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后策》 第一章 和亲路 “不,扶衣,韶七,你们快走!快走啊!” “公主?公主?您快醒醒!公主!” 竺宁满头冷汗地惊醒,然后便看到急切地立在她旁边的侍女,恍惚了一瞬,这才想起自己是身在何方。 “无事,本宫不过是梦靥罢了,你出去吧。” “可是……”那宫女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看着竺宁的目光也充满了担忧。 然而竺宁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只是又说了一声:“出去!” 她的声音很冷,不是普通的清冷,而是刺入肺腑的寒冷,那宫女听见她的声音,脊背一凉,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竺宁冷眼看着她离开,紧绷的神经这才有了片刻的放松。 “怎么又梦到那些事了呢?扶衣,韶七,你们是不是想要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呢?不要忘记,你们的仇,爹爹的仇,我的仇,还有,韶家本家五万七千八百族人的仇?” 竺宁小声呢喃着,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她脸上的神色也越发温柔,就好像是真正的公主,高贵贤淑,容色倾城。 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被她紧紧抓在手中的被子已经被她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竺宁,你最好老实一点。” 一个粉色的身影轻轻打开门,从外而入。 竺宁见到来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声音温柔地与刚刚完全不同:“昭和公主怎么来了?这个时候,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那穿着一身粉色宫装,看上去明明是个宫女的人,在看到竺宁这般表情的时候,心中十分满意。 “婷心说,你又梦靥了,本宫不放心,便来看看。” 说着,这女子便向竺宁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待看清月光下这个不然脂粉却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时,又隐蔽地退后了几步,掩下心中对她容貌的嫉妒,又想到此番她是要代替她去嫁给那个东夷的老头子,心里又有几分愧疚。 因此,接下来的语气也软了许多:“你这样经常梦靥岂不是根本休息不好?这样对你身体可不好得紧,明日我们便要启程,穿过大漠,到时你坚持不住怎么办?” 听完她的话,竺宁嘴边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语气也是愈发柔和,还带着一丝感激:“多谢公主关心,在下并无事的。” 见她低眉顺眼,那被她称为公主的人心中满意了许多,最后叮嘱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只是她转身太快,并没能看到竺宁眼中的冷意与她毫无隐藏的威势。 若是她能看到,便会猜出这个被她逼着假装“竺宁”的人,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可惜的是,昭和公主没有看到。 竺宁,此刻被所有人当成是公主的人,正身着单衣地坐在床上,手抚上脖子上挂了十五年的玉佩,眼中泛起一抹温柔,然而不过顷刻,便被仇恨取代。 “和亲,吗?呵。” 月光照在脸上,竺宁缓缓抬头,眼中的杀意似乎要化为实质,衬着她此时有些苍白的脸色,竟是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艳鬼。 “秋明昭,韶锦,我们终有一日,必会再见。” 竺宁猛地握紧手中的玉佩,指尖青白一片。 第二章 靖安城 靖安城,是东夷最为繁荣的一座城池。 而靖安城的城主,也是东夷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颜家世世代代皆为东夷效力,上一代颜家家主就是为了救东夷的君主而亡,东夷皇十分悲伤,特意追封颜家家主为护国将军,并封其为靖安王。 因其已逝,便将其位传给世子颜绯尘,并将东夷最为繁华的城池赐予颜绯尘成为封地,城名也随着颜绯尘前往封地而改为靖安城。 如今,距离颜绯尘受封为靖安王从东夷的都城前往靖安城已有十年。 靖安城越发繁华,且因为东夷皇对颜绯尘的宽和,使得靖安城直接成了专属于颜绯尘的属地,一些东夷的政令甚至不必传到这里。 可以说,只要有足够的百姓,足够的军队,这里,便会成为乱世之中的又一个国家。 而刚刚及冠的颜绯尘,却是在自己的及冠礼还未结束的时候便听到了一个消息,然后匆匆离开了靖安。 直到这一日,方才回来。 “王爷,韶家,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颜绯尘坐在书桌前,揉着额角,听见巫尧的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不剩了。整个昭梺山,什么,都不剩了。” 那声音中压抑的悲痛,让巫尧这个一直眼中只有巫术,没有丝毫感情的人也有些动容。 谁都不知道,身为当今大陆最为强大的三个国家之一的东夷的异姓王,颜绯尘在年幼之时经历过什么。 自从上一任的颜家家主故去之后,颜绯尘在一个月内经历了不下二十次的暗害追杀。 