过似的。 我上前两步拉住一个工头,我说这里原来是家甜点店吧,怎么了这是? “你还不知道啊,前几天卖掉了。现在这一片界面都要开餐馆了。” 人家看了看我,随手一指。 我说既然这样,那现在这家店搬到哪里去了? “老板被逮捕了呀,说是提供的食材里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现在只能底价拍卖出去——” “啥?”我说不可能的,这家店是老字号,在这边好多好多年! 有江左易的记忆,也有我的情结…… 工头摇摇脑袋,说让我别瞎打听了,他只管拿钱拆,不知道其他的。 靠在方向盘上,我静静地闭着眼睛让自己好好放空了一下。我现在无法去动脑袋,一想事情就混乱,从眼仁到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可是偏偏江左易的电话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舒岚,我办完事情了,晚上要不要——”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在哪呢? “哦,去见个朋友。” 我说江左易,我本来是相帮叶子买布丁的,可是来到我们之前一直去的那家甜品店突然就倒闭了。现在铲得连毛都不剩了…… “哦,这样啊。”江左易说,永恒的东西是没有的,人得学着打破习惯,没关系的。 “我不是再跟你开玩笑!”我说听说是店里的食品安全被曝光,你那么喜欢吃,不用去检查下身体么! “原来你是在关心我?” 我顿了顿,说算了,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舒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江左易的说法和以前一样,你可以问,我可以不答。 我说那好,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突然上你车的那个女人是谁,我就当她是个叫不到车的孕妇,你学雷锋做好事搭了她一程! 115 他,一晚上没回家? 他妈的真是没有比江左易更不要脸的东西了!竟然还敢对我说——你猜的一点没错。 “确实是个叫不到出租车车的孕妇,我看她拎了很多东西,就把她送去了地铁站。 你知道我最容易对受委屈的女人产生同情了,一边送她一边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她那个不知道疼惜女人的丈夫给大卸八块……” 我说江左易,撒谎就不要撒这么多废话出来了行么? “是祝丹妮。”他说。 我在脑子里搜索了很久,才清楚地把这个名字对应上某一张脸。 那不是之前在叶子幼儿园任职的老师,江左易的……旧情人么! 我说哦,我开车呢,回头再说吧。 挂了电话不到三秒钟,他又打过来了。 “舒岚你干什么……” 我说江先生你失忆了么?我们两个现在分手了,你跟以前的女人想要死灰复燃是你的自由,今天怪我非礼勿视非礼勿多嘴了。抱歉! “你吃醋的样子真是太完美了。” 我说江左易你的画风还是不对! “我觉得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亏欠人家的事才不得不先跟我分手? 难道你对每个女人的补偿,都要用暂时离开我的方式么!” 我说江左易你要是解释不起,就干脆别解释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 “祝丹妮现在在福利机构做事,中山建业的公益赞助活动最好还是找些信得过的对象。以免好心办了麻烦事,不但提升不了预期的商誉,反而被一些不怀好意的网络媒体质疑。” 江左易表示,说是今天下午趁着祝丹妮帮机构采买用品的时候,自己顺便跟她聊了一下相关事宜。 就这么完美地解释了我在天台上偶然看到的这一幕! 我不是很领情,也许多少还是觉得他的话里有水分吧。于是小声说这点小事我会叫公司里的运营负责人来做,该怎么定案还要等周一的董事会结束。 ——所以暂时用不着你殷勤地扮夜礼服假面! “那运营部的张天佑不也是我的人么?” 我:“……” 我说好好好,我认栽。所以这会儿,你是谈完了生意又弹棉花去了是不是? 其实我对祝丹妮这姑娘倒没有什么坏印象,何况上次徐倩的事害得她被冤枉了一通,受了不少惊吓。 但是现在是我做公益,我是给钱的,又不是去劝投资拉赞助。他江左易背着我跑去达成什么不平等条约算是几个意思? “舒岚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过马路扶老太太还会遇到碰瓷的呢。 你以为你往外掏钱就是上帝了么?更何况,手里的钱干不干净你自己心里总有数吧。” 我被噎的没了脾气,冲着话筒吼了句ok。我斗不过你也说不过你,所以分手!走了! “等等,今晚——” “今晚什么今晚,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要发情自己搓去!” 我坐在车里,透过窗子去看马路对岸那火急火燎的挖土机,顷刻就把残局啃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 我还记得江左易第一次带我来这家甜品店的时候说,因为里面的椅子都是马卡龙的颜色,一个大男人真的挺不好意思进来吃甜点的。 小零已经够暖够娘炮的了,他可不想把自己教育失败的罪名坐实。 说起这里的布丁,叶子最喜欢的是香芋的,而小零惟独钟情草莓。 我能记住那短暂的温馨和幸福,却再也记不住两款甜点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是怎样的口感。 随便到便利店去买了个带包装盒的鸡蛋焦糖布丁,我怀着有点愧疚的心情回到叶子那里交了差。 可惜这个小滑头,咬了一口就说口感跟皮鞋似的,气得我要不是看在她手心还包着厚厚纱布的份上,绝对抄起个凳子腿打她了。 哄着女儿睡着后,我一个人回了家。 离开江左易已经快一周了,家里的气息还是孤单得挺陌生的。 虽然在一起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但这个种马男就是有本事在床上地上沙发上,厨房餐厅浴室里都留下了下流的记忆。 摸着毫无变化的小腹,我依旧为我失去的那个孩子心痛不已。 孕育是个甜美的过程,与挚爱之人的结晶一点点在体内生根发芽,怀着饱满的希望静静等待。 就像当初我有了叶子的时候,正因为丝毫不知背后的隐情,所以曾经的幸福从未被打破。 那么今天的我,是有多想为江左易生一个更加真实的孩子呢。会不会跟叶子很像?会不会如江左易所说,有了小妹妹的叶子会更加明白什么是责任和守护。再也不会委屈地躲在‘笑笑’的身影下。 我靠着沙发,一边流泪一边入睡,等到第二天早上慌慌张张想要爬起来洗漱上班的时候,才记起来今天是周末了。 叶子对昨天的布丁表示很怨念,于是我决定亲手给她做一个。 不是说外面的色素食品添加剂不干净么?连那么口碑远扬的甜品店都不能幸免,还是自己动手安全一点吧。 我会做饭,但不是什么都擅长。当第一锅水煮的像洗过头一样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江左易,下意识地把披肩发往肩上撩了个位置,结果看门看到的却是一脸呆萌又惊讶的汪小飞。 我还穿着睡衣,斜斜的肩带露着花纹,若隐若现的胸衣滚在蕾丝边里快要呼之欲出—— 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汪小飞这个小处男每次都有机会一睹我的芳妍!不是裙底风光就是波涛胸涌,可我天地良心,真的没有勾引过他的意思啊! “你……屋子里是叶瑾凉?”汪小飞吞咽了一声。 我皱了下眉,我说为啥是叶瑾凉,你要猜也应该猜是江左易啊! “因为我刚才见过江左易嘛。”汪小飞大大方方地进来,四下瞅了瞅,问我说家里没人你干嘛穿成这样? 我说一看你就是单身久了,女人在家不都穿成这样么! “我姐就不,她可保守了。” 我说你姐保守,是因为你在她面前,否则你怎么看到的! “这么早,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们周一不就要召开董事会了么?我一早去了一下和家收容所,采访了一下那边的所长和几个工作人员。”汪小飞把相机往茶几上一放,接过我递给他的茶杯咕咚了两声。 ——喝完就差点扑街了:“呸呸!咳!这什么玩意?” 我说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刚才调布丁粉的底料。 汪小飞怨念地看了我一眼,这会儿我已经穿上了外套,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脸。尴尬三秒钟后,挽着袖子说:“这是你做的布丁?” 我说恩。 “简直像在炖屎。” 我:“……” 我说我只是不擅长弄甜点。 “你不是很爱江左易么?”汪小飞打奶油的样子还是挺带劲的,记得他说起过,汪甜玉的家务非常一塌糊涂,以前大到修房梁小到打蟑螂可都是他一手包办。 我说这跟我爱不爱江左易有什么关系? 汪小飞冷哼一声,说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看得出来江左易是个嗜甜如命的男人,而我口口声声说爱他,竟然都没有为他擅长过甜品。 一听这话,我也觉得我挺无地自容的。 可是转念一想,他那么喜欢孩子我特么都为他怀了两个了,还想怎么样!样样事事,说有光就要有光,你丫上帝啊。 “话说你今天到底找我来干嘛的啊。”我说什么采访,什么和家收容所的。你不是专门报道恶性新闻么,什么时候也开始民生半块了? “和家收容所上周收到了一千多万的赞助款,不就是你们中山建业给的么?” 我心虚地点点头,说这钱其实是江左易先给出的。我还没有通过董事会决议,不能随便动。 一想到明天还要去说服那几个硬骨头的老股东,我脑仁就有点疼。 “反正不管谁了,对外是打着你们的名号。于是我听了消息后就过来了,之前的专访材料你也看过初稿了,言辞动人但干货太少,总不好光放嗓子吼,不拿钱出来堆真材实料吧。”汪小飞把牛奶和草莓酱混合在一起,漂亮的手指捏着汤勺,在小火蓝莹莹的光泽中温柔非常。 “于是我就到收容所去随便又走访了几个员工,把刚刚做好的感谢锦旗都给你送过来了—— 舒岚,说真的我确实没看错你呢。还以为做生意的女人都是坚强又冷血的,没想到你回馈社会的手笔真的很值得点赞。” 我呵呵地转过脸,心更虚了。 我是真的没办法告诉汪小飞事情的真相,告诉他我是在怎样肮脏的物质生活里出落成一个矫情的大小姐。 他这么纯洁,这么阳光,跟江左易,跟叶瑾凉……都不一样。 看着他悉心地把布丁液倒进模子里,长长的睫毛专注地颤抖着,一不小心碰洒出来一滴,旋即用拇指一抹,放在口中吮吸。 “你……”他仰起头,眼睛骨碌了一下:“舒岚你盯着我看什么?” 我说啊,没什么,只是——哦,对了你刚才说你见到江左易了? 可能是因为我的话题转出了某个他不太喜欢的生物,汪小飞皱了下眉,说是啊,就在和家收容所里。 “不过他应该没看到我,匆匆就转过电梯下去了。”汪小飞说本来他还纳闷呢,现在听我说这收容所里的投资都是他出的,想想可能也没什么奇怪。说不定这家伙前半辈子在外面砍人砍得多了,里面有些丧父丧夫丧子的孤寡老人都是他做的孽,这会儿怕进地狱来积德哩。 我说汪小飞你的脑洞是窜天猴给炸出来的吧。 可是我真的有点想不通,江左易大清早的跑到收容所去干什么? “小飞,你确定是他?” “废话,长那么帅的我会认错?何况身边还带着那个混血的……安什么的?我见过那保镖,你说他是gay?啧啧,我觉得至少得是长成那样的才有资格当gay,刘健那种…….实在是太不堪入目。”汪小飞的思路真是让我倍感年纪大了,实在捉急。这会儿他拉开我的冰箱,将布丁液放了进去,说两小时就能好,不过他以前在家给他姐做的时候,总被那馋女人当稀泥的时候就给囫囵吞下去了。 “对了,我姐生了个女儿,跟西航大哥他家的双胞胎挺像的,唉,但愿性格别那么像。” 我说七七和十一我见过,对叶子挺好的,不是挺乖巧的姑娘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怨念颇深? “你养过哈士奇么?”汪小飞打了个冷战,说这是苏西航夫妇在被人问起育儿经验时,异口同声给出的感受。 我:“……” 我说咱俩偏题了,你继续说,江左易他—— 结果汪小飞把刚刚剥好的新鲜草莓直接就给丢嘴里了,尼玛那是我要摆盘做装饰的阿喂! “怎么就偏题了?难道话题就非得围绕他江左易才有的聊?我就不能跟你拉拉家常么……”汪小飞的表情挺受伤的,我顿时深感过意不去。 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我说谢谢你专门为了我的事又奔波一趟。只是这段时间家里各种事风波未平,我的心情始终捉急日狗。这种时候也就只有你还能逗我开心出来了吧…… “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真的看清那个人是江左易了么?”我真是太不要脸了,一定是因为给江左易生孩子生的,中毒颇深。 “看清了呀,黑色的西装,香槟色的衬衫,没打领带。”汪小飞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说有没有水啊。大清早的进我家来喝了一嘴的粉末,难过死了。 我说有,我这就去给你拿。 可是等到从冰箱里抛出来一罐可乐到他手上的时候,我一下子怔住了。 不对呀,江左易昨天不就穿着这身衣服么?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绝没可能两天不换衣的!除非,没洗澡也没回家…… 没回家?! 难不成今天汪小飞在收容所里看到他的时候并不是他刚刚来,而是正要……离开? 就在这时,门锁旋了两下,江左易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整个屋子的气氛顿时比我刚才的第一锅布丁还绝望。 “舒岚,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肯认输哈。” 我说你误会了,汪小飞是来跟我谈工作上的事。 “穿睡衣谈?”我的外套是紧身的,也就随便套了一下,这会儿整个人包裹起来还是凹凸有致的。 江左易瞄了一眼长在沙发上的汪小飞,我以为他又会蛮不讲理地把人家良家少男拎起来赶外面去呢。 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西装外套扯下来把我迎面给包住了。这样子看起来,更像刚刚被凌辱后穿麻袋了。 我看到江左易换了衬衫,跟汪小飞刚才说的已经不一样了。头发上有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胡子也是刚刚剃过的。 这是回家洗澡了吧? “喂,你刚才没看到我——”汪小飞倒是一点不怕他,开口就要问,却别我故意别开话题打住了:“小飞,要不你……” “知道!我多余嘛。”汪小飞拎起桌上的摄像机就走了,那匆匆的小背影跟逃似的,看得我心里一阵阵难受。 “你找我…有事么?”我住在他送我的公寓里,却俨然一副比他理直气壮得多的女主人样。 此时江左易还站在门口,自汪小飞绝尘而去后,他也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 “没什么,就想来看看你。” 我走进卧室,背对着他换衣服,半身藏在衣柜里,露出的胳膊还是冷丝丝的。 后来他进来了,很随意地就帮我把内衣后带调整了一下,我浑身一个激灵,然后听到他说想我。 转过身去,我双手用力捉住他的腰,高耸的胸膛让我有些羞于暴露。 “你是真的想要放我一个人调整生活,还是因为你这段时间不得不与我先分手?” 江左易沉默。 我说你这样的男人呀,独来独往得习惯了,一旦有了女人有了家庭贴在身边,可能会束缚好多事。 “我知道你还有事在瞒我,但我并不是很在意。”套上外装,我去冰箱里看布丁。 如汪小飞所说,尚未成型的腻腻软软最有口感,看得我都很想给直接喝下去。 我说等下布丁好了我去医院给叶子送去,冬夜说她再过三天就能出院了,小孩子伤口愈合快。就是怕心理上跟着我混乱的生活节奏受辛苦。 我不知道江左易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连布丁都引不起他的兴趣这让我很诧异。 我一回头,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正随意地翻着汪小飞留下的采访初稿复印件。 “他去和家收容所了?” 我把头发挽了个发髻,叼着发夹说:“是啊,咱们往里投了一千万,他帮忙做个专访后续。明天董事会之前能上报的话,我这里的障碍也就小一些。” 江左易没再多说,只是靠着沙发稍微闭了闭眼睛。 我问他是不是累了。 他说有点。 “心里装太多的事,当然会累的。”我说你进屋躺一会儿吧,我去医院陪陪叶子,中午回来。 明天的董事会很重要,下午我要去见见父亲的遗嘱律师,还得回公司跟几个高管再商量一下。 我在医院陪叶子吃好午饭后就哄她睡了,再回家的时候发现江左易不见了。 被子也没叠,桌上的新闻稿散乱着。看样子像是突然决定出去的。 我没打他电话,因为我觉得如果江左易可以戒掉甜品,那我为什么不能戒掉好奇心。 还有好多好多事得做,况且,我爸爸的遗体被舒颜的律师带走后…两天了都没结果呢。 想不到后招真是很难熬的,可惜江左易只致力于教我怎么战斗,却忘了让我学会调节战前战后的紧张症。 周一一大早,我换了庄重的职业正装。 董事会在上午十点,除了我父亲的代理律师外,几个持股百分之三到五的老股东也在。 可怜三年没有股东红利,要不是看在‘江景之都’这个项目的翻身的份上,我都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们坚挺到现在。 所以我并非没有一点担心,他们对于我二期宣传投资的公益比例,必是议论纷纷的。 就比如像现在—— “舒总,不是我们不相信你。现在这个状况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你不肯公示中山建业的底价,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用几乎超过全项目近三成的资金打公益项目做商誉。 却把生死存亡的二期招标重担压在江源集团上。”说话的老股东以前也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不知道他们有多亲近,但至少没有亲近到让他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 我说我们和江源集团是有协议的,融资早晚要到位,并不会有任何风险。 “舒总,恕我直言,谁有不如自己有,您这么相信江源集团是因为您与江总私交过深……咳咳,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考虑……” 这老家伙说话有点不客气,低下也有人开始切切私语了。 我暗自冷笑,心说我能靠能力吃饭又怎样,今天偏偏就想靠脸吃了。 我就傍着江左易了怎么样?我爸爸的过世我都还没跟他计较呢,他还能在这时候捅我一刀么! “李总,”叶瑾凉站起身道:“舒总的决定代表着中山建业核心执行董事会的决议。既然已经同江源集团签订了合法协议,还请大家放宽心,理性地探讨二期宣传项目的可行性。” 我觉得叶瑾凉很伟大,至少在这种时候他把这种话说出来。 要知道整个公司对我们两人的婚变能传出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最盛行的版本还不就是我跟江左易有一腿,给他带了绿帽子,于是他一气之下搞了我妹妹—— 唉,我们圈真乱。 我看看表,说十点了,咱们先公布父亲的遗嘱吧。 父亲的律师五十多岁,长得十分严谨。很像日剧里那种彬彬有礼的中年大叔,看眼睛是看不出内心世界的。 他告诉我说,需要同样作为继承人的舒颜一并在场。 我之前已经告诉舒颜今天的事了,时候不早,我说我相信她很快会出现。 可就在这时,叶瑾凉的秘书突然就闯了进来:“舒总,叶总!” “什么事?”通常看到有人慌张成这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有警察……”女秘书还没等把话说囫囵呢,就看到三五个警察持着证件闯进来,比电视剧里的那种气场还强大。 “请问哪位是舒岚女士?” 我起身迎过去:“我就是。” “我们是s市警视厅重案组的督办刑警,现在怀疑你涉嫌杀害中山建业前董事长,你的父亲舒中山。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你说什么!”仿若五雷轰顶,我甚至都没感觉到那双冰冷的手铐是什么时候把我给套上的,进电梯的时候,我看到舒颜站在拐角处,抱着手肘,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116 下野 我在问询室里待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有人进来问话。说实在的,习惯了江左易处处帮我开绿灯的便利,我本以为这次又能见到大腹便便的李署长笑眯眯地进来跟我说‘误会误会’呢。 负责笔录的警官四十多岁,言谈举止不怒自威。论起气场来,我倒是相信连江左易都折不了他的铁面无私。 但我一点也不会紧张害怕,因为我心里又没鬼。 可我也不能完全心安理得,因为我多少猜得到父亲的死另有隐情,却自欺欺人不愿面对。 我甚至真的是想要把整件事压下去的,保护江左易的同时,也在保护我们岌岌可危的爱情。 惟独没有想到的是,舒颜的出招不在已死的凌楠身上,不在神秘的江左易身上,而是在我身上! 我说警官先生,我没有杀害我的父亲。多余的诋毁,我无力去一一解释。谁质控谁举证,这点法道我还是懂的。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父亲尸骨未寒,儿女就为了争夺财产而勾心斗角,这种事数见不鲜。我承认我和我妹妹的关系并不好,但是这么大的罪名随便就往我身上扣,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 我不是在为我自己辩护,我只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在我眼里,今天舒颜的所作所为就像是打不赢人家就砸人家的玻璃似的,完完全全一小孩儿的幼稚行为。 她说我杀人我就能入狱了?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这会儿我听警官说叶瑾凉已经在外面了,可能是帮我找了律师。 “舒岚女士,你是要保持沉默,等律师来谈,还是先跟我们合作一下口供?” 我说你问吧。 “那好,首先我要告知你关于父亲舒中山的尸检报告结果。”警官严肃地仰起头,把面前的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经过控方律师指定的法医权威机构检验,舒中山的确是死于急性肺源性心脏病。而引起急性肺源心脏病的原因,不排除近日来摄取的某些食物中含有能引发巴胺淋状激素骤升的物质。 由于他本人的血糖一向靠近糖尿病临界值,为了控制指标而在饮食中有意将单糖多糖代替为类似木糖醇一样的甜味剂。 这你是知道的吧?” 我说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首先你们应该搞清楚,我父亲入狱四年了,他的生活起居又不是我在照料。我就是想给他下毒也没有这个机会好不好! “可是你在他去世前的这一个多月里,来看望了他三次,每一次都带了指定店里的同款蛋糕。 我们通过监控录像并结合事实分析,如果第一次是因为你父亲的生日,可以理解。那么后面两次,你又为什么专门要买这款蛋糕呢? 你明知道他很少摄取甜食——” 我当时就无法淡定了,一拍桌子差点站起来,后面两个实习民警上来就把我按住了,说让我冷静。 “警官,你们就凭这个,认为是我故意带蛋糕给我爸爸,让他因加重了血糖负荷才导致的恶性心脏病? 可是我完全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次次带点心,是因为在预约探望之前我每次都跟他先通电话。问他要什么吃的用的时候,他自己提的要求。” 我说监狱里的电话都是有监听设备的,你们可以一字不漏地去调查我和我爸爸的对话。 我虽然知道爸爸以前不怎么吃甜食,但监狱的伙食毕竟单调。他这把年纪了,无欲无求的,偶尔一点小小的要求难道我会不满足么?他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糖尿病,我做女儿的,就算有失误之处也不能就这么定论为蓄意谋杀吧! “所以,这就是你行为的高明之处,为了摆脱自己的主观动机嫌疑,让你父亲主动要求来免责。 可是在你父亲入院救治期间有一项非常明显的血清指标很诡异,显示他的esr红细胞沉降率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 再结合尸检后神经细胞所呈现的脱质状态,基本上可以判定——在他发病前的这段时间里,摄入过一定量的药瘾物质。” “你是说,有人给他毒……品?” “这要问你了。”警官的眼神依旧犀利:“能让一个平时对某些食物并不感兴趣的人,突然味蕾食欲大变——” 我说照你这么说,好像是我在蛋糕里加了能让父亲上瘾的药物一样,这蛋糕是我在店里买的!从制作到装盒,我连碰都没碰过! “警官先生,你们这样的解释太牵强了,而且——” “你送来的蛋糕,是哪家店里的?” “是……” 我一下子就懵了,第一次不是我去买的唉? 后面两次碰巧在江左易介绍给我的那家布丁店里看到过这款类似的红树莓轻乳酪蛋糕…… 那第一次,也就是我父亲生日的当天。 我绞尽脑汁想啊想,眼前那张脸为什么突然就清晰又模糊地一闪而过呢? 明明想忘却想淡化的记忆,却在一瞬间变得比噩梦还清晰。 第一份蛋糕是江左易帮我准备的。 那天的事是窘迫的,以至于让我本该记忆犹新。不仅遇上了叶瑾凉带着舒颜一家人,我爸还对我说过要把手里的股份全部留给小儿子这件事。 “舒岚女士,如果监控录像上显示的没有错,你在你父亲生日的当天,其实是不欢而散的吧。”警官挑了下严厉的眉头,目光炯炯如炬:“你因为父亲不愿把股份留给你,而与父亲争吵。明明可以阻止他吃下可能有害于身体的蛋糕,你却没有那么做——” “这都是你们的猜测,我……”我承认我心神已经乱了,根本无法再与面前的警官对抗下去。并不是因为我做贼心虚,而是因为……我真的害怕了。 我无数次设想过,用这么高端隐秘的方式给我父亲下连环毒的人会不会是凌楠安插在监狱里的? 他那么变态又那么牛逼,既然打定主意想我父亲死,完全有一千种方法做的到。 可是我从来没敢想,他‘们’会让我亲手把要命的毒药送到我父亲身边。 第一个蛋糕,是江左易送的…… 我说警官先生,我什么都不想说了。请你让我见我的保释人和律师,总之我是清白的。 警察走了以后,我像死了一样趴在桌上仿若搁浅的鱼。 江左易知道么? 我就是不孝女,就是没原则。就是放着不共戴天的父仇,却只想挽救我自己的爱情又怎样。 我爸错了,错的离谱。凌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齿,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但惟独在对我爸爸复仇本源的这件事上,我可以努力跟他对抗,却不能说他做的不对。 但江左易不一样啊。 我一直告诉自己,哪怕他知道,哪怕他默认,哪怕他不作为,我都能原谅他。 只要他,没参与就好。没有亲自策划,没有亲手实行。没有亲身染血….. 可是我同样也知道,有些事,明明就是这么摆着的,我却没法质问。 等叶瑾凉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强迫自己硬撑着坐了起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江左易呢? “他在公司。” 我说你在讲什么?现在我被舒颜那个贱人算计得进了监狱,他人不过来捞我,居然还在公司? 在公司干什么! “因为律师把爸爸的遗嘱给公布了。” 我用力吞咽了一下,我说什么遗嘱?遗嘱公布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之前的那份已经作废,现在我和舒颜是他仅剩的两个继承人。就算不用律师,也是按规则一人一半的。 “但是爸......后来悄悄地改了,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 “什么意思?”我瞪圆了眼睛。 “爸将自己手里所有的财产,包括不动产在内全部都划入了一家名为相思雨室内装潢建材商贸公司的名下。”叶瑾凉说,但是他跟我一样,都并不知道这家什么商贸公司到底什么来路。 只是今天才知道,挂名法人代表是舒颜。 我并没有急着马上跳起来,因为在爱恨情仇面前,钱早就是小事了。 我想了想,说没道理的吧:“难道我爸爸是因为觉得亏欠舒颜太多,所以……” “如果单纯只是觉得亏欠,为什么不直接立遗嘱转给她?反而通过那个什么商贸公司,到底是怎样的来路?” 叶瑾凉的疑惑其实也就是我的疑惑,我说这个公司你查过没有?难道是凌楠他们一手推建出来的? 难怪昨天找我父亲的遗嘱律师约见的时候,他言辞闪烁模棱两可,原来我父亲早有另外的打算。 我说是舒颜的那又怎么样?她若是想要钱,该满足的也都满足了。 还是那句话,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接下来再兴风作浪可就是砸自己的脚了。 “现在她拿了钱,反而诬陷我害了父亲?算是把我的杀人动机做的实实的。” “也不能算是她拿了钱。因为按照遗嘱法最新规定,财产对价转赠给企业法人至少要三个月以上才能清算解冻。可是——” “可是什么?”我从刚才起就觉得叶瑾凉好像有些欲言又止,于是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可瞒我的。就看到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抓出来一张复印单。 密密麻麻的,大概有二十几个企业名字。 我上手扫了几眼,大部分都很熟悉。这不是下月初在我们二期项目宣传会结束后,要一同来竞标的公司么? “你看看吧,里面这些人——” 我狐疑地低下头,只看到刚刚提到的那个什么相思雨装潢商贸公司赫然躺在候补名单里! “舒颜是想要跟我们争项目?没搞错吧!”我说我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这小妮子想干嘛了,如果仇恨真的无法化解,她还不如就手扔个原子弹过来把我给轰了! “她要和我斗?就用这个本事斗?和你斗,和江左易斗?她斗得过哪一只!”我觉得审讯室的空调打得有点热,这会儿脸都涨红了。 “瑾凉,江左易到底在哪?不会已经着手把舒颜给大卸八块了吧。”我说我还真不信了,我能在警署里呆多久:“律师呢?超过四十八小时我必须得保释出去,没空陪她在这浪费生命!” “舒岚,有个事我得提起跟你打个招呼。”叶瑾凉给我递了一张湿巾,我囫囵地抹了一把脸,说你直接讲吧,要急死我么! “你被带走以后,董事会上引起了骚乱。几个老股东本就强烈质疑你之前的宣传公益计划,这会儿更是火上添油了。 所以——” 叶瑾凉说着就从刚刚去名单的那个文件夹里拽出一份新的东西。 要不是我们早就离婚了,就他那一脸凝重又纠结的表情,会让我觉得这是离婚协议说的。 “这是——”刚刚看了个开头,我气得差点摔他脸上:“你什么意思!这种时候你逼我下台?!” “舒岚你听我说,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就越是要一条心。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不下野稳不住那几个老股东的心。 公司里有什么样的……恩,你懂的,”毕竟还在警署,我明白叶瑾凉也不敢口没遮拦,只能默契地暗示道:“舒岚,你先签下字,由我暂代正董职位。你可放心,你的决定和态度就是我的立场。 我们之间,不用分彼此对么?” 我并非不信任叶瑾凉,也明白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他甚至是比江左易更值得我相信的存在。可是我说我还是不太明白,按照江左易之前的作风和立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由他亲自上阵打压掉其他人的戒心和疑虑么? 他为什么不管我?他现在什么态度? “舒岚,江左易也是这个意思。让你先卸任,我来暂代。” 我说好,既然这样,我签字就是。 也许是我突然之间态度转的又干脆又决绝,直接就把叶瑾凉给虐到了。 他说我要是能像信任江左易那样信任他,他死了都无憾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把决议书还给叶瑾凉。 我想说你根本就不懂,正是因为相信你,才敢跟你摊开了一字一句的问;也正是因为还不够相信他,才会拼了命地冒着打脸的风险给自己找台阶下。 “舒岚,爸爸的过世…..你觉得……”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首先绝对不会是我做的,其次……也不会是别人做的。 意外……我觉得只是意外。”我抱着头,垂下桌案。极力摒着没有让他看到我脆弱的泪水。 我发现我真的好想念江左易、真的很希望他能站在我身边抱住我,告诉我没事的,一切都有他在。他能搞定所有人所有事,让我放心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为什么,短暂的那段幸福时光就像用app摇出来个炮友去旅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变得行踪不定,目的不定。一边用承诺和糖衣包裹着我,一边又总是做一些既让我不知该怎么问,又让他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事? 就比如说现在,他为什么……还没出现呢? “你要先跟律师谈一下么?”叶瑾凉说,他先找了公司法务部的律师。实在要是有难度的话,再换人。 当然他的态度难得同我一样乐观,说这个案子没那么复杂,都是无中生有的诬陷,不至于栽。 我想说我知道自己不会栽,但是,我需要告诉警方……给我父亲买蛋糕的第一个人,其实是江左易么? 我突然好像又明白了不少,走来走去,全他妈的是死棋。 我说叶瑾凉,叫律师进来吧,我有个想法要跟专业人士去沟通。 可就在这时,进来的律师令叶瑾凉都很惊讶,因为这人显然不是他找的。 我不认识,但光看气质就觉得很牛逼了。 “您好,您就是舒岚女士吧?我姓秦,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是我一直知道您。”说话的这位秦先生依然没能让我从记忆里搜寻出涟漪,但是当他递给我一张名片的时候,我恍然不已。 我见过秦铮的名片,是江左易介绍给我,让我用来帮助黎之鉴争取抚养权而起诉讼的那名优秀律师。 我只知道他很牛逼。要不是因为做了人家的法务顾问后就退圈了,哪里还能轮得上舒颜带来的那个外国佬啊? “是江先生委托我来帮您辩护的,当然,您不用太紧张,这个案子很容易,甚至不需要走到对簿公堂这一步。” 我点点头,就像个六神无主的小女生。 我说秦先生,那我们开始吧。 “首先我不知道警方现在出具的这些公诉证据到底能不能站住脚,”我如实把自己的想法配合给这位秦律师,说实话,江左易找来的人总是那么无条件地令我安心又宽慰:“但还是秦律师您可以完全相信我,我绝对没可能对父亲做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 秦铮笑笑说,这个自然,立案的第一原则总要控住。 “那么现在警方的证据就集中在我给我爸爸送的几次蛋糕上——”我bb地把自己心里的担忧和疑惑一股脑倒给了秦铮,我说我更偏向于从蛋糕本身着手。因为在作案动机上,我很不占优势。 当初我跟我爸争吵是有目共睹的,后来遗嘱发生三百六十度大偏移更是始料未及的。就连像苏西航医生这样的局外人,都跟我敞开心扉地谈论过,谁看谁觉得我有嫌疑的事实存在。 我说秦律师,我只是不相信蛋糕里会有人主观地投放能破坏神经官能协调,令人产生上瘾的药物。 “有些话,说穿了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我说我父亲毕竟是在监狱出事的,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能推卸责任的,当然都往外推。 人家监狱也不愿意把监管漏洞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揽,自是很‘希望’毒源是从外界飘进来的,这样大家皆大欢喜地免责。 “放心吧舒女士,你的想法我都了解了。从今天上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按照法律程序来走,四十八小时内如果没有直接起诉证据和搜捕令,警方是没有权利将你继续滞留在这的。 而四十八小时,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被秦铮的信心给支撑得精力膨胀极了,并非因为我心大脑子轻,我只是觉得,我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弄明白——但首先第一步就是不能再困在拘留所里了。 等到告别了律师,我被女惩教带进了一间单人室里。我要了纸笔,伏在简陋的床铺上写写画画。 我做了一张树形图,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用最直观的的笔法表现了出来。 以中山建业为中心,黑白两道生意路,我父亲和叶瑾凉的父亲站在同一个阵营上,可是这四面八方林立的却好像都是敌人。 除了爱憎分明的家仇,为什么我总觉得舒颜这个角色好像跟凌楠凌雪他们之间差了一个纽带的样子。 我是不是……还遗漏了什么? 我爸爸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然更改了遗嘱。是亏欠?还是说—— 保护我? 我爸不想让我蹚浑水,这我早就知道。 可是现在,与当年的惨案有关的人已经一一死去,剩下我们这些身背诅咒但总是会一天天往好里转变心性的,又有什么必要非得自己不放过自己呢? 我觉得我对我爸的了解太少了,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他了。 就这样,我在我人生的第一个监狱日出中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已经是第二天了啊。 刚刚洗漱完毕,狱警就来招呼我,说让我先出去,外面有人要保释你。 “这么快?”我能表示说我好不容易坐一次牢,都有点没做够么。 我说我的律师来了?警方已经可以消除对我的嫌疑和质控了么? 如我所想,我没有见到秦铮。只有江左易一个人,就像精心准备了个大魔术,又把他自己给变出来了一样。 “你每次都是这样,要么掉头就走,要么好几天不出现,要么突然从天而降。”我理了理发梢,走到江左易的跟前:“我知道,你只是有些事不愿让我知道罢了。” “舒岚,你受苦了。” 我微笑着摇摇头,说不会啊,我觉得难得失去自由地平静放空,会让我更能想清楚许多事:“就比如说——” 117 谢谢你,把一切安排的就像真的一样 “就比如说——你得像个什么样完全的方法,让我可以相信,我父亲的死跟你是没有关系的。” 走到外面的停车场里,三月清晨偶尔有霜,太阳一出来就在车窗上画出了一道道折射的痕迹。 江左易问我要吃什么早餐,我说随便吧。只不过我更倾向于回家煮点粥,我怕咱俩走到哪家店,人哪家店转眼就给拆了。 “你在映射甜品屋的事……”江左易帮我拉开车门,我伸手咣当一声挡住。我说我是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你不会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刚才办手续的时候,我就已经看明白了。秦律师向警方出具的食品安全报告里,明文提到了甜点店用巴西红玫果代替小树莓做蛋糕装饰的证据。 根据外境食品安全管理制度对s级外物种的罗列,用甜酒浸泡过的巴西红玫果会滋生一种麻痹人体中枢神经进而产生嗜瘾的物质。是命令禁止被用作餐饮类配料的。 所以甜点店的老板已经被抓进去接受调查了,而且还貌似很配合的样子,承认自己因为不懂这其中的安全隐患,网购了一批没有经过海检备案的食材。 所以没有人投毒,没有人谋杀,你,我,甚至凌楠,都不用对我父亲的死负责。一切都只是一场巧合的‘意外’。 只是可怜了那个替罪的老板,话说,他真的不是你安排的人么?” 我说江左易啊,如果你想要把套做得再像一点,应该再多找几个托儿。拉着横幅跑到被拆迁的甜点店那里去讨说法,就说自己家里也有人因为吃了这样的蛋糕而产生各种不良的反应——才会更加可信一点对么? 我以为我会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起来,事实上并没有。我更庆幸的是,我已经开始越来越熟知江左易的行事风格了,这说明我更了解他了?还是更爱他了? 可是他突然就把我抓住,死命往怀里按。我一直挣扎着想要脱出来,他却像一个残忍的渔夫,怎么都不松最后的一寸线。 “舒岚,我只是没想到舒颜会冲你下手。” 这男人,口吻倒是诚恳的,但这一脸波澜不惊的欠抽模样,真是让我一听就更火大了! “江左易你别跟我装大尾巴狼行么?你哪里没想到?你知道我知道舒颜也知道,不是用你离间我,就是用我逼迫你! 你要是不知道,会提前就准备起来么?会把人家甜品店给坑进去么!” 我说江左易你搞搞清楚,我从来就不是那种一旦遭遇意外便只会瞪着萌萌大眼睛等待你从天而降的小女生! 看到你翻云覆雨地控场,再冒出几颗桃心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会猜,会想,会判断。而你的行为在我眼里就是一场不再新鲜的魔术表演。 也许我没有你那么工于心计,能把一切都计算在前面。但是事后当当诸葛亮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说完,我咣当一声捶上了车门,转身就要走。我说我自己去吃点豆浆油条,就不带着你去祸害人民群众了。 “舒岚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江左易拉住我的手腕往怀里用力一带,我踩着不稳的高跟鞋,跄踉了两步。但却没有像韩剧女主角那样跌出满背景音乐的桃花开,而是一个钉子尖,直接踩他皮鞋上了! 看着他那张失态而扭曲的脸,我竟是滋生了一大波凌虐的快感。 “放手!” 我挣扎了两下,却被他整个当麻袋扛了起来,一拉车门,直接给我扔后座上了。 刚想翻身挺起来,男人沉重的身体就像房梁一样塌下! “干什么你!江左易!” “这是警署门口,你可以喊的再高一点,告我强奸!” 我垂下双手,突然就不动也不挣扎了。我擅长用自己眼睛里的鄙视和嘲讽把任何一个男人逼得阳痿,就连江左易也不例外! 他没有再动我,只是保持着这样隐秘又很别扭的姿势,在我脸颊上轻抚了几个来回:“舒岚,你一定要逼我说,是凌楠设计害死了你父亲,而我……没有阻止么? 如果我说了,这一切又会有什么不同? 你明明就爱着我,明明就不想拒绝我。知道了真相,你不会痛苦么?” 我问为什么的时候,眼泪终于下来了。纵横在真皮座椅上,压出绝望的温度。 “大概因为他有罪吧。” “是不是……如果你阻止凌楠,他就会对我下手?” 江左易没说话,微微转过脸回避了我的目光。 “你为了我,连阿雪和小零都能牺牲,何况是我那本来就罪孽深重父亲?”我撑起身子来,抢过他的眼神,我说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这一生我只问一次,也只问最后一次。 “给爸爸下的毒,不是你亲手做的对么?” “不是。” “你发誓。” “我发誓,如果是我做的我就被乱刀砍死。” 我一拳捶在他肩膀上,我说你放屁!就在几天前,我要你发誓我父亲的死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也是这么发誓的! 但是现在不就硬生生打脸了么?江左易你明明就知情,明明就跟你有关系——你等着被乱刀砍死吧! “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说换个誓言。 “哦,那我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叫我一生无儿无女断子绝孙孤独终老你满意么?” 我怔住了,怔了约有十秒钟,然后抬手就是个打耳光,几乎用了十分的力气。 “江左易你混蛋!” 他当时就被我打蒙圈了,皱着眉半天被反过神。 我像一头发狂的小金钱豹,张牙舞爪得就扑了上去,抓着他的双臂,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你混蛋!江左易我不许你诅咒孩子……不许诅咒孩子……” 一不小心把叶子圈了进去,我的心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这一下也不知道咬的有多狠,反正等到抬起泪流满面时,男人肩头的衬衫上都已经洇湿了一圈血迹。 他捧我的脸,呼吸里有点淡淡的烟草气息:“舒岚,我唯一不想伤害的就只有你。 所以我答应你,会撑到不能再撑下去的时候,前提是,你要相信我。” 我哭得失控,怎么也止不住流泪,一边点头一边语无论次,可能是样子太难堪了。他皱了皱眉就把我给吻住了,狭窄的车后座上,什么动作都是不容易的。 他显得有点急,而我却更不知道该不该配合了。 噼里啪啦的,也不知道谁的扣子扯掉的多—— 等到呼吸雾化了窗玻璃,心跳带动了全节奏。 如果不能用信念证明爱,那就用身体来证明吧,反正人类本来就是有原始性的。 “喂,谢谢了。” 我红着脸穿好衣服,此时江左易已经爬回到驾驶座上了,单手搁在窗外点着袅袅的烟。 “谢什么?搞得像你在嫖我似的。”他哼了一声,回头看看我。 我抹了抹眼睛,说谢谢你把这一切都做的像真的似的。 “我爸爸的死是意外,我们……罪魁祸首也已经不在了。我……” 我又落泪了,我说我就是个这么不孝这么没出息的女儿。我爸爸尸骨未寒,我却不能为他申冤。可是我爱你,江左易。 没有逻辑的语无伦次,却是我内心深处最绝望最纠结的写照。 “我也爱你。” 我:“……” 我说算了吧,咱俩这样的画风我不怎么习惯,先去吃早餐好么? “刚才不是喝粥了么,还这么快就饿了?” “江左易!!!” 在隔壁的茶餐厅随便叫了两份早餐,我看到桌上有早报,随手就抓了过来。 翻到企业商讯版块,往下数了数第三个标题——还真有中山建业卸任解职的消息?! 我说我得好好看看,在外界的眼里这事儿怎么评价的。 看完之后我就吃不下饭了,简直是自我膨胀的快要飞起来。 “我说这新闻写的也太催情了吧,活生生把我塑造成了一个高觉悟高思想,愿意回馈社会却又遭逢奸人暗算的良好公益企业家形象。却在实行善举的过程中遭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强烈反对。 目前被迫辞职,且经人陷害为谋杀亲生父亲的凶手……”我说这牌打得太夸张,我怕我要当选感动中国年度人物了。 现在网上舆论一边倒,从我舒岚担任中山建业的正董那天起,几时有过这么多正面新闻啊。我说江左易,这么庞大的水军得花不少钱吧。 “你知道舆论的导向永远是支持弱者的。”江左易头也不抬地说。 我哼了一声,说我不领情。 我更喜欢把别人踩在脚下称王称霸的感受,不需要靠别人的眼泪来组建战队。 可是江左易说,懂得示弱也是一种智慧。 “江左易,我挺想不通我爸爸的遗嘱究竟是怎么回事……”吃了两口我就饱了,毕竟在那种地方关了一个晚上,心情和食欲都有影响:“相思雨家饰装潢到底是什么?听这个名字起的,一点都不高大上。不像是背后有什么实力雄厚的大财阀,倒好像是个落寞知性的女企业家创业起来的。 叶瑾凉给我看了下月初的二期招标的候选竞争商家,喂,你知情的是不是?这个相思雨应该是凌楠以前就备下来的一个皮包公司吧?专门留给舒颜的?” 江左易不说话,但是我却看不出来他是在思索还是在默认。 我继续说:“我爸留钱给舒颜,真的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目的……总不会也是为了保护我吧!” 拍了下桌子,我说要我猜的话说不定也是凌楠出面做的。我爸一向不赞同我蹚浑水,恨不得我能离公司越远越好。 我自顾自分析着,又把报纸横竖浏览了两遍,诶?一看落款,却不是今日传媒的特派记者。 我说这不是汪小飞写的啊?我以为能把我吊起来往身上贴花这么不要脸的事只能是汪小飞做的! “黎明商媒,黎之鉴的。”江左易瞄了我一眼。 我恍然大悟,旋即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我说江左易,为什么你一直在指使我的人? “我只是觉得汪小飞太不靠谱,而且总以他这边的立场执笔很容易就会让人对他的专业性和客观性质疑。舒岚,你得学会不要什么好吃就一直吃什么。” 我说是是是,你都有道理,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故意不待见小飞。 我以为他能突然就跟我咬牙切齿呢,没想到这话题转的是真让人没有防备。 “舒岚,”江左易对我说:“如果现在,我想让你带着叶子出国去度个假——”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想如果是江左易跟我求婚,然后希望带我出去度个蜜月我还能接受,等我爸爸的四十九天过去了,一切也就算是真的尘埃落定了。 可是让我现在就带女儿出国度假算是什么鬼,怎么看起来不像休闲像逃难啊。 “下月初就是二期招标了,拿下之后才能高枕无忧。”我说这种时候,你叫我怎么走啊? “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我说你看你,说这话的时候底气都不是命令的口吻,因为你江左易太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就算现在的正董是叶瑾凉又怎样?大小事务还不是要跟我商量? “所以我不爽……” 我说江左易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就是吃汪小飞的醋也不会吃叶瑾凉的醋。 “反正我叫安迪帮你订了下周一去巴厘岛的行程,去不去随便你。” 说完他就低头摆弄起手机来了,说实话,这不痛不痒的一番提议倒是弄得我有点毛骨悚然。 明明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只剩下一个走不出牛角尖的舒颜有那么可怕么? 江左易很平静,可越是这样胸有成竹的样子就越让我捉摸不定。他心里装不装事,和表情夸不夸张完全是没有关系的。 “喂,你在那个和家收容所……”我轻轻推开粥碗,叫服务生端下去:“江左易,你是不是在那个收容所里藏了什么?” “没有。” 我惊讶不已,我说你竟然跟我说没有?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才对吧! “我是正常人么?” 妈的,我竟无言以对。 搓了搓袖子,我说我瞄了一眼汪小飞那天过来得时候带的新闻初稿。里面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不少收容所的背景。里面除了一个所长,三五个护士,几个帮工打杂的外,大多数都只是流动的志愿者。 他随机采访了几个,其中提到了一位志愿者护理小姐,姓祝。 “其实那天我在医院天台上看到你和祝丹妮在超市门口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你承认那女孩是祝丹妮,但是理由却很牵强。” 江左易说那你觉得应该是怎么回事? 我如实表示:“我猜祝丹妮是在帮你照顾什么人。你以我的名义投资的和家收容所,一方面是配合着公司决策替我铺路,另一方面……你把什么人给藏在了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 “江左易,我只是……我只是在幻想,万一小零还活着呢?万一凌楠到最后那一刻,选择放过了孩子呢? 爆炸现场的残骸分辨的并不清晰,警方能找到凌楠的衣物碎片和烧焦的轮椅残骸,但始终没有小零的东西,不能确认他真的死了是不是? 告诉我,我想的都是真的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江左易,告诉我小零没有死好不好?” “舒岚,抱歉。现场的毁损程度非你所能想象,他们逃不出来的。” 江左易平静地抬头望着我,一字一句地摧毁着我心里最希冀的愿望。 ——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我还有点事,车给你开吧。”江左易起身看了看腕表,转身地一瞬间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犀利起了目光:“对了,你帮我带句话给汪小飞。告诉他不要太好奇,容易引火烧身的往往都是精力充沛但智商余额不足的那类人。” “诶?”我反应了半天才弄明白江左易的话什么意思,但我起先还以为他是在吃飞醋,呵呵。 我到家后给自己洗了个澡,里里外外都弄干净了。本打算去医院看看叶子的,刚一出门就碰上了汪小飞。 “是你?” “哎呦我都不知道你出了事,昨天在家蒙头睡到下午,等起来一看新闻直接就懵了。”汪小飞把我上上下下地‘摸索’个遍,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你没事吧?我跑到你们公司,叶瑾凉说你已经被保释。” “那叶瑾凉呢?” “他忙他的呀,你都没事了他还凑什么热闹,难道被江左易打一枪还不够啊?谁像我这么不怕死。”汪小飞大大方方地进来,这次倒是不敢乱喝东西了。 我心里明白,叶瑾凉哪里是不敢惹江左易啊,他这会儿多半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突然一下子换届,他又要维护我的名誉又要压住董事会,还要随时随地提防着那个不知道会怎么出招的舒颜,也是日了狗了。 “干嘛,你要出去?”这会儿汪小飞貌似才注意到我身上早已换了外套:“我去看看叶子。” “哦,那我陪你一起去。” “小飞……” 汪小飞歪着头看看我,说干嘛呀,我就是去看看孩子,又没有抢着要给她当爹的意思。 我:“……” 看到女儿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哄她睡了以后我问汪小飞要去哪,要不要送他一程。 “我去下和家收容所。”他说。 我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下心神,我说你去那干什么? “锦旗呀。”他神神秘秘地从包里掏出来个红绒布,说昨天不是跟我说人家要送锦旗给我们么?结果当时收下也没仔细看,这会儿一瞅,才发现那个中山建业的建给写成健康的健了。他说他得带过去给人家改改,真是的,发个奖状还带写错名字的?多扫兴! 我笑笑说这个不要紧吧,心意到了就好,哪里还好意思叫人家去改。 “那怎么行,做好事不留名的是雷锋,可是他都写在日记里了!如果我们后世的人把雷锋传成雷疯,你觉得他会不会疯?” 特么的,我竟无言以对啊。 汪小飞又说,现在你从中山建业解职,在我看来就是两方新旧权力阵营的对决,代表唯利是图的商人嘴脸,和以社会价值公益为己任的—— 我说你够了好么!我真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心安……理得。 “哎呀,我们一起去吧。不管怎么说你也该出面跟人家院长见见。” 听汪小飞这么说了,我点头表示同意。但是我的目的可不在于要不要纠结这个功劳属于谁上, 我是单纯想要去和家收容所里看看…… 这一路开过去,我有一搭无一搭地问汪小飞昨天的事,我说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江左易去见了什么人? 汪小飞不乐意了,说他厚着脸皮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就这么少,每次三句话不离江左易,你怎么不干脆挂他身上啊! 咳咳,其实今早,我已经挂在上面挂很久了…… “小飞,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总觉得他有事在瞒我。” 汪小飞说江左易这样的男人整张脸上就仿佛写满了离我远点我有沧桑我有秘密。 “他瞒你有什么奇怪?他不瞒你才可怕呢。” 我说算了,你对我的意义本来也就不是帮我分析真相的。 “那是什么?”他在副驾驶上动了动,一张脸凑过来笑眯眯的。 我说当然是陪我开心啊。 “哦,那我可真荣幸。”他傲娇地把脸转过去,但是我能从倒视镜里看的清楚,这家伙表情可得意啦。 到了和家收容所的时候,接待我的那位工作人员就是上回引我过来看铃铛的女护士,我记得她姓杨,有点胖胖的,笑起来特别亲切。 这会儿拉着我的手更是热情地跟见了红太阳似的,说只是不巧今天所长不在,一下子落实了这么大一笔赞助,正在奔波忙碌着准备跟市里挂靠的福利院谈些合作呢。 毕竟这里又小又偏,藏个人还差不多,住起人来跟虐待似的! 寒暄了几句后,我见汪小飞已经拿着锦旗屁颠屁颠跟另外一个小志愿者出去了,估计是找转角的装裱店去。而我则拉着杨护士,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我的目的上扯。 我说铃铛在医院都好,手术也很成功,费用你们放心,我既然插手管了就会为这孩子负责的。 杨护士说你真好。 我又说,听说你们这志愿者不少,但是大多都不算稳定。你看看要不这样,我们公司光清洁工就有三十多,可以的话我可以号召她们排班帮工,当然人力补贴的费用肯定是我们公司出。 杨护士说你真善良。 我接着说,昨天那个汪记者是我的好朋友,专门过来写了一篇文稿,相信也能号召起社会各界人士对公益领域的重新认识。集一家之力毕竟杯水车薪,但愿能够抛砖引玉。 杨护士说你真是大慈大悲的—— “您别再夸我了,我受之有愧。”我红着脸摆了个招牌的笑容,我说我甚至完全比不上那些愿意站在公益最前沿的志愿者们,为孤寡老人儿童们亲力亲为的送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我不是在打官腔,而是真的心里有愧。于是重重地吞咽了两下,我说杨护士啊,我好像听说你们这里最近来了个挺年轻挺漂亮的志愿者,姓祝是不是? “你说小丹啊?”杨护士眯着笑眼,一听我提到祝丹妮,立刻赞不绝口,说这姑娘又勤快又温柔的,大家都挺喜欢她的。 “她来多久了?” “有半个月了。”杨护士想了想:“不过倒也不是天天来,就前段时间,送进来一个病情挺严重的老人家,她日夜照料。” “老人家?”我顿时满心蹊跷,我说什么样的老人家,要这位姑娘专门照料? “是个残疾的老人,两条腿都没有了。所以说小丹这女孩真难得,亲力亲为的,一点不抱怨。” 我侧着头想了想,突然上手就把人家杨护士的衣袖给攥住了:“我……你能带我去看看祝丹妮和这位老人么?” 杨护士被我吓到了,顿时语无伦次:“舒总,您……呃,这个可以啊,就…..就在地下一层。” 可就在这时,前台一个护士叫了句:“等下杨姐,你们说那个双腿残废的老人么? 他走了,昨晚有人把他借走了,说是找到家里人,匆匆就离开了!” “离开了?”我说那祝丹妮呢? “小丹今天没来,不过她只是志愿者,不会每天都来的。”小护士想了想,对我说。 我说那来接老人走的是谁?是不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个子很高—— “不是,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很帅,像混血儿那种。”小护士有点花痴了。 安迪! 我攥了攥拳头,转身就要往外去。然后一拍脑袋,差点把汪小飞给忘了。 这时跟他一块出去的小志愿者也回来了,手里捏着一面包好的锦旗。她往我怀里一塞,说汪小飞在外面的车场等我。 说是车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有什么车厂,还不都是以前汽吊厂改建留下的仓库。可惜前门道路窄,我们也是不得不把车停在这儿的。 可是汪小飞呢?我在车里车边车底都没看到人! “小飞?小飞你在哪!”我四下喊了喊。 118 你才是,最毒的蛇! 寂静的废弃工厂仓库已经停工多年了,正上方是一座高越六七层的烂尾楼,生锈的钢筋铁管从残垣断壁里伸出来,沧桑又阴森。 我的车就停在东边的楼亭下,因为收容所面前的街道太窄。所以下车时是在往南斜角的开阔荒地上。 临老街区大概五十米的距离,但隐秘安静的程度就仿佛隔了一个次元。 我隐隐能能看到卖包子的小铺,脏兮兮的奶茶店,还有街角叮叮当当的鞋匠。可是并没有汪小飞的身影啊! 慌慌忙忙得去翻手机,我一个号码就打了过去。 “小飞?”电话被接通了,但是传过来的声音很特别。吱吱啦啦的,就像衣帛摩擦剐蹭的挣扎声。 “小飞?!说话呀!你在哪?!”我捏着手机靠近耳畔,原地旋转了两个三百六十度。 既没有找到他的人,也没有听到电话那端有说话声。突然咔嚓一声,像是手机被摔裂的砸音。一连两响,一声是从话筒里传过来,另一声……就从烂尾楼顶直接摔了下来。 稀巴烂的手机就落在我脚前两米左右附近,我认得出手机绳上的标志,好像是一个什么篮球队的logo。是汪小飞的! 他的手机?怎么会被从上面扔下来! 我紧张不已,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背脊里腾一下蹿了上来。汪小飞被人挟持了?否则手机怎么会被人收缴后损毁! 然而就在下一秒,我想象不出我是有多么希望自己之前的假设可以成立! 如果汪小飞被人挟持了该有多好—— 总好过于就这样直挺挺地被人自楼上扔下来! “嘭”一声,我闭上眼睛,扑面溅上来的血整整染了我半身。 在此之前,我从没敢想象过人体从高处坠抛下来会是怎样一种场景。毫不夸张的形容,就像一个气球装满了水扔下来的效果差不多。 撞地的声音是闷响的,然后沿着贴服地面的一切部位都开始无休止地流血。 我足足怔了十秒钟才发出第一声尖叫,而十秒钟,足够一个活生生的人完成最后一次神经性本能抽搐。 “汪小飞!!!” 我扑过去,可根本无法动他。此时他是伏在地上的,脸侧着,眼睛还睁着看我。一只手搁在旁边,从肩周到肘关节再到手腕,软得就像一条气绝的蛇。 他试着向我伸手,可是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却仿佛要耗尽全身的生命力! “小飞!”我扑倒在地,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连热血的温度都压不住恐惧。 我抓手机,抓了三次才抓稳,一边叫救护车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小飞,小飞你撑住啊!医生马上就来了……” 他根本就没办法说话,微微启唇便涌出大口血沫,眼睛却是不安分地眨着,手掌捏的紧紧,在我的手心里慢慢放开…… 一颗,纽扣? 琥珀色的纽扣,大约有五毫米的直径。我慌忙捏住后用衣襟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这是他从凶手的身上扯下来的? 我仰起头,眯着眼。可是视线里仅剩绝望的烂尾台,怎么可能还会找到人影呢? 救护车终于来了,我庆幸的是他们还在给汪小飞上氧气,而不是直接翻翻眼睛看看脉搏就盖上白布。 “你是他的家属还是朋友?”医生一边扶着担架一边冲我吼。 我一边抹脸一边说,是他的朋友,我这就……这就联系他的家属! 我没有汪甜玉和苏北望的联系方式,只好打了个电话给林语轻。 电话那端的名侦探二话不说,问完医院地址就挂了手机。 “先把他的私人物品收一下。”上救护车后,医生拎着一只血淋淋的——不知道什么玩应儿递到我手上。 我辨识了好久才发现这是汪小飞的照相机。应该是挂在身上随着人一并坠落的,这会儿整个拍得就像是一脚踩扁的易拉罐似的,镜头碎片什么的全都戳在他的胸腹里。 看着眼前那一批批按上去又换下来的染血纱布和医用毛巾,我抱着这个报废的相机,终于哭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绝望。 汪小飞还有心跳和呼吸,人貌似也是清醒的。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又不敢挡了医生急救的步伐。所以整个人是蜷跪在救护车的狭道里的,我说小飞,没事的,坚持住好么?一定要坚持住! 我甚至想告诉他,只要你能坚持住,让我跟你在一起我都愿意! “舒……岚……”他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意识还是清楚的。 我说我在这儿呢!你要说什么?等伤好了,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相机……” “相机在!”我把那一堆烂塑料片紧紧抱在怀里:“小飞,相机在我这儿,别担心!” “照片,视频……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的!我会把相机里的东西拿出来的!”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在一个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弥留至此的境地,却还要坚持着说出来的话,一定一定是……最重要的。 汪小飞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被血糊住了,另外一只勉强睁着,目光里竟是连半点痛苦都没有。 这会儿望着我,嘴角似乎还能浮出笑意。 “女士你先让开!”大夫伸手就把我给扒拉到一边了,后来汪小飞就不在说话了。我眼看着他的血压噌噌往下掉,到后面心脏都已经开始震颤了。 一车的大夫和护士都围在死神的最前线,而我只能蜷缩在最角落里,抱着这台照相机,泪流满面着。 我想,汪小飞遇害的根本原因,是不是会在这台相机里呢? 他拍到了什么?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在和家福利院后面动手? 我突然就想起来前两个月的那场意外,我和汪小飞从咖啡厅出来的大街上,突然就有一辆黑色的卡宴横冲过来。 当时我俩还天真的以为,凶手都是冲对方而来的。还有还有,汪小飞还提到过之前被飞车贼抢相机,摔伤了膝盖后被我无节操地嘲笑了一番。 他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人什么事呢! *** “小飞呢!小飞怎么样了?”等汪小飞的姐姐汪甜玉和她先生苏北望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了。 我捏着手里的两张病危通知书,很不能把自己像变魔术一样变消失。 当汪甜玉一样看到我身上的血时,整个人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看到林语轻也过来了,站在走廊那边跟警察什么的在说话。 “汪姐……小飞他……”我想我是用怎样苍白的语言组织好了我的所见所闻,把一个残破的弟弟形容到汪甜玉的耳朵里? 大姐捂着嘴,压抑着一声哭天抢地的呼喊,然后一下子就昏厥了过去。大概是因为她不久前才生产了一个女儿,这会儿还在虚弱的月子了。 “小甜!”她的先生扶住她,匆匆抱着去找大夫。我则像一块难辞其咎的罪典,默立在鞭笞与救赎的边缘。 这时有警察过来问我情况,我木木然点头,说我全程目击,能提供的线索一定会提供的。 我叙述了当时的情形,也如实表示了自己并没有看到谁是凶犯。 “汪小飞跟收容所的小志愿者去了对街的装裱店换锦旗,中间不过一刻钟。”我极力把最后那血腥的场面从自己的大脑里踢出去,让理性先暂时替我把关。 我说后来我去停车的地方找他,一直没能找到人。电话接通后,一直有摩擦挣扎的声音,但没有人说话。 “不过我……我好像听到有两声咳嗽。”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但是如实地表示我既无法判断这个咳嗽是来自汪小飞的还是来自凶手的。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来自凶手的。”我面前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警官,看起来经验十足:“按照你的说法,电话接通的时候,汪小飞很有可能已经是被凶手制服着在挣扎,手机响了,他在慌乱中按了接听,但无法发出声音求助。所以可以猜测,他更有可能是被凶手勒住喉咙。” 我想了想,点头说可能吧。那两声咳嗽听起来主观而清晰,在那样的场面还原下,凶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警官又看了看我面前抱着的照相机,然后拿了个证物袋子。我识趣地把这团摔成泥的东西放进去,我说警官先生,他在堕楼后曾对我说过几句话,反复提这个照相机。 “汪小飞是个记者,平日里曝光采集的新闻不计其数,我想他的相机里会不会有些线索,可惜现在已经被砸烂了。”我搓着手心上干涸的血迹,略略抬头看着警官:“数据,能恢复吧?” 警官说理论上是可以的,只是—— “没用的,相机里没有储存卡。”警官翻来覆去地观察着这一堆证物,最后叹了口气:“凶手若是真的冲着相机里的证据来,多半应该已经取走了。” 我心里一惊,又绝望又沮丧。 “我们会派人在去现场搜索一下,兴许砸碎的时候散落在地了。”警官整理了一下录音笔和记录手册,对我说最近不要离开s市,可能之后还需要我配合调查。 我说一定一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抓到凶手。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浑身血迹的医生一出来,我立刻就冲上去了! “谁是汪小飞的家属?” 我没敢多话,看看走廊,貌似把汪甜玉送到休息室后的苏北望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医生,我是他的家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伤者大约是从八米高的地方堕下,全身多处骨折和内脏出血。但是现在最复杂的情况是颅内损伤——” 医生说了一大堆的医学术语,我是完全听不懂的。 但是大概意思就是,现在必须要做开颅手术,可是损伤的位置非常不好,造影下的碎骨大的有几厘米小的只有数毫米。一旦有散失—— “可能会造成全身功能性伴随意识瘫痪。”大夫的脸色很沉重:“所以现在,你们家属要签个字,开颅手术做不做?” “这是……什么意思?”苏北望捏着手机,说能不能让他先打个电话。 我也猜得到苏北望要问的人是谁,很不厚道地侧耳过去听了听——最后就听到了一句发飙的大喝:“就是植物人啊!混蛋,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听到电话那端苏西航的声音。我整个人一下子就跪倒了——手臂一紧,才发现扶住我的人是林语轻。 “舒女士你先冷静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不能垮下。” 我泪眼朦胧,点头连连,我说好我能坚持得住,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汪小飞讨回公道的! 可是……汪小飞会变成植物人? 那么阳光健康活力向上的男孩,会变成不动不说不会想的植物人? “医生!”苏北望扔下电话就把医生给捉住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他才二十六岁啊!” 医生摇头摇得很无奈,说现在时间紧迫,能不能保住命都很悬了,但这个手术一做,基本上就定路子了。 “植物人……也不一定就完全不会苏醒是不是?”医生的表情也很纠结:“所以你们想想看,是保命重要还是怎样?同意手术的话,就赶快签字吧。” “医生!不行了!血压已经降到30了!”里面的护士推门出来一喊,我们所有人的心跳都降到了冰点。 医生把手术风险告知书给甩了下来,说你们赶紧决定吧,病人怕是撑不住了。 “要签字?签什么?”听到身后一声绝望的质问,我回头看到护士搀扶着汪甜玉出来了。她脸上泪痕未干,双目通红的。苏北望上前就抱住了她,说让她先休息一下,这里他会做决定的。 “告诉我……小飞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啊?”汪甜玉祈求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地颤抖着:“他会死么?还是……还是……” 捡起地上的告知书,汪甜玉一边抹泪水一边吸鼻翼,最后大喊一声‘不’!然后发疯一样就往手术室上撞—— “小甜!!!”苏北望将她拽回来,跟捆绑似的死死匝住:“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小飞会没事的,会有奇迹的。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他重新站起来。”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去当记者。”汪甜玉伏在他先生的肩膀上,泪水的腥咸气息几乎要盖住整个走廊的消毒水液:“他就是一个傻瓜,让他开开影楼拍拍风景不好么!为什么要去当记者啊!” 汪甜玉抹了一把脸,突然就转脸向着我:“舒岚,舒岚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汪小飞到底开罪了谁,也不确定这些事与我会有关系。 “小甜,别这样。”苏北望拉住他的妻子,男人这种时候到底还是比女人冷静:“小飞是成年人,他的行为——” “成年个屁!他懂什么!”汪甜玉推开她的丈夫,一把就将我的胳膊给扯住了:“舒岚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么?” 我哭着说我明白,我懂汪小飞对我的心意,也懂他为我做了好多事。 “你懂他对你的心意?懂他帮你写几篇报道,雇几个水军?是么? 舒岚,你可知道小飞不是个傻子!他什么事看不明白? s市连年来无力破获的黑火药集团究竟是从哪里发的源,谁才是最肮脏的幕后黑手?你们中山建业不敢披露的账目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光景? 你以为小飞不知道么! 当初他独自闯入码头龙老二的地盘,拽出来的那份供销名单就已经坐实了你们的证据! 可是他为什么假装不知道,你还不懂么?” “他……”只觉得从脚底心到脊梁骨,一阵阵触电般的酥麻,我倒退两步。要不是林语轻扶着,我怕是要当场跌倒了。 汪小飞全都知道?我一直以来极力对他隐瞒的东西,他全都知道? “不可能的…..”我咬着唇连连摇头:“小飞不会知道的!他一向是个很崇尚职业道德的人,他坚持原则刚正不阿。他说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些……那些违法乱纪的社会隐患。” 我说我从来不敢把我家的事,我父亲的事告诉他,因为我怕……我怕他看不起我,怕失去他这个朋友。 可是你们现在居然告诉我,小飞他全部都知道? “他知道,可是他只能假装不知道……”汪甜玉压着我的肩膀,明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手臂,却能分分钟把我摇晃得窒息:“因为在整个不法集团的背后,一方是中山建业,一方是东江社团。 中山建业负责搜集货源,东江社团负责向泰三角地区的销路。 舒中山是你父亲,江左易是你爱人,你让小飞怎么办! 舒岚你知道么?小飞是怎么对我说的—— 他说原则啊,道德啊很多东西都是软的虚的,只有爱是真的。 他说当他知道你决定用中山建业的钱做公益捐福利的时候,他有多开心?他说他没有看错人,没有爱错人? 人们在挑选心动对象的时候,往往会把相貌年龄出身和各种条件相对比。但是小飞告诉我,他爱你,并不在乎你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比他大很多,有没有孩子。他是觉得,你是个跟他志同道合,同样内心火热的好女人。 他喜欢你,所以他愿意给你这样的机会。愿意帮你去打点这些很可能得罪好多别有用心之人的采访稿。 可是今天,他出了这样的事……你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舒岚!如果他就这样躺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你让他能安心么?”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在汪甜玉一字一句的控诉中,我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男孩倔强又呆萌的表情。 他义正言辞地告诉我说,他敬佩有过战地记者经验的姐姐,他希望自己也能以笔做枪,发挥职业最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孩,他为了我把自己最珍视的崇高道德感都给压下去了。他在给我机会,他在我面前装傻,还乐颠颠地给我做锦旗,给我跑正面新闻……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汪甜玉原谅我,我说是我辜负了他,我没有选择接受他的感情,却肆无忌惮消磨了他的真心和爱意。 “因为小飞真的很傻,”汪甜玉冷笑:“他一直以为自己跟你才是一众人,其实你舒岚,分明就跟江左易才是一种人。一个在手上沾血数钱,一个……不过是戴了手套沾血数钱罢了。” 此言一出,我像触电一样松开手。 “你……不是的,不是的!”我忙不迭地辩解,我说不是江左易,你们前面说的我都能接受。但是黑火药的事跟江左易是没有关系的! 东江社团的老大是江左易的父亲江半城,他们父子关系一直都是对立的,一直都是! 东江社团的幕后洗钱活动也好,还是火药交易也罢,从来都没有经过江左易的手。他和他父亲很早就决裂了,不信你们去查啊! “舒岚。”肩膀一重,林语轻的手搭了上来:“舒岚,跟你父亲舒中山对接洗钱项目的是江半城,但是整个地下黑火库的操纵者——并不是江家的江半城,而是他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高山峰。” “你说……什么?”我一下子就咬了舌头,满口的疑惑合着血腥充斥不已:“你在说什么高山峰?你在说……江左易的义父?!” “是的。”林语轻甩给我一份报纸,可是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因为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跟天书一样全是蝌蚪文。 林语轻说:“这份报纸,也是一个月前t国时政新闻的一则版块头条。 大概的意思就是在讲一则社团内火拼换政的最新消息,当事人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报道上声称高山峰突然举枪自尽,名下的小帮众连日来引起了一场又一场的骚乱。根本原因是,身为高山峰义子的江左易始终不肯公示老人的死因,甚至连葬礼后事都是敷衍了事的。 几起火拼围绕着该事件造成了恶性的流血冲突,但是最终还是被t国警方镇压了下去。警方出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人把在t国当地的黑火药销路据点全部揭发曝光了出来,在跨国际通缉令的范畴下,已经不在是帮派内斗这么简单的了。 所以舒岚,你就没仔细想想,江左易当初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么?” 怎么全身而退? 我只记得那端日子,他来往s市和t国十分频繁,而我还在带着凌雪和小零到处躲着凌楠那个变态。 高山峰自杀的当日我也是在场的,一枪爆头,满床铺都是血与脑浆。可是那个现场——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一步步地回忆一切细节。 江左易当时是怎么表现的?他不肯在第一时间让凌楠进去查实,而是主观的论断了高山峰的手上有开枪留下的硝烟反应。 那么当时这血腥的一幕,究竟是真的,还是演的? “凌楠兄妹一家的仇,是要找你们舒叶两家和高山峰来报的。”林语轻的话,最终坐实了我的一切逻辑线索:“如果猜测没错,高山峰的腿也是凌楠设计炸残的。” 我说是啊,让江左易开枪的人毕竟是高山峰,说起来,他更应该为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杀手负责。 “所以江左易要救他的义父?在凌楠的百般部署之下,完成他的偷天换日。然后算准了凌楠会煽动起高山峰在t国的一切帮会势力,故意以继承者的态度来控场。但实则暗地里一把火烧了后院,让t国警方出面硬生生端掉了黑火药的下游。 他把高山峰带回了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藏起来,是怕一些没除干净的余孽找到他后再起波澜?” 我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说难怪凌楠说他输了,他终究……还是没能斗过江左易啊。 “是啊,如果有人找到高山峰,那会非常的麻烦。”林语轻说:“因为他已经把相应的罪名和证据都堆在这个‘已死’的老人身上了,如果高山峰再次现出江湖,那么对接泰国黑火药一案的所有事端都会蔓延过来。 无论是国内警方还是国际警署都不会轻易睁只眼闭只眼,到时候,甚至连他手里的整个江源集团都要受到波及。 舒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江源集团的水从源头上就是干净的吧? 当年要不是江左易带着凌楠和高山峰里应外合地铲了江半城和他的两个儿子,不会有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光鲜。” “江左易……可能只是为了保护我……保护我家的公司,保护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尊严。”我痛苦地蹲下身去,我说我不信他是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折手段的人。 “他只是被凌楠逼迫到了绝路,才不得不这样做,他义父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对不对?”我说你们相信我,小飞不会是他害的! “我们没有人说小飞是他害的。”林语轻把我拉起来,让我坐在椅子上先喝口水冷静冷静:“可是小飞是在和家收容所出的事,你和江左易在一周多前才对这里进行捐赠。小飞替你跑过这边的专访,而高山峰又曾被藏身在这里。 你说这一连串的线索……谁能给我们一个解释呢? 小飞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拍到了什么?我们是他的朋友,家人,我们必须要知道。” 我说我能理解,我也会……会去问江左易的。 “可是我相信他,不会是他……” “我也愿意相信不是他。因为在整个s市,并没有人真的愿意与江左易为敌,包括我在内。”苏北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声音不徐不疾却掷地有声:“但是舒女士,我今天可以把话挑明了放在你面前。 我不管你跟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立场如何。知不知情,维不维护。但如果小飞的事真的与他有关,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苏先生……我……”我终于能够理解那些年来叶瑾凉对我的保护,一个女人想要撑起一片企业在众多优秀的男人之间周旋,那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就像现在——我明明就一头雾水,明明不知自己所做何错,却能被苏北望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堂堂启苏集团总裁,背后就是这样欺负女人的么?”身后话音一凛,我触电一样弹起腰身转过脸。 “江……” 江左易?他来了! 我差一点就像个没妈的孩子一样扑了过去,可是理智和尊严还是抓住了我坚如磐石的脚步。 “有什么质疑,你们可以当面向我质问。单人也好,组团也罢,律师警察还是道儿上茬架,我江某人奉陪到底。”江左易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腰,我觉得我的腰生的特别好,就仿佛专门为他准备的一个拿捏位置。一下子就给搂了过来。 此时的我浑身瑟瑟发抖,一身一裤全是血。江左易丝毫也不会回避,就这么把我当树懒一样拎过来:“苏先生,我敢让那小子的血沾在我身上,说明我问心无愧。” 苏北望抚了下眼镜,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动:“请恕我直言,道上跑的野狗,就算是栓了绳子还是狗。你的承诺,可值分文?” 我能领会苏北望的修养,也能理解在至亲之人遭遇如此变故的时候,任何人都是可以褪去外衣,变得很具有攻击性。 但是我一点都不担心江左易会失控出手来激化矛盾,因为他的那一句问心无愧,已经将我从极尽崩溃的边缘情绪里一把拉出。 我像一条搁浅好久的鱼,拼死挣扎着就只是为了最后的一口呼吸。 还好,他来得及时。 “苏先生,如果你真的在乎疼爱家里的这小弟,当初就不应该由着他的性子乱蹚浑水。”江左易不卑不亢地说:“像你们这样的豪门望族,总以为树大遮阴。难道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们照顾不到的时候,那些惹祸惹惯了的傻孩子,会不会被人啃得尸骨无存。” “不用你来教训我。小飞出了这样的事,活着是老天保佑,死了他算因公殉职。 人的生命有长度也有厚度,总比某些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从心里就是烂的要强!” “够了!”身后一直大手抓着苏北望的肩把他推搡一边:“字签了么? 还有空在这里吵架?!你有这个本事平日里先吵得赢我再说!” 苏西航似乎是从单位里直接赶过来的,连白大褂都没换。 这会儿捡起地上的风险告知书,眉头一皱,说签了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对双胞胎兄弟同时出现,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 苏北望看着那份告知书,怒道:“什么你就签?不是说会植物人么!你跑过来干什么的?” “颅内空压已经降到了百分之零点五,碎骨聚在在脑干后下丘脑血管最密集的地方。全身性神经功能瘫痪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苏西航摇摇头,把文件直接给拍苏北望的胸口上了。 那边汪甜玉已经哭得站不稳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扶着她,陪她掉着泪。 我想那应该就是苏西航的妻子了,是个圆脸长腿的女人。挺时尚知性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已经有过三个孩子的妈妈,更不像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妈妈的…..女科学家。 等到护士出来把风险告知书带进去,并吩咐我们准备开颅手术的时候。江左易拉着我的肩,说带我回去。 “我不走…..”我咬着唇,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决堤。 “舒岚女士,你还是先回去吧。”林语轻走上来,劝我道:“这边的情况如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另外,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证据,什么线索,也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我点点头,我说我是找你?还是先通知警方? “如果你信得过我,还是找我吧。”林语轻冷笑一声,特意从江左易身边擦了过去:“毕竟,有些人可是会跟某些警署的长官穿一条裤子的。” 我不知道江左易是真的改了脾气秉性还是怎么了,不管是谁的揶揄和讽刺,都不会轻易激怒他。林语轻的话暗讽警署的李署长跟江左易私交过甚,所以担心证据上有猫腻。 我都听得出来,那个男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走吧,舒岚。”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带着一身的血腥气端坐在沙发上,江左易在浴室里帮我放洗澡的水。 等到我像幽灵一样蹭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明显吓了一跳。 “怎么过来了?等下,水温不够。”他说。 我说我受不了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小飞满身鲜血的样子。 江左易过来抱住我,像哄着孩子一样轻拍我的背。 “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我僵着笑容推开他:“大夫说的你没听见么?植物人……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太粗心了,什么都干管,没有好好保护自己。”江左易挽起袖子,结实的手臂在水里轻轻地搅动,大概是在帮我探水温。 “衣服换了吧,差不多了。” 他伸手就去解我的纽扣,我说不用,我自己来。 我动作有点大,可能是心理上无法从白天那场噩梦里挣脱。对江左易的抵触只是源于那些真相背后的攻心计,让我越来越觉得,他才是那条比凌楠更可怕的毒蛇。 “我自己来,我想……静一静。” 江左易说好,衣服让我扔到篮子里,他帮我洗。 “我知道怎么洗血迹最方便有效,以前习惯了……”他说。 关上门,我用最快的速度脱掉了衣服,伸手把口袋里的硬币钥匙掏出来,诶?这是什么! 我在风衣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塑料片! 这应该是——照相机的储存卡?! 119 你们,要不要偿命? 这是汪小飞的相机储存卡? 难怪之前的警官说在那一堆摔烂的相机里面压根没有找到储存卡,还以为是凶手拿走,或者是掉在现场。 原来竟是不小心滑落在我衣袋里的——或者,是小飞故意放进去的? 那我现在到底是应该把它交给警察还是林语轻?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先自己看一看。 这时江左易进来了,我下意识地抱着胸口噗通一声跳进了浴缸。 江左易愣了一下,低头看看地砖上的重磅水花。 “干嘛,还害羞啊?” 我咬着唇,连连摇头,手里的储存卡却是攥得紧紧的。 江左易叹了口气,侧坐到浴缸边上来。一手撩着毛巾帮我擦背,一手用花洒打湿我的头发。 这还是他第一次帮我洗澡,虽然我有手有脚也没受伤。但他可能觉得我的心情已经僵硬到了零度,怕我一个人精神恍惚地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吧。 他以前经常帮我擦脸,擦泪水,动作就像个笨拙的老父亲。可是今天的他,温柔得就仿佛怕多放一分力都能把我碰碎。 热水淋在我身上,痒痒的。他用飘着栀子花香气的洗发水在我的长发上搓出了白白的泡沫,偶尔飘下一丝血红,会吓得我一哆嗦。 “我义父没有死。”江左易说。 我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为了能从凌楠手里把他救出来,我得走一盘……一步都不能输的棋。” 我说我也了解。 “舒岚,你是不是又害怕我了?” 我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义父有罪,你拼死去救。而我爸也有罪,你却由着凌楠把他害死了。 “我只是越来越不了解你的法则,你的原则。你的世界观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是个注重义气的江湖大哥,还是个徇私枉法的世俗小人?” 江左易停下了擦水的手,说他无力去辩解这些事,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但是很多时候,自己认为对的事,不一定是对的事。 “所以我们之间,除了爱,还有什么呢?”我攥着手里的储存卡,笑容冷冷的:“江左易,小飞……到底是谁害的?” “我不知道。”他说。 我说江左易你知道我最怕你的就是这个了——你撒谎的时候和你说真话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让我辨认得出来。 “如果你真的能像之前承诺我的那样,完全信任我。又何必有这样的苦恼和恐惧呢?”江左易一边挽袖子一边用若无其事地口吻说着,我真是恨不得踹一脚水花到他脸上。 “是你叫祝丹妮去照顾你义父的?”我深吸一口气,说真可惜,我多少次都在怀疑小零可不可能还活着:“宁愿救一个罪孽深重的老人,却选择牺牲了小零。” “这不是一枪开在谁身上的简单选择题。义父是我的义父,小零是凌楠的儿子。我不可能闯到人家里帮人家教育孩子。” 我想说江左易在这一点上你可能真的永远也赢不了叶瑾凉,至少在他明确我没有背叛之后,是完全可以心甘情愿接受不属于他的女儿。可你对小零的爱,都是真实的么? 他的父亲母亲是谁,跟你爱不爱他……关系很大么? 可是我不想再揪着他的愧疚往脚下踩了,很多事,说多了就没感觉了。 “我们不要探讨这个问题好么?”江左易把我的头发冲洗干净,然后起身去拿洗衣篮上的衣物:“屋子里帮你空调开好了。冰箱里连一样能吃的东西都没有,真不知道你自己怎么过日子的。” 他说他要下楼去便利店买便当的时候,我也只是随口问了句,怎么不让安迪去。 “他着凉了,让他歇着。” “着凉?” “恩,昨晚送我义父去郊区的安置处,可能是降霜冻着了。”江左易出门以后,我起身换衣擦干。 外面的洗衣机还在隆隆作响,我攥着的读卡器却几乎要发烫。 随便套上个睡衣我就跑进了书房,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脑插上读卡器。 内存64个g,粗粗看了下,里面大概有七八百张照片,和几段视频。 我知道摄影师拍完照后都会清理内存卡的,一般是导入电脑或移动硬盘,不太可能会一直把早期的照片留在里面。可是我按顺序排了一下,最早的照片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 是我和李冬夜去试婚纱的时候,一时心血来潮帮她穿了一下,被冒冒失失的汪小飞闯进来,咔嚓一声就把我给框进镜头了。 唉,一只眼睛还是半眯这的,囧得要死。 还有我们两人每次去喝咖啡,聊事情的时候,他偶尔会拿着相机像个抱着爱不释手玩具的小男生一样——看到名车咔嚓两声,看到野猫咔嚓两声。 但是最多的还是我。 我打电话时专注的侧脸,看手机时紧蹙的眉头,喝奶茶时飘忽不定的眼神。 他拍我的时候我都知道,当时还开玩笑地说你拍吧拍吧,反正我仇家多,哪天被人给宰了,你肯定被警察抓去当成变态嫌疑人。 我只是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一颦一笑在他相机里的聚焦都是那么有灵性的。 这孩子每次外出回去定然会把新闻照片都导出去,却只有我的照片,每每留在里面。随时打开都能看到么? 真是的,也不算年轻的孩子了,怎么把爱情弄得还像大学时代一样美好呢? 我这样的女人,分明就是不值得的。 看着看着,我的泪水就打湿了键盘。 最近的几张照片和视频倒是这几天的,有他在和家收容所捕捉到的一些片段。破旧的大门,忙碌的义工还有可怜的孤儿寡老。 我点开最后一段采访视频,镜头里的杨护士长还像之前一样胖墩墩又和蔼可亲的。 “您说您见过中山建业的舒总?” “是啊,她是个很知性的职业女性,又很有爱心,上次过来还专门看望了我们这边的一个小孤女。” “哈,不瞒您说,我与舒总的私交也很好,当时知道她们要给福利院和收容所赞助的时候——” 这些都是汪小飞和收容所里随便走访的一些工作人员的对话,每句夸赞我的话都是他发自内心的。 我舒岚何德何能,让他如此信任如此青睐? 到了视频的最后,调皮的男孩还不忘把镜头转过来,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白痴!”我捏着纸巾,笑得泪水纵横。 等等!突然之间,一个违和的画面猛然闪进我的视角。 ——我上手就把暂停给按住了! 就在汪小飞自拍的背后镜像里,祝丹妮推着的轮椅老人一下子就闯进了镜头。从昏暗的楼梯拐角进电梯—— 高山峰的脸,被拍的清清楚楚! 汪小飞……拍到高山峰了? “舒岚?你已经洗好了?”门锁一旋,江左易就进来了。 我啪一声扣下了笔记本电脑,就像被捉奸在床似的,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江左易把便当扔在餐桌上,狐疑地向里面望了一眼。 我觉得我斗不过江左易的最大原因就是——他撒谎我看不出来,而我撒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我单手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往后靠。如芒在背的感觉很强烈,可能是扎到仙人球上了。 ——就上回安迪从办公室里带出来那盆,后来被江左易送我这儿来了。 “你在看什么东西?”江左易的眼睛游了游,很轻易就落在了笔记本插线的读卡器上:“这是?汪小飞相机里的东西?” 我咬了咬唇,一把拔了下来,死死攥在手里。 “给我看看。” 江左易冲我伸出了手。 “不!”我厉声道。 “舒岚!汪小飞不知死活你也不知么?把视频给我,那里面也许会有——” 我冷笑着说我自会把它交给警察。 “舒岚你怎么回事!”江左易上前两步,我则一直退到窗边十几层高的楼台上。窗户是开着的,夜风吹得我尚未烘干的头皮阵阵发冷。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半,但是我相信我的眼神一定陌生到能让他恐惧。 “舒岚……” “江左易,东西我已经看了。”我深吸一口气,侧着脸望了望窗外:“要么……你也把我从这里扔下去?” “舒岚你在胡说什么!相机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拿出来让我看!” 我说江左易你真的不知道他拍到了什么?他拍到了高山峰,拍到了你千辛万苦想要藏住的义父的踪迹! “所以呢?”江左易提高的声音,眉头皱的很严厉:“你想说什么…..” 我淌下两行泪,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昨天早上,你也就在这个椅子上翻看了他帮我整理的采访初稿。表情很怪异地问我汪小飞是不是去了那里—— “我记得很清楚,你说了奇怪的话。然后当天晚上,据收容所的护士回忆,你就已经派安迪把高山峰和祝丹妮都接走了。” “舒岚你冷静点。我承认我知道汪小飞去过和家收容所的那天,就因为担心这个只会坏事的蠢货给我惹麻烦,所以连夜就叫安迪把我义父转移了。 但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杀了汪小飞?你就因为汪小飞的照相机里有采访时不小心进去的镜头,就怀疑我?” “江左易,如果你义父还活着的事传出去的话——”我垂着头,一句就把他问到了死路上。 他似乎略有惊讶,但很快就平静的神情对我说:“是,会很麻烦。所以我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本以为留在和家收容所的残疾人较多,大多没有身份背景,相比之下藏在我自己名下的不动产或知名福利院要保险得多。 谁能想到汪小飞自作主张得过来搅了一场局? 但是他堕楼的事,跟我是没有关系的! 舒岚你先把他的储存卡打开,让我看一下。那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我说没有,只有几百张照片都是经过导存处理的。