纵使他年少老成,可是当时的他,怎么说都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躲得过一次,却不可能躲得过每一次。 所以最后在他又一次中毒,以为自己真的要丧命于此的时候,是韶家的那位少主,救了他一命。 韶家一向是这个大陆超然的存在,在他遇到韶家的少主韶蓝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千年的隐世大族韶家,也不知道,还有那么一个名唤昭梺山的地方,让他久久难忘。 半年的时光,因为韶蓝的缘故,他获得了韶家人最好的照料,也让他得以安然到达靖安城。 可以说,没有韶蓝,便没有现在的颜绯尘。 尽管他与韶蓝仅仅只有这一次交集,他也知道身为韶家的继承人,韶蓝怕是早就把他忘记了,可是他却是一直记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的那抹甜甜的笑容,让他一生难忘。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韶家,不为别的,只是想要知道那个他关心的女孩是否安康。 他从未有过奢望,也不愿再让现在的自己出现在她面前,他,只要看着她安康,便好。 只是,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都已经无法满足了。 “巫尧,你去查,韶家的事情,究竟是那几个人中的谁做的。” 压下心中的悲痛,再抬起头的时候,颜绯尘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 巫尧见此,终于放下心来。摆弄着手里那传说中的蛊虫,应了下来。 韶蓝之于颜绯尘,或许特殊,但是绝对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的心愿。悲痛,只是一时片刻。在没有韶蓝这么一个牵扯他心神的人之后,颜绯尘的心只会更加冷硬,也,更适合这个乱世。 巫尧这般想着,在颜绯尘的示意下,离开了书房。 颜绯尘,却是在他离开之后,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不足十里的大漠所在,皱起了眉头。 荆国和亲的队伍,快到了。 第三章 风波起 漫漫黄沙,掀起不知多少悲欢离合;点点驼铃,响彻不知多少风波。 竺宁安静地坐在马车上,心中盘算起来。 过了这个大漠,就是东夷的靖安城,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次来接他们的,应该就是那个名扬东夷的靖安王了。 当年她与爹爹共同谈论天下英雄的时候,这个靖安王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此人表面上一直都待在靖安城中,安心地当他的靖安王,可是竺宁却是知道,若是当世谁最有可能夺得这天下的话,这颜绯尘绝对要算上一个。 不说别的,就说他以一己之力,仅仅靠着上一代颜家家主留下来的遗将,就把靖安城发展到现在的样子,当真是不可小觑。 况且,秋明昭也曾与她说过,当今世上,他真正当成对手的人只有三个,其中一个便是颜绯尘。 竺宁思及此处,双手猛地攥紧,眼中一片寒芒。 秋明昭,你可曾想过,曾经你对我说的一切,都会成为我对付你的依据呢? 竺宁正在细细谋划接下来的路,马车突然猛地一下颠簸,竟是差点把竺宁从车中甩了出去。 “外面发生了何事?” “公主,不好了,是沙盗!” 竺宁听到此言,先是心中一惊,然后便冷静了下来。 在她还是韶蓝的时候,遇到过的场面皆比这大得多,临危不乱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只是,这大漠是从荆国前往东夷的必经之路,无论是东夷的帝王,还是那位靖安王,都应该清理过这条路上的沙盗才对,那些沙盗虽然凶悍,但也不可能与一个大国相抗衡。 而且颜绯尘可不是那般无用之人,若是她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即便东夷皇座上的那位不会疑心他,其他人却未必。 看样子,这沙盗,怕是根本不是真正的沙盗! 竺宁脑中飞速运转,冷静地分析了一圈,便找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人,东夷三皇子赫连钺! 这赫连钺,倒是想的周到。且能够在颜绯尘的地盘上安插这么多人埋伏,也算是有本事了。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已经近在耳边。 竺宁知道,这人既然安排了人在这里伏击,怕是怎么都不可能让她活着了。 毕竟,死她一个,不仅能够破坏荆国和东夷的联姻,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而且能够使得东夷朝堂之上对颜绯尘的不满,这对于一个一心想要扩张又与颜绯尘是死敌的赫连钺来说,倒也真是一个不赔本的买卖。 只是,可惜,她好不容易活到了如今,怎么都是不可能死在这里的,否则,又怎么对得起那些用自己的命换她活到现在的人? 眼中沉痛一闪而过,竺宁攥紧了双手,终是决定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 纵使如今她一身武功被废,却也至少还能逃命,留在这里,只能成为他们的剑下亡魂。 方要离开马车,却是听得一声大喊:“公主,小心!” 一片血色弥漫,染红了竺宁身上的嫁衣,也,染红了所有人的眼。 第四章 初相遇 那是一个人头,是护送竺宁前往东夷的那个将军的人头。 竺宁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这似乎是一个沉默的青年,每次见到她除了汇报行程之外,别无它言。 她与他之间并不熟悉,唯一的关系,也不过是,她是他们以为的公主,为了荆国要远嫁东夷的一个公主,罢了。 可是就仅仅是这样,他,还有那些荆国的士兵,都在拼尽了生命来保护她,全然不知他们真正的昭和公主,早就抛下了他们。 这是他的人头,在喊出人生中最后一句话之后,就这样连自己最后的一份尊严都无法保住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竺宁没有心思再多想,甚至连为这些将士收殓尸骨的时间都没有,脸上染着那位将军的鲜血也根本没有时间来擦,就这样下了马车,拿出自己贴身带着的匕首,像那些为她而死的将士一样,冲入了战局。 “这招落叶逐花,是当年永安将军最为擅长的暗器一招,只是你要记得,在真正打斗的时候,招式并不是最重要的,暗器也不是只有银针、落叶这些东西才行。只要能杀了你面前的敌人,任何招数,任何武器,任何手段,都可以用,无一例外。” 竺宁脑中突然回响起这段在她初学武功时听到的话,心中渐渐沉静了下来。种种纷杂思绪尽数消失,只剩了最后一个信念,那便是——活着! 她要活着,哪怕是面对这些伪装沙盗的精兵,哪怕是她早已内力尽失,她也一定要活着! 反手一刺,又是一个人倒下。 可是竺宁却根本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荆国这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尽管这些沙盗的数量也在减少,可是根据这个速度,他们根本坚持不到颜绯尘那边的人来救他们。 况且…… 竺宁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开始颤抖地几乎拿不住匕首的右手,感觉到双眼已经有些模糊。 当下立即当机立断地用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了一道,鲜血漫出的时候,竺宁突然间就想起了当年她与那几个本来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练武的时候,明明一样地困倦,可是他们就是可以比她坚持地更久,后来她才知道,每次当他们要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自己清醒过来,其中最常用的,便是如此这般用匕首之类的东西刺到自己身上。 眼中有什么想要汹涌而出,竺宁强自忍住,手持匕首,终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荆国这边,早已一人不剩,便是这么一条血路,也终究不可能让竺宁彻底逃开。 背后有人在渐渐靠近,竺宁想要挥出手中的匕首再给他致命一击,可是还未来得及挥出,只听“铛”地一声,匕首被人打落在地。 而没有了轻功内力的她,也逃不出这所剩不过三人的追杀,不过三人,她竟是真的逃不出去了吗?莫非,她没有死在韶家灭门的那一夜,而是死在了这么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地方? 她不甘心,她韶蓝,不甘心! 就在竺宁倒下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身影,向着她的方向赶来。 一把银月弯弓,三根金色长箭,就这样射入了那三个人的胸膛。 那时,她还不知,一眼,一遇,便成了一生。 第五章 府中人 九曲回廊,流水声声。 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在其中缓步而行,娉婷生姿,泰然自若。 她身后跟着的,是不下整十之数的侍女,皆是身着翠绿衣衫,使得这些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各有特色的女子更加娇嫩。 仔细一看,她们身上的衣衫竟都是由那传闻中的雪蚕丝制成,隐隐比一些小国的公主还要尊贵,也是一番风景。 “玉娘,那位,可是醒了?” 说话的,是跟在那布衣女子身后端着一碗汤药的圆脸姑娘,脸上一派天真之色。 而被她称为玉娘的布衣女子,听得她的话,连头都未回,只是轻声而道:“翠如,不该问的莫要多问。若是让王爷和公子知道了,又该罚你了。” 她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强势,翠如听到她的话,也是无法反驳,只是连声应是。 只是玉娘见她乖巧,倒也没有就这样把她晾着,声音更加温柔了几分:“王爷说了,那位身份特殊,所受伤势也不轻,自然需要好好休养。不过,无论怎样,今日,她总是应该醒了。” 翠如和身后的侍女听到她的话,心中也是明白了几分,彼此对视了几眼,按下心头的焦灼,不再说话。 唯有翠如,又撒娇卖痴地好好感谢了玉娘一番,从她那里顺来了一个碧玉簪子,这才作罢。 而那碗汤药,却是在整个过程中,一滴未洒。 这些人都没有想到,她们的话,竟是一字不落地被“那位”给听到了耳中。 竺宁甫一醒来,便闻到了一阵药香,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处理干净,她便猜到了自己如今身处何方。 靖安城,靖安王府,当是此处。 因为是韶家这一代的继承人,竺宁自小便要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哪怕是最疼她的爹爹,哪怕是最护着她的韶门七使,都只能看着她面临一个又一个的险境。 