除了这两日来在和家收容所的采访资料,剩下的全是我的照片。 “舒岚……” “江左易,我想不通他因为什么而被人暗害呢?除了无意中闯入镜头的祝丹妮和高山峰,我想不出来……” 我说你跟我讲句实话,如果高山峰还活着的事被传出去会怎样?在t国的事会不会被警方加以关注进而将目标拉进国内? 江源集团保不住?你之前背水一战的行为是不是给自己掘了坟墓。 “是。我把义父救出来,就是想让他哪怕苟延残喘也能安度晚年。 我就是破釜沉舟地绝了后路,不这样做我和他都无法活着从t国离开。 可惜一切势力背后都有众多眼线,黑白两道全在怀疑。一旦义父被人抓到,不但江源保不住,你们中山建业同样也保不住。 你可知道你父亲和我义父他们堆了多少筹码进去?就是换成钞票烧了也要烧很久!” “江左易我警告你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我不要再听到你是为了我而做什么什么的借口! 放弃阿雪和小零,你就说是为了我。对我爸爸的死不加阻止,你也说是为了我。 现在轮到汪小飞,你为了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也敢说为了我!” “舒岚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爸爸的死都不值得你像现在一样对我歇斯底里,为了一个汪小飞你居然对我质疑到这个程度!” “因为我爸爸有错而汪小飞是无辜的!”我说江左易,你别告诉我你害他的动机里,还有他喜欢我这一层因素? 你有那么扭曲,那么变态么?你是被凌楠附体了,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情? 江左易的眼神沉了沉,没有再跟我提高声音。 他幽幽点了支烟,然后坐在沙发上缓了半晌才对我说:“我这一生受过的误解数都数不清,所以从不屑于就一件无中生有的事,反反复复地向别人解释。你若不信我,就自己去查吧。” 我说我会把这个存储卡交给林语轻的,他是个比警察还可靠的侦探。 而且不仅如此,其他的证物,比如说那个纽扣—— 诶?那个纽扣呢?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我竟然忘了跟警察说。 就在这时,洗衣机的搅动声戛然而止。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当我从汪小飞手里拿出那枚纽扣的时候,慌乱中又怕弄丢了,于是深深塞进了西裤的口袋里。 我过去打开洗衣机的门,三下五除二就把裤子捞了出来。 “舒岚你找什么?” “纽扣呢?”我横竖翻找着西裤里外两侧的口袋,却什么都没有。 衣服一件一件被我淘了出来,我像个回收废品的,铺的满地板都是! “舒岚你到底在干什么?”江左易按住我的双肩,疯了一样地摇着我:“你冷静一点,找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我说是一颗纽扣,男士的衬衫袖口。汪小飞从楼上堕下来的时候攥在手里的,我放在西裤口袋中,刚才你帮我洗衣服的,看到了没有? 江左易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旋即就说没有看到。 我不去理他,径自把这几件衣服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又钻进滚筒里去搜。可惜没有—— 唯一的证物,没有了! 跪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我的目光痴痴的。手机一响,我像疯了一样跳过去扑。 是苏西航打给我的,说汪小飞的手术相对成功,还需要渡过四十八小时的危险期。但是—— 我捂着嘴哭,明明是个好消息,可我却始终没办法把这当成好消息来对待。 我说那然后呢?他还能清醒么? 苏西航不再说话了。 我哽了哽喉咙,我说那总有个时间啊!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植物人的清醒时间是说不准的,可能一两个月,也可能要十年八年。” 我说我知道了,我……我…… 我扔下电话,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后面哭。江左易没有过来抱我,而是倚在侧面点了一支烟。吸两下,停一停,一直等到我停止了哭泣他才开口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也会这么伤心么?” 我说我不会!你罪孽深重双手染血,明明就是早晚难逃乱刀砍死的命运…… 我说的是气话,因为我恨自己怎么那么没出息!江左易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怎么就是下定不了要对抗他,彻查他的决心呢? 明知道他一路在隐瞒,我却不停地自欺欺人说他这一些都是为了保护我。 可是到头来,我父亲死了,我的孩子流了,我的叶子到现在还在医院,我的姐妹也差点跟着遭殃。现在又是汪小飞—— 我说江左易你到底是在护我还是害我?! “舒岚,再给我一点时间行么?” “告诉我,小飞的事跟你无关。” 江左易不说话,也不发誓。 我急了,我说你告诉我他的事跟你无关。 “我说无关,你会信么?”江左易冷笑一声,旋即压着膝盖站起身来:“我还有点事,你自己休息一会儿吧。” 我说我不休息了,我要去看叶子。 “已经八点多了,明早再去吧。”江左易看看表。 “不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现在这个状况你要我怎么休息?我只剩我的女儿了——” 我说你别管我,该忙什么去忙你的。我自己开车过去。 我不是在矫情,我只是没有办法让自己闲下来。我打算去看看叶子,然后再去陪着汪小飞。四十八小时的危险期里,除了能守在他身边外,我什么也无法做了。 “你这个情绪还怎么开车?” 我笑了笑,说你让安迪来送我好么? “他身体不舒服,在休息。我叫其他人来。”江左易拿起手机,刚要拨号我就按住了。 我说我不习惯认识你手里那么多阿猫阿狗的,既然跟安迪混熟了,就叫他送好了。 江左易的表情一下子就愣住了,可是说时迟那时快,我已经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安迪的电话。 懒洋洋的一声喂,先是一个喷嚏,又是两声……咳嗽。 “舒岚?你找我?” “恩,听说你着凉了,问问你要不要紧。”我面无表情地捏着电话,呼吸却一层层深重了起来。 可能是我的,也可能是江左易与我叠加的。 “哦,我没事。” “没事就好,你方便过来下么?我想要出门一趟,赶时间……衣服就,别换了。” “舒岚…….”江左易试着伸手去拉我,却被我灵活地闪开了。像是无意的,却叫他着实抓了个空。 挂断电话,我眯着眼睛看他。我说江左易,你是现在就要走呢,还是等等安迪过来? 江左易不说话,也不动。 他的烟蒂被按在地板上,用脚深深碾着。 我冷笑一声,说这地板不便宜吧。有钱也不能这么祸害东西是不是? “舒岚,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不清楚么!江左易如果你是男人,现在就把脚抬起来!让我看看这颗已经被你用香烟烫焦的纽扣,长什么样子!!!” 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绝望的眼泪。我双手从胸衣里一翻,我拈着一颗洁白的纽扣出示在他眼前。 “我是故意的,江左易。”我说我刚刚是故意在一堆衣物里乱翻的,故意扯下一颗我自己衬衫上的纽扣扔在你脚下。故意大声地告诉你,这颗纽扣是汪小飞当场抓到的证据。 “我赌的,是你会把它捡起来交换给我,还是会偷偷把它踩住,伺机毁损掉?江左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相信你!” 咣当一声,安迪推门进来了。他的脸红红的,不仅看似在发烧发热,而且一只手套在西装内,厚重的纱布层层压着药的气息。 我二话没说就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男孩手上的右手! 敞开的衣袖上,空缺了一颗扣子! 我故作平静地把手里的袖口按上去,左右两侧一对称—— “你们,还要解释么?” 安迪看看我,又看看江左易。 “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江左易攥住拳身,一动不动地立在我面前。我们三人此时的站位呈现出了非常稳固的三角构造。 我说江左易,你该提醒他回去就换衣服的。而且这右手,是怎么伤的?被抓伤了?扭打中碰伤了? “舒岚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安迪依旧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我却再也按耐不住心中如潮如浪的怒火—— “你们还要惺惺作态到什么时候?几个小时前把汪小飞推下楼的人不就是你么!现在证据确凿了,你们是要杀了我一块灭口,还是乖乖去自首偿命!” 120 这算是,对他的惩罚么? 我一直在想,我和江左易之间的爱究竟是在一条互相碰撞的轨道上,宁愿用毁灭来擦出最绚烂的火花呢?还是本在两条并行的轨道上,一不小心就追逐出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快感。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外乎用残忍的现实证明了一件事——我们本就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我有我珍视的原则和道德观,他有他不折手段的阴谋和杀伐决断。 如果不能证明谁对谁错,那就看谁能把刀子插得更深。 “江左易,你就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我像个居高临下的判官,可是眼里心里却连丝毫自鸣得意都没有。除了心疼,我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想汪小飞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一瞬,摔碎的不仅是身上的每一根骨头,还有我那再也黏合不上的爱情。 虽然我是真的不愿意一次次在江左易面前哭得如此难看,可是他究竟为何要逼我至此! “你有什么仇怨?有什么苦衷?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坐下来好好谈谈? 一定要让死人?一定要让汪小飞死了你他妈的才能睡得着觉么!”我上手扯住了江左易的领带,男人那沉重的身体甩在我手里,就如封了水泥的麻袋。我撼动不了他坚稳的下盘,更撼动不了自己想要撕扯他的决心:“像他那样的男孩,江左易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舒岚你放开江先生!”安迪一把就将我的肩膀给拧住了,这种格斗高手只凭几个间歇就能准确地判断出对手的弱点。饶是我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这一爪子也是毫不客气地抓住了我之前的枪伤。 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我被他抓着肩背往膝盖上一磕! 我知道他的本意大概是想一招把我弄昏,不过就在踮起腿的一瞬间,我迎着路数就上去——佝腰直接将他习惯藏在靴子后侧的匕首给拽出来了! 真不好意思,你他妈的在我面前装逼装太多次了。我没吃过猪肉,但见烦了猪跑。 “你干什么!”安迪压根就没想到我能强悍到这样的地步,当时就变惨了脸色:“还给我!” 我冷笑着说你上次不是还跟我叫嚣着三刀六个洞么?你这种没有是非没有脑子的废物,充其量也只能在别人身边当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走狗。 “舒岚你要是认定我做坏了事,物体和证据都有,我没法现在跟你解释!但是……这都跟江先生无关。”安迪一着急就语无伦次,这个我早领教过了。 我说你中文学的是不怎么样,但好歹该懂懂我们老祖宗千年下来‘养不教,教不严’的真谛。 “你当江湖是什么?你当人命可以随便就玩弄在股掌之中么……你以为你很义气很忠诚?可是他江左易就算养条狗也该知道要栓栓链子!”我逼向安迪,愤恨的泪水落在匕首刃上,仿佛珠子似的一切两瓣:“像你们这种人,解决危机的方式就是动刀动枪,解决麻烦的最好选择就是杀人灭口。 你说是你做的?真好,我太相信了。当初你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一枪对穿,今天你是不是也能为江左易一个忧虑的眼神就把小飞给弄死! 安迪你不是想担当么?不是很喜欢耍狠么? 今天你就给我三刀六个洞,我来选地方捅!你敢么!” 我承认我失控的情绪随着汪小飞堕楼画面一帧一帧地推动着脑电波。我也明白任何人一旦疯狂起来,什么修养都能转化为字字如刀的控诉。我更相信就算安迪无法听懂我的每一个字,也完全可以从我激烈的言辞里感受到生无可恋般的羞辱。 “我有什么不敢!反正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想怎样随便!”吼是这么吼的,但让根本就没打算由着我继续持着个刀在那占上风。迎着刃,劈手就往上夺。 我甩手就划过去,趁他闪避的同时一把就抓住了他还缠着绷带的右手! 我可没想过自己真能牛逼到与这个男人搏斗,只是恨的太绝望罢了,所以动作歇斯底里起来也没那么好控制。 不过对于安迪来说,是不是正想找个机会跟江左易的女人打一架呢? 呵呵,否则他这会儿怎么会出腿出的那么不留水分! 真把自个儿当小三了是不是! “安迪你给我住手!”江左易挥起一拳直接就砸安迪脸上了,可惜稍微慢了半拍,这混蛋一腿还是擦着我的腰把我扫倒了! 我不过一米六几的身高,又轻的像个扎纸的人。这会儿下盘一虚,整个就往前面的餐桌角扑了过去。 “舒岚!”江左易回身就抓住了我的双肩,将我拖上岸一样往怀里一拥一带。最后撞翻了那一桌的锅碗瓢盆便当盒,摔得狼狈十足。 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即便到了此时此刻的境地。我竟还会为他胸膛里熟悉的气息冲撞得心悸不已。江左易,你究竟还要做多少坏事才能让我不爱你呢? 熟悉的烟草香,淡淡的洗衣液,还有偶尔挑逗着食欲的糖品香,骗人还说戒掉了…… 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浓烈的铁锈气息,又腥又重。贴着我薄薄的睡衣,蕴含了一层层湿热的体温。 我突然就慌了,推着他的胸膛想要挣脱开了,他却压着我的肩膀,呼吸在我耳边说:“舒岚,眼睛闭上。” “江左易,你放开,你!” 我想我应该不是故意的吧。扑倒进他怀里的时候,将手里的匕首一并送了进去! 攥在手里的刀柄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拨开层层黏腻的血腥,我根本就触不到铁刃的寒冰! “你要是……认定是我做的,我就不解释了……”江左易的双手还搁在我的肩上,一点点往后游移着。整个掌面都贴在我颤抖的脊背上,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声蔓延在我耳畔,心跳和本能的痛搐都不受控制地强烈起来:“舒岚,你自己……要小心点。” “江……”我只觉得他温热的掌心在我背上慢慢脱力,一点点滑落。 “江左易!” 我抽出满是鲜血的手,推着他的肩膀将那沉重的上半身抬起来。 匕首扎在什么地方我已经看不清了,铺天盖地的血红色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像是能跃动起绝望的旋律。 安迪扑过来,上前就把他抢住了。后来我听到江左易皱着眉对他说了一句‘先带我走’。 再后来……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中间恍惚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叶瑾凉突然推开未锁的门冲进来, 我才像个毫无主心骨的蠢女人一样哇一声就哭了。 “舒岚!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说我杀人了…… “杀人?你杀了谁!” 我抓着叶瑾凉的手臂,哭得六神无主的。我说我杀了江左易,我捅了他一刀……好多血…… “那他人呢?!”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从刚才起我就像傻了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安迪是怎么带走他的,拖着还是抱着,走门还是翻窗。 他好像从楼上掉下去了,带走了害小飞的证据,他跟我说让我自己当心点,然后又吐了我一身血。我的叶子呢!我是不是亲手把她爸爸给——” 我像梦游一样说着语无伦次的疯话,几乎是把这一整天来发生的所有变故都像梦一样打乱了片段。 “舒岚!”叶瑾凉捏住我的下颌,几乎喊进我绝望的眼睛里:“你清醒一点!!!” 我说我也想清醒一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是没办法在一起啊! 绝望的哭喊中,我已经听不清叶瑾凉在跟我说什么了。后来是怎么被他抱进卧室,又是怎么换了干净的衣服就更不清楚了,只是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叶子趴在我身边,两只小手在我眼前乱晃。 “妈妈你醒了?” “叶子?!”我撑起身来把女儿拥住,这才想起来李冬夜之前说过叶子本来是今天出院的。 “爸爸在做早餐,妈妈你要起来么?” 爸爸?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江左易!” 哪里还有什么江左易?我靠在门框上按了按太阳穴,只看到叶瑾凉端着粥碗从厨房间出来。他对我说:“舒岚,起来先吃点东西吧。” “江左易呢……”我看了看整洁可鉴的地板,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真希望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啊。 “他……应该没事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他没事。 “林先生有眼线在盯着,说看到江左易被人送进了一家偏僻的私人医院。” 我说你讲的林先生是指林语轻么?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恩,他以前来找过我。说是协助警方来调查咱们公司之前那个死去的财务总监宋佳的事。昨晚你精神恍惚的就昏过去了,我问了冬夜才知道了汪小飞出事。 你说你刺伤了江左易,又讲的一头雾水的,我也不知道该跟谁问问状况——” “于是就想到了林侦探?”我身体虚弱得不行,扶着椅子就瘫坐下去了:“我得去见见林语轻了。” 我说江左易没死就好,留着一条命等着接受制裁吧。 我现在得把手里的储存卡和纽扣交给人家。 想到这,我弯下腰就在干净的地板上找。茶几下,沙发里,翻了好半天。 “舒岚你找什么?” 我说地板是你收拾的?我找江左易的杀人证据,那颗纽扣。 “是这个么?”叶瑾凉把烟灰缸里那个已经被江左易用烟蒂烫焦的纽扣道。 我说不是,这个是假的。我说我昨天拿出来以后就塞回衣服里了,后来一争执不知道掉哪去了。 叶瑾凉说他打扫的时候没看见。 我说那算了吧,估计是安迪给捡走销毁了。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人家只要把那件衬衫扔掉,无凭无据的根本就奈何不了。 一颗小小的纽扣,任何一件库奇的衬衫纽扣都差不多是那个款式的。 我走进书房,看到电脑上的内存卡还在。这个东西,他们竟然没带走。 “你要把这些……交给林侦探么?” 我说是的,小飞的事我过不去。 “你就没想过,也许江左易真的不知情……”叶瑾凉吹了吹面前的粥,推到我面前。 我说叶瑾凉,连你也觉得只要不知情就是可以原谅的么! “可他纵容了多少根本就不该发生的悲剧!就算我爸爸有罪,那小零呢?就算小零轮不到他管,那汪小飞到底得罪谁了!!!” “舒岚,”叶瑾凉看了一眼正在屋子里乖乖地帮我折被子的叶子,压低声音叫了我名字:“我只是心疼叶子。你还没有告诉江左易是不是?” “是……我还没有告诉他,而且我庆幸自己没有说。”我拄着额头,目光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那半碗粥:“我的叶子已经太可怜了,我无法让她接受一个人生观世界观都如此扭曲的男人做父亲。 他对生命,甚至没有一点点敬畏之意。等到叶子慢慢长大,我怕她……” 叶瑾凉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进屋,把叶子抱了出来:“乖,过来吃早饭了,吃完早饭爸爸带你去逛公园好不好?三月的樱花都开了。” “好……”叶子眯着眼睛看我,问我说妈妈去不去? “妈妈等下还有事要办,叶子乖点跟爸爸玩好么?” “恩。反正我生来就是要给人当女儿的,你要跟哪个男的,我就跟谁叫爸算了!”一把抓起盘子里的豆沙包,秒变‘笑笑’的女儿瞅了我一眼。 我真的是连震惊的心情都没有了。我说笑笑,你陪叶子到屋子里吃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你。我跟你爸爸有些事要谈。 皱着眉,我把几个包子和点心一股脑装盘,全塞她手上了。 叶瑾凉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对了,上回苏西航跟我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在加拿大——” “你要带叶子到国外去看病?” 我摇摇头,说我暂时不会离开的,但我想把叶子送走。 “瑾凉,你的小阿姨在加拿大对吧?我想求你帮个忙。” 叶瑾凉说他明白我的意思,小阿姨沈心慈是沈心珮唯一的妹妹。跟姨夫早年定居在国外,如果他妈妈还活着……现在也已经过去了。 “沈阿姨没有儿女,以前逢年过节的跟咱们在一块,一直都很疼爱叶子的。”我说我想把叶子暂时送出去,托他们照料一段时间可以么?顺便也能让孩子接受心理治疗。 叶瑾凉说没问题的,毕竟叶子是不是他女儿这件事,小阿姨她们又不知隐情。妈妈过世后,她也一直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有叶子在身边也许对谁都好。 “不过舒岚,你其实是不想让江左易再看到叶子吧?”叶瑾凉问得倒是很直接的。 我惨然一笑,说是的。 “你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只是觉得,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叶瑾凉说他不觉得奇怪,只是心疼我这么两败俱伤地折磨自己。 看着手指上两道斜斜的伤痕,该是昨天抢匕首的时候不小心割到的,我都没觉得自己还有痛觉。 我说我不会再折磨自己了,我得站起来面对这一生遇到的——最大劲敌。 我一直都以为,没有江左易帮助的自己会一无是处,一直都不敢想象,没有他在我身边开挂的战斗会是最黑暗最无胜算的。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真的意识到,跟江左易做对手才是最有挑战,最没希望的战役。 “舒岚,你打算做什么?” “叶瑾凉,现在你才是中山建业的正董。你不想守住这片大本营么?”我端起粥碗,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开始振奋的标志便是,无论他有没有食欲,都要强迫自己吃得下饭。 “你要怎么做,我会帮你。” 我说谢谢,但我不会急着发狠招下决心。那是怨妇才做的事。 我得好好想一下,计划一下。弄清楚一些事,也分好一切利弊。 我不能留一个敌人在身边,也不能放一根软肋在敌人手上。 虽然这个‘敌人’是谁,我已经心痛得不愿再去想。 我说叶瑾凉:“当初我是怎么对付你的?你可还记得?狠不狠?痛不痛?” “不狠,但是很痛。”叶瑾凉说其实我一直是没有搞懂的,爱的背面不是恨,而是漠视。 “所以,眼看着你和江左易闹成这样,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我起身拍拍他的肩,我说真好,我在成长,你也终于开始成长了。 走进洗手间,我撩了一下乱蓬蓬的长发,扯开性感的真丝睡裙,换上了严谨的职业装。 出来抱着叶子亲了亲,我说今天爸爸陪你,妈妈先出去了,过几天,妈妈带你去国外找姨婆婆玩好么? “妈妈,你去哪啊。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又开心又不开心呢。”叶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拉住我的长发,嘴巴里还嚼着豆沙包。 我笑着说因为妈妈考试总不及格,这回要去补考了。等叶子到了读书的年龄就会知道,这真的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 我带着汪小飞留给我的相机储存卡,下楼先去了一家理发店。 这头委婉清扬的波浪卷从我做完月子后开始留的,三四年时间都没换过发型。 我叫理发师帮我剪了,剪成男式的短发。耳朵额头都要露出来。 发型师一定以为我失恋了,因为第一剪刀下去后,我就哭了。 到医院去看汪小飞的时候,只有林语轻一个人在。 他告诉我说汪甜玉还在哺乳期,出了这么大的事怕是身子吃不消了,熬到今早说危险期过了一半就被她先生给拖回去了。 “那林先生你……” “我在等你。” 我点点头,说我也猜得到你能猜得到我一定会来的。 “先进去看看小飞吧。”我推门的时候,从玻璃倒影里看到他一直在看我的头发。于是我笑笑说,我怕长发带细菌,小飞现在的身体最怕感染了吧。 林语轻的表情大概是‘你开心就好’。别的话没说,就扔给我一套探病用的无菌隔离服。 “你是不知道他身上缝了多少针,一旦有一处伤口感染,基本上就要跟犁地似的再翻一遍。”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到男孩的床前。已经肿胀得看不出五官轮廓的脸首先就把我给震撼到了—— “消肿至少要半个月,脑内若是有积液,可能还要二次开颅。” 我哽了哽声音,问是不是确定了……植物人? “嘘!”林语轻把掉在一边的输液管给拿了上去:“他是有听觉的,这种话不能说。” 我擦了下眼睛说抱歉,我只是很想很想让他快点醒。轻轻走过去蹲下身,我拉住他满是绷带的手。 “小飞,我剪头发了。你觉得这样好看,还是以前好看?” 林语轻识趣得出去了,我便更是放纵了情绪:“你……起来再帮我拍一张好不好?答应的话就动一下手指啊。” 惨白的指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医生之前就说,如果他还能有哪怕一丝的感官反应,都已经算是很好很好的兆头了。 我说:“你不动就是不喜欢咯?那等我的头发再留长,还能再盘起来,穿婚纱…… 那时候你要是肯乖乖醒来,姐嫁你当老婆好么? 小飞……你这个傻瓜……傻瓜……”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我的肩。 我赶紧把囫囵不堪的脸一抹,凝注视线看着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女人。 不认识归不认识,但至少见过。 她微笑着问我就是舒岚吧。 我点点头,说我昨天见过你,你是苏医生的太太对么? “恩,大嫂刚刚生产,身体精神都受不了。我们家里人就换着过来帮她照看着点小飞。”罗绮说,汪甜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昨天可能是太激动了,说话有些重,让我别往心里去。 我点点头,说我不会介意的,况且小飞出事我的确难辞其咎。 “另外谢谢你苏太太,你和你的先生都帮了我很大的忙。尤其是苏医生,为了救我的女儿,甚至——” 我还记得当时在手术室门口,叶子缺血时苏西航的决定。眼前这是人家女儿的妈,同是做妈妈的,谁心里能好受? “医者父母心,他那么做是他的本分。”罗绮告诉我不用太往心里去,家里那两个小魔鬼身体健壮着呢。真要是抽两管血,回家还能给她消停两天。 我说还有我爸爸的事,也麻烦苏太太您了。专门拿了那么多课题研究报告来帮我解惑—— “课题研究报告?”罗绮显然一怔:“不对吧?” 我耳朵一竖,我说是什么不对? “课题报告啊。那天西航跟我提起来,我正在外地出差。于是就说几份资料都在抽屉里,让他随便整理整理,帮帮人家也就是了。 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并没有拿走——”罗绮说,她还以为只是件小事,有一搭无一搭地也就没有当回事。 我一下子就沉了脸色,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罗绮说不好意思你等我打个电话。 就看到她钻进后面的阳台上,画风顿时就变了—— “苏西航你是白痴么!我说是第三个抽屉的l型文件夹!什么—— 哎哟是你懂还是我懂啊。你拿去的东西都是多少年前的废稿了。我下半年要出论文,翻出来看看的。你都不看日期的么? 亏你还能给我胡说八道地告诉人家,多巴淋状激素能凭借多糖分子式在酸性环境下极速增生,水溶性的抗强碱多肽氧化物你给我增生个试试! 玩骨头玩傻了吧?” “少跟我狡辩,给你个盲文图你都能给我逼逼成星际迷航。 真是服了你了,随便拿几个课题报告也能给我断章取义自圆其说。 现在这人命关天的,当心人家告你误导证词。” “滚滚滚,少跟我端架子!我现在也是phd好不好!就这一块领域我比你资历深,闭嘴!回家做饭去! 哦对了,班主任来电话了,说七七和十一在学校把人家男孩的裤子扒了。放屁,你家基因才奇葩—— 我桌上有两张年会发的购物卡,你等下接孩子时拿去给班主任灭灭火。什么一张就够?你两个女儿一起扒的,总要送两张的!” 罗绮背对着我,挂了电话后伸手理了理头发,擦了擦脸。然后满眼歉意和微笑地转过来:“不好意思舒女士。” 我摇摇头,说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罗绮面有尴尬,说这个事可能是不小心闹乌龙了,问我要是有空的话,等下再帮我好好说说。 我说求你能现在告诉我么?如果苏医生之前告诉我的有关我父亲死因的事另有隐情,那是不是意味着—— 罗绮点了下头,说也不怪苏西航之前弄错。因为多巴笨胺类药在该领领之前的各项研究成果都已落脚十几年,被一位外籍科学家推翻酸性可溶增生的理论也不过就这两年才开始的。 “简单来说,能引起你父亲突发心脏负荷的巴胺淋状激素增生的,很可能不是因为高糖类的摄取,而是某种药物冲突导致的不良反应。 在目前我所能认知的范围内,只有两种—— 一种是西咪替丁的主要成分,另一种是十分不常见的有机催化物,在空气中只能存活二十分钟。但两者一旦结合,就会导致血浓度粘稠,巴胺淋状激素显著上升,进而加重心脏符合。” 看着我一脸茫然,罗绮顿了顿解释道:“其中,西咪替丁是常见的胰腺类药。而另外一种有机化合物基本上是不常见的,所以研究认知范围也很有限——”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说我爸爸早年做过胰腺手术,一直吃这类药的。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给我爸下了那种相克的化合物!!! 可是你刚刚又说,那有机化合物在空气中留存时间很有限……那么究竟是谁,怎么下的药呢? “舒岚!”就在这时,林语轻突然就跑过来了,口吻很严肃,神情给认真:“你给我的这个储存卡,真的是小飞出事的时候交给你的?” “啊?”我的脑回路一时没转过来,我说是啊,我今早还专门又放了一遍并留存了备份,就是昨天在现场的时候被他扔进我风衣兜里的。 我说我猜是他相机摔碎的一瞬间,奋力护住的? “不对。”林语轻严肃地摇着头:“这卡有问题。” 121 他不用你照顾了 当林语轻告诉我说储存卡有问题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便是昨晚趁着混乱,被江左易他们换走了。 虽然我心里明白若是真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但已经形成了的思维定式很难改变——只要有坏事发生,就是江左易做的。不管昨晚那一刀究竟把他捅成了什么样子。 “我不是说这个卡的内容有问题,而是这张卡……”林语轻把储存卡下面的logo翻出来给我看:“这个卡的型号跟小飞在现场挂着的那架照相机根本就匹配不上,根本就不是他相机里的卡。” 我说怎么可能!这些照片都是汪小飞拍的,里面有我……也有他做的一些采访。 “我的意思你没听懂,不是否认这张卡是汪小飞的,而是说这张卡不是他出事当天相机里的。 我已经跟警署的证物处确认过了,随着他一并从楼上堕下来的相机名为哈尔索7d500,去年下半年刚出的新款,是他生日的时候他姐姐姐夫送他的。价格相当于一辆中低端的家用车了,并不是一般市面上常见。 而他另有一台佳能大众型号的照相机,是报社配备的。两台相机他换着用,有时跑辛苦的新闻,不太舍得用贵重的那款。 但我想告诉你的只有一点——这两台照相机的储存卡不能通用。 所以,你说这张卡是被汪小飞保护在怀里并趁机塞进你的风衣口袋里的,我觉得不合逻辑。” 我终于懂了林语轻的话,但脑子却越发混沌了:“不……林先生我想不通。小飞重伤垂危的时候对我说过相机,所以我当时就猜他一定是因为相机里的内容才会惹上杀害。 可是你又说我口袋里的卡不是他当天背在相机里面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觉得这张储存卡未必是小飞塞给你的,而他口中称的‘相机’以及‘相机’里的秘密,指的应该是身上相机里的东西。 作为证物的那一堆已经摔烂了,并没有找到匹配的储存卡,所以我猜真正的东西已经被凶手拿走了。同时趁乱把现在这一张塞进了你的风衣。 我甚至觉得这张装满了有关你照片的储存卡,很可能也不是小飞另一台相机里的,而是被人故意做成了假的证物。” 我说这个我能明白,照片视频都是可以导入导出的。问题是谁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大概是为了让你相信,这张‘卡’里的内容就是汪小飞惹来杀身之祸的原因吧。”林语轻把读卡器插上平板电脑,逐个播放着里面的一张张照片,最后定格在汪小飞的自拍上——高山峰的脸,一闪而过。 我当时就紧张的不行,我说林先生,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有人想要陷害江左易吧? “可是小飞手里的扣子怎么解释?安迪的衬衫上,分明就在十分让人怀疑的袖口位置上少了一颗!” 我想不通,如果江左易心里没鬼他干嘛要把我故意丢出去抛砖引玉的纽扣藏起来,他干嘛要试着销毁证据? 他不止一次地警告过汪小飞,别好奇太甚当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舒服。分明就是坐实了一切的杀人动机—— “肯定是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林语轻紧紧皱着眉,最后关掉了笔记本:“整件事情的疑点实在太多,得花点时间去穿一根线索下来。舒岚,小飞出事的时候,都有谁接近过你?” 我想了好久,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当时他从楼上堕下来,摔成那个样子我当场都要崩溃了。等警车和救护车来的时候我身边只有福利院的杨护士和之前陪小飞去裱锦旗的小志愿者。 我回忆说去停车点之前,我在跟杨护士询问有关高山峰和祝丹妮的事,后来那个年轻的志愿者说小飞在车场等我,我就走了。 “所以汪小飞在遇到凶手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你,而是一个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我说是的,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周围也围观了很多人。我不记得我接触过谁,又是谁有这个机会在我口袋里放储存卡。 “走,先去一趟和家收容所。”林语轻进去跟罗绮招呼了一声,拉着我就往外跑。 开车的路上,我心思始终很忐忑。 憋了快一刻钟了林语轻才说,你是想问我江左易的医院在哪里吧? 我垂着头没说话。 “给。”扯下一张便笺,趁着等红灯的时候,林语轻写了一行字给我:“反正我的人回来说,今早还没死。现在死没死我就不清楚了。” 我说你想多了,我没打算去看他。 “不管小飞的事究竟有什么隐情,江左易他肯定是知情的。” 我下意识地撩一下耳后的长发,空空荡荡的,心里咯噔一下。 事已至此,我一点都不想再给彼此找借口来互相原谅。我想要的,就只有真相了。 “短发很适合你。”林语轻瞄后视镜的时候顺便看了我一眼。他说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委托人,像我这么悲催的,削发为尼都不为过。 我最终还是接过了林语轻的便笺纸,并小心翼翼地折进了口袋。 “除了那颗纽扣外,你还有其他的证据能证明这件事跟江左易有关么?”林语轻问我:“昨天下午出事的时候,他和他的助手人在什么地方?” 我摇摇头,如实回答说这个我真没问过。 “小飞出事是下午两点半,江左易午饭后在江源集团就下月初的二期宣传项目跟……哦,他是跟叶瑾凉在一起的,杜辰风还有其他几个高管都在。” 我说昨天叶瑾凉倒是跟我证实过,但是会议在一点半左右就结束了。江左易和安迪之后去了哪,没人知道。 “林先生,你是在准备从不在场证明上下手么?” 林语轻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专注地开着车。等到了下一个红灯路口他才说:“如果江左易是凶手,我要找到他的直接证据。如果他不是,那就得找出距离栽赃设计最接近的那个人。” 距离栽赃嫁祸最近?! 我想这条定律应该试用于所有人吧。出事的时候,谁出现谁就有动机,谁就值得怀疑。 那么从昨天出事到现在,谁的出现比较奇怪呢? 我想啊想,突然路子就偏了一下。我说林先生我还有件事想不通—— 如果说,放在我风衣口袋里的储存卡是有人‘借用’了汪小飞以前拍摄的照片,做成了一个以假乱真的证物故意让我看的。 那是谁有机会拿到他的底片,甚至是—— 想想看,他去和家收容所去采访的事也不过就是三天前,短短的时间里,谁能拿到他那天的备份视频? “小飞拍这段专访是为了你们公司的公益宣传对吧?”林语轻问。 我连连点头。 “那你们公司内部自己的宣传渠道呢?” 我们自己的宣传渠道是黎之鉴的黎明传媒,他是我和叶瑾凉的老同学,很多舆论需求都是他帮忙炒起来的。 “小飞虽然是记者,但今日传媒毕竟是s市最权威的媒体人。他一个年轻男孩,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帮我推大事。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前端执笔,黎之鉴的团队帮我操纵。就连这次中山建业的公益启动也是想按照这个模式走的——” 和家收容所到了,林语轻把车停下。 我下去的时候心里总归悚悚的,都说凶手和恋人喜欢重返现场。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就踏上这片血迹斑斑的土地。 街头巷尾的谣言显然还没有破散,走进收容所,我先见了杨护士。 我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剪短的头发有没有吓到这个善良的胖姑娘,但今天是林语轻要来,来的目的也不是叙旧。 “杨姐,真抱歉又来打扰了。”我总还是不忘寒暄两句的:“昨天的事,但愿没有给你们造成麻烦和困扰。” “唉,哪儿的话呀。”杨护士也是一脸惋惜地说:“那个男孩子的事让我们也是很心痛的——” “杨姐,我们想来找一下昨天陪小飞一起去换锦旗的那个小妹妹。我听说她也是个志愿者,她人在么?” 杨护士哦了一声,低头翻了翻桌面上的登记表:“你们说小欢啊,她今天没进来。” “你说小欢啊杨姐?”一个刚刚推轮椅老人出去遛弯回来的护士正好经过,随口就跟我们这厢接了句话:“她昨天晚上就走了,临走时说以后可能就不来了。” “不来了?”杨护士显然吃惊不小:“前几天小丹才刚走,这小欢也不来了……唉…… 你说她们苦日子都扛过来了,现在咱总算是拉到了像样的靠山——” 杨护士么想来心直口快的,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意识到我站在身边妥不妥,都撇出去半截了才冲我尴尬一笑:“舒总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哈,现在的孩子也真是难得。穷的时候都不嫌弃,明显就是冲着真善美,不是冲钱哈!所以您大可放心,我们收到的捐赠,百分百都是用在孤寡老幼身上的——” “杨护士长,我能看看这位叫小欢的姑娘的简历背景么?”林语轻示意我稍稍让一下,径自跻身进来。 “哦,好……我帮你找找。” 我对这个小欢还真没什么影响,只记得她长得好像还挺漂亮的。 “在这在这,”杨护士翻出一页,一边对我们感叹:“谁说长得好看的姑娘就不一定善良啦!小欢小丹都是顶漂亮的好姑娘,你看这个是小欢的简历,还是艺校的大学生呢?” 艺校? 目光落及在这个姑娘的联络登记表上,我一下子就震惊了—— 这个名叫梁欢的小姑娘,她跟舒颜竟是同校!!!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全乱了,幸运的是,乱了三秒就重组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我想我们之所以觉得无助,可能还是没能准确的抓到鬼。 一路跑出了收容所的大门,我靠在车门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哪怕眨一下眼睛都能被舒颜那诡异的笑容,决绝的话语侵占了脑细胞。我开始越来越想不明白,舒颜到底有种什么样的力量,或者说,她背后有个什么样的推手。 我曾以为凌楠的手段已经可以令人发指到临近地狱的程度,那么现在呢…… 还有什么真相是我们不知道的,还有什么人可以站在阴暗的深处把一切都搅弄的天翻地覆。 “舒岚,我看我有必要从你父亲这里再追查一遍了。”林语轻的意思正好也是我的意思,我说我父亲临终前突然诡异地改了遗嘱,这件事本来就蹊跷的狠。 人之所以做了不合理的事,要么是因为愧疚,要么是因为被迫。我说你们人人都说我爸跟s市地下黑火药的制货方有关,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一个做建材起家的,就算有机会能接触到那些原材料——可是,如果没有人引路,他怎么入的这一行? 是江家人么?如果是因为帮助江半城洗钱运作,双方基于信任而共享了这一条黄金大道。可是随着高山峰浮出水面,代替了江半城坐上大枭首的位置。同时把江左易的立场牢牢掐住了…… “高山峰做销方,把控着t国整个市场腹地。我爸爸做供方,那么……工厂在哪?是被江左易拔除的那些,名义上隶属于龙老二的地盘么?我爸爸活着,除了是凌楠凌雪的仇人外,也是‘别人的’威胁对不对?那么他的死,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凌楠做的,而是有人让我相信,是因为凌楠要报仇而设计了一场慢性中毒事件。 但刚刚苏太太已经告诉我了,那是一种在空气中存活不过二十分钟的化合物,我父亲被人投毒,是投的非常精准又有目的的。”我捶着车顶,哪管是不是我的车。 我说林先生你能告诉我么?为什么事到如今,所有的证据和动机依然徘徊在江左易的身上迟迟不愿下来。 我不愿相信的事实,就真的一定是事实么。就连我亲手捅了他一刀我都感受不到愧疚,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在清楚地向我宣告——江左易有时间有动机有手段,甚至有一屁股的替罪羊。 他和他的义父,才是这所有一切的幕后黑手么! “一条路在舒颜身上,另一条路在高山峰这里,”推开林语轻递给我的纸巾,我说谢谢我没哭。我很冷静,我还能动脑子:“这两条路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汇点?我想,要么林先生你去查舒颜,我去想办法找到高山峰。” “你去?”林语轻怀疑的表情一纵即逝,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毕竟是距离江左易最近的人,我会想办法从他身边套出高山峰的线索:“你不要小看我的决心,因为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个想要替父亲报仇的女儿。我的手段甚至可以比凌楠更狠。” 林语轻没再多说什么,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叶子睡了,中午吃的面。”叶瑾凉开门见到我的一瞬间,说不讶异是假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说:“你从十岁起就没有再剪过短发了。” 我说你当我矫情吧,总觉得头发长的女人心不够狠。 “你还不够狠么舒岚!”叶瑾凉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有些激动了:“你对你自己……还不够狠么?” 我没说话,只是停了脚步在叶子的房门前。女儿的睡颜很可爱,梦里一定又吃到好东西了。 “等叶子走了,我应该就能战斗得更加无所顾忌了吧。” 叶瑾凉从我身后走上来,双手插进我腰里。我没拒绝,等到他的脸贴上我挺拔的肩背时,我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别这样。” “舒岚,你是不是……回不来了?” “是吧。”我说瑾凉啊,你去看过小飞了没有?不管是谁干的,我绝对不能放过他的。 “也许……并不是江左易呢?” “是不是都不重要。他知情,他隐瞒,他一次次打着要保护我的旗号却在背后救他的亲人,谋他的利益。 我已经不愿意再像一个小女人一样仰视着他的光环和手段,同时看着我重要的朋友丧命流血。” 叶瑾凉放开了我,径自去厨房帮我倒了杯水。他说他已经跟小阿姨沈心慈打过招呼了,下周就来……把叶子接到加拿大去。 “好。” 我走近女儿床前,在她白胖胖的小手上轻轻亲了一下,眼泪一不小心就把她弄醒了。 “妈妈……” 她一喊我我就失控,总觉得这个世上,真真正正需要我,信任我,在意我,依赖我的人就只有叶子了——可怜还只有半个叶子,人家笑笑向来是对我不屑一顾的。 我抱着女儿亲了又亲,除了这样偶尔像施舍一样的温柔和对待,我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了。 “舒岚,为什么你不愿意带着叶子一起走呢?怎么样的方式都是生活,这里的一切,你就真的放不下么?”叶瑾凉从我后面走上来,手掌自然地搭在我肩膀上。从对面的镜子里,一副毫无违和的全家福再一次拉回了半年多前的记忆。 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三个人的生活,应该还是这样子的吧。 “小飞出事了,所以我不能逃了。”我抱着女儿,泪水淌进她的脖颈里,弄得她痒痒的,不停咯咯咯。 我说叶瑾凉啊,不是只有你们自以为事的爱才叫轰轰烈烈,才叫牺牲。 如果汪小飞真的醒不过来了,我真的会嫁给他……照顾他一辈子。 “舒岚,你还说你不够狠……”叶瑾凉叹了口气:“爱又不是施舍——” 我冷笑说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在施舍,我就不能真的对那孩子动过心么?他年轻又有活力,真诚热情又善解人意。他不比你差,不比江左易差,不比你们任何人差。 他对我的爱,同样隐忍牺牲坚定不移,只不过是通过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 而我对他的想念也无虚假。这两天下来,点点滴滴都是他的好,都是他带给我的那些欢乐。 我为什么不能平心而论地选这个男人?一定要在你的背叛和江左易的阴谋中把自己和女儿都弄得身心俱疲体无完肤才行么? “舒岚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好了,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晚上还有事要做。 我小憩了一会儿,叶子就在我身边乖乖地看童话故事,也不来吵我。醒来后我陪她做了一篮子饼干,她始终安静地玩,话也不多。 用铁模子卡下一二三四五的数字时,认真而专注,却唯独把‘零’这个数丢开了。 我知道她在想谁,心里疼得毫无章法的。 “叶子,”蹲下身来,我抹了抹她满是面粉的小脸:“叶子还愿不愿意再相信妈妈一次?” “妈妈,你要叶子到国外跟姨婆婆生活了么?是因为妈妈要跟别的叔叔结婚,然后人家不喜欢叶子么?” 我差点气笑了,我说你听谁乱说的! “妈妈,江叔叔是不是跟你分开了……我知道,如果你们不在一起了,我也就见不到小零了。不过你别怕,小零答应我了,长大了他就会来找我了。” “叶子,不是这样的。妈妈是因为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叶子在身边的话,妈妈担心保护不了你。 妈妈答应你,咱们每天都通话视频,每天妈妈都会给叶子买一件芭比娃娃的小衣服,最多……最多三个月好不好?等到叶子能穿漂亮公主裙的时候,妈妈就把叶子接回来,咱们永远也不分开了。” “好……”女儿伸着小手,在我的脖子上一环。肥嘟嘟的小嘴在我耳边说:“你高兴就好。” 笑笑! 这种时候跑出来实在是太煞风景了,可是我却没有气恼,反而掐着她的小脸蛋说:“笑笑,不管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妈妈,但我对叶子的疼爱是超越一切的。 这三个月里,请你帮我照顾她,安慰她,不要强制压迫她,不要让她做危险的事,好么?” 女儿嗯了一声,点点头。抓起一块饼干就往嘴里放—— “唉!还没烤呢!” 我想,如果有天笑笑真的消失了,我一定也会很想她。因为人总会在志得意满生活幸福的时候才学着矫情的思念,而等到笑笑不在了,说明我的叶子和我的生活终于再一次走进正轨了。 天快黑的时候,李冬夜把车开了过来。我给叶子换了身特别漂亮的小衣服,说带她去做客。 “冬夜你怎么了?精神看着不太好啊。”我上车后,看到李冬夜的黑眼圈很重:“昨天有手术?你要是太累就算了,我改天再带叶子去。” 我是去找江左易的,本来是想把叶子送叶瑾凉那里,但是也不知怎么了心里总打不碎柔软的结界,偏想要带着叶子再看他一眼。 因为不知那边是个什么状况,所以拉着李冬夜一块。有什么情况也有人能帮我顾一下孩子。可是这会儿见她疲惫不堪的,心里又很不忍。 “我没事。”李冬夜靠在后座抱着叶子,我开车。可是从她的口稳中,我分明听出的就是有事。 “到底怎么了?跟辰风吵架了?” “也不算是吵架,我就是觉得……他这两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李冬夜说,也就这几天吧,他常常失眠,电话也背着她接。 我一听头发就竖起来了,反正我的头发现在是可以竖起来的。 “你说他出轨了?” “啊?这可不……不怎么像啊。”李冬夜说他上下班的路程和时间都很清楚,也没有推脱什么应酬。 我说也是,他就在我们公司,有什么事我们到处都是眼线的。 “也可能是项目的压力大,叶瑾凉又刚刚上位,各种加班报告的。你也别多想,等忙完了这阵儿,让他带你休假去。”我按照林语轻给我的地址,把车停在了东阳大街的路口车位上。 找到那处隐秘又安静的私人医院后,我牵着叶子,还没等多打听什么就找到了江左易的病房。毕竟安迪在门口站的就跟一根棋子似的。 “你怎么来了?”他对我的态度不会很友善,这在意料之中。 “让我看看他。”我多余的话不想说。 “不需要吧,他有人照顾。”说话间,我就看到端着水盆的祝丹妮从病房里推门走出来。 122 你还是离开他吧 她跟我之间见的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人瘦瘦的,头发挽着温谦柔美的韩式发结。 见我过来也不惊讶,反而微微牵着疲惫的笑意说:“舒岚,你来了啊。” 我点了下头,说我只是来看看江左易,没想抢着照顾他。 祝丹妮一时间尴尬不已,瞅瞅我,又瞅瞅我紧紧攥着的女儿—— “嘿,叶子你好,还认识祝老师么?”她蹲下身来冲我女儿打招呼。我这才看清她端着的半盆温水里泡满了染血的纱布。这怵目惊心的,让我的呼吸有点难受。 “祝老师……”叶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真乖。”祝丹妮伸手就要去摸叶子的脸蛋,我却一把将女儿拉在身后,警惕之意溢于言表。我说叶子,妈妈告诉过你不要随便跟不熟悉的人搭话。 “舒岚,你别误会。”祝丹妮直起腰来,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只是听说……听说叶子的病前段时间又严重了,是不是小零……”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我抬手就打翻了祝丹妮端着的水盆! 想尽一切办法隐瞒住女儿的悲剧,怎么可以被这个女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说出口? 我根本无法想象,叶子又敏感又脆弱的心要怎么去承担小零已经死去的事实。 “舒岚你干什么!”安迪一把就捏住了我的手腕,吓得叶子差点就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祝丹妮乖顺地俯下身,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舒岚你该知道,江先生一向会选择够听话的女人留在身边。”安迪的话很是刺耳,我又不傻,难道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将女儿抱在怀里,我仰起头对着眼前的忠犬男孩道:“那你更该知道,他会选择‘女人’在身边。” 擦着安迪的肩膀撞进去,我丢下一句毫不客气的反驳。 “你究竟还要怎样!”安迪按住我的肩,力气大得跟此刻的恨意值直线成比例上升:“江先生刚刚脱离危险,现在还昏迷着。他什么也无法对你说!而且就算他肯说,你又肯信么?” 肯说,就肯信么?我能信什么?我还敢信什么? 我想说我不是无法信任江左易不会害我,我只是无法相信他做事的手段不会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推掉安迪的手,轻蔑地看了一眼上面缺失的袖扣。我说我只是去看看他而已,不想听解释。因为我有脑子,有眼睛,我会自己判断。 “自以为是。”安迪狠狠地说。 我说你这句成语用的还是挺到位的,然后撞开病房门就进去了—— 过来之前我不是没想过今天会遇上阻碍,但比意料之中的好对付。 只不过,我突然之间就意识到了一个挺疑惑的问题——我今天到底想要来找江左易做什么呢? 此时的他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呼吸沉重着起伏,整张脸惨白的近乎透明。 我深吸一口气,拽着女儿的手一点点靠近。就像在确认什么陌生的危机一样,恨不能每一步都如探雷般小心。 “妈妈,是江叔叔么?他怎么了?”叶子显然是有点怕的,眼睛咕噜咕噜的,直瞅我。 我把叶子抱到床边上,说只是来看望一下,他受伤了,需要休养,叶子走的时候江叔叔可能就没法去送你了。所以妈妈带你来跟他说再见的。 叶子轻轻爬过去,体贴地把输液管挪开。胖嘟嘟的小手摸上了江左易的脸,然后去抚他紧蹙的眉毛:“妈妈,江叔叔是不是很疼……你看他一直在皱眉呢。” 我说是的,很疼。可是有些时候‘疼’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它会告诉你,做那些事会付出代价,它会提醒你,下一次要记住这个感觉和教训。 叶子摇摇头,说她听不懂。 “叶子这么聪敏,长大后就懂了。快跟叔叔说再见吧,妈妈带你回家去。” “妈妈你怎么不说呢?”叶子转过小脑袋,萌萌地看着我。 我抬手揩了一下眼睛,我说妈妈为何要说呢,妈妈又不出国去。 “可是,叶子觉得,妈妈好像也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江叔叔呢。” 我:“……” 叶子从床边跳下来,上半身趴在江左易的手臂上,然后从卡通背包里拽出来一支水彩笔。我确定,不是之前那种画上去就涂不掉的了。 “妈妈,我能给江叔叔画一个画么?” “恩。” 就这样,我看到我那没什么美术天赋的女儿,在江左易的手臂上画了一幅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全家福。 两个大大的脑袋是他和我,两个小小的圆脸蛋,是叶子自己和小零。 这一串傻兮兮的涂鸦映在江左易插满输液管的手臂上,跟一根糖葫芦似的。 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惟妙惟肖的笑容,就像活生生地被塞进去了灵魂。 我怎么都想不通,曾经那么唾手可得的幸福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诅咒,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江叔叔,叶子要走了。等我回来,你要带着小零去接我哦。咱们一言为定——” 叶子放下画笔,用小手指头轻轻勾住江左易,晃啊晃的,最后小嘴一扁抬头委屈兮兮的看着我:“妈妈,他能听见叶子说话么?” 我眼睛一酸,蹲下身来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叶子,叫声爸爸吧。” “为什么呀?”叶子眼睛骨碌一转:“叶子……不是有爸爸么?” 我眨着泪眼,笑眯眯地哄着她:“江叔叔很可怜的,没有小孩子,生病受伤也没有人照顾呢。 叶子就当学雷锋做好事行不行?叫声爸爸给他听听吧。 说不定,他心情一好,伤也能好的快些。” “哦。”叶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嘴一张,喊了句爸爸。 我竟能把这世上最真挚的一声称呼,硬生生地逼成了善意的谎言。天底下,怎会有我这样残忍的母亲呢? 此时的我,越发觉得叶子的眉眼之间与江左易相似得过了份,尤其是突然为一点值得开心的事眯着眼睛笑的样子—— 饶是女孩的灵魂里装着一个无法根除的小魔鬼,她笑起来的样子仍然纯真美善。 饶是男人的血性里充满了无法逾越的残忍和阴谋,他笑起来的时候也会失神到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如果他知道叶子是他的女儿,会是怎样的一番场面呢? 当他亲耳听到叶子喊他爸爸的时候,他—— 他动了?! 我吓了一跳,抱着叶子的肩膀将她拉回身后。 “妈妈,”叶子小心翼翼地拉我的衣服:“江叔叔是不是醒了?” 我咬了咬唇,盯着眼前微微轻阖的眼帘。 我说没有,叶子看错了。 “走吧,妈妈带你回家。” 抱起女儿就往外走,直到身后传来沙哑的一声‘舒岚’。 “妈妈。江叔叔好像在……叫你呢。” 我无法再假装听不见看不见了,因为江左易此时正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他的手伸向床沿,抬了十几公分。 可终是没等到我的回头,便脱力得垂了下去。他说:“舒岚,别走…...” 我站在两难的门口,那感觉就好像进一步是诀别,退一步是相守。 我从叶子纯净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像,恍惚的心痛一下子就出卖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坚强。 打了个电话给等在门外的李冬夜,让她带着叶子去外面的肯德基等我一会儿。 可是再回到江左易身边的时候,他又一次昏沉的好像从来都没有需要过我一样。 床和门之间没有一丝对堂风,他额前细细的发丝大概是被沉重的呼吸吹得发颤。我看着他手臂上被叶子涂鸦过的痕迹,指尖伸上去轻轻一碰——却被他如同触电般反手捏住了腕子。 “舒岚……” 我有一种恐怖片女主角的身临其境感。 “我在……”我小声说。 “对不起……”他没有睁开眼睛,一直在皱眉。呼吸热的吓人,饶是隔了一个相对尴尬的距离里,我都能感受到他此时必然是发着高烧的。 他的呼唤无助又悲戚,他的道歉苍白又无力。 我再一次决堤了泪水,好不容易才屏住想要一把将他拎起来的冲动—— 我想说江左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漂漂亮亮地跟你道别的。 不是来……让自己更加舍不得你的。 我轻轻抽出胳膊,把他的手掌放入被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我把目光凑近他。 “江左易……我走了。”还是没能忍住把一颗泪水掉进了他的睫毛里,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心,一下子就点燃了他的意识。 混沌的眸子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他睁眼看我了。 可是我一点都不确定,他能认出这样子的我。 清爽的短发,干练的衬衫,除了眼泪不争气外,我已经一点都不像那个刚柔并济的舒岚了。 我甚至都做好了他喊‘阿雪’的准备,就像之前那一次,叫得又干脆又凄然。 “舒岚,”他抬起手摸我的脸,手臂上滑稽的涂鸦一下子就闯入了我出戏的视线。我按着他滚烫的掌心,点点头说我在。 “我梦见你了……”他拉住我的手臂,试着往上撑起。我却根本不敢叫他随便动。那一刀刺进去七厘米半,毕竟是太过专业的军刺刀具,用安迪的话说,一般刺杀只要捅一下再转一圈,所谓肝肠寸断也就不过如此了。 幸运的是,我摔倒的时候手上没使力气,江左易抱住我的角度也巧合,没有伤到重要的脏器。 可我已经不敢去想我们之间还有多少幸运可以来挥霍彼此的生命力,下一次,谁该先给谁一个绝断? 他大概还是太虚弱了,只是这样满心不舍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便又昏迷了。 就像我想的那样,什么话也无法对我多说。 也就像安迪说的那样,即便他说了,我也未尝会信。 祝丹妮进来了,端了新打好的一盆水。 照顾人的动作真是又干练又专业,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掀开江左易的被子。 她皱了皱眉,把一条染满鲜血的新鲜纱布条拽了出来,我起先没看清,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祝丹妮叹了口气,收起脸上一贯乖顺的表情对我说:“舒岚,我求你还是先走吧。” 我想说你以为我想留在这儿么?那是因为你心心念念的男人打心里求我! “舒岚,我在这儿不是为了跟你示威,或是想要趁虚而入的。” 祝丹妮用干净的医用毛巾垫进去,说他手术创口太大,止血非常不容易,大夫吩咐过不能随便动的。 “而你的出现,会让他在梦里都消停不了一刻。 舒岚,如果你真的对他还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情意,就放过他吧…” 祝丹妮说的恳切,听的刺耳。 我忍不住冷笑,笑容应在窗玻璃上像极了一个无情无义的恶妇。 我很想大声地质问,究竟是谁不肯放过谁? 是谁招呼都不打一声地组团闯进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婚姻和家庭,然后再自己人窝里掐着欢,却把我和我的朋友亲人当牺牲品。 如果可以求放过,到底应该是谁求谁? “祝小姐,你不懂。”我别过脸,不敢再去看那一片片满是血迹的白毛巾。 “我是不懂。”祝丹妮直起身子,在床头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因为在我看来,我不需要有多懂这个男人,只要爱他不就够了么?” “你爱他,所以你为他做什么都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尊严都没有。你不过是把自己的依赖当成无私的付出和牺牲来感动自己。 爱一个人,你首先不该让他变成更坏的人吧!” 祝丹妮并没有气恼,她坐在床头用毛巾打湿了冷水给江左易敷额头。同时用最低软的话语反击着我:“那又怎样?我为他所做的一切,不正如他为你所做的一样么? 你捅在他身上的刀子,他又未尝没有一次次捅在我身上? 舒岚,你还不承认么,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江左易。 你在意的,从来都是有没有一个人能带你成长起来,有没有一个人能扶着你在你前夫面前优雅转身。有没有一个人能强大到让你的女儿打心里接受。 你了解江左易的坚持和守护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么?从一开始,你就被他这样那样复杂的身世传闻和身家背景给吓唬住了。 在你舒岚的眼里,他从来都是一个坏人,他会做不折手段的坏事,会为了一己私欲恨随时反水变脸。你只觉得他悲惨,却从没为他骄傲。” 我没说话,因为我觉得祝丹妮的话好像是可以反驳的,但脑子一乱,着实找不到切人点。 “我爸爸是个医生,妈妈是个老师。”祝丹妮说:“我出身的环境比你更加清白,我接受的教养比你更完整。按照常理,我该比你更加害怕像江左易这样的男人。 他身上背负的气息,明显是与我从小接受的三观理念格格不入的。 可是那有能怎么样,一个人是好是坏,从来不取决于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而在于他有没有亲手去做。 对你来说,江左易究竟算什么?爱时是个金主,恨时是个苦主,但却是我一个人的英雄。这还不够么?” 我说祝小姐,那是因为你不必承担除爱以外其他的责任。那是因为你没有跻身在真正的阴谋中,像抱着薯片躲在舒适的房间里看恐怖片的角色们争相逃命时,你的重点永远在于男主角帅不帅上。 “那又如何?他需要的是一个会鼓掌的观众,还是一个只会跟他互捅刀子的亦敌亦友呢?”祝丹妮摘下冷帕子,又漂了两下给江左易换上:“舒岚,你离开他吧。 我并不是想要趁机说服你什么,而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在下决心了,却迟迟因内疚和不安难以最终放手。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陪着他的,既然所有的局内人都不得不牵着自己的软肋顾此失彼,还有谁能比我这样的局外人更适合他。舒岚,你说对么?”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最后说,对。 祝丹妮脸上的表情就仿佛一个刚刚达成约定后的淘气孩子,眼睛里的光真是比我女儿都要天真烂漫:“你要是还有什么话,就跟阿易最后说说吧。我先走了。” “等等!” 我突然上前扯住她的肩膀:“你知道高山峰在哪是不是?” 祝丹妮变了变脸色,说知道,但是不会告诉我的。 “高老先生是阿易最重要的亲人了,他信任我才把我留在身边照料。我不能让任何人找到他。” 我没有为难她,只是站在窗户前用手机拍下了她乘坐的出租车尾号。 睡梦中的江左易真好。卸下所有防备和爪牙,无力攻心,无力算计。可是那样的男人,又有谁愿意爱? 分明就是被他危险而华丽的气息吸引,却做不到像他一样义无反顾。 我摒了摒呼吸,俯身在他火热的唇上印上了一吻。 “江左易,再见了。” 出门的时候,安迪一直跟着我。从病房跟到前厅,我停下脚步问他:“你想干什么?有话就直说。” “舒岚,我欠你的那个人情还算不算数?” 我冷笑,说你觉得呢?我要你帮我给我爸爸报仇,可惜所有的证据统统都指向你们才像凶手。我若要你再帮小飞报仇,你现在到底应不应该一头撞死谢罪呢? “你依然觉得,是我和江先生害了你的朋友是么?那我无话可说。”安迪攥着拳身,咬住轻薄的唇。 “什么叫无话可说?黑是黑白是白,怎么就讲不明白! 你汉语不是说的很顺么?实在不行你讲英文啊!我一样听得明白。 如果你们心里没鬼——” “我们心里没鬼,可你身边的人心里有鬼!”安迪抬起那只缺了袖口的手,用牙齿咬着上面的纱布拆了一层又一层,我悉心得瞄上去一眼,我说你这手,怎么好像是被人烫了?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在跟汪小飞争执的时候被抓伤并拽下了袖扣—— 安迪瞪了我一眼,没多说话。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我不管你了,江先生说不许我动你,也不许我多话。 你要是足够聪明,就该知道谁是人谁是鬼。你若是一直愚蠢,那就愚蠢到死吧。 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祝丹妮,但至少,她不会伤害江先生。” 我说你们不用一个个地跟我打哑谜打得欢,不想告诉我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对江左易,是利用是惧怕是不信任都好,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 既然今天,这一刀划开了楚河汉界,大不了阵前我让他三颗子。 别的话,就不要再多余讲了。 “舒岚你根本就不值得他这样对你!” 安迪在我身后喊,喊得像个委屈的小孩似的。 我冷冷转身,说要么你去变个性吧。 迎着晚风,我穿过一条街后来到对面的肯德基。我很累,很饿,难受得可以吃进去一整个全家桶。 叶子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用薯条蘸着番茄酱画画。表情认真得就像在绣花。 “叶子!” “妈妈你回来了啊!”叶子就手就把她的‘画笔’塞我嘴里了,我也不嫌脏,一口咬住吞了下去。 “江叔叔的伤好了么……” 我笑着摸摸女儿的头,我说好多了,他知道叶子来看他,所以很努力地恢复健康呢:“诶?冬夜阿姨呢?” 我这会儿才意识到,我的叶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李冬夜呢?该不会是去洗手间了吧? 我当时就有点蒙圈了,冬夜一向比我细心,怎么会把叶子独自一人丢在这里。人来人往的,多危险啊。 “冬夜阿姨刚才一直在,给我买了儿童套餐就坐在对面看手机。可是突然她就站起来了,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 “然后?” “她说让我呆在这,不许走,然后马上就下楼去了。” 我吃惊不已,同时往旁边的座位上瞄了瞄,发现李冬夜的背包还在。就连车钥匙也扔在可乐的旁边。 她的东西都在,那应该没走远才是? 我让叶子赶紧穿外套,一手帮她拉袖子,一手拨通李冬夜手机—— 123 神秘的女人 ?我听到那熟悉的手机铃声响了,沿着楼梯口一路接近。李冬夜的脸色不太好,脚步虚的有点浮夸。 我心道虚惊一场,上前两步就把她拎过来了:“冬夜你跑哪去了啊?” “对不起啊,我……”知我不忍心责备她,李冬夜先是道歉连连:“我肚子有点疼,楼上的洗手间满员我就去了楼下的。真抱歉。” 我根本就不信,之所以三番五次地把孩子托付给我最好的姐妹照料,是因为我相信她绝对不会这么粗心的。怎么可能上个厕所就把孩子单独扔在餐桌上呢? “你没事吧?”我摸摸她的额头,竟是沁出了一头的冷汗。 “岚岚,你见到江左易了么?他怎么样?”李冬夜推下我的手,明显是有心跟我转移话题,硬生生堵住了我想要持续追问的机会。 我点点头,说还好,有祝丹妮在照料。 李冬夜生性八卦,眼下听到我提了情敌的名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触电般替我抱不平。而是游着一双暗淡失神的眼睛,飘忽不定。 我越发确定她心里肯定有事,不愿意对我坦白? 那只有一个原因,跟我有关。 我也不再作声,抱着叶子拉着她下楼。已经八点多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叶子还没等到家就睡着了,我把她抱进里屋,换衣盖被后走出来。只看到李冬夜还像没了魂儿似的呆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的茶水都快凉透了也没喝上一口。 “叶子睡了?”她见我出来,木木然地挑了下眉头,然后起身说那她也要走了。 “急什么啊,回去也没人不是?叶瑾凉今早说辰风带着整个财务团队都在加班,今晚你就陪我好了。”我按住李冬夜的肩膀,感受到她的身体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岚岚,他……也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我心里一算计,这口吻八成是有大事啊。我说冬夜,你刚才在跟叶子吃饭的时候到底看到什么了? 李冬夜游了下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岚岚,我看到辰风跟舒颜在一起。” 什么?!我差点就跳起来了。 隐隐约约的,我不是没有过预感。能让李冬夜这么失控吃紧的,除了杜辰风还能有谁? 刚刚在去医院的路上我还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她开了句出轨的玩笑,可就是借我个脑子我也想不出来是舒颜啊! “真的!辰风的车我总是认识的。刚刚停在路口的便利店那,副驾驶上的女人就是舒颜。”李冬夜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岚岚,我真的好怕——” “不会的!”我说冬夜你先别急,这事说不定有误会。杜辰风怎么可能跟舒颜搞在一起—— “就是因为不可能搞在一起才可怕啊!”李冬夜抓着我的胳膊,快抓出纹身来了:“就像当初舒颜跟叶瑾凉在一起一样,如果只是单纯因为情爱欲望错恨之类的,大不了咱们转身了就是! 可是你比我明白,舒颜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辰风跟她在一块到底是在说什么做什么……我……” 我只能安慰李冬夜,但安慰的背后是比她还要苍白无助的恐惧。 杜辰风不仅仅是我最好姐妹的丈夫,他还是我公司的cfo!把控着中山建业财务一切信息披露,合法的,不合法的…… 我怕极了,怕这种一个转身就看不清敌友的站位,怕松一口气就面朝了数十把不知来自何方的枪口。 显然李冬夜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她求我说:“岚岚,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 我安抚着她说,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像捅江左易那样,一刀把你的杜辰风也捅了的。 不管他为什么和舒颜在一起,我首先都要想办法调查清楚动机和原因。 “但是在这之前,冬夜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说你得先沉得住气,千万不要跑去质问他。 “可是我……”李冬夜说她做不到:“真的岚岚,从我二叔那件事到现在,我整个人都没办法从恶梦中走出来——” 我抱着她的肩膀,惭愧地说都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因为你是我朋友,可能根本就不用在我身边卷入这一滩滩的烂局。 我更害怕的,是你和你的丈夫会再一次被敌人拿来做对付我的武器—— 敌人……我还有敌人么?江左易么? 好不容易哄得李冬夜稍微平复了一点情绪,我叫她先去我房里睡,然后独自一人到外面的阳台打了个电话。 “瑾凉,恩,是我。” 破天荒地的,叶瑾凉开口竟然先问我江左易怎么样了。这让我很是惊讶。 “你很关心他怎么样了?”我不是故意咄咄逼人,可是无论站在什么角度来看这件事—— 只要叶瑾凉还爱我,他就不可能不期待翻盘。 “哦,不是……我只是担心你难受。” 我心想那你可真是伟大,爱屋及乌到为了情敌都要操碎心的地步。 “他伤得不轻,什么也问不出来。不过无所谓了,我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还有两周时间就是江景之都的二期招标了,瑾凉,咱们的底价做出最后定论了么?”我好几天都没管公司的事儿了,自从遗嘱公开后,我从中山建业下野。接踵而来的混乱打破了我本想安宁度假的计划,可是我之所以在今天这个状况下,追着叶瑾凉问公司的事。 是因为我相信要找一个人诡异行为背后动机,首先应该从他最唾手可得的范围里查起—— “还没,这几天财务部的人都在为此准备,昨天江左易也是过来跟我们商讨这件事的。但是舒岚,我觉得不到最后一刻,烟雾弹放出去越多越好。” 我说是么,我也这么认为。招标就是一场博弈,我们第一期的预售合同已经拿到了三成,只要把第二期招标收入囊中,基本上就谁也憾动不了这场胜利和圆满了。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舒颜为挂名竞争的那个什么内饰装潢公司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而今天的我,再也不能标榜我有江左易了。 叶瑾凉安慰我说放心吧,就算舒颜手里有这样一笔钱也是无法跟我们抗衡的。 我差点笑了,说叶瑾凉你还真是奇怪,怎么好像比我还坚挺地把宝压在了江左易身上。 你要知道,江源集团一旦反水,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觉得他不会。”叶瑾凉说。 我笑着说是么?你会有我了解江左易?他可是为了利益和目的,杀人放火都敢做呢。 “舒岚,先不提他行么。”叶瑾凉说自己刚刚从公司回来,还在开车呢。如果没什么事的话,等下到家在打给我吧。 “哦对了,辰风在公司么?今晚他加班是不是,我前面跟冬夜在一起,她说——” “恩,辰风在公司的,他们也可能……要通宵做数据吧,毕竟时间也不多了。” 我没说话,也没揭穿。 于是叶瑾凉的态度很显然收紧了,他突然就压低了声音问我:“舒岚,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轻笑一声,说:“没有,我只是觉得现在身边的人成分这么复杂,谨慎点总没有坏处吧。 小阿姨过几天就来是不是?那我剩下这段时间休假陪陪叶子吧,公司的事你多费心了。 但是招标底价和出标的一切策略,等我回去的时候需要亲自过一下目。” 挂了叶瑾凉的电话后,我整个人越发不安了起来。 也可能是来源于二十多年相处的心电感应,我对叶瑾凉的几次表现打出了两个问号。 第一,叶瑾凉知道杜辰风的行踪,以及他接触舒颜的事? 第二,叶瑾凉对江左易的态度明显非常奇怪。 我的脑子已经快要乱成一团麻了,横平竖直的也抽不明白一丝一毫的明朗。 最坏的打算,是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是鬼。而最好的打算,是他们其实有自己的计划在诓舒颜? 想到这里,我竟然心理变态地打算择第一种看法。谁能告诉我,我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对周围的一切这般草木皆兵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江左易在我身边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他总是那样,张狂的气场从来都只是拿来震慑的。而真正做事的时候,会低调隐秘地让你在无形中一次次折服。 江左易,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我这个笨学生出师啊,就只留下了一段被扼杀在青涩摇篮里的师生恋么? 我从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校园恋爱,而江左易,甚至没有过真正意义的校园生活。 有天我们爱过后,并排躺在床上说起以后的生活。他说他很想去读书,当时我就笑得子宫抽筋,我说你一个黑社会,不去砍人想去念大学你还有没有天理啊。 可是他告诉我说,他只想离我的生活方式近一些而已。 这么矫情的理由亏他说得出口,就算身体相拥成最默契的节奏又怎样,再近的距离,都逃不过这天劫一样的诅咒。 我很想念他,真过分,现在才开始想念…… *** 临送叶子走的前一天,我像个小疯子似的,恨不能把整个超市都搬回家。 凡是叶子喜欢的零食,我一样样地给她往小背包里塞。 叶瑾凉说这样下去,回来可就要用小吨位称了。 “爸爸,叶子不在的时候,你可得对妈妈好一点。否则妈妈也就让叶子叫别人爸爸啦!” 女儿到底还是跟叶瑾凉亲的,这会儿抓着他的衬衫,小脸贴上了青涩涩的胡茬。可是我看着看着就出戏了,已经快一周没见到江左易了…… 他没有给我打过电话,甚至连安迪都没出现过。 我把叶子从叶瑾凉身上摘下来,沈心慈夫妇早早就在客厅里等着了。 今天下午一点的飞机,时间很充裕,但我的心情却像灌了水似的,怎么也忍不下心放女儿出门。 左右一磨蹭,赶紧赶慢的到了机场。 我没哭,因为昨晚我就跟叶子说了,咱俩明天都不能哭好不好。每一滴眼泪代表一分钟,你少流一颗眼泪就能早见到妈妈一分钟,好么? “妈妈,叶子可乖了,听姨婆婆的话,妈妈也要乖乖的,不许再受伤了好么?” 白痴,谁说不能哭的。我忍不住,所以抱着女儿不敢抬头。呼吸的热气和眼泪都流到叶子的小衣服里了。 “妈妈,好痒好痒。”叶子咯咯咯地笑着,笑着笑着突然就诶了一声:“江叔叔!” 我跟触了电似的,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叶子你说什么?” 女儿伸着手,往机场送客厅的位置指了指:“江叔叔在那个柱子后面。” 我抬头,却没有看到人。只有一个斜斜的影子往逆光处打了一个轮廓出来。 面部的棱角很分明,身高微微矮了些。大概是因为站在靠着柱子,稍微有点扭曲。 我知道那种感觉,就连剖腹产之后的三两天都直不起腰的,何况江左易伤得那么深。 呵呵,不是说好了有人照顾的么,安迪和祝丹妮就这么放他跑出来胡闹?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我有想要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可是成熟和理智的作用,无非是在告诉我们,就像戒毒前的瘾,不能崩线,不能前功尽弃。 于是我没有动。 叶子吃吃地笑,说江叔叔是不是害羞,都躲起来啦! 我抬着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拉着女儿转身往安检口去了。我说叶子呀,咱们已经跟他告过别了,走吧,姨婆婆他们都已经进去了。 女儿一步三回头的身影终于随着人流消失。我抱着手肘,始终以坚挺防备的姿势站立。叶瑾凉从我身后走上来:“舒岚,你不见他么……” 我没回答,只是突然就挣开了叶瑾凉的位置撞了过去,往叶子刚刚指过的地方一看究竟—— 哪里还有人在呢? 柱子后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小截很不文明的烟蒂静静躺在地上。 机场是不允许吸烟的,唉,可是江左易是流氓啊。 “他应该还没走远,你……”叶瑾凉递了张纸巾给我,大概是要给我擦眼泪的吧。我却弯腰捡起了烟蒂,包好,然后扔进垃圾箱。 “不用了,有些话见面反而不知该怎么说。他来了,又走了,想说什么,我们两人都知道就可以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阴谋没有亏欠。我也江左易之间无非就是一句‘我想你,哦我也是’罢了。 回去的路上叶瑾凉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段感情。 我笑说你是在跟江左易比么?看看我先放下谁? “我只是觉得,你对他比对我还绝,挺欣慰的。”叶瑾凉坐在副驾驶上,脸朝窗外。说实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不怎么敢直视我的眼睛了。 这种改变很明显,因为首先我是个睿智的女人,其次叶瑾凉不擅长在我面前伪装。 “你要是有事瞒我,就瞒得彻底一些,否则给我查到了,你可就洗不白了。”我说。 “舒岚你想多了。” 我说我想得少行么?这种境况下,不想得多点早被人啃得尸骨无存了吧。 “瑾凉,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现在的我真的已经草木皆兵到经不起背叛了。既然你选择依然把生活和事业都跟我纠缠在一起,就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坦荡清明。 万一哪天也像江左易一样被我捅一刀……我先打个招呼哦,你可能也是活该……” 车停在公司楼下,我返回了自离职起第一次正式踏回的办公大楼。 大家看到我后,还是会热情地喊舒总。我笑着点头,也不争辩说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头衔云云的。 “你的办公室还在。”叶瑾凉说。 我笑笑说当然,难道你还能鸠占鹊巢到这个地步么? “舒总还是这么咄咄逼人啊。”听到身后一声毛骨悚然的挑衅,我像个顿时防备起一身毛发的猫。但是戒备和冷静是两个感官,转身,微笑,我说颜颜啊,好久不见了。 我说你又来干什么,还有一周就是招标日,这个时候咱们站位泾渭分明,你该不会蠢到又想用些什么手段往敌人“内部”来打吧。 我凑上前两步,没有了长发的干扰,对话会显得更有深度和力度:“实话告诉你舒颜,现在的我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想赢我,除非挖开我脑子来看底牌。” “我好像终于把你逼到这个战斗力了。” 我说呵呵,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还真应该感谢你的存在。 “舒颜,你怎么就打不死呢…” 我说叶瑾凉啊,你先去开会吧。我跟我妹妹好好叙叙旧。 我把舒颜请进了我的办公室,连杯茶都没有倒给她。我说我不会再把任何生命隐患交在你手里了,你这个疯狂的杀人凶手。 听到杀人凶手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她墨镜下的脸微微一震。 “你说什么?” 我眯着眼睛,靠在桌案上,我说没什么,就诈唬诈唬你。 舒颜说她不是来跟我斗嘴的:“爸的遗体在警署已经呆了好多天了,咱什么时候把他送去安葬?” 我说哎呀,我这个不孝女,险些把这个事给忘了呢。 “咱爸尸骨未寒就被你拉去横竖剖了一刀,想倒打我一耙可惜我有女主光环呵呵。 舒颜啊,爸爸的死到底是被谁下了毒,咱们今天还用敞开来说么?” 存放在空气里二十几分钟就会失效的化合物,与爸爸每天两顿饭之间服用的胰腺类药物相克。我带去的三块蛋糕不过是舒颜拿来做文章的障眼法,真正致命的东西,是我单独碰到她的那一次,她曾有过伸手拉开蛋糕盒的动作。 然后酸里酸气地对我揶揄了一顿! “你有证据么?”舒颜面色已改,但佯装镇定。 我说没有,这件事已经定案了。你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别告诉我说良心上一点都没有折磨。 对于今天的我来说,看你的下场已经不需要我再亲手动作了。 “舒岚你别再说大话了,没有了江左易的你,根本就没有能力对我有所动作。 我劝你识相的还是把江景之都放弃吧,你斗不过我们的。” “你……们?”我眯了一下眼睛,耳朵一动:“你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啊?” 舒颜抚了下墨镜,轻轻咳嗽两声。 “总之,今天我该带的话都带到了,你要是不想输的太难看。好自为之。” 我说那我也把话放在这:“我现在同样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你想出招,我接着就是。 我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方法逼迫爸爸将遗嘱改成你的名字,我也不会真的去计较那些钱。 但是江景之都是我这么多年来捕捉到的最大一番心血,也只有它能救中山建业于清白之中。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ok,你既然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别哭就行。” 我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擦眼泪,你每次都乖的像猫,其实骨子里恨不能咬死我是吧。 “放心,爸爸的遗体我会去处理安排,你要是不怕他托梦给你的话,大可以来上柱香。” 我的话还没说完舒颜就走了,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了,我发现舒颜这次来找我的整个气场和态度都开始不一样。 嚣张得有点浮夸,警告里却又带着不甘和无奈。 我抓起电话就想要往林语轻那边打,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这边很快就已经查到了高山峰的容身之处,他那边不至于没有动静吧! 可是手机拎出来还没等拨号呢,我眼看着马路对面的一幕—— 舒颜出了大门后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加长改装过的林肯,整个外部形态阴森森的,就像一口重见天日的棺木。 车牌号是清楚的,但我觉得应该都是黑牌或者套牌,就算记下来也没用。 舒颜拉开车门后并没有马上上去,似乎在跟车里的人说着什么,但是十秒钟不到,她突然一个踉跄就跌落出来。也不知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还是踹了一脚。 在后来车走了,留着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似的,孤零零在路边站了好久。 一闪而过的间隙里,我有种直觉——车里的人好像是个女人。 而已经摘掉墨镜的舒颜眼中明显带有些许敬畏和唯诺,与她相处的近二十年里,我没见过她脸上有过这样的表情。 我想,最可悲的棋子莫过于此,明明纵览全局,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放弃,却无怨无悔地做着垫脚石。 就好像牺牲的那一瞬间,有烟花绚烂为证,有眼泪挽联为铭,就已足够… 那么,舒颜身后的人…到底是谁呢? 手指一抖,我才想着把电话给按出去。 可是接电话的人并不是林语轻,而是他的妻子。 她告诉我说林语轻受伤了,头上被人擂了一棒球棍,手臂上给砍了个七八寸长的刀口。 我没有太多意外,有一条定律不成文——当你开始遭遇到威胁的时候,就证明你开始接近真相了。 这时手机被林语轻接过去了,声音沙哑,状态略带萎靡。 “林先生,您怎么样——” “舒岚,今天晚上,你……一个人过来找我一下。”林语轻表示,他没什么大碍,客套话就别说了:“我有些事要单独跟你谈一谈。” 我说好,我一个人来,届时我们再联系。 挂了电话后,我长出一口气,刚一转身就被站在门口的男人吓了一大跳! 124 浮现 我一直都觉得,压力和苦恼是人要面对的最狠一记毒药。短短数日,可以让一个精神健硕玉树临风的男人疲态尽显。 我佯装着客气的笑意,冲他摆摆手:“辰风,好久不见了。” “舒岚,我听说你回来了。”门口站着的男人是杜辰风,貌似瘦了很多。 “是啊,陪陪孩子,养养身体,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的。”我端着杯子瞄了瞄眼睛:“辰风啊,你也别太辛苦了。累坏了你,我和瑾凉可没法向冬夜交代。” “刚才瑾凉碰到我的时候,说让我把下周一准备的二期招标出价方案先拿来给你看一下。”杜辰风将手里的一叠资料交给我。 我没接。 只是用意味深长的态度盯了盯他的眼睛,画外音应该是挺让人忐忑的—— 我心说:凭你一个跟舒颜秘密接触过的人,我特么是脑子秀逗了么还敢要你帮帮做的出价方案。 可是饶是我压着不到最后不摊牌的态度摒着,对于杜辰风这样的聪明人来说,光是气氛和呼吸频率就已经出卖了被怀疑的动机。 他垂下头,径自走上前去把东西放我桌上了:“你先过目吧,如果不满意,我们还有时间再商量。” 我也没客气,话里有话地说我可能不满意,从里到外都不是很满意。 “舒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我说你知道什么叫三角定律么? 杜辰风显然还没有在与我之间这意料之外的博弈中弄清楚状况,皱了皱眉,静等我的后文。 “人人都知道,三角形的结构是最稳定的,稳定的背后无非是依靠背后的推压让这三条边在制约的系统里形成寸步难移的依附。” 走到饮水机前,我推了推已经快要落灰的塑料桶,打了个电话把詹毅叫进来,我说你帮我去楼下会议室的开水间冲杯茶来。 我把‘楼下会议室’故意咬的很重,但却没有去看杜辰风的脸色。 回过身,我笑眯眯地靠在办公桌上,单手按住那一摞不知福祸真伪的商业机密。 “辰风,你就像是被三角结构推压而成的底牌,是我攥在手里,以为根本不会被人利用到可乘之机的底牌。 于叶瑾凉,你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于江左易,你们之间同样建立过互助互信的人情往来——而于我,你更是我最重要姐妹的丈夫。 我一直都觉得,在这样多重的制约和牵绊下,只有你杜辰风是绝对不该被怀疑的。” “舒岚,我无话可说。” 连沉默都不肯沉默,辩解都不肯辩解?我说杜辰风,我给你一个向我解释的机会——因为我受够了所有人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我肆意隐瞒,然后再一脸无辜地跳出来撒我一身的狗血,说一切都是为我好! “抱歉舒岚,”杜辰风惨笑一声:“你不必为我开脱或难过,我与你之间的情义还达不到要自我牺牲到这个地步。 我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你大可不必用江左易的事来横向比量。” “你有什么苦衷……”我已经不想再问这句话了,已经问够了,问恶心了。 我说今天的我跟以前已经不一样了,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陪着我的女儿好像在度蜜月一样轻松。 可是谁又能知道,我没有一刻停止过思考与博弈。 “你刚进中山建业的时候,就为我们查出了原财务总监宋佳留下的一笔三百八十万亏空虚假商业汇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以为宋佳真的是监守自盗后与自己的丈夫偷渡出国。 可是随着年夜一场意外火灾,两具烧焦的尸体横空出世,一切的论断在一瞬间推翻。而宋佳的死也从一开始定论的隐性失踪而慢慢与中山建业之前的黑水账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一张用来掩人耳目的伪造汇票单,是谁放进去的呢?” 就像在无数个侦探里写过的那种手法,第一个冲进密室里救死者的人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捅上去的凶手。 而第一个查出账目亏空的人,才是真正监守自盗的罪犯。 “我需要钱。” “你需要个屁!”我抬手就把桌上的文档资料推翻在地:“三百八十万?连s市内环买套房子都不够! 你连脱衣舞都能跳也不肯伸手跟别人要,你会为了钱动公司的这点皮毛么! 杜辰风,我最后问你一次,是谁指使你帮忙塑造宋佳‘潜逃’的动机证据? 又是谁让你在我的公益计划里做高了七成的风险决算率,让董事会上一批老头子们恨不得用唾沫淹死我?最终把我逼下野——” 我步步紧逼,终于把他逼得无路可退:“我叫你来,是为了帮我们,可是你从踏入中山建业的第一步起,就在给我捅刀子!杜辰风,我不是在歇斯底里地跟你要隐情,那是没脑子的女人才做的事。 关起门来,我把这些话一一对应在这段日子的行为里,我只想要你一句真话。 如果这些事还不足以说服你,那我请你再告诉我—— 汪小飞出事的当天,在你跟叶瑾凉和江左易他们开会的时候,为什么要在会议室的饮水机里动手脚,故意烫伤安迪的手?!” 我说你们人人都拿我当傻子,以为我没有眼睛亲自看,就没有嘴巴和耳朵去打听么? 以为一次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意外,就没法让我透过表象抓住最诡异的神经么? “那天的会议室监控还需要我再拿出来给你看看么?你在安迪帮江左易倒茶之前,估计弄反了开水阀。他过来得时候,在假装无意地碰撞。他烫伤了手……是不是你帮他挽的袖子,然后……叫了行政女孩子去帮他上药。 杜辰风,你把安迪衣袖上的纽扣,交给谁了?” 我以为杜辰风会辩解的时候,他一直是沉默而淡定的。所以我以为他应该大势已去地沉默时,他反而激动崩溃。 果然男人和女人的脑回路……都是不同的! “是我,是我做的。”杜辰风仰起头看着我:“舒岚,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做的。 汇票和财报的事,是江左易让我做的。陷害安迪用的袖扣,是舒颜让我做的。 你很聪明,但还是想差了这一步。我不是替谁卖命的,我他妈的是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双面间谍!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你们公司?你以为是江左易用他的所谓人格魅力来征服的我么! 舒岚,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他们都逼我,都威胁我……如果不是为了冬夜,我真恨不得——” 杜辰风突然就抱着头靠墙滑坐下去,我不知道我的办公室隔音好不好,但他刚刚吼出来的事的的确确是足够我震惊半晌的。 我一脚把门死死踢上,蹲下身来抱住他颤抖不已的肩膀:“辰风,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冬夜……”男人哭得手足无措,原来每个人的爱情都折磨人,也不止是我自己那么悲催:“当年的那场医疗事故,不是李同,是冬夜……做的。 十二年前,何萌萌的手术……” 断断续续的哽咽里,给我一不小心就听出了这样一则信息。 十二年前的李冬夜还只有不到十九岁,在s市医科大学念大三,暑期理所应当地在父亲的医院里实习。 十三岁的何萌萌是随着一起重大车祸事故的十几名伤员一并被送进龙华医院的,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所有的急救大夫都占着手。 李冬夜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地闯进救援队伍——她还是个没有临床经验的学生,可是在那么危机的状况下,一时顾不上规矩和原则,擅自就给姑娘开了腹腔。 虽然之后马上就被李同接了手,何萌萌的命虽然救过来了,但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可能。 “冬夜……她自己不知道?” 杜辰风摇着头,说她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呢?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要做个像她爷爷一样的医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冬夜的资质不算特别高,虽然从医这些年来,并没有惊世的成就,但她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连年都是整个医疗评级里投诉率最低的医师。 她不喜欢李同的根本原因,其实跟当年的那件事也是有关的…… 她觉得父亲后期的作为太商业化,觉得二叔这个人医德心术都不正。可是她却不知道……何萌萌的悲剧,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而对于李同来说,他本就不是李家正宗的嫡子。这么多年来在父亲和大哥的阴影下过得唯唯诺诺的,当年的事,家里用钱摆平了,但名义上的过错还是让他担了。 所以很多心结,可能早就在至亲之人之间结缔了…… 舒岚,如果冬夜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样?你想过么? 她还能穿起这身白大褂,还能拿手术刀么?” “所以当初江左易在对付李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一层隐情了?”我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他把李同,往死里整……” “江左易说他为我摆平了一切,条件是要我们用李家的别墅给你们的项目做担保。他希望我进中山建业,要我在宋佳留下的账里做手脚。 我从来不问他原因是什么,因为我不想永远失去冬夜的笑容。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江左易是爱你的,所以我说服自己,我所做的一切不会伤害你和瑾凉….. 可是后来,当初江左易当场给我看的医疗视频和何萌萌手术因开腹程度失误导致的输卵管损伤的证据,竟然被舒颜搞到了手! 她也用这些东西威胁我,要我帮她做事…… 舒岚,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我只想和冬夜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局外人,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卷进这潭浑水里? 求你帮帮我吧,我现在就想带着冬夜,远远离开这些是非。 我不敢想象如果江左易猜到是我在背后反面捅刀后,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 我说你不用担心这个了,辰风。江左易知道。 也正因为他知道是你,所以不肯对我坦白真相。 我冷笑着说我还以为他是有多少委屈,原来不过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罢了。 “江左易是个又扭曲又敏感的男人,可能是觉得,这一刀被你捅,算自己活该吧。” 我说辰风,不要害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绝不会苛责你的身不由己。你爱冬夜可以甚过一切,这些我都能理解。 所以现在,你要么选择继续被他们啃得尸骨无存,要么就跟我一起反击。 “舒岚,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舒颜要我们的招标底价,我已经给了她一份初稿。而瑾凉那边,我知道瑾凉也对我有了怀疑…… 我甚至想过,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办法说服冬夜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你当我自私也好,当我叛徒也罢。我真的是被他们逼疯了——” 杜辰风抓着头发,双眼已经通红,他求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冬夜知道这一切。 “冬夜对你有多重要,你对她就有多重要。 她可以理解我的贫穷我的无助我曾经误入歧途,但她绝不会原谅我背叛你的,舒岚。我求求你了。” 我抱住这个绝望男人的肩膀,我说你真是傻的可怜。以为这样子做,舒颜她们就能放过你了? 到最后,你消磨的一切都是你苦不堪言的良心和冬夜越来越远的信任。 “至于江左易,难得吃一次瘪。我一点都不同情他。 正是因为他先用了不齿的手段来驾驭人心,才会想不到这一跤会从谁的身边跌倒。他太信任自己的法则了,” 我说着哪些想要欺骗自己不用太愧疚的话,脑中却怎么也会挥散不去他那天倒在我怀里时的眼神。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安静的就像每一次并排躺在床上等待一觉醒来的好天气。 我们曾以为暴风骤雨终将过去,可是电闪雷鸣何时才会休止? 可我没有时间去惆怅那些中敌下怀的过往,汪小飞的事既然跟江左易无关,那么被偷换的储存卡恰恰就能解释了这一切布局的背后,就是希望我和江左易之间起嫌隙。 当然,我觉得这只是对方一石二鸟中的一个擦边球。真正的动机,只怕还是汪小飞另外一架相机里拍摄到的真正东西吧。 会是一个人,还是一件事?是这个神经大条的男孩子,一不小心站在了人家的咽喉命脉上当了路?以至于叫他非死不可的同时,再发挥余热地横摆我和江左易一刀? 舒颜的背后到底是谁,她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信息网?能步步攻心到这个程度—— “辰风,你还想帮我么?” 我起身抽了纸巾递给杜辰风,我说既然大家已经把话讲开了,也好。 出招我是向来不喜欢玩阴的。 杜辰风点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舒岚,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我呵呵一声,我说既然你是双面间谍,那么便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帮我赢这一局了。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因为无论是谁让你帮他们做事,手里总是拿捏着你的软肋。” 我突然就想起了陆照欣对我说的话,当时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也是这么相对的位置。 她告诉我说,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有人是可以为了帮你而帮你,不用任何手段来威逼利诱的呢? 我说辰风,只有我。你可以相信,我会像你一样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冬夜的。 我答应你,不管我的敌人究竟是谁。我绝不会让你和冬夜有事的。 我想如果此时此刻江左易就站在我身边,我会非常骄傲地对他说——看见了没?我这样子的才叫攻心。 因为有些人与生具来的气质就是毁灭,只能让人怕,不能让人信。 这大概就是我与你之间,永远无法融合的跨宇宙差距吧。 “舒岚!” 叶瑾凉突然就闯进了门,我正好把杜辰风拉起来。 “你们……怎么都在?” 杜辰风立刻转过身去,气氛诡异得根本无法用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来解释。 “是,我在跟辰风谈点事。我故意起身凑过去,吸引了叶瑾凉的相对视线而趁机把红着眼睛的杜辰风给放了出去。 但我可没想过这一幕能够瞒住叶瑾凉—— 我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反正我不说你也未必就不知道。 “舒岚,江左易要撤资了。”叶瑾凉说:“江源集团的执行高管带着几个人就在会议室,刚刚带来了解约文件,要我们联名签署。”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的,就好像在问我周一的广告牌要漆刷成什么颜色一样简单而随意。 以至于让我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怔,也没反应过来。我说撤什么资? “江景之都。”叶瑾凉点头说。 “你开什么玩笑呢!”我把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对价报告又给砸地上去了:“就算我跟江左易分手了又怎样!公对公私对私的,我们是有合约的! 既然想要陪我玩,他没有权利这个时候撤资!” “可是舒岚,你卸任了。“ 我觉得叶瑾凉的话就跟硬生生的核桃,没剥皮就被我囫囵吞进去一样。 我卸任了?所以之前江源集团那份与我签订的协议……就当然不生效了? 作为附加隐形条款的存在,除了我和叶瑾凉,公司的其他股东压根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所以江左易才要求杜辰风把报表上的财控风险加大,在我的公益计划里内捅了一个小漏洞,引起董事会的恐慌进而逼我下野—— 他这是,要硬生生地把我从游戏规则里踢出局! 推开叶瑾凉,我起身就往门外冲。 “舒岚你干什么去!” “废话!找江左易!”我回身把包和车钥匙带上,可就在第二次与叶瑾凉错身而过的那一刻,我突然就静止了脚步。 “叶瑾凉……”我幽幽转过脸,笃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吧—— 别人不知情,你却是知情的。 当时我被舒颜诬陷入狱,董事会借机叫我下野,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他们冒着江源集团可能撤资的风险来选这样一条路的? 你是不是……早就给江景之都找好下家了?” 叶瑾凉别过脸去,伸手暗暗夺下了我松松垮垮的背包:“舒岚,去会议室吧。虽然你已经不是中山建业的正董事了,但至少还捏着一笔不小的股份。 我们自家人的生意,自己做。让江左易离开吧。” 我冷笑三声,我说你先告诉我,江源集团撤资后,你打算用什么来补漏洞? 下周一就是二期招标了,我们手里那点保证金还不够塞牙缝的。 预售合同和工程款都是分批结的,我没空去揣摩你们这帮莫名其妙的男人的心思! “我去找了启苏集团。” 我觉得这名字很熟,熟到随便在报纸杂志上看过,却没有多往心里去。 因为苏北望跟我们向来不在一条船上打鱼,无缘无故的,谁会来蹚浑水? 可是当叶瑾凉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想我至始至终最迷惑的角落,终于被照进了苦涩的阳光。 “叶瑾凉,你够狠啊。” “舒岚,我没办法相信江左易。” “所以你是故意的? 利用江左易与小飞被害之间暂时洗不清的冤屈矛盾,说服了汪小飞的姐夫。 还有谁能比苏家人更怨恨江左易?你还真是知道怎么钻漏洞!叶瑾凉,我小看你了。 你明明知道安迪的纽扣是杜辰风搞的鬼,但是你却不肯说出真相,由着我们的误会越生越大,他不说,我不信,你热闹看得好啊!” 我说我们再好好回忆一下,江左易受伤后离开的那个晚上,你是怎么会突然就跑到我家来的? 你知道我们一定会发生激烈的争吵是不是? 看着他离开后,你上来找我,清理干净了现场,然后销毁了那个真正的纽扣。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安迪的!只是同款的衬衫,同样的型号。 “舒岚,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不辩解。” 我说你有什么权利辩解,这不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我为什么不能希望看到!你明明就是我的,是他们!带着莫名其妙的国仇家恨闯入我们的生活,硬生生毁了我和你! 我为什么不能反击?” 叶瑾凉抓住我的肩膀,一下子就把我按在墙壁上! “舒岚,你当我是什么?我错了,就应该被判处死刑,而他……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你的原谅?” 125 BOSS 跟对错无关,跟原谅与怨恨无关。 我说叶瑾凉,你就一定要逼我到这个程度?逼我到对你连仅剩的一点情义都不存在,才满意? 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了近三十年的容颜,他眸子里镌刻了太多让我永生挥之不去的记忆。每每想起我们的过往,所有的甜蜜还是像被若无其事地填上一勺砒霜那么令人绝望。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叶瑾凉总是无法抹去的一个惨淡名字。就算刀割也不会再流血,疼痛的真实却总会屠戮神经。 叶瑾凉慢慢放下压着我肩膀的手掌,他说他是真的无法放下我。 “男人对于爱情的狩猎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君子之争,舒岚,江左易是时候该出局了。 一个女王,只需要一个骑士来守护。 他有太多无法割舍下的利益体,远远达不到我这般执着无害。 所以舒岚,我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 我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说你给我滚。 “我宁愿要一个敢爱敢恨,因爱生恨的叶瑾凉。我宁愿看着你,恨就出手,毁就流泪。也不愿面对这番滋生出来的阴暗灵魂。 如果我愿意接受这样子的你,又怎么会拒绝江左易呢?” 我说完就哭了,双膝一软就扑倒在地,我说算我求求你们了——别斗了行么? 我们已经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甚至连唯一的女儿都要送到地球的另一边去远离祸患。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停止这一切,到底还有谁在我们身后悉悉索索地作祟?还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才满意! 叶瑾凉奋力抱住我,任我一次次推开也不肯放手。我想我对他从未试过这种用歇斯底里的抗拒方式来交流。 待到现在恨不得挣断骨打断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很弱很弱。弱得根本就无法跻身进男人们真实的杀伐游戏—— 我说叶瑾凉,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爱江左易。我无法控制地想要每分每秒都跟他在一起。 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想把这份好不容易大浪淘沙出来的爱,封存保鲜,不要等到消磨殆尽,等到万劫不复。 你可知道当我被他背叛的一瞬间,甚至要比亲眼看着你从舒颜的床上滚下来还要绝望? 你可知道当我握着匕首刺进他身体的时候,甚至想过要不要干脆就抽出来一并跟他死去。 你根本就想象不出,我为他的一切着迷,已经到了近乎崩溃疯狂的地步。 他就像一个有毒的尤物,一颦一动,举手投足,写在爱人的眼睛里都是无法抗拒的魅力。 我想如果我今年不是三十岁而是二十岁,我甚至可能去做一个人人不齿的负心女,不顾一切地抛弃你,跟他走。 我不去做,是因为我有女儿我有理智,我有除爱以外更多的思考和衡量。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做。 所以叶瑾凉,你的错误,根本就无需弥补。 它因误会而来,因阴谋而生,但却成就了我们之间的一块试金石,给了彼此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人生若能回档,记忆如果可以重洗。我会爱上一个跟我一样品学兼优的男学生会主席,还是爱上一个冷着脸,站在校门口骑单车露纹身的帅气痞子,这都是不一定的。 “所以叶瑾凉,你放弃吧……我是真的,再也不可能回到你身边了。” 我说我懂你的不甘,你的怨愤,可是不在了的东西就是不在了。我们都不再年轻,要放手,就趁现在说服自己甘心好么? 我想我和江左易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在于爱的不深不够。而是因为爱在不该发生的时候发生,连那个小小的结晶都来得意外而苦恼。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他么?这段日子以来,每每梦里惊醒,全是他浑身染血的画面。 他看人的眼神很冷,看我却很温柔。 忽然一下子又全都碎成片片,抓都抓不到。叶瑾凉,这种惊心动魄,爱而不得的撕心裂肺,你从来……都没办法给我。” 我抱着他的肩,泪水纵横肆意:“我求你们,都放手,统统退到身后去。 这是一场,必须由我自己亲手来赢的战役。 不管舒颜背后的人是谁,她恨的是我,不断地伤害我的朋友,爱人,只要她不死,所有人都别想过得舒服。 所以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江左易,请你们不要再用爱的名义来戳阴谋。给我的智商留一点尊重可以么!” 推开叶瑾凉,我三两步跑出了办公室。 这熟悉的烟灰气息,熟悉的药水味道…… 我沿着走廊往外跑,一路跑到电梯口,只看到按键上一行斑驳的血痕跄踉着。地下……一层! “江左易!”站在空旷的停车场中央,我放声大喊:“江左易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你躲什么?从机场跟到公司,你要是问心无愧,又为什么不愿对我解释!” 我说我不需要你们这样子的隐瞒和保护,伤了心的,就是以爱为名的害,我不需要!!! “说好的并肩作战呢?说好的一路带我出师呢?你那么强大,什么样的死亡都不怕,什么样的离别都不惧,为什么要躲…… 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给我滚出来把话说清楚。” 才不枉费我……推翻了前半生的执着,在爱你的里程碑下刻了勋章。 江左易,你出来见我啊。 天已经黑了,陆陆续续有员工下来开车离去。人们经过我的时候,不敢问不敢说,就好像一台高速运作的机器上无欲无求的零配件。 我不记得我发了多久的疯,等把理智捡起来的时候,手机也开始不停地发闹了。 差点忘了,今晚我约了林语轻。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不想再被不愿接受的真相牵着鼻子走,我就必须得掌握越来越多的信息。 连敌人是谁我都不知道,这场仗,我拿什么去打? 到林语轻的咖啡馆时刚过七点,我希望能多呆一段时间,因为这是我离开叶子的第一个晚上,我怕我回家那么早会很难熬。 我先是关切地问了下林先生的伤势有无大碍,但见他和一群猫狗窝在沙发上,头上还带着不算很影响形象的帽子就知道。 这个人的性格,安于危机,也安于麻烦,不用太为他担心。 “女儿送走了?”他把一只胳膊藏在大衣下,抬手端着咖啡杯,神情淡然幽雅,一点都不像个休养的病人。 我点点头,说送走了。 “女人强大起来,总是让男人觉得害怕的。”林语轻叹了口气,说如果自己早知道女人也可以那么可怕,当初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了。 “女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神经一下开了通路。我说我觉得今天跟我妹妹舒颜见面的人,好像……就是个女的。 林语轻游了下慵懒的眼睛,说你先听我说,说完你基本也就明白了。 “先把药喝了吧。”说话间,林语轻的妻子从楼上下来了,我知道她也是位医生,想必是爱作刀剑,唠叨成良药的个性。 这会儿端着一碗,恩,应该是中药。功效多半是滋养生肌补血的,但是中药这种东西,无一例外,甭管什么成分都很难喝。 我也是有点失态了,不知怎么的,一闻到这股味道,胃里一阵犯呕。 “抱歉!”我捂着嘴起身就跑进了隔壁的洗手间! 干呕了老半天,也没吐出个什么玩意儿,一抬头,就看到苏南薰站在镜子后面关切地敲我—— “没事吧舒女士?”她递了纸巾给我擦嘴,然后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平坦的身材:“诶?我记得上回你在我们这昏倒的时候就有一个多月身孕了吧?算算时间,现在可有十七八周了? 怎么肚子不见起来?” 我:“……” 无奈地笑笑,我说苏医生您误会了,我之前的那个孩子,已经流掉了。 “没事的,可能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绪激动了些。” 我敷衍了一句,洗了把脸就出来了。可是才走了几步,我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个挺严重的问题—— 我这个月的例假是不是已经推迟了一周多了! 上次跟江左易在……在车子里,好像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轰一声,我脑子直接就大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刚刚流产没两个月,说不定只是情绪失控内分泌失调了。 怀着越发忐忑的心情,我坐回的林语轻身边。这男人貌似还发着烧呢,一张脸红彤彤的,玩猫逗狗的却不耽误。 他说你不用像等老师训话的小孩子似的,别客气,要喝什么随便点。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咱们直接说正题吧。而且这一次,你……你不用跟我收费了吧? 我多此一问,可能也只是想缓解下紧张的气氛。汪小飞被害成那个样子,就算是我单方面懈怠了,林语轻和苏家人也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 我说对了,稍等一下。这件事……跟江左易是没有关系的,你们可千万不要把矛头对向他。 林语轻大笑:“你该不会觉得苏北望真的蠢到,你前夫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实话告诉你舒岚,你应该很庆幸,小飞的事一出,你不用一个人战斗了。” 我有点不悦,我说林先生你要是讲这种话给小飞的姐姐听见了,说不定尊夫人也会罚你跪搓衣板的。那么好的孩子,被人害成那样,你居然还指望我庆幸这是一不小心把苏家人都给拖下水了? 林语轻面有尴尬,说抱歉,他自知失言。 我也是有些急躁了,一方面太想知道些事,另一方面,我坐在这满是猫毛的沙发上很是忐忑,只想快点回家去楼下买一支验孕棒。 这要是再怀孕了,可就是神作了! “你父亲以前的事,你大概知道多少?”林语轻这么一问,我又蒙圈了。 我说我妈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爸爸五年后娶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巧棋。 至于说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我……我就不解释了,林先生你也查过了对吧? 而如果你要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情人,我就不清楚了。他这些年从来没把我妈妈的遗照从墙上撤下来过,骨子里还是念及发妻的。 “我不是问你他的私生活……”林语轻说:“你就没有想过,你父亲和叶震宽当年陷害了原厂长凌皓安以后,拿下了改制后的中山建业。又是怎么跟黑火药工坊拉上线索的么? 高山峰的销路,和你父亲之间的供路,本来就是背着江半城的耳目的。 所以这之间对接的第三方,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鬼。” “第三方?”我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点,之前就对我爸爸涉足这样的地下工坊多有怀疑。毕竟以他之前那样的本份身家,又是被何人引上道路的呢? ——这一条看似金砖铺地,实则白骨森森的道路。 林语轻向我解释,当初他和叶震宽正是利用了建材生意的便利,在对外购买各类工程材料的时候,借机形成了一整个非法制造产业链条。 “可是我们得知道一点,像这样的生意,不是谁有这个脑子,谁就敢支个摊子叫卖的。” 我点头说我懂,就跟出租车拉客都得划地盘一样,人家都排外。 “而你父亲这些年做的风生水起的,黑白两道都没找过他的麻烦。所以这个第三方,必然有着十足的背景和难以撼动的江湖地位。 这个你可以问问江左易,看他知不知道虎帮大哥郑关豪的名气。” 我心说,你光讲出来这么个名字就已经成功地吓到我了。 早在十年前,风靡s市一时的严打惩黑大案,这个郑关豪就是第一批下马的。我说像那种只会在街头巷尾闻声色变的名字,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郑关豪有个情妇,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姓名,只知道郑天豪落网后,名义上的帮会全部解散了。可是他的情妇接管了他大量的资产和人脉,看似销声匿迹,但实则另起炉灶。” 我挺惊讶的,虽然听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就是单纯地觉得这女人牛逼—— “自己的情夫死了,她凭什么本事能够做一姐,手下就没有人不服?就没有人起灶?” 我说林语轻,你刚才说什么女人毒不毒的,敢情不是在讽刺我,而是在说这个? “女人若不依靠男人,想要独自撑起这么大的天,你觉得可能么?哦,你别误会,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林语轻学乖了,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受伤了,可能打不过我。 我说呵呵,貌似是不可能。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女人依附了我爸爸? 林语轻说:“我知道令尊过世了,所以现在说这样的话很不敬。但是我只想告诉你,舒中山还没有这个本事能入得了‘相思’的眼睛。 这个女人就算与你父亲有关系,也是你父亲依附她。” 我说‘相思’是什么鬼? “这个女人在道儿上的称呼,对外称‘相思’,真实姓名还不清楚。” 相思?!我怎么觉得这个词特别耳熟,跟某些老歌无关,就只是觉得这段时间里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相思雨?! 浑身的寒毛不战而栗,我说那不是舒颜挂名后,被我爸爸修改遗嘱让渡百分之二十股份的一家名义公司么? 下周一的招标大会,就像一只幽灵般闯入了后补名单! “我爸爸和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林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是我今天过来要问你的呀。”林语轻表示,你别把我当成没拿到钱就不尽心尽力干活的奸商好不好,这都挂了彩了好歹表示一下理解。 “问我?”我咬了咬唇,我说我爸爸已经去世了,难不成我找个时间去翻翻他留下的一些旧日记,旧照片,看看能不能有些线索? 林语轻说这不失为一种方法:“但是,我前面还没说完呢。这个女人依附的男人不可能是你父亲,而是另外一个,足以帮着她撑起一片天地的男人。 我觉得这个关系,之余你和江左易有点相似——” 我扳住脸,我说林先生您能别再开玩笑了么! “她找的人,是高山峰。” 江左易的义父? “对,在后面的几年里,她一直都与高山峰保持着……恩,那样一种关系。 事情到了这样一步,我想你也明白了,在高山峰和你父亲之间的第三条线索是怎么完美地穿在一起的。 我猜想,你们中山建业藏在财报里的那一笔笔黑账,并不一定都是属于你们舒叶两家的。 所以你要拿钱去做商誉,去做公益,有人可是想把你往死里搞的。” “于是…..江左易在我身后不停地使绊子……他是怕我成了出头鸟?”我攥着的拳头轻轻落在膝盖上,整个人忍不住有点发抖。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林先生,我为什么始终觉得她和舒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你去问江左易吧。我觉得,最后的信息和线索,肯定都捂在他手里了。”林语轻说他有些累了,按照我之前提供给他的出租车下车点地址,他已经调查到了高山峰此时被江左易藏身在s市西畔湖的远郊酒店里。 “要不是因为我的人已经盯他盯太久而被察觉,我也不至于刚刚接近就被打成这个熊样。” 我长大了嘴巴,我说你这伤是江左易打的啊?我以为是舒颜那边的人—— “高山峰是整个事件里最关键的人物,可以这么说,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过‘相思’,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相思’,且还活着的男人。 江左易之所以这么草木皆兵地把他义父运回来,大概主要就是为了避这个女人的耳目。 毕竟,这个没有双腿的老爷子只要活着一天,身上就牢牢掌控着让那个女人吃不了兜着走的很多秘密,我猜。 所以……” 我嗯了一声,问:“所以?” “所以我把利害关系都说给你听了,你是要变成第二个‘相思’,跟一帮男人周旋枭斗,还是躲在江左易的辟护下——” “我选第一。”我说,因为我已经基本上可以猜到,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了:“她是江左易动不了的人……因为,她姓陆。” 告别了林语轻,我一路就把车开去了之前安置江左易的私人病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那,但是从今天他躲在我身边的种种迹象来看。他的伤多半是没怎么好—— 我要见他,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要见他。 126 你真的,不再需要我了? 我知道这一次安迪是不会再拦我了,今天他既然拦不住江左易偷偷跑出来见我,就拦不住我这么执着得想要见他的决心。 “我是来,说抱歉的。”我没什么底气,但也不想纠缠。所以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男孩的连,我稍微放低了姿态。 我说有句古话叫瓜田李下,你懂么?如果不想让别人误会偷东西,就别在人家的西瓜地里蹲下提鞋子,别在人家的李子树下摘帽子。 “敌人的手段的确是高明了,但也不过就是几句话能讲明白的事,你不说他不说,杜辰风不说,叶瑾凉不说。扮鬼吓人,就不能怪别人受了惊吓后捅你刀子是不是?” 然而安迪问我:“李子树是什么?” 我:“……plum。” 特么的中文是硬伤,但反射弧不用这么长吧。 我说算了,我进去看看江左易。 “他出去一趟伤情恶化得很严重,回来就吐血了,大夫说不可以再刺激他。舒岚,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你要是对他还有一点念情,就离他远一些。” 我心下一惊:“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怎么还是这样严重?” 他不是在静养么?! “你觉得现在的状况,还有人允许他静养?不管是人是鬼的,都恨不得上去踩他两下。 姓林的那个侦探带着人潜伏在高老先生身旁,好不容易才撵走,又听说公司里的一个大单子被人硬生生劫道了——” 我说那一定是舒颜他们搞的鬼,江左易除了要跟这帮坏人斗,还得想办法运筹自己的生意。没有活钱寸步难行,我想象不出来他得有多少精力去周旋。 “如果是坏人就好了,”安迪哼了一声:“是启苏!是叶瑾凉!是姓汪的那个小白痴,自己玩火惹上了祸让江先生背了黑锅。 你以为他姐夫是吃素的? 林语轻要找高老先生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这是要把江先生一块圈进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腹背受敌地在死死撑着,拖着这样的身子却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的觉。 但就是这样,他也不曾对你身边的那些蠢货出一次手。 舒岚你就没有想过么?那些跳梁小丑的手段江先生怎会看不出来。 可要不是为了你,他绝对能让叶瑾凉和杜辰风死一万次!” 我一直都发现这样一个定律,我在控诉江左易的时候,安迪的中文听力往往是大打折扣的。可是当他在控诉我的时候,特么的永远是那么流利。 我想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苏北望是个商人,商人的本质都是唯利是图睚眦比较的。小飞出事后,做家人的恨不得把凶手挫骨扬灰。 叶瑾凉是他的情敌,情敌的目的都是要踩着对方求上位的。如今江左易这一招失了手,他若不伺机翻身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林语轻是个私家侦探,听说早年也是做警察的。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他见多了,三观里对善恶因果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他要查案情的动机,绝对不可能是为了维护谁保护谁,有罪没罪的都拖上来先打三十大板。何况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江左易跟‘好人’这两个字压根是搭不上边的。不值得同情…… 我突然就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幕熟悉的画面—— 一群人围得黑压压的,人人手里的枪都上了膛,无一例外的枪口全部对准了早已退无可退的男人。 他们开枪的瞬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而我,是带头的那一个。 这是我梦境里的画面,就在几个月前。 那时江左易还睡在我身边,硬朗的身体纠缠着我的四肢,温湿的气息萦绕在我敏感的耳畔…… 我轻轻推门进去,看到他侧倚在床头,披着一件很厚的大衣。一手还在输液,另一手正在操作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 他瘦了好多,须发却还是整洁的。果然还是祝丹妮比我会照顾人。 “你应该跟叶子一起离开的,先去国外待一阵,等我把这些事做完……” 江左易只用余光看了看我,似乎还无法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 我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过来。”他终于放下了电脑,轻轻拍了下床沿。 他的笑容很虚弱,眼睛很疲惫。 “江左易……”我蹭过去,放下包。侧坐在床边,等着他拥我入怀。可是他只是撩开半个手臂,从我的背脊一路攀上,最后落在我的耳边。 “短发很漂亮。”他说。 我垂着头,什么反应也没有。 “最近,没有人找你麻烦吧?公司里的事,别插手,也别去惹舒颜。不用跟叶瑾凉争执,更不要去质问杜辰风。” “江左易!”我一吼就流泪了,难怪有人说声带才是身体上最敏感的部位:“你到底……还要瞒我多久?” “谁让你这么不听话,带着你实在太麻烦了……” 我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让我出局?抱歉,这一次我不听你的。 “你哪一次听我的了?”江左易的手抓在我肩膀上紧了紧:“以前你要玩我陪你玩,要斗我陪你斗。但是这一次不行了。” “为什么就不行?”我倔强地咬住唇,说我不喜欢你像个老猫抓了半死不活的耗子交给我这个小猫玩。我总有要自己面对矛盾的那一天:“我和舒颜之间该有这么一次了断,这本来就是我家的事。 而‘江景之都’的项目是我们中山建业起死回生的命脉,我不可能放弃。 就算你撤资也阻止不了我们已经上了弦的箭,因为人活着,除了逃命,重要有些气节和尊严吧。” 江左易皱着眉把我推开,一手压着腹部,说快被我气死了。 我说那你就慢慢气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能让你爱上我的根本原因明明就跟当年的凌雪一样,不就是因为我们不听话么? 江左易你认栽吧,你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虐你虐的心肝脾肺皆受累是不是—— 若是一早就想要听话的,干嘛不选祝丹妮? “舒岚你看我现在这张脸是像要开玩笑的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这点手段我都看得出来,你以为还能瞒住谁?再这样下去,你会害死很多人的!”江左易凶我,越凶我就越得意。 以至于忘记了,今天来这里的本意是想要告诉他—— 首先,我很抱歉冤枉了他,让他受伤受累。我很想念他,是来道歉的。 其次,我又怀孕了。 然而越是相爱,就越学不会怎样在矛盾中逆着湍流相处。我是个棱角分明的女人,而江左易是个霸权主义的男人。我们都以为所有的矛盾皆源于外界,却忘了真实的一对爱人应该怎么好好说话了。 我说江左易,我跟你不一样。不会随意牺牲自己在意的人。像小飞这样的事,我决不允许在我身边发生第二次。 “舒岚,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有对可怕。还以为像以前一样,用几个小手段就能把对方耍的团团转么?” “不就是陆林霜么!”我大喝一声:“凌家的大姐,舒颜的妈妈,什么牛鬼蛇神的,不过是个靠身体上位的变态女人! 她从一开始就为了复仇而接近我爸爸,把亲生骨肉埋在最前端当肉盾。 江左易,你之所以觉得她可怕,那是因为她是陆家的人,是你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心结和鸿沟! 凌楠和凌雪的两条命捏在手底下,你义父同样跟这个女人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小心翼翼,又不敢随便出招。只是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跟陆林霜斗,就像当初在面临凌楠时的手足无措一样——那是你自己太弱了!” 只觉得肩膀上整个一热,温湿腥咸的气息扑面而来。等到江左易整个人软软地搭在我身上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把他逼得吐了血。 “舒岚……”细微的声音就像拖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我耳边诅咒一样盘桓:“小零……在她手上。” 江零?!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接踵而来的全是江左易沉重的呼吸,吹得耳边气急风生。 我把他拉起来,推正他满是鲜血的脸颊:“江左易!你……” 我起身就要去叫医生,却被他一把攥着手腕:“舒岚,小零没有死……在陆林霜手上…..”他强撑着渐渐有些涣散的眼神,扑捉着我茫然又惊慌的眸色:“所以每一步都很难走,我不想再一次失去那个孩子…..” “你别说了!”我压着他不断溢出鲜血的唇角,我说我去找大夫。 “舒岚……我的确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大,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给你那样的错觉……” “舒岚你给我滚开!”病房的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祝丹妮带着个医生冲了进来。 她断开我正紧攥着的江左易的手,理直气壮的。 “你还要把他害成什么样才满意!”女孩两眼红红的,那么瘦小的身子竟然能爆发出如是震惊的力量。 我被她推了两个跄踉,差点跌倒。 明明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好像他再也不需要我了一样。 我爱他,但我的的确确没有祝丹妮适合他吧。 外面下雨了,我给自己找借口说没有带伞,就这么靠在大厅外的屋檐下站着。其实我有车,我只是不想走。 我把思绪打乱成碎片,然后一条线一条线地重组。 在我看来,江左易已经输了,他要牵挂的东西太过,一样一样被敌人拿捏在手掌心里,几乎榨干了他每一寸血肉。 看着今天这样子的他,我都快忘了初时相见的那一刻,这个男人是带着怎样一身人身不敢靠近的气场闯入我的生活。 正因为有着消磨精力,挖空心意,强行思念,求而不得的一系列负面影响,爱情才会被称之为毒药吧。 那么,我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身后突然撑起了一把伞,回头看看,是安迪, “你得当心身体。”他说着从身后递过来一个粉红色的包装盒。 说自己本不知道这个是什么玩意,刚才问了个护士,害得他被笑话了一番。 我脸上一红,说谢谢。 这是我的验孕笔包装盒,可能是被祝丹妮推搡的时候,不小心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我咬了咬唇,说都一个星期了,真没想过他伤得那么凶险。 “伤口感染的厉害,现在正在里面手术,准备开腹腔清洗止血。大夫说……再这么下去就危险了。” 我抱着双肩慢慢蹲下,我说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样。 “他受伤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天的确是我不该跟你冲突的。”安迪把伞交给我,说在江左易身边这几年,学的最多的就是从自己身上检讨些过错。 因为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安迪,你说像江左易这样的男人,身边最后能留下的,应该是怎样的一类女人么?” 安迪的表情有点受伤,问,就不能是男人么?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说据我了解,他应该掰不弯,要弯早就跟凌楠在一块了。 “也是。”安迪想了想,表情释然了。他说他看不出来江左易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女人,因为他为了找一个看起来能够抵御孤独,灵魂交融的女子,已经寻寻觅觅了好多年了。 “就像一个寻觅灰姑娘的王子,到处送水晶鞋?”我吃了一惊。 “差不多吧。” 安迪说他记得有一回江左易喝多了,跟他说过这个情结。 “除了凌雪之外,他唯一难忘过的女人……只是一次露水之欢。 可能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或者是,唉,反正就像一场梦。 醒来之后除了已经冷却的温度,就只剩下一枚小小的钻石耳钉。” 安迪到底还是个孩子,讲起这种话的时候脸上是很红的。这个江左易也真不够意思,又不肯给人家开苞,还说这种事调戏人家…… “江先生一直说,他总有预感有天能再遇上那个女人。所以后来那些年,他送出去的钻石耳钉来来往往,可能只是希望能在某个人的眼里看出惊诧的神情。 虽然这个行为怎么看怎么徒劳,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安迪表示说,那个女人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场虚幻梦境他的分辨不出。到底是一次露水情缘,还是坏人的蓄意阴谋他根本琢磨不到。 所以难怪人人都说,性这个东西很奇妙的,能让人做太多的傻事,却以爱和执着为名义。 他说得挺欢乐的,我却抓着胸口慢慢蹲下身哭得像个傻逼似的。 你一场神情恍惚的情缘,还他妈的干我干上瘾了是不是? 可我却赔上了我的家庭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最后连整个人都沦陷给你了。 江左易,咱俩都是猴子派来互相整对方的么?! “安迪,你是真的心疼他对吧?”我揉了揉眼睛,把情绪收整了一下。 “废话。”男孩扭着脸转过去:“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真的不能再折腾了。可是你又像个废物似的,什么忙帮不上还净添乱。” 我:“……” 我说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招谁惹谁了,你们偏偏走一路给我挖一路的坑。到处设置障碍和迷魂阵,还指望我第一个到达终点。 到底是有多变态才能把棋给我下成这样?我能查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真他妈的当我是窜天猴啊! “那不也是因为他要保护你么?”安迪争辩道:“明明说好了要跟他并肩作战,可是有点风吹草动你就倒戈。 当初因为小零的事,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江先生看在眼里。明明不是他的错,你却把自己怨愤和压抑全都推到他身上。 他保护你还保护出罪过来了么?要不是你根本没有自己吹牛吹的那么强大,他又怎么会处处隐瞒?” “怪我咯?”我表示很委屈:“这一连串的事,从陆家三兄妹,到我爸爸,到舒颜,牵扯了我身边的所有人。还不都是你们的事!” “所以你根本就从一开始,便把江先生当敌人的啊!有点风吹草动就倒戈,不是因为叶瑾凉跟他放狠话,就是因为汪小飞与他反目? 就你男人多是不是!”安迪提高了声音。 “那也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事风格造成的,是谁长嘴不会好好说话,动不动就拔枪捅刀的!”我说你上次随便给我一枪开了个对穿我到现在还记着呢,我就睚眦比较耿耿于怀了怎么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就是这样的人,受不了你让位啊! 有种转身离开,就有种别随便怀他的孩子!” “我……” 真是不能跟小受吵架,简直就跟和小三吵架没区别。这没子宫的生物也这么难搞,比特么的祝丹妮还没营养! 我说我讲不过你,你心疼江左易,我也一样心疼他。 可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江左易自己也承认,很多事是必须做的,但必须做的事不一定都是对的。 所谓爱情不破正三观,我总不能眼看着他各种杀人放火,连小零都牵扯进去而无动于衷吧! 然而安迪用眼神告诉我,你说有光就有光,敌人那么强大,人家捅刀子你还不让他开枪挡?你行你上天啊! “江先生这个身体状况,少说要恢复半个月才能起来。你要是真有手段能光明正大得从那个女人手里夺回小零,保住你们家的公司,把你重要的朋友都保护好,把坏人都扔进监狱,你做就是了! 只要不让他跟着受罪,我愿意帮你。” “你帮我?你能做什么?”我不是有意折辱这个孩子的,但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都会让人不怎么舒服的。 “跑跑腿总行吧!”安迪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反正我欠你一人情,早晚都得还回来。 我说哦,那我叫你送快递。 听到里面有响动,我们两人转身就进去了。 医生的嘱咐很严肃,说如果他再敢随便下床往外跑,下次就别送来了。 出门右转上高架,下来就是s市最大的殡葬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 ——气得安迪差点上去把人家脖子给拧断。 我可怜兮兮地上去问,说能看看他么。 大夫狐疑地瞅了我一眼,估计是在判断我和祝丹妮到底谁才是江左易的女人。 从外表上来看,她更像,而我这一头短发的,像江左易的兄弟…… “去看看吧,他暂时还醒不了。” 我想了想,走到门口去反而又犹豫了。 上次祝丹妮说的话字字戳我的心,难不成我今天来的目的就只是,先跟江左易撕,把人家撕得吐血了算我赢。再跟他的男人撕,把安迪撕成了我的人还算我赢。最后还要跟他的女人撕,女人vs女人事可怕的,万一这一招输了,把我的孩子撕掉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江左易需要照顾,而祝丹妮肯定照顾的挺好。我是要去前面帮他挡枪的那个……还是发扬一下风格,别撕了。 于是我走了,说安迪,照顾好他,我可不想再在身边看到阴魂不散一样的江左易。我怕下一回,他是真的过来跟我托梦的。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我心里湿了一片。 打开音乐,我难得放了一首很欢快的曲子。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知道江零还活着更让我兴奋的了。 车子开到一半我就趴在方向盘上纵情哭出了声,我还记得叶子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头上的那朵蝴蝶结是小零在手工课上为她扎的。 她不说,她不问,但她一直都在等那个男孩给他的约定。 我也曾对这样的约定嗤之以鼻,以为即便像叶瑾凉和我之间的一条路,也不一定能走成白头偕老。可是做妈妈的不能这么残忍,以为自己的不幸,就是女儿的不幸。 太好了,我的女儿……还有人可以等。 *** “现在才三周,等胎心长出来再说吧。”我躺在医院的诊疗床上,等着大夫的结论。 李冬夜陪在我身边,叫我别紧张。 “可是我两个多月前才流过产。”我怎么能不紧张,这个孩子来的太意外了。就好像一不小心得了银牌后,满心的懊恼和不甘,结果奥运会组委会宣布,冠军那个人兴奋剂尿检不合格…… 我说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医生看了我一眼,说她当然明白我想保住这个孩子的心情。因为如果再出现外因流产的状况,很容易导致习惯性流产。 我咬了咬唇,说那怎么办? “所以你考虑一下,如果不是特别想要,现在就用药物做一下,损伤也会比较小。” 我说不可以!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大夫说她可以理解我的心情,但很多事都是看缘分的。对于我这种刚刚流过产的受孕体,一般都是劝流的。 现在孩子还这么小,胎心都没长出来,用副作用小一点的要,养宫安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如果是以后,孩子都长出来了。再出点什么事引产,那就很不好了。 “岚岚,要不就……”李冬夜劝我,说我年纪又不是很大,还有机会的。要不听大夫的吧,反正你和江左易……也有一个叶子了。 我哭了,说不行。那感觉不一样的,我想给他生个儿。 我说我怕万一还是救不了小零,至少能有个弟弟陪着叶子,让她不要那么难受。 李冬夜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想要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被敌人拉住把柄。失去的时候,也会越撕心裂肺的。 “所以冬夜……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我的坚持得到了大夫的尊重,她给我开了些不痛不痒的药,说了些嘱咐的话后,我们就离开了。 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休息,我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李冬夜。 “这是什么?”她狐疑一瞬,然后出手展开。 一封雪白的硬卡纸做成的精致邀请函! 我点点头,说这是给你的。 “这是瑞典玛德斯特黎医学院发过来的科研项目邀请函?”李冬夜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头,顿时两眼放光。 “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不会放弃吧?” “给我的?”她不可思议地往上看,目光落在抬头处的名字那里:“这……岚岚这不可能的吧!凭我的资历,这种科研项目就是做梦也轮不到的。 我既没有权威的学术论文发表,也没有跟过像样的几次疑难会诊——” “正因为没有,所以才需要好好去跟着那些世界级的专家团队去学习啊。”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说下个月初就走,你得赶紧去申请签证了。 “岚岚,我……” 我掐着她的脸,说清醒点,这不是做梦。快点去跟辰风说一声,这一别有三个多月,他可得好好独守空房了。 李冬夜抓着电话就跑外面阳台去了,我看着她兴奋地指手画脚的背影,心里涩涩苦苦的。 让她离开,也是杜辰风的意思。就像我把叶子送走一样,每个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容易犯错的契机。 接下来,我们谁都不能再犯错了。 我拨了一个电话出去,打给苏西航的。 “谢谢你苏医生,这么宝贵的名额让您让出来,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可不喜欢跟那些浑身奶油蘑菇肉圆味道的老头子们待上三个月。” 我:“……” 我说还是要谢谢你,毕竟我心里清楚,像冬夜这样的资历连这样的门槛都摸不到。能有机会参加这么高端的医学项目研究,哪怕是给人家复印复印文件都足够一生受用。 “哈,你对你朋友的评价还真苛刻。” 我说这是事实,夸奖什么的都是奢饰品,首先我要保证她是安全的。 我再一次道歉,说一不小心把你们家人也牵扯了进来,真的是—— “舒岚,你是想让我帮你跟我哥求求情吧?” 我沉默了,因为我发现我就是个傻逼,一举一动的,竟然瞒不了任何人的眼睛。 “小飞的事我们的确有责任,但是江左易是无辜的。” “哦?可我听说他身上半死不活的一刀是你捅的啊。” 我:“……” 我说苏医生你就别再揶揄我了,我只希望尊兄长可以放过江源集团,这短短两周不到的时间,已经劫了他多少道了。 我那天跟安迪要了一份财报,偷偷拿去给杜辰风瞄了一眼,才知道江左易撤资的四个亿里,有一半都用在周转自己这边的生意上了。 我算是弄明白汪小飞到底为什么思路嚣张得就跟二次元似的,要不是他的姐夫很牛逼,姐夫的姐夫也很牛逼,姐夫的弟媳更牛逼,轮的到他整天跟触电了似的瞎折腾么? 可是江左易人在病床上,腹背受敌地煎熬着。再这么敌友不分地乱捅刀子,多少血也不够吐的。 苏西航表示,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哥一旦开挂,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屠戮的脚步。 别以为戴眼镜的男人足够斯文就不会黑化,要怪也只能怪江左易明明就没擦干净屁股,还敢那么嚣张。 “是谁害了汪小飞,难道他心里没数么?既然你们收拾不起,就让法律来收拾。他愿意为了那个小傻逼来蹚浑水,你坐等看戏不就是了?” “我当然担心了!叶瑾凉不分青红皂白就搬救兵过来,那么苏北望会在出手的时候还会帮我顾忌一下江左易的苦衷么? 现在的状况不就像化疗一样,杀癌细胞的同时也杀免疫细胞。” 我说这并是我们几家人的事,帮忙也要投鼠忌器吧。 我知道江左易在你们眼里是算不上什么好人的,一并铲除了就当帮警署扫黄打黑了,但他毕竟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啊! 苏西航说,舒岚,你不能指望原子弹扔下去的时候,还能专门为你保护盆栽。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 我硬着头皮听完,结果要不是看在苏西航是在电话的那一端,压根够不着的份上——真想开展泼妇模式上去打他了。 我说苏医生你别开玩笑了行么? “我像是在开玩笑么?舒岚,这句话…当初你可是亲口承诺的。” 公告 关于关闭评论,并非因为猫咪想要弃文,怕被骂才关评。实在是因为接下来的几章虐的怕你们来找我麻烦,一打开评论区提醒,特么一个打赏的都没有全是口水。 这对于整天加班加点兼职码字的作者菌来说,实在太可怕了。本文已经六十万字,结局已经定好了,大约在三月底之前完结。 关于更新,每天凌晨的都是防盗重复的章节,工作日上午十点换,休息日下午一点换。雷打不动的。 最多延迟个十分八分,可能是审核问题。 如果有超过约定两小时以上还刷不出来的,请听清楚! 不是我没更!不是我没更!不是我没更! 我要是有特殊情况不更,一定会发公告告诉你们的! 如果真的好久不更了,也不发公告,可能是因为我死了....你们可以去找我编辑证实一下。 看不到更新,或者看不到替换为正确内容的。首先请检查一下你们的手机app缓存,基本上网页版没出过这个问题,app问题比较大。 建议大家看网页版的,百度若初阅读网,直接用自己的账号登录就行,书架里就有。 或者不要急着订阅,等我约定的时间过后再订阅,就是正确的内容了。 最后,晚上抢沙发的那几个,都给我滚去睡觉!!!! 《而你忧伤成蓝》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7 我会嫁给他的 我没有直接去找苏北望,而是先去了医院看汪小飞。 男孩的脸基本已经消肿了,褪去那些骇人的青紫色后,重新蜕变出熟悉的眉清目秀。 可是各项测试的结果均不乐观。按照大夫的意思是,暂时并没有发现可以在短期内苏醒的迹象。 汪甜玉陪在他弟弟床前,手边有毛巾,地上有盆子,看样子是刚刚帮他擦过身。 她见我来了,神色又尴尬又客气。对我说出事的时候她情绪太激动了,希望我别介意。 “汪姐,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何况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要不是你告诉我那些事,我怕我这一辈子都要遗憾了。 我……从没想过小飞对我会……会到那样的程度。” “舒岚你别这么说,倒好像我替小飞鸣着不平,非要你负责到底似的。”汪甜玉牵起男孩绑紧石膏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修剪着指甲。 我说我不是来开玩笑的,既然汪姐在这儿,我……过来跟你商量最好了。 我说我愿意嫁给小飞。 他要是一辈子不醒,我就一辈子守着他照顾他。他要是醒了,那就按照他的心意选择,我是去是留都可以。 汪甜玉起先没说话,大概是以为我来开玩笑的呢。 但我始终保持着一脸的严肃,说汪姐我是认真的。 “舒岚你不需要这样,”汪甜玉侧着脸,用手揩了一下眼睛:“我们小飞……大夫说,他是能听见的,他会……当真的。” 我说我知道他能听见,所以才想当面告诉他。 “我……我是真的觉得……如果当初愿意接受小飞的情义……那么这一切可能就都不一样了。” 汪甜玉把我拉起来,推门就走出去了。 四月的阳光落在身上非常暖,我没了长发,只觉得整个脖颈肩胛都难能沐浴到这么好的光热。 汪甜玉对我说,你不用故意在小飞面前提这个。告诉我,为什么非要这样?现在他听不见,舒岚,你是为了什么非得做这个决定。 “小飞是喜欢你,但是如果他有意识,也绝对不肯这样子拖累你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是在矫情,不是在交换。我是心甘情愿地想要照顾他一辈子的。如果你要问我有何索求,那我只求苏先生可以放过江左易。 “果然……”汪甜玉苦笑一声,说虽然她从来不过问他先生在商场的事,但是猜也猜得到我是为了这个原因。 “汪姐,我们都知道小飞是谁害成这样的。敌人是冲着我和江左易来的,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难辞其咎。 但我心里有多难受,他心里就有多愧疚。在这样的时候,我不敢奢求苏先生愿意帮我们一致对外,但至少——” 汪甜玉叹了口气,说小飞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大家心里都明白。 “但是北望做事的方式,跟江先生全然是不同的。当然我无意去编排别人的行事风格,只是单纯就事论事。” 我说汪姐你不用介意,我懂你的意思。江左易是什么背景,大家心知肚明。要苏先生愿意相信他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先把他当成毒瘤一并铲了也是人之常情。 苏北望要对付陆林霜肯定不会是用刀用枪。这是个法治社会,哪有规矩的商人愿意跟黑道儿上的蛇美人硬碰硬的。 所以必然会牵扯警方,会加以诉讼。 那么,后面的环节是少不了要高山峰出面作证的。 一旦把高山峰活着的事全牵扯出来,黑火药的供销两条线就都瞒不住了。 那么无论是我们中山建业还是江源集团的,都难能全身而退。 就算是为了我,江左易也不会配合苏北望和林语轻的。不配合的,就是敌人。敌人,就需要被打压。 所以我很难想象,还要再流多少无谓的鲜血,才能让我看到敌人的笑容在狰狞下也会露出一丝恐惧。 我需要反击,但我不能看着江左易就这样心力交瘁地倒在战斗打响之前。 “我能理解苏先生想要为小飞讨还公道的心意。所以,我希望他能信任我。 在不伤及无辜的前提下——” “你所谓的无辜,指的是江左易么?”脚步声与身后冷冰冰的话语前后而至,我倒吸一口冷气。 “像这样的事,还请舒总直接找我谈。不要随便到我太太这里探口风。另外,如果你真的很想嫁给我们家小弟,随便。 但是聘礼,我一分都不会出。” “北望,你别这样说话……”汪甜玉到底还是个心软的女人,这会儿面子上可是有些挂不住了。 “你回去!”苏北望把她的妻子轻轻推出病房的阳台外,一脸女人‘不涉政’的直男癌表情,让我从内到外都不爽到家了。 我们两人去了住院楼下的咖啡厅,就像寻常的商务礼仪会面一样,这一路短短的距离里,我始终都在盘算着该用几分硬度几分软弱来与这个男人博弈。 “苏先生,前面的话您都听见了?那么——”我先开口了。 “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来,见过使美人计的,倒没见过像舒总这样,把美人计使得如此不值钱的。”苏北望放下他的咖啡杯,口吻云淡风轻的,却字字玑珠戳我心。 我:“……” 我想我这一生,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可是强迫我把眼前的温水咕咚咕咚咽下去,而不是泼在他脸上的,不止是我的修养。 “苏先生见笑了,我想这也是您一直以来对女权持鄙夷态度的原因吧。” 我能感觉得到,苏北望虽然很疼爱他的妻子,但是本质里还是把女人当做附属品的那类男人。他对女人的尊重还只是停留在母性光辉以及对家庭责任无私的付出上。 “舒总误会了,我只是不太认同您用这样的手段来博取筹码。 你当我们小飞是什么?他配不上你么? 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还要被你用施舍的方式来侮辱?小飞的仇,我们自家人会讨个公道。不需要跟你们联手合作。” 我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来拖您到同一条船上的,我只是……我只是希望用这样的选择来让苏先生您彻底愿意把我当做自己人来信任。 “我当然相信你会为小飞讨一个公道,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我两个孩子的父亲,一并打死啊。” “那是江左易自找的。”苏北望扶了下眼镜,目光犀利而清冷:“舒总,陆林霜是什么人?舒中山是什么人?江左易高山峰又是什么人! 你们这些罪有应得的人搅合在一块狗咬狗,却让我们小飞当成最可怜的牺牲品。你有什么立场过来求我放过谁? 如果江左易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无辜,就应该把高山峰交出来给警方处置。就应该把你们中山和江源捆在一块去自首,将满肚子的黑账掏掏干净! 而不是百般阻挠着,还以为能洗干净自己身上这一堆恶臭的血污。除了要为小飞讨个公道,难道上次他的人把我姐夫揍的一顿就算白揍了?” 我心里明白,他指的是上次林语轻去调查高山峰的藏身之处,被江左易的人打了一顿……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三观不正,只会杀人放火的落魄江湖大哥,我有什么必要去说服自己相信他?” 苏北望的话让我心凉透了,我说你不相信江左易就只是源于他的出身,那对于叶瑾凉—— “我对他客气些不过是因为他没有亲手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罢了。但是,你且回去告诉叶总。让他不要再在我身上打如意算盘了,想让我出钱融资来替代江源集团帮你们拿下那个项目? 不好意思,我有这笔钱可以亲自下场来斗。 我没空帮你的旧爱对付新欢,或者是帮你的新欢除掉旧爱。” 苏北望已经把话说到这么绝了,我都怀疑我是怎么把脸皮练就到这么厚而没有掉头就走的。 我说苏先生,你就没有重要的人么?没有无论如何也要挖空心思想维护想保护的人么? “江左易是什么样的人,与他的出身和经历息息相关。他永远也变不成像你们这样黑白分明的一局棋,对的错的一目了然。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没有资格守护自己的亲人和爱人! 难道你,一点都不了解殚精竭虑后,却被自以为重要的人在背后捅刀子的那种感受么? 你就没有绝望到,想要成全别人的一切,然后独自一人舔着悲伤一点点沉沦么? 每个人的痛苦,不甘,求而不得都是等价的。 我不求所有人能感同身受地去理解,我只求你不要把他逼到永远回不到正轨的那种程度。 我的男人,我比谁都了解。他心里的善念可以储存也可以隐藏,他不出手,不表示他永远不会出手。 苏先生,别绝了一个想要做好人的坏人……所有的退路。我爱他,我想救他。你不信他,但你至少,别毁了他。” 苏北望似乎是很有耐心的,竟然听完了我一字字一句句和着哽咽的陈述。 最后他说:“如果我不出手,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够对抗陆林霜,真的。因为她最看不起的人一定是我,所以我最有胜算。 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敢奢望。 苏先生,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向你证明我是个多么强大的女人。 我只是想要救我的男人,救我孩子的父亲。” “明天早上,你来我公司签约吧。”苏北望攥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钱我可以帮你出。戏,你给我演一出精彩的。 如果你搞不定陆林霜,等我出手的时候。碾压了谁,摧毁了谁一概不会负责,到时候……就轮不到你来判断谁有罪谁无辜了。” 等我站起身来离开咖啡厅的时候,身后的苏北望还坐在原处。他貌似是拨通了一个电话,冲着那边就提高了个八度的音:“苏西航!再敢把我的事随便说给别人听,我就宰了你!” 我已经摸出一定的规律了,祝丹妮隔一天来一次,两头照顾着江左易和他的义父高山峰。 说句良心话,也是够辛苦的了。 所以我想去看江左易的时候,尽量是避开她的。我不想跟这个女人冲突并非因为我怕她,而是因为,我已经在用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好男不跟女斗。 第二期招标在三天前顺利举行了,我并没有告诉叶瑾凉已经拿到了苏北望的资金支持,而是故意把公司的囧状暴露无遗。 看着他明明着急上火,却又要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能搞定的姿态,我有种报复的快感。 虽然我心里明白,并非是我比他有能力,而是因为我是女人,女人总能打一些男人打不了的牌。所以我有优势做一些他根本做不到的事。 我捏着一大笔钱扮猪吃老虎,在送李冬夜走的前一天,我叫杜辰风把一份草拟的放弃出价单交给舒颜。 第一回合,我们示弱。 所以招标当天,我一身低调地出现在会场,看到舒颜按照我所期待的那样以力压群雄的优势得到了她想要的。 叶瑾凉怕是要一夜愁白了头,却只有我能吃能睡心情放的特别舒畅。 因为首先,我战斗力满满。其次,我还要保胎呢。 “舒岚,你是不是……已经想开了?”那天在餐厅,叶瑾凉看我点牛排点得踏实,于是过来问我:“这样也好,要不……你出国陪陪叶子吧。我答应你,一定帮你保住公司。” 我真是忍不住很想把他从头到尾嘲笑一番。我说叶瑾凉啊,舒颜她们拿下第一次招价后,会想要干什么?你知道么? “当然,”叶瑾凉抿着唇点头:“拿到第二期招标后,她们可以有权对‘江景之都’的二期规划提出相应的建树要求。我们中山建业的预售合同市值已经超过了两个亿。这种时候一旦出现任何不利的市场波动性变化,都有可能要冻结我们的一切流动资金做抵押。 如果我们得不到新鲜的融资,她们就可以实行优先收购权,把我们一举——” 我说对呀,所以我不在乎啊,那些钱本来就有肮脏的成分。是我爸爸,你爸爸,和陆林霜高山峰这几个人的黑钱。 以前我想要拿去做公益,现在看看,只是不小心动了不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舒岚,我觉得你不可能认输。” 我冷笑:“叶瑾凉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孩子远在天边不能相见,我的男人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你要我跟你一样不折手段地去战斗,也好歹先顾及一下孕妇的身体状况吧。 还是说,你钻空子上瘾,也想到我身边来一出霸道总裁的戏,不好意思,气质不够。” 我又怀孕的事他还不知道,所以稍微震惊了一下,然后傻不拉叉的,居然还问我是谁的。 我白了他一眼,径自叉牛排不理他。 “舒岚,我明白了。所以我才想,要么把你一起送走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做…” 我笑得差点被胡椒汁呛死,我说你两只手都被绑在案板上了,你还能做什么? “舒岚,我为江左易的事向你道歉…” 叹了一口气,我说我们别扭了这么多天,总算是等到了你说抱歉。 “叶瑾凉,从始至终我对你有过怨但从没恨,我信任你依靠你愿意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是因为你是叶瑾凉。但你动我男人,不行。” 我说你也别板着一张大义凛然的面孔了,好像最大的心愿就想要为我去死一样。 我把跟苏北望的协议拍照用手机出示给他看,我说我手里还有一张底牌。但现在不是时候,因为小零还在舒颜她们手里。 “就是江左易的那个男孩?他不是已经——” 我拄着下颌,说是的。我一开始也觉得很意外,因为以凌楠的变态程度,真拉着儿子一家三口去死也说不定。 但是如今看来,事态发生了最后一次大逆转。有些坏人终于浮出了水面,有些黑锅也得摘一摘了。 我说叶瑾凉啊,本来这些事跟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谁叫你睡过舒颜? 以我对那孩子的行事判断,她也未必会放过你。 “我等着她。” 我说那你慢慢等吧,第二期首次招标她们拔得头筹,应该会满足一小阵。下一次是定局,在本月底。我猜在那之前,她们有可能会要过来摊牌。 原因很简单,要我们自己放弃可以走大宗交易通道,税点不过千分之七。 如果要让把我们逼到建立清算委员会的地步,她就不怕逼急了我们带着公司的白账黑账去自首么? 到时候,她连毛线都拿不到。 “要不是看在小零还在她手里的份上,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心疼咱家这个破公司么?早恨不得一把火点了跟她们同归于尽。但是现在,我不可以主动去找舒颜摊牌。 因为小零的软肋作用不可以在我这里被刻画得太明显。 在一场终极的对决中,每一次呼吸的频率都有可能成为对手的切入点。 他本来就是凌楠和凌雪的孩子,我得让恶魔知道,拿你家的孩子来威胁我,是很愚蠢的事。” 我站起身来,用力伸了个懒腰,说下午你给他们开会吧,我要出去下。 “舒岚,你变了好多。”叶瑾凉在我身后说。 我回首莞尔,我说任何人都有蜕变的潜质只是未必有这个机会。 “如果当初,你选择的是另一条路,庇护着我一路击溃这些阴谋诡计。那我现在可能依然是躲在你身后的小女人,演的,是一出完全不一样的戏。 可是,我喜欢这种变化,喜欢这种重生一样的兴奋感。 我一直以为我和江左易是两个世界的人,其实,只不过是长在不同环境下的同一种人罢了。” “所以舒岚,我是不是再也跟不上你的脚步了?” 我笑说:“是的,所以瑾凉,你…要么离开,帮我照顾孩子去吧。” 离开公司后,我去看江左易。 “祝丹妮不在吧?”我问安迪,我说我特意算的时间,不想跟那种女人浪费时间和心情。 安迪说,如果我想避开祝丹妮,为什么不直接问问他呢?还要算日子,跟月经周期似的。 我想了想,说对哦。 江左易还是没醒,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很担心地问安迪说他这样昏迷着会不会搞坏脑子? “医生给他打冬眠针的,怕他乱动再影响伤口。 每天只能醒来两三个小时。你运气不好,每次都是祝丹妮正好碰上。” 我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攥着江左易的手,我说我还不信了,今天就不走了! 安迪说可是每次他醒来混混沌沌的都把祝丹妮错认成你,把人家姑娘给气哭好几回。 我说哦。你有空帮我劝劝吧,那姑娘一根筋,自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就能让一个从来没爱过自己的男人回心转意,其实只是感动了她自己。 “我不劝。”安迪傲娇地拧了下头:“我把话说太多人家还以为是我想上位呢。” 就在这时,江左易的手突然抽动了一下,我整个精神为之一振。 他醒了? 安迪知趣地转身离开,我便大着胆子凑上去。 江左易比之前更瘦了,整个颧骨都要凸出来。眼睛微微启开,眼神还聚不到清明。 “舒岚…疼…” 如果我没听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江左易这么脆弱的本能反应。 泪水一下子就掉了出来,落到他干涸的唇角上。 我捧住他的脸,哽着声音说,我来了,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你的头发…”他伸出手抚弄着我的耳畔,我想他的意识还是很不清楚的,之前就已经见到过我剪短发了,这会儿全忘了。 我捏着他的掌心,说没事的,还会长出来,我头发长很快的。跟浇过化肥一样。 “我想你。”说完这三个字,他又昏睡过去了,我却哭得怎么都控制不了,像嚎啕似的。 吓得安迪突然就冲进来,盯着仪器上的心电图看了好半天。最后连中文夹英文地把我给骂了好半天。 后来有医生进来说要换药,我便乖乖出去了,走到洗手间想着洗把脸的时候,却听到最里面的隔间处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128 要做他的女人,你得像我一样强大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祝丹妮,她的哭声自带柔弱婉转到底音调,我见犹怜的。 其实有时我也挺为江左易不值当,那么强悍的男人身边不正是应该用这样一个柔情似水玲珑心的女人做标配么? 乖巧无主又知冷知热的,怎就横竖也爱不上呢。 而无论是我还是凌雪,都更合适于跟他合唱句‘兄弟,抱一下’吧! 唉,长个包子样就别怨狗跟着,受虐也是自找的。这是我第一次对江左易的爱情观产生如是中肯又窃喜的评价—— 于是我上前敲了敲里面的门,听到里面哽着腔调扁出一句不耐烦的回应:“舒岚,我知道是你。” 我说是我。所以祝小姐您能换个地儿哭么?这儿的洗手间就一个隔间,我需要用一下。 就听哗啦一声,祝丹妮拉开门便狠撞了出来:“你还想怎么样!我都躲到这里了还阻止不了你来示威么? 想用洗手间不会去隔壁男间?反正你这个样子也没人会怀疑吧!” 我本来就没打算跟她吵架,看她此时芳心方寸一起乱的状态,差点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我说祝丹妮,你不是振振有词地说你才是最适合江左易的女人,你不是说会跟我竞争到底的么?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怂了啊? “我从来没有主观想跟你示威的,祝小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挺感谢你替我照顾江左易的。” 我说的很真诚,我一向擅长用真诚的态度激怒原本就不够真诚的对方。 “照顾他是我心甘情愿的,用不着你感谢。”姑娘哽着声音,却又倔强地不愿在我面前示弱。说实话我挺心疼她的,那男人有毒有害,凭什么把她迷得五迷三道啊。 “我之前就在想,他要是能够永远这么躺下去该有多好。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会拒绝我……”祝丹妮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抽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在哭花的俏脸蛋上修整妆容:“可是到后来,我发现我还是想得太美了。就算他不能动,不能推,不能抗拒。但睁开眼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以你‘舒岚’的名字为祈使。 他甚至……甚至都不记得我是谁……” 说实话,祝丹妮的这番陈述非但没能让我窃喜,反而教我心里越发难受得很。 我无法想象这一个多星期下来,他是怎么样混混沌沌度日如年地煎熬下来的。就如刚刚见到我的第一面,他喊的是我,跟我叫着疼。 我更无法想象,在江左易的潜意识里,是有多么希望能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而我甚至都不曾在他身边照顾过一晚。甚至不曾跟他说过一句对不起,不曾给他半点安慰和理解。 可是,我又觉得江左易的骨子里还是混蛋了些。明明爱不了,你招惹人家姑娘干什么!只是因为太寂寞?只是因为比我还不敢面对孤独一人的前途? 也许对于江左易来说,祝丹妮就像是偶尔闯入旅程中陪脚多说了几句话的小姑娘。 明知道她的家就在身后的村庄,明知道她跟不完整个流浪。但屡屡犹豫,却屡屡下不定狠心赶她回去。 因为她的山歌很好听,她的陪伴也曾暖心。 可我觉得,任何不以强硬手段为拒绝的暧昧,都是耍流氓。江左易他妈的就是个大流氓! “祝小姐,你知道江左易曾经想过要跟你结婚么?” 我觉得在洗手间里谈这些话有点奇怪,于是把她带到外面走廊的长椅上了。 安迪从我们身边经过了一次,表情故意做出目不斜视的样子,其实我猜他恨不得把耳朵摘下来放这边来窃听。 唉,只恨生就男儿身啊。 听到我说起‘结婚’这两个字,祝丹妮显然是有些惊讶的,她说她其实从未有过这样的奢求。 我说这是江左易亲口向我承认的,他之所以愿意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男人在顺境与逆境中,盛世与乱世里,对于女人的要求是不尽相同的。 你不能说他在骗你,也不能说他从未对你有过情义动过心。 “我以为,他只是觉得我……我比其他的女人听话……又对小零好。”祝丹妮咬了下唇,那一刻我突然相信这个姑娘还是可以沟通的。 她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也并非是个为爱不折手段的疯子。她的付出是真心付出,她的进退每一步都是经过大脑的。 我越发为江左易欣慰又心疼,悲催的男人锁住自己的心,你怎么知道你就得不到真正的爱呢? 我说男人都是天生的猎手,会在不同的阶段里捕捉最适合自己依靠的猎物。 “其实爱情的本质,说白了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利用。可以贪图对方的美貌财富,温柔体贴。 所以祝小姐你不要如此难过,在江左易心里,你分明就是不同的。” “舒岚你不用安慰我。”祝丹妮垂着头哽了一声,说她知道自己输了,又不是天性输不起的人。讲这些自欺欺人的话做什么呢? “我不过只会弹弹琴,端个茶倒个水的,捶个肩捏个背。 比不了你这样高大上的女强人,能够跟他一同作战,就像古代的侠侣剑客……”祝丹妮委屈之余,叹息不已。 她说:“舒岚,我是真的很羡慕你。你留在他身边,怎么看怎么名正言顺的。 而我空有一副被保护的气质,其实什么都不能为他分忧。” 我说你这是真心话啊?你别忘了江左易肚子上那一刀可是我捅的。 “哪又怎样,我就是恨你怪你厌恶你,也架不住他喜欢挨你的刀子啊。”祝丹妮咬着鲜红的唇,犹豫了老半天才爆了句粗口,说自己真他妈的贱呢:“总希望自己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我笑说,世间有像我们这样互相羡慕的情敌,你说到底是江左易的幸还是不幸?你希望变成我这样,却不知我有多羡慕能变成你这样。 “我是有多想要逃离自己这一团糟糕的身份血统,像你一样做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守着他,照顾他,不用再担心自己这双手还没等对敌人出招就染了他的血……” 祝丹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她说这又不冲突,只要他爱的人是你,他身边的位置早晚还是要留给你的。 “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恨不得能替他上阵杀敌呢。”祝丹妮说的很虔诚,我又替江左易感动了一个来回儿。 我说那如果眼下就给你这么个机会,你愿不愿意抓住?! “舒岚你什么意思?”祝丹妮瞪圆了眼睛。 我说你可以仔细想一下,对于今天的江左易来说,他最要保护的是什么,最无法割舍的又是什么。 “别想得天马星空了,我指的是两个人。”我循循善诱。 “他一直在保护他的义父高老先生。”祝丹妮想了想:“至于最无法割舍的,是不是……被坏人绑走的小零呢?” 我不禁称赞她,说我觉得你有戏。江左易最喜欢的就是聪明的女人,祝丹妮你可一点都不笨。 女人冷冷地瞄了我一眼,说谢谢我的评价,但她不领情。 我说我不用你领我的情,如果你真心为他着想,愿不愿意帮我一起为他做件事? “帮你一起?” 我说是的,你得明白,江左易需要的女人可不是简简单单地陪在他身边给他换衣擦血的。你想真的了解他,进入他,拥有他,首先就得接受带着强大风险和危机的洗礼。 你是个良家姑娘,敢爱这样的男人我佩服你的勇气,那么,我敢做的事你敢不敢? 你要是敢,我敬你算个牛逼的情敌。你要是不敢,我从今天就开始帮你计发工资,因为你也只配做江左易身边的一个护理! “你——”姑娘气红了脸,冲我发狠道:“我有什么不敢?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你说!” 凭良心说,我并没有从一开始就设计好想要利用祝丹妮。只不过这姑娘的决心和爱意,让我看在眼里都感动。 我为我的男人庆幸,他一生却温暖少关爱。然而即便到了今天一着棋失,落魄为身心俱伤的程度,还有像祝丹妮这样的女人不离不弃。也实属难得的。 “我想让你帮他把小零救出来。”我说。 自从那天江左易倒在我怀里时对我说出小零在陆林霜手上的时候,我的绝望和他的绝望就交叠在一起不断地放大。 整整一个星期,我强迫自己安稳淡定下来,却没有一刻停止过对这个状况的纠结和思考。 我可以不要公司,不要钱,不要名誉,可以一无所有。但只要小零不出事,我就不算输。 可是要从一个尚且没有露面出来的魔鬼手里抢夺这个有血有肉的筹码。我真是愁白了头发也想不到一个万全之策。一气之下,恨得我差点都想报警了他妈的。 “你以为我不想救小零么?在你出现之前,小零跟我最亲近了。”祝丹妮搓着两只手,眼神黯然几分:“可是就连他做父亲的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急着回答祝丹妮的疑问,而是笃定地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看。 我说你见过这个女人吧?如果我猜想的没错,这个女人就算现在没有找过你,很快也就会找上你了。 我给她看的照片,黑衣俏脸,是舒颜的。 祝丹妮仔细辨认了一下,最后确定地摇了摇头,说见是没有见过的,但是说起来,这几天偶尔走在路上会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她。 “但是阿易的人都会跟着我保护,所以我也没有太在意。” 我一身鸡皮疙瘩,真的很不习惯她对江左易这样的称呼。 “反正,你留心一点便是。如果你愿意信任我,我们联手演一出戏。”我站起身来,目光渐渐拉向江左易的病房远端。 我说我想让他前三十年里缺失的爱,加倍被弥补回来。我想让他感受到被保护,被关怀,被挡在身后,不用去在意风霜雨雪侵染了温暖。 就像他,曾经手把手地领着我走出来,一路腹背受敌地扛着不知道属于谁的罪下江山。 “舒岚,我信你就是了。而且我……输给你,我心服口服。”祝丹妮站起身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苦笑着说,你没输。你跟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坚挺决绝地对他一往情深。 我比你狠,是因为我没有你的心那么纯粹,没有你阳光没有你更容易赶到幸福和满足罢了。 你能安于单恋义无反顾,我却计较得失如履薄冰。至于我们两个谁能最终拥有江左易的后半生——呵呵,不好意思,我怀孕了。 “心机婊。”祝丹妮咬着唇骂了我一声:“我走了!他等下醒了需要换衣,纯棉的内衣都在第二个柜子里,护士笨手笨脚的弄不好——” 我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弄不好就找安迪来弄,我相信他一定愿意。 *** “冬夜最近还好吧?”我把刚刚梳理过的一叠财报送到楼下给杜辰风的时候,顺便问了问李冬夜在国外的情况。 “挺好的,她说那里的实验室条件非常高端,都不想回来了呢。” 我说那就好,现在的时局越来越关键了。能藏起来的弱点,一丝一毫都不能叫敌人揪出来。 李冬夜和叶子一样,一个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一个是我最难以割舍的朋友。我像个霸道总裁一样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女人来保护,想象这个违和感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又三天过去了,江左易的伤势总算趋于稳定。昨天开始不再发烧了,感染的状况也有所缓解。 我缴了他的手机和电脑,让安迪以纯洁之名发誓绝对不可以还给他。 因为他现在最大的任务,依然是要保持住每天十八小时以上的睡眠。 “等会儿舒颜会过来是不是?”我看看时间,说之前詹毅给我看了访客预约单。见到她光明正大的登记名字,我一点也不惊讶。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要出现么?”杜辰风捏着手里的资料,神色愈发严肃了起来。 我说你最好还是回避,我会故意表现出我已经对你有所怀疑的状态。因为我不相信舒颜会觉得我真的蠢到可以让你接触到中山建业的一切核心机密。 “舒岚你是要将计就计?月底就是最后一次招标认资了,你觉得这一次,我们有胜算么?” 我说只要能让舒颜对你有百分之七十的信任,我就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可我觉得她对我的信任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杜辰风表示,李冬夜出国深造的事如我们所愿,被舒颜进一步地加大了威胁的力度——如果杜辰风不肯继续合作,她会曝光李冬夜之前的事,让她连这个千载难逢的事业良机都失去。 我说呵呵,我这个妹妹还真是个属啄木鸟的。那一张嘴,啄什么都觉得里面有虫子。 “我当然要假装非常妥协,非常在意,否则能怎么办?” 我说你还真不用太应声虫,现在这个状态下,我们拼的不仅是谁狠,更是谁稳。 “你按照我说的做,无论她跟你要什么,你都掺杂些真真假假的送过去。漏洞做的明显一点。 时间还来得及,我得在救出小零之前,想办法拖住她们。” 我觉得我能赢,因为只要对方是冲着钱来的,就永远也打不垮我们这种大爱无疆冲着人来的。 就在这时候,詹毅过来找我。说舒颜已经到了,就在楼下。 我说好,我马上下去。 换了一身轻便的套装,我把头发稍微梳整了一下就下去了。 像个接待外宾的国家元首,我的笑容很职业,寒暄很到位。 “爸爸已经被安葬了,就在前两天清明节里。”我说当天晚上他还给我托梦呢,说他一点都不怪你:“颜颜,在他眼里,对你的愧疚始终是大过一切的。 对了,周末我要回老宅子去把爸爸的遗物重新收整一下了,自从莫姨走后,那里就像个鬼屋。你要陪我一起去么? 我就是这么说说,鬼屋不一定有鬼。” “舒岚,你当我三岁小孩么?”舒颜坐在会客厅的另一侧,腿翘得优雅又端庄:“你以为你跟我说这种话,就会让我自乱阵脚?” 我说这倒也是,我这里全程录像又可以窃听,你不会蠢到当面承认对爸下毒的。 不过无所谓了,爸爸早年犯过错,如今有了这样的下场就当是天劫了。 只可惜了你水灵乖巧的花样年华,这辈子被爹弃被娘坑的,颜颜你是用怎样的一种人生观撑到现在的。 你所做的一切,就不会觉得又徒劳又荒谬么? 进来快一个钟了,我都没给她说正题的机会。唉,以前我就知道我挺咄咄逼人的,只是没想到火力猛起来,分分钟能犯下一箩筐的教唆自杀罪。 其实,我只是在点火铺垫,拖延时间。 “舒岚你别废话了行么?”舒颜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啪一声拍在桌上一叠文件:“还不快点叫叶总下来?你现在已经不是中山建业的一把手了,这些东西你签不了,也做不了主。” 我说我做不了公司的主,但我依旧能做得了叶瑾凉的主。 “怎么?江左易已经半死不活了,你转而又回到别的男人身边了?舒岚,我还真是小看你的战斗力了。”舒颜调转话锋,我却不卑不亢。 可就在这时,会客室的大门一下子就被人闯了进来! “舒岚你这个贱人!你明明就在利用江左易,根本就不是真心爱他的!” 哗啦一声,我事先叫祝丹妮去小区外跟人家老奶奶借的一整罐子狗尿劈头盖脸地就冲我扬了下来。 这死女人,泼得真是够洒脱的了,也不说故意扬几滴到舒颜身上! 我演技不行,但道具也是够拼的了。 而我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只撒尿的狗身上到底有没有寄生虫. “祝丹妮,你还有完没完!”我大喝一声,随手从舒颜那里接过了纸巾,真是,甭管是敌是友,看热闹的总是不嫌事儿大。 “你这种女人天生就不识好歹,充其量不过是给江左易当当保姆伺候下老小,真以为自己能配的上他?” “那也比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强!”祝丹妮该是天生不大会吵架的脾气,出身那样严谨清白的家庭,可能连高声说话都会被爸妈责骂吧。 现在让她来演撕逼,也是够难为她了。所以我安排叶瑾凉赶紧滚下来: “舒岚,出什么事了?” 男人进门就把祝丹妮给捉住了:“你是谁!再胡闹我们要报警了!” 这一屋子的狗尿真应景,无论是视觉的狼狈程度还是气味的芳香都呛的我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我还真是挺感谢祝丹妮的,没有接机报复直接泼我一脑袋硫酸。 “你们这对狗男女,表面上示弱却在背后里算计江左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祝丹妮草草收了尾,那委屈的小表情让我看着都揪心。转身咯噔咯噔地跑得快,而我期待的舒颜的眼神,就像安排好了一样,至始至终没有从这姑娘的背影上离开过。 我摸了一把脸上的狗尿,瞄着舒颜微微一笑。我说你不是要来跟我们谈事情么? 不介意的话,等我换身衣服?还是说,就这么贪。 “呵,我看还是改天吧。”舒颜站起身,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地跟我握了握手:“反正,你们早晚也要上门主动求我的不是? 对了,江左易可有段时间没出现了,听说伤得不轻。我要不要告诉那男孩,他干爹快不行了呢?” 我说呵呵,随便。 “江左易为了他的义父害惨我的朋友,现在又对我们中山建业恶意撤资。 我说我想他死,你信不信呢?” “姑且信了。”舒颜摇摇手,转身就走了。 我连衣服都没换就拉着叶瑾凉从另一侧的电梯口下到b2,拉开商务车的门。看到林语轻正在一台窃听设备上捣鼓着什么,一脸技术宅男的表情。 “怎么样?上钩了么?” “哪有那么快。”林语轻戴上耳麦,调好音频:“就是坐下来点杯咖啡也得几分钟吧。” 129 你是不是不习惯只有我? 我们安放在祝丹妮身上的窃听器直接植入她的项链吊坠里,盼了约有半个多小时,才等到她打开接收的开关。 我身上的狗尿已经快结晶了,叶瑾凉递湿巾给我,我连擦都懒得擦,一双眼直勾勾地盯屏幕上的音频波动。 林语轻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接着就是不出我们所料的,两个女人的声音仿佛一台看不到画面的有声剧,一点点拉开了帷幕—— “祝小姐,我们能谈谈么?”我蹲跪在商务车的真皮沙发后面,耳朵一动一凛。那的的确确是舒颜的声音! “她出手的速度还真是风行雷厉。”听到叶瑾凉也这么说,我不怀好意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林语轻也在,我差点就脱口一句,想当初她趁机拖你上床的效率不是也挺高么! “我……认识你么?”祝丹妮不算个很有演技的姑娘,但是此刻胆嘘嘘惊诧诧的颤音反而能滋长出几分自然的防备,不会显得很虚假。 “我是舒岚的妹妹。”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被舒岚算计得家破人亡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攥了攥手心,默默吐槽一句说谁出的主意让她这么画蛇添足! 不过还好,舒颜大概是太急于求成了,一看到祝丹妮的立场鲜明得比五官还端正。估计是连前戏都省了,直接就进入正题。 “祝小姐,你认识我姐的时间还太短。你看看我这张脸,就该明白,跟她抢男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听到那边哗啦哗啦的,肯定是舒颜又摘下墨镜给人家祝丹妮看脸上的伤呢。 我拄着下巴,跟听广播剧一样入迷,同时瞄了一眼神色尴尬的叶瑾凉。 我想说你是不是‘不应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啊。 “她害死了我的妈妈,我的舅舅,我的弟弟,还有我肚子里不到三个月的孩子。 所以祝小姐,我觉得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江左易是个比叶瑾凉强大得多的男人,早晚能够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你,还有机会。” 祝丹妮貌似是忘词了,好半天都不说话。吱溜吱溜的听着水声像在喝奶茶。 喝了一会便开始自由发挥了:“我能有什么机会?就算舒岚冷血无情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又怎样。 有些女人天性里就是要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这么久以来江左易为她做了多少事,她从来都不会放在眼里心里。一会儿勾搭前夫,一会儿维护小鲜肉的。说捅刀子就捅刀子,捅得半条命都没了还心心念念地只想着她。你说咱们这种人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偏要惹上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我在这边听得腮帮子疼,心里多少还是讪讪的。也不知道这是祝丹妮发自内心的控诉,还是她喝奶茶也能喝醉。 林语轻看了我一眼,貌似不是有意对我这一身狗尿味露出嫌弃的表情的。他说你要是觉得听起来不舒服,还是考虑先下去换身衣服吧。 我说无妨,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机会听到别人在后面骂自己啊。 这身临其境的感觉,是很值得我检讨下自己的。 “像祝小姐这样的条件,又年轻又漂亮的。呵呵,我可不信江左易的铁石心肠就能一直磕死在我姐身上。你就这么甘于放弃? 我劝你啊,像今天这么幼稚的行为还是不要再做了。 男人都是喜欢懂事的女人,撒泼骂街的行为只能自贬身价。” “论懂事,谁能比舒岚更懂事?”祝丹妮的情绪终于到位了,嘤嘤地哭着,委屈得让我都于心不忍了:“就因为喜欢一个人才会疯狂,矫作,才会激动,胡闹。我也知道江左易喜欢跟他一样强大的女人,可是我拿什么跟舒岚比? 她动动手指就能让无数男人前赴后继地替他去死,而我只求能留在江左易身边,哪怕帮他洗衣做饭带孩子我都心甘情愿。” “那你就努力去做啊。对于江左易这样的男人来说,什么东西是你能给予他,而舒岚给不了的。 就比如说当初我和叶瑾凉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因为抓准了男人渴望依附渴望柔情似水的心态?” 林语轻又看了看叶瑾凉,说他身上也有狗尿味道,要不也先去换换? “林先生您就别再开玩笑了行么,像我们这样的处境,什么大风大浪能吓到?做都做了的事,听还不敢偷听了?”我微微一笑,说不要紧,咱们继续盯。 “说了这么多,舒小姐该不会就是想来陪我发发牢骚的吧。”祝丹妮还算有点脑子,没有一路骂我骂上了瘾,忘了该干正事的了。 “当然,发牢骚这种事只能留给没出息的蠢女人,我是想要问问祝小姐的想法。是愿意就这么自怨自艾地把爱人拱手想让呢,还是想要努力夺回本属于自己的?” 祝丹妮不说话,我之前就教她说,遇到特别敏感的转折话题时,千万别急着打草惊蛇。要保证让舒颜先给你出主意。 “据我所知,江左易有个最疼爱的养子,今年五岁了对吧。” 祝丹妮一下子就提高了尖声,震得音频嗷一个高峰。 “小零!他最疼小零了,当初就是因为我教小零弹钢琴才认识的他,他……..他之所以留我在身边,多半也是看我跟孩子亲吧。 可惜了,那孩子……” “如果你能帮江左易带回这个孩子,你觉得,在他身边的地位还会被别人取代么?” 我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砰一声落地了。她终于说出了我一直紧绷着听觉神经而想要听到的话。 后面的内容,才真正到了考验祝丹妮演技的时刻! “你说小零没有死?” “当然,那么可爱的孩子,谁会忍心对他下手?祝小姐,我知道你也很疼这个男孩。想当初,你可是差一点就被江左易定位结婚的人选,足以见得这个孩子对他对你的意义都是非凡的。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到这个孩子,让你到江左易面前去证明你才是更值得他珍惜的女人。” 可就在这时,我听到对方那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音! 接着便是祝丹妮高八度一样的惊叫:“你……你……” 我紧张的不行,急问林语轻这是什么情况!祝丹妮受伤了? 然后舒颜接着说:“苦肉计什么的,虽然很老套,但是非常管用。 祝小姐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自己能带着一身的伤,抱着孩子出现在江左易的面前。而同时,舒岚却因为想要保住自己的公司,而间接害了他的义父高山峰。 你是江左易的话,还有多少信任可以保持着天平不倾斜呢。” 我当时就震惊了,我说我算准了舒颜会拿孩子说事,但远远没想到她的一石二鸟能有这么毒。 “你应该了解她们的手段了,时间这么有限,没有多少机会打回合。每一次出招都要保证有效攻击的次数越多越好不是么?”林语轻说,就像上一回,汪小飞一个人的事,里里外外的把我们这些人的互相怀疑互相倾轧逼迫的淋漓尽致的。哪里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我说你别讲了,然后看了一眼尴尬癌晚期的叶瑾凉。 