绝处逢生的场景,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 这次侥幸逃出生天,便是证明她韶蓝,不,现在是竺宁,总之,她命不该绝。 真正的昭和公主竺宁已亡,护送她的那些荆国将士也一个不剩,就像那些为了救她的韶家人一样,在她面前赴死,而她,连陪着他们一起死都做不到。 思及此处,竺宁的指甲猛地扣进被子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上天不公。 如今的竺宁,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是的,竺宁。她以后的名字只能是竺宁了。 不是那个千年隐世家族的少主韶蓝,不是那个被迫帮助昭和公主逃离皇宫后又被她推上花轿的无名女子,她,只能是竺宁。 荆国的昭和公主,送来东夷和亲的弃子。 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连韶家那些暗地里隐藏起来的势力都不能再去联系,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有办法摆脱现在的局势,只看,那个人,愿不愿意与她一样,赌一场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竺宁脸上没有了任何脆弱之色,只剩了满满的坚定,衬得她本就艳丽的容貌更加耀眼。 此时,耳边的声音传来,竺宁冷冷一笑。 便是她没有了内力,也因为筋脉尽断之伤使得她即便治好之后也无法习武,可是从小培养出来的耳聪目明可是没有改变的。 况且,那些人在离她房间那么近的距离说这些话,未尝不是说给她听的。 怎么,那位靖安王忍不住了吗? 如此,她怕是要重新估计一番与他合作的价值了。 嘴角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容,眉目流转间,勾魂摄魄。 第六章 倾城色 “公主,您可醒了?” 竺宁还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听到外面的声音,眼中冷色一闪而过。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保持自己一贯的警惕,这是竺宁能够在那么多考验之下活下来,还成功让韶家众人都认可她,所需要具备的最基本的东西。 其实竺宁此人,虽也有过那种纵马长街、潇洒至极的日子,也交了很多朋友,可是真正入了她心的,始终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罢了。 她很少真的相信谁,但是一旦相信,便是一生不再相疑。 虽说秋明昭和韶锦的事情给她带来了无可比拟的苦痛,但是她依旧记得,其他的入了她心的人,从未让她失望的样子。 不过,如今哪怕是她决定要与颜绯尘合作,在没有了解他身边的这些人的时候,她也不可能放下心中的警惕之意。 因此,她并没有让玉娘直接进来,而是说了一句:“本宫刚醒,请各位稍候。” 端的是一个高贵冷艳,一下子,便把门外的人给震住了。 玉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且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在这靖安王府中也积攒了一定的威势,可是她却真的是被竺宁声音中所含的冷意和震慑给惊住了。 这,当真是那个传闻中不受宠爱,只有一张脸能看的昭和公主? 感觉真是不太像,反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玉娘想到这里,更是一惊,惊讶过后,却是失笑不已。 怎么可能呢?不过是一个小国的公主罢了,她应该是想多了。 “是。” 毕竟这位还是一个公主,她说让候着,那她们怎么也得候着。 玉娘面上没有一丝不满,包括身后的侍女也是一样。 整整一个时辰,竺宁方才发话:“进来吧。” 听到这话,翠如的脸上松了一口气,她手中的药可都快凉了,即便是她用内力温着,也快没什么用处了。 想到这儿,翠如心中不禁忿忿。 本来她们都是靖安王府中的家生子,虽然平时并不是在王爷身边伺候的,最多算是个二等丫鬟,可是比起其他那些连王爷的内院都接近不了的侍女来说,她们的身份并不低了。 在这府中,还真没什么人会让她们这么干等一个时辰,不过是一个小国的公主罢了,架子居然就这么大! 甚至连玉娘都没在她这儿讨到什么好处,看样子,便是个没什么用处的。 虽这么想着,翠如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一分一毫,只能摆出恭敬的样子,跟在玉娘身后,与其他侍女一起鱼贯而入。 只是,她们刚进入屋子的时候,看到面前女子的一瞬,便惊住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是翠如无意之间听到的诗,当时还觉得,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女子,定是太过夸张。 可是却没想到,此刻却见到了一个比诗中描写更甚的容貌。 倾国倾城,又哪里能够用来形容面前的人呢? 一身红色镶金丝的宫装,一个最普通的发髻,一支朱红的簪子,仅仅是这样,竟是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玉娘最先反应过来,不过此刻看着这个自己走到她面前来的女子,她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女子,仅凭她的一张脸,便可以搅乱这天下了。 “带本宫去见靖安王。” 