我们继续监听着祝丹妮那边的状况—— “舒小姐,你的意思是,小零其实是在你们手里对不对?” “呵呵,祝小姐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品格正派的好姑娘。所以我说我用这个孩子要挟江左易,你必然是不齿的。 可是有些时候呢,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深仇大恨,不过是谁挡了谁了路而已。 现在的格局已经很明显了,我需要对付中山建业,那么就不能任由作为知情者的高山峰继续活着做隐患。 而你,只希望舒岚和江左易永远无法在一起,让这个男人真正成为你的男人。所以咱们之间是有双赢点的。 要不要听听我的计划?” 祝丹妮不说话了,我脑补不出来她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说句老实话,我有点担心这个姑娘会不会再最后一刻接受了舒颜的洗脑,然后啪一声把窃听器给我拽下来扔饮料里。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就像林语轻说的,看一个人会不会背叛你,只要看他的眼睛就够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我彻彻底底地被舒颜用最恶毒的计谋洗了一次耳朵。当时我就后怕的差点哭起来,我说我以为我斗得过她,真心是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被她这一步圈的满盘皆输。 叶瑾凉夸我到底棋高一筹,现在我们占了先机,总是有利的。 我说我去洗澡换衣,冷静一下。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悄悄潜进医院去看了江左易。 之前安迪利用江左易的护照过关,造成他已经离境的假象。 所以这处私人诊所的最高层应该还是相对安全隐秘的。 我有想过要不要干脆把他送进金碧辉煌会所内养伤,因为无论是舒颜还是陆林霜都不可能想到我们赶走这么夸张的一步。 但是各种仪器设备和身体检查跟不上的话,我还是不怎么放心。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江左易醒了,可能是药打多了,脸色依旧虚弱不堪。 我说没什么,下棋呢。 “下得血淋淋是吧。”他伸手向着我,我攥住他。我说你安心养伤吧,事情我来做。 江左易压着腹部试图撑起身子来,他现在偶尔能坐起来,但下地直腰是有些困难的。大多数时候都在睡眠养精,半个月了出不了屋子,萎靡了一些也是正常的。 “把我的手机和电脑还我……”江左易表示,扶着朕,朕要看看朕的江山。 我说不行,大夫说你不能接触这些带有辐射的电子产品,万一肠子继续烂下去,将来会影响腰部功能的。 江左易:“……” “舒岚,”他突然出手揽住了我的背,叫我踏踏实实地趴在他身上。 我有点别扭,因为我突然觉得现在应该是我把他抱着身上搂着才有符合气场。 于是我像个不听话的猫一样挣扎了起来,问他要不要喝水,我去弄。 “祝丹妮呢?” 听到这个名字,我很不悦地表示,江左易你总算清醒了。昏迷的时候对着祝丹妮问我,现在醒了又对着我问祝丹妮。 你丫到底会不会谈恋爱?要把所有的女人都得罪光了,让安迪陪你下半身好不好! “回去了呀,难道留在这里给我们两人当观众啊!”我故意佯装生气,以为江左易会立刻过来哄我。然而他并没有。 只是望着窗户上厚重的窗帘,发呆发的跟脑部都受到侵蚀了似的。 “舒岚,我梦到她了。” 我正在倒水的手抖了一下,我说江左易,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强悍到不会吃醋呀! “我欠她一个说法…”男人微垂下头,埋着眼睛令我看不到表情。 我叹了口气,坐回到他身边。我说你还知道自己混蛋是不是? 她明明就是个局外人,你招惹她做什么? 黑化一个好人远远比感化一个坏人困难的多。 好端端的姑娘家,你不给人希望还霸占着帮你做事照顾你一家老小,江左易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渣啊。 “我也觉得…”江左易的认罪态度还是良好的,再加上这一副委屈又虚弱的表情。弄的我都不忍再说重话了。我说江左易啊,你放心养着吧,帮着自己的男人打小三理烂帐本来就是一个正室范儿的良好修养。 你不用担心祝丹妮,我已经帮你化解了仇怨和心结,快夸我快夸我! “你干什么了?”江左易皱了下眉,表情顿时令我不太爽。我说我特么的能干什么啊!杀了还是煮了啊?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因爱生恨被舒颜利用,再反过来把你我卖了? 江左易我真的是白为你操心了! 我有点生气,并不是因为我不相信江左易对我的心是唯一的,而是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辛辛苦苦帮你守天下的皇后,而你特么的却在关心后宫那群胸怀大无脑的小嫔妃。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的。 江左易看我不说话了,这才伸手过来拉我。 他问我介意我讲讲以前的事么? 我说介意。 他说ok,那他睡觉。 他躺下去了,微微吟痛了一声。 我有点心软,凑过去戳了戳他。我说你别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了,要么我来问吧。 “你跟祝丹妮,真的只是鱼水之欢么?” 江左易说他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多那姑娘只是送往迎来的鱼水之欢。 “这么说,感情还是有的咯?” 江左易不说话。 气得我一掀被子就钻了进去! 我说江左易,你要是对她有感觉那不就了解了么?那姑娘又温柔又死心塌地的,你娶了她多省事!还演什么花鼓戏啊! “舒岚,我要娶她的时候,先向人家去提的亲。然而她妈妈跑到我们会所,一头撞在喷水池外面的那棵柱子上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说江左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老太太说,她知道我这样的男人惹不起,但人家出身世代清白的书香门第,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女儿跟着我被糟蹋。 于是…” “于是你是因为这件事才跟祝丹妮断了的?” “嗯,其实我倒无所谓,只是小零跟她感情挺深的。 那时候他求我说,能不能给他找个女人当妈妈…说挺喜欢祝阿姨的。” 我吞咽了两声,说那后来呢? “我给她钱,许她各种补偿,希望她离开我。甚至在她面前周旋于其他女人裙下,可是怎么赶都不走。” 我啊了一声,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以为你真爱至上抗争到底呢? “人家妈妈说的也没错,清白的姑娘,轮在我手里太可惜了。我总不能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妈,就让人家妈妈太伤心吧。”江左易说,他决定娶祝丹妮的时候,并没有碰过她。那时她还是小零的钢琴老师,他只打过几次照面,交流也不多。但让他动心的,是她跟孩子相处时身上的光芒。 再加上三岁多的小零对妈妈这个身份开始变的敏感,常常追着问。所以自己也就勉为其难地,想着要么就把这个女人留住吧。 “那你到底…有没有碰过祝丹妮?”我觉得我到底还是个女人,女人的思维方式就是不管现在是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她们关心的八卦永远在于这次战争的导火索有可能是a国的首脑睡了b国的第一夫人。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为了让她离开,我用最混蛋的方式向她证明,对我来说她跟那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我告诉她,你没有资格为了跟我在一起而与自己的家人决裂,如果你连女儿都做不好,凭什么来给我的儿子当妈妈? 那次她伤透了心,就走了。” 我说哦,那你有后悔么? 江左易说当然没有,他又没有多爱她。对她疼惜是有的,但只要一想到能够彻底脱离自己而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也觉得是积德一件。 我点头:“江左易,你都不用做好事,只要不做坏事就算积德了——那,幼儿园的事只是巧合?” “怎么可能呢。”江左易说那时还是凌楠在控场,哪一步不在这个狡猾男人的算计中?故意把我以前的女人安排到这边来当老师,唯恐天下不乱的作风实在太适合他了。 “只不过,后来她在和家收容所做志愿者的事真的是巧合。”江左易说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明明事先已经调查过那里的背景,确认没有一丁儿点的安全隐患才开始着手的。谁曾想第一天就遇上了突然来报道的祝丹妮。 “要么叫她下水,要么只能杀她灭口。嗯?”江左易单臂搂着我,突然侧过来在我头上闻了闻:“你身上,怎么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 狗鼻子啊你,对同类的味道这么敏感! 我连连说没有,只是最新款的洗发水! “别瞒我了,小零小时候尿我一脸的时候也是这个味道。” 我:“……” 江左易咬着牙撑起来,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舒岚你别瞒我,说实话,祝丹妮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我说呵呵,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就她那个几斤几两,早就被姐打压得翻不起身,放心,霸道女总裁的名号不是盖的。 “舒岚,你别胡闹。”江左易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最多再给我几天时间,后面的事我来做。你不要去跟舒颜和陆林霜起冲突。 而且祝丹妮,这姑娘心思本不坏,但是现在非常时候。 如果她说了什么伤害你的话,我会帮你跟她解释。不管怎么说,这女人是我招惹上来的,你——” 江左易抚着我的脸,说他还记得自己重伤抢救那天,祝丹妮的表现应该是挺激动的。 “舒岚,我让你受委屈了。等这些事过去了,我会好好补偿你。 但是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乱来。” 我拥着他的肩膀,说江左易啊,我本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的,但是被保护的感觉真的挺美好…… 后来大夫来量体温来换药,他便又睡了。 我站在窗前,轻轻把帘子拉了一道缝:“又下雨了。” 江左易睡得很沉,像个孩子。我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少担子,在身子不能动的这些日子里已经在脑袋里写满了布局。但是我心疼他,我不忍心躲在他身后,让他自己出去挡。 走过去,我捉起他的手,让温厚的掌心叠在我的小腹上。 昨天去做了产检,大夫说目前来看还是不错的,让我再过半个月去测胎心。 “江左易,再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晚上……” 我吻了吻他,然后转身出门。也不知怎地,左眼皮跳的非常厉害。 我打了个电话给林语轻,问他现在什么状况。 “祝丹妮已经回去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被舒颜摔玻璃割伤了手指。”林语轻回答:“今天晚上你过来我们这里,最后把部署安排一下。 暂定是明天下午四点行动。” 我说好,我这就过去。 “对了舒岚,你那里还有人么?” “什么人?” “我手里的几个人都露过脸了,不方便。你还能找到信得过的人么,明天去劫高山峰的时候,可能难免要有冲突。” 我脑子转了转,说我有人选,你等着,我这就去联系。 “哦,另外——”就在对方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我追了一句:“祝丹妮不会有事吧?你们有派人盯着她么?” 130 棋子,总会被摧毁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打心里担忧祝小姐,当初又为什么要把她算进局呢?” 听得电话那端男人冷丝丝的一声反问,我对江左易的人把他揍一顿这件事,第一次产生了莫名的快感。 所以我不喜欢林语轻的一个很大原因,就是他永远都能在你本来已经非常懊糟的心情上再扁踹一脚。这人典型的智商高,不屑于让情商也跟着高。 我说如果我有点后悔了,现在改一招行不行? “舒颜已经跟她碰过面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部都已经给她知道了。你觉得还有退路么?” 我说对哦,祝丹妮这个时候撤下来,有可能会让舒颜立刻警惕。到时候,她还是难逃报复。 “你刚才不是说你有可靠的人么?什么路子上的?” 我说是个挺仗义的朋友,让她找几个陌生的脸孔。到时候,只要负责拦路拖延就好。 就这样,我怀着大战前各种亢奋的心情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有挺久没跟何笑凤见面了,不过一直都没断联系。 上过月她给我打电话,说儿子雷腾在国外挺好,貌似又有了新女朋友。再彪悍的女人,当妈的心思也都是一样的。孩子好了么,自己的一切也就都跟着好了。她嚷嚷着叫我出去逛街打牌,可惜我自己这里就压根没太平过,也就不了了之了。 “凤姐,我舒岚。” “哎呦你可想起来我了?!”何笑凤的嗓门还是那么大,跟敲破的锣似的,每次我都得故意把话筒拿的距离脑袋有个半胳膊远。 我说凤姐,你也知道我这人挺不厚道的,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姐,借我几个人。要生脸孔,上回砸过路演现场的就算了。” “又打架啊?”何笑凤说她还真瞅不出来,我这看似文雅又大方的气质怎么整天跟人家撕逼撕不够啊。 我说没办法,铁打的尊严流水的贱人,不打死的就要闹鬼。 “三个人就够。需要乔装,今晚送来——”我翻了翻手机上地短信,把林语轻给我的地址报了出去。 何笑凤说小菜一碟,但是她没怎么弄明白,要说加人手,谁有江左易手里的多又狠。 “你俩不在一起了?” 我说在是在一起的,但凤姐你不是经常说么,做女人的要是没点秘密,哪个男人对你有兴趣? “怎么给我这感觉……跟要攻城略地换江山似的。你可别拖我下水,我小本生意折腾不起——” 我说呵呵,凤姐也别妄自菲薄了。能用两把菜刀把江左易的人都给赶出去的,在整个s市里除了凤姐你也没谁了。 我说你放心,保证不打架。你找三个机灵点的,大众脸路人甲那种就行。明天晚上五点,我完好无缺地还给你。 “你背着江先生,在搞什么?”身后一个激灵,我还以为雨水渗进了后脖颈!回头一看,漂亮的大男孩紧抿着唇,眼神严肃而犀利。 “安迪你不要总是不声不响就跟鬼魂似的飘出来好么?这样是不会有男孩子喜欢你的!”我拍了拍胸口,揉下太阳穴。 “江先生不许你乱来。” 我说我没乱来,我只是在扫垃圾。等江左易的身体恢复了,不会再被雾霾呛到。 “我不想管你,但你有了他的孩子。所以我得看着点你。” 我抱着肚子往后撤了一步,说你已经跟他说了? “当然没有。”安迪摇头。 我说谢谢,我想亲自告诉他。 “那我劝你早点跟他说,免得到时候又掉了。” 我:“……” 妈的,唯基佬与小人难养也。我说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这么嚣张干什么! “那你有什么要求你倒是提啊?整天这么吊着我很不舒服,我会觉得脑袋都不是自己的。” 我说我还真没找到需要你赴汤蹈火的时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送死啊? “放心,需要你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天已经黑了,我如约去找林语轻。在场的有他的一个助手,而且祝丹妮也在,窝在沙发里玩猫呢。 想起今天下午江左易在被窝里跟我讲的那些话,我突然就觉得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这姑娘看我来了,还故意用眼睛瞟瞟我。摆出一副嫌弃我浑身狗尿的样子。 我说你够了好么,我都洗了两个澡了,刚刚还淋了一场雨,谁再吐槽我跟谁急。 “给,”祝丹妮递了块干净的毛巾给我:“擦擦干吧,你不是怀孕了么?” 我说谢谢,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这时林语轻把一张图纸铺在茶几上,说时间有限,咱们就直入正题好了。 “这是东郊别墅的平面图,高山峰所住的屋子在三层正中间。江左易的人一共有十个,每层两个把守。” 我说这几个人已经是他的最亲近的心腹了,几乎全都压到这里来了。尤其是这个taki,我去t国的时候见过他。是高老先生最得力的助手,忠心耿耿,而且身手不凡。 “所以不管是我上次去试水,还是陆林霜她们有心要接近,都是不可能的。”林语轻说:“所以唯一可以被用作突破之口的,就是祝小姐了。 “当初我在收容所做志愿者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高老先生,”祝丹妮说:“后来就一直是我在照顾他。 老先生在t国的混变中也受了很大的惊吓和刺激,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一直想要去自首,但是阿易不同意。 所以有时叫我去陪陪他,老人的心情会舒坦一些。” 我说江左易为什么不同意高山峰去自首?只是因为……不想让我们中山建业一并垮台么? 我咬了下唇,说这又何苦呢?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重要的人能够没事。我早就不在乎这个公司了。 “你还想不明白?”祝丹妮哼了一声:“亏他为你做了这么多。” 我眨眨眼,表示智商尚未上线。 林语轻轻咳了两声说:“舒岚你换个角度想一下,一旦高老先生自首,中山建业的事就要被曝光出来。 对你来说,可能本来就不稀罕的钱,想用来发扬风格那是你的事。 但你别忘了,你爸爸手里攥着的私账里有一大笔钱可是陆林霜的。若是被清算了,陆林霜她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左易可能是不希望在没有十足胜算之前就把狗逼得跳了墙,那样子,你和叶瑾凉将会是第一批牺牲者。 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把高山峰这张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牌给打出去。” “是这样么?”我心里讪讪的,我说我还以为江左易只是为了维护他义父,想要老人安度晚年。 祝丹妮说,如果你不把他捅成那个样子,也许他的很多想法现在早就有机会说出来了。 “另外,据我所知,陆林霜要找高山峰的目的可不是光单纯要解决这个活口。”林语轻拉开面前的平板电脑,调出了一排账目:“舒岚,这些你有印象么?” 我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一排排名单,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我说这不是当初杜辰风从我们中山建业账目下找到的那份供销名单么? 也就是——汪小飞从龙二爷手上偶然得到的! “是,这两条供销链条,一端在你父亲手上,另一端在高山峰手上。 陆林霜就像在钢丝绳上行走,一面平衡着双方的信任,一面又小心翼翼地给两人埋阴的。 但是高山峰比你父亲更狡猾,他当然知道陆林霜来到自己身边可不是要当情妇这么简单的,所以在每一笔生意里留了一手。 他用另外几个挂名公司,跟龙老二开了一条暗线路,用这条暗线路再跟中山建业勾稽,就是为了掩陆林霜的耳目。 如果他把一部分资金解套在龙老二这一端,所以你可以仔细想想,当初凌楠说服江左易灭掉龙老二的原因——” 我说原来陆林霜是在指使凌楠帮她去找高山峰分藏在各个挂名法人下面的钱!那么汪小飞之所以出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之前藏了那半份名单的缘故?她们最怕的是他拿着东西先去报警,可是没想到,汪小飞为了我,根本就没有走报警这条路。 而我,却在不知情中丝毫没能起到保护提醒他的作用…… 那么对于江左易来说,他可能早就发现了中山建业之前那个被灭口的财务宋佳是因为对这份清单起了疑,于是叫杜辰风‘监守自盗’地把宋佳的死因做成了‘监守自盗’,并刻意隐瞒了这一潭死水下,最危险的漩涡。 为了不让我入局,他倒真是煞费苦心…… 林语轻说是这样的:“可惜就算是龙老二栽了,她们也没能顺利挖到自己想要的。 那些钱在哪里,只有高山峰知道。” 我说听起来好像很合逻辑,但是……陆林霜到底要干什么啊?她不是想要向我们报仇么? 林语轻说:“如果事到如今,你们还以为陆林霜是为了报仇才做这一切的,那你们就赢不了。” 我说你什么意思?她不为报仇,难道还真是为了钱啊? 林语轻笑了笑,眉头下略带与这张花样娃娃脸不怎么相称的沧桑与无奈。 “人在做很多事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中忘记初衷。 一个十七八岁就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女,她不惜委身给了两个最恨的男人。 在步步为营的心计中,她需要金钱,需要地位,需要一切能支撑她走下去的条件。 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人们在杀人的时候,还会想着要全身而退? 如果只是个决绝又疯狂的女人,她有无数机会在肌肤之亲的时候用匕首刺进仇人的咽喉。 但是她始终没有这么做,对么?” 我说是的,当我以为凌楠才是幕后黑手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他环环解锁的只是因为凭靠自己的力量不够。 但如今看来,陆林霜貌似是不一样。 “是的,她不一样。她出身三观正派的警察家庭,在最脆弱无主又不得不挑起大梁的年岁里,经历了家破人亡。 这二十年来,她必然受尽了人情冷暖,心性和觉悟都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我想,她想要的不仅仅是看到你们这些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她更想要的,多半是堂堂正正地回到见光下来生活吧。 没有人知道陆林霜还活在这个世上,却并不表示陆林霜自己只求一个同归于尽就足够。” 我觉得林语轻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面对凶悍的敌人,我们不能简单地评论一句‘他心理变态’就能安放一块令自己心安理得的迷惘动机。 任何人做事都有缘由,我想陆林霜想要的——说俗一点,也不过就是钱和地位吧。 你那些藏在中山建业里的,藏在高山峰嘴里的,每一分来的罪恶,但却是永远不会背叛的财富。是她与这世上最恨的两个男人博弈下来的硕果。 她的人生,还真是传奇。可惜我理会不了她真实的心态和心境。 我想,她也许早就没有了重要的人。在弟弟妹妹们与她渐渐背道而驰的复仇观里,她早就从一个复仇的修罗蜕变成了真正的江湖蛇蝎。 这逻辑,就好像一个人失恋后就要毁灭地球一样。看似可笑,却是非常真实的。 “林先生,您这边说了这么多,到底需要我们做什么呢?”林语轻的助手已经被续了好几盏咖啡了,这半天光听我们几个在感叹人生,对整个计划和来意还是懵懂不堪。 林语轻说好吧言归正传,我们继续。 “所以按照明天的计划,祝小姐会在三点半的时候把高山峰用轮椅推出院子散步。当然,按照惯例,整个过程都有江左易的一个手下在视线内盯着。 但是——” 林语轻用笔在平面图的一个位置上打了个叉叉:“这里是靠近院子侧门的一条回廊,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柱子的宽度可以挡住二楼三楼四楼东侧的瞭望点。 那么,如果祝小姐把高山峰带到这个盲点上来,唯一的一个障碍就是一直近距离跟在两人身后的保镖了。” 祝丹妮也说,按照以前的惯例,她推高山峰出来散步的时候,的确会有一个保镖在距离两米左右的位置跟着。 林语轻说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需要一个快递员。 当然这个人他已经选好了,指了指在场的其中一个男人,向我随意介绍了一句,说这个是他的助手,名叫康。经验丰富,临危不乱。 “在祝丹妮带着高山峰过来的时候,你需要正好出现在偏门。 在半分钟的时间差里,祝小姐借口去洗手间,同时要向保镖表示一下让他看好高山峰。这在心理学角度叫逆向松懈。 就是说,负责看护高山峰的人只有你们两个,彼此之间早已存在了一定的信任。当一个人突然做出离开这样的特别举动时,如果添加几句叮咛嘱咐,反而不会让对方更加警惕。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将认定你与他的职责和可信度已经达到共同高度。 然后阿康,半分钟,你必须以快递员的身份来到偏门。随行的保镖一定会过来询问。” 林语轻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注射器和一个小药瓶。 “这种麻醉剂可以令一个体重在200斤以下的成年人在十秒钟左右就昏厥过去,所以你得用最快的速度放倒这个保镖然后把高山峰给推出去。” 那人点点头,说明白。 接着林语轻转向我:“你跟别人要的三个人,靠谱么?” 我说没问题,技术活干不了体力活可以。 “好的,接着我需要两个人,左右两侧各开一个集卡。直接在偏门处相撞。江左易的保镖无法从偏门出来,只能从正门绕。而我的另一个助手会负责开一辆车加速往前行驶,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高山峰已经被带走了。” 我点头,说我懂你的意思。其实高山峰是被先藏在集卡里面的。这是我们的第一步,要先从江左易的人那里把高山峰弄出来。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祝小姐要确认男孩的状况。记住,只有确认男孩在车上,才能跟舒颜谈换人的事。” 林语轻继续说:“接着,按照舒颜的承诺,她会把小零放在一辆白色的物流运输车上,停在东郊别墅外围的便道处。高山峰上集卡后,祝小姐你要在洗手间里跟舒颜通话,要求她换人。 换人的时候,有一个细节—— 你必须找机会把孩子抱下车,不要随便上舒颜的车。然后告诉舒颜,高山峰在那辆集卡里,让她带着人上去接。” “我要怎么说?让她把小零抱下来,然后换人?”祝丹妮显然还是有些紧张的,她说今天跟她打过这么一次交道,只觉得整个人都毛毛的:“我怕我一见到小零太激动,而且你们……能保证高老先生的安全么? 如果他义父出事的话,我怕——” “她会不会怀疑你完全要依靠你的演技。”林语轻道:“你只要记得,见了男孩以后,表现出你全部的关心和注意力都在男孩身上就可以了。舒颜不会去管你,她们要的是高山峰。” 其实祝丹妮的担心也是我所担心的,我说林语轻,这位康先生会随时留在高山峰的身边对么? “是的。”林语轻回答说:“康会全程在高山峰身边,江左易的人去追车时,他会陪着高山峰留在集卡厢内。 祝小姐算好时间,在三点三刻的时候打电话,与此同时,引走江家保镖的助手会停车束手就擒。所有的保镖会再次折回,足以来得及保护住即将被带走的高山峰。” “那我和小零呢?”祝丹妮还是略有担心:“舒颜肯定还带了帮手,万一发现保镖去而复返自己竹篮打水,那我和小零岂不是——” “所以这就是我让你把孩子带下车的原因。”林语轻说:“舒岚,除了这两个集卡司机以外,你带来的第三个人我要给他个很重的任务。 他需要在明天上午就留在东郊别墅外,开一辆非常不起眼的车。” 我说别搞笑了,江左易附近就是有只苍蝇在逗留,都会被保镖赶走的。你要停一辆车在附近还不引人注意,要么灵车? “洒水车。”林语轻瞄了我一眼,同时俯身扑在地图上:“就这个位置,舒颜把运送男孩的车留在东边便道上,洒水车就在她前面两个口。 为了不引起江家保镖的注意,她一定会选择把车停在大型洒水车的后面。所以,对于祝小姐抱着孩子逃上洒水车,最多不用十秒钟。” 我说我懂了,你是要用这种方式尽快把女人和孩子运离危险的现场。 “虽然我觉得舒颜不太会制造流血冲突,但是以防万一吧。” 林语轻说,如果大家都明白了,明天中午之前把整个流程再演练两遍,然后对表。 当天晚上,我就留在林语轻这里没有回去。房间其实是很多的,但是祝丹妮偏偏跑过来跟我挤在了一起。 “舒岚,你说我要不要故意再受点伤?”姑娘傻乎乎地问我。 我瞪她一眼。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舒颜的提议还真是挺让人动心的。”祝丹妮湿着头发就往我床边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你不会这么做的。”我根本就不理会她孩子气般的挑衅:“你爱小零,是发自内心的吧。” 祝丹妮沉默了好久才说,舒岚算你狠,你跟江左易真是天生一对。 当天晚上,她就这么鸠占雀巢地躺我床上了,而我在沙发里迷迷糊糊的,梦境不断。 下楼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看到林语轻坐在吧台上,电脑屏幕还是亮的。 “还没睡啊?”他不抬头也能认出来是我。 我点点头,走过去。 我说林先生,你们…其实没打算把高山峰交还给江左易是不是? 林语轻怔了一下,这才抬起脸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说他还真是挺同情江左易的,偏要跟你这样聪明得不近人情的女人相爱。 “从阿康先生把高山峰带上集卡车的那一刻,你就打算让人把他偷走了,根本不会给江左易的保镖回头劫人的机会。 可是…如果你这么做了,舒颜见不到人,祝丹妮和小零怎么办!” 我说我知道你以前是个警察,也知道高山峰的事牵一发动全身你们需要这个人认罪伏法,可是不能以牺牲女人和孩子为代价。 “我不会让她们有事的。”林语轻看着我的眼睛说:“明天,现场会有二十几个特警狙击手,无论如何都会保证祝小姐的安全。哪怕就是舒颜狗急跳墙用枪挟持着她当人质,我都有办法快她一步爆头。” “真的?”我屏住了快要急出来的眼泪。 “我有家室,有妻有子还有一屋子的猫猫狗狗。缺德的事,我不会干的。” 林语轻的解释云淡风轻,却能渐渐叫我卸下了防备。我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不出人命。 我为江左易生了一个流了一个,现在又怀了一个,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看似好像什么风雨都拆不破。其实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什么样的牢固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毁。 我爱那个流氓,因为流氓都是有腔调的。但疯子不一样。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江左易跟我打了个电话,他问我在哪,说想让我接他出院。 我推说公司这里有点事,而且你出院的事朕不批准,大夫说你至少还要再躺一周等拆线。 “舒岚,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做什么?” 我没指望江左易可以迟钝到察觉不了我这边的一举一动。但是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我佯装着镇定对他说:“我瞒着你今晚给你带什么样的便当。” “舒岚…” 这是我第一次挂他的电话,干干脆脆的。 看了一眼站在身边怨念的祝丹妮,我说你可以放心地去了,我会好好照顾江左易的。 祝丹妮白了我一眼,却在上车的一瞬间侧身停顿一下:“舒岚,你要是给他生个儿子就好了。 他说过他要是有个儿子,一定会把他的房间布置得像海盗船一样。 总嫌弃小零太娘娘腔了,连打带踹的也没能淬炼起来。 你家叶子倒是很彪悍,估计以后…小零有的受欺负了。” 我眼眶一热,推着祝丹妮就塞车上了,我说滚滚滚,慷慨就你的义去! “那个…喂,你自己要小心啊。” 等着走了以后,我才追了几步出去。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回头一看竟是苏西航。 “苏医生你怎么来了?” “林叔叫我来陪陪你,怕你一个人揪心抓狂把他店里的猫猫狗狗都祸害了。” 我看了一眼像两个小疯子一样撞开苏西航就闯进门的双胞胎女孩,一个揪猫耳朵一个踩狗尾巴。心里一阵恶寒,到底谁才是祸害嘛。 “七七十一!上楼写作业去,爸爸给你们调奶茶。” 拎着两个女儿就给撇楼上去了,苏西航站在吧台后面跟巫师似的挑弄着瓶瓶罐罐:“两个讨债鬼,真是的,她妈妈的意思是要么干脆早早送出国,别在这祸害人民群众了。” 我无奈笑笑,说这么小的孩子你们舍得啊。 叶子离开我半个多月了,我每天想她想的都要发疯了。 “说说而已,真要送我也舍不得。”苏西航把奶茶调成了墨绿色,我觉得他应该是放菠菜汁了。然后满意地分装了两个小杯子,还很友善地问我要不要来点? 我说谢谢不用。 “国外现在也不安全,常有留学生被抢劫啊绑架啊的案子。刚才我在车里就听到一则新闻呢。”说着,苏西航拿起遥控器就点开了挂壁电视。 我心情一直很紧张,并没有什么看电视的情绪,这会儿抱着个靠垫窝在沙发上,一分一秒数着时间。 但是不得不说,这则偶然闯进视线的新闻一下子把我的心提到了一个新高度。 “这些孩子啊,出了国也不好好读书,整天泡妞夜店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被狐朋狗友给卖进去了。”苏西航送完饮料后下楼,随便跟我聊着新闻里的内容:“好像是个大学生吧,跟女朋友去野party,一早发现就剩个车,两人都失踪了。 都知道咱国家的留学生家里多半有经济实力,这一年下来,绑架案数不清有多少起——”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则国际新闻快讯,公开出来的失踪者用的是化名,我没印象。眼睛的部分用了马赛克,但是我依然觉得轮廓很熟悉。 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糟了!我大脑嗡了一声,疯了一样扑过去抓手机! 此时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可就在拨号的一瞬间,林语轻的电话已经先一步打了进来! 131 初次见面,薄礼不成敬意(慎入) “林先生你先听我说!”我抢出第一句话,劈头盖脸地吼了一通:“我交给你的那三个人现在在哪?祝丹妮和小零在哪!” “舒岚你先别激动,计划一切都顺利。”林语轻给我吃的这个定心丸还是挺及时的,当场就把我的心给速效救出来了:“舒颜和她带去的人已经被警方控制了,高山峰现在在我手上。祝小姐带着孩子也很安全。 舒岚,你放心,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我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简直都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迎接圣驾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祝丹妮没事?小零没事?” 林语轻那边乱哄哄的,似乎还在跟周围的人交代着什么:“怎么?听你的意思,还挺希望出点什么事似的。 真叫你失望了,除了逃离江左易的保镖时有个助手受了点轻伤外,连子弹都没浪费一颗——” 我想多了?我说你们在哪,我要跟祝丹妮通话。 “她没有打给你么?带着男孩顺利上了那辆洒水车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我觉得我是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没有一个心脏病突突死! “你说什么!祝丹妮没有和你在一起?!” “废话,按照计划,她不是应该带着小零先躲上车的么!司机是你的人,你问我她去哪?” 我哪里还顾得上跟林语轻多话,挂了手机就拨到祝丹妮那里了! 关机。 “舒岚你怎么了?”苏西航端着杯水过来,看我的脸色已经呈现出羊癫疯一样的惨白抽搐了。 我失控地推翻他的杯子,我说完了完了!要出事了! “林语轻!快点去找那辆洒水车,祝丹妮可能要出事了!”我再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哭得全然没了章法:“你告诉我那三个人在哪,他们在哪!何笑凤的儿子雷腾在国外被人绑架了,她的人可能要反水!” 我以为我说的话甚至都不能用语无伦次来形容了,就像笔仙随意画在纸上的断章取义一样。可是林语轻听懂了,听懂的下一秒钟就是把电话给我摔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整个天衣无缝的计划里,为什么会死在最后一步里! 我绝望地把电话打到何笑凤的手机上,一下两下,全是忙音。 再打就是关机了。 这种关机的感觉和失联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像是故意被人按掉然后拒接拉黑的。 半分钟后,一条短讯传了进来【小腾在他们手上】 我疯了一样把电话反打过去,还是拒接,还是忙音。 我跪在地上瘫软了四肢,那样子一定已经把一脸无辜的苏西航给吓傻了。 “舒岚!你先别急,林叔的行动都是有后方支持的,我弟弟是个很厉害的黑客。祝小姐身上带着窃听器,手机也有定位卡。时间还这么短,洒水车的目标又那么大——” 我说洒水车的目标的确很大,但是谁能想到这样的一辆车上,带着被绑架的女人和孩子呢! 何笑凤的儿子被陆林霜她们绑走了,她只能任凭敌人摆布! 我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强悍又流氓的女大佬,得知自己的儿子出事时会是怎样一番手足无措的姿态。卑躬屈膝?泪涕横流?任人摆布? 我千算万算,以为自己已经攒下了为我所用的多条人脉!最后却像是自掘坟墓的一片散沙—— 我不能怪何笑凤,我与她交情不深不浅,可以知心腹却远远达不到过命的程度。事到如今,就能只恨自己的弱小和无助,在敌人一步步的逼迫中,终是没有半点翻身的余地。 我无法想象,如果小零和祝丹妮再一次落入陆林霜的手里,会是怎样的一番下场…… 手机一响,我伸手抓过来竟差点连接听键都忘了按下就贴在耳畔! “舒岚!”林语轻的声音:“快点出来!男孩找到了!” “什么?小零找到了?” 短短十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多少逆转! “孩子被人从车上抛了下来,有路人救起送到了医院,你赶快过来,我们等你。” 小零被人从车上抛了下来! 我外套都没穿,抓了钥匙就往车里冲。这一路红灯闯了无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空白着大脑赶到医院的。 “小零在哪?!他在哪啊!他好不好!”我跑得跌跌撞撞,在看到林语轻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哭成傻逼了。 有警察,有目击者,反正急救室外面乱嗡嗡的。 “孩子没事,只是轻微脑震荡。还好摔下来的时候被人用围巾保护着后脑,身上只有一点擦伤。” 大夫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压根就不能放心。抬腿毫无理智地就冲进了病房,一看到病床上那张我以为此生都不能相见的小脸蛋,竟是哭得跟他亲妈一样。 江零醒着,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一双惊恐的眼睛里仍有我最熟悉的光。我开始回忆,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貌似是凌雪的葬礼。 那天他穿着呆萌的小西装,笑着对我承诺,让我带着叶子等他…… 转瞬的爆破声击溃了誓言成风,我曾为了他最后的那个眼神噩梦着如年般度日。 “小零……”我扑到病床上抱住他:“小零你还记得舒阿姨么!” “舒阿姨……”孩子显然是吓坏了。 我不知道这段日子以来他究竟跟谁在一起,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可是眼下既然能够活生生地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是老天赐予我的唯一欣慰了。 我的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脖子里淌着,我说小零,告诉阿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祝老师呢…”江零伸着两只小手在被子上抓了抓,长长的睫毛下似有泪水在泛滥:“祝老师带我坐在大大的喷水车上,突然就跟司机叔叔吵起来了。 然后在等红灯的时候,她抱着我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呼吸一窒,旋即看了看身边的林语轻和警察。我说我猜的没有错,是何笑凤的人突然接了指示,原定计划送到这里来的,却在中途改了方向。 祝丹妮一定是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要求司机停车—— “小零!祝老师抱着你跳车,那她人呢!” “被两个人带走了。祝老师保护我跳车下来,用围巾包着我的脑袋。然后有两个人从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里下来要抓我们,祝老师摔伤了,起不来,就让我快跑,往前面有人的地方跑…… 舒阿姨,我好害怕啊。我干爹呢,楠妈呢……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她告诉我说,你们都死了,我以后只能跟她一起生活。 我还害怕,我想干爹,我想叶子……” 孩子趴在我肩膀上哭得特别大声,我的整个脑仁都快要炸开了。 我说小零,不会有事了,舒阿姨会保护你的,舒阿姨带你去找叶子…… 我们,我们一定会把祝老师救出来的。 放下孩子后,林语轻把我从病房里拖了出来:“舒颜在警署,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我大喝一声废话,事到如今我就是把她的骨头榨干,也要问出祝丹妮的下落。 林语轻一把将我扯住,说你先等我说完:“就在刚刚,何笑凤手下的那个负责接应祝丹妮和小零的司机也已经找到了。 但他说他只是突然接到大姐的电话,要他把车往指定的地方开,否则……否则就杀他全家。 他说自己别的都不知道,事情的经过跟小零说的差不多。 所以舒岚,祝丹妮现在百分之百已经到了陆林霜的手上,你得想想要跟舒颜怎么谈?” 我说我还他妈的要怎么谈,她要我的命我都能给她,但是祝丹妮不可以有事! 到警署的时候我才知道,舒颜面对警方提出的寻衅滋事罪完全不接受。现场虽然混乱,但很多事情无法明码标逻辑。而她的律师也在,几句话就换了保释出来。 “舒颜你给我站住!”我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刚停了车准备进电梯,就看到舒颜已经下来了:“你们到底把祝丹妮弄到哪去了!我警告你,敢碰她一根汗毛,我绝对会宰了你!” “你在说什么呢?”舒颜冷笑着摊了下肩:“这可是警署的停车场,你再这么胡闹我可要告你诽谤了。 我不过是路过东郊,眼看了一出两个集卡相撞的事故,什么祝丹妮,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我刚想告诉她我们手里有窃听的录音,话到嘴边却又不敢多喷一个字!祝丹妮的死活还捏在人家的手里,这时候就算扯上了警方也是被动。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面对她矢口否认的胡搅蛮缠,我恨我自己除了想要动手打人外,竟是连一点上风都压不下来:“那个女孩跟我们完全没关系,你们要她有什么用!” “既然完全没关系,你干嘛拉她下水呢?舒岚,一石二鸟这招,你倒是学的很快嘛。”舒颜呵呵道:“看来汪小飞还真没白残废,这么生动的一课,被你用在了祝丹妮身上。 你敢说,当你算计她入局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她死么?” “你——” 我没有,天地良心为证我从来没有因为她是江左易的女人而滋生过怨恨。虽然我承认,在策反她说服她帮忙去救小零的时候,我有过得意的快感。可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天衣无缝,舒颜她们究竟是怎么看穿的! “舒岚,你以为你这点伎俩,真的能斗得了我们?告诉你,祝丹妮在跟我一块喝咖啡的时候就已经穿帮了,至于是哪里开始穿帮的,你们自己回去慢慢听录音吧。 回见。” 舒颜推开我越垂越无力的手,走出了到达警署地下车场的电梯。 然而一秒钟后,她就退了出来! ——额头上顶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冒着寒光,封着恐惧。 江左易! 除了他还有谁敢做在警署的停车场拔枪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我当时就吓傻了,而舒颜的面不改色却叫我不由得开始更加刮目相看了起来。 我想我之所以一直赢不了舒颜,是因为她连死都不怕,而我要顾及的生命太多,要保护的爱情太累。 “祝丹妮在哪……”江左易咔嚓一声扣下扳机。 “问你的女人咯。”舒颜冷笑冲我瞄了一眼,然后戴上墨镜:“江先生,你自己的女人多,互相争风吃醋打得欢,关我什么事?” “舒颜你少说废话!人命关天,凭你几句话就能挑拨——”我大喊。 “你闭嘴!”江左易这一声怒吼差点吓掉了我的孩子。 “我……”我说不出话,站在江左易的身边就像个闯了祸而无法收场的孩子。我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 这时候林语轻也带着助手赶过来了:“舒岚,我已经叫人定位了祝丹妮最后关机时的位置——” 砰一声响,江左易转身就冲林语轻的脚下开了一枪,子弹崩在水泥地上,溅起一个小小的坑。 “林先生,我义父呢?” 如果我能说自己的动机坦坦荡荡,那么林语轻这里可是有所心虚的。 不管怎么说,他把高山峰从江左易的手里抢走是事实,骗舒颜只是螳螂捕蝉,自己才是黄雀在后。 “江先生,你先把枪放下。高老先生一切都好,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先商量一下——” 调转枪口,江左易冷着眉眼再拉一下枪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回去告诉苏北望,他要为自家不成气候的小舅子报仇是他的事。 而我无力反击的日子,总有一天会过去。这一笔一笔的账,我记得清楚。 我劝你还是把我义父还回来。否则,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为什么要那么早早得就娶妻生子,负累一生。” “江左易!”眼看场面已经失控到这番地步,我迎着他的枪口就扑了上去:“江左易你别这样,现在不是自己人起嫌隙的时候,难道你希望舒颜她们看笑话么!” “你给我让开!”江左易并没有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放下手中的枪,他晃了晃手腕,在我眼前平指着:“我想我今天一步走错而满盘被动的缘由——就只有你,舒岚。” “江左易……”那一刻,我心如死灰般偷停了几秒钟。我开始分不清江左易的态度究竟是真实的愤恨还是无奈的责怪。我没有退开的意思,而他甚至连放下枪的意思也没有。 我甚至相信,如果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再撑下去,江左易会不会亲手对我开枪? 老天知道,我竟然很希望看到这一幕。至少可以折服我的愧疚,搁浅我的悲伤。 “不,你满盘皆输的原因,在于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像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心狠的男人。” 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从我身后的电梯门里缓缓飘出来,软软糯糯的还挺萌,一点都不像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她,就是陆林霜?! “你终于出现了。”江左易转过枪口,神色越发悍然凶狠。 我终于开始明白,舒颜究竟是继承了谁的优点能长得这么漂亮的。 眼前这个女人,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却保养得像是只有三十出头。 我听说过中世纪的女巫,用大量处女的鲜血沐浴,能够永葆青春。所以很自然地,我将这个蛇蝎一样的女子自动脑补成了只有传说里才有的人物。 她的皮肤很白,修长的颈子上挂着精美的十字架。高高盘起的头发里甚至都能插上一把枪般厚重。 她穿白色的西裤和外装,衬衫的领口一直开到胸脯上面一点点。 陆家大姐的风范,真是比我前几次做梦梦到的气场还要强大。 “我一直都非常期待着跟你们两人见面。是怎么样的两个人,能让阿楠和阿雪宁愿连命都可以牺牲,也不愿走向最终的背叛。 江左易,舒岚,你们何德何能?” 我说我们无德无能!我们只是比你多了一点点人性,知道什么人应该珍惜! “是么?那么江左易,你觉得你最该珍惜的人是谁呢? 你义父?阿楠,阿雪?旧爱新欢?还是那些个无论跟你有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子?” 江左易不再说话了,只是捏着枪的手始终稳稳的。他分明就已经站得不是很笔挺,脸色也越来越差。我看到他一手端平的胳膊,另一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似乎正捂着腹部的伤。 “舒岚,你呢?你最该珍惜的人又是谁? 叶瑾凉,江左易?你的女儿,你的姐妹,还是你那个作恶多端的父亲? 你们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互利互赢,谁值得谁去珍惜呢。” 我无话可说,江左易也一样。 因为我们明明知道陆林霜的谬论是可以被攻破的,但在找到据理力争的前提之前,我们先虚了自己的心。 “我今天站出来,是希望你们能把跟我的这场游戏玩得稍微有点难度。认识一下才有博弈感是不是? 先告辞了,相信日后我们要打交道的时间还多着。” 抓住舒颜的胳膊,陆林霜将她拖上了面前的白色车内。 我以为我看错了,因为舒颜在转身进车的那一瞬间,分明是回过头来在看我的。 墨镜下的表情不够分明,但为什么我竟能读出悲伤来…… “站住!”我追着那引擎一声启动的车:“祝丹妮在哪!你们给我站住!” 身后轰然一声,我回头就奔回原处,扶着江左易跪倒的身子:“江左易,你……” “放开!”他毫不客气地推开我的手,目光清冷又陌生。 我淌出委屈的泪水,却不敢多说一个字来为自己辩护。 于是我对他说:“我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可是……可是你的身子要紧,我扶你回去好不好,祝丹妮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来,我答应你,一定!” “舒岚……”林语轻在身后叫我,阴森森的像个鬼魂。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直到眼看着他木然站立的身姿就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双眼睛却充满惊恐和无助地直勾勾向远方! 陆林霜的车还在视线里,我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到那渐渐被关合上的后备箱里飘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翻滚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连尘埃都不曾溅起。 那是一个人的躯体,目测身高160,体重不超过100斤。 裹着一层层的保鲜膜,像个被遗弃的商场衣装模特。 低头看了看突然闯进来的一条短信—— 【初次见面,薄礼不成敬意】 舒颜的手机号,但口吻是陆林霜的。 林语轻带着身后的助手撒开腿就往前跑,我跟了上去—— “别过来了!”林语轻蹲下身,旋即又站了起来。 我说我已经过来了,是什么?那是什么?快告诉我! “舒岚,别过来了……” 我一直以为这个见惯人情冷暖的侦探不会为任何惨剧而动容,直到这一刻,我看到他脸上冻结的表情,性情中的男人,悲愤竟也是那么的真实。 “你去,照看着你的男人吧。我们来送上警署……” 我头重脚轻,差点就一个趔趄扑倒。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泛滥着,我说我求求你,让我看看她! “别看了!”林语轻吼我,甚至要伸手去抓我。我挣扎着撞开了一条缝—— 厚重的保鲜膜下,女孩的身体就像一尊没有活气的雕塑,一丝……不挂的。 我看到她的脖子上一道青紫的勒痕。唇微微张着,小半个粉红的舌头随着断裂的舌骨轻轻探出。就好像昨晚她跑到我房里来开玩笑时,俏皮地吐着。 她的眼睛一只睁着一只闭着,我看过一些侦探犯罪,说人在窒息的时候,哪一侧用力过猛就会使得哪一次的眼球……暴突出来。 而唯一的伤口在左右两侧的脸颊上,用刀片刻了血淋淋的两个字——贱人。 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要一个人死的如此没有尊严,我怎会不明白敌人的用意? 祝丹妮没有必须死的必要,但是她的惨死将会是瓦解我与江左易之间最后的站垒羁绊。 听到身后蹒跚的脚步,我一下子探起身来扑过去! 比林语轻之前的阻拦更加歇斯底里,我拦着江左易的腰,哭喊着求他:“江左易!别看!我求你……别看!” 我拦得住他的身子却拦不住他的身高,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我想他能看到的东西太有限了,却足够致命。 “舒岚……谁是贱人?”江左易的身子岿然不动,我环着他的腰,哭得快要失去意识了。 林语轻带着助手将祝丹妮抬走了,整个过程就像在搬运一样什么东西似的,擦着我和江左易的身边,慢慢过去…… “江左易……”我捧着男人惨白的脸颊,迷离的泪光里却捕捉不到他熟悉又温情的眸色。 我抱着他,恨不得用脸蹭进他破碎的心里,糅合着他快要消散的意识与理智。我不停地求他,你别这样,别吓我好么…… 小零还在医院里等你,他很好,他很想你。江左易,祝丹妮的仇我们一定会报,我可以赌上一切,甚至用我的生命我的尊严,包括我肚子里的孩子来起誓。 “舒岚,我想不通,我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把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江左易,你……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不相信我,会爱上像你这么愚蠢的女人!”他用单膝点住地面,一手压着肩撑了起来。我却像个木偶般在脑中空荡荡地回响着刚刚的那句话。 我自嘲地想:他怪我,也是人之常情吧。我无力为今天的现状辩解什么,祝丹妮的悲剧我要负的责任用目共睹,何笑凤突然反水,林语轻怀他的鬼胎。 这些放在江左易的眼里,简直就是一场不堪的闹剧。以祝丹妮赤裸着全身被侮辱至死而收场——我又凭什么能让他相信我的苦衷和严密部署已经是绞尽脑汁的了? 我很蠢,江左易我知道我很蠢。这已经是我筋疲力尽的作品,我终究只是个无法出师的学生。 可是你明白不明白,我所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用别人的生死来博弈,来证明我有多强大?我只是因为爱你,想要为你分忧解难。 因为做你江左易的女人,不是光会照顾人就合格的!这是从我进入到你的世界里那一刻,就逼迫自己必须要学会的法则。 我站起身来去抱他,他跄踉着步子推开我。他伤势沉重,力气却大的像牛。我被他推到柱子上,却丝毫不肯退却地再扑上去。他再推。 如是几次三番,他突然惨白着脸色呕出一口血来。我吓得惊慌失措,我说我求你怪我恨我都可以,但是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放手。”他靠着柱子站定,抬手擦了下唇角。他的眼里只有决绝的冷笑,每一寸目光都能冻伤我的肌肤。 “我不放!”我扯着他的衣角,整个人毫无尊严地贴上去:“我求求你,我带你回去好不好?你的伤不能再这么摒着了,你想让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没父亲么!你想让叶子——” “你怀孕了?”江左易收敛的眉目,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让我怕得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惊惶无措地点点头,刚想说已经一个多月的时候。 他突然上手就捏住了我的下颌,问:“是谁的呀?” “你……”我心下一痛,也许明知他是在这样的情绪愤怒下故意说些中伤我的话。可是即便能调整呼吸的节拍,却还是掩盖不了失望的疼。 “是我的么?就凭你今天跟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给我砸出来的一场闹剧,我怎么相信你不是用更肮脏的手段去换来的合作! 舒岚,你要是真的怀孕了,也要当心点…….可能会被些死不瞑目的冤魂,投进胎去。 打了吧,我不认。” 我曾想过无数个让他知道我有了孩子的美好场景,原来生活真的是苦的,人们最擅长的——只是想得美。 *** 因为常规的备案调查,祝丹妮的葬礼在一周后才被领回安葬。葬礼那天下了一场阴郁的小雨。我故意穿一身低调的黑衣,戴着墨镜隐身在来宾里。 来送别的人比我想象的多,大家脸上带着的悲伤是很真实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父母,论起年龄来不过五十上下,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我承认我是真心来送别的,但却不敢上前瞻仰遗容,我怕她那张美丽的脸蛋上,即便用了最高超的遗容水准也掩盖不去那羞辱的伤疤。 赤裸裸的贱人两个字,比祝丹妮的死更让我难以释怀。 我很想告诉全世界,告诉那些不明真相的警察记者殡仪馆的化妆师——祝丹妮不是贱人,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江左易终于来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他像人间蒸发一样,医院,家里,别墅还有江源集团。我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能找到他。 同我一样手足无措的人还有安迪,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一样,他对我说——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事,江左易都没有连他也一并抛下过。 我说他连小零都不管了,义父都不在乎了,该不会是一时想不开,出家去了吧。 而同样棘手又头痛的人还有林语轻。他说现在高山峰还在他的手上,江左易失踪后他竟不知该怎么办了。要么把他交给国家? 我说随便。但是再烫手的山芋也要你自己消化,当初设计的时候是你们偏偏要把高山峰抓过来的。 现在祝丹妮死了,我们这些人绑在一块欠了江左易的命,我还不了的,你们也还不了。 林语轻说算了,我们还是先把高山峰当爹供着吧。 而我今天在来葬礼之前就曾想过,江左易就算消失得再夸张,这个姑娘的最后一面,他总是要见的吧。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略有不厚道地在低调来宾群里搜寻着他落寞的身影,却着实没能想到,他竟如此高调地到场。 一身黑西装剪裁得体地包裹住他比之前消瘦了有十多斤的身材,手里捧着一束很大的白百合。 我拽住身边的安迪,生怕他像个哈士奇一样扑上去。更怕他会因为祝丹妮母亲毫不客气的一记响亮耳光,而与悲痛欲绝的老人家发难。 “你给我滚!!!我家小丹都是被你祸害的,你还有什么脸来见她!” 132 你一定要与所有人为敌么! 我很想冲上去,很想告诉人家那个害死祝丹妮的罪魁祸首是我。 ——而不是眼前这个岿然不动的男人。 可我终究没有勇气与资格,只能像个柔软又怯懦的贝壳一样躲在黑压压的人群里。 江左易手里的花已经被撕扯践踏殆尽,满屋残碎的香氛起舞翩翩。祝妈妈的哭声高八度,在亲朋好友拉也拉不住的疯狂中,一下一下地扑打着这个雕塑一样的男人。 “姓江的你这个畜生!我们到底是做什么孽要惹上你这种人!你明明就没有真心对过我们家姑娘,却让她干那么危险的事,惹那么危险的人! 她这辈子清清白白的,怎么可以死的那么受辱!你告诉我,是谁害了我们家小丹,是不是你身边的那个女人!!!” 我记得江左易曾经对我说过,他是个从来都不怕诋毁的人。 不在意的,一笑置之。在意的,要么干脆杀了。 他从不屑叫嚣着解释,也不愿为自己的任何行为平反争名。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今天会说:“丹妮的死,我和我的妻子要负最主要的责任。我们,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他目光静如水,神情冷如冰。就算是忏悔都不肯低头。 我以为,这才是我从来不曾了解过的江左易吧。 他说我是他的妻子?他说他,跟我共赴罪罚。 我看到他亲手将一只白色的信封塞给祝妈妈,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一张怎样怵目惊心的支票。 可是人家就手就给撕成碎片,劈头盖脸地扬在他脸上肩上。 我伸手按着墨镜,想要拨开人群冲出去。肩膀上凛然一紧,回首,林语轻对我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你得给男人一些,想要独自担当的机会。”他说。 那一刻我竟是止不住地潸然泪下,我说我一直都明白江左易心里的苦是成倍扩大的。 这场祸事是我惹出来的,他只能像个坚决要把徒弟逐出师门的严厉师父一样。一掌劈下来废我武功,心里却是比谁都疼。 林语轻说,这不都是你的责任。要论责任,他的更大。 在辗转难眠的一周时间里,我们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披露,让祝丹妮早早的暴露的目的。 后来林语轻把女孩和舒颜第一次在咖啡厅谈判的整个录音都调了出来,循环听了每一字每一句。 【舒小姐,你的意思是,小零其实是在你们手里对不对?】 当林语轻对我说是这话惹了祸的时候,我还是非常惊讶的。我说当时舒颜先向她提出愿意帮她把小零找出来,让她带去给江左易。她有此一问不是人之常情么? 为什么会穿帮? 林语轻说问题就在‘你们’这两个字。 舒颜找祝丹妮见面,所有的动机和说辞,从布局上看都是随机的。 是因为她偶遇了祝丹妮在公司里跟我争风吃醋后,想要利用这个女人把高山峰骗到手。 那么对于‘毫不知情’的祝丹妮来说,她只知道舒颜跟我是仇恨颇深的姐妹,是一个可以对抗共同敌人的盟友。 而‘你们’这两个字,意义就不同了。这说明祝丹妮已经知道了舒颜身后还有她的母亲陆林霜。 当时我反反复复地嚼着这一字之差,甩手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为什么就没有发现?连舒颜都能发现,我却没有发现! 江零毕竟是阿雪的儿子,陆林霜若是还有一丝人性,孩子即便在她手上也没有危险。可是祝丹妮不一样,高山峰不一样…… 她这是给我一个血淋淋的下马威。告诉我,这场棋我早就应该出局了。 葬礼的混乱持续了十几分钟,最后人们把哭得昏厥过去的祝妈妈带走。踏碎了一地混沌不堪的花瓣,我站在原地不动,所以渐渐地,就被离去的人群给留下了。显得孤单又突兀。 江左易半天才转过身来,目光像射线一样凌掠我的脸颊。他的步子张狂而坚持,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地擦肩径走。 我的手指本来是捶在裤线上的,突然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他的手臂。 “江左易……”一声出口,三个字就哽住了后文。我想问他你去哪了,你的伤还要不要紧,你打算把小零怎么办,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什么都想问,却什么都不能问。 因为我从没像今天一样确认,他能否封闭对我的爱只是时间和意愿的问题。 ——但他着实已经对我封闭了心。 今天的江左易,就像一匹刚刚从统治地位上被驱逐下来的狼王。 拖着一身的伤,唯有双眼依如星稀月朗。 我知道他要捡起旧日的辉煌和曾经的嚣张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这么久以来,他只是试着在与这个本跟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讲道理。 他以为洗手两个字要比自己想得更简单,以为复仇这件事就像石头剪子布一样清爽裁决。 可是世界却忘了告诉他,你的江湖里有血,而我们的阳光下——只是因为太过耀眼,看不到血罢了。 拿起枪就不能拥抱,放下枪就不能保护。所有的伤害都源于在乎,所有的牺牲都直指欲望。 除非,屠杀殆尽。在一切归于平静的云淡风轻下,点一支事后烟来祭奠迷失的良知。 因为人生,本就残忍如此。 此时我抓着他的手臂,电流一样汩汩的静脉搏动是那么清晰可鉴。 他的力量他的抗拒不需要用一言一语来表达,只一个收缩绷紧的姿态,就能不动声色地把我打回温床里。 我的泪水横纵了两行脸颊,我说,江左易,我们还回得去么? “回不去了。” 这是他自消失以来,对我说过的唯一四个字。 挣开我的手,他始终都没有回一下头。 “江左易!”我跄踉着追上去两步:“孩子……你还要不要?” “随便你。”他的话锋很犀利,就好像把这些年始终雪藏着的冷漠一并绽放出来:“我又不是……第一次叫女人去打胎。” 这春雨落在脸上,冷得就像冬雪。我的耳朵嗡嗡的,心里空空的。 身后有个身影很快扑了上去,是安迪。 “江先生!你…..你要去哪!” “你也走。”男人说。 “什么……”安迪哑了哑声音,大概是太心急了,开口就是一串英文。 我大概听得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从他来到江左易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要陪他走一条跟以前不一样的路的。 “所以,你走。我不再需要你了。” “我不!” 倔强的男孩就像个被突然分手的纯情少女,一双漂亮的眼睛含满了梦幻般的委屈。 我没想到江左易会突然冲他出手,闪身的动作就像幻影,明明已经瘦削了半圈的臂膀压住安迪的肩竟是钢铁般坚紧。接着一脚就踹在男孩的胸腹上,那个力度,连我站在两米远的边侧都能感受到风声的绝情! 安迪在雨水坑里挣扎了好久都没能爬起来,倔强的眼中竟有了泪水。 “一条狗养的久了,打不走就只能宰掉下锅。你好自为之!” 江左易掏出一块帕子擦擦手,身影消失在晨曦的雨帘中。 我俯下身去,把男孩抱起来,他扑在我怀里哭得悲恸难禁。 我抚摸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说没事的,他需要时间,需要想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他是个男人,男人有男人必须要救赎的尊严。有些账他必须算,我只求还能有个为他擦血的名分,就够了。 “说的好像我就不是男人一样……”安迪一边哭一边毫不客气地把泪涕蹭在我怀里。 “我十七岁时被他救出来,跟了他三年多了。我发过誓要追随他一生,除非有天他不再需要我了。可是现在……他明明就是不想拖累我。 舒岚你知不知道,江先生之所以吃这些亏,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真的狠心去走回头路。 他不喜欢那些连睡觉时都要把枪放在枕头下的日子,他也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朝九晚五,有妻有子。 他曾发过誓,一旦有天被迫回到那个世界里,那一定是因为他遇到了不得不用点燃自己来同归于尽的劲敌。 舒岚,求你救救他,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惨笑一声,我说我能么? 他连孩子都不认了,连小零都不顾了。一旦放出心里的那头野兽,不杀个天翻地覆,他会收手么? 他离开我,是因为真的恨我怪我,还是希望我心目中的那个江左易就像死了一样…… 再也不要对他抱有幻想呢? “安迪,你比我还要了解他,你告诉我……他会想要做什么呢?” 男孩哭得就像个鸡崽子,把我的母性一点点燃烧起来。 我说你打算怎么办?要去哪? 安迪摇头,说几天前他收到江左易打给他的一笔钱时就已经有这个预感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要么跟着我吧。你条件不错,我缺人手。”林语轻说。 “哦,可是……我是个同…..同……” 林语轻凝着桃花眼,说我知道!难道是弯的就会喜欢所有的男人么! “舒岚,你也起来吧。先跟我去咖啡厅,我们再聊聊。” 所以我们这莫名其妙的三个人直接就驾车去了林语轻的咖啡馆,还没等走到路口呢。就被各种拥堵的警车消防车,还有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们堵得开业开不进去了! “怎么回事?!” 跳下车来,我们拨开了人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彷如散养宠物市场一般的混乱—— 一地的猫猫狗狗,身上淋着雨,溅着泥。可能是受了惊吓,有的蜷缩着不敢动,而有的着跟吃错了药似的狂叫。 林语轻的咖啡厅里养了十多只,平日里懒懒散散地分布在前厅后院的,也没觉得有多烦躁,这会儿整个一难民基地,看得我脑壳当场就炸了。 “老板你回来了!”几个小工哭丧着脸上来,大概的意思就是,凌晨突然有一伙人冲了进来,打砸了一切。把值班的员工都拖了起来,然后直接点了把火。 当时他们几个就被绑在凳子上,为首的人非常凶狠,逼问他们…… 地下室在哪? 我一听地下室就懂了,因为林语轻是把高山峰始终藏在这个咖啡厅的地下室里的。 这个店面是他的办公之所,楼上有休息室但平日里他并非一直在此居住。把高山峰放在这儿也是权益之计,他的本意是想找机会跟江左易平心静气地谈一下。 可是如果高山峰也被陆林霜他们劫走了的话—— “不是陆林霜的人做的。”林语轻跟警方交涉了一下,然后过来跟我说话:“否则这几个年轻人还会有命等到我们回来么?” 我想想也是,以陆林霜她们的手段,只怕这一院子的猫猫狗狗都未必能活下来吧。 所以如果不是陆林霜,那会是—— “林先生,我最后再跟你确认一下,除了这些损失外,并没有其他的异常?” 过来问话的这个警官高高瘦瘦,口吻却有点异样。 林语轻能说什么?把高山峰放在自己手里这种事本来就是很不好交差的,已经焦头烂额了,只能先想办法把警察这边搪塞过去。 “是的,可能是得罪了一些同行吧。因为清早不在营业,只是损失了一些设施罢了。”他的解释轻描淡写,可是那丝毫不领情的警官唰一声抽出了手铐直接就把林语轻给弄住了:“林先生,现在我们怀疑您涉嫌非法监禁以及窝藏通缉要犯,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当场就蒙圈了,这到底是什么逆转的画风。 “喂,你……你新来的是不是?你们署长以前跟我是同届的——”林语轻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那铁面无私的警官一句话就把场面给震住了:“就在刚才,通缉在逃的帮派分子高山峰已经被押送警局自首。 他已经承认了藏身地点就在你处。另外林先生,十年前你辞去警察职务,自主营生了一间侦探事务所,这件事我们都知道。 但并不表示你可以做任何隐瞒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事。 走吧——” 站在原地的我连伞都没撑,一颗高速运作的大脑转的却是清明非常—— 高山峰已经被送去警署了?不但被送去了警署,还着实给林语轻身上泼了点屎尿。 江左易,这是已经开始破釜沉舟了吧。 我的心一疼,抱着膝盖蹲下身去。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江左易在我知道高山峰没死,并被他偷龙转凤一样从t国带回来时就对我说过—— 他说他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唯一的一个义父,他只想护他安享晚年。 可是现在,他却亲手把他送进了警署! 那么下一步他打算怎么做呢? 茫然的雨,无情的淅沥,我说安迪你还是跟去警署看看吧,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系就好。 他问我那你呢?你去哪。 我说呵呵,我不知道。 还好我不知道,所以手机一响,我还可以骗骗自己说也可能是好消息。 电话是叶瑾凉打过来的,他问我到底怎么打算,已经三天了,联系到江左易没有? 我说你在哪? “在医院。” “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我叫了一部车,赶到了江零所在的住院处。这是一家非常偏远的小医院,孩子本身没有什么大的创伤,但是心里上受到的打击实在难以在短期内愈合。 江左易现在不闻不问,而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把这个孩子怎么办了。 于是我跟叶瑾凉提过,说能不能把他也送到叶子那里去。 叶瑾凉说他没想到事到如今我还愿意相信他。 我说还能怎么样,虽然我讨厌你,但我知道你不会害他。 于是按照之前我们设想的,如果一直没个说法,就把孩子送出去吧。 到医院的时候叶瑾凉匆匆下楼,差点跟我撞了个满怀:“你怎么了?” 我问,不是说一起把小零接出院的么?风风火火的要去哪? 叶瑾凉连外套都没穿好,对我说一言难尽。 “什么一言难尽?”我扯住他的袖子,说到底怎么了! “公司的事,s市最权威的商业调查科机构派了一整队的人过来问话,现在所有的高管都到位了,我马上去一趟。” 我心下一惊,暗暗惊讶。我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是舒颜她们捣的鬼? 叶瑾凉说不清楚:“刚才大夫说还要帮那个男孩做一次脑补扫描,确认没有问题的话今天就能出院了,你来陪一下吧。有事再联系你。” 就这样,给我留了个大写的懵逼在脸上,叶瑾凉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等我一进病房的门,脑子登时就大了。 我看到江零坐在江左易的怀里,此时正一边撒着娇一边穿袜子呢。 “干爹,我们这就走么?不等舒阿姨么?” “恩,我们走,以后,小零要慢慢忘掉这里的一切,知道么?会有新的生活——”江左易垂着眼睛,声音又硬又冷的,就跟换过一场灵魂似的。 “可是,可是我想念叶子了,干爹,你是要带我去看叶子么?” “不是。” 这样的拒绝,活生生地掐断孩子的念想,我想不通江左易的残忍真的要渗透每一寸肌肤么?差点就冲上去了,可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了。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我没有故意现身,也没有刻意隐蔽。所以我知道江左易看得见我,知道我来了。但就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舒阿姨!”小零喊我。 可是江左易抱住孩子,拎起他随身的一个小包:“你看错了,她是不认识的阿姨。” 就这么贴着我的肩过去—— “我没看错!是舒阿姨!我见过她短发的样子——”男孩可不买他的帐,要么说搞定小孩子走遍全天下就是这个道理。 我快走了两步拦在前面,我说江左易你把小零送去哪里我无权过问,但是……但是你好歹让我跟他告个别吧。 “我答应过他,让他见叶子……” “你答应了他是你的事,你做不到的承诺可以自己愧疚。但是请你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小零是我的儿子,可以么?是我跟阿雪生的。” “你——” 我深吸一口气,说好吧,那你至少告诉我,高老先生是你送去警署的吧?你…… 江左易你现在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你猜啊,你不是非常聪明么。”他冷笑,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走的绝尘绝调的。 我欲哭无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最深的地方被扯的一跳一跳。 江左易,我还能不能骗自己说,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还是为了保护我呢? 我还有这个勇气,有这个资本去自恋么? 回到了空荡荡的家,我把手机一丢,放空了大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意想。 笔记本里传来了一声提醒,我意识到是该跟叶子视频的时候了。 女儿离开我已经快一个月了,想念,问候,各自安好,组成了我们横跨大洋两端的特有羁绊。 “叶子今天有没有乖?”我擦去眼角干涸的泪,笑容元气加满。 “有~妈妈你看,我昨天跟姨公公去湖里钓了很大的一条鳟鱼!”叶子举着小手,用塑料袋装着一根鱼骨头晃着给我看! 我眼睛一胀,捂着嘴就跑进了洗手间。 先是作呕,然后就是控制不住地流泪。 明晃晃的塑料袋包裹着透明的鱼骨头,我像得了神经病一样,一下子就想到了祝丹妮在保鲜膜下无助的身体。 整日来,我噩梦不断,心力交瘁。 我以为这世上能领会同样一种痛的人只有江左易,可是他却比我站得更高更远更坚挺,连互舔伤口的机会都不给我了。 除了叶子……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趴在洗面池里哭了好一会儿,我才弄干净了花俏的脸,重新回到电脑前。 “妈妈你干什么去了?” 我说妈妈不舒服,因为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叶子,你要有个弟弟妹妹了,开不开心? “真的么!”叶子在电脑那端高兴地蹦了起来:“妈妈!我喜欢小弟弟,或者,小狗狗也行。白颜色的!” 我笑着揩去眼泪,我说叶子乖一点的话,妈妈就给你生个小狗狗。别说是白的,就是牛奶花纹的都成。 “瞎说,人能生狗狗么?和狗生么?喂,你这个小弟弟,他爸爸是谁啊?” 我愣了一下,说:“你好,笑笑。” “问你话哪,你是不是跟别的男人要结婚了?嫌带着女儿太麻烦才把叶子送出国的?” 我说当然不是,把你们送出去是因为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照顾你们。笑笑,安慰安慰叶子好么。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妈妈就去把你接回来。 “可是叶子真的很想你,晚上偷偷的哭,白天又要假装是个乖小孩,不给姨婆婆她们添麻烦。” 我的心揪得更疼了,我说你别再说了,要不……我翻了翻日历,我说我这周过去一趟吧。妈妈去看看你好么? 我真的是想走了。 缩头乌龟也好,胆小怯懦也罢。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连最后的一点斗志都喂狗了。 我想击溃我的从来都不是舒颜的阴险毒辣,不是陆林霜的老谋深算,也不是祝丹妮凄惨死状。而是江左易,判我出局时的绝情绝念。 我没有跟他一起战斗的资格,也没有想要爱他爱到毫无原则的勇气。 既然输了,为什么我不服? 我只想要叶子,只想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结束了和叶子的视频后,我把整个人都铺在了床上。 月光悄悄爬上了窗,连雨季节里不曾晒过的被褥发出一阵浓厚的霉气。 还没等睡着几个小时呢,就有人疯狂一样地凿我房门。罩得我一阵心惊肉跳的—— 晃荡着睡衣起身,我从猫眼里看了看。 然后背过身去,慢慢滑坐在地。 我说你走吧,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呢? “舒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异位而处,我也是个母亲啊。” 从我认识何笑凤的那天起,她就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口吻对我,甚至对任何人说过话。 在我眼里,她就是个上马能横两把菜刀的洪兴十三妹,下马能洗衣做饭撑一家老小的一家之主。 她身上有狂放不羁不甘垂暮的四十岁女人最无法想象的魅力,也有数十年来见惯了江湖官场后的圆滑与私利。 我挺喜欢和这个坦率又直爽的女人交朋友的,但前提是,没有背叛,没有丢命。 我不能怪她,但我也不想见她。 于是我并没有马上起身开门,只是抱着肩膀,冷着近乎颤抖的嗓音说:“凤姐,小腾没事了吧。” “舒岚,她们把小腾放回来了……可是……可是刚一落机场,就被江左易的人给劫走了。” “什么?!”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拉开门就把满脸泪水的何笑凤给拽了进来:“你说江左易又把雷腾给抓走了?” “舒岚,他要我明天晚上,自己上门……”何笑凤抓着我的手臂:“我不怕,你知道我何笑凤这些年下来,什么人不敢叫板!就是他江左易的窝,以前我也敢照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疯了…… 你自己看看!” 抖抖索索的,何笑凤翻出一张报纸。不是那种后台很硬的财经时报或者民生周刊,因为这种报纸上多半不太会披露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白道有白道的媒体,江湖有江湖的消息。 何笑凤告诉我,《风向标》是专门为他们这样的圈子里提供媒介支持以及消息散播的工具刊物,这上面说的—— 我说我看不太懂这里面涉及到的各个港口码头地盘划分势力,但从这一周左右几次三番的冲突混乱程度上看,好像是整个s市的道儿内,要有大的变天—— “江左易这是确定要重出江湖了么?”我捏着报纸,施施然道:“他还有班底,还有资源么?” “舒岚,你想的太天真了。”何笑凤说,像江左易这样树大根深的势力,以为所谓的退隐洗手就真的是要把自己的刀枪剑戟都摘干净,然后等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 “你知道我们港口有多少艘万吨货轮么?就像不伤人不咬人巨头抹香鲸。他可以不出手—— 但是一旦在这些货轮上装上枪炮,画上跑道,那就是航空母舰。 江源集团旗下有多少个分公司?以投资信贷为主营业,伸张在几十个不同的领域里。 他洗手了,他底下的人要不要洗手? 他吃干净的饭,那底下的人要不要喝干净的汤? 他能记住手下每一个人的名字,家庭背景,出身资历,甚至立的功,杀的人,犯的罪。 恩威并施,荣辱与共。他可以给所有人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继续生活,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愿再发集结令。 可是一旦到了不得不出手的地步,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会马首是瞻地号结起来! 他们追随他,一方面是因为敬重,另一方面是因为惧怕。 因为他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不能惹的男人。” 我听完了何笑凤的话,默默打了个冷战。 就是这样一个比狼还可怕的男人,在我身边硬生生地当了半年多的绵羊么?江左易,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凤姐,那他把雷腾抓起来,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所以舒岚,我求你帮帮我好么?” 133 你要再去做一次检查 如果江左易连我都不能原谅,又怎么会原谅像何笑凤这样的角色? 他半生驰骋沙场,铁血手腕都是硬生生种在规矩里的。在他的字典里,什么样的人必须死,我不是非常清楚。但背叛,肯定是活不成的。 “凤姐,我不想去。”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静静地转过身去。 天已经快亮了,我突然记起来今天还有产检。孩子已经四十三天了,幸运的话,今天我将第一次听到胎心。 我有自己的生活,工作,抚养,孕育。我的生活本来就不应该沾血。何况,我并不想在这样的状况下,再与江左易有瓜葛。 “你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被陆林霜利用胁迫,间接害死了本来已经逃出生天的祝丹妮。这个事件的责任关系已经非常明确了,凤姐,你得像我一样承受我们做错了事后,应该遭受的惩罚。 就像江左易替我承担了我的罪过一样——” 他信我,我弄砸了事。我信何笑凤,结果她也弄砸了事。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对等关系。 何笑凤哭了,说我知道是我的错,江左易就算要杀了我为那个女孩报仇我也认了!可是他不能动我儿子啊! “是么?”我惨笑道:“他分明,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顾及了,哪里还会在意你的儿子?” 我说凤姐,事到如今我还是愿意相信江左易的本质,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浑人。他带走你儿子,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教训和泄愤,另一方面也可能是需要你为他做事。 “你可以想象一下,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回头打出原路,你有什么东西是能帮得上他的呢?或者是一些交叉的势力范围,或者是你可以牵制一些人和事。”我叹了口气,说凤姐啊,你比我更了解那个男人有多可怕。 从陆照欣是凌雪的事被揭露后,他就再也不吃甜点了,断烟戒酒的男人都是非常狠的。断情绝爱又如何在话下?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吧……听话一点总没错。”我说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我的出现只能让江左易更加火上浇油,甚至会以为我和你串通一气害死了祝丹妮的。 我有点困,有点累。想打发走何笑凤后再去睡个回笼觉。 天知道其实我是有多希望我自己是可以帮上忙的,我的话还可以对江左易有作用,还能让他像以前一样帮我维护李冬夜维护杜辰风,把我的朋友当成自己人。 可是现在,我舒岚对他来说,什么都算不上吧。 站起身,我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何笑凤却跟我跟了进来,黎明的白色在没有灯光的昏暗下,把镜面映透的模模糊糊的。 我看到我身后的人,脸色比窗外更白。 “舒岚,你是不是……怀了江左易的孩子?” 我放下牙刷,呸掉泡沫。点了下头,说今天本来还要去产检的。 “舒岚,姐对不起你。”说完,她上手就把我的嘴捂上了。 整个过程都逆转的让人应接不暇,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很陌生了。 有个男人在我身边捣鼓着什么,我心下一怕,抓起手边的台灯就要砸。 “唉!你别误会,我是医生!”那是一个穿着西装打领带的拘谨男人,耳朵上的确还挂着听诊器。 “你是什么医生?我在哪里?!” 眼前的房间倒是宽广而富丽堂皇,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应该是哪。直到何笑凤推门进来—— “舒岚,你先躺着别动,我叫刘医生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我立着眉毛怒道,说何笑凤你这是闹哪一出! “快点把我放回去!你明知道江左易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做只会更加激怒他!” “舒岚,姐不会伤害你的。” 我说废话,你伤害我有什么用!江左易根本就不会在乎我,但他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你敢绑我回来,他绝对会剁了小腾的手指头送来给你的! “没有人敢跟江左易斗狠,你这么做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的。”我咬紧了唇,说正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很不希望江左易继续误会我。 以为……这是我帮你出的主意。 感觉就好像是古装片里,父亲要杀情郎,女儿冲出去护着说,快,你快来挟持我逃走一样! “舒岚,我知道因为那个小姑娘的死,让你们之间产生了很大的裂痕,但你信姐一句话,男人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就算是江左易,也会不一样。” “所以你说白了还是在坑我了!”我火了:“何笑凤!我们两人从相识那时候起,不过也就是互相利用利用,性情合得来多喝了几杯茶。你背叛我,我不怪你。 但是现在,你竟然拿我的孩子来当筹码?你还讲不讲点道理!” 何笑凤能说交朋友的时候,我也不是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对吧? “你敢爱江左易,也敢把我当姐妹,舒岚,你是心甘情愿要与我们这种人走在一起的啊。谁也没逼你是不是? 刘医生,好好看着她,她怀孕初期,用药当心点。” 这时有女佣过来敲门:“夫人,有人送东西过来了。” 于是何笑凤答应了一声就下楼去,而我则依旧塞着满肚子的气靠在床边。 刘医生很尴尬,说让我把袖子挽一下抽血。 我说不需要!我有专门安排专门的产检! “舒女士,你怀孕到现在,去检查过几次?” 我说两次,印象里第一次是刚刚停经一周多的时候,大夫听说我不久前才流产,还建议我直接做掉呢。 另一次是半个月前,大夫说没看出什么异常,要我再等两周差不多就能听到胎心了。 我说怎么了?你一没有仪器,二没有病例的,你瞅出孩子是男是女了? 我心情烦躁,只好对人家无辜的医生撒气。 “您说笑了,我只是……”大夫扶了一下黑框眼镜,问我说上回流产后,当时的医生有没有一些其他的医嘱? 我说当然有啊!注意保暖加强营养,保持愉悦的好心情,废话一样,所有的医嘱不都是这样么? 难道我不想保持积极健康愉悦向上的好心情么!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安心养胎么,可是臣妾做不到呀! “我是说,有没有提到,你流产过后,有子宫附件或者是输卵管粘连之类的炎症。” 我想了想,说好像有。 “医生是说,要我自己当心点,最好调养个一年半载的再受孕。可是这个孩子是意外——” “那就是了。”刘医生摘掉手套,转身过去收拾医药箱。 我心里一惊,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你什么意思啊!我……我的孩子怎么了?” 刘医生一摊肩膀:“你也说了,我一没有仪器,二没有病例的。看不出个端倪。但是我建议你最好尽快去权威一点的医院再做个孕囊b超。” 我心说你看不出来我被人抓过来的么! “刘医生,麻烦你帮个忙好不好!”我恳求:“我这个孩子很重要,一定一定要留住。你去跟凤姐说,说我的情况很不妙,让她赶紧把我放了送去医院。” “好,我会去跟她说的。”刘医生的眼神沉了沉,我一下子就懵逼了。 本以为他会怕惹事一口拒绝,哪能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这岂不是说明,我的情况真的很严重? 可就在我试图撬开人家嘴巴再多说几句话的时候,楼下一声高八度的呼喊,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滚了下去。 楼下的大厅里,何笑凤和她的丈夫雷政天抱成一团,目光惊恐地看着滚落在昂贵地毯上的一截断手臂! 我捂着嘴,倒退了两步。大脑嗡一声全炸了。 我以为何笑凤会一时之间理智全无地扑到我身上,把我也大卸八块了交给江左易。 没想到她直接就跪下了:“舒岚,我求你帮我劝劝江左易,我们家小腾的手是要玩乐器的,怎么可以……他……” 我说凤姐你先起来,我不信这个是雷腾的手,江左易不会的。我前面只是开开玩笑,我不信他真的会剁了孩子的手! 这时候刘医生蹲下身来,在那断肢上戳了戳:“雷先生,雷夫人,这只手臂是冷冻化下来的,看断口的组织,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而且应该是从尸体上切下来的。” “你说什么!”何笑凤当场就坐地上了:“小腾他……他已经……” 要么关心则乱,思路智商都不在线。我说凤姐,一个多月前你家孩子又不可能在江左易手里! “这是一具医用尸体,”刘医生说:“你们看手心上还有编号呢。” 何笑凤:“……” 原来是假的啊? 可就在这时候,客厅大门别人轰然一踹。两侧黑衣男子就跟炸了蚂蚁窝似的,四面八方散进来。 江左易以这样高调的方式出场,还是我头一回见,这个装逼我给一百分。 他的身边,没有安迪呆萌又严谨的面瘫脸,没有凌楠腹黑又低调的笑容。而是清一色的西装墨镜,站着不动都能看出胸肌在抖动。 他本人没有什么特殊的行头,还像以前一样着商务装。没开口之前就挥了一下手,身后咔吱一声,一辆纯黑加长林肯就跟棺材似的挡在了何笑凤家的大门口。 车门一掀,半大的小伙子连滚带爬地被踹了出来。 “妈!爸!” “小腾!!!” 还好,男孩口舌清楚,四肢健全。可是刚刚要爬起来往这边扑,当即就被江左易抬脚踩压住了! 我也不知道江左易用了多大的力气,反正咔嚓一声,但愿孩子的腰没被踩断。 “凤姐,我记得我好像跟你说过,今天下午四点,过来金碧辉煌赎儿子的。 等不到你动身,我只好亲自过来了。”说着,他冷冷地冲我瞄了一眼:“怎么?家里还有熟人啊?” 我突然想起那次一边与这个男人爱着一边讲的一个有色笑话,关于这世上无法解释的误会。 可是为什么,我脑中反复浮现的不是现场的情况有多么危机,而是江左易那个时候的样子,真他妈的性感,我是不是没有药救了! “江先生你别误会,我…是我求舒岚,是我逼她过来帮我劝劝你的。 祝小姐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放了小腾!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江左易冷笑,说本来就只是请令公子过去喝喝茶聊聊天的,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乖乖上门就对了。 “我喜欢有战斗力的对手,但可不喜欢不识好歹的。”说完,他往我身上瞄了一眼:“是你自己过来的?还是凤姐抓你过来的? 说吧,既然上过我的床,我总要还你个公道。” 我讨厌这个样子的江左易,我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这样子的自己,反正我是快要不认识他了。 他的右脚踩在雷腾的背上,那种不可一世的盛气凌人让我一个旁观者都浑身不舒服。 而此时,他问我的话,我将要给出的回答……很可能会取决于他会不会直接一枪把人家爆了头。 江左易回来了,回到他原来的世界里,重新建立一种天下霸权唯狠不足以平人心的反社会理论。 我恨他的决然,也心疼他的决心。 这么久以来,他小心翼翼地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去规划一切规则,是因为他不想再走一条‘什么都有,但没有未来’的路了。 可是今天,他把一切都给推翻了。 这就是每一个亡国君主在披挂上阵与敌人殊死搏斗之前,先要一剑刺死王后的原因么? 我垂了垂头,看着何笑凤惊恐又乞怜的双眼。我微笑着仰起脸:“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是凤姐抓的。 她说你劫了他儿子,我怕你乱来,于是想陪她一块去劝你。 江左易……冤有头债有主,你收手吧。” 眼前的黑影就像突然俯冲猎物的鹰隼,呼一声,夹着空气,破了风。 等我意识到那是江左易突然挥上来的手臂之时,沉重的一巴掌已经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整个身子转了能有两百七十度角,还好撞到了刘医生,而不是身后的青花瓷瓶。 一阵抽痛,一阵腥咸。我只觉得下颌痒痒的,低头便有血落在刘医生的袖子上。 这一耳光,他用了多少力气啊? “舒岚你别逼我对你忍无可忍!” 我没说话,从人家医生的手里接过帕子,擦了下。 “喂,”那医生才真是忍无可忍:“她还怀着孕,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来干什么的,怎么可以对她动手!” 我把路人甲医生推到后面去了,我说我没事,他是孩子的父亲。 “江左易,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吧?能放人了么? 凤姐是我找去的人,是我拖她下了水,是我没料到祝丹妮已经穿帮,被舒颜她们抓了漏洞。 更是我没想到舒颜她们会对凤姐的儿子下手—— 凤姐并没有错,人家也只是想救儿子。就算和你一样在江湖上染过半辈子的腥风血雨,人家也想要家人,想要亲情。江左易,不是谁都能做到你这个程度的!” 我叫嚣了一堆,嘴角越裂越大,可是江左易至始至终连点反应都没给我。最后,他抬起脚放开雷腾,往人家孩子身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下。 眼看着一家三口扑到一处抱头痛哭,我心里说不出是怎么样一种疼法。 “都闭嘴!三个条件——” 江左易大喝一声:“第一,何笑凤你把你手里的三个码头,东阳,房山,河北廊,全部撤出来。在下月底之前,无论收发什么货,你不用多问。 第二,雷副——哦,现在应该已经转正了吧。”他鄙夷地看了一眼在家妻管严的雷政天:“‘江景之都’的二期招标权被‘相思雨’室内装潢公司夺了头筹。 下一步,他们的人肯定会想要做低差价成本,想拿之前你许诺给中山建业的低税率。你给我想办法,用官方姿态拖延一个星期。” “可是,这些文案都已经公示——”雷政天刚想争辩什么,一对上江左易的眼睛,立刻就怂了:“好好,我……我想办法。我想办法。” “第三,”江左易故意把目光从我身上撤了下来:“这个女人。谁要是想动她,就干脆弄死好了。再敢用她来威胁我,我先杀了她,再杀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蠢货。 把我今天的态度,传出去。” 江左易走了,就跟没来过似的,地上连个烟头都没有。 雷腾被带到楼上去洗澡休息了,刘医生给他看看有没有伤。 我则像个木头似的抱着膝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地坐到了太阳落山。 何笑凤过来,拿酒精棉花帮我擦唇角,还给我冰袋敷着脸。 我任她摆布,不流泪也不说话。 后来女大佬哭了,说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她不在乎在江左易面前像条无法翻身的狗,而是要我这个当姐妹儿的替她扛这么一巴掌。 “舒岚,你没事吧……难受就跟姐哭一哭。” 我说我不难受,路是我走的,男人是我选的。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强暴来的。呃……不过好像真的已经被强暴出来过一个叶子了。 “我跟你讲个事吧,那还是我刚怀上小腾的时候,跟你雷哥结婚不到两年。 你看这老窝囊废,现在头发也没了,肚子也大了。年轻时候还是个挺俊俏的后生呢。知道他没进规划局以前干什么的么?” 说着,何笑凤一撸袖子,做了个夸张的动作。 “城馆啊?”我说我还真是没想到。 “可不是么,想我当初也是堂口一支花来着,压根没以为自己到最后能栽在这家伙手里。那时候,我在他管辖的那片地方收保护费,他可没少挨我的打。 别的人都待不上两个月,就只有他,越打越倒贴,真是贱的嘿。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给他骗到手了。” 我心说,要么都说女王看心情,不一定栽在谁的手么。 “可是我干这行的,日子总归不太平。后来因为一点地盘纠纷,惹上了一个大哥。当时怀了小腾几个月了,肚子都起来了,你雷哥刚进机关,正是仕途的好时机。 结果叫人家给捉去了,要我就范—— 这种事嘛,不光彩,又不能报警对吧。于是我就带着两把菜刀,抓一帮小弟去救男人。 但是见了他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照着老雷的胳膊来了一刀。当时连抓人的大哥都傻眼了,还以为我疯了呢。 我砍完就骂,我说就你这么个窝囊废,一天赚的那两个钱儿还不够给弟兄们当伤药费的。老娘我早跟你过够了,今天人家弄不死你,我就弄死你,孩子一打,我过得逍遥自在!别他妈的整天给我拖后腿——” 我听得浑身泛冷,我说你咋这么跟你男人说话呢? “否则怎么办?老雷家里清清白白,为了跟我这个小太妹在一块,连祖宗都得罪光了。他坚持跟我偷偷领证,把他爸气病了。于是我过门的时候就跪人家老头面前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老雷跟我受苦受罪呢。 结果还没两年功夫,我这一进门就看到我男人的两只手都给按在砧板上了。我能怎么办? 不这么做,要怎么才能绝了那些猫三狗四的想要用他要挟我的念头?我男人,能平平安安过来这么多年么? 当时你都没看到,那抓人的大哥吓得真是,自己就把老雷给我送医院去了!哈!” “那你把雷哥砍了……他不生气么?” “不生气,”何笑凤说到这个的时候,眼睛里似乎还有泪水呢:“他说他知道我是为了救他。 可是我心里……你知道我凤姐不是没见过血的人,可就那次的场景,多少危机血腥的场面都掩盖不住。他缝了十多针,发烧烧得跟个暖宝宝似的。我也就是在没人的时候才敢抱着他哭。 所以后来,老雷手上那道疤,就跟永远都不会愈合似的一直在我心里…… 舒岚,也许江左易今天这么对你,也是出于和我当初一样的想法吧。 有时候宠爱却能带来危机,伤害才是保护。” “是么……”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淌出来了,落在唇角上,比究竟棉花还疼。 “大概是吧。反正,我要是你我就这么相信。相信的话,心里总会好受点的。 算了,不说了。我上去看看小腾,叫人送你回去吧。”何笑凤抱了抱我的肩膀,抹了下眼睛就上楼了。 后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心里乱乱的。本想洗个澡好好睡,明天再约个产检,说实话,今天这个刘医生的话,让我心里毛毛的,就好像怀了个哪吒似的。 可是一开门,就觉得屋子里气氛有点不对。 134 抱歉,留不住 我冬天的毛绒拖鞋明明就已经被塞回柜子里了,这会儿竟然整齐地摆在门口。 以前叶瑾凉总对我说,不要一到了春天就迫不及待换裙子,倒春寒什么的对生过孩子的妈妈来说是很可怕的。但我总是不以为意。 转身进厨房,暖水壶竟是加满水的,冰箱里的保养品被移到的另一侧,剩下的地方堆满了新鲜的水果和牛奶。 再回到卧室,只看到床头还放了两盒消炎止痛的外敷药。 我对着镜子看了看快要裂成三瓣嘴的唇角,用指尖挑了药膏,沾着眼泪擦上去。 明天,要是晴天就好了。 去关窗帘的时候,我看到楼下的花坛里,星星点点的一点烟头,也不知是谁家的男人在游荡着。 我想,这样的男人真好。宁愿守着这扇无法进来的门,也不会迷失了本来该走的路。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手机铃声吵起来的。 “几点啊冬夜?你那边不倒时差么?”挺长时间没接到李冬夜的电话了,我问她是不是太耐不住寂寞了,毕竟刚刚新婚嘛。 “舒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沉默了一下,说没什么事,现在已经解决了。再难的关都过了,你只管安心在那边跟你的项目—— 只有李冬夜,我想要像保护叶子一样保护她。 “解决了?你别骗我了,辰风为什么进警署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直接就蒙掉了,我说你在说什么啊? 谁进警署了? “我打他电话是警方的人接控的,说是你们公司的经济事务现在在接受调查。我以为你和叶瑾凉也一块进去了,谁都联系不上。 现在已经买了机票,马上就要准备回国了!” 我说冬夜你先别着急,这不可能的好不好。我前天还见到叶瑾凉了,什么公司出事,我—— 我本来还想再多说点什么给李冬夜吃吃定心丸,好不容易把她给弄走了,现在这种时候让她回来岂不麻烦。 可是转念一想,这几天我的的确确都没去公司,而且那天江左易来接小零走的时候,叶瑾凉好像匆匆忙忙地出去,说的就是公司的事。 两天了,他都没给我新的消息? 我说冬夜,你先别急别冲动哈。你等我消息,我马上去公司,问问情况。 我从马桶上爬起来,回头手机一抖,差点掉坑里。急忙抓住,但是这么一低头,才发现马桶里暗红的一片。 我心里一悸,又垂头瞅瞅底裤。不会是……痔疮犯了吧?! 我站直了腰身,左边摸摸,右边捅捅。好像,稍微有点坠痛,像是想要上厕所的感觉。 可是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不由得我不当回事。赶紧下楼叫了辆出租车,直接跑去了医院。 ——同时在路上拨通了叶瑾凉的电话。 可是接电话的人是他的律师,并告诉了我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他说那么一大堆的,我听也听得一头雾水。但只明白一件事就够了—— 江左易把高山峰送进了警署,高山峰把什么都交代了。 现在整个中山建业被警方翻了个底朝天,以叶瑾凉为首的系列高管全部被带回去调查。杜辰风是cfo,当然也免不了责。 我说你们开什么玩笑!江左易让高山峰把一切都招供了,那江源集团呢! “你去看看股市吧。”那律师对我说:“江源集团已经持续跳水一周了。” 这时候叶瑾凉把电话从律师那里接了过来,对我说舒岚你别担心,你离职的时候就已经签了免责声明,所以现在的事,以前的事,以后的事,跟你都没有关系—— 我说什么叫跟我没有关系!难道江左易开始大屠杀了,我要抱着爆米花在外面看着么? “江源集团的股价开始大幅度跳水?那之前的接手率是怎么挑那么高的!” “启苏集团……”叶瑾凉默默吐出四个字,我直接就跟出租车司机喊停了。 “你什么意思?” “江左易早就设套了,从一个多月前启苏开始劫他的道时,他就已经利用低价转股利息的新政策钻了空子。 苏北望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奄奄一息的江左易,事实上是白白给他接着江源集团的空壳子。 江左易这一招早部署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在看看,他可能很早就决定走这条路。只不过箭在弦上,发不发都在他一念之间。 我想,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死…… 现在他是拼死要拉陆林霜下水,从把高山峰推给警察的那一瞬间,就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叶瑾凉停顿了一下,问我说,你们两个还好吧? 我能说他昨天还一个巴掌差点把我打毁容了么! “叶瑾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好么!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办?” 问了也是白问,他现在在警察局好么!难道告诉我说,准备用什么办法逃避责任? “舒岚,中山建业以前的事,毕竟不是我们这些人的错对么?” 我急着点头,说是的。这本来就是我父亲的错,我……我不介意你们往他身上推。 “但是现在,江左易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如果我们不配合他把陆林霜的这条引线抽出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关键的数据和证词,还是需要辰风这里提供。” 我哑了哑声音,我说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瘆得慌呢? “算了舒岚,我的意思是叫你先稳定住李冬夜,让她别跟着一块添乱了。 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就可以先申请保释,你不要急着回公司。这些事,你先把自己撇的越远越好。 你等我出来,再去找你说。” 我捏着手机怔了好久好久,最后司机师傅问我,小姐你到底要去哪? 我说你容我想想,表照打,不要紧。 我得弄弄清楚,现在这几拨人到底都在什么立场上。 江左易曾经对我说过,不会把高山峰交出去是因为他知道我还想要我的公司。他说他会帮我,会给我一个干净的平台。 那里将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孤魂野鬼。我们坦坦荡荡地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和生活,问心无愧地努力。 可是现在,他把一切都打碎了。不要我了,也不要他自己了。 就像一个好不容易染白羽毛的乌鸦,忍痛一根根拔掉,再重新种上暗夜的颜色。 他的战斗,是不要任何根据地的战斗。 我说师傅你先送我去一下这个地址,我把林语轻咖啡厅的地址报了出去。 两天前才遭逢大劫难的可怜咖啡厅此时正在整修。 林语轻已经出来了,此人既然敢在黑白两道之间游走这么多年,必然还是有些手段和背景的。 他说江左易没有为难他,只是警告罢了。 我看到安迪蹲在房檐上,正在给广场的鸽子修窝棚。我问林语轻,现在该怎么办? 林语轻说算了,江左易就是个疯子。 你让他把世界按照他的规则去洗一次牌,后面的事,可交给警察和人民。 “可是,不会有人再流血了么?” “那也没办法。”林语轻一边往车上赶猫猫狗狗,一边无奈地摊了下肩膀:“打仗么,总是平民最遭殃。” 出租车司机正在对我按喇叭,问我是要结算还是要走。 我告别了林语轻的爱心之家,我说师傅你再送我去一个地方:“启苏集团大厦。” 我以为我今天会见不到苏北望,因为一进整个大楼,门口的led大屏幕上即时滚动的股市走线上就已经向我发出了一系列的警告! 但是因为人们实在太忙了,人来人往地除了端着文件的就是抱着笔记本电脑的,争分夺面就像在抢救。 所以我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混上去的。 苏北望的助手拦了我一下,我说你帮我告知你们苏总一下,就说中山建业的舒岚,是来看笑话的。 ——他保证会让我进去。 果不其然,我见到刚刚放下电话的苏北望后,脸上大概已经带了不自觉的挑衅。 “舒岚,江左易是个疯子。” 我笑,我说是的,我刚刚从你姐夫那里回来,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所以你来——” 我说我当然不是来看笑话的,只不过凭我对苏先生的了解,您这么骄傲的人,不这么说您不会见我的。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谁能阻止江左易,所以……” “舒岚你在玩我么?当初是谁哭哭啼啼的,宁愿要嫁给我们家小弟也希望我能放你们一马的!” 我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上当的人是你。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会那么容易认输么? 江左易用整个江源集团对你设套,现在你横股进去竖着出不来。我知道你有这个跟他斗下去的实力——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女强人么?” 我摇头。 “女人输不起就耍赖。”苏北望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跟江左易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让我放过他。我估计就是叫你当场脱衣服你都愿意。 现在是闹掰了,分手了?竟然跑过来叫我再去扛他的路,我亏你想的出来! 抱歉,我说过江左易是个疯子,我不陪疯子玩。 你当我认输好了,知进退的人才能活得更久。” 苏北望把面前的资料随手一推,也是我自找的。反正谁吃亏了谁都烦躁,这会儿气撒我头上了! “苏先生你误会了,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我都是为了他好。” 我说你们只知道他很可怕,他很疯狂,他对人人都那么狠。可是又有谁想过,这一刀一刀的,他都是先往自己身上扎的。 你们出身名门,好像一切生来就有一样。可是江左易爬到今天的地位上,是扒了多少层皮才有这个资格和我们站在一起端起酒杯! “苏先生,他这是把自己的一切后路都绝了。就是为了对付那个把小飞从楼上扔下来的混蛋。 那个因仇恨而变成魔鬼,因变成魔鬼而释放更多仇恨的女人。 敌人不死,谁都别想过上安稳的日子。他是被逼到绝路上了,才选择同归于尽的打法。 我不想让他害死自己,害死更多的人。因为每一条人命,他握在手里,刻在心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懂忏悔要怎么痛才有意义。 正因为他不是个真正意义上冷血又无情的人,所以他……太可怜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什么,但是……我……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看着我孩子的父亲,就这样一步步地把自己往毁灭里推。 就算他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 苏北望坐在他的位置上,慢慢敲击着电脑桌。最后对我说:“如果你的孩子没了呢?” “你——”我以为一个霸道总裁跟江湖大哥的修养至少是不同的,他可以侮辱我,但是怎么能诅咒我。 可事实是,苏北望并不是随口说的这句话。他仰了下头,视线好像有点怪异地尴尬着。 我一低头,裤子上红洇洇了一片。 当时我就傻眼了,我今早有些流红,本要去医院的都给忘了。难道这个孩子……我也无法为他守住么! “喂!” 我倒退两步撞上墙,苏北望上前就把我的胳膊给拽住了:“你……我帮你叫救护车!” 我咬着发白的唇,说你不要管我了,我自己下去。 “也是。”苏北望冷冷地瞄了我一眼:“如果你的孩子在我的办公室流产,我怕江左易会杀人。但是,你这样子不成吧,我叫司机送你去——” “谢谢,不用。” 我甩开苏北望的手,几乎是逃着走的。 两腿之间又湿又黏,沾着我的步伐困顿不已。我很恐慌,但我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 不一定有事,一定不要有事。我把外套拆下来,围在腰间。 我还有理智和尊严,总不能就这样走在大街上让人以为是大姨妈侧漏吧。 只是流了一点血而已,不会有事,不会有事,肚子又不疼,更上次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是不是?我像魔怔一样对自己碎碎念着,祈求着。 后来连出租车都叫不到的我,神经兮兮地上了一辆公交车。 还挺空的,我怕把人家的位置弄脏,连座位都没坐。 就这么晃了三站地后,我下车进了一家医院。 我想,如果这个孩子真的不愿意来到我身边,会是因为江左易在那一瞬间对他的背弃么? 不会吧?孩子三个月才有听觉呢是不是? 他不会怪他爸爸的,只会怪我这个没有勇气不够强大的妈妈。 “什么情况?”医生看到游魂一样的我,先是吓了一跳。可能是最近医患矛盾太强大,他怕我这神经兮兮的样子,挥起一把刀把她砍了吧。 我把外套掀起来,我说我怀孕一个多月了,今早有点流血。 大夫看了一下我‘大姨妈侧漏’的裤子,叫我先躺下。 “流血多久了?” 我说刚怀上那会儿有过一点点,后来就一切正常了。今早在洗手间里又有些,但是并没有难止的迹象。我本来为了保险也是要来医院的,有点事一耽误,这快到中午了又开始流。 我很镇定,镇定的就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似的。 “结婚了么?要不要?” 可是直到大夫问出这句话,我才像是反过阀似的,差点就跳了起来:“要!当然要!无论如何求你帮我留住这个孩子!” 画风反差太大,医生差点hold不住了:“你先躺下!躺下!别激动!” 她开始给我量血压,然后做检查。 “你病例呢?之前有过流产史,或者妇科炎症什么的么?” 我把我能想到的一一说了,最后补了一句说有个大夫建议我来做下b超看孕囊。 医生拧着眉头,二话不说就开了张单子,跟我说马上去做。 “大夫,我……的孩子是不是不太好?” 大夫不说话,妈蛋的这帮人总是这幅腔调! “先去做,什么都别想,结果出来了咱们再——” 我说那我马上去!说着我就跳起来穿裤子,可是医生一下子就把我给按住了:“不行你先别起来。小孟,你进来进来,这个病人你给推过去,让b超那边加个急。” 我一听心里就挺爽的。以前在冬夜的医院,不管干什么都有她帮我插队开后门,还以为这随便找个医院就得当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跟人家一样排队等候了呢! 我说为什么啊!我能走能动,而且,心下小声嘀咕一下‘我也没给你塞红包啊’。 但是医生这么说了,我也就乖乖躺着没动了。知道医生嘱咐那个叫小孟的护士把我送出去后,我貌似听到她们背后嘀咕了一句‘可能有危险,而且这人情绪有点古怪’。 你才情绪古怪,你全家都情绪古怪。 我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又不是没流过孩子,又不是没结过婚,又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抛弃——连着孩子一起抛弃。 我还在乎什么啊! 江左易……你在哪…… b超结果半个小时就出来了,我觉得医生是大惊小怪了。因为她捏着造影图左看看右看看的,半天也没说话。 我忍不住撑着身子起来了,我说医生你就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行么? “b超显示,你的左侧输卵管跟子宫临近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阴影。” 我哦了一声,说如果是子宫癌的话,您就直说吧。 “没那么严重!”医生看了我一眼,旋即一顿:“不过,也可能比那个严重。 肿瘤有良性恶性,好好治疗也不一定就很危险。但是异位妊娠就不一样了。” 我没怎么明白医生的意思,问她什么叫异位妊娠。 “就是俗称的宫外孕。” 我:“!!!” 我生过叶子,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想当初怀叶子第一次测到胎心的时候,大夫也是拿着报告跟我说目前状况良好排除宫外孕什么的。而一起产检的有个小姑娘貌似就是这个毛病,直接就把人家吓哭了。 她说她已经流过三次了,这次又是宫外孕,只怕以后再也不好生育了。 我还记得叶瑾凉个没心没肺的,扶着我往回走的时候还问,为什么会宫外孕。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就最好了。 他想了想,居然说,怀孕怀不到子宫里,那肯定是因为男的短对不对?你放心,我这么长的,你肯定不会宫外孕。 妈蛋的跟长短有什么关系啊! 我竟然在这种时候出戏,估计医生都被我雷傻了。 “舒女士,这个b超造影显示,你的孕囊部分确确实实有一点点在子宫之外的部分,但是并不是特别明显。由于现在胎心还不能确认,所以不适合确诊。 可是你得知道,一旦是宫外孕,别说孩不孩子的了,大人可是要有生命危险的。 所以我建议你,也别等了,今天下午就安排你手术吧。” 我说什么手术?是要把我的输卵管切开,还是把子宫摘下来啊?或者,你们又办法把我的孩子给塞到正确的位置上么。 大夫脸绿了。说你有家人么?孩子的父亲呢?能来一趟么? 估计是觉得我精神有点问题,归根到底还是怕我砍她。我心说如果叫江左易来了,你挨砍才是肯定的是吧! 不过……也不一定了,他已经不要我和这个孩子了。 “舒岚女士,因为你的胚胎发育稍微迟缓几天,暂时还不能通过胎心胎芽的位置来判断是否确诊,但是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八九不离十的。 宫外孕一旦到了五十天左右,就会有非常大的几率发生破裂。到时候会造成母体大量失血休克,很容易威胁生命的。 你不要存侥幸心理好么?既然发现了,就下个决心吧。孩子以后还能有,生命是第一位的。” 我说不! 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可能就这样选择弃了它保护自己。 我抓住医生的袖子:“胎心不是还没长出来么?不是说只在边缘有一点点阴影么?说不定,我……我翻个身它又滑进去了是不是? 医生,你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么!如果就是,我就听你的,如果不是,我……我就不能再等几天么? 万一,还有希望呢?” “舒女士,我理解你想要当母亲的心情。可是就算你多等个一周确诊了,我觉得结果也没差。”医生苦口婆心,我却始终难以接受。 我说我愿意等,我…… “如果你坚持要再观察几天,我也不强迫你。但是你必须住院,立刻马上!”医生也火了。 我觉得我也挺贱的,别人不用霸道总裁范跟我说话我就不吃这口是不是。 医生已经下了这个口吻了,我只好点头。 我说我今晚就住院,但你先让我回去收拾点东西。 “不行,你不能离开。”医生越发强势了,也不怕我砍她了:“生活用品叫你家里人来收拾。” 我苦着连说我没有家人,只剩这个孩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做掉它。 后来医生留了我的手机号,说晚上六点之前要是不见我回来她可就要报警了。 我连连点头,然后服了一颗医生给我的药,估计是止血用的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会儿刚一出门就看到一男人迎面冲我过来。 苏北望?哦,不对,是苏西航。 “舒岚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你怎么在这儿? “我哥说你在他办公室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叫人跟了你一下。看你进了这家医院后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问问你的情况。 孩子…没事吧?” 我摇摇头,不想多说话。 “没事,就算有事也不是苏先生的责任,让他放心,我不会再去找他麻烦了。” 苏西航把我拉上了他的车,问我去哪还是他送我一程吧。 “江左易就是个疯子,三天之内反股逃水的把整个江源集团翻了个底朝天。 我哥之前攥在手里的几项融资全被他给玩砸了,损失的净市值过五个亿。 舒岚,他们这会儿一边救市一边救火的,满肚子怨气。说话难听了你别介意。 其实他这个人就这样,对我们家里人都是一副冷屁股脸。平日打交道时对你也是不屑一顾的,其实背后里一直称赞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说谢谢,我不需要靠无关紧要的人来认可才能找到存在感。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妈的忘了给李冬夜回电话了! 我急急忙忙接起来,跟她说不要紧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天塌下来有叶瑾凉撑着,你别急着回来。 今天晚上他们就都能保释出来,我就是拼着公司不要了也不会让杜辰风下水的。 “舒岚,我相信你。可是我又不傻,我知道你们千方百计把我弄走是不想我留在这里被坏人抓了威胁你们。就连研究所的饭卡名牌上都写着jasonsu的名字。你是故意的对吧? 可是我现在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得守在辰风身边。就这样子了,我已经登机了。” “喂!冬夜!”尼玛啊!我把手机摔了:“jasonsu是谁啊?” 苏西航说:“我。”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苏医生,我知道你家会很牛逼,能不能想办法把航班给我停一辆? 现在中山建业整个沉没了,陆林霜最怕的就是我们整个公司的后台账,只怕没有人比杜辰风更让她觉得碍眼了。之前叶瑾凉跟我说的话已经很明确了,现在的基本策略是往我死去的父亲身上推,能摘干净的人一定要摘干净。 李冬夜是万万不能回国的! 可是苏西航表示,这种事他以前也求林语轻做过,差点被骂死。 “除非让江左易给炸了…” 135 对面相思 我很烦躁,再打李冬夜的手机时却发现她已然关机了。骂了一句f**k,我想我终于能体会到江左易对我的怨气究竟由何而生。 身边栓着个不省心又不听话的女人,的确是很窝火的。 我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我说苏医生,你的姐夫劫不了飞机,但总能劫个人吧。 “你想让林语轻帮你顾着点儿李小姐?” 我说我知道现在还请他帮我做事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了,说到底,他连一分钱都没收过我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给了他一个像安迪那么好的孩子带在身边。他要是不肯再出面了,我就找安迪去帮我。 “舒岚,你的阵脚乱得比敌人想的更夸张。所以一直在失去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无法翻身。”苏西航等红灯的时候突然就这么对我说了:“这就是男人们宁愿隐瞒也不愿让女人参战的原因。” 我怔了一会儿,问他说你懂这种感觉么?一个不知道能把触手伸的有多长的敌人,有时拿刀有时握枪,如芒在背地盯着你。 你永远算不准下一个她要杀的是谁—— 苏西航说他懂,正因为懂才知道面对这样的敌人,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比他强大得多,分分钟碾压。要么就找出化解不共戴天的仇恨的方法,是人,就总有软肋对不对? 我说第二条不成立了,从那个无辜的姑娘浑身赤裸着滚下后备箱的那一刻,大家就不可能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聊天了。 江左易已经启动了第一条的爆破模式。 短短半天的时间里,我从你们三个不同的男人口中听到了同一句评价—— 江左易就是个疯子。 而所谓疯子,不过就是在形容他为达到目的而毫不顾及后果与代价的行为。 “既然这样,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将高山峰送进警署,不惜把整个江源集团拖下水也要翻开中山建业的旧账。他不在乎谁来扛这个罪名,但目的是要你们的敌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黑账被清查个底朝天,所有的私钱叫某些人一文也占不到。 这种时候,他不会让你的前夫出事,让你的朋友出事的。就算不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的战局。”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中山建业马上就要面对经济清算稽核,这种时候,就算我不用痛哭流涕地去求,江左易也会想办法保护好重要证人的。 我退缩了,因为我一点都不愿意再用低三下四的态度站在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面前。 作为一个几次三番都保不住孩子的女人,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再以‘外强中干’的形象出镜。 后来我问苏西航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他告诉我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能有一天站在局外看别人撕逼,是件比看恐怖灾难片更爽的事。 “我只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比我哥聪明。他傻逼,惹江左易,活该。” 我:“……” 苏西航把我送回家以后,我道了谢并下车。简单收拾了几样衣服,我决定还是遵从医生的嘱咐,乖乖入院吧。 这时候叶瑾凉的电话打了进来,问我在哪。 我没想多说自己的事,只是支支吾吾地表示,我在家。 “你们已经出来了?” “我出来了,但是辰风还留在里面接受调查。” 我一下子就懂了,这是你们的策略吧?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确认是绝对安全的了,但是警署里总归还是相对让人放心的。 杀敌的同时,没有人不想自保。所以叶瑾凉告诉我说,按照江左易的要求,杜辰风会把整个中山建业的所有异常账项一一坦白给警方。这几天他所说的一切,未来都是要成为呈堂证供的。 “他只是我们雇聘过来的财务经理,我叫他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时候,态度越客观,对我们反而越有利。” 我听得头皮发麻,我说你给我的感觉怎么好像只要他走出警署的大门,陆林霜的人就会端着机关枪扫射一样。 我心里有点难受。说实话,总觉得江左易选择这样一条路分明就是有故意要报复我的成分。 报复我当初自以为是地把祝丹妮拉下水,报复我害死了她。 所以今天,他这是要把我身边的朋友推上浪尖,给陆林霜当靶子是不是! “舒岚,你先不要管江左易要做什么。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目的跟我们相同,要对付的人跟我们相同,只是手段专横着不同的风格罢了。所以我们也要做好自己的准备。” 我都忘了叶瑾凉也曾在我身前当了三十年的风雨,忘了他同样不是一个随便就能垮塌的男人了。 我说你放心我没事,至少现在,你还是那个愿意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的男人。对吧? “要不你过来老家一趟吧,我带了两个警察,想把咱爸的东西收拾一下。” 我说你指的是我家的别墅? 我爸入狱后,这别墅就是莫巧棋和舒颜在住。莫巧棋死在这房子里,当时是冬天,她把半身打瘫痪了的李同带进来,给男人和儿子做了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封好了门窗,打开了煤气阀。 清明节那天,我把我爸下葬了。房子里有我妈妈的名字,我本想着过段时间再去处理的,所以连爸以前的东西都没动过。 叶瑾凉要来找我爸爸的东西可能也是出于这样一方面考虑,既然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赛点。我们要是能从爸爸以前的一些来往文件或者什么什么资料里找到一些有关中山建业的证据,也算是配合调查,守法立功了。 毕竟,我们谁都敢说自己就有那么干净。 我们是生意人,资本家,当初同样也抱着侥幸的心态想要洗白这一汪臭水沟。 因为人在钱面前,永远是脆弱地跟单细胞生物似的。 我觉得江左易还是输了,至少,他答应我帮我守住这方家底是做不到了。 而我,同样释然地意识到——当初的自己是有多么可笑。 我早该劝我爸自首的,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在警署里抱着侥幸的心态试探。大不了再判他个十几二十年,也好过这般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 下楼的时候,我发现苏西航的车还没走。 “苏先生,您……” “我在打你电话,你始终占线。”他说,他正打算问问周围的保安我住哪里,准备上楼去找。 我惊讶万分,说你找我要干嘛? 苏西航瞥了下眼睛,目光落在敞开车门的椅子上。红殷殷的一片血迹,怵目惊心的。 我很尴尬地翻包找皮夹子,我说对不起,这点钱你拿去干洗好了,真抱歉—— “舒岚你是不是有病,你怀孕初期这么严重的出血居然还大摇大摆地从医院里走出来?” 我说我这不是回家收拾东西呢么?马上就回去住院。 “医生怎么说?” 我咬了下唇,说医生的意思是,可能宫外孕。 我没敢抬头,病人见医生的感觉往往就像学生见老师似的。 “四十多天的宫外孕,你不赶紧手术还往外跑,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可是还没确诊啊,只有一点点阴影而已。我以为……至少还有点希望。” “跟我回医院。” 我摇头说再等一下行么,我还要再回一趟我爸那里。 “你知道我不敢动你的,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跟一条随时随地会爆的炸药包。打个喷嚏,咳嗽一声,蹲下冲个马桶都有可能出现宫外妊娠流产,引起血管爆裂,直至失血休克危及生命。 告诉我你的医生是谁?就这么放你出来,我明天就去医疗监督业内组织投诉他!” 我捏着车门,说苏医生,你中过枪么? 苏西航:“……” 我告诉你,我中枪时对穿了锁骨动脉,失血近2000毫升都没事的。 就算流产也要不了我的命。 你要是好心,且不怕我弄脏座椅,就再麻烦搭我一程。 我已经答应人家医生了,今晚肯定去住院观察。但现在真的是临时有点事,不得不去办。 当然,我也理解你的顾虑。你们本来就是局外人,大家都不愿意再跟江左易扯上关系,自然也会选择离他的这个孩子远一点。 我伸手叠在小腹上方,笑容戚戚然。 “现在病人太多了,有的身体有病,有的脑子有病。我是医生,有父母心,但不是谁都能救谁都能管。”苏西航侧倚在车门上看了我一会儿:“你和江左易,不过都是在走一条让自己后悔,让对方也后悔的路罢了。 今天我把话说到了。其他的,管不了了。” 他挥了挥手,帮我拦了辆出租车,说自己还要去接女儿放学呢。 我很感谢他最后的掉头离开,我喜欢他浅尝辄止的好奇和泾渭分明的尊重。 因为有些路,我们更喜欢自己一个人走,不需要陪伴。 “舒岚你过来了?”我到达老家别墅的时候叶瑾凉已经在等我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商业调查科的工作人员。一个年长点的,另一个是年轻的女孩子。 我哗啦哗啦地掏钥匙,对着门锁插了几下也没塞进去。脑子有点晕,冷汗冒了一脑袋。 “舒岚你没事吧。”叶瑾凉扶着我进去:“你脸色怎么这样差?不行的话就跟我说一声,我明天再约警官过来就是了。” “没事,夜长梦多。”我摇摇头,进门先在沙发上坐下了。 刚刚借口去上了一下卫生间,还好,没有继续流血。看来医生给的药已经起作用了。我说我爸爸的东西都在书房和卧室,几个柜子的钥匙都在我手里。 “瑾凉,你先上去把东西搬下来吧,我们跟警官一块看。” 叶瑾凉给我递了瓶矿泉水,有点凉,但我着实是渴了,于是咕咚咚灌进去了半瓶子。 侧倚在沙发上,我又给李冬夜打电话,后来查了航班才知道,当时她已经到土耳其转机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了。 我想告诉她下飞机后什么人都不要联系,直接过来找我。 可是这会儿应该还在飞行中,于是我发了条短信过去。 “就只有这些了么?”两个警员清点着桌面上的几摞文件。这些东西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发旧。罪孽与回忆都尘封,看不出那些字迹下最无奈贪婪的笔体。 叶瑾凉点头,说能翻的柜子都翻了。 “那这个呢?”女警摆弄着一只餐巾纸盒子大小的红铁盒,上面有一把生了锈的锁头。 “这是什么?”叶瑾凉看了看我,我说我也不知道。 谁年轻时候没有个风花雪月的,可能是我爸爸给我妈妈的情书吧? “有钥匙么?”警官问问我。我翻了翻手里这一串,当时我爸把这些钥匙都带进监狱去了,是他死后被当成遗物交给我的。 我摇头,说这里任何一把都比钥匙看起来都比锁鼻要大。除非我爸把这个像绣花针一样的钥匙给塞耳朵里了。 警官示意我说,可否毁坏打开? 我点头,我说人都没了,还有什么事物是有必要保存着的? 于是我们找来了工具箱,磨磨矬矬的。 啪嚓一声,锁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只有一个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高挑甜美,穿着那个时代特有韵味的高校女子水手服。 “这人,不是咱妈吧?”叶瑾凉看了看我,他指代的咱妈,应该是我那很早就过世的母亲。 我摇头,说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凌雪。但是凌雪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凌楠和江左易混在一块,没上过什么学,也不可能有这么清纯的照片。 “那这个……到底是谁?” “陆林霜。”我说。 说完我就浑身发冷,十六七岁的陆林霜的照片,怎么会躺在我爸爸的宝贝盒子里! 女警说这个盒子是从我爸爸的床铺下面发现的,掀开两块床板,底下有个暗格。能被如此精心保存的,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吧。 我彻底糊涂了,我说叶瑾凉,我爸爸不是因为喝醉了就糊里糊涂地跟一个卖酒小姐一夜情后才有了舒颜么?他不是压根就不知道陆林霜是谁,蓄意勾引他报复他的么! 可如今一看,所有的线索貌似都发生了一次大的翻转! 我爸爸为什么会在临终前把最后的那点股份留给舒颜,为什么几次三番地似乎在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舒颜。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当年的事件里好像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我爸爸有陆林霜的照片?那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陆林霜今年四十岁,我爸爸今年五十六。 这个让我有点崩溃的年龄差就像一根惊悚的导火线,嗡一声,窜进我悲催的脑回路。 我去抓电话,抖着手拨了个号码到林语轻那里:“我说林先生你先听我说,我求求你再帮我一次。帮我再查一个人,一个人就好!” 林语轻那边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还有猫猫狗狗的追逐嬉戏。我知道他应该正在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听说他和妻子苏南薰领养了一儿一女,如今也已经要上小学了。 “舒岚,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已经知道你要查什么了。”林语轻的声音淡淡的,拒绝得令我一点都不难受。 “什么样的女人都抬不过情爱二字,我想除了这个,她们懒得执着于其他的。”我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我说林先生,我只想知道,我妈妈当年的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做的。 要么说,什么叫难得糊涂? 追查一件事是会上瘾的,在逐渐接近真相之时,我们脑中定然分泌了能促成兴奋点的荷尔蒙。即便事情的真相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我现在只想把我爸爸从坟里挖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他做错过什么,认罪过什么,被冤枉过的,又是些什么呢? 陆林霜,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无法从心肠的硬冷程度上击垮你,那么……我比江左易更有优势的,是我跟你一样,都是女人。 两个警官把我爸爸以前的一些批文合同什么的都取证带走了,并告诉叶瑾凉说,近期内不要出镜。中山建业的事还需要接受后续调查。 我问还要多久。 警官说他们也没数,如果我们配合的好就可以早一点提交送审,至于怎么宣判,那就不是他们能管辖的了。 送两人走了以后,叶瑾凉坐在沙发上陪了我一会儿。我的手颤抖着,又阴又凉,他问我到底要不要紧。 我摇头。 “瑾凉,你说人类因爱生恨的程度……到底能有多强烈?” 叶瑾凉没有立刻回答,这沉默不堪重负的气氛一定让他越发自责而尴尬吧。他说,大概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上了别的女人? 我差点就笑了,结果嘴角还没等牵起来,眼泪就淌了出来。 我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爸爸带你路过那个小巷子,去找凌楠的养父陆鼎文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样的表情? 叶瑾凉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挺悲伤的。 悲伤? 我心下一沉,我说不是嗜血,不是残忍,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悲伤么? 叶瑾凉点点头,说是的,挺悲伤的,后来一句话都没说,答应给我买的零食都忘了,就一路开回了家。 “我们,可能误会我们的父亲了。”我把头埋在叶瑾凉的肩膀里,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我说人都会做错事,但很多错事有法律底线,很多,有道德底线。 我们的父亲,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也许真的为了得到工厂而间接害死了原来的厂长凌皓安,但是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能做出买凶杀了陆鼎文的事。 很多时候,好人和坏人的差别仅仅在于,你抱着人家的脖子咬——究竟是在给人家吸血,还是在帮人家吸掉致命的毒上! “舒岚,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我说听不懂就算了,我要去一下监狱。 “去找辰风么?”叶瑾凉问:“我劝你不要去找他,辰风正在忙着跟律师和警方核算,他的每一笔证词都将是对方陆林霜的最好武器,这种时候,你——” “不,我去找江左易的义父高山峰。” 叶瑾凉上手就把我给拽住了,说你现在还要去惹他干什么!上回我听林语轻说,祝丹妮死的时候他差点要宰了你。 “叶瑾凉,如果我们都不知道对手报复的动机。又能如何想出对付她的突破口?” “不用了,你们想问什么,问我就是了。”说话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看着眼前进来的人,顿时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 “舒颜?” 要不是顾及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差点撩起桌上的杯子就砸上去了:“你还敢过来!” “姐,你不是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么?” 我冷笑着说我知道又能怎样! 我爸死了,我妈死了,凌楠凌雪都死了。 他们是怎么爱上的,怎么恨上的又有什么意义! 你告不告诉我又能怎样?你妈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玩少女爱大叔的游戏,和我有关系么! “舒岚,你很聪明,但是你很弱。” 我说舒颜你不用再来挑衅了,事到如今你们不是很满意现在看到的一切么! 你们把江左易硬生生地从我身边离间开,换来的却是这头疯狂的猛兽不分左右的啃咬。 陆林霜不是想要钱么?不好意思,现在整个中山建业都贴的封条,我就是卖身卖肾我也赔不了她的小金库了。跟警察要去吧! “姐,我今天来,我妈不知道。”舒颜摘下了墨镜,左半边脸上青紫的颜色,跟我嘴角开裂的伤痕挺对称的。 我说你又挨打了?活该。 “我是来提醒你的,如果中山建业一审开庭,我妈是不会放过杜辰风的。如果他还想活命,就应该知道怎么把那笔账目自圆其说地隐藏下来。 否则——” 舒颜抬起手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如果我这颗脑袋还没有一孕傻三年,那我应该记得清楚。 那是李冬夜的航班号。 136 我只记得,你是我的亲人 我说舒颜啊,这样的事你们做多了都不会觉得腻歪么? “我现在越来越刻意理解江左易的所为,你们这种人,压根就不应该用正常的思路和手段来对付。”我说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谁敢碰一碰李冬夜,我宁愿下半辈子在监狱里过,今天也绝对会让你躺着出这个门的。 “叶瑾凉,你说过可以为我去死,是么?”我厉声道:“如果我今天要你帮我杀了这个女人你敢么!” 叶瑾凉说,好。 我说舒颜你听见了没有,很多事情之所以越搞越复杂,是因为我们都还只想着先让自己全身而退。如果一开始就用对付流氓的手段来对付你们,根本就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姐,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威胁你。”舒颜坐到沙发上,抬手点了一支烟。很淡很淡的卷烟气息,有点女式甜腻的味道。 “舒颜,我看不透你想要干什么,也不再感兴趣你想要干什么。”我说这里是我的房子,你给我滚出去先。 “把我留在这儿吧。这样,等下我妈来电话的时候……你就有底牌了。” 舒颜吸了两口就把烟掐了,她站在原地看了看这幢包容了我们十几二十年的房子,抬手指着东侧的旋转楼梯:“姐你还记得么,爸第一次把我带进来的时候,你就站在那个楼梯上看着我。” 我沉默,伸手挥了挥眼前弥漫的烟灰。我说我不记得了。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在我失去妈妈的那些岁月里,我有更多的爱弥补了不来应该悲剧横生的童年。 在众星捧月的宠溺中,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舒颜的入侵和威胁。 当她牵着莫巧棋的手站在这个门口位置的时候,眼睛里是有过带着期待和恐惧的。我试着同情过她,试着理解她的少不更事。可她却把‘少不更事’给我演绎的这么过分! 我挥挥手,打乱一瞬间差点被侵蚀的思路,对舒颜说:“多余的废话你别再说了,刚才你什么意思?什么把你留在这儿?” 舒颜轻轻哼了一声,把手机摸了出来。就当着我的面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她按了免提,我听到出那边的人是谁。 “妈!妈你救救我!我姐她——” 这浮夸的演技,一瞬间爆发得连奥斯卡小金人都懵逼了好不好! 我当场就傻了,完全没摸清楚舒颜这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就见她突然咔嚓一声把手机给关了,然后挑着脸颊上乌青地伤痕对我笑:“相信我,我在你手上,我妈不会随便动李冬夜的。” 果不其然,还没半分钟呢陆林霜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我盯着屏幕深吸一口气,酝酿着一肚子的硬话接了起来—— “舒岚,这一招你学的倒是挺快的。” 我的手在发抖,声音却极力压抑着镇定:“陆林霜,你不碰我朋友,我就不会动你女儿了。 ——你等下再跟我发狠,别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则刚。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把舒颜当成过自己的女儿?那你敢说你没爱过我爸爸么! 陆林霜,当年杀害你父母的人……到底是谁? 你和我爸什么时候认识的,有兴趣告诉我的话,我给你点时间洗耳恭听!” 电话那端是很长很长的一串沉默,我觉得我太冒险了,就这样一条烧火棍子通到底啊。 面对这个能把我们这一群人当王八壳玩个底朝天的魔鬼,我想除了情爱两个字,没有什么能打得通她的铁石心肠了。 我从没想过可以用一个回合就能赢了她,我只是试着去打开一条能被侵蚀的短板。就像我之前说的,江左易有他的手段,而我有我的优势。 我是女人,我也懂女人。我比他知道怎样兵不血刃。 “舒岚,你动颜颜试试。” 这是她沉默几十秒后,给我的回复。 电话挂断了,我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一旁的舒颜冷眼睥睨,说没想到交锋这么多次了,我还是这么怂。 “舒岚并非斗不过你,而是因为她比你们有人性。”叶瑾凉坐到我身边,硬生生隔开了舒颜的威胁距离:“仇恨从来就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这是任何一个国家民族在制定法典时都要拉开的底线。” 舒颜并没有看叶瑾凉,只是发呆一般扫视着整个客厅:“我记得咱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瑾凉,那时候你就总护着我姐。 打牌的时候,偷看我的,喂给在下家的我姐。 姐,那时你会斥他,说这么大的人了,跟小妹妹一起玩还出千。” 我摇了摇头,用强硬的口吻打断了舒颜的废话。我说你今天来,到底想干嘛? 受够了你那个变态的母亲,想要过来跟我示好?我说舒颜不好意思,我这里不是什么血都能洗干净的。 “除了你身上流着些阴谋的血统跟我有几颗dna是相似的,你不具备我对妹妹这个身份的任何责任和期望。 说的简单点,就是我压根不打算再认你。”我说的很坚决也很诚恳,看看时间,冬夜差不多已经快要下飞机了。 “舒颜,你回去吧。” 我很累,脸色肯定也很差劲。叶瑾凉用他的外套给我披了半个肩膀,我却还是冷的发抖。 “姐你怎么就想不明白?我是……是真的想要留在你这里,帮你把李冬夜救出来。” 我说呵呵呵,真的非常感谢你! 但是我不需要—— “舒颜,你的花样已经把人玩疲软了。我要是还会相信你这种人,脑子就秀逗了。”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你知道自己想一想。李冬夜的飞机一旦着陆,就会被事先埋伏的人以各种身份靠近。 想要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有多简单? 如果李冬夜在我妈手里,你以为杜辰风还敢在警署多说一个字么? 如果开庭前都不能撬开取证,那么中山建业最后的那一笔隐藏在账目明细里的黑钱,到最后还是我妈妈的。你们还是输。” “所以你现在是想让我相信,你真心想帮我?”我说从小的时候,我就给你念过成语故事词典,里面有多少个典故都是出自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里的。 你用反间计,就用得这么雷人么!我会相信你背弃你妈妈,而选择来帮我?我脑子长在你屁股上啊! “姐,爸是我杀的。”舒颜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出了这个让我震惊非常的答案:“不是我妈逼我做的。是……” 我说你等会儿,你说我爸不是陆林霜要你去杀的? “是,是我自己决定的。”舒颜点了下头,我则恨不得把沙发拽她面前,一字一句地听得再仔细一点。 我说你没搞错么!你杀了爸爸?为什么! 舒颜笑了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这个条件够不够让我相信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说抱歉,我没办法理解你的动机。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很多真相么?事情,也许本来就是你想的那样。 舒岚,你赢不了是因为你不愿相信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肮脏的。” 舒颜站起身来,在楼梯口回头对我一笑:“姐,我先上去洗澡了,今晚我想留在咱家。” 就好像偶然开启的门缝里钻进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幽灵,我有点怕她,但又不敢赶走她。 叶瑾凉扶着我的肩,说要不我们先走吧。 我摇摇头,我说我就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扶着额头,我把脸埋得很低。我说瑾凉啊,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去世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颜颜不到五岁。 这个时间里,陆家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两条看似毫无纠葛的线,一旦把时间轴展开来看,就会发现很多不得了的重逢。 “陆家出事的时候,凌楠十二岁,他年长我近五岁。而按照之前的说法,舒颜是陆林霜为了给家人报仇而故意接近我爸爸后,怀上并生下的。 那么你就不觉得,这里好像相差了一年么!” 叶瑾凉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凌楠十二岁的时候我们两个七岁,而舒颜小我们七岁……那时应该已经出生了! 刚刚……出生!而不是刚刚怀上! “所以我爸,在陆家惨剧发生之前就已经跟陆林霜有了这个孩子。在陆家父母遭难的时候,舒颜很可能已经生下来,或者马上就要生下来了。”我垂了垂脑袋,说这么明显的时间差,怎么以前从来都没想到过。 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年龄,有些可能是按照周岁算,有些按照虚岁算,压根就没有当成有效的信息。 我把刚刚压在箱子低下的那张照片翻了出来,十六七岁的少女纯真的笑靥真的是让人无法抵抗啊。 “咱爸爸……和妈感情一向很好,怎么会在妈车祸过世之前就……就发生这样的事呢!”叶瑾凉说他真的是想不明白。 我冷冷地瞄他一样,说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又不是没做过这种——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承认叶瑾凉一瞬间崩然忧郁的神情刺痛了我。 我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说对不起。 “离开你以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回到你身边。你也是被人陷害,被欺骗才翻了错,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冰释前嫌地原谅你。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就像咱俩心里掐着的一枚钉子,拔去了,坑永远在。 我会忍不住为了其他的事借着火苗对你明嘲暗讽,因为我总归不是个圣人。 叶瑾凉你想想看,这段时间里,我讽刺了你多少回,你数的清么? 而两个人若要相扶着走剩下的几十年,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总有一天,你厌烦而痛苦,我把自己锁在肆无忌惮里去消磨着你的愧疚。我们都不会幸福。” 叶瑾凉说他明白,因为我很聪明,所以他也懂什么叫放手了。 听到楼上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我对叶瑾凉说,也许这个故事的终极版本,才最可信吧。 “在我们的父亲间接害死凌楠的生父凌皓安之后,两人饱受良心谴责,一直希望能为这个孤儿做点什么。 于是悄悄地关注,有时幕后有时台前。 所以常常会有这样一幕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牵着八九岁的弟弟,被一个或两个号称男孩父亲生前好友的叔叔,领到各种餐馆,商场游乐园。 有时给钱,有时陪伴,他们以为这样做,心里能好受一些。 可是有些罪,可以用爱弥补,有些爱却比罪更难救赎。 在这样奇妙的关系里,情窦初开的少女爱上了有情有意的大叔… 这一爱,就天荒地老不管不顾了。” 我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必然是奇妙的,再怎么无坚不摧合法夫妻情份,也抵不过温香软玉一瞬间的沦陷。 “叶瑾凉,想当年,我往你家跑的有多勤,你往我家跑的就有多频。你敢说在舒颜刚刚发育出少女曼妙的体态之时,你做准姐夫的从来就没有往她身上多看过一眼么?”我说我不是这回不是故意讽刺你,就事论事而已。 叶瑾凉的脸呈现烧刀子过后的紫红色,沉默不语。 我笑说,男人食色性是本能,本来就没什么。 只是道德和专情强迫我们把底线守得跟动物不一样罢了,很可惜的是,我父亲…最终应该是没能守住。 “所以没有什么不共戴天,我们的父亲…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们只是在赎罪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犯了更大的错。”我盯着刚刚舒颜留在茶几上的半支烟,突然萌生了很想捡起来吸上两口的冲动:“我爸爸爱我妈妈,也爱我。诱惑的力量让他无法自拔却又不能颠覆原有的家庭责任。 那么当男人想要一刀两断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我循循善诱地看着叶瑾凉,他的脸红的快要爆炸。最后小声说了一句:“女孩怀孕了。” 我说bingo。 “舒岚你一定要这个样子么?”叶瑾凉抓了抓头发,表情让我很痛心。 我抱着他的肩膀,轻吻了他的面颊。我说乖,咱们就事论事。你就当我是个暴躁疗法的心理医生,这道坎你总得自己过去。 我说有些男人之所以强大而无情,是因为他们觉得出轨是件心安理得的事,但你不一样。 所以,你很可怜唉。 “陆林霜怀孕了,她有了一张可以要挟我爸爸的底牌。 也不知道这少女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出身规规矩矩的家庭背景,骨子里竟然如此叛逆。 我猜,她一定去找了我妈妈。” 我说我妈妈是个温顺的人,但不表示温顺的人就不会下决心。 也许一开始,她只是想用钱来摆平,哪里能想到这个十六七岁孩子有那么难搞?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会想到要去找这个未成年女孩的监护人去说说理。 可是陆鼎文是警察,你觉得一个性情耿直的男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么?” “他要告你父亲强奸他女儿。”叶瑾凉说。 我点头,说这就是正常人的思路。 “我妈只想要摆平这件事,并没有要放弃我爸爸的意思。当然这一点上,我的性子比她烈,她能原谅的我不能原谅。 于是我相信陆家人搬家的原因也是跟我妈有关吧,再后来…” “你觉得是咱妈妈花钱雇人去杀了陆家夫妻?” 我说如果我猜的没有错,我妈应该是借了我爸爸的名义,说陆警官在追查的事件也可能会威胁到江家。 “所以我们以为这一场不共戴天的家族世仇,压根就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戏份。” 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攥住叶瑾凉的手:“我说,我突然就好像明白了当初莫建林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打我。 原来一旦扯上了人命,就什么都回不去了。” “舒岚…这不是你的错。” 我苦笑着说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没那么圣母! “我只是在想,陆林霜真的好可怜,她以为自己恨怨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也有将她的照片深深藏在床头里。” 我说有时候我一直想不通我爸对舒颜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现在想想,应该是种——对陆林霜一样的感觉。 想要疼惜,又怕自己给不了承诺和保护。拥进怀里又怕揉碎了敏感,滋生了变本加厉。 舒颜, “我想我爸之所以在接回舒颜以后,对我变本加厉的疼爱并不是因为他觉得亏欠我。 他大概是希望,我这个拥有满足感的姐姐可以好好疼爱颜颜,可以替他弥补给不了的爱。 可是我终究还是个高傲的女孩,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冷,根本完不成他给予我的这个任务。 所以这世上最悲催的恨意,莫过于我已经自认为做到了最好,其实你却觉得都是坏的。” 所以我说,这本来就是别人的悲剧,本来就不应该跟我们有一点关系。却硬生生的,把我们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楼上的水声明明已经停止了,但是我却能听见比水更汹涌更绝望的声音。大概,是哭声吧。 我从没见到过舒颜哭,装白莲花带雨不算。 扶着楼梯上去,我进卧室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了。灯关着,被子盖了一半。 我叹了口气,上前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些。 她突然就攥住了我的手腕,说姐,别走。 我差点就原谅她了,原谅她这些年来在我身后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原谅她上了我的丈夫,害了我的女儿,原谅她害死我父亲。 可是我就是这么没用,历经多少——我都无法真的恨她。 “姐,我突然觉得……这世上,好像就只有你一个人把我当成了亲人。” 她的手冰冷颤抖,像刚刚从冰雨里泡过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问她,为什么要杀爸爸? “爸爸死了,一切才能结束。阿楠说的。” 我笑了笑,我说我猜到了。 伸手抚摸着她脸上青紫的伤痕,我说难怪你妈妈往死里打你。 “姐,我想逃了。” 我说好,你留在这里不要跑,姐会把坏人打走的。 “你信我?”舒颜惊讶道:“你就不怕,我是我妈妈暗插进来的最后一把尖刀。贴近你的生活,伤害你重要的东西?” 我冷笑说现在的局势,上下风已经这么明显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我能留在这里么?我妈找不到我,是不敢随便动李冬夜的。” 我点点头,看了下时间,说:“好,那瑾凉,我们去接冬夜。” 往机场开的路上,我始终没能打通李冬夜的电话,查航班信息,应该刚刚着陆。可能还在滑行?我安慰自己。 叶瑾凉问我说如果我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 “什么我们,我的猜测,你只是在听我说。”我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anyay,”叶瑾凉说,他的意思是陆林霜在父母被杀之后,就策划了一整套向我爸爸报仇的计划是不是?她先是诈死,整容,然后把孩子交给跟我爸有点露水之欢的莫巧棋。几年后,在道上有了自己的地位后—— “我爸一定是知道的,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我靠在出租车上说:“就是因为觉得欠她,才对她的话无条件听从,才会在遗嘱里做出这样的补偿。 我爸爸到死,都是个挺让人唏嘘又心疼的男人,这就够了。”我说果然是这样,什么深仇大恨一扯上情爱两个字,画风立刻就变凄然了。 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林语轻打过来的?! 听到他说他在机场的时候,我很惊讶。我说林先生,你不是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了么? “说是这么说,但我这辈子从来不愿留烂尾的悬案。说难听的,做侦探的哪天不危险?”我没空去体味林语轻的高尚职业道德感,有帮手总比没有的好,我说麻烦你帮我找到李冬夜—— “舒岚,李冬夜根本就不在这辆航班上。”林语轻严肃地说:“具体说,她从土耳其转机的时候,就失踪了。” “你说什么!” 我脑袋嗡了一声,说是不是陆林霜? “不是,我觉得,是江左易的人。” 137 我只是舍不得孩子,不是舍不得你 我到机场的时候林语轻和他的助手就在安检口附近,他告诉我说,今天从瑞典过来的航班只有两班,一架直飞一架中转。李冬夜的登机信息很清楚,到土耳其中转过后就再也没有check-in。 林语轻说不像陆林霜做的,这个我能相信。因为按照时间来推算,如果李冬夜已经在陆林霜手上了,那么刚才的电话里就不该是那样一番对话了。 “我的人从今天下午开始就在机场附近盯梢了,有发现陆林霜的人同样在徘徊。”林语轻说,凭他对江左易这几次反击的风格来看,他绝对不会让陆林霜再有这样的机会。 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只要李冬夜被江左易带走了,那我们就不会输了。 我说本来我还把舒颜给藏在手里了呢—— “你说什么?”林语轻惊了一下:“你把舒颜给?” 我摇摇手,说不是我抓的。她自己跑上门来,看样子是被她妈妈折磨得快要疯了。 “你把她送到哪了?” 我挺奇怪林语轻为什么要这么问的,我说我一没关着她二没绑着她的。 “她在我们家老宅的别墅了。”我说,也许陆林霜根本就想不到吧。越是可能的地方,就越是不可能。 我觉得林语轻的脸色有点不正常,但我没法多问。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下,尽显一股没有完成思考的中间态。 我知道也许他并不相信舒颜,所以正在过筛子一样排查动机。 可我着实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舒岚,我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舒颜……她还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么?” 我冷笑一声,说:“奇怪的话?她那句话不奇怪?整个就跟人知将死其言也善似的。差点就让我感动了。”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感动?” 我说林语轻,如果你处在我这个位置,感同身受我这些遭遇,你还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感动么? “舒颜究竟是有心的杀手还是无心的工具,对我来讲都没什么分别。 只要冬夜能够平安——”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有点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江左易打个电话。可是突然之间下腹一阵绞痛,害得我不得不弯下腰去。 “舒岚你怎么了!”叶瑾凉扶住我,看我脸色骤然变白,赶紧抽了张纸巾帮我擦冷汗。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看看,生怕自己又出现什么大姨妈侧漏的。我说叶瑾凉,要么……你先送我去趟医院吧。 “好,我马上去开车,你先坐在这儿等我。” 因为车子是在距离入口有点距离的地下车场的,所以叶瑾凉这一去少说得有个十分八分钟。于是我坐在休息椅上,跟林语轻随便说了几句话。 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陆家当年的灭门案另有隐情的,他告诉我说他很早就从舒颜的年龄上看出了端倪。 “你没告诉我真相,不会是因为我没给你好好付过钱吧?” “抱歉,因为我觉得要铲除一个不法集团的大头目,最好的手段还是就事论事。我不想因为她是个女人就从人家的情感经历上挖手。” 我说你们都很奇怪,奇怪的原则,奇怪的动机。 “没办法,男人做事总比女人更讲求实效。直截了当。”他说他自己,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江左易。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觉得林语轻的精神似乎比我还要紧张。盯着那一闪一亮的屏幕,我们两人的呼吸都打乱了节奏。 “你接呀。”他说。 我看了看号码,说可能是陆林霜。 “刚才我已经跟她通过话了,她说我要是敢动舒颜的话——” “你套她的话,就说让她放了李冬夜。这在无形中会给她造成博弈一样的心理压力。看她怎么回答。”林语轻教我怎么回答。我觉得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陆林霜,是我。”我镇定了三秒钟,开口先说:“舒颜在我手上,冬夜在你手上,对吧?要换的话,咱们趁早。” “舒岚,你没资格给我讲条件。别以为我不知道李冬夜被你藏在哪里。两个小时,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你叫颜颜回来找我。”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林语轻。 他冲我挥了下手,意思大概是,让我继续说,可以激怒她。 “就算我现在肯放舒颜走,你就确定她那么想要回到你身边么?陆林霜你醒醒吧,不过是爱而不得的一场悲剧,你把亲人爱人都骗了。 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你依旧不肯放过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自己而已!” “还有一小时五十七分钟。”陆林霜说。 我把电话挂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体力貌似开始有点透支了。我说林语轻,你当我怂也好,我没法跟这个女人交锋。 我说我眼前会有无奈的画面感,回想起她年轻轻时的照片。 我说如果我爸爸还活着就好了,我现在特别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后悔惹上这个姑娘。 我有点紧张,多喝了几口水。我说我想不出来她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知道我把冬夜藏在哪?冬夜……不是应该在江左易那里么?不是应该很安全么? 这个女魔鬼,到底还要干些什么变态的事? “你母亲的车祸,应该只是个意外。”林语轻靠在机场的栏杆上,并没有回答我刚刚的质疑,只是用很随便的口吻说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也多少猜到了。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怎么能看穿大人们的心思和态度,甚至压力和绝望。只记得我妈妈在车祸前的那段时间里跟我爸吵过几架,但我爸爸对她一直非常的照顾和容忍。 我跟叶瑾凉说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电视里演的话差不多是该离婚了,当时就被我给打了。 不过后来过了几个月,我妈貌似又好了。 很久没带我出去逛街的她突然像是心血来潮一样去外面的美容院做头发,还说一会儿一起去公司找爸爸吃晚饭。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听说肇事司机没有被判很重,我爸也从来不提这件事。这么多年,我也……没有试着去找过当年的案例。” 我说在我眼里,我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就像只有里写出来的那种忠贞不渝,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深埋其中的暗线,会有这样一番凄绝的隐情。 “你母亲在出事之前就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了。可能是神情恍惚,也可能是她已经有了要跟你父亲离婚的打算吧。 不是所有的坏事,都一定是有人为之。可是最让陆林霜愤恨的,也许正是因为在你的母亲已经去世的前提下,你的父亲却依然不愿接受她。” 我说是吧。呵呵,可能这才是最残忍的部分。 我爱不爱你,和我娶不娶你无关。 我说我明明就不是一个圣母,却能很深刻地理解这世上的任何一种感情。 我知道我父亲是真心疼惜过这个没比我大几岁的女孩。但他宁愿选择了一个与自己露水之欢的傻姑娘莫巧棋,也不要玲珑心般的陆林霜——他是为了我,他是不相信陆林霜会善待我。 毕竟,我是我妈妈的女儿,害死她父母的仇人的女儿。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爸爸能对舒颜再疼一点,再爱一点。那么隐身在暗处的陆林霜,会不会有天突然就放开了想要举起屠刀的手? 会不会在她亲手创立起来的罪恶亡国里,给自己,给对方留一条活路?” 我捂着脸,轻轻压在膝盖上,我说我真的好想好想再把这些话对我爸爸问一遍。 可是他死了。转了一大圈,终究还是死在凌楠的手上。 我不知道凌楠是否还有儿时的记忆,是否还能记得一个笑容憨厚的大叔悄悄走进他的新生活。给他玩具给他糖果,只是为了忏悔当年间接害死他父母的罪责。 他心里装着石头,手上留着玫瑰余香。抬头温煦的笑容却叫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误了终身。 我甚至觉得,他们是不是都觉得报仇是件太消耗精力,太浪费生命的事? 如果死了,就解脱了。 这是一场尸横遍野的大骗局,谁有罪?谁无辜?视线和心跳线都模糊。 我突然就很想哭,用无助的哭声去祭奠无助的人们。不管是我,是舒颜,是叶瑾凉还是江左易,甚至是那些已经不在世上的…… 这时,林语轻接了个电话。而我扶着腰起身,往外面看了看。叶瑾凉的车已经停过来了,冲我按了几下喇叭。 “你说什么?”林语轻的声音很急切,这让我在转身的一瞬间打消了马上要离开的意图。 我走过去,用目光质询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安迪的电话,他说他看到江左易的人往你家去了。”林语轻按下手机以后,疑惑地看着我。 “我家?”我说他该不会是带着李冬夜来找我吧?不可能啊,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动机意图都说不通。 “不是去找你,”林语轻摇头:“我说的你家不是你住的地方,而是你们家别墅。” “我爸家?”我说这更奇怪了好么!他无缘无故叫人往那里去干什么! “舒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左易可能……” 我说你别吓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赶紧过去看看,你要不先回去?”林语轻说他听到我刚才说想去医院来着,他表示,现在没人敢惹江左易,也没人敢惹他的孩子。 “我不回去,你带我一起!”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种不安的预感,总觉得自从今天舒颜莫名其妙地来到我身边说那些话起,就总有什么事可能要在不到二十四小时里发生个天翻地覆。 这会儿我招呼都没跟叶瑾凉打一声就上了林语轻的车,手机在口袋里叮当作响,我一看陌生号码就知道是医院的。 “医生你先别报警,我马上就回医院。” 我半开着车窗,冲着话筒就着风,吼了一声。 “你怎么了?”林语轻问我。 我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大夫怀疑我宫外孕。要我住院观察。” 林语轻一个急刹车就停住了。我以为我还要废点口舌跟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宫外孕,后来想起来他的妻子苏南薰就是妇科医生。 “我送你去医院。” 我说你先告诉我江左易怎么了!你刚才欲言又止地到底要说什么,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医院的! “舒岚你以为你是谁,全世界都要围着你任性围着你转么?我可不想让你莫名其妙死我车上! 我送你去医院,今晚江左易是杀人是放火的都跟你没关系。”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我说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舒岚,我想最后问你一句话。如果你的妹妹真的改邪归正了,你会原谅她么?”林语轻的表情非常认真,一字一句的落耳清晰,就跟朗读课文似的。 我摇头,我说不要,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舒颜是坏透了,可是我不要她死! 我有点语无伦次了,因为我在回答的同时,也在思考。 “那你想要谁死呢?死了这么多人,哪个是活该的?舒岚,我曾以为这世上只要有法律做标杆,就能还给大多数人一个清明的代价。 可是渐渐的,你们在三十岁时就开始迷惑的东西,我在四十岁也不能幸免了。 如果一定要有牺牲者,我们只能选择最不该活下去的那个。” 我说不可能!人活着就有路可以往前走,没有了我们踩出路也一样! 推开林语轻的车门,我逃似的跳下来,一下子拦住了一辆计程车:“师傅,去今宵花园社区。” 我报了我家别墅的地址。 一路上,我不停地拨打着江左易的手机,始终是无人接听。我不知道他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作爱的时候一样认真,但有可能是一样性感的。 因为——阴谋是他的夜礼服,血腥是他的保护色。 可是等我下车赶到那一片被救火车警车救护车围得水泄不通的社区外,已经快要挂到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两小时超过了十分钟,舒岚,你来晚了。” 对面的口吻又冷又硬,就像当初把惨死的祝丹妮从后备箱里丢出来一样…… “陆林霜……你是傻子么!”我双膝一软,当场就跪倒在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分明就应该大笑,庆幸地笑,得意地笑才对。 我应该说陆林霜你活该! 你以为别墅里藏着的人是李冬夜?你以为是江左易来来回回派人假装送进去的李冬夜!!! 你杀人杀上瘾,放火放出快感,因为你的本性就是这样一个偏激又残忍的恶魔,你根本比不了我识大体懂是非的妈妈,凭你也有资格爱我爸! 有警察过来问我,说我是不是这个别墅的业主。说火已经扑灭了,起火源是二楼卧室里被人扔进去的一枚燃烧弹。 有一个死者,女性,二十岁出头。他们问我这女人是谁? 我摔掉手机,跄踉着起身。拨开层层人群,却想不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想要寻找什么。 橙色制服的消防官兵已经开始收队了,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正从里面往外抬一个孤零零的担架。 一只焦黑的胳膊往下垂着,叮咚一声,银色的帘子拴着个米奇形状的坠子落了下来。 我跪倒下来,捡起。 上大学时有年暑假,我和叶瑾凉去香港玩,在迪斯尼乐园买的。 送给舒颜的时候,她只说了句谢谢,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欢或不喜欢。反正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她拿出来过…… 我转过头来,目光跟着那森森白布送上的救护车,渐行渐远。 人群攒动,议论纷杂。但我总能在这种时候很轻易地就看到人群中的江左易—— 黑色的西转就像死神的制服,脸色平淡,目光炯若星辰。 也不知融了多少释然的无奈,多少清冷的血色。 “岚岚!” 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里突然就冲出一个人影,疯子似的姑娘扑过来就钻进我怀里,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冬夜……”我撞开双臂,抱住她的肩膀。然后任由心跳旷荡,呼吸仿若过山车后的急切与平静:“还好你没事……” 我脱力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咬着唇,好不容易才摒住泪水。 “在土耳其转机的时候,江左易的人就把我带上了专机。辰风的事,他们也都告诉我了。 岚岚,你们真的很过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怎么可以合起伙来把我送到国外去! 我是你姐!又不是你女儿……” 我抱着李冬夜,泪水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打湿了她的衣领。 睁开迷惘的双眼,我看到江左易就站在距离我们两人不到三米的距离里。 他站得笔挺,依然面无表情。 我拍拍李冬夜,说你先去车里休息一下吧。我……我有话要跟他单独说。 我看到林语轻也赶过来了,他帮我把姐妹带了下去。周围乱哄哄,但我的思绪就好像已经套用了另一层次元,眼前除了这个男人以外,就只剩下渐行渐远的那一小片白色布绸。 “江左易,你干得真漂亮。”我说。 “谢谢。”他回答。 我用五指撑着地,指甲几乎要插进余热未散的土地里。眼前飘飘荡荡,落下来一张冰冷支票。 “你家的房子,烧坏了我赔。” 支票是江左易亲自填写的,我知道他没念过多少书,但字却美得没有天理。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有时跟心境成反比,越燥乱,越飘逸。 我捡了起来,对折,撕碎。然后像散花一样甩在他脸上。 我说江左易,舒颜是我妹妹。 “我知道,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心怀鬼胎的,手段毒辣的,阴险狡诈的…….上过你前夫的……妹妹。”江左易划了一根火柴点烟,我很少见到他不用打火机。 那火苗就跟有生命似的,映在他沉色的眸子里,烧出仇恨的根源,淡化人性的边缘。 我抬手打掉了他的烟,本来这一巴掌是很想打他的,可是他躲了。 那一刻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江左易想躲,没人伤得了他。 他曾经卸下刀枪用柔软的胸膛包裹住我,他的心跳就那样活生生地裸露在我触手可得的伤害之下。 可是如今,他不愿意再把弱点任我玩弄,他……是真的不爱我了么?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对我说她想逃走,她对我说我才是她唯一的亲人! 你已经帮我救了冬夜,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你杀人有快感么!”我冲他吼,我说我知道你想要复仇,也知道舒颜罪有应得。 可就算是警察制服了坏人,也没可能再动人家一根手指头! “你用警察来跟我作对比?舒岚,我是说你疯好,还是说你蠢?” 江左易把我提起来了。一点不夸张地,伸手捉住了我的衣领,就这么硬生生地把我给提起来了—— 然后突然放手,我跌坐在他的车前盖上,狼狈得就像个瑟瑟发抖的妖精。 “你从认识我的那天起,就知道我是个睚眦比较的人。”他凝着眸子看我,然后伸出温厚粗糙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可是你看,我手上有血么? 火……是我放的么?” “所以,你让陆林霜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我不再回避直视他的目光,我冷笑着抓开他紧攥的拳头:“所以江左易我说你干得很漂亮,只不过,是我不能认同而已。” “我做事,从来就不是为了让你认同。” “你只是在为祝丹妮报仇么!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也留在这座房子里,一并被陆林霜烧死!” 我说江左易,舒颜……真的必须死么?! “她必须死么!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是,必须死。”江左易依然面不改色:“一场战斗里,不是每个根据地的战略意义都值得我们赔上几百几千人的性命。 但对于军心的振奋和战意值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胜利。 我就是要陆林霜亲手杀了她的女儿,又怎样?这一局不赢,我夜不能寐。而你,若是看不下去,我可有强迫你留在我的世界里?” “江左易你不可理喻!”我吼道。 “舒岚,你也一样。”江左易松开我的手,力度一晃,我的眼前顿时黑得吓人。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资格说自己在战斗。你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么?”他转身进了车,冲我按了下鸣笛。 此时我还呆呆地坐在他的车前盖上,就跟高中那会儿学农数星星似的。常有人说,地上一个走了,天上一个亮了。 我数着数着就累了,一揉眼睛就仿佛能看到舒颜对我说,姐我想逃的时候,眼里是有多少无助的。 其实,我完全可以选择不相信她不原谅她。可以在江左易完成这一局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抱着我毫发无损地姐妹,去庆祝,去欢呼。 可是我为什么就是想哭,就是恨这个看似处处保护我,处处维护我的男人,要对恨不得我死去的敌人下了手? 究竟是他疯狂,还是我变态呢? “喂,我要走了。你打算在我的车上坐多久?”江左易摇下车窗,皱着眉探头出来。 我说我不清楚。只是现在如果我下来了……我怕,连一秒钟都站不住了。 从他帮我拎起来扔在车上的一瞬间,我就开始流血。整个人像是坐在火盆里似的,又湿润又黏腻。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就这样跟兜顺风车似的让他把我送进医院。 江左易下车,抓着我一只胳膊,试图把我再拖下来。 “放手……”我甩开他,我说我自己会走。 我不是有意矫情或逞强,我只是不想再从江左易的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与不认可。 我讨厌这种比陌路还要折磨的现状,讨厌这种明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偏偏要逼着彼此为对方开脱或着想。 我以为我能理解他的痛苦,可事到如今,却依然不能容忍他极端的手段。 从车前盖上蹭下来,我只觉得下腹像是被塞进去一枚高速旋转的发电机,搅得昏天暗地的。 “你……把孩子做掉了?”江左易看了一眼血淋淋的车身,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上次流产,他是见到的。 我说呵呵,是啊。你不是说,你希望我把这个孩子做掉么? 你不是说,死掉的人会投胎进来么? 不管是祝丹妮,还是舒颜,你都不敢面对吧。 “你——”江左易的脸色很白,咬合的腮线在火灾后渐渐阒然的热浪中,明晃晃地烦躁成颤抖:“你唯一的本事,就是对我狠么!舒岚,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我抓开他的手,说这样也好。我们之间,有过的都是错的,没有了的,就当是彼此放对方一马罢了。 我晃着身子,按照视线来走直线,可是脚步和平衡都歪了。最后我究竟是倒在了地上,还是倒在江左易的臂弯里,好像……分得都不是很清晰了。 “岚岚!”我听到李冬夜在叫我。 我想回答,可是一开口就是疼痛难忍的呻吟。 下腹传来的剧痛越来越清楚,肝肠寸断的。 “舒岚!”我的脸上被一只大手覆盖,上面熟悉的烟草气息还是那么容易让我心悸:“她说她把孩子做掉了,那样……会……会流这么多血么?” “才不是人流!她是宫外孕啊!” “什么…..宫……” “她刚才亲口承认的,因为报告书还没最后确诊,她舍不得孩子,侥幸不忍立刻去手术。 现在怕是真的已经破裂了,还废什么话,再不去医院就没命了!” 我都能听见,只是谁在说什么话,什么口吻什么情绪什么语调,夹杂在一起已经变成了嗡嗡隆隆的噪音。 实在太痛了,比心痛的感觉都要强烈。我想我此生以来,恐怕都还没有一次比现在更接近死亡吧。 头晕沉沉,身子晃荡荡。我大概是枕在江左易的腿上,所以混沌的视线里一下子就能捕捉到他清晰的五官。 我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吐出‘叶子’这两个字。 “舒岚,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 “江……”我哭了,失血让我变得敏感虚弱又脆弱不堪:“我想,留住它的……” “舒岚你给我撑住!孩子我不要!我只要你!” “江左易……”我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意识,把他的名字叫的认真而完整:“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不是么?” “不行!我说结束才能结束,我说开始就要开始! 我不管你舒岚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恐惧着什么,未来迷茫着什么。我不允许你从我的生命里出局!” “可是江左易,我真的……累了。” 我真的是太累了,我的爱与恨,我的在意与原谅,我的坚持和信仰,一天天一寸寸在多少个无能为力里崩塌殆尽? 我还有多少力气去争取一种正规而平衡的生活?如果就这样死去,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解脱么! “江左易……你放了我吧……” “舒岚,我答应你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给我活下去! ——到底是怎么了,她伤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不停地流血!” “江左易你先让开!”李冬夜抢身过来,擎住我的肩颈:“岚岚!告诉我,还看的清楚我么?说话呀! 血压可能已经降到临界了,林先生你开快点啊!” 我还能听见李冬夜的哭声,还有最后的事实没有被低迷吞并。可是我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我想静静地,陪着我可怜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最后的最后,我听到江左易说——舒岚,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就答应你,今生今世,不再打扰……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叶子已经读小学了,拿着鬼画符一样的单词默写试卷来找我签字。 我还看到了舒颜,小时候的样子。穿我送给她的一件旧连衣裙,表面上很不在意,其实背过家人以后,会偷偷站在镜子前面转圈。 我甚至梦到了祝丹妮,她神情凄然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爸爸妈妈要带她去相亲。对方是个很温柔很绅士的男孩子,没有江左易那么有魅力,但明显是个可以过日子的人。 再后来我终于醒了,整个人虚脱的连抬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我身边只有李冬夜一个人,她一看到我睁眼就哭,哭得我恨不得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岚岚!你真的是吓死我了……”这女人真烦,压得我差点把氧气管子给咽进去。 “整整两天两夜才脱离危险,你知不知道你刚进来的时候血压都降到30了!我以为这一次你真的……真的就挺不过来了。” “孩子呢……” 李冬夜抽了张纸巾压着鼻翼,摇头。 我盯着天花板转了转眼睛,我说我一直都想给他生个儿子,那么气质的男人,没有儿子传承衣钵实在太可惜了。 第一个孩子,我偷偷起名叫江山来着,我觉得特别适合那个男人俯仰天下的姿态。可是没留住…… 这个孩子,我就想呀,江山太沉重,负担太苛责。要么叫江湖吧,就像他起起伏伏的前半生命脉。 “大夫说,我还能生么?” “左侧,输卵管破裂摘除,怀孕的概率比之前小了一半。”李冬夜如是回答:“不过岚岚你别担心,好好调养身体,以后还有机会的。” 我苦笑一声,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能生孩子,却不能再生江左易的孩子了。 我说我想叶子,我好想叶子。 “叶子很好。”李冬夜拿起我的手机,说这几天她都有帮我跟叶子视频:“我把你睡着的样子都给她看了,她说你还会打呼呢。” 李冬夜说,江左易的人已经派到国外去了,叶子现在非常安全。 “我想去找叶子。”扶着沉痛不已的小腹,我的泪水再次夺眶汹涌。 冬夜抱着我陪我哭,说好,等我身体恢复了,她陪我一起去。 “我辞职了,我…也想休息一会儿。岚岚,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抢起李冬夜的肩膀,我说你知道了?是谁跟你说的! “辰风。” “岚岚,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做错过的事被敌人捏着当把柄,才会一次一次给珍惜我们的朋友带来困扰和麻烦。”李冬夜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所以岚岚,你们都不用再有顾忌了。” 我长处一口气,就好像一场马拉松撞到终点线的瞬间。 我问李冬夜其他人去哪了,其实我大概只想知道江左易在哪。 “明天是中山建业一期庭审,他们所有人都在做准备。 明天过后,天上地下再无陆林霜。” 我说那你知道杜辰风要出庭么?你知道他会有危险么! “知道。”李冬夜垂了下长长的睫毛:“江左易答应过我的,你别问我信不信他。我只说了一句话,辰风若有事,我不独活。” 我苦笑一下,问她说江左易什么反应。 “他说我是舒岚的朋友,他从没敢侥幸地以为我会比舒岚好搞。” 我闭上眼睛呼出一口苦涩,我说江左易啊,最喜欢被别人难为了,也喜欢自己难为自己。 “哦,对了还有个消息没告诉你呢!不过,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个?”李冬夜一边给我喂水一边说。 138 我嫁 我说先听坏的,因为对于今天的我来说,什么坏的都能当好的来消化了。 然后李冬夜怔了一下,说还是先听好的吧。她承认她刚才只是在给我卖关子——眼下好的若是不先说,坏的根本接不下来。 于是她告诉我:“小飞醒了。” “真的?!”要不是我还虚弱的直不起腰,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小飞醒了?不是说他有可能会植物人,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么!” 李冬夜按住我的肩膀把我老老实实压回去:“医学无止境,人体多奥妙。谁也无法准确说出植物人的清醒时间,可能十年八年也可能十天八天。舒岚,就当是好人有好报吧。” 我连连点头,激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说他醒了几天了?还认得人么?我要去看他—— “当然认识人啊。”李冬夜说:“这才是我要告诉你的坏消息—— 他认识人,也记得很多事。他说你……在他昏迷的时候答应过要嫁给他。 现在好了,人家要来娶你了。” 我:“……” 我说李冬夜,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坏消息? “恩,”李冬夜无辜地表示,话是我自己说出口的吧!以为植物人好糊弄是不是? “我跟你说这次我去瑞典跟课题,专门就有一项研究涉及人脑在无意识休眠状态下的运作—— 我可跟你说,小飞现在还起不来身。他腰部以下骨折十几处,想要恢复到以前,少说也得两三年。 对于二十多岁的阳光男孩来说,心里承受的东西可能要比身体上的伤痛更难熬。这种时候,你可能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你得想好你要怎么面对人家男孩——” 我掀开被子就下地了,我说废话,我还要想什么想?我都答应了,我嫁就是了! “舒岚你有病是不是?” 李冬夜抢下我正要换病服的手:“你呀,还是好好在这儿休养几天吧。 这里是江左易找的一处私人医院,周围都有他的人严密把手。 汪小飞的事是个好消息,好消息就像个好吃的东西,也不用一口急着都吞了是不是? 岚岚,你和江左易……” 李冬夜说,当时我在车上性命垂危的时候,她听到江左易说永不打扰。 我说哦,我还以为是做梦,原来……是真的啊。 “舒颜的事……”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最后从火场里带出来的白色担架永远从记忆里抽出去。