没有一丝压迫的气势,却让玉娘不得拒绝。连翠如手上端着的药,也被她忘在了脑后。 “是。” 玉娘垂头,翠如等人,亦是如此。 竺宁点了点头,眼中有些兴奋,更多的,还是那化不开的冷意,让她本来的艳丽容貌更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让人越发沉迷。 不过,此刻竺宁却并没有打算管这些人对自己容貌的看法,满心都放在了即将见到的靖安王身上。 颜绯尘,但愿,你能让我满意吧。 第七章 初交锋 竺宁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因此也一直没有走出过房门。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行走在靖安王府之内。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靖安王府之内的景色,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 在她所知晓的内容中,颜绯尘一直不喜欢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也因为他的身份所限,使得他的很多动作只能在暗地里进行,这就需要他更多的精力。 因此在衣食住行方面,他一向不甚在意。 所以竺宁一直以为靖安王府之中,估计不会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些高位之人所居住的那般华丽。 可是她却没想到,她是彻彻底底地想错了。 诚然,靖安王府中的景色,算不上华丽,也没有什么那些王公贵族特意追求的高雅,但是那九曲回廊,那潺潺琉璃泉水,还有那蕴合着一种莫名的规律的阵法,都使得这王府之内的景色十分舒服。 是的,就是舒服。 竺宁自诩去过的地方不知凡几,当今三大国,无数小国,还有其他的隐世之族,她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游历了至少十分之三,虽说她并不记得那时的记忆,但是后来的那些记忆中,她也见过无数美景。 只是,在所有的这种设计出来的景色之中,也就只有靖安王府之内的景色让她感觉舒服。 她知道,这种舒服,来自于一种莫名的和谐韵律,能够设计出这样的景色之人,必然尤擅阵法。 可是,她记得靖安王府初建之时,颜绯尘身边,并没有擅长阵法之人,莫非,是他们调查的资料有误?或者,是这里面还有什么连他们韶家都调查不出的东西不成? 竺宁皱了一下眉,若真是如此,那事情便不好办了。 “昭和公主,到了。” 竺宁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颜绯尘的书房之外,玉娘这声提醒,听到的人,可不只是她。 门“吱呀”一声开启,竺宁对着玉娘点点了头:“多谢这位姑娘引路。” 玉娘面上恭敬,行了一礼:“玉娘不敢。” “可是昭和公主?” 此声锋利如刀,带着几分内力,竺宁便知道,这是那位靖安王在试探她。 脑中几个想法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打算就这般进去,便是她装得再虚弱,一个能够在赫连钺的人手下活下来的人,要让颜绯尘相信她的无害,也是不可能的。 莫不如,就这么顶着这份压迫进去,颜绯尘明白,她便是不简单,身上也是没有内力的,自然不会真的想要伤到她。所以,她倒是也不担心。 “正是本宫。靖安王,久闻大名。” 竺宁推开门,一面说着这样的问候之语,一边踏进了这个即将改变她一生的地方。 正在书桌前临摹一副画像的男子,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脊背挺得笔直,神色之间,让他莫名熟悉的女子,露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昭和公主,当真,不负颜某所望。” 竺宁亦是高贵优雅地笑了:“彼此彼此。” 窗外清风拂过,卷起一地落叶。 第八章 梧桐知 院下梧桐,凤凰自来。 竺宁坐在椅子上之后,最先吸引到她的,不是面前这个在其他女子眼中难以移开视线的男人,也不是他桌上那张只画了一个背影的画,而是,院中的梧桐。 她记得,她父亲最喜欢的,便是梧桐。 凤栖梧桐,若院中有了一棵梧桐,说不定,那只迷路的凤凰,也会回来。 这是在她幼年之时,她父亲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她年纪尚小,并没能看懂父亲在说这话时,看向梧桐那哀伤的眼神。后来在知道了她母亲的事情之后,方才明白,为何父亲每次看着梧桐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压抑,那样的痛苦。 明明知道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可是却依旧抱着一丝遥不可及的希望,认为只要等下去,总有一天,可以等到他想等的人。 可惜的是,他终究没能等到。 韶家人一向情路坎坷,特别是他们这一脉的人。似乎是从韶家家主那一代便开始了,每一个韶家人,无论是怎样的惊才艳绝,必然会折在情之一字上。 曾经她以为她不会如此,却是没想到,她才是被这么一个字给害得最惨的人。心念至此,竺宁不愿再想,也是终于把目光从院中的梧桐树上收回,转到了面前人的身上。 颜绯尘见她转过头来,眼中含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愁绪,不知为何,心中一震,就好像,他曾经见过她这般一样。 