可是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她七八岁的样子,赤着脚站在家里的楼梯上,目睹着我和叶瑾凉出双入对地高调着在生活里来来去去。 “陆林霜在前天晚上带人去了江左易的会所,闹了一场很严重的冲突。” 李冬夜说,整个s市的警视厅都震动了。一夜之间封锁了陆林霜三个出货的码头,查到了大批量的走私货物。 我说我知道了,那三个码头,本来应该是何笑凤在管的吧。 江左易能用舒颜换下你,就能用任何足以将陆林霜置于死地的东西,换出不太平的阴谋。 “有伤亡么?”我抖着声音问。 “不知道,江左易后来……一直没出现。但是这里一切平静,不像有什么动荡。” 我笑笑说,没关系。那个男人太狡猾,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受伤了。 “岚岚,那天,我看到他哭了。”李冬夜继续说:“你进抢救室的时候,血压直线下滑,休克直接导致呼吸几乎都没了。 他就一个人站在外面走廊里,背光的阴影处…… 叶瑾凉来的时候,打了他。他连还手都没有。” 我说是么?可是江左易以睚眦比较为风格,说不定现在叶瑾凉已经被碎尸了呢。 “岚岚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李冬夜说:“我差点就想告诉他,叶子是他的女儿了。 后来想了想,我记得看到过一本书里有过这样一句话——你以为所有的弯路,其实可能都是你的必经之路。 我不知道你和江左易之间还要彼此折磨多久。但是,作为亲眼看到你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他有多绝望的旁观者——我内心真实的感受,是一点都不美妙的。” 李冬夜说她先去隔壁休息了,在之后的庭审之前,她已经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听话的女人。 绝对不会随便离开保护的视线,因为陆林霜已经疯了。 疯了的江左易能做出多少可怕的事,那个疯了的女人……也一样。 可惜,我从来就不会像李冬夜那么听话,因为我是舒岚。 我起来了。换了衣服,洗了脸。对着镜子把自己混乱不堪的容颜收整了一遍。 我的脸色貌似恢复不到之前的红润了,冬夜说我失血太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跟白条鸡似的。 “你要出去?” 病房的门一开,我凛然一个激灵。 “恩,我想去看汪小飞。”我对着镜子打点了一下翘得滑稽的短发,神情淡漠,口吻轻轻。 “我陪你去。”江左易冲我后面走上来,镜子里的倒影明明是拉近了相对的位置,却让心不由自主地隔了更远。 我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舒岚,有时我会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应该在什么时候介入你的生活才合适。” 我说江左易,你是不是快赢了,所以……无聊了? “可能吧。”江左易没忍住烟瘾,就在我身后肆无忌惮地冒烟了。 我说掐了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而我的孩子,还没走远呢。 他直接把烟蒂就给我弹马桶里了,然后像抢人一样扑到我身前,一把匝我入怀。 我没推他,只是一动也不动,连一个回应的拥抱或者一个不耐烦的推搡都没给他。 他有些怕了,说他不喜欢抱着这样子的我。灵魂空空,肢体僵硬,就跟死透了一样。 我笑了:“江左易,你一点都不觉得。像我们两个人这样的存在,要是死了的话,其实算是更加解脱么?” 他怔了一下,说他不是没自杀过。当你静静等待着可以不用依靠解麻烦来渡过难关,而是一了百了的时候。你会觉得所有的不甘和恐惧都像走马灯一样萦绕不散。 你会想要爬起来求救,然后反击重生。 所以,自杀的时候记得把手机放身边。另外,别选择成功率太高的方式。 一件保暖的外套被他抓过来披上我的肩,江左易说走吧。你想去看谁,他陪我。 一路上,我信任江左易能把我保护的很好,去却不自信他能懂我想说而没有再说出的话。 我问她舒颜在哪。 他说在盒子里,已经送去给了陆林霜。 “所以接下来,我在地狱里等着她。” “呵呵,你坐在地狱里想称王,要以什么人为你加冕做代价?”我说我知道我家的公司马上就要面临庭审了,江左易,我都不求你能为我赢什么。只求你能为我保证,我的人……不可以再死了行么? “你和陆凌霜之间,明明不该有这么深的仇恨。可是这一步的梁子结得干脆—— 你一条,我一条的,送命跟钓鱼似的。” 我说江左易我不用你爱我。你只要不再动我身边的人,这么苍白的请求,你就做不到么? “能。”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净利落。 我说用我给你个豁免名单么?叶子不能出事,叶瑾凉不能出事,李冬夜不能杜辰风不能,汪小飞也不能!江左易你不是有通天的本事么!你能做到么?! “能。”他还是同样的回答,同样的口吻。 我说好,谢谢。 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江左易说让我自己上去吧。他在下面抽支烟。 我说好,如果你有空的话,想想刚才的那个回答。是不是干净利落得,一点杂念都没有? 你答应的那么快,却真的能做到么? “舒岚,”就在我转身要往医院里走的一瞬间,他突然摇下车窗叫住我:“那我呢?” “什么?” 江左易含住一口烟圈,说:“我能出事么?” 我肩膀震颤了一下,旋即回头莞尔:“江左易,你不会的。你有多狠毒,就有多狡猾。 如果我是唯一能让你难以全身而退的障碍,那么现在……你更加无坚不摧了。” “谢谢你对我的评价是如此睿智。”他说。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站在汪小飞的病房外,我心潮澎湃。 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医生严肃的劝慰和男孩无助的祈求。 “大夫,我到底要多久才能走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我不想一辈子躺在床上!” “小飞,你别心急好么?”这是汪甜玉的声音:“你才刚刚醒过来两天,身体要想完全康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姐……我怕我再也……站不起来了……”男孩的声音又底又沉,似乎已经是带着哽咽的了。 我心里一酸,敲了几下门就进去了。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汪小飞一定会像个孩子一样一头扎进我怀里哭。 我甚至想好了应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 所以根本就没料到,他会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有如此异常的反应! “舒岚你来了?!”男孩抓起被子,横着在脸上一抹。动作是如此的迅速,不似一般伤重过后的愚笨和迟缓,这让我非常的欣慰。 “你……你误会了。舒岚,我只是有点……”汪小飞冲他姐姐使了个眼色,人家汪甜玉就跟着医生一块儿出去了。 而我站在床头前,翻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没哭,真的。医生说我能醒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我这是高兴的。” 他居然还能笑着安慰我? 我二话不说地走上去,掀开他的被子。 “嘿!干什么你!流氓啊,我还没穿裤子呢!” 当然没穿裤子了。他的两条腿,石膏打得就跟掉进混凝土钻井似的。我心里一酸,说还疼么? 汪小飞摇摇头:“不疼,只是,呵呵,醒了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是件非常难受的事。 不过真的不要紧的,医生说一个月以后拆石膏,然后接受理疗。能不能走路,还要看那之后的腿部肌肉功能。 核磁共振拍出来的,我的小腿现在可细了,你羡慕吧,穿裙子最好看了——舒岚,你……你别哭啊。” 汪小飞翻身爬到床头,抓起两张纸巾递给我。 我看到他抓东西的样子不是很灵活,追问之下才知道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肌腱缝了八针,可能会影响摄影按快门的速度。 “你别担心,我又不拍什么体育竞技项目,对时机要掌握那么精准。”汪小飞说:“另外,我这不是还有左手么?” 我下意识地往他的左手上看了一眼,小臂上还打着石膏。五个指头,只剩四个半—— “无名指没关系的,又没什么用。”汪小飞自嘲地笑笑:“我姐夫跟我说,送来医院的时候我摔得碎碎的,也不知道这小半截指头掉哪去了。 回头又在现场找了很久,最后未果。大夫说没办法了,要么从脚趾头上截半个装上去?哈哈哈——” 他越笑我越流泪,最后他也哭了,一头扎在我怀里。 死孩子,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逞什么强呢…… 我摸着汪小飞毛茸茸的脑袋,昏迷两个月下来,头发都长长了好多。 “傻瓜,谁告诉你无名指没有用的?那是要戴戒指的啊。” 汪小飞用额头顶着我的胸膛撑起来,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舒岚,你……” 我点点头。 “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之前只是为了陪伴我,安慰我才说要娶我……那种话!” 我一下子就笑场了,什么要娶你,是要嫁给你! “嫁什么嫁啊!我这个样子,连将来能不能站起来都不一定呢。嫁这个字怎么讲?一个女,一个家,给女人撑起一片家。 现在这个状况,明明就像是我嫁给了你!” 我说小傻瓜,以前是谁挣命一样往姐裙子里钻,标榜自己是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合适的择偶对象。现在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了,你又不愿意了? “废话!我……”汪小飞盯住我的脸,怔了半天道:“我喜欢长发的女人,你把头发剪得比我还短。跟你站在一起,比跟我姐夫站在一起还有压迫感。” 我说头发可以长长啊,你要是喜欢,我就再为你留一次。 “你—— 你有孩子,又怀孕又流产的。我家可就我一根独苗了!万一你以后不能生……我……我我我要出轨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你先确定你自己还有生育能力再说。 “你!舒岚我告诉你医生说我没问题!!!我……你信不信我——” 他突然就起身把我给抱住了! 两手抓的紧紧地,脸靠在我肩窝里慢慢抽泣。 “舒岚,你要是……一开始就喜欢我,该有多好?” 我抱着他瘦削了一整圈的背,说现在也不算晚啊。 “我愿意陪着你,带你重新站起来用你最自豪的目光去扫视这个世界。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回归最真实的价值观,过再也不用受到威胁的日子。 小飞……其实生活中的不甘和痛苦,皆来源于心里的那只天平读数太敏感了。 总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们,我们缺了什么,我们要用什么去换。” “可是你不爱我,缺了的这一块,什么都弥补不了。”他抚着我的肩,认真地看着我的脸:“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当真的。舒岚。 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有必要用最终依然会后悔的决定,来束缚彼此么? 如果你只想要一个能逃离江左易的决心,我答应你——给你一场全s市都能瞩目的高调,盛大的婚礼。 但是你别得意!我可是会行驶我作为丈夫的权利!别以为我二十六七岁了,还想当处男!” 我被他气笑了,捏着他的小耳朵,笑骂一声白痴。 门后的风咣当咣当了两声,我为汪小飞削了一个苹果,他撒娇着要我喂。 结果闹着闹着呛到了,我看他身上还有管子没拆呢,怕风再给溜到。于是起身道外面去关门——走廊与阳台之间的小小角落里,熟悉的烟味,熟悉的驻留。 我没有看到江左易的身影,但我知道他来过了。 *** 开庭日的前一天,我去见了杜辰风。 “你放心吧舒岚,我们这里准备的很充分,秦律师已经确认过,证词不会对你和瑾凉产生太多不利的影响。 只是你父亲,以及名下各项动产不动产可能会接受很大规模的一系列清查。 如果一切顺利,警方会在收纳中山建业不法集资明目的同时,对陆林霜及其名下的一切经济对象实行监控调查。 而她在灰色地带的所有收支,已经被江左易全方位掐住了。她没办法融资做低,只能把之前招标二期的江景之都抵贷出去。 但是规划局那边给出的要求是购置在建工程税不能返还,而比去年同期多达七个点的税率无疑给了她最后一重击。” 我说我懂,这是江左易刀架在人家雷政天脖子上逼人家做的。 “他真是个不能惹的男人。”杜辰风说。 “冬夜说她辞职了。” “嗯,我们两人已经买好了明天晚上去a国的机票,苏医生说他在无国界医疗组织那里有认识的朋友,冬夜很动心。” 我点点头,说这样很好。 “至于我,只要把明天该说的话都说完,也就是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了。”杜辰风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官,他说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警察局里待这么久:“不过也挺好,就跟精华心态洗涤灵魂了。 下半生,冬夜在哪我就在哪。” 我说你一定要当心,从拘留所到庭审现场,只有三公里的路。但是… “放心吧,他们都部署好了。全程法警跟随,而且江左易的人也都在暗处保护。 我有穿防弹衣…” 我说那就好,只怕陆林霜疯狂起来,丢原子弹的事都干得出来。 “哦,对了舒岚,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说。” 杜辰风看了下周围的警员,人家竟然退出去了。 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毕竟杜辰风又不是犯人,只是暂时在这里接受保护而已。 我本能地有点紧张,问他什么事啊? “我听冬夜说,那个姓汪的小记者醒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小飞,于是连连点头。 想当初,舒颜正是用李冬夜以前医疗事故的事要挟杜辰风给江左易和安迪下套。让我差点误会了江左易。如今真相大白了,杜辰风又这样一脸神秘地说起汪小飞,这难免让我心神不宁不定。 我说辰风,你可是还有什么隐情? “也谈不上什么隐情,就是想跟你共享一些线索。”杜辰风说:“你们后来跟陆林霜打了好几次交道了,她可有承认过自己为什么要害小飞?” 我点点头,说舒颜貌似说起过。一则小飞拍下了当初龙老二仓库里的那份出库名单,与我们中山建业里缺失的帐目相符合,足足二十几家,全是陆林霜帐下的挂名公司。 难道她们不是为了这个要灭口? 二则,用这种方式可以离间我和江左易…” 杜辰风说看起来好像是说得通,但是他反复想想,觉得有些地方又不太对。 我说你什么意思?哪里不太对? “舒颜跟我联系的方式。”杜辰风说:“之前她从来都不会避讳要挟,希望我拿中山建业的内部数据给她。但唯有那一次,她好像很神秘。 要我故意烫伤安迪的手,并趁机弄掉他的袖口,都是通过一封邮件,加密半小时不能下载并阅后即焚的系统。 我仔细想想,她以前跟我联系都是大大方方出现,有时候电话有时候短信,甚至还当面交接。但唯有那一次,非常不合常理。” 我说可不可能是因为要设局的话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所以她比平时那种嚣张的态度更加严谨? “舒岚,”杜辰风表示:“但愿是我想多了,事情已经白热化到这个地步,我们都不想节外再生枝。 因为我们,真的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任何人了。” 我点点头,说我会再去跟汪小飞和林语轻说一下的。你就不要管了。另外,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冬夜说,你若有事,她不独活。 走出警署大门,我才发现我都忘了今天是个好天气了。 就好像压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有快要散去的那一刻,都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瞅这些日子里的阴霾,你多半是挂了… 路上有个年轻的妈妈牵着两三岁的儿子过马路,男孩手里举着个遥控赛车,脸上带着的表情有种唯我齐天的调皮和嚣张。 我突然就开始想念我失去的两个孩子。如果他们顺利地长大到这般年纪,会不会像江左易一样… “你去看杜辰风了?”听到身后熟悉的话语,我本能地转身,却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嗯,他…” “他不会有事,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李冬夜。” 江左易似乎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但也不知是何缘故,又停手里。可能是为了我当初那一句,孩子没走远吧。 我孕期向来讨厌烟味,不是矫情。 “这个给你。”江左易没有拿出烟盒,却拿出了一个扁扁的夹本。 我不看也知道是支票。 “给你的份子。婚礼…我可能,就不参加了。”他说。 139 那个替身 我把信封打开,看着眼前那张空白的支票,比江左易的脸还要白。 我笑说,你能有点诚意么……送张支票,还……不写数字的。呵呵呵。 “我让小飞去填,”我说:“他右手还在恢复,拿笔的姿势需要康复训练。” 江左易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看着我。目光像极了宠溺女儿的父亲。 我一直都忘了告诉他,我最爱他的状态,是那些个彼此还没有把赤红的真心扒出来时,彼此保持着又吸引又警惕。 他为我递了多少擦血擦泪的纸巾?那神情,那姿态,就像个哄孩子的父亲! 所以我总觉得,我欠他一个光明正大的孩子。 “江左易,叶子她……”看着男人拉车门的背影,我轻轻加了两米步数,叫住他。 “她想我么?”侧身坐进车里的男人,微微探了下头。 我哑了哑声音,说是的。她想你,也想小零。 “告诉她,以后想我的时候,想想就好了。别让你知道……” 傲娇的黑车绝尘而去,我站在空荡荡的警署门前,在江左易留下的几个保镖的护送中来到了林语轻的‘宅基地’。 之所以称为宅基地,那是因为自从他的咖啡厅被江左易屠戮了以后,我有幸见到了那堪比中情局一样装备到位的地下室。 明天就是开庭日,我回去也睡不着。 叶瑾凉和律师也在,几个人就像在密谋策反一样,为明天的庭审做着最后的准备。 “舒岚,你要是心里难受就跟我直说,我们再考虑一下辩护词。”叶瑾凉拉我坐下来。 我摇头说不用了,能往爸身上推的就往他身上推吧。 虽然今天的我,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心安理得了。 我觉得我爸的错不在于他贪婪图利,只在于他没有对自己的真情实感负责。 “如果在我妈妈去世后,他愿意证实自己的感情,与陆林霜进行一次真实而深刻的对话。你们说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我看着那张被我夹在钱夹里的旧照片,那个年纪的陆林霜,真是纯美的鲜脆欲滴,哪个大叔……能不动心啊? 如果我没记错,那年的我爸,跟今天的江左易差不多年纪。 个子也不矮,五官轮廓亦是英俊十足。 “可是咱爸心里不会有多后悔。”叶瑾凉说:“他之所以愿意接陆林霜给他的那些黑火药供方生意,就像你说的,并不是因为他贪婪。而是因为,他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用自己一生的心血帮她洗一条回头路。 所以他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让你远离公司,远离危险……” 我说随便了,我爸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我已经不想去探究了。 他死了,再也……没办法问他了。 李冬夜过来给我倒了杯柠檬水,温的。可我却觉得这五月春暖花开季的夜晚,依然寒暮如斯。 我说我去楼上天台待一会儿,放心,到处都是人把手,不会有狙击手。 可是当我刚刚出了阳台门,横面一把飞镖一样的东西直挺挺地贴着我脸颊就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我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是安迪。 “你在这里还习惯么?”我问男孩。 “没什么习不习惯,就像你一样。”安迪过来把刀收起来,撩起衣襟擦了又擦:“不管跟谁在一起,还不是都想他?” 我:“……” “安迪,你说江左易这样的人,将来会是怎样的?” 男孩坐在天台上,纯白的衬衫敞开两颗扣子,就像夜空里刚刚迷失的星辰。 “舒岚,他说过,如果最后的下场一定要在刀枪中横在血泊里闭上眼睛。那他希望,有幸能躺在爱人的腿上咽气。” 我稍微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觉得安迪太美我不敢看。 “你在想什么呢!”男孩怒了:“这个爱人只能是女人!两个男人算什么事?!” 我说抱歉,我只是觉得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了你对他的情义。 “那当然。”、 我:“……” 我颔首,从安迪手里拿过那个小小的飞刀,摆弄着。我说我跟你压根就不能比好么?我是女人,想要的东西除了爱情以外还有很多。 我想要他给我一个家,想要他做我孩子的父亲,想要他能踏实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像个……正常的父亲。 我与江左易之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根本就不是爱得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我们竟一步步偏激成了两个再也无法交汇的世界。 这种关系,越爱就越痛。 “所以你宁愿选择一个傻乎乎的男孩?反正你们带子宫的生物,思路都很奇怪。” 我:“……” 我说汪小飞不是傻乎乎的男孩,他有他的担当,有他的魅力。 他不比任何人差,也不比任何人难以相爱。 “你高兴就好。反正江先生说了,从他决定再回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想要跟你在一起的资格。”安迪把匕首抢回去了,说女人家的别总玩刀耍狠,到最后伤人伤己的。 夜里有点起风,我准备下楼了。 “喂,舒岚!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到底要不要还了?” 安迪在后面喊我。 我叹了口气,说在你们国家的文化里,是不是欠钱不还的人首先自己睡不着觉啊? “你要是真的想还,就好好守在江左易身边吧。他这一生可以有无数女人,却只能有一个安迪。”我说。 回到地下室客厅里,林语轻跟大家说都早点休息去。明早十点准时开庭,我们要在八点之前出门。 我陪李冬夜回卧室,一直都能感受得到,整个晚上只有她看似最镇定,却也只有她心里最紧张。 从拘留所到庭审现场的三公里路上,谁知道有多少枪要面对着杜辰风? 我从后面抱了抱姐妹,说对不起。 “咱俩这么多年了,我跟你说了无数的谢谢,却从来没记得跟你说过一句对不起。”我说:“把辰风卷进我们家的事,是我做的所有决定里,最错的。 你们两个最无辜,不该陪着我提心吊胆。” 李冬夜却对我说这样也好,否则我不知道你心里难受的时候,该怎么感同身受地安慰你。 我说得一姐妹如此,此生无憾了。 可是她却说:“岚岚,舒颜在出事之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我一直都没跟你说过。” 她说就是在她从瑞典往回赶的途中,手机关机了,后来隔了很久才闯进来的一条短信。 我惊讶,忙凑过去看。 【冬夜姐,我最羡慕的,不是那些年来看着我姐和叶瑾凉出双入对的高调爱情,而是你和我姐之间毫无血缘却胜似亲姐妹的友情。 我最嫉妒的,是你可以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跟她肆无忌惮地嬉笑,彼此抱怨彼此疼惜。而我,身为她的亲妹妹,却只能得到施舍一样的同情。 我最想看到的,是你们之间的嫌隙和离散,以至于不惜用害你流产的手段来离间。 可是,有些感情真的拆不了,有些人我永远得不到。】 我看了一下短信的时间,整颗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这时候,你应该马上下飞机了是不是?那舒颜……” 应该是房子已经着火,她用最后的机会编辑出来的短信? 她没有用那个时间逃生,而是—— 我说冬夜你先睡吧,我去个洗手间。 我把水声开到了最大,然后哭。 都说回忆不能回忆,那是因为你往后看的每一步,都是后悔没能做的更完美的。一点一滴,才导致了今天无可挽回的后果。 我从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舒颜,我没有伤害过她,没有为难过她。但若要我打心里疼爱她,接受她的的确确是有难度的。 我以为我做足的表面功夫,只不过给自己换了一身心安理得,真正的伤害却在日积月累里结成了死冰。 “舒岚,你……没事吧?” 我知道是叶瑾凉,于是摇了摇头,起身洗了把脸。 “瑾凉,有时我在想,如果当初舒颜真的顺利地为你生下了那个孩子,陆林霜究竟会不会放过你们呢?” 明知道这个问题除了能让叶瑾凉越发尴尬外,并无意义。可我还是问了出口,叶瑾凉也如我所想,认真地回答了:“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不太可能。” 他说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真真正正地站在与我对立的局面上,成为舒颜的‘男人’。 “所以这一点上,我真的挺佩服江左易的决绝。”叶瑾凉表示,这就跟壮士断腕似的,他说做到就能做到。 我摇摇头,说算了,不提那些事了:“对了,我今天白天去见了辰风。” 我把杜辰风跟我说的那个小小的疑惑告诉了叶瑾凉,我说你就没想过这件事可不可能还另有隐情? “舒岚你不会到现在还怀疑是我吧?”叶瑾凉听完以后,反应跟我想的差不多。 他说杜辰风当时的行为古怪,他是看在眼里的,也承认自己一时起了念头才想借机搞掉江左易。 “瑾凉,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事情已经白热到这个程度,我难免有些神经质了。”我叹了口气,说算了,先去休息吧。明天过后,但愿再无风雨。 其实我知道大家都难以睡着,仿佛大战临近前最后的号角,总是牵着一颗难以安分的心,不停地跳。 因为我们都知道,敌人……跟我们一样。 *** “我怎么会睡过头的!”我觉得我真是太不靠谱了,昨晚发呆发到凌晨三点,天快亮了我眯了一会儿,这下一睁眼,窗帘都透明了。 “叶先生和律师已经一早就去了庭审现场,你和李小姐就留下吧。”林语轻说:“这里所有的电视都能看公开直播。” 我说我也想去,这是我的公司。不管它最后面临一个怎样的下场,我总该去送它最后一程。 何况,今天我就是要到场,眼看着杜辰风安安全全地走完整个流程。 关键时候,就是让我替他挡子弹我都认了。因为这一回,我不会再让祝丹妮的悲剧重演。 李冬夜坐在沙发上,脸一直是惨白的,她嗔我一句,说岚岚你不许胡说。 林语轻说,他觉得我们这群人之所以过于悲剧,就是一个舍不得另一个,跟铁索连环似的全坐成一条线。无论干什么都投鼠忌器,我说废话,人若是没有想守护的东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林语轻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全身的寒毛跟着紧张,一个箭步就跨上去竖起耳朵。 “什么?已经到了?”林语轻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抬腕看了看表:“这才几点钟?不是说送证人的车刚刚从拘留所出发么,你确认已经到了?” 电话那端的人应该是林语轻的助手,声音很吼的一个男人。 这会儿免提都没开,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是的,我确认杜先生已经到了庭审现场,比预期提前的四十五分钟。 他们没有乘坐警方的押运护送车,而且临时改变了路线。” 林语轻把电话扣了,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又拨出去了一个。 我攥着李冬夜的手,说不要紧不要紧,你也听见了,辰风已经安全地到达了庭审现场,不管是怎么回事,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 我们都知道,对陆林霜来说,要出手只能在路上做文章。她就是再一手遮天也不可能在法庭内部搞动作的! “喂,东唐!你那边还在监控着么?”林语轻给谁打电话我不认识,但听口吻应该是另一个帮手。 “是的,全程在跟进。杜先生的车在三分钟前出了拘留所大门,车号so8701,现在正在去往和平区最高法庭公开办事厅的路上,刚刚在临平路和东阳大道处吃了一个红灯,现在——” 我懵逼了,而听电话的林语轻就更懵逼了。 “你在说什么?杜辰风还在路上?”林语轻深吸一口气:“这不可能啊!刚才阿宇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进了法庭!” “啊?这……可是就是这辆车啊,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同一路线?”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比我们懵逼懵得慢了一拍:“我是按照杜辰风先生身上的追踪器来定位的。除非——” 我根本就无法在淡定了,等到林语轻扣下电话后,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我说林先生你告诉我这两个助手都是谁,他们可不可能……有一个在撒谎?! “杜辰风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我说我也想冷静,可我怕冬夜要疯了。 此时她一张脸惨白如纸,始终一言不发。林语轻的妻子苏南薰就坐在她身边,一边安抚她一边对我说:“不可能的舒岚,阿宇跟了我先生十几年,绝对是靠得住的。而另一个负责路线追踪的,是我家小弟。都是自己人。” “没有人在撒谎,所以……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杜辰风的车已经经过再三确认,两边开道的都是特警,而且江左易是带着人亲自跟在后面的……” “你说什么?江左易亲自去?”我一惊,还没等再说下去呢,捏着的手机就响了。叶瑾凉打来的—— 他告诉我说,他和律师也已经到了。杜辰风比他到的还要早,已经在庭审后台准备了。 “叶瑾凉说辰风真的到了!”我捂着电话,跟林语轻和李冬夜面面相觑。 “所以,是东唐那边弄错了?”林语轻又把电话打过去了。 “哎呦姐夫你就信我的吧,我真的是全程追踪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刚才苏南薰说起自己家的小弟也是很自豪的,这男孩是个黑客高手,他能不通过法规申请审批,把整条街的监控录像都控制住。 这点小事对他来说就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 “我不是怀疑你看错,我问你,你亲眼见到杜辰风了么?”林语轻急道。 “这倒没有,我跟车型和追踪器啊。一辆押运警车,身后三两特警车,刚刚过……诶,怎么还在东江大道上?好像前面有什么事故在塞车。” 我说该不会是陆林霜搞得鬼吧?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杜辰风都安全到达了。 我不客气地抢过电话,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那你还看到什么车了?除了警车,看到江左易没有?” “谁……是江左易……”好吧,人家一懵,压根不认识江左易好么? “舒岚你先别急,现在的状况对我们还是有利的。有可能是警方悄悄改变了策略,提前把杜辰风送去了法庭。”林语轻安慰我说,不要这么快就乱阵脚。 可是我完全无法定下心来,也不知怎么的了,就觉得什么地方……好像有点不对。 就在这时,电话那端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姐夫!消失了!” “什么消失了?!” “追踪信号!” “怎么会消失了,现场到底什么状况?”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是一片混乱的杂音。” 一时间,我们几个人都沉默了。林语轻对我说你们不能走,现在杜辰风已经到庭审现场了,如果陆林霜要动手脚,可能会从李冬夜这里下手。所以现在整个咖啡厅都在警方的严格保护下,我们不可以随便出去直到宣判结束。 于是我试着冷静,慢慢冷静下来。 我想,是不是江左易再算一步先棋,怕陆林霜狗急跳墙,连警车都敢突突,于是提前把杜辰风换走。然后再按照原计划找个替身押送着? 恩,这个作风,像他。 这是后林语轻放下刚刚接的又一通电话,对我说:“舒岚,押运车队在东江大道上发生了意外。刚刚是警署的人通知我的。” “意外?!” 我说不会是狭路相逢枪战戏吧! “差不多。”林语轻说,陆林霜大概真的以为车里的人是杜辰风,在东江大道以南的上行立交桥上,突然窜出来两辆黑色商务车,直接就把警车队给围住了。 “那江左易呢!”我说江左易不是亲自带着他的人跟在押运的队伍后面么?! “没有,没有看到江左易的人。”林语轻说:“现场很混乱,电话里也说不清。但总之陆林霜是扑了个空。对我们来说,也算是有惊无险。现场配备的警力有限,但是的的确确是把有可能交火的情况考虑进去的——” “没有看到江左易的人?”我跌坐在沙发上,我说不可能啊,昨天他亲口说的他会去的。 “真的没有。警方给出的消息是,三辆特警车就在押运车附近间距五米左右,发生交火冲突的时候,并未波及周围车辆,只是现在还不清楚,代替杜先生——” 就在这时,我眼看着一个身影从楼上闯下来,推开大门就往外跑。 “安迪!”我呼吸一窒,上前就去追他。 “你们是蠢货么!你们说江先生他没有派人去保护杜辰风? 那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坐在车里替身!!!” “你说……什么?” 140 艾汶河上的白天鹅(慎入) 我是跟着安迪跑出去的,谁也没拦住我们。 那男孩飙车的技术一流,蔚蓝的双眼似乎烧出了一团火焰。红的绿的灯,都跟色盲似的就掠过了。 一路上,我什么话都没说。反反复复都在回忆着江左易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我曾给了他决绝又无情的一串豁免名单,他胸有成竹地承诺我,他做得到。 唯有他自己…… 他问我,他可以出事么?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怎么,好像记不清楚了。 “江左易他妈的他就是个混蛋!”我一拳砸上去,差点把气囊给砸出来:“安迪,你跟他这么久了,他是不是最擅长用这样的方式来收买人心! 他根本就不会有事的,他能把陆林霜的一切路子都拿捏的那么稳准。他知道他要面对什么样的境遇,要对付怎样的场面? 他会保护好自己的是不是?!” “shut-up-u-fucking-mouth!”安迪踹了我一脚。 我忍住疼,却忍不住泪。我说江左易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把我的人情还了吧——随便给我一枪来个干脆的。 我可以想象没有他的生活,可是我不能想象用这样一种方式失去后,我的下半生要花多少时间来想念他。 现场是一片混乱的,警方已经拉上了警戒线,我能看到满是弹痕的车厢,以及地上凌乱不堪的血迹。 “唉!你不能进去!”有警察过来拦我,却被安迪一个过肩摔给放倒了。一时间,几把枪齐齐调转冰冷的黑洞,彻底把我们两人当恐怖分子了! “江左易!江左易你在哪!”我挣扎着,一边哭喊着一边往里闯!直到一只温暖又熟悉的大手从我头顶渐渐抚下。 笔挺的警服,压低的帽檐,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那久违了的,让我沉沦了多少个现实和梦境的笑容。 “江……” “你跑来干什么?不要妨害警察执行公务。” “江左易!你——” 我不是制服控,不是制服控,不是制服控!脑中连说三遍! 但我承认我曾真的叫叶瑾凉试着穿过他一个远方当军官的表哥的制服! 我始终觉得男人的制服无论是压抑的深蓝还是庄严的暗绿,总能给人一种禁忌的诱惑。 ——特别是像江左易这样的‘不法之徒’。如此叫人大跌眼镜的反差萌,却抵不住我抬手一记毫不客气的耳光煞风景! “江左易你疯了是不是!” 我哭着压进他怀里,泪水顷刻间亵渎了他身上的衣衫肩章。 “你在怕什么?怕看到……躺在地上,被打成马蜂窝一样的我?” 江左易摘掉帽子,交给身边的李署长:“多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害你违反纪律,不影响仕途吧?” 我哭得话也说不清,抓着他精窄的腰围说什么都不肯把脸撑起来。 “舒岚,你不是说,像我这么狠毒又狡猾的人,才不会出事么?”江左易轻轻推开我,顺便把制服外套也脱下来还给人家:“要救杜辰风的命,也不一定要拿自己去换吧?” 我胡乱地抹着哭花得脸,一边哽咽一边点头。我说是的,你江左易永远是江左易,哪有人能让你吃这么大的亏! 仰起脸,我看着他脸颊上刚刚被我失控打上去的一巴掌,心里真是又酸楚又尴尬。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在赌什么气,就如他所说——难道今天,我真的想看到他血淋淋地盖在白布下面么! 可我就是甩手要走,顺便对站在后面一脸懵逼的安迪说:“这种男人你要你留着吧!” “舒岚!”江左易拉住我,在五月阳光明媚的上午,他的白衬衫有种校园般清爽的味道:“舒岚,我只是不想让你带着遗憾去追求新的幸福。所以我不能这么死。 我已经不能给你更多了,但至少不该再拿走。” “谢谢。”我揉了下干涸的眼角,说我知道了。 “走吧,去法庭。”江左易伸手掸掉了我头上的一片柳絮,光影交错的侧脸上,有一夜胡茬的作祟,但不显颓废。 我突然有种错觉,这样子的江左易就好像十年前的叶瑾凉,抱着一摞教科书在大学校园的杨柳岸前等我。 那时的生活真简单,爱情真轻松。 我想说我们是不是赢了?如果赢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可是话还没能吐出半句,我眼看着江左易突然大力伸手将我一掌推开! 撞在车侧门的我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声青瓷落地般的脆响就炸在我耳边的车门上! “舒岚卧倒!”如山的身子整个扑在我上半部躯体上,压得肋骨都要断了。 眼前的地面崩起簌簌的柏油碎片,仿佛头顶就是无情扫射的战斗机! 是的,我们赢了。而赢了的代价无非就是引得敌人愈发疯狂,哪里还有短暂的半刻安全呢? 江左易你是傻逼么,为什么要把防弹衣那么快脱下来!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应该是远程的狙击手。 特警们行动迅速了起来:“八点钟方向,制高十二米阳光大厦,第一队第二队行动!” 而我脸上很热,又痒又热。扑面都是黏腻的铁锈味,太熟悉了…… 我以为是汗水,摸一下却是满手猩红。 “江左易!”我眼看着身边男人的衬衫上洇出一片蔷薇般刺目的血色。心跳一窒,刚想去抓扶——可就见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明显有着跟我一样的惊诧! 头顶上,是好大的一片身影,好沉重的压迫感。 就像坍塌下来的一片丰碑,直挺挺地砸在我刚刚坐直的身子上。 我都想不出来,安迪那么瘦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挡住这一片枪林弹雨的。 “安迪!!” “安迪——” 我扶正男孩的肩颈,一时间浑然无措。最后,我想了想,撑着他的身子,塞到了尚且未回过神来的江左易怀里。 然后我去喊医生,我说哪里还有人啊!不要再收拾尸体了!医生在哪里!在哪里! “舒岚……”袖口一紧,安迪在叫我。 我抹了一下泪水,俯身蹲过去。我把手放在他胸前,叠住江左易的手。 我能感觉到那男人的手颤抖的厉害,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也压不住伤口致命的血流。 我说我在:“你别说话了……安迪,医生!医生!!” “别再……伤害他了……just……forgive…..” “你他妈的别说话了!”听到耳边男人突然吼出一声,我只觉得整个天空都像是要压下乌云一样:“我肯留你在身边,是因为我想要个真心对我却不用惹麻烦不用要我负责的人!而不是让你替我去死的! 我他妈的拿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 死兔崽子,你——” 我捂着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因为我真的很不习惯看着这个男人眼睛里泛出如是绝望的泪水。 “你……疼不疼?”安迪半阖着眼睛,吃力地伸手抓住江左易的肩。 我这才看到他肩上的一片血红色,大概是刚刚在扑我的时候吃了子弹。 真惭愧,无论何时何地,我好像真的比不上这个男孩关心他关心的更到位吧。 “不疼。”江左易摇头。 “那你……讨厌我这样的人么?” “不讨厌。”江左易攥着他吃力举在半空的手,依然摇头。 “那你……可以……么?” 后来我把脸转了过去,因为我从余光看到——江左易俯下了头。 大概是做出了这一生最无奈也最真实的一次牺牲,换了那男孩最踏实最无悔的瞑目。 *** “你真的要陪我走?”汪小飞用还不是特别灵活的手试着抓我给他削好的苹果,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恩,那天你姐姐说,帮你在那里联系了一间很不错的康复疗养院。我正好也要去看叶子,就跟她讲了,陪你去。”我说甜玉姐的孩子还那么小,走不开的:“怎么?我照顾你,你还矫情上了啊?” “不是不是!”汪小飞往上蹭了蹭,坐直身子:“说真的舒岚,我会把这个……当成蜜月的!” 我说那你努力点,看看能不能用这几个月时间让我爱上你? “舒岚,你这是在玩火。” “汪小飞,你一点也不像霸道总裁!” 我们两人闹了一会儿,闹得他直咳嗽。后来医生进来了,把我给丢出去了。 半个月过去了,当庭宣判的结果大快人心——中山建业因涉嫌非法集资,非法挂名出售危险军货火药等罪名,全部财产接受清查。一切不法收入上缴,另直接罚款额高达两千万。 叶瑾凉作为中山建业首席执行官,杜辰风作为首席财务总监,因知情不报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和八个月,但因为协助态度较好,缓期执行。 所有的证词都是从高山峰嘴里掏出来的,他被判了十七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天日。但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吧。 我问叶瑾凉,公司遣散所有员工的费用都从清算委员会里出么? 他说是的,不过够不上所有人的劳动合同赔款了。 我说那我就卖两栋房子吧。很多人跟了我们一二十年了,临走能多给一些是一些。 他说不用,江左易已经帮我们垫上了。 “他还真是……”我咬了咬唇。 “你也不用替他唏嘘,这钱是坑苏北望的。” 我:“……” 那天站在贴满封条的大门前,我和叶瑾凉就这么站着,站了好久。 我说我觉得真轻松,他说他也是。 “如果能早点抓到陆林霜就更好了。”我叹了口气,说否则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根据庭审上的证词,中山建业幕后的黑账像一串黑心葡萄一样被扯了出来。 陆林霜的十几家挂名合法公司在一夜之间全被警方收缴,而不合法的那些生意,只要有江左易在,她寸步难行。 现在s市警方已经发出了跨国通缉令,到处在找这个女人的下落。 所以这是一场已经胜利,但还未及圆满的战役。因为我们同样失去了很多很多,只盼望,不要再失去得更多。 叶瑾凉跟我说,让我给自己放个大假吧。是时候出去陪陪叶子了,公司这里的烂摊子,他会收拾的。 于是这一次,我没有矫情,没有拒绝。 “万一你真的爱上了那个姓汪的小记者——” 我说呵呵,江左易都已经给了份子钱,你呢? 叶瑾凉说抱歉,他现在有点捉襟见肘。还在缓刑期呢,资产冻结。 所以最后他说,愿我无论在谁身边,都能把幸福写的容易些。 那天我抱了抱叶瑾凉。我说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愿意三岁就认识你。 唯一庆幸的,就是在这场腥风血雨中,你没有混到最终要为我而死的下场。 我把陆林霜的照片打印了一份交给叶瑾凉,说万一有一天你睡觉睡到一半被她给绑架了,就把我爸爸的故事讲给她吧。也许,她还能有最后的一丝理智,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呵呵,反正我走了。 谁欠谁的无所谓,我不欠她。 “她最想对付的人应该是江左易吧。”叶瑾凉说:“舒岚,你和江左易……” 我说我也不知道,安迪出事的那天,庭审进行顺利。 江左易临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对我说,我想,他可能跟上次一样,像替祝丹妮报仇一样潜心去找陆林霜了吧。 辗转反侧,我突然觉得他才是那个失去了一切的人。 “你不去找他么?” “我不知道。”我摇头,说对江左易来说,战斗还没结束。他可能,不需要我吧。 但我不会等他的,因为等待则意味着不平等的期望。人越是有期望,就越会折磨对方。 当天晚上,我去超市买了好多叶子爱吃的零食。明天的飞机,要坐十几个小时,我得把这些好吃的深深藏在箱子里,别被我路上就忍不住吃光了。 汪小飞的出院手续也已经办好了,他现在还需要轮椅。但精神恢复的很好,能给我讲一路的笑话不重样。应该……不会太无聊吧。 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要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所以我没想到江左易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里。 “你——” “你要是不想我来,早就换锁了。”他说。 我放下大包小裹的东西,静静地站在原处看着他。想说话,鼻子里却是又酸又疼的。 “你的伤要紧么?”我看着他不算灵活的手臂,那天他把安迪抱起来,一步步消失在我视线里的时候,前胸贴后背的被血染个通红,也不知道是谁的。 “无妨。” “这段时间,你……” “我去英国了。”江左易游了下眼睛,看着我桌上放着的护照和机票:“我把安迪送回他家乡了。 艾汶河边,你知道么?” 我点头,说我大学选修过古典英文戏剧,那是莎士比亚的家乡。 “悲剧喜剧都好,人的一生,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把洒在风里的灰。” 我惨然一笑,我说江左易,你会说这种话,真稀罕呢。 “你要去看叶子了?” 我说是的,明天中午的飞机。顺便,带着小飞去那边疗养。 安大略湖畔的绿水山庄,有最好的医疗设施和鲜美的空气。 听说那里有种鱼,钓上来全身都是透明的。 一眼看过去,心思透亮,一点不像人类那么难猜。 “那你,是不是也猜不透,我现在想干什么?”他说。 “需要猜么?”我怔了一下,然后再次为他流下两行泪水。 扑上去撞到江左易的怀里,我撕了他的衬衫和领带,甚至将他肩膀上充满药味和荷尔蒙的绷带一并拽开! 141 她的命,我来偿 “舒岚,我爱你。”江左易捉住我的两只手,将我禁锢在墙壁上。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是快的,呼吸是乱的,眼神却是无与伦比的清澈。 我说,今晚,能不说爱么? 除掉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件衣物,月轮映照窗子,夜风徐过阳台的淡帘。他的上半身被光影放大在对面的墙壁上,轮廓精致,流线分明。 天知道我想他这幅的身体,想了有多久? 我把他推到在床上,后面……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想念的激烈仿佛可以撞碎人的一切理智,我躺在江左易的臂弯里呼吸,枕着他残破绷带下伤处的血淋淋。 我问他疼不疼,他只是吸烟,依然不说话。 我爬起来去找药箱,很快就用浓重的药水酒精味道侵占了整个房间的靡靡气息。整个过程,我小心翼翼,他频频颤抖。 我说江左易啊,你太容易受伤了。以后……安迪不在了,你得好好保护自己了。 “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哪有那么多人真心疼你呢?”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可能是欢愉过后强忍的泪水难以自行消化,总要找个契机喷薄。 泪水落在镊子前端,玷染了冰凉的酒精棉花。 江左易翻了下身,也不叫痛,只是伸手在我脸颊上抚了一下:“舒岚,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 我抱着药箱跳下地,呼啦一声就给推进了抽屉里。不是赌气,而是真的生气:“江左易那你为什么不开口留我! 只要你留我,我就可以是你身边最后的那个人……” “我失去了太多爱我而不得善终的人,我没办法安心地享受幸福。”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穿了衣服,像个连嫖资都不给的过客。 我赤脚站在原地,连声嘶力竭的冲动都没有。 等到他开门出去的那一瞬间,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襟:“陆林霜不死,你的战斗就没有结束,对吧?” 凌楠,凌雪,祝丹妮,安迪……我以为曾经的江左易是那么的孑然一身,现在想想,人不能太不知足,这才叫真的一无所有。 “她欠了我多少条命?我们之间的战斗,只怕是要掐着喉咙往地狱里滚。”江左易没有回头:“舒岚,我要是活着,也不会再去找你了。 所以你不用去打听我的下场……” 后来他走了,我站在原地没动。 我想如果很多年后,我知道这将是我与他之间能‘见到的’最后一面,我以为我定然会不顾一切地留住他! 我记得凌楠曾说过,爱恨之间总是不经意地转化,比放下仇恨更难的,是你心里明明没有放下,手里却软了。 我记得凌雪曾经说过,她从不怨恨江左易爱上了我,她怨恨的是那个男人把她变成了她不喜欢的模样后,却无力在现实的冲击下保护与坚持下去。 我记得祝丹妮也曾经说过,她爱江左易,单纯的没有一点点别的目的。这样决绝的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勇气。 我更记得安迪曾对我说过,你都能怀上他的孩子了,还有什么可矫情?你不懂爱,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试过默默守护说要消化的那些执着和光阴。 人人都说,相爱远远不够在一起。可是谁又敢说——两个人,光只要相爱,有时候就已经倾尽了缘分和力气。 你们相爱还不够?丫的还想上天啊?! 可是为什么,我终究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勇气。而没有选择抱住那个已经支离破碎了灵魂的男人? 可能是我生性比他更残忍,从来就不觉得江左易也需要救赎,也需要赦免吧。 早上,我最后检查了一下家里的设施。中介的王先生早早就过来敲门了。 我把钥匙交给他,他把合同交给我。 我说房子挂三个月吧,能租就租,租不到就算了。 “总之,要正经点的人家,房租什么的都好谈。” “是是是,这个您放心。我们做这行的都是开口碑,您把房子放我这儿是信任我——”圆滑的大叔很会打哈哈:“您要是提前回来,跟我们打个招呼就是。” 我说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我准备去加拿大,至少住个一年半载。 一方面好好陪着叶子,另一方面照顾小飞康复。 叶瑾凉的姨夫在那边有家公司,我早就把简历扔过去了。凭我的经验资历,又没有语言障碍,混个中层管理都不算是瞧人家面子。 只不过我这辈子都是给自己打工,这个心态得尽快转化一下。 我到机场的大门口时,汪小飞已经提早来了。 他的姐姐姐夫来送,苏西航带着两个女儿也过来凑热闹了。 我知道叶瑾凉也会来,本来我是拒绝的,后来他说:“冬夜和辰风已经出国去了。现在人家汪小飞有一大家子亲人送,你一个人都没有,多凄凉。” 我当时隔着电话就哭得像个傻逼,我说叶瑾凉,你把你自己的定位定的真是精准,可不就是亲人么?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不厚道地叫了我一声,岚岚姐。 这个称呼,他从三岁开始喊,喊到我妈去世。 我比叶瑾凉大两个月,对哦,还有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三十周岁。 结婚那会儿我们还开玩笑,说等我们两个三十岁的时候要开个很大的派对,主题就是‘ho-care-about-thirty,hen-there-is-a-party!’ 因为三十岁对于很多大龄未婚的男女青年来说,好像是个很可怕的沟壑。人们会开始焦躁不安,会开始担心会不会一生无法再遇所爱,会不会就这样孤独终老。 可是对于那年的我和叶瑾凉来说,就跟一边吃薯片一边看恐怖片似的。窝在彼此最踏实的怀抱里,看那些张狂无措的剩男剩女们喝鸡汤。 我们因相爱而得意,因唯一而安心。 但是谁也没想到,三十周岁的那一年,我们单身了。 我说叶瑾凉,把那些翻一页,你还有很不错的条件。有机会,找个合适的姑娘吧。 “那你呢?” 我说我有叶子,还有……还有叶子他爸。 “江左易会去找你么?” 我说我不知道,找不找都无所谓。我说了我有叶子,而他,是叶子他爸。 叶瑾凉说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把叶子是他女儿的事告诉他。只是一句话,很难讲出口么? “你一直这样子不坚决,会让我误以为我自己还有机会。我……还想做叶子的父亲。” 我说其实我也一直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对于这个阶段的江左易来说,知道了反而是种负担吧。 至始至终,他才是失去的最多的那个人,承受最多的那个人。而这一切悲剧,很明显跟他本人是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的。 我怕他承载不了从天而降的惊喜,在选择爱与家庭和仇恨报复的天平上,不知何去何从。 江左易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只是今天的他,未必会适合做叶子的父亲。 而我终究,也只能选择做个自私的母亲。 我从没忘记过自己的初衷,曾试图找寻过孩子的亲生父亲,却从没想过……要让这个男人帮我抚养。 权作当年,是被什么流氓给压了吧。反正,呵呵,江左易也是流氓呀! 最后叶瑾凉说:“舒岚我会努力忘记你,如果做不到,就当我这辈子把你当毒吸上了吧。 你可以走开,但我可以想念。” 我说随便。 “舒岚!”那边汪甜玉在喊我了:“差不多了,要进安检了。” 我答应了一声,然后点点头过去了。 “你,还有机会后悔哦。”汪小飞带着口罩,两只大眼睛骨溜溜地冲我坏笑。 他的恢复力已经很令我大跌眼镜了,但毕竟卧床两三个月下来,整个人的免疫力还有缺失。我们很担心他在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再被一个喷嚏给弄病了。 汪甜玉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是她的小女儿才几个月大,这会儿还没断奶呢。只能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絮絮叨叨跟产后抑郁症似的。 “好了小甜,我爸妈都在那边,下了飞机就有人接。不会有事的。”苏北望把他有点神经质的妻子拖到一边,而苏西航已经不见了,远远看过去,好像又在追他那两个不省心的女儿。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郑重地对朋友们说,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呵呵,多余的客套我就不说了。 就这样,我推着汪小飞的轮椅,挥手与众人告别。 过安检的时候,我还是习惯往一切能藏人的柱子那看。我总觉得江左易会来,他就喜欢站在远处看我,跟偷窥狂似的! 可是今天,人来人往的跟雨帘一样模糊了我的眼睛,连一点关于他的气息……都找不到。 有人说,两个人即便很久没有见面,也能从相隔千万里的时间空间里找到他的气息。所以生与死,并不完全凭靠真实的消息传递。 所以我想,江左易……还活着么? “我不想跟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结婚。”汪小飞把轮椅往前蹭了蹭,戳戳我的腰:“求求你了,我是良家男孩你放过我吧。” 我冲他轮椅踹了一脚,我说小飞,现在你姐姐姐夫你的靠山们都不在,你丫要是再跟我来劲,我对你不客气哈。 “我没指望你能一直给我笑脸好不好!但求你变脸变得没那么快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呼救,我姐都能听见呢!”汪小飞坏笑着拉住我的手:“舒岚,咱们到那边以后,能不能,先从朋友做起?” 我:“……” 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说你先跟我家叶子从朋友做起吧。 “那好,既然跳过了这个步骤,那我就不用不好意思求你帮我上个厕所了。” 我:“!!!” “怎么?你不是要来照顾我的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帮忙,难道要我尿裤子啊?”这死男人,贱起来也真是连个谱都不靠。 我说行,你等着,等下你要是尿不出来,我把你打出来! 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男洗手间,我十分女汉子地对一个哥们说不好意思,我弟弟残疾人不方便,你能帮他一下么!我这儿有肯德基那里用来啃鸡翅的一次性塑料手套,你就轻轻扶一下—— 那男人吓得抖三抖都给忘了,估计是出门不利遇到女流氓了。裤带还没有扣好呢就跑了。 汪小飞笑得差点站起来了,估计是脊椎神经都给笑康复了。他说舒岚,我当初喜欢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这么没节操啊。 我说以前我把自己藏得很深,现在……我把节操藏得很深。 笑了一会儿,汪小飞黯然地垂下头:“舒岚,你要是喜欢我就好了。” 我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捞起来。我说我挺喜欢你的呀,你看看你,白嫩的小鲜肉,一张脸上连疤都没留,我扶你你还会有反应,证明身体也没差—— “可是今天如果是叶瑾凉从楼上摔下来搞了个半瘫,你也会带着他去疗养的。不管你人在哪个男人身边,心,总还是在江左易身上的。” 我说汪小飞你们当记者的是不是就嘴巴厉害!你要是嘴厉害我就不帮你扶着了,你自己叼着尿!!! 别过头去,我看着窗外又一架起升的飞机。我说成年人和小孩子最大的区别在于,常常做些不是我想做,而是我该做的事。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因为觉得你受伤是我的责任,我才应该照顾你。”看到汪小飞的神情一黯然,我赶紧解释说:“我只是,很自私罢了。 我受够了腥风血雨阴谋诡计。所以只是觉得待在你身边能快乐。 你看,就算你现在手脚绑着绷带,浑身都是钢钉,你依然能让我笑成个傻逼样。” “舒岚……” “恩。” “抱歉。”汪小飞抱住我的肩膀,身上清晰的药粉石膏味一股脑钻进我泛酸的鼻息里,比洗手间的氨水味道还刺激泪腺。 我说你不要讲抱歉,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对不起别人的人。 “不是……我……溅你裤子上了。” 我:“汪小飞!” 我把他囫囵打包送上了轮椅,恨不得抽跟裤带把他绑在柱子上。我说你别乱跑,我进去洗洗裤子。 机场的洗手间并不是只有这一间,所以当我看到一个挺不讲究的妇女抱着孩子在洗面池洗屁股的时候,果断出来了。 绕远到前面角落的那个登机口,那里也有开水房和洗手间。 好吧,我承认洗裤子这种事跟洗屁股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说的一点没错。我就是自私,想要逃避。 哪有怎样?我还有女儿,还有要往前看的生活。 我的生活里,曾经没有过江左易。就算以后也没有,哪又能,怎么样? 一个清洁工从我身边过去,戴着口罩,问我说要不要用点洗洁精。 我本想说没事的,一点氮素而已,纯天然的小处男制造,又不是大姨妈。但是人家阿姨已经把瓶子拿出来了,我也就随手伸了一下,说了句谢谢。 所以我根本就没想到她会突然从桶里拽出一块抹布,直接就把我的口鼻给捂上了!刺鼻的乙醚一下子灌进我的意识,我的四肢像是被打断了一样,提不起一点肌肉力。 当感觉到自己被人装进清洁车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叶子,看到沈心珮,感受到当初她们的恐惧和绝望…… 可是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在想江左易。我在想,如果我是一张没有用的底牌,江左易,我求你不要再为了我而拼命了。 *** 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脚都是被绑住的。在哪我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 眼睛是被蒙着的,呼吸还算顺畅。只觉得身体酸,但没觉得哪里特别疼。 我说陆林霜,陆阿姨,我知道是你。 “汪小飞呢?你们把他抓来了么!” 有脚步声从我身边稀溜溜过去,眼前的黑布一下子被拆了下来,我看到眼前是个灵堂。黑底白挽,舒颜的遗像。 从我被绑的柱子到灵堂前大概有十多米的距离,如此空旷,破败,也难为她是怎么藏身下来的。 陆林霜就站在灵堂下面,抱着手肘,面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恬静而冰冷,一点都不像魔鬼。 就好像在高手过招之前,最能沉得住气,最装逼的那一个。可能一招制敌爆欢呼,也可能一招败北引唏嘘。 “帮我解开行么?我想给颜颜上一炷香。”我说:“另外,请告诉我汪小飞在哪!” 我之所以这么镇定,是因为我松了一口气。 与其提心吊胆地独自逃到国外去,与其反复忐忑着江左易与这个女人之间的终极对战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觉得,莫不如让她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我抓过来。 所以我今天,应该是无法活着出去了吧?我想。 以为死亡来临之前的心态是可以平静的,虽然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 我不知道我就这样失踪了,汪小飞会不会急得尿裤子,也不知道这一次爽约会不会让叶子再也不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 外面的世界还有无数种可能,而我却要被眼前这个疯女人夺去生命。 陆林霜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上来割断了身上的绳子。我能站起来了,但手却还是被反绑在身后的。 “跪下。” 她说。 我摇头,说我只鞠躬,不下跪。 “因为我从来没有对不起颜颜,作为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我能给予她表面上说得过去的关怀,已经是人之常情了。 今天这一切的后果,并不是我造成的。我没有必要再放大自己的惭愧,让你这种人的凌虐心态得到无休止的满足。” 身后的人踢我的膝盖,我却站得笔挺。后来大手压下来,把我用力往地上惯。我连死都不怕,还怕骨折么? 后来陆林霜踢过来一把匕首,说如果我不就范,就用这刀剜去我的膝盖骨,让我下辈子都只能爬着走。 我沉默着看了她一眼,然后冷笑。 我说我今天就不就范的区别,也仅仅在于死的痛快不痛快不是么? “陆林霜,其实你自己不清楚么?你有那么恨我么?你根本就没有,对吧?因为我这个姐姐,已经比你这个妈妈要称职许多了。 至少颜颜临走前,说她爱我,说她想要我救她。可是你,却是她穷尽一生想要逃离的噩梦。 陆林霜,你没有敌人了。 我妈早就死了二十多年,我爸把他对你的疼惜和愧疚也埋藏了二十多年。这世上早就没有人欠你的了! 是你一步一步地,非要扯着所有在意你信任你的人往地狱里走。 我也好,江左易也罢。我们没有人想要对付你,我们只是在求生,在自保。 是你无处发泄的怨恨,逼起了所有人的矛盾,让我们不得不端起刀枪来对付你。” “你说的没错。所以今天,我就是要你死,没有原因没有动机,又如何?” 我笑着说你这样的敌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呢,哪有人这么心安理得又不按逻辑地毁灭呢? 跟美国大片里动不动就冒出来要统治全世界的大魔王有什么区别? 我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剖析你的人格,我母亲犯了错,她已经得到了惩罚。但是你真的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辜么!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又叛逆,你有什么资格去破坏我的家庭,去勾引我爸爸? 你不知自重自爱,怀了舒雅还想要逼我爸爸离婚娶你!你有今天的一切难道不是在你自找的么!” 我为什么要激怒她?因为我觉得,逼迫了她最后的理智,让她干脆一刀补在我心脏上总比让她拿着匕首一个个挑断我的指甲要好很多吧! 所以当她在我脖子上划下第一刀的时候,我甚至有点期待能看到书上说有七八米高的那种动脉血柱。 可事实上,她收了手。 我只感觉到了疼,却没感觉到衰竭的呼吸,和渐行渐远的灵魂与意识。 “我下贱?你敢到那边去问问舒中山么!那些年,他一次次打着给阿楠送礼物的借口,把车停在我学校门口多少次! 他敢说他不是想来见我?敢说他没有对我动过心么!” “动心又怎样!你年轻你漂亮,是个男人就能对你动心!可是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责任,除了欲望还有廉耻,除了名分还有牺牲! 你懂么?你懂什么!” 我说陆林霜,你的悲剧在于你从十七岁那年遭遇了一场悲剧,可怜的凶手被天收了。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找不到应该复仇的对象,因为你忘了——真正害死你父母的人,是你这个叛逆又不懂事的,让家长操碎了心的女儿! 是你害得你父母死于非命,是你害得阿楠和阿雪孤苦无依。 你抱着一颗快要临产的肚皮,把所有无处宣泄的恨意都赌在了下一代的身上。 你根本就是在玩一场没有收益只有刺激的游戏。 现在你输了,要毁全盘的棋局。却还希望我们向你忏悔,让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陆林霜,你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因为你就是个不自重不自爱的女人,你活该走到这一步。 “我爸爸,他……”我看了一眼被丢在墙角的手提包,我说如果你检查过我随身的物品,就应该知道,他爱过你。 “爱过?爱过又能怎样!一个男人,无法给你婚姻,给你未来,就算表现出再多的愧疚和牺牲,也不过是在感动他自己!” “那是因为你不值得!”我大吼一声,扯得脖子上的伤像要撕裂一样:“爱是爱,家庭是家庭。 你除了年轻美貌以外,有一点点能跟我妈妈比的么?我爸爸白手起家,且不管在创业的过程里有没有不折手段的路子,我妈妈不离不弃,始终守候。而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幻想的公主梦,就想要不劳而获地爬树摘桃子? 你有这个资本嫁给我爸爸么! 你以为自己算是个有事业有手段的女强人?别开玩笑了行么,你能和我比么?不过是靠着男人上位,把自己动手要出的力,都用在分开腿上了。 你看看你女儿!她真的愿意去做那些事么!你把颜颜的一生都毁成了什么样?你给她设灵堂,你缅怀她? 她就是选择蜷缩在那场烈火里重生,也不愿意再回到你身边。 陆林霜,你把所有爱你的,信任你的人,都毁了。” 身后的一个高壮男人上前一脚就把我给踹倒了,背上很重很痛,五脏六腑都颠倒了。 “霜姐,船已经到岸了,赶紧问话吧。别耽误时间了。” 陆林霜说好,把她架起来。 我被拖了起来,好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然后被当成耶稣似的绑在架子上,有个刀疤脸的男人过来,拿了个桶。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汽油。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所以我真的搞不懂,当时的舒颜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抗拒这种恐惧的? 因为绝望,因为生无可恋? 我做不到,因为我心里比她充实,装的满满的都是爱。 “高山峰藏起来的那笔钱,究竟在哪里?” 钱?我精神一怔。 我说什么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山峰这个老痞子,早年摆了我一道。”陆林霜说起这话的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貌似之前林语轻跟我讲过,说高山峰在跟陆林霜合作的时候又用龙老二做下限套过她一大笔款。至今未有下落,所以说当时她那么急着找高山峰,并不是怕他自首,而是为了这笔钱。 可是后来江左易背水一战,把他义父送给警察了,现在案子都宣判结束,当初陆林霜的供销两条线,连我们中山建业带江左易的江源集团全部被冻结查封——当然,他早就撤股逃走留个空壳子又坑了苏北望几个亿,那是后话了。 却没有听说过高山峰交代了某一笔来路不明的匿藏巨款啊! 现在陆林霜明显是已经被封了所有的账库,急需一笔钱跑路。 她来问我?妈的她就是烧死我,我也不知道什么钱啊! “你看看,我就告诉你舒岚,男人不给你未来,你却感动的以为他的牺牲如是莫大。”陆林霜走到我面前,冰凉的匕首划过我的脸颊,游走在寒毛末端:“其实还不是钱闹的?这么大一笔钱,足够他东山再起,要你……有什么用呢? 真爱一个人,是不会把她拱手想让的。 是不会打着我为你好的旗号,任由她离去。 更不会像你父亲那样,自以为补偿了我那么多年,却始终不肯把我当成他的女人! 舒岚,你才是最可怜的女人,你的江左易只有江山,没有你!” “那是因为,女人不一定要有男人才可以生活的精彩啊?” 我不惧她的匕首,挑起唇角浅笑:“陆林霜,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你只会向男人索取,却没学会怎样分辨愧疚与爱情之间的天壤之别。” “那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陆林霜恼了,说没空跟我废话:“你不说是不是?我现在就把那个轮椅上的臭小子给你带过来,就在你面前一个个地把他的手指头剁下去!” “你!” “舒岚,她说的没错—— 那是男人逃避的借口。”就听咣当一声,大厅的门一下子被撞开。逆光的身影落在我眼前最清晰的视觉范围里。 陆林霜神情大惊,一时间倏然挥手,几十个黑衣人顿时将场面团团围住。 我已经习惯了江左易这样力挽狂澜的出场,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竟是一个人来的。 “舒岚,不管我用什么样的理由想要把你推开。无可否认的,都是怯懦。 所以我……后悔咯。” “江左易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从口袋里拽出个口罩:“因为你们的人很蠢,把我当汪小飞给带回来了。” 什么?!难怪我觉得他身上的这身衣服很熟悉—— “舒岚,这一次,我没打算躲在柱子后面。我一直在你身后,想跟你一起走的。 我想跟你去国外,去看叶子,陪你一起离开这里的危机与喧嚣。 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所以,我来了。” 142 英雄,末路(慎入) 有个爱玩cosy的男友真是伤不起! 在我印象里,他第一出现在‘江景之都’商演的现场时,就是假扮人家保安公司的小弟,跟安迪排排站着搞基呢。 上次装警察保护‘杜辰风’出庭,这次居然……居然….. 我说那汪小飞到底哪去了呢! “被我扒了衣服扔到洗手间里了。” “江左易你!” “谁叫他占你便宜。” 我:“……” 我觉得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两人越是镇定着打情骂俏,就越是比哭哭啼啼的生死离别更让敌人乱阵脚。 我承认,只他那一句‘我要跟你走’,早已瓦解了我心中除爱以外的所有不安因素。今生今世能有这样一次并肩作战的真实,哪怕下一秒赴汤蹈火我都心甘情愿。 “你们两个既然都来了,那正好——” 陆林霜叫人把汽油倒开来,围着我们两人画了个爱心形。要么说这世上善良的人都是相似的,变态的人尼玛各有各的变态! 而我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脸上到底还有多少气急败坏的的痕迹,我的目光,只想一刻不遗漏地落在我此生最爱的男人身上。 我知道,他一定会护我周全。 就算退一万步讲,今天我能和他死在这一处,也不会感到丝毫的恐惧和绝望。 因为他,穿汪小飞的衣服实在是太滑稽了,哈、哈、哈……e-on!闪电!) 我觉得陆林霜看我的表情已经显现出一种妈的智障一样的态度了,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不虐狗。 我就是爱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也一样爱我! 而你算什么?法海?灭绝师太?移花宫宫主?不过是个被抛弃了的半老徐娘,偏偏见不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管你是要烧死同性恋还是烧死异性恋,我的江左易就是男女通吃你打算怎么样! “陆林霜,你别再挣扎了。”江左易跟我腻歪够了,也不顾周围二十几个人的全副武装戒备状态是有多凶险,迎着陆林霜便走上前几步:“警察已经将这里包围了——” 我小声问:“江左易你是不是已经报警了?” “我没那个功夫。汪小飞肯定报了,衣服被抢了他能不报警么?” 我:“……” 好吧我知道江左易是在开玩笑的,在这种时候也能开玩笑?原来这么久以来,我只顾着害怕他,防备他,都忘记了他原本也是一个很有趣很腹黑的男人。 我真的忘记了,他一开始接近我的那种状态,才是他最想变成的,才是他最想给予我的。 “所以陆林霜,你说这是一场游戏,那就真的是一场游戏。输了赢了你都逃不掉了,若是不肯束手就擒,那就是定死了想要跟我们两人同归于尽?” 江左易说‘同归于尽’的口吻,就跟说‘放学回家’似的,我都快忘了,那代表死亡的含义。 看着那男人挡在我身前的背影,我开始一点一滴聚焦属于我们两人的那些记忆——我是怎么会,放开他的手的呢? 不是一个世界,不是一种道德观,不是一开始就命定的缘分——他妈的还不是同种性别呢! 这些统统都是借口,是我害怕爱他更多,远远超过我能对他期盼回馈的程度。远远超越我怕真情倾付却再次无疾而终的恐惧感。 两个人在一起,付出多的那个永远不忍心先放手。 那么今天,他于我同时赌上了命,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计较谁对谁更深,谁对谁更多了呢? 我说陆林霜,我们舒家人的事我们自己扛,舒颜的命我来偿。你要杀要剐,不就是想冲我来么?跟这个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被你们利用的棋子罢了。 你也好,凌楠凌雪也好,你们都欠江左易的。他们两个赔上了真感情,那是因为他们比你有人性。但你们谁没资格站在道德顶端去叫嚣。 “你们搞错了,我是来要钱的。拿你们的命,只是为了做个要挟。” 陆林霜到底不是个好斗的女人,我就算是再强势再大义凛然,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个束手束脚的小丑。 “舒岚,你觉得如果我们把钱给她,她会不会杀了我们?” 江左易回头看看我,我则像个没节操的哈士奇一样点了点头,说会的。 “你看,”江左易摊了下肩膀,说陆林霜,你看这么蠢的女人都看得出来,你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江左易…我哪里蠢了…… “你少废话,高山峰藏起来的那八千万你弄到哪里去了?” 我心说原来有八千万唉,难怪这女人拼了命也要把我给拖过来严刑拷打一番。 “当然是我义父留给我,做娶妻的聘礼。”江左易回头看看我,眼睛里的宠溺实在是有点浮夸。 然后就见陆林霜脸色一挥手,周围二十几条枪就跟长了眼睛似的齐齐对准我们两人。 我知道江左易是流氓,但着实没想到他能流氓成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当初亲眼看到莫建林在挟持我的时候身上同样绑满了炸药时,警方是如此的束手无策,我会以为今天的江左易是傻逼。 所以现在的状况就是:像礼堂一样的灵堂中间,绑在承重柱子上的我,和揣了一口袋雷管炸药的江左易并肩站在爱心行装的汽油圈内。陆林霜带着她的二十几个枪手,跟秃鹫似的。想啃,但猎物就是不咽气。 “江左易,我以为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屑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这样的状况下,只要对方敢开一枪,估计整个灵堂都能炸到九重天上。 当时我就在想,我挺愿意跟江左易死在一起的。但是真的不愿意带着这个女魔鬼,好煞风景。 “我能在道上活这么多年,光靠装逼是不够的。”江左易把装满炸药的外套脱了下来,就像防弹衣一样丢在我的身上:“当然,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偶尔装装也是好的。” “你只有一个人,还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算我不用枪,一人一刀也能把你剁成几百块!”陆林霜犹豫了一阵,最后手一挥,二十几个人的枪全下了,一股脑换上了长刀棍棒。冲击力爆棚的视觉效果让我内心一阵寒,我甚至觉得,要么江左易你别拼了,咱们两人守在一处,就把炸药拉—— made-in-china?! 我看着这围在自己脖子上跟大辣椒似的一串炸药,其中有一个小商标被翻了出来,当时就懵逼成了一个新段数! 这该不会是,从小零的玩具箱里拿来的吧。我能理解他随身带着枪,但我真的不能理解他身上还有这玩意儿! 不过假的已经足够了,能骗过陆林霜一时,也就有一时的机会。 想到这儿,我怕再被眼尖的人看出事端,于是张口把商标给吃了。 只是我依然想不明白,江左易到底想干什么。 “那么陆林霜,你们确定不开枪?”江左易退在我身边,扫视着全场的凛冽寒刃。我觉得他应该是不惧怕的,因为这样凶险的场景,此生应该不是第一次见了:“你不用枪的话,那我用咯。” 说着,他拔枪上膛,咔嚓几声就把子弹给推了上去。 “你用枪?!”陆林霜笑得讽刺:“你这枪里能有多少子弹?我这里二十几个人,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我不用干掉这二十几个人,”江左易撩了下白色衬衫的衣襟,擦了擦枪管:“人人都是爹生妈养的,何必呢? 我,干掉你就够了。” “哈,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接近我!”陆林霜一击掌,顿时冲上来四个男人,左左右右地把她挡在最中间。 “要不咱们来赌一场吧。我一把枪,六颗子弹。你二十个人,随便使什么东西。当然我警告你,谁敢碰舒岚一下,她这么烈的性子可是会当场咬炸药的哦。 所以第一局,陆林霜,还是咱们两个人玩吧。 我保证,半分钟之内,这四颗子弹全落在你一个人身上,偏一颗就算我输。” 陆林霜脸上有些愕然,但并没有马上说话。 我觉得她有可能是在计算两人之间的距离,自己能逃走的范围,已经江左易的速度如果没有李小龙快的话,要想在半分钟之内冲破持着武器的防护层接近自己,那基本上—— “好,如果你输了。” “我输了也不会赖账的,”江左易说:“你想想看,我输了的下场无非就是被你们大卸八块。那么对舒岚来说,还要钱有什么意义? 她会告诉你们那八千万的下落——” 我心说尼玛啊,你死都死了,我当然要钱啊!江左易你别玩了好不好,你怎么就不拿点真的炸药来啊!大不了咱俩抱着死,你不是就想带我装逼带我飞么! 我不要亲眼看着……看着你搏命啊!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更刺激的还他妈在后面呢。 就见陆林霜轻轻击掌两声,一个男人从后面出来,端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哦,是块黑布? 这什么鬼?是现在就想要我给我男人带孝的意思么! “眼睛,蒙上。”陆林霜退后一步,单手按在舒颜的灵台上。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两人:“江左易,有本事你把眼睛蒙上。今天我就陪你赌这一把。” 我:“!!!” 妈的智障么!二十几个人拿着刀枪斧头,你让他蒙着眼冲出包围! 他是江左易,不是陈真李小龙! “好。”江左易竟然……答应了。 他接过黑布,仰着头顶的灯光眯了眯眼睛。然后转身过来,纵向一撕为两条。 “江左易……不要……”我摇头,拼命的摇头。之前脖子上被划了一刀,我觉得我这么摇头摇下去会不会把脑袋晃下来! 可是我只能求他,我说不要,你不要管我了。现在外面都是警车的声音,凭你的身手,想要逃出去根本就不用受多严重的伤。 陆林霜的心结在我爸爸,我妈妈身上。我才是最后那个要陪她下地狱的人。江左易,你走好不好? “闭眼。”江左易捧起我的脸颊,吻着我的额头:“害怕的话,我帮你蒙上。” “不要!” 我说不要,可是他哪次真的会听我的?这个根本就无法驯服的男人,爱上他的同一刻也就意味着失去他! “不要……江左易不要!让我看见你——” 他用其中的一条黑布蒙在我眼睛上,打结的手法很纯属,动作,比以前温柔了很多。 黑布的透光性本来还是有一些的,可是我一流泪,全粘在眼睛上了。 脑海里,就只有他最后的那个笑容。 江左易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大门在东南侧,先把鞋子踢掉,然后跑。这里是三楼,若有人追,你就跳。” 与此同时,我手指尖一凉,感觉到他把什么锋利的小铁片塞给了我。 “绳子,赶紧隔断,只有一分钟。” 而江左易给我争取到的这一分钟,就是他的吻。他抱着我,投入地亲吻。这么投入而绵长的纠缠,几乎让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应该被分心。 我说好,你放心走吧,我会把我们的女儿……好好养大。 可就在他转身面向陆林霜备战的那一刹那,我为我自己的人生做了最极端又最不负责任的决定。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我男人的身边。 因为活着,将意味着此一生无可愈合的痛永久伴随。抱歉,江左易我做不到。 我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什么,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金属碰撞之音,江左易的枪声始终没响。短短的本分钟就仿佛隔了绝望而来一整个世纪。 他还好么? 还能像他一如从前般精神振立地驰骋沙场?还能像无数个化险为夷那般傲视群敌?他是如此强悍的男人,却因为而撞软了心。 他此生得到的,失去的,走马灯一样的凌乱。如果在生命终止的最后一刻,除了我他还有谁的意念。 我不是傻瓜,所以我知道江左易赌的到底是什么。 四声枪响,几乎是连发的。 一时间,全场安静了。 此时的我,割断了绳索,赤着脚。我摘下眼罩,就像神台上的祭品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开始熟悉着眼前的场面。 二十几个人就跟被点了穴一样,持着那些骇人的凶器,围成混乱的离散点。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灵堂下,连我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都没有人上前拦一下。 江左易撑在地上,半跪着。我假装看不到他身上有多少伤,因为他的眼睛,已经明亮到足够吸引我此生唯一的记忆。 陆林霜仰面倒在舒颜的灵台上,眉心一颗正中,其余的,我分不清打在哪里。 反正她眼睛是睁着的,而舒颜的遗像就在她头顶上方,对视出一股不忍直视的诡异。 “一枪是阿楠的,一枪是阿雪的,一枪…..是祝丹妮的,最后一枪,是你女儿舒颜的。”江左易伸手,在陆林霜的眼睛上按了一下:“你看,我说能杀了你,就能……” 我忍不住捂住嘴,我想我终于明白江左易是怎么做到的了。 他根本不需要战斗,不需要搏击出包围。他甚至可以蒙着眼睛——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有多少凶器招呼在他身上,只要一条直线地奔着陆林霜去,只要……杀了她! 我相信,他这一生肉搏无数,但从来都没有试过这么决绝的战术。 我还是看不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因为只要一碰,就像个破口的番茄一样,几乎是任何地方都在淌血。 “陆姐,陆姐死了?” “杀了他们,给陆姐报仇!” 我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挡在我男人面前。我说你们是蠢货么!你们的老大都死了,还不快点束手就擒!这种时候还为她卖命?!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关键时候,群众的智商总是那么的不在线。可就算人群中已经有了窃窃私语,但抵不过每个老大身后总有那么几个脑残粉。 可是就在这时,我看到江左易振臂一挥,抛出去的东西在整个空中划开了一道绚烂的拖尾。 是打火机! “有炸药!” 汽油被点燃了,漂亮的心形火环就像奥运会开幕式一样温馨夺目。 一条绝望的隔离带,把我和我心爱的人隔绝在不受打扰的另一端,我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十足的幸福感。 看着那些四下逃窜的小喽啰,我抱着我的男人,亲吻他的额头。我说这样真好,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以前……你在上学的时候,有没有那些不要脸的小男生在楼下摆心形蜡烛表白啊?”江左易搂着我的腰,胳膊很沉。我知道他已经坐不稳身子了,可是我不敢让他躺倒或靠下。因为我压根就弄不清楚,现在戳在他背脊里的那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到底……有多致命。 我摇头说没有,我三岁就认识叶瑾凉,怎么还会有人敢那么高调地打我的注意啊! “我敢啊。”江左易抬起脸,伸手抓我的肩,要我低下来。 “你……”我屏住泪水,哼了他一句:“你当然敢,这世上有什么是你江左易不敢的……” “所以,”他说,你看我现在单膝点地,跪的标准不标准? “还好……比回家跪榴莲好。”我说你别跪了行么?你就是求婚,我也不会答应你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被人砍得像盘凉菜似的。 “你要是真想娶我,江左易……那你告诉我你不会死…….好不好。” 我扶着他,无助地跪在地上。看着遍地的鲜血像红毯一样铺到火焰深处。 “舒岚,那你想过…嫁我么…” 我抹了一把血泪,我说你废什么话啊,我孩子都给你怀三个了。江左易,你不是说最讨厌不负责任的男人了么! “叶子还在等我们!我求求你,起来好不好…” “叶子…”他睁开眼睛,说他知道:“叶瑾凉告诉我了,所以我…来机场追你…” 我说叶瑾凉偶尔也是会干点人事的,看在我前夫都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江左易…你还能…撑下去么? “舒岚,我很累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这个铮铮铁骨的男人也会躺在我怀里说累么?他不是无所不能,不是永远不会倒下么? “那好…我陪你。” “舒岚,叶子不能没有妈妈…” “可她更不能没有爸爸!江左易,你放弃了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即便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也不会放弃的男人!” 可是现在,不就已经是…末路? “听话舒岚,你跟我别扭了这么久,总要…听我一次话…” 火势越来越大,封住了门口,封住了出路。我的心开始渐渐变的坚硬了起来,这一生,我要为我自己选最后一次。 我说江左易,听话的女人从来都入不了你的眼。这辈子,下辈子,我就要做那个让你永远束手无策的女人。 活着我折磨你,死了我纠缠你。 江左易你甩不掉我了! 后来我看到他哭了,血泪纵横的脸上渐渐剥落了刚毅的表情。 他抱着我,让我扶他站起来。 “舒岚,我曾以为,阿雪死后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任何女人。 直到你的出现,我才相信生命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你根本不知道…未来无数种可能,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刺激和兴奋感。 你很麻烦,但很真实,我…很爱。” 他抓着我的腰,终于撑了起来。满目的火焰烤着高温,我回头,看到舒颜的遗像活生生的挂在那里,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 我体会不到她那时的那种凄然和决绝,因为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遗憾。 我有爱。 江左易抱紧我,问我说怕么? 我摇头。 “好…抓紧我。” 等我意识到,灼热的火焰已经像阵风一样被掠在身后之时。身子已经跟着他一并从窗户冲了出去—— 耳边的风很清晰,光线很干脆。 他的胸膛永远弥散着挥不去的血腥,但我快乐而安心。 我曾用无数个不眠夜去纠结,我和江左易的世界如此不同,要怎样才能踩到交点?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世界。 143 救赎的深渊 “我喜欢聪明的女人,可我讨厌不听话的。” “江左易,你还真是难伺候。” “舒岚,我究竟该把你怎么办?” “该办的不都已经办了,你还想怎么办?” “要不,你嫁我吧。” “好啊,那你有种就别死啊!” *** 我总觉得这段对话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那个男人站在逆光的方向,只闻声音,却看不清脸。 我向着他跑,明明马上就要接近了,他却像一片影子般,嗖一声又飞出了无法唾手可得的距离。 以至于当我睁开眼睛后的几分钟里,像灵魂出窍一样想不通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岚岚!” 李冬夜?! 我想说你不是已经出国去了么?我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过了多久,未来还是过去,重生还是穿越? “江……”我张口,却只能发出撕裂般的哑音。 “岚岚你先不能急,声带有灼伤,不好用力讲话的。” 我摸了摸脖子上厚重的绷带,打量着整个病房内外的肃穆和陈设。 我说好,我不着急。慢慢说—— “江左易……人呢?” 李冬夜不说话,可是眼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 我像疯了似的窜起身子,一把就拧住了她瘦削的双肩:“告诉我他在哪!” “舒岚你冷静点!”病房的门咣当一声就被撞开了,叶瑾凉冲了进来,拦下李冬夜将她推给了门外的杜辰风:“舒岚!舒岚你听我说!” “说什么?”我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甲仿佛要嵌进他手臂的皮肉里:“你告诉我,他活着还是死了!” 叶瑾凉别过脸,摇了下头:“抱歉,他……没挺过来。” 我说我不相信,我刚刚还看到他了。他说他要娶我,他说他再也不会离开我的! 我一把拆掉了手臂上的输液管,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跳:“如果他死了,你们还救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他! 他这一生,恨他的,没缘由地想他死。爱他的,没有一个陪到了最后。我是他仅剩下的依靠!我和叶子……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我要陪他走,上天入地,我决不能让他再孤单了!” “舒岚!”叶瑾凉拦腰截住我,我拼命地厮打他,逼他放手:“你给我放开!叶瑾凉你放开!你占据了我三十年的灵魂,你没有资格再逼我留在你的世界! 我爱他,你让我去找他!” “舒岚!”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本就伤痕累累的脸颊上,叶瑾凉打我。 他妈的我以为这辈子他就是到死也没有再敢打我的资格和冲动了。 只可惜,打人和挨打都是上瘾的。 “舒岚你疯了是不是!你还有叶子啊!”叶瑾凉扑倒我跟前,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按在床边:“你还有女儿,你要跟江左易一起死?那叶子怎么办!” “送你养啊……”我含着泪水冷笑,我说叶瑾凉你不就是乐意戴绿帽子接盘侠么?你不是一直想给叶子当爸爸么?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江左易死掉,很希望回到从来没有他出现的生活里么! 你很开心,你很得意是不是!现在这一切,都是你最想看到的是不是?你才是最后的赢家! “舒岚,如果他的死能让你这样痛不欲生,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叶瑾凉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转过脸,泪水又真实又无奈。 “这个,他身上带着的。”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宝石蓝的绒布包裹着,上面的血迹干涸成了紫色。 我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接过。扳开弹簧夹的盖子,钻石的光泽在一瞬间刺痛了我虚脱的泪腺。 我把戒指摔出去,抱着膝盖嚎啕大哭。我说我不要你的戒指,不要你的承诺,我要你活着……要你活着陪在我和女儿的身边! “叶瑾凉,带我去看他……他在哪里啊!看不到他我绝对不能够相信!” “舒岚,你已经昏迷了两个星期的。早就——”叶瑾凉抱住我,用全部的体温压抑着我颤抖不已的灵魂:“舒岚,想想叶子,坚强一点吧。 江左易是个那么强硬的男人,他留在世上最后的牵挂,一定是带了期望和寄托的。 你得好好地,把叶子带大……” “凭什么?”我说凭什么! 他一声不响地就走进我的生活,带给我一个荒唐的女儿,毁了我本来安分又平静的生活。 他把他自己像毒药一样注入我的神经元,然后再一声不响地离开。 我凭什么必须要坚强?我就不能自私一次,不能脆弱到底,就不能想他,不能恨他么! “叶瑾凉,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啊……” “你好好的,等身体好些,我带你上山去看他……” 我说我不去,我不要看到那冷冰冰的名字。我不要指着墓碑告诉叶子,那才是她爸爸! “叶瑾凉,你告诉我,当你以为这一生永永远远将失去我的那一刻,你用了多少时间,多少办法才让心不疼的!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熬下去……我该怎么熬下去?” “我不知道。”他抱着我,脸颊贴着我的额头。无尽的湿润早已分不清谁的泪水属于谁:“我从没停止我心疼,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就这样软弱地放开了你的手。 给那个混蛋骗去了一辈子都不会再绽放的笑容……” “你才是混蛋!”我反手就给了叶瑾凉一巴掌,我说你不许骂他:“你们……有谁是真的了解江左易?你们有什么资格评价他。 只有我才懂,我懂他是怎样消化孤独的,懂他是怎样憧憬未来的! 他和你,和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同。剥开那些震撼的手段和阴谋,他的心从来都赤诚。 他会是一个懂得如何绘声绘色讲故事的好爸爸,会是一个撸起袖子赶走坏小孩的超人,会让我以他为荣,会让叶子以他为傲。 他不是混蛋,可是他……竟比你还要狠心,他抛弃了我。 就如他当年对我说过的,唯一不能容忍的背叛,就是一声不响地死亡!” “所以你让我怎么办!舒岚,我替不了他,我救不了你。 舒岚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 我说你让我死行么? 你告诉我,叶瑾凉你告诉我,你会替我照顾好叶子的,你会用你的一生来补偿你当初对我的伤害。 你告诉我,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去陪伴我爱的男人,你会把叶子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爱的! 反正你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是不是?那你就拿你的后半生当偿还,守我一辈子吧! “好啊!那你去死啊!”叶瑾凉抓着我的肩,泪水飙在我脸上:“你去死,你去解脱!我替你活着,替你履行责任! 但是今天这些话,你亲口对你女儿说一遍,你敢么!” “妈……妈……”微弱的小声音穿透我声嘶力竭的狂躁,从病房门口溜了进来:“妈妈,你……不要叶子了么?”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叶子了,她貌似长高了一点点,皮肤也在湖边的阳光下晒黑了些许。 眼睛大大的,泪水像玻璃珠一样滚在睫毛下。怯生生地趴在门上,竟然不敢立刻向我扑过来! “叶子……叶子!!”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下子就把女儿揽进怀里:“对不起……叶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要你,妈妈只是……太想你爸爸了。” “爸爸不是在这儿么……”叶子的小手揽着我的脖子,抓了抓,大眼睛往叶瑾凉身上瞄着。 “爸爸在这儿。”叶瑾凉蹲下身,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只不过,叶子不止有一个爸爸。爸爸越多,叶子得到的疼爱就越多。” “可是,妈妈为什么哭呢。”叶子的小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抚摸,一边吹嘘嘘的:“妈妈不哭好么?叶子好久都没见到妈妈了……妈妈笑一笑。” 我的心像被千军万马踏破了无数的铁印子,每一下都撕扯的快要烂掉一般。我说叶子啊,妈妈答应你的事,再也做不到了。 妈妈想要给你一个更好的爸爸,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到你长大以后,渐渐明白一些事是你无论怎么努力想要守护,都没办法留住的时候。就会知道为什么妈妈今天……会哭了……” “为什么会留不住呢?”叶子眨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我:“妈妈,只要努力想要守护,那个东西就会深深地留在你心里,不管吃饭还是睡觉,永远都在,谁也抢不走了。 就像小零,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妈妈,姨婆婆告诉我说,有的人,常常留下一句话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有的人,说一句再见后,就再也不见了。 可是,一旦住进了别人的心里,就变成永远的了。” “叶子!!!”女儿的话就像一击十连发的强心针,毫不留情地击毙了我全身的脆弱。 我抱着她,哭得毫无形象。仿佛她才是妈妈,而我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我想,我这一生最不用纠结的事终于产生了—— 我再也不用去思索我和江左易之间到底是爱大于合适,还是合适大于相守。 我能活多久,他就会在我心里住多久吧。 *** 养伤的这一个月来,我与叶子几乎形影不离。因为无论是李冬夜还是叶瑾凉,都压根不敢让我离开我女儿的视线。 对,是我离开我女儿的视线。 因为只有她,才能支撑我活下去。 有时我会站在窗户前,眼前一片火海。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江左易抱着我纵身越出去的场景。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怕,抓紧我。 数不清的白昼黑夜,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像魔怔一样循环播放在我的脑海里。 彼时,他几乎流尽了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却能在如是危机的绝路面前,迎出那么自信的一句承诺。 ——他会护我全身而退,却忘了加上一句不以生命为代价。 我真的很难想象,像他那样强悍的男人终有会倒下的一天。 可是谁又能否认,那样的归宿很属于江左易的气质?真的战士,就该在最后一场战役里被一颗子弹打死。 至少,在他短暂而辛苦的一生里——赚足了我的思念和泪水。 朋友们陆陆续续来看我—— 李冬夜说她怀孕了。我为她高兴,然后想念江左易,想着想着就把她也惹哭了。我说你走吧,我得学会一个人。 汪小飞说他能站起来了,虽然只能走一小步,但已经是历史性进步的一大步。我也为他高兴,然后想念江左易,汪小飞也哭了,说早知道那天会这样,他坚决不会同意我陪他一起出国的。我说你也走吧,你也救不了我。 苏北望陪着他的太太也来过,他说他依然无法认同江左易的行事风格,但不否认他的血性和强悍,是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对手。 我说你该干嘛干嘛去!别人来了都是安慰我的,是我自己没办法不去想念他,而你是纯粹来添堵的么! “舒岚,我只是以一个……曾经最接近死亡的过来人角度,想告诉你。江左易的弥留之际,一定牵挂你。” 林语轻抱了一只无毛猫也来了,他说还有点事想要跟我谈谈。关于之前我提到的,杜辰风说起一封邮件—— 当然,他解释说抱无毛猫的原因是我身上还有伤,带毛的容易感染。 我说你滚!江左易已经死了!我的男人死了,你居然还要到我这里来探讨案情,调查线索!你还是不是人! 后来,大家都走了。 各有各的生活要欣赏,各有各的世界要打拼。 都很忙的,谁会一直有空来看我这个祥林嫂呢? 所以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守着叶子,她趴在我床边画画,我对着她发呆。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用一把美工刀刺伤了自己的手,我才意识到——我的叶子还是个病人,而我,显然病的比她还重! 我哭着把孩子送到医院,大夫不收了。 说叶子这个情况反反复复,要么用镇定剂,要么用癫痫类药物控制。要么,就只能靠做父母的,多辛苦点,多关爱点。 当天晚上,我把叶子哄睡以后,一边煮汤一边盯着盈蓝的火苗。我突然想到了那些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比如凌楠凌雪,比如莫巧棋。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有莫巧棋那样的勇气,干脆把女儿带走吧。 活着这么辛苦,为什么不一起解脱呢? 可是我终究还是无法下手,因为那样的话,我到了那边也是没脸再见江左易的。 他最喜欢坚强又聪明的女人,像以前的舒岚……一样。 又是一个周末,对于不上班的我来说,早就没了那种有关工作日与休息日差异的敏感。 但是今天,我预约了叶子的心理医生。所以一大早起来,先习惯地打开床头柜子,看一眼江左易留给我的戒指。然后到儿童房里叫叶子起床。 莫医生是苏西航介绍给我的,之前在加拿大的时候就帮叶子跟进了几个疗程。 这次是专门为了我们回国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西航成了唯一一个过来看望我时没有被我赶出去的客人。 “请坐,舒女士。”莫斯轲医生大约四十岁,戴着温和的金丝边眼镜,给人一种特别好相处的亲切感。 我把叶子抱到腿上,说莫医生,最近叶子不太爱说话,有时候精神有点恍惚,我想是不是应该再送她去一下幼儿园? 本来以为和我待在一起会弥补孩子这段时间来的不安全感,可是—— “该去幼儿园的是你,舒女士。”莫斯轲对外拨了一个电话,年轻的女助手敲门进来,把叶子领出去玩了。 我呵呵了一声,说莫医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舒女士,我的意思很明确,现在,该治疗的人是你。” 我拘谨地把手放在两腿间夹着,底气不足地抗辩。说莫医生,你一定是听说了我的一些事。 是的,我的未婚夫刚刚去世不久,我很伤心。 这个伤心不是依靠什么劝慰什么药物就能抵消的,它可能会跟我一辈子。 为了我的女儿,我不能轻生厌世,但不表示我可以走出这个阴影。 我说你们是医生,了解世界上各种病症,却未必能了解那种痛苦的程度有多深。 说话间,我看到莫医生瞄了一眼放在办公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张男女合照,两人都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男的不是他,女的挺像他。 “谁说我们不能了解?”莫斯轲收回目光:“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有家庭有爱人,就会有得有失。谁都要经历失去自己挚爱至亲的过程,只不过或早或晚。 舒女士,你改变不了爱人离世的事实,也改变不了想念他的心情。但你可以改变你的生活方式—— 比如,像送女儿去幼儿园一样,融入属于你的幼儿园。 你以前,是个企业高管吧。多久没去公司了?” 多久没去公司了?这个问题,我有多久没想过了。 “舒岚,你要称王,我帮你打个天下出来。” “才不用!这一次,我为王,你为后。” “当女强人那么上瘾啊?” “比当你的女人有安全感!” 我在心理医生面前丝毫掩饰不了自己哭得像个傻逼一样的冲动,我失去了江左易,也失去了最吸引江左易的魅力。 我说好,我回公司。 就如我第一次单独见到他的时候,那样自信威扬,意气风发。 江左易爱的不仅仅是我这个人,更是我曾拥有的——坚强执着,又让他心疼不已的状态。 人生而矛盾,都说是在为自己而活,其实,谁不是为别人在坚持呢? 回到中山建业后的第一天,叶瑾凉带我去了我的办公室。 里面的陈设一点都没动,他说他知道我会回来的。 我一眼望穿了明镜的玻璃,整洁的地板,空气中全是阳光的味道。 快八月份了,我终究,还是躲不过雨季。 “瑾凉,帮我送几盆花过来吧。” 我看着光秃秃的窗台,心思难免活络得矫情。 “好,我叫行政处的人去买。” “要含羞草,不要脸的那种……”我闭了闭眼,甩掉脑海中那痞气十足的笑容。 经过一场浩劫的中山建业还在百废待兴的阶段,叶瑾凉把前期基础打得很好,他告诉我,我们不缺市场,因为江左易用他名下几乎所有的资产对价支付,替我们拿下来江景之都的最后一轮竞标。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遗嘱。” 我挥挥手,说你下去吧。顺便,把詹毅叫进来。 詹毅是我的助手,已经被我冷场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他,越级他的呢?大概是我和江左易之前嫌隙越来越大的那个阶段吧。 可是那个男人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我的生命,我才发现,我好想好想找到那些与他有交集的人—— 从不同的眼睛里看他的过往,不同的嘴巴里听他的平生。 我问詹毅,你跟江先生多少年了。 男人显然是惊讶不已的,至少脸上的表情一点不像个卧底该有的素质那么淡定。 “我早就猜到你是他的人了。当初他刚刚来这里投资,不管公司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能一清二楚。” 我说:“那时我就怀疑他在公司里有很深很深的眼线。” “舒总,我……” 我说我不是来质难你的,我只是……想听你说,他后来……还有什么嘱托没有。 “江先生留了一封信给你。”詹毅说。 我难以平静,说什么信?在哪里! 詹毅从口袋里捉出一个信封,说这是在安迪死后,他去英国送他临走之前交给他的。 “他嘱咐我说,如果有天舒总您重新回到这个办公室,让我亲手交给您。” 雪白的信封被搁置在桌角,我默默看了一眼。然后颓然跌坐在转椅上。挥了挥手,我说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左易手写我的名字。舒岚两个字落在信封正中央,飘洒俊逸。甩笔落峰,略显装逼。 深吸一口气,我勇敢地拆开。 然后起身关门关窗拉帘子,从抽屉里拆开一包崭新的纸巾。怎么感觉好像一个趁父母不在家,打算看片干坏事的少年啊! 【舒岚: 现在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安迪在我左手边,盒子里。 几天过去了,我一闭上眼睛就在想那天的场景,我也知道你给我打了无数的电话,想要做那个用心陪在我身边的女人。 可是,你要知道有些痛苦是不能指望拥抱来中和,它需要我们独自一个人学会消化和面对。 我们的人生有交集,融于彼此的悲欢离合。却依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在很多决定很多遭遇面前,是谁也代替不了谁的。 所以我想,我要不要教一教你。如果有天我也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你,你——应该做什么呢?做些什么才能不那么痛苦? 首先,我觉得你应该回忆。回忆在认识我之前的那么多年里,你是怎样生活的。 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他们,其实都在。而所有的弯路,都只是在让你更强大。 然后,你该去洗个热水澡。就像换掉一层旧皮囊,让自己融化在无所适从的疲惫里。用新的浴巾擦干你美妙的身体,对着镜子数清你永久的伤疤。除了我以外,你什么都可以想。 西郊的欢乐基地主题公园在九月要开业了,你该带着叶子去玩。她喜欢粉色的公主裙,但粉色会让一个女孩的心智往往停留在梦幻的幼稚阶段。 你需要强大,你的女儿一样需要强大。 所以舒岚,你得教会她,在一个既定残缺的家庭环境里,出落得比同龄孩子更勇敢茁壮。 我相信你一定做的到,因为,你是我的舒岚。 你是我多年以来始终向往找寻的一种势均力敌的爱情。 我恨不得揽你入怀许你天下,却始终不忍心剪掉你的翅膀。 因为你的美丽,一直绽放于我难以掌控的若即若离。 如果可以,我想把生命留给你,用剩下的几十年看尽人世繁华,尝尽平淡与苦辣。 如果可以,我还想用大把的时间去了解我究竟是怎么爱上的你。我越来越无法承受这种神经质一样的失控,推的越远,心里就越煎熬。舒岚,你一定有毒。 可是,如果不可以,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为你上最后的一堂课。 曾经教你如何打败敌人,今天教你如何拯救自己。 舒岚,永远没有一个男人值得你痛不欲生,相信我,他们只是想上你。 我也一样。 所以,你把窗帘打开吧。我想看看你的笑容。】 “江左易你是傻逼么!”我揉着信纸,靠着办公桌慢慢跪倒。 “我不用你这样子教我!我他妈的知道我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手… 你去找你的好基友旧情人,一块打麻将斗地主去吧!你去呀! 我会好好的…我会的…” 落在地上的手机一阵急促,把我从崩溃的虚幻里拉回了现实。我抽了张纸巾把泪涕一抹,压着声音说:“喂,哪位?” “舒姐,是我啊!” 144 江左易,你在哪 我听着声音挺熟悉的,但是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两个来月,我隔绝了一切社会关系网,打进来的电话多半是广告。 声音甜甜的,一听就想挂机那种—— “舒姐,我是小美啊。” 孙小美?!我脑中恍然出现了一张甜兮兮的娃娃脸,想当初,这姑娘是在我们公司做前台的呢。 因为要对付舒颜,我特意把她调派去了黎之鉴的传媒公司。这一晃快一年的时间了,除了早先在她那套问了些舒颜的事,后面联系的也不多了。 强打着精神,我问小美,找我有事么? “舒姐,我要结婚了。” 听到结婚这两个字,我心里只是本能地痛。跟谁要结婚,是没有关系的。 但我还是坚强地说着恭喜,并客套地多问了一句:“是跟你之前的小男友吧?” 我记得孙小美以前有个男朋友的,做交警还是做巡警的我忘了,当时我还送了块手表给她呢。 “舒姐,我和他分手了。恩……可能,怎么说呢,我找到了更合适的人。” “这样啊,那也挺好的。” 谁谁在一起就能一辈子?我和叶瑾凉三十年了还能爱上江左易,我和江左易爱得那么深,他还能说死就死! “舒姐,我和……之鉴想要请你来参加婚礼,当证婚人。” 我说我当证婚人?这不合适吧,我又不认识你的—— 你说什么? 你跟……黎之鉴?! “恩,我们在一起了。之鉴说,有点不太好意思跟你讲,所以就让我来讲。” 我说你等会儿等会儿,我脑子有点乱。 “你是说,你跟黎之鉴在一块,马上就要结婚了?” 孙小美大学毕业二十三四,黎之鉴与我和叶瑾凉同岁。好像,也没有相差得太离谱吧。 可是他离过婚,还有个三岁左右的儿子—— “舒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是认真考虑过的。”孙小美说:“之鉴是个好男人,小豆豆也很可爱。一开始我爸妈都不同意,于是我就说要悄悄去领证。 可是他不肯,他说我这么年轻,如果连家长这关他都不能陪我闯过去,有什么资格许我一辈子呢? 于是就陪着我回老家,跟我爸妈坚持要娶我。 舒姐,我觉得,有些经历的男人反而会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真的想好了,我……以后还想再给他生个女儿呢。” 我说真好,黎之鉴是个踏实的男人。就像你说的,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以后,反而更懂怎么疼人。 “小美,姐真的为你高兴。” “舒姐,我和之鉴也是真心感谢你促成我们的缘分。” 我说你可别这么讲了,我无地自容。我分明就是想要利用你的,一开始。 我曾把舒颜当成一个很好对付的小贱人,从没想过她背后会有那么危险的波涛汹涌。万一,我是说万一,像孙小美和黎之鉴这样无辜的人也如李冬夜一样被我拖下水,我才真是后怕不已呢。 “舒姐,颜颜的事……我听说了,虽然我不懂你们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 我说小美,这都和你没关系,别有心理压力。 “你只管跟之鉴好好在一起,至于婚礼,真的很抱歉,我现在没有办法去参加这样的场合。”我说这样吧,明天我抽个时间过去找你们,礼金我会送到的。 一定要证婚人的话,要么我叫叶瑾凉代替我好了。 “唉!舒姐你不用专门……我…….”孙小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搞得她好像是特意来问我讨礼似的。 我呵呵道,说讨也是应该的嘛。你别跟我客气了,我正好也去找黎之鉴商量点事,顺便讽刺他一下,这个吃嫩草的闷骚老牛。 挂了电话以后,我靠在办公桌上休息了一会儿。 原来人只要活着,生活就总能充满各式各样的惊喜呢。 可是江左易,你什么时候……还能再给我一次惊喜呢?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没有走?呼吸里有你的味道,梦境里有你的笑容,偶尔心神恍惚,总觉得你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充满奇迹的拐角。 我在一个月以前带着叶子去了山上的墓园,光秃秃的,只有一块墓碑,连个立碑人都没有。 叶瑾凉说是他的律师代为办理的,像他这样的人,也许并不需要墓志铭。 当时我是忍了多大的信念才没有一头磕死在上面,我拔出门钥匙,就在坚硬的大理石碑右下角,一笔一划地刻字。我想写的是:妻,舒岚,女,叶子。 最后钥匙被我掰断了,手掌被金属划得鲜血淋漓,叶子吓得哭个不停,叶瑾凉说舒岚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我说你管我怎么疯?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孤零零地走! “舒岚我他妈的上辈子欠了你多少,这辈子又欠了你多少!” 后来,叶瑾凉把叶子扛在肩上,帮我找了墓园管理中心的工匠师傅。 以不问缘由只问钱的要求,逼人家当场刻字。 人家说油漆还要去店里取,我摇摇头,说不用。然后捏着手指上的伤,用淋淋洒洒的鲜血涂得怵目惊心。 ——最后把师傅吓得钱都没敢收就跑了。 也就是那天,叶瑾凉在车上哄睡了叶子以后对我说,舒岚,我得跟你谈谈了。 他说他是我的前夫,离婚的时候是协议的。他几乎是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跟我分。 “但是如果你要是再这么发疯,我就要去起诉追索叶子的抚养权了。 虽然我在法律上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婚姻事实成立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当然监护人。 你现在这个状况,根本没办法带她。就算你不肯让给我,她也要被送到福利机构去监护代管!” 我说叶瑾凉你再说一遍试试,你要敢抢叶子我跟你拼命! “舒岚,你别逼我真的看不起你! 我曾对不起你,但我对得起叶子。只有她,我是至始至终真心爱着的。” 我记得那天我在叶瑾凉的肩膀上哭了整整一个小时,他好像吻我了,我睡着了,所以没拒绝。 *** 我去黎明传媒找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两位幸福人儿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来去匆匆的暴雨。 雨刷冲打着挡风玻璃,我把车开的小心翼翼。 进门就把一摞厚厚的红包砸人家桌上了,我说黎之鉴你真是够牛逼的啦。我把小美送过来的时候可是嘱咐过你好好照顾她,连她的一半薪水都是我预支给你的。 你可倒好,花着我的钱泡你的妞。 可怜男人羞得满脸通红,说舒岚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和小美的事,之前……我发誓我是真的一点没敢多想。 那时候光想着打官司跟我前妻抢豆豆了,可是你也知道,孩子在妈妈那待久了,刚回来挺不习惯的。我把他送他奶奶那,总哭。幼儿园也不肯去。 后来没办法,白天就带公司来了。有时我要出去跑客户,反正小美常班坐在这儿,于是一来二去的。 唉,你是不知道。有天豆豆在我办公室里玩,不小心吞了个曲别针下去。我正在楼谈客户,公司就小美一人在值班。 她抱着孩子就往医院跑,路上被个摩托车撞个正着。压根是半分钟都没耽误,抢了这点时间把孩子给我救回来了。 等我到医院的时候,孩子是有惊无险的,小美那腿上,缝了十几针的大长疤…… 舒岚,有时候说起来,别人可能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找老婆还是找妈呢。 但是你得相信,人和人之间有时候一瞬间来电的冲动,经常就是源于心疼。 因为心疼而想要靠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心疼,是吧。 我记得江左易也曾对我说过,起初对我动心的一瞬间,也是因为我被叶瑾凉虐的剩半条命而心疼。 妈的,你既然这么心疼我……为什么又要虐我虐的比他还恨? 至少人家叶瑾凉没有一声不吭就死了! 我说黎之鉴,再次衷心祝福你和你的小妻子能够幸福美满。分子我给足了哈,场面上的话就叫瑾凉或辰风去说吧。 我四十九天刚过呢,挂着这样的心情,给你们添堵就不好了。 “舒岚,你……” 我摇摇手,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我说别问了,我已经厌倦了来自朋友们各种各样的关心。 “舒姐,你要看我婚纱照么?”孙小美眯着笑眼,端进来两杯咖啡。 我看了一眼还在瓢泼大雨的窗外,想着要么等小一点再走。于是说好,让我看看吧。 坐到小美的电脑桌前,看着她一脸幸福地用鼠标划着婚纱照。 我承认我在想江左易,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好吧,我光顾着给他怀孩子了,怀一个掉一个的,都没想过我们两人的婚纱照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只喜欢白色的婚纱,纯洁,神圣,向往一尘不染,忠贞不渝。 他呢?反正穿什么西装都像流氓是吧…… “啊,我去接个电话。”这会儿前台那边的电话响了,孙小美起身跑了过去,说舒姐你自己看吧。 我百无聊赖地点着鼠标左键,一张张走马观花的,也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点了一张叉叉,给人家删了! 赶紧退回电脑桌面去翻回收站,想恢复还原路径来着。可是躺在里面的照片有上百张,真是,毕竟像我这样动不动就清空回收站的强迫症人士,不是到处都有。 我一张张翻,想找刚才的照片。可是这为什么,我觉得这些其他被删除的照片,有些……好像很眼熟啊! 这不是杨护士长么?和家收容所的那个小护士,笑起来有点地包天的善良姑娘。 还有这个……这是谁? 一个糊糊涂涂的影子,好像在轮椅上—— 这不是江左易的义父高山峰么?! 我呼啦一声踹开凳子,抱着笔记本就跑进去找黎之鉴。 “之鉴,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黎之鉴放下手里的工作,怔了半天才明白我在问什么。 “舒岚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紧张啊。这些照片不是汪小飞记者给我送过来的么? 你忘了啊,当初中山建业要做公益专访,汪小飞毕竟是今日传媒的挂名记者,想帮你要头条可能有困难,就开飞路自己做专题,然后送到我这里剪片加工。” 黎之鉴这么一说,我也就想起来了。这些片子正是几个月前小飞出事那会儿,在和家收容所拍摄的。 所以一个不得不被我注意到的细节,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浮出了水面—— 小飞刚刚出事的时候,林语轻就对我说过,被人扔进我口袋里的那张相机储存卡并不是小飞身上那台摔碎的相机里的。 也就是说,储存卡里无意中拍摄到了高山峰的画面,并直接导致我怀疑是江左易害了小飞的证据,是有人故意用小飞旧相机里的存稿做出来的。 当时我没想明白,小飞的照片还有谁能接触得到。可是接下来事态一复杂一混乱,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全部都是陆林霜和舒颜搞得鬼。 以为她们是怕小飞手里那份记录了涉嫌十几家黑火药名单的公司被揭露,才用一石二鸟的计策,既害了这个可怜的男孩,又逼得我和江左易起嫌隙。 可是,后来杜辰风在出庭之前偶然跟我提到,说他同样以为当日要他帮忙陷害安迪的那封邮件是舒颜发的,却在事后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开始拼命地强迫自己去回忆那天与陆林霜终极对战的一切细节,我以为我此生再也不敢想象当日发生的所有的事。 我怕在多年以后,我能记得的江左易就只停留在那样浴血奋战后如丰碑般的身影。 可是现在,我分明记得非常清楚。陆林霜说了很多事,也认了很多事。但好像没有用汪小飞的遭遇来作为攻击我心理防线的筹码。 那个男孩,也曾被威胁,也曾遭遇抢劫。但是最后一次被人从楼上扔下来—— 可不可能根本就不是陆林霜下的手?而是最后一只黄雀在后? 我说黎之鉴,汪小飞的这些片子一直都在小美的电脑里处理? “不是的,这不是我的电脑。”这会儿孙小美已经接完电话,进来找我们了。 “舒姐,我的电脑是台式机,这是技术前期部门一个同事的电脑。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媒体软件,我电脑里没有ps,所以把婚纱照导到这台里了。本想叫他们帮忙修一下的。” “所以,这台电脑本来是谁的?”我问。 “技术部门的几个工作电脑都是公用的。”黎之鉴说。 我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能接触到这台电脑的人不止一个咯。 “之鉴,小美,这事可能关系到——”我想说关系到什么,可是还能关系到什么呢?就算汪小飞的事另有隐情,对我现在这样一塌糊涂的代价又有怎样的改变呢? 我还想……查什么呢? “舒岚,你是不是想说当时汪小飞记者导进我们这里的片子可能被别人动过?” 我点点头,说我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发现了蹊跷,我做不到绕过去不管。 我说之鉴麻烦你帮我确认一下,在小飞帮我们出专访那前后的事,是谁负责帮他的片子做后期的? 公司就这么大,一共几个人数都数得出来是不是? 黎之鉴说好,你等我去问问其他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抱着热咖啡窝坐在沙发里,越是这样的时候,我就越想念江左易。 我与他的相识相爱不过短短半年载,都没能从一个雨季走到下一个。 我被独自留在了,他再也不会为我撑伞的季节。 这是黎之鉴进来了,带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他告诉我说,这人是技术部的一师,是他从其他分公司调过来了,算是好几年的老员工了。 “舒岚我看了一下回收箱里的文件日期,邻近的那几天,应该是王工在用这台工作电脑。” 那男生显然是完全没弄明白来龙去脉,满脸都是警惕的懵逼。 我把大致的意思跟他说了,基本上就是想问一下,当时电脑里的东西还有谁碰过。 小王思索了有半分钟,最后面有难色地告诉我说,首先时间太长了,其次,工作电脑都是大家共用的。那段时间,他除了处理过汪小飞的专访资料,也接别的项目,所以大家来来去去,优盘插来插去的,谁都有可能碰电脑。 真的没办法给我答案啊。 我想想也是,这样子难免有点强人所难。所以无奈地看了黎之鉴一眼,我说之鉴,你们这处公司,员工也不算多吧。 黎之鉴说也就十六个。八个市场,四个技术,一个渠道,一个行政小美,一个财务兼职的,再加一个就是他自己了。 “人不多,也不杂,要么我帮你挨个盘问?” 我说不用,让我再想想。 我想江左易曾经告诉过我,越是要接近真相的时候,就越不能让敌人看出你要做什么。 我说之鉴,你叫王工先别声张。能不能把那几天公司内外的监控录像调出来,我们看看有谁接近过这台电脑。 黎之鉴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大多数时候工程师即便加班也是在公司里完成,不太允许他们把公司电脑带回去做。 就这样,高效率的朋友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把正门偏门再加上楼下保安大厅和咖啡馆的监控录像全调了出来。 这时候小王探头过来说,他好像有点印象,自己有过把电脑带到楼下咖啡厅办公的事。 因为谈一个客户的修改方案,在下面一边说一边指正。想想时间,貌似也就是在那前后。 我说那好,我们就看楼下大厅咖啡馆的录像。 我是真的没想到,有些事之所以看起来扑朔迷离,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想到正确的路子上! 会谈的客户在当天的下午一点离开,而画面上显示,小王并没有马上收起电脑回楼上办公室,而是独自在下面又坐了一会。 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应生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了一杯水到这男人的身上。 当时他就起来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对对,我记得,那天裤子被侍应生弄湿了,我就去洗手间处理了。”小王指着画面说—— 我说嘘! 因为紧接着,画面上的那个侍应似乎左右看了看,然后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插上了电脑。 “应该是优盘。”我说。 “走,下去咖啡厅找这个侍应。” 可是等我们把事情跟人家说了以后,得到了一个更崩溃的消息。 领班的经理仔细辨认了一下监控录像上的画面,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员工! 我说不可能啊,你看他穿着你们统一的制服! “经理!”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上来了,说他记得那天的事:“你那天下午休假,十一点多就走了,然后我在后面休息室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也在换衣服。 我没多想,就问他是不是新来的,他说是的,今天来试班两个钟头。 因为您也没在,我们也就没多问。一两点是午休后,店里最忙了,没怎么注意他。” 值班经理脸色也不好看了,跟我们说你们是不是丢了贵重物品,像这个情况,我们应该可以以盗窃罪来报警立案了。 我说你们等会儿,画面能再定格一下么? “我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有点眼熟。” “你见过?”黎之鉴问我。 我说是的,我好像见过。尤其是他这个动作,雷厉风行的。站姿又挺又稳,可是我想不起来啊。 可能是江左易离开后的这几个月,我的智商和记忆里都尘封了,一时半会儿很难开启之前的犀利模式。 我说之鉴,麻烦你帮个忙行个方便。这台电脑先借给我,而且,这个咖啡厅的监控录像我也要拷贝走。 “舒岚你自便就好,但是——”黎之鉴说话的时候欲言又止,同时下意识地攥住了站在他身边的孙小美的手。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把东西带走了,就意味着和你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不会,再让更多无辜的人卷进危机了。 只是我也实在是想不通,陆林霜都已经死了,到底还有什么没擦完的屁股,挂在那恶心着人呢? 视频画面里偷走电脑资料的人到底是谁,他真的……跟汪小飞被人袭击有关系么? 我想事到如今,除了林语轻我也不知道还能再去找谁来帮我了。 不过回想起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两个月前我躺在床上行尸走肉的,一个枕头撇过去把他打走了。 我说江左易都死了,你还来跟我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所以今天我过来,还是有点尴尬的。 果不其然,林语轻对我说。你看看我的手,当时被你扔枕头,吓得猫直接把我给抓了。 “对不起,林先生。” “你好像,精神好些了?”他似乎很忙,跟助手两个人埋头在一大堆信封里,跟底下工坊似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说多谢关心,时间一定会磨平一切。 “你能想开最好,毕竟打了这么多交道,我不曾赚你一分钱。要是再没点作为朋友的心思和期望,那我亏大了。” 我说林先生,我今天来是为了小飞当初被人害的事,我这里有些新的线索,你要不要看看。 “哦,放那吧先。”林语轻还在分类他面前的这些信封,忙得不亦乐乎。 “您要不要先看看?”我心里没底。 “舒岚,小飞现在已经没事了,要不要继续调查是我们家的事。我就是急得废寝忘食帮你看这些东西,江左易也回不来了…….” 我:“……” 我说我不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你就当我……实在太难受太空虚,想要找点事情做吧。 “你们在干什么,我能帮上忙么?” 我坐到沙发上,随手挑了几个信封。 “这是我接的一个委托,帮警方的忙。要从一整条街上十二个邮筒里找到当事者扔进去的一封信。”林语轻也没拒绝,告诉了我收件人的名字,说你要愿意帮忙就帮吧,反正我帮了你那么多—— 我鼻子一酸,差点脱口说你帮我那些又能怎么样?我知道了那么多跟我压根就没什么关系的烂事,却让我的男人死了…… 翻出一个字迹龙飞凤舞的信封,我说是不是这个? “不是。”林语轻的助手说:“李子易,不是李易。而且你瞅眼信封啊,这个信封上连条形码都没有,一看就是两个月前的。估计是陈年死信,扔在里面好几个来回没人收,过段时间可能就要退回了。” 我说什么叫条形码,信封上怎么会有条形码? “这是今年七月的邮政行政条例新规定,除了快递以外,平信挂号信也要带条码。”林语轻漫不经心地吐槽说:“真不知道,这年头写信的还能有几个人?改这种革简直是吃饱了撑的闲的蛋疼啊!” 可是我扔下手里的一堆信封就跑了,估计身后的男人一定满脸大写的懵逼。 “诶,舒岚你干什么去?” 我头也不回,我说我有事! 我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可以说……甚至比生命重要。 一路把车开回公司,我像疯了一样闯进办公室,拉开抽屉就翻出了江左易最后留给我的那封信! 信封上,大写着‘舒岚收’三个飘逸的字,与江左易之前的字体略有点不一样,但我相信,只有他的心情心境是别人仿照不来的,这一定是他亲手写的! ——而信封的背面,是一排密密麻麻的条码方框! 这个信封,是七月份以后,邮局条例出台后,新出印的? “詹毅你给我进来!”我推开门,冲着对面的助理办公室就吼了一声! “舒总,你找我?!” 我仪态不顾,拎着他的领带就把他杵墙上了:“这封信,怎么回事?是江左易亲自交给你的? 五月十三号安迪去世,五月十七江左易去英国。而你之前说,是他在那时候亲自交给你的?” “是的,舒总。”詹毅回答。 我说是个屁!这信封上的条码批号是七月中旬的,那时江左易的七七都过了! 145 最接近的答案 他死了,留个我一封信。 一封很早以前就写好了的信,却用了他死后才发行出来的新版信封装盛着。 我说詹毅,你跟我打交道这么久了,觉得我舒岚是个容易被骗的蠢货么! “舒总您想多了,”詹毅面部改色的回答,果然有种江左易才能带出来的气质:“这封信本来是没有信封的,江先生交给我的时候就这叠了两下。是我自己后来装进去了,字迹是模仿江先生——” 这话说得真是漏洞百出,让人蠢哭。 我再次扯住他的领带,几乎用尽了能把他勒到窒息的力量。 我说我不在乎你是谁的卧底,拿几份工资,这些年又欺瞒了我多少事。我只要求你告诉我,江左易他到底在哪里! 我所有的疯狂和脆弱,在这两个月来毫不掩饰地展现在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前。但詹毅是我的下属,我从不轻易把失控带到职场上来。 所以这一刻,我已经完全不认识我自己了。我说我求求你,你告诉我江左易还活着,他还活着,对不对? 这信封上的字,可以模仿,可以伪造,但是他写我名字时那种特有的劲力和笔锋,只有我能看得出爱。 旁人,是永远也无法写出来的。 “他还活着,那他究竟在哪啊!”我说我不要听隐情不要问缘由,我只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极致想念的撕心裂肺,一生,也只能有一次。 如果我此时得以站在那个男人面前,我想不出我会直接扇他两个耳光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拥他入怀。 我把自己折磨的不人不鬼,爱恨的一切契机,都只源于我根本就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啊。 “舒总,我不能说。”詹毅的强硬真是恨不得让我对他老虎凳辣椒水。 “不能说……”我说不能说的意思,就是我猜对了?我就知道他那样的混蛋,没那么容易死的! 我像只被拔了触角的天牛,在整个房间里转来转去。从东窗到西门,从南墙到北墙。 “他还活着,他知道我在……我这么痛苦地等着他,想着他,可是他却不来找我! 这个混蛋王八蛋!”我几乎推倒了整个电脑桌,噼里啪啦的办公用品就像遭遇地震一样被掀到地上。 “詹毅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他妈的带我去见他!” “舒总,我不能。” “你——”我觉得我应该跟莫斯轲医生要一张精神病情证明单,这样子我就能很放心大胆地扬起手,随便看谁不爽就能给一巴掌了。 最后,我摒了摒理智,说:“行,你不说是不是? 那你问问他,这样好玩么? 我他妈的这两个多月到底是怎样过来的,他知道不知道! 叶子的病时好时坏,是女儿把我折腾疯了还是我把女儿折腾疯了,我都已经弄不清楚了! 可是他却弄一封煽情的遗书,一块冷冰冰的墓碑,把我的下半生都给骗进去了! 他不是想死么?你告诉他,我带着女儿嫁人去了,嫁谁他管不着!” 赶走了詹毅,我靠着墙蹲下,抱着膝盖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八月的雨季最容易逼坏人的泪腺,让我越来越不善于控制的情绪随机地决堤着。 他还活着…… 他明明还活着却为什么要玩这样一出戏?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躲在暗处确认着我对他歇斯底里的爱,很有快感么? 江左易,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我的抽泣终于停在太阳落山前最后的一抹余热里。 我想,如果他不肯告诉我答案,我是不是可以自己去寻找一些答案呢? “舒岚你跑哪去了?” 手机一响,竟是林语轻打过来的。 “我……想起来公司有点事情,先回来了。”我把鼻音压下去,问他找我什么事。 “诶?什么我找你什么事?你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跑过来,扔给我一大堆电脑录像带。”林语轻说,他干这行十来年了,就没曾遇到过一个像我这么不对路子的委托人。 “我刚刚处理完手里的事,想帮你查查啊。你怎么跑了?不过——”林语轻又说:“不过你自己也说了,现在再查这些事,也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 你要是没有这个心情,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说说。但既然事关小飞之前的遭遇,我们自己查。” 我说不不不,林先生。现在,这事可能真的跟我有关了! 我说尤其是那个偷走汪小飞备案资料并伪造储存卡来陷害江左易的人,我觉得他这么眼熟一定另有隐情,而且—— 我想说我觉得江左易还活着,又怕林语轻直接就把我给定性为间歇性神经病又犯了。 “既然这样,你再过来一趟,我叫东唐马上着实帮我还原这台电脑里近半年的一切资料。哪怕是删除了,也能在硬盘你找到。” 于是我起身就离开了办公室,路上撞了迎面过来找我的叶瑾凉。我知道他今天下午跟外面的工程开发商在开会,所以才敢大着胆子在办公室里哭成了狗。 “舒岚,你的眼睛——” 我知道我肿,我说你不用管我,我眼睛肿难道不正常么?妈妈出事那会儿,你的眼睛也天天肿。 “舒岚,我以为你……” 他伸手去拉我的袖子,我无情一甩。我说你以为什么?以为江左易死了,埋了,事情就总会过去的? 以为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一下子失去了心爱东西。可就算再歇斯底里,也不过只能发泄一段时间。很快会有新的玩具,进而忘掉撕心裂肺的痛? “我告诉你,我想来想去都过不去这个关。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做完,做完我就去陪他,麻烦你告诉他—— 他忘了他的女人是一匹从来就不会被驯服的马么?我要是打定了轻生的主意,就不会给任何人把我期期艾艾地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机会。” 叶瑾凉沉默,他的沉默给了我更加平静的勇气。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也知道是不是? “叶瑾凉我看今年的小金人就应该从小李子手里抢过来颁给你!你演的也太他妈的像了!” 我一点也没客气,詹毅不能打,但叶瑾凉能打。 我觉得我打他一巴掌都是便宜他的了! “舒岚,他既然这样选择,自是为了你好。连生死都不能辜负的爱,你又何必再这样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我攥紧了抽红的掌心,泪水一不小心就落了下来:“我糊里糊涂地被他搞出来一个女儿,又为他怀过两个不得善终的孩子。 他可以为我死,我就没想过替他付出么? 江左易曾对我说,唯有一声不响的死去才是这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事,你要我相信一睁开眼睛就被告知我孩子的爸爸已经变成骨灰去投胎了,这种感觉很好玩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只怕是陆林霜之后,还有个棘手的小跳蚤吧。”我拉上外套,狠狠盯了叶瑾凉一眼:“叶瑾凉,我没有原谅你,但我从没坚定的恨过你。 所以这一回你洗不白了,除非你也去死!” 丢下这样一句狠话,我匆匆按了电梯下楼。在路上就接到了林语轻的电话,说硬盘已经恢复,现在汪小飞也已经被接过来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汪小飞才是最终的当事者和受害者。有些事,拖得跟个烂尾楼似的,也是时候应该浮出真相了。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事好像跟陆林霜没有关系。因为世间不可能只有一个坏人,人人有心,心心险恶,就连我认定至亲至爱的男人都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往我身上捶刀子,何况是那些隔着肚皮的陌生意念呢! 汪小飞问我,为什么我的眼睛那么红,气色却看起来更好。 我暂时还不想多解释,只是专注去问林语轻,现在硬盘恢复后,有得到什么样的进展。 眼前的电脑屏幕上被播放出来的正是汪小飞之前在和家收容所拍摄的。 我有点不安地往男生脸上看了看,那里毕竟是他的噩梦,我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失落。 眼看着自己曾经自信向上的精神状态,再对比今天连站起来迈出一步都很困难。这样恐怖的心理落差却始终没有在他脸上露出过一点点。 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傻瓜,我想。 “按照文件删除的时间来看,正好对应上咖啡馆的服务生对电脑动手脚的日期。 所以如果我们的推断没有错,那个人想要隐瞒的东西就是小飞拍摄的这段录像。” 林语轻把这时长八分钟的录像从头再播放了一遍,这一回,我们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却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画面上只有这个小记者走访几个护士的画面,包括高山峰被祝丹妮推走进电梯的一个侧影。 后来我都快放弃了,于是说:“要么再从咖啡厅的监控录像下手?” 我还是觉得那个服务生眼熟,非常确定肯定我是见过他的。 “难道就不是陆林霜的手下?”小飞问我,说也许我们都把事情想复杂了,其实还是陆林霜下的手嘛:“只是为了陷害江左易。” 我和林语轻都摇头,我们说可以理解一石二鸟,但不能理解费力不讨好。 “凭我的直觉,有人想灭你的口绝对应该是跟你自己有关。”林语轻认真地说:“嫁祸江左易只是顺便。” 汪小飞拄着下巴,说那没办法了。再次回忆出事时的场景,他只记得那个男人带着墨镜,穿连帽衫。本来是凑过来跟他借火的,普通话很流利。 “可是没想到,一转眼就把我打晕了。” 当时汪小飞清醒过来的口供我也看过,之前我们都以为他是被人骗上高台并推下来,没想到其实是在地下就被打晕了。 他说他迷迷糊糊地被人扛着往高处去,只觉得后来他在摆弄自己的照相机。 照相机里的内容前天已经送去给黎之鉴修剪出版,但自己这里总归还有一份备份。 “所以…”林语轻说:“你当天拍摄下来的东西,到底还有什么特别的线索是我们看了这么多遍也没看出来的呢?” 可是我的思路却好像还在之前的那一根铁轨上,我说小飞,你说那人在袭击你之前,跟你说过话?他有操口音? “嗯,很标准的普通话。” 汪小飞想了想,说那种标准不像是播音员里说的那种标准的咬字,而是有点类似小孩子学语言的初期纠音。 一字一顿的,听起来很有特点。 “外国人?”林语轻眉头一凛:“很多外国人虽然可以把中文讲的很流利,但因为不带任何地域的方言口音,反而会因为太过标准而显得奇怪。” 汪小飞摇摇头,说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是亚裔无疑。 “那,他袭击你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方式?” 汪小飞懵了,说这可不知,他一个小记者又没学过刀枪棍棒的,难不成还看得出来是降龙十八掌还是打狗棒法啊? “我的意思是,他用的是怎样的出手方式,一招就把你撂倒了?”林语轻耐着性子解释:“你说他是转身后突然袭击你,先抓什么地方?” 汪小飞想呀想,刚拆下石膏不久的胳膊在空手囫囵半下:“就是,好像先抓着我的肩膀,然后用内关节勒住我的脖子。后来好像…又用膝盖顶住我的腰…很重很重地撞击了几下。 妈的老子当时都以为下半身就要交代了…这孙子真是,以后别给我遇到!我肯定把他……交给警察叔叔!” 林语轻沉默了一下,突然就上手了! 汪小飞吓得直哇乱叫,说你轻点,我全身骨头都快酥成渣了! “是这样么?”林语轻放开汪小飞。 “差不多吧。反正我也搞不懂,总之就跟拖死狗似的。”汪小飞表示,你可以不要在舒岚面前让我继续出糗么! “泰拳。”林语轻说。 “什么?”我问:“你说这是泰拳?” “典型的泰拳格斗招式,对方应该是个泰拳高手。” 我说卧槽,外国人讲中文又是泰拳高手,这不还是安迪么! 汪小飞说不可能好么,就安迪那么帅的,光走到他身边都能认出荷尔蒙来。 对了他还好么?江左易不在了,他是不是也很伤心? 我说安迪死了。 “哦…” “不可能是安迪,而且,我觉得正是因为凶手可能在这几个地方与安迪有相吻合的特征,才导致他想出了这样的计谋。” 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凶手可能不是华裔,又会泰拳。 “我知道他是谁了!”我扑起身来,冲着电脑上的监控录像就过去了。 我说你们把这个服务生放大,再放大一点! 再给他加上一副墨镜—— 画面上呈现了一张没有什么太多特点的脸,也正是因为毫无特点,才导致他在我身边出现过不止一次,却从没让我真实注意过。 “他叫taki,是高山峰最信任的心腹。” 我说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我跟江左易去t国的时候,就是taki来接的。 他中文很好,身手我没见过。但既然能做高山峰的贴身保镖,想必不会太弱。 林语轻没说话,只是立即就切掉了电脑桌面,重新把汪小飞之前拍摄的那一段记录视频调了出来。 “我们之前一直都误区了,以为小飞拍到的东西是一些不经意的画面。”林语轻把电脑的音响开到了最大:“但事实上,对方要灭口的不是视频,而是音频!” “音频?” 我更奇怪了,我说我们整个看下来,也没听到有什么不得了的信息被小飞无意中录下来,怎么就惹上了这样的杀身之祸? “不是我们没有听到,而是我们没有注意。”林语轻加快了按格,最后停在了一处晃动的镜头后。 “你们仔细听听,这里的背景是谁在说话?” 这段画面大概只有七八秒,可能是汪小飞站在楼梯口准备调整镜头。所以拍下来的东西对着墙面,晃晃悠悠。 “一个男人在说话?”我仔细分辨着传进镜头的一句,恩? “是个男声,但是我们之前都没注意到。”林语轻深吸一口气:“因为他说的不是中文,而是泰语。” 难怪?!这叽里咕噜的一串,跟魔咒似的! “我有个懂泰语的朋友,你等一下,马上就把这段音频发过去让他辨认。”林语轻一边抓电话一边对我说:“我想,所有的答案应该就在这句话里了!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与钱有关。” 汪小飞说,林叔你真厉害,没想到我们都赢得这么漂亮了还有漏网之鱼,快点把这个混蛋也抓住,好好告慰一下我浑身断掉的骨头。 林语轻嘘了一声,瞅瞅我。 我想这个人的情商经常发挥不稳定,这会儿一定是以为汪小飞那一句‘赢得漂亮’着实戳伤了我的心。 哪里赢得漂亮?我连江左易都失去了….. 所以这会儿,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手,我说林语轻,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江左易可能没有死,会不会给你的破案思路找到更加合理的契机和动力? 林语轻刚刚跟人家通完电话,这会儿正噼里啪啦地敲邮件呢。 听了我的话,脑袋一下子就立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相对……比较靠谱的证据,所以你们请不要急着把我往精神病院送。 “难怪。”林语轻推开电脑,皱着眉思索。 我说你竟然不惊讶! “因为我们没有人参加过江左易的葬礼啊。”林语轻说当时你也知道,你们两个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是被警方的气垫子接住的,你有几处轻微的骨折,但是他…… “后来送去了医院,直接就分去了不同的急救室。” 我说所以江左易那边有他的人在照料打点,你们都没去看? “我又不关心他死活……” 我:“……” 我火大了,我说你是侦探,你吃这碗饭的,你就一点不觉得事情有蹊跷么! “是啊,我觉得有蹊跷啊。所以我来医院看望你的时候,有说过一句节哀顺变么?我问你杜辰枫的邮件的细节,你二话不说就拿杯子枕头扔我,还把我的无毛猫神经病——这猫名贵着呢,本来下个月要去参赛的,这会儿吓得内分泌失调都开始长毛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 就在这时,林语轻的电脑发出嗖一声。 “回邮件了!”我立刻跟着凑了上去,只看到邮件正文干净利落地写了两句话—— 【那笔钱,老大一直都放在海外虚拟账户,江左易可能也不知道。】 【老大想自首,我怕夜长梦多。】 “这就是……那两句泰语翻译出来的?”我惊讶不已。 林语轻点点头,说这样就简单了。 “我们常常面对不知动机为何的对手,为情为仇都棘手,只有为钱的最好办。”他说:“看来小飞那天在福利院,正是不小心经过了在打电话的taki,他是高山峰的心腹,表面上跟随着老人,背后可能也有自己的利欲熏心。 他口中的老大,应该就是指高山峰。至于那笔钱——” 林语轻说高山峰受审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不良资产都交代清楚了。听taki的口吻,应该是还有一笔来路非常隐晦的,一直被藏在警方冻结不到的账户。 而知道这笔钱存在的,只有他和高山峰。 我说我知道那笔钱是什么了!是八千万,是陆林霜一直在找的。当初高山峰横了她一道,也就是因为这笔钱让陆林霜到处在找他的下落。 “可是,那然后呢?那笔钱究竟在哪里,跟江左易有什么关系? 他躲着不出来,难道就为了这八千万!”我说我想不通,当时高山峰受审,明明已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却独独没有说起这八千万的下落。 “这钱到底在谁的手上,为什么蒸发的那么莫名其妙!” “舒岚,”林语轻这起身,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现在终于清楚了,这笔钱,其实是在叶子手里。” “你说什么?”我大跌眼镜。 “这是一份信托基金。”林语轻说:“江左易死后,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在代理律师的协助下,全部整合清算。警方为了干净透明,也向我这里来了解过了一些情况。 其中,这份干净前后手额信托成长基金已经被列在四岁半的女孩叶子名下,自她十八岁起,就可以逐年按照条款启动返利。 因为江左易已经死了,所以这笔钱作为馈赠产,不再划入清算。 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说废话,我当然不知道! “哦,可能他觉得你没有必要知道。”林语轻说:“很多时候,财富会让人改变初心。” 我说你废什么话,我舒岚是没见过钱的人么!区区八千万,值得他藏头露尾不敢出来?!我不相信!林语轻我告诉你,你给我把他查出来,只要能查出来,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话音未落,我的手机里传进来一条短信,叶瑾凉的。 这是一个,地址?! 我说不用了!我撤回委托,我自己找到了! 146 相见不如不见 ?现在已经快六点了,我先回一趟家收拾了点东西。然后下楼,到叶子所在的社区幼儿园。 “叶子妈妈,你来接叶子了啊。”齐老师说她本以为我工作依旧忙,这次又要爽约呢。 “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你家叶子说不用。她说妈妈答应过她,以后再也不食言了。” 我心里惭愧的要死,因为今早我还跟她拉过勾,说妈妈现在回去上班了,虽然会像以前一样忙,但无论怎样都不会再离开叶子了。 而且每天晚上都会来接你,咱们一起睡睡,一起讲故事好么。 可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呢,我就要毁约了。 我说齐老师真抱歉,本来说好了这次入院做日托,我是打算每晚都来接孩子的。 但是今天,我需要开车去s市的郊外,可能当天回不来。 “所以齐老师,麻烦您帮我哄哄叶子好么?我真的是有急事。” 我已经脆弱到不敢面对叶子了,妈的江左易死了我脆弱,江左易活着我还脆弱。 我觉得,就算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对不起我,但唯有叶子,我对不起他。 “可是叶子妈妈,这样……孩子会很伤心的。” 齐老师都已经为难了,我也觉得我实在太过分了。 我很想告诉她,今天过后,妈妈给你一个家,给你一个爸爸,甚至还会给你成年以后一大笔从天而降的财富——我们会让你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样长大。 可是我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承诺我好像已经对她说过太多次了。 “妈妈我们回家吧!”叶子背上小书包,拎着一盒彩色画笔就跑出来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 “妈妈?” “叶子……”我蹲下身来,刚想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孩子眼神一转,啪嗒把我的手推开了。 “你去忙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笑笑……”我心里特别难受,于是下了下决心,我说要不妈妈带你一起去好不好?我们去找爸爸。 我之前没打算带着叶子一起,是因为我根本不确定我会看到什么,会遭遇什么。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把江左易打一顿,再给叶子幼小的心灵造成创伤。 “不用的,我自己玩。”笑笑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的,不像我们叶子那么好哄。 我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信不信我都是我自找的,但是妈妈答应你,我一定很快就回—— “叶子,跟爸爸回家去好么?”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我一转脸就看到了叶瑾凉。 我说你怎么……怎么会过来的? “我知道你今晚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x城,所以替你照顾一下叶子。” 我垂着头,半天才说了句谢谢。 “叶子弄成现在这样子,大多是我的责任。”叶瑾凉弯下身子把孩子抱了起来,叶子的眼神一下子就温柔了起来 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我本不想把作为母亲的那些缺失的责任都推到叶瑾凉身上。但叶子的心结可能多半还是从他跟我离婚前后的那段荒唐日子里结下来的吧。 我想,也许就是从他对着叶子吼出‘我不是你爸爸’的那一瞬间,刺激了孩子第二重人格的产生。这段日子以来,两个女儿交替出现,令人哭笑不得的同时也会觉得难以安寝。 因为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啊。 “既然说好了想帮孩子治病,就得坚持下去。你放心去找他吧,这几天我来接叶子。” “瑾凉……”我看着叶子趴在他肩头上的小脑袋,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舒岚,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了,唯有叶子,还愿意叫我一声爸爸。”叶瑾凉从老师手里接过叶子的外套,给她披好:“可是她总要一天天长大,长大一点,就意味着离我远一点。 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可能……就连远远看望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说呵呵,要不了多久,我这做妈妈的可能都养不起我的小公主了! “江左易之所以要把自己身上敲满死亡证明,是希望能把高山峰之前的拿笔隐藏资产用在叶子身上购买信贷吧。等孩子成年以后——” “你觉得江左易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出现?”叶瑾凉的一句反问,令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说你什么意思,你明明就知情还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不找你算账不表示我就不生气。 “你们明明就一点都不了解对方,却敢说彼此那么相爱。”叶瑾凉把趴在他肩膀上打瞌睡的孩子抱得紧了紧:“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不想回来,我就告诉叶子你死了。” “你——” 我把轻简的行李放上车,却没有值得炫耀的诗与远方。 从这里开到x市,走国道的话需要八个多小时。我穿了一件漆黑的薄风衣,在上高速之前的便利店里买了好几罐咖啡。 当我按照叶瑾凉给我的地址,到达x市边郊的珊瑚镇时,天刚刚亮。 夏末的季节,山草翠绿生机不败。 镇子上的人仿佛又一种特殊的生活节奏,以至于让我还未能用双脚 沾染这片土地之前,就已经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 地址上的路叫三秋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寓意,只是单纯觉得路名配合着这样青松石色的门牌,简直是文艺得让我不忍心敲了。 于是,我没敲,直接踹开的。 这是一处干净典雅的小院子,围绕着有些文化传承底蕴的两层小楼房。安静得实在让人不忍心唤醒早已长眠在心的主人。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架木马。脖子上系着一串鲜红色的铃铛,我有些眼熟。因为这玩意,我家叶子也有,说是以前劳技手工课上教的。 当然,我觉得小零做的,比叶子的好。真是个心灵手巧的暖男啊。 朝阳已经爬出了云端,第一抹金色斜着角度洒在我眼前的露台上。 我仰着头,眯起眼。 二楼的窗子被一双修长结实的手臂推开,熟悉的身影就好像是窗子里送出来的一副画。 轮廓镶嵌着金色的边缘,动作随意慵懒。 我看着他,他应该也看到我了才对。 那一瞬间,我是忍了多大的委屈才没有把皮鞋脱下来扔上去! “舒阿姨!”楼下的门开了,小零啪嗒啪嗒的身影扑了出来。 我差点哭了,可是总觉得这个时候就先被小孩子夺去了第一滴泪,是不是会显得很没面子。 于是我抽了一张钞票,塞给孩子,我说乖,出门买包子去吧。 舒阿姨,要过来算算账。 看了一眼院子角落里的狗,从我刚才踹门起,他就狂吠不已。 我也不知道江左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养狗的了,难道会比我更贴心么! 我很郁闷,想吓唬吓唬那堵在楼梯间的狗。 “舒阿姨,你别欺负安迪,干爹很疼他的。” 我:“……” 我说这狗叫什么名字?! 妈蛋的,我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给我家所有的苍蝇蟑螂都命名为阿易才会显得足够想念啊! 甩下鞋子我就跑上了楼,几乎要把矮墩墩的胖嫂装个四脚朝天。我连抱歉都懒得说,一直冲进了二楼的卧室。 “江左易你还有完没完!”我一开口就把眼泪冲下来了:“分明就已经看到我进来了,你要是想躲,为什么还不赶紧躲个干脆!” 男人的身影依旧挺拔,还好,没有因为伤重而造成什么夸张的残废。 至少我这一眼望过去,肩膀一样高,两腿一样长。 他的头发似乎剪短了好些,可能是因为手术需要?我不得而知。 此时雪白的衬衣罩在身上,隐隐约约能透出脊背上纵横嶙峋的伤疤。我心疼不已。 “江左易……”我轻轻往前凑了两步。 在他转身过来一瞬间,连酝酿情绪的间隙都没有,上前就把他给扑住了。 他的胸膛还是那么坚实有力,脖颈下面的纱布还没有完全拆,这一阵厚重的药味却也抵挡不住我最熟悉的瘾。 “江左易,你说话啊……” 我抱着他,全然顾不上这样力竭的重匝会不会弄疼他。 我说你看着我,你对我说话好不好?你让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你还活着,我伸出手就能抚摸到你。 我和叶子,将不再是这世上最孤苦无依的一对母女。而你,是我们家的男人。 我举起双臂,沿着男人的双肩一路攀升到他的脸颊。清淡淡的胡茬,温柔低顺的眉眼。就好像一场浩劫夺走了他所有的锋芒和戾气。 我一直都觉得江左易整张脸上最具气质的就是他的眼睛,鹰隼一样犀利,白狐一样狡黠。 即便是表情可以做到全然波澜不惊,眼睛里透出的光也足够任何人不寒而栗。 可是…… 江左易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用力捧住他的脸颊,从拇指到虎口,渐渐的湿润起来。 他在流泪,流泪的双眼愈发清澈得让人心疼不已。 最后,他伸手捉住了我的腕子,沿着我的手腕向上,触到我的指尖—— 再沿着我的手腕向下,一路碰到我的肩膀,脖颈,再是脸颊耳垂和眉眼附近。 “舒岚……”这是他从地狱里回来后,第一次这么真实这么清晰地叫了我的名字。 这几十个如梦踏境的夜里,我是怎样幻想着还能再听到他的声音,还能再感受他的体温。 “江左易……你混蛋,你混蛋啊!” 我想抱着他哭,却被他生涩的收揽动作吓了一跳。 最后,他说舒岚,我看不见的。 我说你看不见,废话,你的心都被阴谋给戳成马蜂窝了,你长眼睛有什么用! “江左易你是看不见,看不见我这几个月来醉生梦死的程度就差不像你当年一样可以随便抓个女人就上床了!” 我挥起一拳,做了一个几乎要捶在他脸上的幌子。可是——他竟连个眨眼的本能闪避动作……都没有!!! 我的手垂在半空,颤抖着伸出两个指头,在他眼前轻轻摇摆了两个来回。 终于意识到,当你最爱的人将再也无法给予你一个爱的追踪的表情,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难怪我一直觉得江左易后来写在信封上的‘舒岚’两个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奇怪,原来那时候,他已经失明了。 “舒岚,你在么……”江左易轻轻偏了下腮,对我说:“我听到有风声。” 我说我在。 他伸手抚着我的脖颈,笑容纯净的就像个大孩子。他说:“我能听见,你左眼流下的泪水,比右边的速度……快一些呢。” “江左易!”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胸膛,丝毫不怜惜地捶打着:“你混蛋!你就因为这个,宁愿从我身边死开么!!! 你知不知道我在来的路上就想,万一你受了很重的伤,残废了,毁容了,我就是把你养在窝里也绝不放手!” “舒岚,可你忘了……我和你一样骄傲。” 我又一拳捶在他的胸膛上,发出噗一声绝望的闷响:“江左易,骄傲有屁用啊!你可知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我几乎做了一切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懊糟事,因为你死了,我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绝望,脆弱,轻生,烦躁,我不想与人为善,更不想对任何人负责。 江左易,你曾言传身教地把我变成了更坚强更独立的女人,今天,你看不见那样的我了,就宁愿毁了我么!” 我仰起脸,舔着唇角细小的泪珠,反而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只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江左易就像一只温柔的兔子,骂骂都能哭的感觉…… 我搂着他精窄的腰围,却宁愿选择将他作为野兽来依靠。 我说江左易,不是因为你能轻易代替了叶瑾凉,我就可以再找个人轻易来代替你的。 你的毒,可比他深。我上瘾,戒不掉。 “跟我回去好么?我们去看叶子——” “叶子……”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已经留长了短发,及肩尚未及腰:“舒岚,我……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再看一眼叶子了。 我缺失了做父亲的头五年,没有为她拍过一张照片。而接下来的整个成长履历里,我甚至无法看着她蜕变整个青春的美丽——” “可那又怎么样!”我吼道:“她还有爸爸,她至少还有个完整的家! 江左易,你能做的事在你三十三岁之前就已经做完了。我求你收起最后的骄傲,就算为了我,好么? 就像你曾经承诺的那样,陪我把整个人生受尽,不管还有多少风雨艰险,酸甜苦辣。 我……我养你啊……” “好,你养我。” 当天下午,我借口去超市,按照他抽屉里的病历单找到了一位医生。 我问他,是不是他在帮江左易看病。 医生没有计较我这个不速之客的诡异,只对我说,你是来问他眼睛的事吧。 我说是的,他不愿多说,我也不愿多问。 我就是想知道,江左易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救?! “他的双眼是因为内侧膜粘连晶状外细胞层被高温灼伤的,如果想要治好,只能换角膜。但是位置特殊,手术难度比较大,肯定要大一点的城市才能做。” 我深吸一口气,我说换角膜的事又不算比登天都还难,他怎么不接受手术! 大夫又给我解释了一番云云的,我没听懂。 后来他换了通俗点的讲法:“换角膜的手术并不像旁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是他这个原组织的灼伤程度,捐献体但凡有一点近视远视或散光都不行的。 而且一旦手术失败,有可能会造成眼球表面萎缩——” 那会怎样?我急道。 “会…”医生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才说:“会看起来有点走样,没那么帅了…” 我:“……” 我说医生,你看我的眼睛行么! 我眼睛很好的,上学那会儿隔着三个座位抄叶瑾凉的答题卡,每次抄的分数都比他还高。 因为叶瑾凉说我戴眼镜很难看,要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视力,后来我玩手机游戏,有点见度数,他就坚持没收我的手机,说反正你整天跟我在一起要电话打给谁啊!然后周末就陪我爬山远眺,两个月时间下来,就我俩那个视力,都特么能去中情局当狙击手了。 可是医生看了看我说,活体角膜移植有点像安乐死似的,虽然理论上说得通,但总归与道德医德相违背。更何况,他不觉得病人会同意。 我说那要不摘一个也行,我们俩一人一只眼睛,这辈子就够了! 听到门外一声狗叫,我和医生都吓了一跳,还想着这里怎么能允许宠物进入呢。 这一抬头,才看到是安迪。 安迪是一只纯种的金毛寻猎犬,导盲犬。 我不知道江左易每次在喊它名字的时候到底是怎样能做到不泪奔的,真不像话,死了还被你呼来喝去。 “舒岚你在干什么。” 江左易说这个镇子很小,车辆也少,出入生活起居都不是很困难。 他的心性和生活态度都可以改变,但唯有对我这偶尔温柔偶尔霸道的态度是永远不会变的。 “大老远地跑来我的地盘,还是一点都不听话!” 我跑过去抱住他,安迪警惕地咬我裤腿。 我说江左易,咱们回s市好不好?趁着现在好不算晚,大城市里找匹配的角膜也很容易! “舒岚,你想过我会永远这样失明下去么?” 太阳落山了,我牵着男人的手,走过夕阳淋漓的湖畔。 这湖叫白杨湖,这个季节最好泛舟纳凉。 安迪在前面呼哧呼哧的,我牵着江左易得一只手,另一手空空的。 我觉得,应该是还少一片叶子… “舒岚,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子也很好。 不管是执着还是保护,太深刻的执念只能让所有人都受伤。 我现在习惯了黑暗与安静,就像…回到什么梦想都没有的孩提时代。 舒岚你能理解么?” 我说我能,但是鼻子一酸又滚下了热泪:“可是,你一点都不想看看我么?” 我说我的头发长了,脸也瘦了,比以前还不爱笑,胸却变得更大了。 “江左易,我知道你心里是难受的,只是不愿意在我面前表现出很想要改变的姿态,你怕我会为了你而不顾一切是不是?” 他停止了脚步,转向我,转的不是太正,被狗狗提示着拱了一下腿。 “舒岚,我只是…” “你只是害怕会没有结果。”我说今天的我可以成为眼睛替你看世界,也可以成为你的心灵替你确认真实的想法。 我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故作泰然却这么脆弱的你。真的,我想保护你。 他笑了,逆光的弧度,温柔静止的眼神,就像硬生生从另一个充满血腥和杀戮的世界里拽出的皮囊。 我抱着他说别怕好么,我来带你回家。 一阵风吹乱了我的长发,湖里有鱼随着波光的水纹一跃而起。 安迪在地上欢快地跳,我笑说,你又不是猫! 这时江左易从身后揽住我,呼吸轻轻掠过我耳畔。 我说我知道,你想陪我看世间草木枯荣山河变迁,看花开叶落泉流山涧。 我…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好么? 我不太会唱歌,虽然不至于五音不全,但歌声一旦起婉转承合的音调就会显得有点沙哑。 江左易说好,他很想听。 四周闪闪的荧光 不觉时世的眼眶 记忆象眼前轻挥的 手臂有些摇晃 似乎倒流的时光 你我牵着手哼唱 我们红着脸庞张望 无态无梦一样 流水的年华那些悄悄话 许过的愿仿佛烟花 此刻我最应该为你唱歌啊 你挥挥手我能感受 当你为我骄傲的时候 或许我就用这肩头 也是因为幸福的颤抖 路不好走你却依旧 满眼的爱找不到理由 就象你年少时的沉默 我总无法猜透 后来江左易对我说,舒岚,我真后悔没能陪你走过整个青春。 我说不晚,他说恰好。 “回去吧,小零一定饿了,在等我们吃饭。” 我牵着他的手往回走,转眼却发现安迪不见了。 我说江左易,导盲犬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对么?是不是一般不会被外界的突发状况而吸引擅离职守? 他说是的,优秀的导盲犬比车贵。 我吞了吞口水,说我能悄悄告个状么?话说你家安迪,正在马路对面骑只母狗… 江左易震撼了一下,怔怔对我说:“你确定是母的?” 我:“……” 江左易你是傻逼么! 我嬉闹着捶了他一顿,我说随便了,他也应该离开你去找自己的生活与幸福了,以后你有我就够了 小镇这几天的天气都很好,江左易对我说他还想在这里住一小段时间,至少也得等警方把taki通缉归案啊。 提到这个,我心有难安。 “我之前就对陆林霜说过,义父的那笔钱被他拿给我做聘礼了。叶子的信贷托管其实是找人代办的,一开始…连我都不知道。 所以taki的事,我也觉得很遗憾。我自认为义父并没有亏欠他,可是有些事就是没道理的。” 我说这也难怪,兢兢业业守在老大身边那么久,最后拿到的比起自己的预期相差很多。所有的忠犬都能在一瞬间变魔鬼的—— “但愿不要再生事端就好了。” 我说咱们把叶子接过来吧。这一次我绝对不要再食言了,能让她亲眼见到小零,她一定很开心。 “好。” 明天是周末了,我想要不我还是不厚道地给叶瑾凉打个电话让他送孩子过来吧。 我知道这很过分,可是我吃定了叶瑾凉。反正他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自找的! 147 太阳不落山(终)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子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意识到脖子下面还枕着江左易真实的手臂,就像一场穿越大梦初醒后,难以分清虚幻和现实。 ——真好,他还活着。我窃喜。 我吻了吻他的面颊,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吻湿湿的。他也醒了,冲我微笑。 真难想象,我的江左易也会有这么暖的那一天。我还以为自我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这辈子只能枕着他枕头下冰冷的枪入睡呢。 “起来么?我给你做早饭。” “再躺一会吧,天还没亮呢。”江左易说。 “白痴!太阳都晒屁——”我顿了一下,差点忘了,他看不见了。 相处两天下来,我怎么可能完全就适应了他已经失明的事实? 所以我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用这两个月来接受无情的黑暗。 我以为我说错了话会惹他难受,没想到他竟毫不在意地翻了下身,用生涩的眼睛试图对焦我睡意惺忪的脸庞。 我心里一疼,凑过去贴上他的额头,我说我在这儿。 “昨晚,感觉舒服么?”他问。 我:“……” 唉,流氓就是流氓,瞎了也是流氓。 “舒岚说实话,当你知道我还活着且有意逃避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因为受了伤后……失去了某方面的……” 我气得大叫,说有啊!我以为你是不行了,所以才不敢来见我! 我当时就在想,你要是真不行了我就立刻卷铺盖回去!带着叶子改嫁~ 江左易的表情很受伤,说难怪都讲最毒妇人心。 我说废话,人不都是食色性的么! “那你说,我还行不行?”他伸手掐住我的下颚,我很难过。 这招牌的动作配上犀利又邪恶的眼神是江左易对付我的绝技,每次都能让我沦陷得很没出息。 可是现在,手还是那双手,他还是那个他,可却再也不能给我一个霸道的眼神了。 我按住他的双掌,紧贴在脸颊上。然后红着脸说,很好……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江左易按住我的唇,凑上去吻了一下:“那还要不要再吃个早点了?” 我揉着有点酸的腰,笑闹着掐他的手臂。我说你小声点,小零还在隔壁睡呢! “可是昨晚,你叫起来的时候可一点没顾忌孩子。”他不肯起来,拱着我的肩耍赖。 我抱着他,把充满阳光气息的暖被抓上来。把两人围成一个温馨又可爱的小巢。贪恋着美好的时光,我说其实我也舍不得起床来。 “江左易,你要是喜欢这里的话,等你的眼睛治好,咱们一家三口,哦,不,还有小零呢。 咱们一家四口就住在这儿好了。最好,我还能帮你再生一个儿子。 然后我可以找一个小公司去给人家当会计,你呢?你去干什么?” “我要做什么?不是你养我么!” 我说好!那就说定了,我负责干活,你负责—— “我负责干你。”江左易翻身就把我给按住了:“干到你生出儿子为止!” 我:“!!!” 反正对于江左易来说,白天晚上没什么差别,拉不拉灯他都干劲十足……. 筋疲力尽后,我从他身上爬过去找被扔下床的睡衣带子。 他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可惜,再也看不到你意乱情迷的表情了。 舒岚,你知道么? 以前从后面的时候,我最喜欢翻扳你的头颈。你那个样子的表情,就像一匹被压抑被禁锢的雌性白狐。狡猾,高傲,不甘心俯首称臣,却忍不住迎合着自己的身体。 那个画面,常常呈现出一种很矛盾的美感。” 我脸红了,说你能不能别总把流氓的话说的就跟唱诗班似的。 后来,江左易与我并肩躺在床上,窗外有闲来无事的鸟儿在叽叽喳喳。 他说是一只燕子,还有一只是山麻雀。 我侧着手肘撑起头,看着他敏感的耳廓上细细的容貌淡淡的血管,好像世间万物的一切音符都能幻化成斑斓的色彩,代替他遗失的权利和美好。 仍是忍不住再去凝视着男人那双如静水般沉寂的眸子。原来对于一对深爱的情侣来说,失去眼神交汇默契的那种遗憾,分明就无法想象。 我凑过去吻他的眼睛,差点又掉下了眼泪。 他却把手指紧紧扣在我的掌上,抓着我的手按于胸口上:“舒岚,你别多想,我已经很安于这现在能拥有的一切了。” 昨晚他就对我说过,刚刚得知自己失明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那么难受。 而选择‘死亡’是为了让自己永远也不用执念于再想见到自己爱人,断了着无可能的希冀,才能在黑暗的世界里感受平淡。 “所以,我不怕看不见,只是怕看不见你。舒岚。” “江左易,我……” 我说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了,从我们两人重逢到现在已经四十八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们哭够了,伤感得也差不多了。余下的生命,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 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又腻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我去做早餐了,你叫小零起床吧。” 江左易下楼梯倒是没什么障碍,可能是因为楼梯狭窄且平缓,伸手就能掌握扶挡的位置和距离吧。 反正安迪是很尽忠职守的,像个滚圆的肉垫,小心翼翼地在他脚下站岗。 负责照顾江左易他们父子俩的女佣胖嫂说要去集市买菜了,我吩咐她一定要的买几样东西都写在小纸条上。 我说叶子今晚要过来了,我得做几样她最爱吃的菜呢。 江左易洗漱以后就拽了个排水管拖到院子里去了,他说要给安迪洗澡。 “舒阿姨,叶子几点到!”小零纠缠了我一个早上了,说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就想到今天要能见到叶子了。 “你看你看,我给叶子准备了好多小礼物。每次上街,胖嫂给我买的零食,只要我觉得好吃,就都留一样给叶子。” 我看着那满满一口袋的包装零食,心里又酸又暖的。想起五六岁时,拖着鼻涕的叶瑾凉把咬过一口的冰激凌放在杯子里留给我,最后化成一杯子(杯子你别叫了,你出现了)糖水。 唉,昨晚我跟他通电话的时候,他二话不讲就答应了。说今天就把叶子送过来—— 算算时间,也快出发了。 我去抓手机,想要跟他再确认一下,可是没人听。 可能,正好有事没看到吧。 我有点愧疚,天底下有我和江左易这样的父母么?把亲生女儿扔在前夫那里,自己跟隐居了似的跑到小镇上啪啪啪得high! 这会儿黄澄澄的煎饼已经烤好了,小零叼了一个就跑到外面玩轮滑车了。江左易说他在这里有了新的朋友,都是小镇上的孩子。 “明年就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我以为他总会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江左易一边咬煎饼,一边皱眉说怎么一点都不甜呢? 我说你不是已经戒了甜食么? “连你都戒不掉,如何戒甜食?” 我笑骂他一声,转身回到厨房给他拿了一罐蜂蜜,透明的黄色黏腻腻地洒在薄饼表面。湿漉漉的安迪凑上来,啊呜一口就给咬去半个,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跑开了。 江左易说它一定以为是飞盘呢。 “唉,好好的狗狗,被你一养,整个就贱了起来。” 我说你前面讲小零,然后呢? “然后我以为他可能不会再在我面前提叶子了,直到几天前,有个街坊的小姑娘过生日,他做了个手工小玩具送给人家。小姑娘高兴地要扑上来亲他,他给拒绝了。说自己有女朋友了,答应过人家,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娶人家的。” “这小鬼……” 我靠着江左易的肩膀,一边帮他刷另外的煎饼一边叹了口气:“一定是老天可怜我们,终于给了我们有生之年的同一个屋檐下。 江左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已经这么好了,我却还希望,哪怕能让我再付出一点代价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他能让你的眼睛好起来。” “嘘——”江左易按住我的唇,没按准,被我咬了一口。 “不许乱说,舒岚。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不要再有风险和代价,只愿你和两个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就最好了。”江左易说他本来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至少在道德和法律的标准下,他远远不属于那类可以善终的人群。 “如果我今天所要承受的一切都只是因缘报应,那我真的希望,就此为止。” 江左易重新打开了水阀,安迪逃得远远的。 狗和猫一样,都是不怎么爱洗澡的。 这时,我隐约听到放在屋子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大概是叶瑾凉吧。”我站起身来,进屋去听电话。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了,如果他已经上了出s市国境道路的收费口,那么最晚今晚七点钟也就能来了。当时他也说,尽量让叶子赶上我们一家团聚的晚饭。 我还有点难受呢,说你别这么讲啦,难不成还要一个人再灰溜溜回去么?安全第一,来日方长呢。 可是电话那端的声音并不是叶瑾凉—— “林先生?是你?” 我挺奇怪的,林语轻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 “看新闻了么?”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挺纳闷的,差点脱口说一句,没看,我这几天都忙着跟我死而复生的男人啪啪啪,哪有时间管那些国际民生大事! “taki被捕了。” “真的?!”我开心坏了,就感觉好像压在心里最后的一块大石头突然之间——不是落地,落地还能砸脚呢!而是被我强大的消化功能,美好的胃酸胃液给腐蚀殆尽了。 “江左易!”我蹬蹬跑回院子里,看到他正在试着去关水龙头。 动作有点懵逼,左右都抓不牢管子。 原来他所有流畅的动作,不用人照顾的熟练,不过都是在我面前故意摆出来的姿态罢了。 我留心看了他的手,拳头附近的伤像是用力磕打而成的。 他一定也曾懊恼,也曾绝望吧。 我两步跑上去,替他关了水龙头后,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说有个好消息,taki落网了。 “林语轻他们正在筹备怎么起诉,小飞的事只要能把证据坐实,至少给他蹲个故意杀人未遂。太好了江左易,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可是江左易明显没有我想的那么兴奋,他说具体呢?林语轻是怎么说的? 我一愣,才发现刚才光顾着高兴,把手机一扔,这会儿林语轻还在电话那端烦躁的骂娘呢。 “喂!喂,我……” “舒岚你怎么回事,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连连说抱歉抱歉,具体是怎么回事? 林语轻说他胆子也是挺大的,竟然主动去监狱看望高山峰。我这边刚刚跟警方沟通好,直接就把他给—— 我说这个好,我被虐了近八十万字了,总算听到了点正能量的好消息。 凭什么坏人总是能把我们刷得团团转,就不能偶尔也干一些不太着调的蠢事,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么! “可是,我觉得有点奇怪。”林语轻说:“他去找高山峰做什么呢?你别忘了,想当初高山峰为了把这八千万的巨款避开陆林霜的耳目,专门投放到了一个海外虚拟账户,并挂在他最信任的助手taki的名下。 毕竟,taki有国籍优势,无论怎样都不容易被发现。而这笔钱在之前,是连江左易都不知道的。” 我说我明白啊,后来高山峰入狱伏法了,交代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提起这八千万。于是taki就想,可不可能是高山峰给自己留了最后一条路,等万一将来出狱了,还有一笔钱在手。 所以这八千万的存在,只有他自己和高山峰两人知道。但他不确定高山峰到底有没有告诉江左易—— 于是,动了邪念的男人只想要尽快把钱拿走,占为己有。 却没想到,最后还是高老先生技高一筹。他不动声色,也没有告知任何第三人。单独找了信得过的经纪人办理了信托借贷保险,把钱全部转给叶子做成长基金了。 那么对于taki来说,等于眼看着躺在自己锅里的肉,被隐藏在下面的一根绳子,跐溜一声拽到别人的口袋里了。 钱还在那个虚拟账户,但使用权已经不是他的了。 “所以,”我说林先生,我想不通他还有什么打算? “我猜,taki的用心至少在现在为止,高山峰还是不清楚的。”林语轻说:“于是我怀疑,他去找高山峰可能是为了套出一些细节。 他这种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心地看着自己的熟鸭子被捣鼓飞——” “我说林先生,”揉了下太阳穴,我表示,事到如今我舒岚可谓在‘厦大’念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你有话就直说吧,吓唬我有意思么? 你刚才也讲了,他人都被你们捕了。现在针对小飞的事,完全可以起诉一个大的。 就算退一万步讲,证据不足,判得不够,那又能怎么样? 你以为他走出警察局就能逍遥了,我保证江左易不会让他活过两条街的。” 我对我男人很有自信,就算看不见了,气场气质也都还在手呢。 “舒岚,你想过没有。”林语轻叹了口气:“我不是因为跟你有多少交情才愿意帮你的,而是因为我觉得你的人生太悲催了。一直在算计从未有翻身。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也不想再看到悲剧。 但是我得提醒你,taki被捕的时候自信满满地说了一句话,他说就算等他出来了,该是他的也还是他的。” “什么该是还是的。”我说首先,那些钱不怎么干净,算不上是高山峰的还是陆林霜的,反正现在是我们叶子的了。我就三观不正不要脸了成不?警方也没备案,就当是我们老爷爷送给小孙女的礼物了。 其次,你给我看的那份信托基金委托单我后来也托人去问了,一签十四年,等到叶子长到十八岁才能兑现,现在就算我是她监护人都不能动一分。我搞不懂你说他自信满满,满在什么地方啊? “舒岚,你想过没有,如果叶子死了了?” 林语轻说完这话我足足愣了十秒钟,然后就像个失控的泼妇一样,我说林语轻你放什么屁!你敢诅咒我女儿我—— 差不多骂了也有十秒钟,我停住了。 我说你什么意思,你……你别吓我啊。 “我被你骂了大半年也骂习惯了,这种时候有什么玩笑比救孩子更重要? 舒岚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现在跟江左易要不要隐居到古墓去。我他妈就没见过你这么不靠谱的妈,怀一个流一个也就算了,唯一的女儿你现在给弄哪去了!” 林语轻骂我也是正常的,天知道他有多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听苏西航说他大姐是不能生育的,那一儿一女跟满院子的猫狗一样,都是领养的。 我当时就哭惨了,甩下电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 “舒岚你怎么了!” 江左易扑过去来抓我,却被拖长的水管绊了一下。 我从没见过那么狼狈的他,就连安迪都没忍心过来拱他。 我终于相信,生活就是生活,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和危机在层出不穷。 江左易失明了,并不代表厄运来了一次就不会再来第二次。 “舒岚!告诉我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一边哭一边给叶瑾凉打电话,缺怎么都无人听。 妈的叶瑾凉你倒是给我接电话啊! “江左易,叶子……叶子……” “叶子怎么了你快说啊!”他好不容易才抓住我的肩膀,不知该往何处聚焦的双眼看得我心里又酸又疼的。 我说江左易,我找不到叶瑾凉。他是不是出事了,叶子……叶子呢? 林语轻说的没错,如果叶子死了呢? 如果叶子死了,那么叶子名下的信贷基金会在第一时间解冻退回到原账户内路,taki就有时间几乎同时转移掉。 那么刚才他去监狱看高山峰,可能就是为了在‘不知情’的老人面前最后一次确认些细节。 从始至终,他都以为自己是个隐藏在暗处的钓手。 以为高山峰仍旧对自己信任有加,以为江左易已经跟陆林霜同归于尽了。 他唯一要做的,就只是用一起意外,让我的女儿永远无法占有这笔几乎已经‘被他放进口袋’的巨额款项。 江左易坐在地上怔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舒岚你把我手机拿过来。 我说江左易,你还有办法么?还有办法能救救我们的女儿么! 我知道高老先生是好心,可是没想到他手下有这么狼子野心的混蛋! 我们叶子,这是因福遭祸,我宁愿一分钱都不要,也要叶子平安啊。 “舒岚,我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女儿,你不要哭,我们还有时间。” 江左易的眼神变了,虽然依然没有聚焦,但那专属于他的凶狠决然跟他用眼看世界还是用心看世界是全然没关系的。 我不知道他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谁,总之我听到他言辞激烈地命令,要对方立刻到警署找李署长。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先把taki保释出来。”江左易说:“一个小时,我只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六分钟问一次,他若是不肯回答叶子现在在哪,拒绝一次就剁一根指头。” 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林语轻告诉我说他已经派人去了叶瑾凉的家。 “家里没有人,但现场和车库都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门窗锁的很好,叶子的东西也不在。”所以林语轻帮我判断说:“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叶瑾凉是今天早上开车送叶子往x市去的,那么他至少在出门之前都是安全状态的。” 我说那然后呢,你们快点去追踪他的车啊! 林语轻说已经在努力了,现在前三个关口的收费卡录像都调出来了。 正在一个个排查车号,如果有效信息会立刻通知你的。 “喂!等下——” 我已经哭得完全失控了,抱着江左易的肩膀像个发抖的筛子! “叶子到底在哪啊……江左易,那个畜生只是为了钱,他会不会已经把叶子杀了?” “不会的舒岚,绝对不会的!”我的男人抱着我,身上却像我一样发抖。 我知道他同我一样恐惧,甚至成倍的无助和紧张。可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 就比如说,我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说我他妈的是脑子被门挤了么!为什么不带着叶子一起来找你!为什么要把她留在s市! 江左易,我们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多少旁人几乎无法想象的困难险阻生离死别? 老天爷已经夺走了我们两个孩子了,难道连叶子都要带走么!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这样抛下你,舒岚。”江左易紧紧收住我的肩,牙齿错碎的声音在我耳边一层层传来。 我说现在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的女儿,她绝对不能有事的。否则我真的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taki走上这么绝的一条路并不是完全不经过思考的。”江左易端正我的肩,一字一顿地对我说:“舒岚你听着,他伤害汪小飞的时候用了那么多手段来把自己埋得木乃伊还深,足以见得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孤注一掷。 他是用脑子在干坏事的。所以这次也一样,他不可能只是为了单纯地泄愤就伤害叶子的。 也许,我是说也许,他很可能是想要造成一些意外,再次把自己的嫌疑撇的干干净净。 而意外的发生很可能真的会有意外。所以你先别急,也许叶子并不一定在最坏的状况里。” 我抱着他说江左易,我一直都在相信着你,无条件无责任的。只要你说的,我一直都相信一定会实现。 所以我求你,叶子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出事。 “我以为的双眼发誓,叶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此生不得再见光明。” 就在这时,江左易和我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我这边是林语轻,说已经查到了叶瑾凉的行车路线。今早八点整出了s市的高速国道收费口,车里确实只有他和女孩两个人。 “这么说,他分明就不在taki的手里?” “taki是今天上午十点去的监狱,直接被警署的人扣住了。”林语轻说,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这里接到消息说taki被人保释了? 我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是江左易的人。 我紧悬着的心吊在半空中,回头去看江左易那边。我刚想告诉他说叶瑾凉已经带着叶子脱离了taki的范围,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真的没在那个畜生手里? 也许叶瑾凉已经带着叶子过了一半的旅途,也许他已经……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闯了进来! 叶瑾凉!!! “舒岚,你找我?!”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沸腾了。 我说叶瑾凉你在哪,怎么都不接电话!我的叶子呢? “我在路上啊。”他的回答还伴着身边簌簌的风,叶子咿咿呀呀的,貌似在后面唱儿歌。 “妈妈!妈妈是你么!” 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我说你们到哪了,怎么都没有联系的啊。 “过了周仙镇了,刚才可能都是山洞信号不好,这会儿到了中途的汽修加油站了。”叶瑾凉说。 我说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你们午饭吃了么?”我问。 “我随便吃了点,给叶子带的事便利店的点心。她吃不惯这休息站的饭。 现在正加油呢,马上就上路。差不多,恩,今晚五点就能到。”叶瑾凉跟我最后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我又哭又笑地扑上去,抱住江左易的肩背:“叶子没事!太好了!叶瑾凉这个神经病,怎么一个电话都不回的。” 我说他们都开到周仙镇了呢,还有几个小时就到了。 “江左易……江左易?” 我看到他把手机从耳边渐渐拿下来,与其说是拿,不如说是落。 “舒岚,taki招供,说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做。” 我说啊?什么叫不是一个人做。 “还有一个,是他同伙。” 我说同伙啊,哦,也对啊!你想,当时汪小飞拍到的是他在和别人打电话,说起这笔钱的事。 如果没有同伙,那他电话是打给谁的? 同伙,同伙…… 我一下子捂住嘴巴,我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他虽然落网了,但他的同伙有可能还要对叶子不利吧? 就在这时,江左易的电话又响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烦躁,烦躁得就像个杀人如麻的座山雕:“你叫他一口气招完,否则手脚不用一根根剁!全砧了!” 然后我就看到江左易转个身就把我的肩膀拧住了:“舒岚!叶瑾凉在哪!快点给他电话——” 我说我正在打! “让他离开车子,带着叶子就近报警!” 我说我已经在打了,你别吼了! 三声,五声,十七声,却再也没人接了! 求求你叶瑾凉,快点接电话啊! “不行,他不接啊!”这短短半个小时里,我的心情就像过山车。 我不敢从江左易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去看最真实的恐惧,因为所有的恐惧都会像两个人之间分别能感受到的幸福一样,越来越放大。 “叶瑾凉的车,可能被动了手脚……” 江左易说,就在距离周仙镇最近的那个国道休息站。 我当时心跳都要停止了,我说我…..我们要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出去,叶瑾凉却一直都没有再接。 这条路我前天就在开,过了周仙镇有两个山洞,遇到雨天路滑的时候偏偏就是事故的高发期。 那里我有印象,饶是那时我满心装的都是江左易,也是丝毫不敢在靠近山沟断层的路段上走神的。 叶瑾凉,你他妈的为什么又不接电话! 我说完了完了,是不是被人家得手了!妈的为什么刚才不能再早个十分钟?! “舒岚,开上车,我们沿着路去接他们。”江左易说。 我说我去就行,你在家看着小零等我! “不,我也去,小零也去。我们是一家人……” 我从没在我的男人脸上看到过这样坚持的信任,如果此时他能看到我,我一定不会让泪水冲刷出这么多不该出现的脆弱。可是他看不见了,所以我很庆幸,我可以哭得很难看。 “好……我们一起走,我们……一家人,去找叶子。” 小零带着滑板车推开院门进来,江左易一手拉住他,另一手牵好安迪:“走吧小零,爸爸没骗你,今天一定会让你见到叶子的。” 就这样,我们启程了。 四年多来,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没曾给我的女儿带来一份最真实的安全感,那么今天,哪怕危机四伏,我也要站在距离她最近最近的地方,守护住她! 车子刚刚出了x镇,我就接到了林语轻的电话。 他告诉我说已经确认追踪到了叶瑾凉的车牌号,但是在半个小时前,突然失联。 只周仙镇以西的路上也有监控录像,但是再也没有看到他通过。 最后一个影像是下午一点四十八分,从周仙镇休息站出来后向西转高速道,再之后—— 一点四十八分,那就是我跟他唯一联系上的一次之后不到十分钟…… 我说林语轻,我们现在往道上开,想要从中途去迎他,如果你要帮忙就帮,不方便的话就去警署再审taki吧。看看已经半残废的他,究竟愿不愿意说明白——他的同伙到底动了叶瑾凉车上的什么零件。 “刹车管。”江左易握着车窗上方的扶手。 我一个急转弯差点跟迎面过来的一辆集卡撞上! “你说什么?!” “taki招的,说是他的同伙从一早就在跟踪叶瑾凉,只要找到机会就会靠近他的车。事实上他从昨天就已经准备伺机动手了,但是两次都因意外而没成功。” 这么极速危险的山道,如果刹车管被人动了手脚—— 我不敢想象,再想下去我怕我整个人都要疯了。直到车里的即时新闻广播一点不客气地丢进来一条残忍的新闻。 【据悉,今天下午十四点零五分,一辆黑色牌照为sh2866的私家车辆在120国道靠近周仙镇的西南拐坡上坠落,车体发生严重毁损并爆炸。但没有发现车主,也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现在,警方已经封锁现场,正在想方设法联系失事车主,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追踪,有新消息会第一时间播报。本台特派记者***】 我单手握住风向盘,就只觉得另一只手已经被江左易牢牢捏住了。 我的手上有汗,他的也有。 我们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专心开车,他专心‘听’我开车。 就这么一路的,用心跳敲击着越来越紧张的节奏。 那是叶瑾凉的车,但是什么都不用代表——因为新闻里说了不是?没找到伤亡者! 也许叶瑾凉发现了身后有不怀好意的坏分子? 也许叶子急着要尿尿,叶瑾凉停下车后被别的车给撞悬崖里了? 也许他们两个都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爬出了损毁的车辆—— 也许,也许……也许一万种可能,反正都是有希望的是不是! “舒岚,”江左易的指甲用力地掐了掐我:“我真希望我能看见。” 我:“……” 他说,因为这个时候,他希望自己才是那个忍着心痛和不安还要淡定开着车的人,而我,应该趴在他肩膀上哭才对。 我说江左易,没关系的,我能扛着。 “好,叶子没事的。我赌我的眼睛。” 我说我跟你押一样的宝,输了的话,我就把自己的眼睛给你。 “我也猜叶子没事的!”小零从后座上露出个小脑袋,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这包零食是我要带给叶子的,可是我太饿了就忍不住吃了一片。 我……我不吃了!等找到叶子,都给她吃!” 我们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还不到下午五点。 警车和负责道路清理的工作人员把现场围得团团,我牵着小零,安迪牵着江左易。 挤进去的时候,果然先被警官拦住了。 这是,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我才看到原来林语轻也过来了。 他那边开过来比我这里近个七八十里,所以可能到得早。 “taki已经被送回警署了,断了三个手指头。”林语轻看了一眼江左易,没做其他的评价:“他的同伙正在返回s市,我们这里叫人接线了taki的手机,很快就能把人一并诱捕归案了。” 我说我不关心这个,我要女儿…… 现在叶瑾凉的车被毁成这样,两个人却不知所踪了。 活要见人,死也要……也要见尸的啊! “下雨了……”听到有人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我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一朵乌云压似一朵乌云的。已经有不太负责的工作人员在窃窃私语着说:“怕是没什么希望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能从河道漂上来了。” 我当时差点就要冲上去,然后就听一声犬吠,江左易松开手里的绳子。 安迪脱开了狗带,差点就把那个嘴贱的胖警官给弄‘狗带’了! 我说叶子不会有事的,我们就是把整片山都翻一遍,也要把他们两人找到! 就在这时,眼前无数的远光灯就跟外星人入侵似的,一排排整齐的黑车一下子就把整个现场给用堵住了。 我粗略看了一下,能有七八十号人。 为首的是詹毅,带着一些我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面孔,恭恭敬敬过来。 “江先生,请吩咐。” “找人,找不到,就移山。”江左易扶住我的肩膀,说:“舒岚,我们也一起找。” 雨越下越大,我叫小零回车里等,但他不肯。他说他一定要陪着我们一起找:“叶子是我老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 死小孩难得霸道总裁一把,我还来不及吐槽,就已经哭出声了。 我扶着江左易的手臂,我说你当心点,山路不好走的,天又这么黑。 他说没关系,黑夜对他来说反而像是一种优势呢。 整个山间野道上,到处都是照明灯,呼唤此起彼伏。我突然觉得,我的叶子在这样强大的亲情力作用下,就算遭遇了意外都没有上帝敢收了。 或者,我更愿意相信叶瑾凉……他一定保护着我的女儿,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舒岚,找到了叶子的一只鞋子!”林语轻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叶子的鞋子?有……有血么…… “舒岚你像别急,这只鞋子是在距离车子坠毁外五公里的大道上发现的,就算有血也……” 我哪里还管林语轻的解释算是什么逻辑层面上的,听到叶子的鞋子上有血,我就已经快炸毛了。 江左易替我把电话接过去,说他明白意思了。 “舒岚,这应该不算个坏消息。”江左易说叶子的鞋子距离出事地点那么远,说明至少她应该是走过去的。她还有这么强的行动力,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很严重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一定是叶瑾凉抱着她一路从事发地走到了大道上。 他们在求救,是不是? 我抱住江左易的肩膀,捶着他的胸口哭得难以自持。我说叶子一定会没事的,叶瑾凉答应过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后来所有的搜寻目标都移动到了大道附近,林语轻告诉我说跟车的医生检查了叶子鞋子上的血迹——不是孩子的血型。 不是孩子的,就是叶瑾凉的咯? 我安慰自己说遭受了那么大的事故,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吧。 他还能动,还能带着叶子走。一定不要紧的是不是? 小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我把他抱起来,挂在江左易的背上。 山路泥泞,雨开始渐渐转停。我不愿放弃,江左易也一样。 已经八点多了,最后的进展就只是停留在叶子的一只鞋子上。 后来我们都太累了,就坐在马路边上稍微歇了一会。 我说江左易,你带小零回去吧。说实在的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再累垮了身子…… “叶子是我女儿,我就是用听的,也要听清楚她的心脏在什么地方跳动着。舒岚,我陪着你。” 我扑在他怀里肆意地流泪,我说如果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叶子了,我宁愿像你一样永远也看不见世间的一切残忍。 然而就在这时候,江左易的手机又响了。 我本能地扑过去抓,还以为是他的某个手下巡山的时候又发现了线索呢。 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声。 “先生,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是家里的女佣胖嫂?! “妈妈!!!妈妈我是叶子!” 女儿清脆的一声呼喊,吓得我差点就把手机给扔出去了! 是叶子?! “妈妈我来找你了!胖嫂说你们出去了,你又骗我,呜呜呜——” “叶子!叶子到家了?!” 我惊喜得语无伦次,我说你叫爸爸接电话。 “爸爸累了,靠在沙发上睡一会。他说等妈妈回来了让我再叫醒他。” 叶子放低了声音,乖乖的对我说:“妈妈告诉你,我和爸爸的车出事了,爆炸可吓人了。还好爸爸是超人,抱着我从车窗里跳出来了。 我们像猴子一样抓住树干,爸爸还说要带我像滑滑梯一样滚下去呢! 妈妈妈妈,可好玩了!” 我捂着嘴,泪如雨下,我说叶子,你们受伤了没?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恩,叶子脑袋上有块皮破了,可是爸爸说没关系,不会留疤的。笑笑也说没事,可以留刘海。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叶子都饿了……”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好,好,叫胖嫂给你做好吃的,妈妈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我还没等欢呼着往江左易身上扑呢,林语轻就过来拽住我:“找到了,有位货运司机帮忙报的警,说下午四点左右在同路段遇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抱着个小女孩,拦车求救。他把他们送去了x镇——” 我说废话我知道了你这个马后炮!叶瑾凉已经带着孩子到家了! 我一遍骂,一边哭着扑上去,结结实实地把林语轻给抱住了。 我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跟你一直不对付。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连一句好好的谢谢都没说过,真抱歉,林先生,你是个很优秀的侦探。我回去就给你做一面锦旗,让你天天挂在咖啡馆里。 林语轻说你妈的智障啊,我一个侦探,依靠咖啡馆打探各种暗线消息的,你挂个锦旗给我是想让我没生意么! 我说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回家了!带着我丈夫,我家大儿子,去找我小女儿了—— 启动发动机的瞬间,我看到林语轻站在我身后的大道上,似乎还想跟我说些什么。因为他的表情犹豫了很久,才渐渐转身,消失在那个好像永远也不用跟我有交集的世界一样…… *** “叶子!!!” 推开房门,我的女儿就像个小橡皮人一样从餐桌上弹了起来。 胖嫂真给力,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叶子嘴里还叼着个南瓜饼呢,油腻腻的小手搂着我的肩膀。 “妈妈……呜呜呜,车祸好可怕,叶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我说叶子不会的,妈妈和叶子都有好多好多人在保佑着。 来,让妈妈看看叶子的小脸蛋。 “哎呦,额头碰破了啊!没事,咱们以后擦粉,还是漂亮的小公举。 来,叶子看看这个是谁!” 我把江左易拽过来,可爱的安迪拽着狗带,一步步把男人往正确的方向上拖。 “江叔叔?!” “叶子……过来……”我看到江左易的眼睛里有最难屏住的大滴泪水,就像刚刚无情的夜雨。 “江叔叔……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叶子张开小手扑过去,脸蛋贴在他沾湿的衬衫上:“爸爸告诉我说,以后,让我跟你叫爸爸。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爸爸说,因为妈妈很爱你。 江叔叔,你不要再离开我妈妈了好么?” “不离开了,永远……都不离开你们了。” “叶子!!!”小零从江左易的肩膀上爬出来,脚底下踩着安迪的背。 “小零!!哇!妈妈你没骗我,我真的见到小零了!”叶子从江左易的正面往上爬,小零从背面往上爬,两个人就跟牛郎织女见面似的,全都挂在江左易的身上!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所有的绝望都蜕变成了幸福和美满。我想,我要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就要来临了。 站起身,我揉了揉山路走算的脚踝。看着沙发上的叶瑾凉,我走过去,轻轻抱了抱他。 我说谢谢,谢谢你把我的人生还给我了。 他没醒,双眼闭着,袖口和领口都是血迹。胖嫂走过来,有点担心地对我说:“叶先生进门就坐在那,也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我问他,他就说累了。” 这么吵都不醒?也睡得太熟了吧。 我伸手去推推他:“叶瑾凉?你醒醒啊?” “舒岚……”他的脸色惨白,唇色淡淡的。睁开疲惫的眼睛,笑容竟是让我心疼不已。 我已经忘了我有多久没有心疼过他了。 突然之间,我绝对自己好残忍。明明说好了要比一比,谁先不再爱对方,我竟然可以赢得这么无耻! 说好了要给对手充分的尊重呢? 我抱着他的肩,试着将他扶起来。我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又探探他的额头。 我说你要不要紧?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怎么扛过来的啊! “我答应过你,舒岚,一定会把叶子带回你身边了……”叶瑾凉按住我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其实我很想吻他一下的,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个挽救了我和我家人的承诺。 “舒岚,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守护你了,所以我很珍惜,我还能有……守护叶子的机会,所以我不可能让她有事的。” “瑾凉……”我的泪水滴在他的眼睛里,一颗两颗,就像海水一样刺激了他的敏感和脆弱。 看着他的泪水一并夺出眼眶,我心想不管了,反正江左易跟孩子玩的嗨呢,况且也什么都看不见。 我捧起叶瑾凉的脸颊,跪在沙发上刚想去吻他的额头。只见他突然就偏过脸,咳出大口的鲜血。 “瑾凉!” 我骇然尖叫,忘乎所以地扯开他的衣衫。一块不知道能有多长的玻璃片,半个巴掌粗,直挺挺地插在他的胸腹上! 衬衫里面已经染得近乎褐色,只是压着黑色的外套,始终没有被发现!!! “叶瑾凉!!!”我捧着他的脸,无力地看着他从我的双臂里慢慢滑到。 四个小时的山路,两三百里的车程,他是怎么撑着把叶子给我送到家里的! 听到我这里的呼喊,江左易才带着孩子和狗扑过来! “怎么回事!” 我哭得泣不成声,叶子和小零也吓哭了。安迪光叫,也说不明白个所以然。 江左易只伸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鲜血也就明白了:“胖嫂!快点叫救护车!” “舒岚……”叶瑾凉拽住我的手,微微摇了下头:“我之前……等你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来世还能再见到你,我不要那么早就认识你…… 这样,我才有机会更珍惜得来不易的你。 你这样的女人,适合追求,不适合……占有。” 我说叶瑾凉你别说话了好么!救护车快到了,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我们之间的承诺有那么多,违背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我拉开他的衣服,对着那骇人的伤口却是无从下手!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你不要叶子了么!”叶子用两只小手像拔萝卜一样攥着叶瑾凉的一根指头:“爸爸,你骗叶子么?你说就算叶子有了新的家,新的生活,你也喜欢叶子的,也会给叶子讲故事的。爸爸,我不要你走……你会好的是不是?等医生来了,就能把你治好了是不是——” 叶子哭得太心碎了,哭着哭着就不哭了。 我知道她不再是叶子了。 叶瑾凉抬手掐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笑笑,谢谢你……替叶子送爸爸走。 她太弱小了,还是……不要让她来告别了……” “叶瑾凉你闭嘴啊!”我一手握着雪白的毛巾压住他血如泉涌的伤口,一边求他:“我也弱小,我也不要再看到任何死亡了!叶瑾凉你要是想让我原谅你,你就不许死! 我不能……我骗你的,我从来没有真的希望过你死去,我骗你的……对不起…….” 我说过么?我说过那种混蛋的话么?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得知江左易还活着的那天下午,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我亲口对他说,这一次你洗不白了,要我原谅你,除非你去死吧。 我以为叶瑾凉已经出局了,再也没有需要付出生命的机会了。 可是…… “舒岚,别怪自己……”叶瑾凉的脸上血泪交织:“你想象不到我的痛……没有你,我每天都活得很难过…… 明知道该属于自己的,却永远也不能属于自己了,那种感觉……我不忍心告诉你有多疼。 笑笑……”他艰难地转了下头,目光落在冷血的少女脸上:“你……” “我会保护叶子的,你安心走吧。”女孩说。 “我不要你保护叶子了,她应该学会面对这世上所有无奈的痛苦和失落……笑笑,你是因为我……而来到这个世上的,就从今天开始,跟我一起走吧。 叶子该长大了,她有温柔的妈妈,有强大的爸爸,还有疼爱她的小男朋友。 请让她……学会面对自己该有的人生,好么?” “好吧,你都不要命了……算了我也不要了。”女孩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渐渐趋于平静,安和。 我握着叶瑾凉的手,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还嫌我的心不够碎么! “舒岚,多余的东西我都带走。还有些……要留下的。” 他说:“把我的眼睛,给江左易吧…..” *** “你怎么还在办公室?”我敲了两下门就进去了,很霸道地,上手就把男人的笔记本给扣住了:“医生说了,两年之内都要注意用眼负荷。每天盯着电脑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小时——” “医生还说你从第一个月就要在家保胎呢,你怎么还出来溜达?”江左易把我轻轻按到椅子上:“公司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我说呵呵,我还真有点不太放心,你早晚把我卖得毛不剩一根呢。 “有点信心好不好。”男人表示很委屈:“江景之都下个月竣工,这几天忙的厉害,你乖点先回家去。” 我抱着五个月的肚子,很无奈得说,你忘了今天是小零的生日了啊? “男孩子,任他摸爬滚打的,过什么生日。”江左易掀开电脑,噼里啪啦打了一行邮件。 我却从包里拿出一份快递,我说这是今早送过来的。上面写的是给小零的生日礼物,没有寄件人。 “不是炸弹就行。”江左易说,是什么拆开看看吧。 “我已经拆了,是四张银河战队舞台剧的票。” 我说可不可能是学校的老师或者同学送的,这个舞台剧据说很火,场场爆满。小零之前就说过自己很喜欢,几年前来s市巡演的时候你和凌楠都在忙,压根没人陪他去…… “但是,这次我也没听他嚷嚷着要去啊。”我表示,我现在做事也很警惕了:“专门还去东方艺术中心查了一下,今晚八点的2号厅也没听说有演出。江左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江左易怔了一下,抬起头。 “你说这快递是谁送的?”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今天晚上八点的是么?”江左易翻开装票的信封,看了看后面的签字祝福语。突然唇角挑上了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我问他怎么了,他什么都没说。 “今晚我早点处理好事情,咱们一起去吃晚餐,然后带孩子去看演出。” 我听到江左易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再怀疑什么了。 步入正轨的生活让我一只很安心,以至于这两年来,愈发懂得信任和珍惜的可贵。 去幼儿园接孩子之前,我到医院找李冬夜。她的小女儿已经快一岁半了,颜值高得逆天。都说女儿像爸爸嘛,说不定将来再继承了杜辰风那样的大长腿,都能当模特了。 “五个半月,男孩,很健康。但是考虑到你之前的流产病史,还是要多注意一下。尽量卧床。”大夫这样跟我说。 “岚岚,我就说你不用太紧张嘛。小孩子这种,缘分来了的话,长得牢牢的呢。”李冬夜突然又问我,说你最近跟汪小飞联系过了么? “恩,他不是在加拿大么?” “已经回来了,我跟你说,他还带回来个金发碧眼的小妹妹呢。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我说真的假的啊?我以为就算他要撩外国妞,那也得是个胸大屁股圆的姐姐类型吧。 “对上眼了连性别都不是问题好不好。” 插科打诨了几句废话,李冬夜问我江左易的眼睛现在怎么样。 “还好,”我说当时手术就算是挺成功的了,但是需要恢复适应很长一段时间。开始的时候一小时就要滴一次眼药水,搞得他好像整天都在哭一样:“现在渐渐的好多了,只不过——” 我不愿意多提江左易的眼睛,就如同我不愿多提叶瑾凉一样。 我想,他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我那么脆弱无助的状态下,不分青红皂白地背叛了我。而我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他孑然一身只想倾尽保护的状态下,对他说我希望他去死。 最后,他的代价是永远失去了我,而我的代价是永远失去了他。 可我觉得我还是输了,因为他爱我爱到奉献了整个生命,而我,却连直视他的眼睛都没有勇气了。 我还会经常梦到叶瑾凉,无一例外的,都是小时候的事。 葬礼过后,我把他的遗物和遗产清算了一下,如数交给了他的姨妈。 那天我哭肿了眼睛,抱着人家说,我就是死也没脸去见妈了。 我对不起沈心珮,我的一个女儿,拖进去了人家母子两个的两条命。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们都是那么真心地爱着叶子的呢? 有时候我会偷偷去墓园看叶瑾凉,为什么偷偷呢?因为我不愿意让江左易陪着我去。 两年来,叶瑾凉就像我们两人之间禁忌的话题。 我从没提过让他陪我去吊唁,他也不会主动问我。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对着镜子发呆,跟自恋似的。那次我忍不住了,吼了他一声说你在看什么呢! 他说,他觉得这双眼睛看起来好娘炮,一点不凶。 当时我就哭了,他就抱着我,抱了很久,后来我发现他好像也流泪了。 话说笑笑好像很久没出来了。叶子变得越来越懂事,尤其是我怀孕了以后。 她叫江左易爸爸,但是有时候还会偷偷问我,说如果自己跟小零一样叫江左易爸爸,那不就成兄妹了么? 电视里说,兄妹是不能在一起的。我哭笑不得。 后来叶子还问我,说以后我要改名跟爸爸姓么。 我说不用,江左易也说不用。后来这个话题,也就没有人再提了。 总之,生活就是生活,没有生离死别危机四伏的生活,已经足够我侥幸了。 晚上我如约上了江左易的司机开过来的车,到学校把两个孩子接上了。小零上一年级了,叶子还在学前班。跟苏西航医生的那两个小魔鬼在同一所学校,不过人家两个姑娘明年可就要上初中了。 当时我还挺奇怪的,两个姑娘才十一岁吧?后来林语轻告诉我说,智商太爆表了,跳了两级,现在准备祸害初中部学生去了。 我不求我的叶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能有多聪明,平安就好…… 江左易的眼睛手术之后,安迪就彻底成了宠物狗了。 但是后来,我和江左易还是忍痛把它送去了培训基地。 因为导盲犬有其使命和职责,培养一条像样的,并不容易。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失明患者暂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前夫给你换眼睛,导盲犬还是非常稀缺的。 “妈妈,我们晚上去哪给小零过生日啊。”叶子问我。 “妈妈,简单点就好了,你肚子里还有小宝宝,爸爸也很忙。”小零真是懂事得让人感动,我说没事,你爸爸都安排好了。 晚餐倒是不复杂,只在商场里的儿童主题餐厅里点了一桌子汉堡薯条什么的,也买了生日蛋糕。 卡通蜡烛归小零,扎花的飘带归叶子,蛋糕——特么都归江左易! 我买单……嘤嘤嘤。 捏着手里的四张戏票,我还是有点懵逼。我说江左易,你确定今晚有演出么?我上网去查,怎么查都没查到有巡演啊。 江左易一脸神秘,手里拖着小零,肩上扛着叶子。 说你别管了,肯定有的。 小零其实也有跟我一样的疑惑,他说他四岁多的时候就想看这个演出,当时你们都没带他去。 “我下午那会儿跟同学说我今晚来看,人家还说我在梦游呢。” 所以,当我们四个走进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时,我差点就以为这是要演歌剧院的幽灵了呢。 我回忆了一下,貌似我已经跟江左易结过婚了好么,他不会是故弄玄虚地又要来求婚求一次吧? 可就在这时,华丽的大屏幕双向拉开。银河战队的演员们齐齐到位。 整个剧不过四十五分钟,叶子和小零看得津津有味。但是在我眼里,就是一帮机器人打来打去而已,完全木有任何名堂。 等到快要谢幕的时候江左易才告诉我,这是因为有人花了大价钱雇了这支团队,专门就在这一天为小零一个人演出。 我说行了我知道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做这么霸道总裁的事。 江左易摇头,说这次还真不是他。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旁白说,下面由银河系什么鬼斯卡德林纳的什么反正我没听懂,的最高院长为我们最英勇的战士江零颁发又是什么鬼的一级战斗英雄证书。 小零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拉着叶子说,我能带她一起领奖么! “当然可以。”白发苍苍的老校长,当然这桩画的就跟哈利波特里的邓布利多校长似的,穿着抹布一样的斗篷,眼镜啊胡须啊惟妙惟肖的。 他推着轮椅,缓缓出现在舞台正中央。 小零打了个非常标准的礼,有点像进击巨人里面,献出我的心脏那样的。 反正我只知道现在的孩子都不看喜洋洋了,谁知道都什么漫画风格。 ‘老校长’把证书颁发给男孩,用很具有舞台效果的变声器说了好多我听也听不懂的宣誓语。 后来,我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戳了戳江左易。我说,你其实……是不是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是。” 我说那就对了,狡猾的狐狸哪里那么容易就死啊! “那你们,有再见过么?” “没有。”江左易站起身来,轻轻拉住我的手臂。看着渐渐谢幕的舞台,轻叹了一声:“人生本如戏啊,有些人该谢幕了,相见便不如不见了。” 江零站在舞台中央,手里抱着个鬼证书。一张小脸在灯光下显得又严肃又认真。 江左易冲他喊了一声:“臭小子,现在该说什么了!” 江零愣了一下,抓起我家叶子的手,单膝就给我点地了! “叶子,我以银河战队新晋一级战斗英雄的荣誉,向你求婚。我会永远照顾你,守护你,疼爱你直到宇宙的尽头。” 我直接就笑喷了,抬头看看江左易,他的眼角竟然有泪。 我说你干嘛?现在怎么总那么容易哭?娘炮一样! “我才没有,只是这眼睛……太不争气。” (全文完) 番外一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视觉印象是停留在一片蓝天之上。 似乎是有一架飞机正好经过,穿过云端,拉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尾痕。 就像我三岁不到的那年,我妈上吊用的那根绳子一样长。 我想,也许那就是我开始记事的第一个场景。 此时此刻,舒岚就躺在我胸口上。 她的脸颊贴着我的心脏,睫毛被鲜血糊了很厚的一层。 她的呼吸吹开我胸膛残破的衬衫,她的心跳每一下都仿佛要与我共鸣。 我抬不起一根手指去保护她,只想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为止。 我闭上眼睛,一阵灼心的疼从眼眶传递到所有能感知的神经中。 杂乱的脚步声在我耳边来来回回,我想我的听觉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发达滋长。 他们把舒岚从我身上摘了下来,她抱得太紧,怎么也拉不动。 最后连着我的袖子一起剪开的。 我的胸前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了,好像剜走了一块皮肉。 再之后,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一块轻薄的白被单盖在我脸上。 拜托,我这么骄傲的男人,真的不希望自己被砍得像个雕花冬瓜似的呈现在你们面前好么! 让我死的有些尊严,我会感谢你们八辈祖宗的。 我记得那场浴血奋战里,视觉的丧失让我只能凭借多年经验来判断那些打在我身上的武器都是什么。 砍刀匕首和斧子都还挺容易辨认——但这个锄头是哪来的! 不过我想,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归宿。躺在一片绝望的血泊里,听着警察和不明所以的群众毫不同情地指点着。 他们说这样的人,活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安于这个结局,不后悔,不怨恨。可是舒岚,你凭什么要陪我落得这个下场? 如果没有我,你这一生还会快乐么? 醒来的时候,天是黑的。 我说安迪,怎么不开灯? 没有人回答。 我突然想起这个漫长的梦境里,好多人站在我眼前,只笑不说话。 有些是我的敌人,有些是我的朋友。他们先我一步离开,却不给我相遇的机会。 医生说,我双眼角膜深度灼伤,为防止感染造成眼球坏死,已经剥除了。 我说哦,原来不是因为天黑啊。 詹毅过来看我,告诉我舒岚还没醒。 我说好,立刻马上,带我出去。然后对外宣称我的死讯,叫律师全权办理一切遗产手续。 “江先生,为什么?” 詹毅跟安迪一点都不同,他从来只问做什么,不问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因为我他妈的是江左易! 我是舒岚的江左易,从我存在在她生命里的那一刻,就应当是她至高无上的神。 只有我有权凌驾她的尊严和骄傲,我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像一条狗一样被她梳理着毛发,喂水喂药——我宁愿死! “江左易你是个傻逼么!”这是叶瑾凉第二次打我,第一次是舒岚在急救室因宫外孕破裂,生命垂危的时候。 我说叶瑾凉你他妈的信不信我毙了你!你再动我一下试试,要不是看在你是舒岚在这世上唯一还能信任和依靠的男人,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扔到下水道里,让你天天惦记我的女人! 可是叶瑾凉说,你跟我一样,混到这个地步也只会张牙舞爪地吓唬人了。 “其实你不用离开舒岚,你这个样子,她很快就能不爱你了。” 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大概是流泪了吧。 后来大夫手忙脚乱地冲过来,告诉我说我现在绝对不能流泪。眼睛里的伤还没长好,血泪会引发很严重的感染。弄不好将来就是有了合适的角膜也没机会移植了。 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个非常自私的想法。 我说叶瑾凉,我请你告诉舒岚,我死了。 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她爱我,但她也坚强。 “你不是一直怨愤我么?不是一直恨我们这些人毁了你的生活和幸福么?叶瑾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只要你能守护舒岚一辈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舒岚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那么江左易,如果她跟我要你呢?”叶瑾凉说,也好,你这个样子还不如让她当你死了的好。 等有一天你不用眼睛也能看清她对你的爱是不是可以超脱生死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今天的你有多么愚蠢。 “如果可以回到一年前,我绝对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可惜我与她三十年的缘分,却比不上你他妈的在她身上三分钟打出来个孩子!” 后来叶瑾凉摔门就走,我坐在病床上足足一刻钟才跳将起来—— 妈的叶瑾凉你说谁三分钟!詹毅你给我追上他,做了他! “江先生,我不是安迪,我有是非观。” 我冷笑着说,安迪也有是非观,只不过在他眼里,我比是非都重要罢了。 我的身后事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x镇距离s市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却是别有洞天的一番生活节奏。 我剩下一笔足以平淡度完下半身的财富,包括小零以后的教育和发展。 但我还没想好以后的几十年要做些什么,要么……就全职做回忆吧。 反正我的前半生已经精彩到足够回忆了。 胖嫂被我带回来了,一直在照顾小零。 我很喜欢这个说话温吞吞的老阿妈,因为在我眼中,缺失了多年的母亲形象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生活的阅历风霜磨平了她们年轻的痕迹,走形的身材和麻木的皱纹里,夹杂着对子女的爱。 导盲犬被领回来的当天,小零高兴坏了。以前凌楠对毛发过敏,坚决不同意他养带毛的东西。 后来好不容易弄了一只乌龟,还被那个死变态给不小心卷轮椅轱辘里了,死的极其不忍直视。 小零问我,狗狗叫什么名字。 我想也没想就说叫安迪。 小零哭了,说爸爸,以前咱们身边有那么多人,为什么现在都死了呢? 我说才不是。他们都活着,很幸福,是我们死了。 死在一个跟s市不再有交集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不会特别寂寞是不是? “可是我想叶子……” “爸爸也想。” 可是人生凉薄如纸,总不能流血就喊痛,怕黑就开灯,想念就联系,疲惫就放空,被孤立就讨好,脆弱就想家? 我们不要被现在的缺失而蒙蔽双眼,因为人终究是要长大,最漆黑的那段路终要自己走完。 “等有一天,你有能力去告诉叶子,你想念她的时候。就不需要再来先告诉爸爸了。” 小零说我懂了。 我笑问你懂什么了? 他说没有,他只是饿了,只有懂了我才能放他去吃饭。 我想,这个小滑头,真不一定是谁的儿子呢! 我一直都不认为凌楠真的会像舒岚之前怀疑的那样,对凌雪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 但是有些心结就跟打在血管里的毒素一样,所以我还是抽空去验了小零的血。还好,跟那个变态死狐狸没有关系。 其实我一直有种预感,凌楠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死呢? 反正这本文的作者变态,只要没看到尸体的都可能没死。 他那么狡猾,那么工于心计,全世界都认栽了,他也不会吃亏。待到哀鸿遍野时,他在丛中笑,说的就是这种人! 于是那天,我问小零说你有梦到过楠妈么? “没有。” “我也没有。” “爸爸,你不是说只有死了的人才会托梦么?”小零说:“我总觉得楠妈没死,因为一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有块地方一直暖暖的,就好像他一直都在。” 我没说什么,因为医生说,你不可以哭。 能下床以后,我开始学着跟安迪沟通配合。狗就是狗,再怎么乖顺也没有安迪好用。这是事实。 那天詹毅给我寄了一本盲文,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我一个电话过去就把他骂了,我说盲文是要学的!你当人只要一瞎就自动会读盲文了是不是! 安静下来后,我靠在沙发上想,如果还能再给我三天光明,我要去做什么呢。 第一天,我要从凌晨开始,去我妈妈的墓地给她献上一捧‘午夜嚎叫’。她的墓太冷清,鲜少有人来看望,所以常年杂草丛生,蚊虫侵扰。她的一生,悲催而无辜。我想她是不会爱我的,因为我的父亲是她的杀夫仇人。在这一点上,我的存在跟舒颜其实挺相似的,呵呵。 但是她竟然没有在上吊之前把我先一步带走,我想,也许女人骨子里的母性还是原始的成分居多。 可是事到如今,我一点也不感谢她把我留下这世上。 但我很想很想再看一眼她的墓碑,浅淡的刻字,没有立碑人的空白,我想躺在冰冷的石块上,仰望漫天的繁星。 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多一颗星。可是星星那么多,我找不到她是哪颗。 一点钟。我要去看我的父亲。那个除了用流氓,混蛋,无耻,下贱来形容外,完全找不到别的词来贴切的男人。 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在乎我那双从记事起就恨不得要弄死他的眼睛。 他真放心,给狼孩獠牙,给虎崽利爪。 等我终于把尖刀刺向他心脏的那一刻,他对我说:“所有的儿子里,你最像我。” 我说那我宁愿滚回去用脐带勒死我自己。 很多年后,我才听我义父讲起,说我妈妈的丈夫本来是江半城手下的,后来吞了一批货,背叛了他,害得他手下损失了好些个人。 当然,被抓回来了,自然是活活打死的下场。而江半城这种没节操的江湖大佬,为了泄愤必然是啖其肉,骑其妻。 他把我妈折磨了小半年后,发现她怀孕了,也就没忍心再下手。 不过江半城对我的感情,我觉得多半也就是当条有点价值的狗来养。 他后来开始注意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开始出息罢了。虽然这样染血的路,我倒希望自己走得偏一点才好。 不过…….我父亲的墓碑被我砸了,所以半个小时足够了。 然后我要去看阿雪,我想在她身边停留多一点时间。万一碰上阿楠呢? 我知道阿楠是喜欢阿雪的,这从我第一次把阿雪拖上床后,那男人眼睛里转瞬即逝的光就能结结实实地出卖。 阿雪生性像个男孩子,刚开始在社团里摸爬滚打的时候,我从不允许她跟着我下场子。就算万不得已,也要拿那种半人高的棍子防身。 可是她嫌那个不酷,她喜欢匕首。能捅一刀转一圈的那种……对,就跟舒岚后来差点把我肠子拽出来的军刺一个类型。 那时我就像,要是有天我能把凌雪压上去,让她为我穿起裙子和性感的内衣,为我留长头发小鸟依人,那将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很多年后阿楠告诉我,其实阿雪本来就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她之所以要跟你并肩作战,那是因为她很早就爱上了你。 以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你江左易——f**k 天快亮了,我要离开墓园了。什么?我还没有去看安迪和祝丹妮?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们! 他们爱我,但关我屁事? 我唯一能为这两个无辜的男孩女孩做的,就是永远不要去惊扰他们的灵魂。因为只有他们的眼睛,是我今生今世不敢面对的。 天亮了,我还要去做什么呢? 我先去了舒岚的家,以前的那幢老别墅。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而从我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家破人亡了。 我从没踏入过她童年的世界,没见过她第一辆粉红色的脚踏车,没摸过她尘封的钢琴。 我想走近那里,却又不敢走近。 因为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叶瑾凉。 我发疯一样羡慕嫉妒着他们的过去。 每一张旧课桌下,有他们用修正液挤上去的涂鸦。 叶某某永远爱舒某某! 妈的,真恶心。 而那时候,我在砍人。 每一处校园的绿茵场上,有他们骑着单车飞舞过的丁香花,把一路的单身狗都虐的汪汪汪的。 而那个时候,我还在砍人。 阴谋悄悄滋长,背叛风雨无阻。 他们成长,结婚,共同携手走过人生的第一个三十年。 这个时候,我不砍人了,改玩阴的了。而第一站要阴的人,就是他们。 我想不通我到底是怎么爱上舒岚的! 难道人与人之间的荷尔蒙真的会作祟? 我在无意识下与那个悲催的女人发生的一次莫名其妙的焦急,就会让我在再一次见到她是,由衷产生还想再干她一次的冲动么? 从我见到叶子的第一眼,我内心躁动着的疼惜和宠爱,仅仅处于对她妈妈的在意么? 我想血缘也是个其妙的东西吧。 现在回忆起来,叶子长得可真是像我啊。 离开舒岚的家,我要去找一处能吃早餐的甜品店。 我要色彩最斑斓的甜甜圈,我戒不掉甜食,就像我戒不掉舒岚一样。 我要把这食物最美好的样子记在眼睛里,伴我在未来无尽的黑暗里,依靠回忆来甜蜜。 我要记住递给我餐点的服务生小妹最灿烂的笑容,我害怕在未来的每一天,人们对我的微笑中还要夹杂着对残疾人的同情。 他们会不会说,看,那个男人多帅,可惜是个瞎子唉。 上午十点钟,我要带着叶子和小零去游乐园。 这世上拥有最多色彩的地方,就是孩子们的世界。 大象可以是粉红的,小狗可以是带花纹的。 花可以五颜六色地拥簇在一起,笑容可以比阳光美丽。 我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我的叶子。 她的眼睛圆圆的,像她妈妈一样美。她的嘴巴嘟嘟的,两颗小牙还没退换,像小白兔一样。 她的手肉嘟嘟的,喜欢抱着大人的肩膀,用小脸蛋蹭我的胡茬。 她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快要胖的看不见了,明明没有酒,小零却每次都醉的像条狗。 我还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我的小零。他有着跟阿雪一样的红唇高粱,眼睛比她妈妈要温柔。活脱脱一个标准的娘炮级别暖男,连他妈都比他man,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死孩子绝对是被阿楠教育得,典型扮猪吃老虎。这要是长大了,不是祸害也是精。 然后,我要去看我的义父高山峰。他是我这一生唯一可以称得上是亲人长辈的存在。虽然,他也是个坏人。 但是没办法,我们人生来便是如此,不管你有多坏,但至少对我好就可以了。 像我这么爹不亲娘不爱的人,讨饭就别嫌馊了。 义父告诉我,其实taki也是他很在意的孩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心性也跟我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把他当主人,当主人就要索取回报。 而我把他当父亲,为了父亲,做儿子的可以付出生命。 我说爸,您就踏实在这里过后半生吧。我替你孙女谢谢你这笔压岁钱了。 夕阳下山的时候,我要去海边。 我要看蓝色,海天相接的碧蓝,就像这世上的一切忧伤。 我们都有罪,我们都在罚,可是谁能救赎得了谁,谁又能心安理得地超度自己。 我想看看海滩上的人生百态—— 有生活拮据的诗人穿着夹脚拖鞋在吟唱,有失恋的姑娘摆动着白色的衣裙在惆怅。有孩子拉着彩色的气球,有相扶相持的老人,一路走着白发苍苍。 我的前半生,见惯了阴谋与杀戮,都快忘了,人生本该这样才平常。 当海潮一层层吹打着沙滩,浪花无情拍岸。我要捡起一枚花样别致的贝壳,放在耳边听。 那里,有远方的灵魂。 天黑了,我要去我的金碧辉煌。 坐在我专属的烫金老板椅上,看着色彩斑斓的琉璃烟灰缸。然后看新来的小姑娘们眼睛里到底有懵懂还是有欲望,再听助手们报给我一夜夜的营业账。 我喜欢这里奢华的金色,因为金钱本无罪,它们只是糅合了人类的奇思妙想。 然后我会站在天台往下看霓虹装点夜色,万家灯火齐明。 我知道我向往安定,但我更适合这样的时代。 十点钟,我快要用完三天中的第一天。 我决定去找叶瑾凉。 二话不说给他两巴掌。妈的,竟敢趁我看不见的时候揍我…… 钟打十二下,我终于要去见我的灰姑娘了。 我要抱着舒岚,看尽她每一寸曼妙的肌肤。 她身上的每一处疤痕,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我要记住她曾经所有的心痛与绝望。 我要凝视这她的双眼,把想念和思量刻进骨髓。 我要俯瞰她的红唇,让今生今世所有的欲念都沾染在这片魅惑的唇瓣上。 记住她的泪水,记住她的笑容,记住她羞红的脸颊和在欢愉中无法自持的表情。 我怎么会爱一个女人到如此发狂的地步? 竟变态到分分钟只想为她献出心脏! 我怎么会那么矫情?那么不安,竟以为只有死亡才能换取她永恒不变的爱与忠诚。 我是有多怕失去她呢? 还有两天时间了,我不能再思考这个无意义的问题来浪费时间了。 我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计划是这样的: 从第二天一早开始,陪舒岚做早饭,陪她送孩子上幼儿园,陪她去公司开会,陪她共进午餐,陪她忙里偷闲地逛网购,陪她下班打一小时网球,陪她去超市买菜,陪她接叶子回家,陪她共进晚餐,陪她处理邮件,陪她看美剧,陪她洗澡,陪她共入天堂,陪她入睡。 第三天,重复。 我想,我要极尽所能地,留住她的一切身影在我眼中。 这膨胀的满足感,才足以支撑我未见黎明前的黑暗。 如果老天还会给我无数个三天光明,我会重复,重复再重复,因为这才是我今生今世最想做的事。 舒岚,我不敢说我爱你了。 因为我们都是太真实,太骄傲的动物。说的越多,越只是束缚与感动自己。我只是想在看你一眼,就这么静静看着,谁也不说话。 因为眼睛里有的,才是我们最真实的爱,无言,往往大于一切。 番外二 唯有年少不相负 那天汪小飞过来找我,要跟我谈前段时间我跟他提的那事。 他在出版社有个朋友,也兼职做点私活,给人出出自传什么的。 这种书一般不会上市销售,只给人留着做个纪念的,价格三到五万不等。 “舒岚,其实我也觉得你的事可以写本书了,只是回忆录这种东西,你确定你一个字一个字地再过一遍——” 我说我也不是矫情,这想法早就有。但是叶瑾凉刚走那两年,我不敢想也不敢说。现在时间冲淡了冲动和失控,至少能把话说说完整了。 “那你,是想从小时候开始说咯?” 我点头,看着面前那一杯清澈的绿茶,叫汪小飞把录音笔打开。 林语轻的咖啡屋已经连续亏损第n个年头了,这样阳光明媚的下午,绿茶与回忆很配。 我叫舒岚,我和我的第一任丈夫在十年前结婚,六年前离婚。 结婚那年,我大他两个月。离婚那年,我还是大他两个月。但是现在,我大他五岁零两个月。 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委婉地告诉你,他永远停在了他的三十岁。 一个男人最美好的年纪,却是他最绝望的深渊。 说起我和叶瑾凉的出身,我们两个都是创二代。 这个词不算新鲜吧?咱都懂什么叫x二代是吧,这个创二代,可没有前面那几种幸运。 人家父母要么留钱要么留权要么留光环——结果到我们两个这里,爸给留了个不死不活的厂子。几百个工人一人一张嘴,还有一屁股外债,连银行贷款都拉不出来了。 这个建材厂,还是当年国企改制的时候翻新起来的。 我爸舒中山比较有经济头脑,趁着国企破产,就借了点钱给盘下来的。叶瑾凉的父亲叶震宽跟他是发小,于是两人就一块干。 早几年的时候特别好,反正我从幼儿园到大学的一切物质条件都是最好的。 那时候也没有啥爆不爆发户这个词,总之只要电视广告里有放出来的新鲜玩意儿,一点不夸张地说,只要我提一句,不管吃的喝的用的,我爸都能满足我。 而且就算我爸忙,叶瑾凉也能给我弄过来。 我俩就是青梅竹马。因为两家父亲的关系,我们打小儿就认识。是不是指腹为婚就不知道了,可能父母在一块也开过这种玩笑吧。 当时我妈和他妈差前差后地怀了,我双鱼他金牛,说起来还算姐弟恋呢。 人家都说青梅竹马不靠谱,不过我俩挺例外的。一方面原因我觉得可能是他没长歪,我可绝对是外貌协会的哈。小时候叶瑾凉就长得好看,皮肤比我白,可惜一直都没我高。直到十四岁初三那会儿,轰一下半年窜到了一米八,就跟浇化肥了似的。 印象里,我那才是第一次对他动起了少女心哈。 因为小时候吧,他都是喊我岚岚姐的。女孩心智成熟早,凡事都是我带他。 我那时又被家里娇纵惯了,不像人家真正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那么端庄贤养。 也不是有意自黑,但这可能就是暴发户和豪门贵族之间的本质区别吧。 反正我跟一般人家小孩没啥区别,啥恶作剧坏事都干过。不过我打小就腹黑,在长辈面前都装好孩子,坏事全指使叶瑾凉干。然后闯了祸,都是他挨打。 只是不管他被他爸妈打成什么奶奶样,从来不说是我指使的。 一开始我觉得他可能是智障,就跟我妈说我将来肯定不会跟他好的。妈说行,这种事又不是一锤子买卖,能不能成一家人还得要看长大后的三观合不合适。 那时候我还不懂啥叫三观,这个词太深奥了。我觉得我得首先明白什么叫生死,然后才能探讨进一步高大上的意义吧? 结果就在第二年,我妈死了。 车祸,来得很突然。可平常的一个周末了,爸在厂里加班,妈有点神经质,废说出去做个头发。 后来的事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按理说七八岁的小姑娘早就记事了。可能是因为我爸故意不让我看我妈吧,所以没有什么视觉印象。就觉得我妈好像出了趟远门,再也没回来一样…… 长大后断断续续听说了一些,事情很简单。大概就是我妈过人行道时冲了个黄灯,结果一个大巴右转的时候盲点了,直接给卷进去碾压了。所以爸不让我看妈,可能是因为真的不想让我看吧….. 不过这么多年后,我都不能看恐怖片。一旦有特别血腥的镜头,我就会脑补受不了的桥段。真的,我觉得有些阴影都不用真实出现在眼前,只要发生过就已经烙印了。 但是出事那几天,我记得我好像没怎么哭。家里乱哄哄的,来了不少人。叶瑾凉他妈妈沈心珮一直陪着我,叶瑾凉也在。我觉得连我都不怎么懂的事,他应该就更不懂了。 反正印象里,他就拿个着手绢,那时候好像还不流行纸巾。一直给我擦眼睛,我说我没哭你擦什么。 他说岚岚姐,以后要么你也到我家来给我妈当小孩好不好? 我当时就说了句好,后来叶瑾凉妈妈出去了。叶瑾凉就爬我身上来,两个手抱着我的脖子。 然后他哭了,鼻涕眼泪都蹭我衣领里面了。 我想起来去年一块学游泳的时候,他胆小,死活不敢下水。教练让我们一人拉一块板子打水花。叶瑾凉也是这样搂着我脖子不放,哭得跟傻逼似的。 后来教练都无语了,说你赶紧放开舒岚,跟谁要抢你老婆似的! 这么多年我想想,叶瑾凉好像就在我面前哭过那么两次,一次是依赖,一次是依靠。 只是我妈死了以后,叶瑾凉就不叫我岚岚姐了,而且也不像以前一样总听我的了。那时候我误会,以为他之前不是怕我,而是怕我妈。 所以非常生气,非常讨厌他。 记得有一回,什么事来着不是很有印象了。反正是我让他去干个什么,不太好的事。 他说他不去,要去我自己去。 我当时就火了,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妈妈的日子起先感觉不出痛苦,但渐渐地,生活里温情少了孤单多了,我的性格也比之前更别扭了。 叶瑾凉不听我的话,我一下子就失控了。拿着沙发上的公仔就砸他,结果那个公仔背上有个拉锁,沿着他额头就划了一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能那么锋利,可能就是寸劲儿吧。当时一看到他淌血,我就吓傻了。以至于后来月经初潮见到血的时候都没那么恐惧。 再后来,我想起叶子第一次在幼儿园发病打小零的情景,才明白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像江左易,这骨子里的暴虐小因子压根就是像我啊。 挨打之后,叶瑾凉说你要是不想我告诉大人的话,以后就都听我的。 我没吱声,但是对叶瑾凉的感觉好像从那次开始就疏远了不少。虽然我们两个还在一个班级上学,但我大多时候都是跟女孩相处,叶瑾凉也有他自己的朋友圈。 我性格还是相对比较孤僻的,朋友不多。除了一两个特别铁的姐妹外,一般也不怎么合群。 按理说,远离人群则远离是非。不过我发育的特别早,十一岁的时候胸就鼓起来了。 有些高年级的男生可恶心了,还组团到我们班级门口来看。说某某班的小姑娘舒岚,那双**跟生过小孩似的。 那时候我还不觉得丰满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觉得特别耻辱。我没有妈妈,家里就只有个照顾我起居的林嫂。 没办法,我就跟林嫂说要买那种能把上身兜住的衣服。结果林嫂给我弄过来了肚兜,说她们村里姑娘都用这个。 我也不懂啊,就带着了。结果有一天上体育课,有个坏小子从我后面绕过来,直接把我脖子上的红绳给扯开了。当时是夏天,我就穿了个白色t恤校服。肚兜这么一开,整个从我衣襟里划出来半张,腰上绑的那个袋子也跟着松了。 当时我就哭了,抱着胸蹲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起来。然后就看到叶瑾凉冲上去,骑着那个坏小子就滚到沙坑里开打。叶瑾凉个子还很小,本来是被人压得控不了场的。但是我看他打架那个样子都不要命的,连老师都拉不开。 最后那小子鼻梁骨折耳膜穿孔,叶瑾凉的爸爸妈妈到学校来道了好久的歉。因为我们念得都是价格不菲的重点学校,人家挨打孩子家里也不是没头没脸的。 反正这个事后来弄了好久余波才散去,但是叶瑾凉妈妈至始至终都没责怪过我。还带着我去商场,买了特别好看的内衣。 那时候快暑假了,我爸出国办事,我就在叶瑾凉家住了几天。他爸妈都很忙,白天就我俩在家。 我写作业,他就抱着篮球出去玩。然后他那份作业我也一起给他写,他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棒冰。 但是有一天,发生了点意外。 叶瑾凉吃过午饭后刚走,我一个人太热就洗了个澡。洗完发现只拿了内裤没拿内衣。想着反正叔叔阿姨都在上班,他也不会那么快回来,于是就拿着毛巾随便一盖,匆匆往客房里跑。 我是真没想到叶瑾凉会突然回来。 他去打球哪次不得打个两小时啊? 当时我背对着他,正往楼梯上上。下身穿了个粉红色的小短裤,上面就用毛巾护了一下胸。 本来是没什么的,但特么楼梯有拐角啊!等我绕拐角过去的时候,正好就面对着他了! 他手里篮球一松,直接滚到客厅的茶几那。我想起来看书上有个黄段子,大概意思就是只有一块毛巾是捂上面还是捂下面的问题,正确答案捂脸,没人知道你是谁。 然后我大脑一短路,直接把毛巾盖脸上了!问题是家里除了我又没有别人,捂脸有用么! 后来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逃回房间的,反正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叶瑾凉才上来敲门。 他说对不起,今天篮球场全被占满了,人家打比赛不能加人。所以……提前回来了。 我当时还没回过魂儿来呢,就说没事,你别说出去就行。 这时他坐过来了,拿个椅子跨着,从后面摸我的头发。 我浑身僵硬,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大概过了好几分钟,他用可小的声音跟我说,能不能让他摸摸。 那时候我俩还不到十二岁啊,其实什么都不懂,我知道他只是好奇,而我也没觉得摸一下会怎么样。 之后这件事我们谁都没提,两天后我爸出差回来,我也就回家去了。我以为直到开学,我都没有什么理由跟叶瑾凉见面。 没想到我爸这次回来跟我说了个事,让我当天晚上就打包了行李离家出走了。 其实我知道,我妈去世的那么早,爸早晚要找后妈的。本来就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当这一刻真来临的时候,依然那么难以接受。 我觉得大多数小孩子抵触后妈并不是因为后妈有多坏,而是因为你会从心里有一种已经被全世界遗弃的不安感。 特别是当我爸告诉我说,其实他早就跟莫姨好上了。小孩都好几岁了,只是觉得我太小,怕我不能接受,所以一直没把人家娘俩娶进门。 现在我快上初中了,也懂事了,希望我能理解他。 我理解你奶奶个爪啊,妈才死多久你就把人家女人肚子搞大了! 不过后来我也明白,爸爱我妈那是真心的。但人死了就是死了,自己的生活总要继续。谁也不可能真的为谁守一辈子就是了。 但是我不能接受家里有另一个女人取代我妈的位置,我说你要是想跟别人好,跟就是了,但是我不认。于是我离家出走了,去叶瑾凉家。 特么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 反正当天晚上,我是从后院爬上了叶瑾凉的卧室窗户,那天还下雨,打雷。 叶瑾凉发现我的时候正好一个雷劈下来,把我的脸营造得跟女鬼似的。 我以为他能一害怕,直接开窗把我顶下去,没想到他一点没怕。把我放进来后,他说:“岚岚你就是变成鬼了,我也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当时我就趴在他怀里哭了,印象里,我很少在他面前哭成这样。 我说我爸要娶后妈,不要我了。 他说他要我,然后他就亲了我。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初吻,简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也不会,我就更不懂。大概就是两个嘴唇在一块贴了贴,舌头都没伸。 后来我们就躺在他那张小床上睡着了,什么都没发生,废话,才十二岁发生啥啊。 不过第二天一早坏菜了,我们两个直接就被他爸妈和我爸‘捉奸’在床! 因为我爸发现我丢了肯定着急啊,第一时间就是想我是不是跑叶瑾凉家来了。但因为我是翻窗户就来了,所以叶瑾凉妈妈他们不知道。 然后听我爸这么一讲,他们猜测我肯不肯能跟叶瑾凉一起跑了。于是急匆匆上儿子的卧室来找,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幕—— 当时我爸脸就绿了。 我以为叶瑾凉能吓坏,结果他一下跳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就对我爸说:“叔叔,你要娶谁是你的事,反正岚岚以后肯定是我老婆。我现在就跟你要了她了。” 当时一屋子大人都吓傻了,我也傻了。因为这个时候的叶瑾凉,还是没有我高! 再后来,我和我爸的拉锯战磨蹭了一年。我上初中了,寄宿制学校。叶瑾凉也跟我一起。 其实这个主意是叶瑾凉妈妈出的,她对我超级好的,这时候也劝我说毕竟你也长大了,也为爸爸考虑下吧。 那个莫姨带着小女儿在外面无名无分也好几年了,以后你跟叶瑾凉好好的,我们两家大人也不可能亏待你们。 于是我也妥协了,主要是那天晚上看到我爸在客厅里擦我妈的遗像,心里也很酸。 爱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吧。 莫姨带过来的小女儿都快五岁了,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叫小颜。 说真的,长得精灵古怪的,我也不讨厌她。莫姨没什么文化,长得挺漂亮,以前是卖啤酒的,用我爸的话说,也是当年妈走了以后心情抑郁,就跟朋友去了几次会所排遣。 他说莫姨跟一般那种女的不一样,因为家穷,还拖着个年幼的弟弟,没办法才中途辍学打工的。跟她在一起说说话的时候,人会比较轻松。 我觉得吧,家家有本难念经,好人坏人也不是靠立场分辨。于是我就跟莫姨说,你好好对我爸就是了,我有自己的出路,也不来跟你们为难。 既然进一家门,我也把小颜当妹妹。 后来我的初中高中都念的寄宿制学校,每个月回来一次。家里的氛围虽然算不上很和谐,但也不差劲。 更何况,随着年龄的成熟,我和叶瑾凉之间的感情产生了真正质一样的变化。 在任何人眼中,我们都是永远不可能被分开的白金组合。虽然也有些不自量力的小三小四想过来撬撬缝,不管是男人的跑车还是女人的情书,都被我们联手抗击了回去。 高中毕业后,我们两个念了同一所商学院。主要双方父母考虑,家里的厂子早晚得交给我们管理,所以希望我们学管理。 本来叶瑾凉说,让我安安心心学个财管,管管账就行了。但是我天性不爱做小女人。说凭什么,你就得当一把手,我就得当小财务啊? 叶瑾凉也没强迫我,就说他也是为了我好。要知道,像我们父辈这样白手起家的,比不了豪门望族的大财阀。 做生意是非常辛苦的,上要打点,下要安抚,真以为人前都是光鲜亮丽的这个总那个总啊?背后得装多少孙子? 叶瑾凉说他不愿意我抛头露面,我却说我只想跟你并肩作战。 何况你担心毛线啊,咱爸爸又不算老,还能坚持好几年呢。 可惜我这个乌鸦嘴就是不能多话,叶瑾凉爸爸在他大二的时候突发脑淤血过世了。当时叶瑾凉很坚强,我却觉得像天塌了一样。 因为我意识到,我们的父辈已经不再年轻,人的生命脆弱得就像羽毛。 当年我妈出去做个头发,就没能再保持一颗完整的头回来。 如今叶瑾凉爸爸还说过两天我们一块去东南亚度假呢,结果送进手术室就没再出来。 那时候我第一次真正释怀了我爸娶莫姨这件事,我知道我爸也会老,有一天,可能也会死。 身为女儿,骄纵顽皮了一个童年,叛逆难搞了一个少年。我终于长大了,懂事了,才意识到爸爸鬓角的斑白已经不能洗去了。 我说爸你放心吧,等我和叶瑾凉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我们会好好把公司扛起来的,你就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你总以为一切在最顺利的轨道里发展的时候,偏偏会有各种各样的灾难降临。 大学毕业后我和叶瑾凉出国念的研究生,回国后直接就进了自家的公司。上半年我们熟悉运作和管理,下半年筹备婚礼。 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二十年,没有任何理由破坏我们在一起,可就在去领证的前三天,家里出事了。 之前我说过,我们家的厂最先是叶瑾凉爸和我爸合资盘下来的,这么多年越做越大。以为形成了规模就按照固有模式走下去便好。可惜,呵呵,企业就是企业,你们瞅瞅诺基亚,一夜之间就跟场梦似的消失殆尽,更别提我们这么个小建材公司了。 具体的事情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总之那只是个不起眼的订单,叶瑾凉接受管理后亲自谈的。 我们毕竟都没什么经验,可能是被供应商给算计了,卖给我们一批拆装安全雷管里有几个不合格的。结果工程爆破时出了事故,伤了人。 人家都说,富裕和贫穷之间,只隔一个医院或一张诉状。 老百姓辛辛苦苦的白手起家,生不起病,更打不起官司。 可以这么说,一夜之间,我们家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我爸作为厂长承担主要责任人,毕竟叶瑾凉的合约也都是我爸授权的。 当时我们把郊区的那套别墅都给卖了,就为了请律师打这场官司。最后赔款赔了不少,我爸也给判了几年。 但是因为这件事,我和叶瑾凉之间的感情更深厚了。 他始终觉得这个事故他也有责任,所以在我爸宣判下来的时候痛哭着跪在他面前,说他今生今世都不会负我。 后来我们结婚了,之前订的奢华婚宴什么排场统统都退了。我们也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因为生活就是浮浮沉沉的。 我觉得就算厂子垮了也不要紧,只要我和叶瑾凉在一起,总能度过一切大风大浪。 新婚当夜,我们在叶瑾凉家的婚房里。我洗好了澡等他过来的时候,他还在给客户打电话。 我知道他很忙很累,哪怕把所有的压力都承担给自己,也不愿意让我跟着操心。 那一刻,我开始回忆小时候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男生,他真的是我的叶瑾凉么? 不知不觉地,就长成了我的天我的地,能为我遮风挡雨不离不弃。 只不过是一直在身边的人,才会让我忽略了那些真实的发生早就融进了骨髓。 其实我们两个十八岁就在一起了,选他生日那天,作为成人礼。 所以新婚之夜本没有那么神秘,他却带给我非常神圣的享受和体验。 最后他跟我说,这一辈子,他做我的弟弟也好丈夫也好骑士也好什么都ok,只希望我永远忠诚。 我说废话,我从发育那天起就全是你的,想也没想过这辈子还会被别的男人碰! 我想,我和叶瑾凉应该就会这样子,相依相偎一辈子吧。 我以为,生活总是会从最坏的地方开始慢慢变好。我们相识相爱这么久,爱对方就像爱自己的身体一样。 什么背叛什么变心,那都是电视剧里演的。 可是如果没有生活这些狗血的素材,艺术又是怎么会催人泪下的呢? 我以为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我的男人,终于还是跟我走到了婚姻的尽头。 他说他只求我这一生忠诚,可我偏偏没能守住。 我说我只求他的信任和尊重,可他偏偏就是没能相信我。 我们最终没有败给时间,只是败给了命运。我无法想象在我叙述如同行云流水般年少简单的时光背后,有多少复杂的阴谋诡计。 原来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承担了苦难与悲伤。 我们走啊走,终于走到纸里包不住火的那个分岔路口。 我想,我和叶瑾凉之间的结局,如果没有结局就好了。 可是他为什么死了呢! 汪小飞按下录音笔暂停键的时候,我依然泣不成声。 天空闪过一片云,叶子和江零正在给一直古牧梳小辫子。 他们好的,就像当初的我和叶瑾凉一模一样。可是我不敢把我的故事告诉他们,因为人生,总要自己走出来才是自己的。 我只能带着医药箱在前方等待,哪管他们一路是爬着还是滚着的呢? 时候不早了,我说接下来的故事,小飞你也参与了。你和那个朋友自己商量吧,我等着看成品就好。 而只有我和叶瑾凉的这一段,曾经只属于我自己。 推开门出去,我看到江左易靠在马路对面的车前等着我。他的站姿惬意而慵懒,眼神…..很温柔。 番外三 我爱你,一不小心(慎入!慎入!) 七岁那年,我妈咪决定跟她的第二任丈夫离婚。原因是受不了那个粗鲁的农夫每次酗酒后都把她往死里打。 妈咪说要带我去伦敦,那里的雾是紫色的,人和人之间不用看得太清楚,这样就没有人能注意到我们脸上身上的那些伤疤了。 西西尔顿农场上的太阳总是下山得那么早,妈咪说让我抱着书包,在院子后门等她。 她会把继父用来运送家禽的老爷车开过来,我们一起逃走。 我讨厌那种车,里面全是发酵的死鸡毛味道,就像继父万年不洗澡的体臭。 可是一直等到卡西婶婶拖着她大腹便便的斗篷从远处的工地上给她丈夫送饭回来,破破烂烂的老爷车才开过来。 可是车门一开,我没看到妈咪。胡子继父跳下来,拎着我的脖子把我像抓鸡一样丢进后座箱。 我就趴在,我妈咪还没凉透的尸体上。 她被继父用一根扎鸡用的铁钩子穿了喉咙,两眼还瞪着。 我有一双跟妈咪一样漂亮的眼睛,蓝的就像艾汶河的水。 继父叼着酒,在哼歌,一首滥调陈词很污秽的歌。 然后整个车子撞上了前面的施工瞭望塔! 我滚倒的时候,妈咪的身子压了上来。她的血很暖,就像无数个绝望的夜晚,她抱着我入眠的时候,眼泪滴在我脸上的温度。 我从妈咪最后的保护里爬出来,继父像一头被阉割过的死猪,趴在方向盘上直哼哼。 我绕过去,看着他。 他骂骂咧咧,冲我喊:“fuc*-the-godshit,u–stupid-help-me!” 我撒腿就跑,跑到车厢后面,抱住那桶备用汽油从上面直接淋在那混蛋的头上。 然后抓起角落麻袋里的碎鸡毛,洋洋洒洒丢下去。 就像妈咪之前跟我玩枕头大战那样—— 继父还在嚎叫,等我点燃了火柴,他的嚎叫就变成了惨叫。 看,谁说西西尔顿农场的太阳会落山,那边的火球不是照得大家心里都安暖么? 我逃走了。 没有人会给一个七岁的男孩合适的工作,所以我说,我很漂亮,我什么都能做。 我扯开自己伤痕累累的衣服,说我甚至知道应该怎么做。 因为我继父教过我了,教了我……整整一年。 收留我的女人大约五十几岁,我和其他十几个男孩子在一起,都叫她罗尔斯太太。 她是个善良又懂得生活情调的女人。 说她善良是因为她把我们喂养的白白胖胖, 说她有情调是因为她心灵手巧,给我们做好多漂亮的洋装,打扮的很惹眼。 我前面有说过我们都是男孩子么?对,我们都是男孩子,但她把我们扮成女孩子,然后编上号。 一个一个,一双一双,来了走,走了来。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被漂洋过海地送去t国,我才明白罗尔斯太太做的是什么生意。 在地下暗藏管的三年里,我过得还不错。 真的,至少比我继父那满身臭鸡毛好多了。因为那些客人大多都是现实中有着至高无上权利和财富的,才敢这么玩。 上流社会的人,做起下流的事,一点不含糊。 那天一个客人发了酒疯,把包房里砸的昏天暗地,我趁乱,用碎裂的啤酒瓶子戳他眼珠里了——为什么?呵,比其他之前对我做的,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江先生的时候,差点以为他也是来寻欢的。 后来知道他是这家店的股东,我重新捡起了刚刚放开手的酒瓶子。 我只知道我们这儿的老板是个姓凌的华人,只有一条腿,很少露面。 所以着实没想到,今天这一场小小的骚乱,竟然把两个boss都请出来了。 “阿楠,你没跟我说过你还在赚这么缺德的钱。” “是么?”眼镜男呵呵道:“我以为你知道有人喜欢男孩子。” “那是人家的自由,但是异装癖什么的……把他假发摘了,看着恶心。” 他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个男人? 那一刻,我有了近十年来第一次耻辱的感觉。 一把扯掉身上的床单和乱蓬蓬的假发,我跳到他身前。 我说求你救我。 “一个贫穷而美貌的男人,想改变命运就只能挥起拳头。” 这是江左易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于是我操起手边的酒瓶,就要往自己那张比女人还要妩媚精致的脸上划。 “你干什么!”他捏住我的手腕。 我笑着看他,说这样做不行么?这样,我就再也不能做这行了。 他怔了一下,然后说:“我喜欢你的眼睛,像狼。像皮毛很华丽的狼,但依然是狼。 你叫什么名字?” “andy,andy-zickar!” 这是我本名,我已经快忘记了。在这里,人们叫我hite-ruby。白色的红宝石,妈蛋什么变态想出来的! “andy?”江左易说:“那就姓安,叫安迪好了,我懒得记。” 就像捡到一只黑狗后,随意起名叫小黑一样,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于是那天我跟他走了。 洗了澡换好衣服,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他的房间。他还在电脑前工作,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手往他的大床上一躺。 可能,是习惯了。 他给了我一枪,真的枪。打穿了我瘦弱的肩胛骨,血染床垫。 我咬着牙翻起身来,问他是不是喜欢带点血的才刺激? “你身上有很多伤疤,但没有一处是该属于男人的。 这一枪,让你记住该怎么做个男人。” 一周以后,我吊着个胳膊,被他扔进了保镖培训基地。 那里不允许笑,跟我以前接受的训练正相反。 我们每天要进行八到十小时的超负荷体能训练,余下的时间就是认识各种各样的武器。 我十个月毕业,成为同届中最优秀的学员。 江先生当然不会来接我,只是托前来的助手送了我一柄军刺,作为结业礼物。 那柄匕首一直被我藏在军靴里,随身携带。如果我知道后来那次差点要了江先生的命,我宁愿换成一把尺子。 詹毅告诉我说,他有新的任务要去执行,以后江先生的身边就由你来照应。 不是洗手就足够的,他以前毕竟仇家甚多。 所以出入都要小心,像今天这样的伤,下一次不一定就很好运了。 那时我偷偷地想,他之所以没有亲自来接我结业,原来是因为受伤了? 我可以这么想么?只偷偷想一下,没问题吧。 来到他的房间,医生刚刚走。 他背上叫人突然袭击了一条二十公分的砍伤,已经高烧了三天三夜。 我是他的保镖,但我更像做保姆怎么办? 江先生,我可以不要工资么? 当护士进来说要我帮忙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他的身体。 小麦色的胸肌,光滑紧致,虽然满是狰狞伤疤遍布,却镌刻了让人忍不住驻足的底蕴。 我想我终于明白他对我开的那一枪的含义,因为这才是,真正该属于男人的伤疤。 而不是我那些,烫伤,烙伤,抓伤,咬伤,每一寸都是下贱的耻辱,都是不可磨灭的噩梦。 我忍不住摸了一下,护士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红着脸转过头。她说你干什么,还不快系扣子,他发着烧,很冷。 后来我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看着脱胎换骨一样的自己。我想不同,这些年来我以为自己在那些畜生的折磨下早就已经失去的能力,竟会在这一刻奇迹般复苏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爱情。 江左易你教会了我怎么做一个男人,可是却永远教不会我,怎么才能不爱你。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开始尽量避开他私密的生活起居,开始避免碰到他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开始告诉自己,我这一生为你而忠诚,与什么样的情感无关。 直到那天早上,他穿着半开的衬衣从我身边走过,突然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吐了一口烟圈:“喂,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嫁人了,跟哥说一声。 帮你物色个靠谱的男人——” 我:“!!!” 江左易你这个贱人,你知道?! 他哼笑了一声,推门的同时撂下一句话:“别再打我主意了。” 我:“……” 我终于明白,语言可以抵赖,但眼神是什么都骗不了的。 他和我一样缺少爱,所以他像我一样敏感,很容易发现爱。 “喂,江先生——” 我追了两步冲出去,我说你别赶我走行么? 他惊诧了一下,旋即笑得很没节操:“我为什么要赶你走?你看看我,身边那些女人,有一个是真心想要对我的么? 除了不能跟你……咳,你比他们强多了。乖,好好干。” 我:“……” 我想,我大概会在他身边守候多久呢?到他找到能够陪他共度一生的女人?还是像个愚蠢的卫士为他挡下最后一颗子弹? 于是我选了能让他永远记住我的方式,因为在江左易的眼中,他从来都把我当成一个尊严自主人格独立的男人来看待。 而我爱他,只不过是一不小心罢了。 完结感言 首先,真的很对不起大家,因为这本文的连载期间公司非常的忙,以至于猫咪很傲娇地看着钻石打赏蹭蹭上,但就是不肯加更。 为此,我可能失去了很多一开始跟文的读者。在这里,我想说一句:亏了吧!猫咪的结局从来都是很良心的!没看到,可惜了吧!哇哈哈哈! 而对于那些真爱粉来说,你们愿意众筹养这么一只没节操的猫,这是什么重口味啊。 好了,闲话不说了,咱们说说正文。 人物分析:略。 请看评论区何黎苏的长评!她已经说了一切我想说的话,我就不啰嗦了,反正这几个人物已经被我虐的死去活来了。 所以我这里只给大家写几个细节彩蛋: 首先, 小零的父亲是谁? 不是每个人的身世都要有隐情的,随便谁,伤害凌雪的人是陆林霜,不是凌楠。凌楠一开始也都是被大姐利用的。所有的局都是大姐因为爱而不得,再加上父母惨死的仇,搞出来的。 所以对舒岚和江左易这帮悲催来说,就是买了一张雍正王朝的票看一出宫锁心玉,懂不? 还以为是多么高大上的商斗呢,其实就是个女人因情爱而复仇。 第二, 凌雪到底是不是故意把针扎在叶子脑袋里的? 我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因为我希望不是,希望阿雪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不小心。 我心理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大,如果她是故意的,我无法原谅她。 第三, 林语轻在最后结局的地方,听到舒岚说叶瑾凉已经带着叶子回家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说接到一个货车司机报案,提供了线索,说一个男人带着个孩子拦车。司机肯定是看到叶瑾凉受了很重的致命伤,但是他不同意去医院,而是坚持先把孩子送回家。这个心态你们自己体会下哈~ 最后, 江左易拿走了叶瑾凉的眼睛,他会有叶瑾凉的记忆么? 特喵的我这个是现代言情不是玄幻! 想看玄幻的,移步猫咪新文《与君殊途不同归》。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喜爱猫咪,支持猫咪正版的小伙伴们。尤其是大半夜抢沙发的那几个蛇精病,还有默默包养我的土豪天花板姐姐~ 喵哒~新文见! 新文来袭 爱的早,不如爱的刚刚好 简介: 一张修复过的处女膜,我骗了邵丘扬二十万的嫖资。 从此,我在他心里打上了廉价又下贱的标识。 他是心比天高的商界新秀,我是生如逆旅的夜场舞女。 我们都知道,用露水之欢去企图碰撞爱情。那火花终将被利用,背叛,阴谋,绝望所燃成灰尽。 终于,我以婚纱为祭。转过身,不想让泪水再不争气。 “邵丘扬,我结婚……你会来么?” “杜七月,我劫婚,你跟我走么!” 001黑暗中的客人 夜如澜,t城首屈一指的娱乐夜总会。俯仰淫逸,纸醉金迷。 站在三楼豪华包房的门口,我极不自然地拉了下短俏的热裤,抬手轻敲虚掩的门。 桃姐跟我说,今天来了位出手阔绰的金主,专点了个领舞的姐儿,要求进包房来一段。只跳舞,就能给五位数。 “有人在吗?我是桃姐叫来的舞娘。” 我问了一声,又等过几秒,房内无人应答。 于是我只能小心翼翼踩着地毯进去,凝着眼睛打量四围—— 房中灯光昏暗,米色的真皮沙发拥着时尚茶几。两瓶轩尼诗随意摆放,与精致的高脚杯形影相吊。 再抬头,一根闪亮的钢管从房梁直通到地板。银冽冰凉,笔直流线。 我走过去,不由自主地伸手攀握管身,就像战士抚摸一把绝好的枪。 诶?这钢管上面竟然系了一根黑色的缎带? 我抽了下来,把在掌心里。蕾丝质地,透光缜密。 跳钢管舞一年多了,我从没见识过这般的花样暗示,心里不自觉地敲起鼓。 “这缎带,在中世纪英国宫廷舞会中很流行。维多利亚女王称之为‘嘲笑的假面’。” 一股浓烈的酒精之息沿着我敏感的耳廓窜上来,陌生的男音低沉醇厚,带点失真的沙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而事实上他就立在我背后,毫无预兆的气氛顿时充满了紧张。 我本能地想要转身,却被他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按住肩颈。 “别回头。”他说。 我惊恐,不敢动。只是紧张地侧着余光,开口道:“先生,我……我是来跳舞的。” 男人没有回答,却伸手抽走我掌心的缎带。盖住双眼,并在我脑后打了结。 视觉被夺取的最后一瞬,我只看清了他有一双修长洁白的手——袖口处,鲜血淋漓! 耳边传来酥酥麻麻的呼吸,男人按住我的肩胛,用柔和醇醉的嗓音在我脖颈间吐息:“你戴着它,跳。” 紧握钢管,手心冷汗涔涔。我的视觉在一瞬间崩溃,听觉却恍然敏感些许。 一曲悠扬的《just-onest-dance》飘出来。听音质,像是用手机在公放。 深吸一口气,我拉长手臂,小巧的膝盖攀上滑腻冰丝的钢管。一挺腰身,我把自己送离了地面。 我是会所里的头牌钢管舞娘,数十个经典的动作反复回旋,几乎囊括了女人身体最诱惑的一切魅力。 只不过这一次,我欣赏不到观众脸上带着的是怎样一种表情。 音乐突然停下,我腕子一松,单脚压住钢管翩然滑落。 “先生,还满意么?”挑起唇角露出招牌一笑,我正准备摘下眼罩谢幕。可没想到那男人突然伸手掼住我的胳膊。 “转身,趴过去。”他的口吻像是一种失控的命令。 我吓坏了,一时惊悚索然,立于原地不知所措! 可是下一秒,他竟一把捉住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按在笔直的钢管上! 背后一阵温热袭来,浓烈的呼吸陡然窜上我后颈。夹杂着喘息,暖暖生情。 “不要!先生我不是那个——”惊恐又觉羞耻,我剧烈地挣动起来。 “你不是哪个?”单臂一收,他竟将我上身牢牢匝住。而另一只手从我腰际滑进去,肆无忌惮地游走:“会跳舞的女人,腰软,水多……不用调教……”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灵活的舌尖在我颈动脉上辗转了失控的力道。甜甜的红酒气袭来,香醇旖旎。 “先生!我只是跳舞的,不出台!啊!求你——”我急出羞愤的泪水,哽咽着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可笑的乞怜。 他一句话不答,一点情不留。 我身上的衣物本就少得可怜,在男人疯狂地屠戮下丝毫起不到蔽体的作用。 我是第一次,实在痛得要死。黑暗中无处可逃,只能任由身体渐渐被他按倒在地呈跪姿。 冰冷的钢管挤得我锁骨咔咔作响,最后他捞住我的腰,保持我虚脱的平衡。而我只能咬着唇不停流泪,暂时暂停了绝望和屈辱。 这过程何其漫长,等到他放开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堆倒在地毯上气喘吁吁。 背后啪一声,一叠疏疏落落的东西砸上了我的后腰,旋即闻到一股印刷浓重的铅铜气息。 我终于试探地摘下眼睛上的黑布——包房空荡荡,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地上那些散乱的钞票与我不堪的身体奏鸣出淫糜的罪案现场。唯有眼前直立着的那根银色钢管,依旧带着嘲讽地居高临下。 我爬起身,胡乱捡起地上的钞票,然后呛呛踉踉闯下楼。 迎面撞上桃姐丰满的大胸脯,我哇一声就哭了。 002 点好叠放在茶几上的那一摞钞票,桃姐一拍大腿就开始骂街:“妈了个*的穷酸醉鬼!才给三万块就敢买老娘家的雏儿!打发要饭的啊?” 我坐在她对面,垂着泪水不言语。 “杜七月啊杜七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既然来吃这碗饭,就别他妈整天捧个牌坊立得欢!早让你去拍初夜拍初夜,留着那张膜能下金蛋啊?这下好了,活该叫人家嫖个大便宜!” “桃姐,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咬着唇,抬头问。 “知道个屁,一晚上人来人往的。”桃姐懊恼地揉着太阳穴,点了一根压惊烟:“两小时前有人电话约的,直接打了八千的订台费要舞娘,还以为是个阔绰的主!” 其实在这行里,类似的事也不少见。说好了按摩,半路掐把胸。说好了陪聊,突然扑上身。用桃姐的话说那得加钟,不能给个兔子钱抓走鹰。 “行了,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了。以后,少了贞操当包袱,也不算坏事。”桃姐甩给我一摞,挥挥手让我走。 就这样,我拖着酸软的双腿和饱受重创的心,踩着凌晨的钟声回到住处。 我住在t城老街的一处待拆迁平房群里,有着隐秘的位置和最廉价的租金。 我没想到石东会在家,他出门躲债有两周了。 所以这会儿一开门,巨大的身影直接从床上扑下来,我吓得叫出了声! “你……你怎么回来了?” “废话,我是你男人我不能回来啊!”石东须发凌乱,双眼血红。脏兮兮的大手冲我一摊:“拿点钱!老子等着用!” 我哆哆嗦嗦地交上了今晚的血汗,桃姐今天没抽成,整整三万揣在我怀里还没热乎呢。 石东呸着唾沫数了数,脸色先喜后沉—— “怎么回事?今天有这么多?” 我没想到石东会这么敏感,心里一慌。边往门上靠边小声地搪塞:“哦,今天的观众挺捧场,我们几个都分了不少……” 石东是混蛋,但不是傻蛋。狐疑的目光一扫我撒谎就会拘谨的眼睛。 “杜七月你少他妈放屁!”石东大吼一声,上手拖住我的长发。旋即单臂一较劲就将我撇到狭隘的床上! “老实说,到底卖没卖?!” “没有阿东,我没有!”我疼得迸出泪水,辩解又无力又苍白。因为石东一把就拽下了我的牛仔裤,那还未来得及洗澡清洁的狼藉一片揭在眼底—— 红殷殷的血痕和白乎乎的污物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碎了我眼前这个残缺男人的残缺自尊。 石东喘着粗气,血红的双眼来回扫视着陌生男人的痕迹,爆发前的沉默一分一秒都在冻结理智。 我吓得大喊:“不是的阿东!你听我解释,我是被强暴的!是客人强暴的——” 石东撇了撇嘴角,脸颊上的刀疤更加狰狞可怖。他上前一步压住我的双腿,居高临下地睥睨。同时双手拉开自己的腰带—— 满是暗红色缝针伤痕的残疾下身,就这样残缺不全地暴露在我眼前! “杜七月,我他妈的为你断子绝孙,你竟敢去找别的男人!” 亲爱的们,新文来啦! 简介: “记得吃药,有了就打掉。” 结婚半年来,这是白卓寒对她唯一的日常嘱咐。 所以唐笙觉得,那些每天都能听到“多喝热水”的女人,实在已经太幸福。 他跻身声色,夜夜不归,绯闻翻天滚成灾。 他等她乞怜,等到病态了。 她守着家,守着窗,守着那些不会有人回来喝的热汤。 她等他醒悟,等到放弃了。 执念已破,心字成灰。她终于挽起尊严,华丽转身。 “白卓寒,你这样对我,真的不会痛么?” 他拔出插在她胸口的双刃剑,才惊讶地发现,那些千疮百孔的血肉,依然鲜红如初。 “唐笙,你从来,都没有变。” “唐笙,我们还能…重来么?” “唐笙,你还,爱我么?” *** 嫁给他,只因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报复她,只缘一起无可挽回的事故。 长夜漫漫,折磨到再也忘不了彼此的气息。可谁懂所有的深爱,从来都不是秘密。 001你永远也别想得到我的爱 四月的春雷划破乌压压的云层。这样阴沉的夜,总是让人浑身不舒服。 唐笙站在阳台上,抬头望着天。已经快凌晨了,别墅大门外正对的那条主干道上,却始终没有出现自己熟悉的车影。 “少奶奶,快点下去休息吧。刚洗完澡,当心吹风着凉。”芳姨跟上来,给她送了一件针织薄外套:“这么晚了,先生他应该也不会回来了吧。” “哦,”唐笙收回凝空的目光,淡淡地问了一句:“醒酒茶准备了么?” “恩,记着呢。每天都会煮。” 结婚半年多了,白卓寒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回家。唐笙心疼他的身体,有时想想,宁愿他不回来也罢。 推开卧室的大门,唐笙没有开灯就直接爬上了床。 在她看来,形同虚设的婚房不过就是个栖身睡觉的地方。没有相濡以沫的温度,就像是没有灵魂契合的棺木。 所以她压根没想到,这一摸,居然会触到一具鲜活的身体! “啊?!” 白卓寒已经回来了?! 唐笙吓得不浅,赶忙下床开灯。而床上的男人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光感刺激到了,瞬间皱紧了眉头。 就如之前一样,他醉的很厉害。 高级手工制作的西装就像团废料一样,随便扔在地毯上。 咖啡色的修身衬衫拽开了几颗扣子,一直拉扯到胸腹的位置。 麦色肌肤包裹着匀称起伏的呼吸。精窄的腰围上,因醉态而迷离了一层红晕。 而那条银灰色暗纹的领带,则横搭在他突兀的锁骨边缘,彰显一丝禁忌般的诱惑。 唐笙先将脏衣放进衣篮,然后弯腰过去帮他脱鞋袜—— “别碰我!” 醉酒后的抗拒,不带半点怜惜的分寸。白卓寒踹起一脚,正中唐笙的嘴唇。 一股咸咸的气息沿着口腔蔓延出来,是坚硬的皮鞋磕破了她柔弱的委屈。 “你醉了,我叫芳姨给你拿醒酒茶。”咬住快要决堤的血腥气,唐笙从齿缝里抿出一句话。 她转身要出门,手腕却猛一紧,竟是被突然支起身来的白卓寒一把扼住! 摔角一样的力量将她纤弱的身子重重拍上大床,白卓寒欺压过来。 酒气喷薄着失控的鼻息,落在唐笙的颈间腮角,生情而旖旎。 “别……别这样。卓寒,你先放开我。” 唐笙挣扎了两下。但双方的力量太悬殊,于是她索性也不再动了。只把脸微微转向另一侧,闭上眼睛不去看白卓寒。 “装什么装?你到处跟佣人们打听我的行踪,不就是希望我回来上你么!”白卓寒拧住唐笙精巧的下颌,寒冰一样的眼神意图揉进她宠辱不惊的眸子。 “你是不是觉得,摆出这样一副逆来顺受的脸,早晚会让我感动?” 他恨极了这个女人静若止水的淡然。就好像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可以用这种态度来规避责罚。仿佛戳她一个小小的指头,都是一种强势的欺辱。 “我没有,”唐笙游开目光:“我是你的妻子,照顾你是应该的。” “是么?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认为你有这个资格!” 单手一较,白卓寒粗鲁地扯开唐笙的睡衣带子,借着酒力强行压入身子。 每每看到唐笙那张顺从而恬淡的脸,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总能被轻易击溃。征服与侵略的欲念,没来由地汹涌着。 于是白卓寒才会很享受这一刻——切实感受到身下女人那微小的战栗,隐忍的恐惧,所有的故作镇定皆化成镜花水月。 “唐笙,从你处心积虑爬到我床上的那天起。你就应该明白——在我这里,你永远也别想得到爱!” 002记得吃事后药,有了就打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像小偷,轻轻撩起窗帘的一角。 唐笙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白卓寒早已不见了踪影。 枕头有点湿,眼睛有点肿。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毛病,梦里容易流泪。 就好像在排泄白天里强颜欢笑的一切委屈,唯有深夜不相负。 唐笙轻手轻脚地去了洗手间,洗漱后又热敷了好一会儿才出去。 回头看着床头的台灯下,照例压了一叠不算薄的钞票。 那是白卓寒留给她的——嗯,算是嫖资吧? 结婚半年了,每次都这样。明明睡的是自己老婆,却如同睡外面女人一样付着钱。 白卓寒,你到底是有多厌恶我呢? 唐笙觉得头有点痛,就手把钱收进抽屉。手边叮一声,传进来一条短信。 【记得吃事后药,有了就打掉。】 唐笙默读了两遍,点了删除。 偌大一间别墅,两个人若想形同陌路,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 路过餐厅的时候,唐笙看见几个女佣聚在一堆,一边劳作一边叽叽喳喳。 “听说,先生昨晚回来了?” “恩,快十二点了才进门,话也不说就钻卧室了,一身的酒气。” “你说少奶奶过门都半年了,我压根就没见到先生清醒着回过家唉!” “嘘!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把这儿擦擦,诶?报纸怎么还放在这儿!等下少奶奶看到了得了啊?快撕了扔掉!” 唐笙像幽灵一样飘进去,慢慢踩住芳姨正要撕碎擦地砖的报纸。 头版头条上的花边新闻照片——正是白卓寒。 他有一张辨识率很高的侧脸,手里挽着位三线明星脸的妖娆女人,貌似正要往夜店会所里进。 “啊!少奶奶您起来了啊!”芳姨红着脸,慌慌张张想要把报纸往身后藏。 唐笙却大大方方地弯下腰,捡起来。 日期是今早的,事件是昨晚的,挑衅的大字标题露骨而猎奇。 这样的绯闻,早已数见不鲜地穿梭在她半年的悲催婚姻里。 挑着唇,唐笙淡言淡语地吩咐道:“快扔掉吧。先生刚回国执掌公司,应酬多也是人之常情。这种小报都是乱写的,别让他看见了添堵。” “是。” “另外,车帮我备一下,我等会儿约了人。” 转身上楼的瞬间,唐笙分明就听到楼梯口下的两个小女佣在窃窃私语着—— “神气什么啊?不过是个替身上位的冒牌货,管不住男人还好意思给自己找这种烂台阶下。” “就是就是。听说啊,她表姐死了以后,她们顾家为了能保住这场联姻,故意对外放的是假消息! 这她们两姐妹本来长得就像,趁着咱少爷伤心欲绝的时候,居然厚颜无耻地爬了床呢!” “也难怪唉。都知道白家财大权大。这顾家又怎么可能因为死了一个顾浅茵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先生对她压根不上心,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也是活该,这叫可怜之人必可恨!” 唐笙一字一句地听得很清楚。可是她不愿训斥,也无力反驳——因为,她们说的好像一点也没错…… 003尽快怀个孩子吧 西竹海茶餐厅里,唐笙对着面前精美可口的分装小碟,食不知味地发着呆。 “嘴唇怎么破了?要紧么?”梁美心盯着她唇角暗红色的血痂,关切地问。 “哦,没事,不小心烫的。”唐笙轻轻抿了一下,摇摇头回答。 “跟姨妈说实话,该不会是白家人又难为你了吧?”梁美心养了唐笙整整十六年,知道她从小就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 “真没事。”唐笙捏了捏姨妈的手,笑容温顺却牵强。 “我听说,白卓寒还是很少回家?”盯着唐笙平坦的小腹,梁美心哀哀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能快点怀上他的孩子就好了。白家的长子长孙,不管怎么说,他们家人也会看在亲骨肉的份上——唉,回头我托朋友从国外带几样补品过来。你实在太瘦了,宫寒气虚可都是难孕的症状。” “姨妈,我已经尽力了。即便是这样——”唐笙舔了舔唇上的伤口,沙沙得疼。 她想说,即便再努力,在白卓寒的心里,她也永远不可能代替顾浅茵。 话及嘴边生生咽下,因为她看到梁美心的眼圈红了。 “委屈你了,阿笙。如果我们茵茵还活着,一切就不会弄成这样了。” 自从五年前痛丧爱女后,梁美心每天近乎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看着眼前的外甥女越长越漂亮,那一张娇俏的小脸几乎与女儿如出一辙。这实在让她的心且痛且唏嘘。 “对了,”不想见话题往悲伤的思路上引,唐笙赶紧打开手提包。 将一只包装精美的表盒推到梁美心面前,她认真地说:“姨妈,下周就是姨夫的生日了,替我把这个礼物送给他吧。” 梁美心一瞅,不由皱起眉来:“唉,你这孩子。那点奖学金留着自己花就是了,这么破费干什么?你姨夫他什么也不缺,赶紧拿去退了吧。” 唐笙摇头,坚持道:“姨妈,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实在不行,说是小君送的好了。我知道,姨夫到现在都不愿原谅我……” 提到那件事,梁美心的眼神绻缱几分。 “阿笙,你姨夫他向来一根筋。当年的事就算……就算真的是他做的,你别怪他。” 一顿早茶吃到时过正午。唐笙告别梁美心,独自走上川流不息的马路。 她特意没有叫司机过来接,只是想试试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克服了阴影和恐惧。 毕竟五年前的那场车祸,顾浅茵的身子就在她眼前被一辆重型集卡硬生生撞飞。 鲜血横过整条街,静止了她十八岁的似水年华。 而从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唐笙都不敢一个人上街。 春光阵阵,微风飒飒。就在唐笙路过一家精品店橱窗,正准备对着玻璃理理头发的时候。倒影里,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得高调又洒脱! 唐笙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白卓寒下来。他弯腰,抬手,一举一动都做足了绅士的体态。 将一位身材高挑的红裙女郎扶出车门,白卓寒的单手自然而然地护在人家的腰上,信步走精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