不过到底是被竺宁这种人看上的合作对象,怎么都不可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颜绯尘只是浅浅一笑,优雅地给竺宁斟了一杯茶,亲手递到了竺宁面前。 竺宁起初没有去接,颜绯尘也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一般,低声缓缓说道:“这是荆国的碧潭飘雪,昭和公主何不尝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是竺宁看到颜绯尘的第一个想法,浅浅青衣入眼,一支画笔入手,独站桌前,独绘此生。 这个男人,根本不应该卷入这世上的纷争,更不应该有那样的野心。 竺宁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接过了他的那杯茶。 明明是一个心思计谋不输给她的人,明明是一个争夺这天下最有可能成功的人,颜绯尘身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润的感觉? 虽然竺宁因为秋明昭的关系对这样的男子有些避之不及,可是到底,她最喜欢的,还是这样的男子。如水一般,包容天下,当得翩翩公子之称。 这个时候的竺宁还不知道,这个外表温润的男子,在剥开那层皮之后,又是怎样。 “多谢靖安王。” 竺宁只是抿了一口,便把茶杯放下。她一向不喜饮茶,更何况,这碧潭飘雪,是真正的昭和公主喜欢的,可不是她。 “公主客气了。” 颜绯尘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品着手中的茶,还不时赞叹一声。 竺宁明白,他是猜到了她找他定是有所求,便一直等着她开口。不过,竺宁怎么可能按照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嘴边勾起一抹笑容,直接便凑到了颜绯尘耳边,呼吸尽数喷洒到了颜绯尘的耳朵上,从未与女子如此接触过的颜绯尘,一下子,便红了耳朵。 刚想起身把竺宁推开,却听得她的声音响起:“你想要,这天下吗? 颜绯尘顿时愣住了。 梧桐树一如既往地矗立在院中,只是不知,等没等来它的凤凰。 第九章 何人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竺宁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没有再多言,而是端正了身子,像个真正的公主一般,矜持地坐在了座位上。 姿势标准,神色平静,仿佛刚刚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样。 可是颜绯尘,却在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子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简单,不说别的,就说她能够在一直不受宠的情况下在几个月前荆国皇帝的寿宴上被其注意到,进而设计嫁来东夷,便足够说明她隐藏之深。 不过若仅仅如此,他倒不觉得什么。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心计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但是真正能被他看入眼中的并不多。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女子想要嫁给他,相反地,因为他的皮相与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想要嫁给他的女子很多。 只是他不喜欢罢了。 毕竟,在了解了韶蓝那样的女子之后,其他女子,便很难入眼了。 他对韶蓝的感情很是复杂,在连对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靠着每日得到的边边角角的韶家的消息来了解她的生活,来了解,那个曾经救过他的孩子现在如何。 这样的了解,成为了一种习惯,成了他每日必做之事。 而现在,韶蓝不在了,他的确伤心悲痛,却没有曾经他看到的父亲失去母亲之时那痛彻骨髓的感觉。 所以,韶蓝之于他,究竟算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他这些年确实是因为韶蓝方才没有娶妻,他也以为这世间不会再出现一个女子像韶蓝这样能够引起他的兴趣,结果,便来了一个昭和公主。 她不仅是他以为的只会女子之间的那些算计,而且还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那样的环境下活下来,当他去救她的时候,看到她满身满脸都是血的样子时,也是真的震惊了。 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人,一个身体看上去很弱的女子,是怎么做到的? 而现在,在他以为她不过是想要求他帮她解决和亲之事的时候,她却问了他这么一句话,这,让他怎么能够不对这位公主起兴趣呢? 要知道,他虽然有野心,但是这些年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一个不过与他见了一面的女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公主此言何意?” 颜绯尘再看向竺宁的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更重了。 只是竺宁却丝毫不在意,他终于是忍不住了。这个时候,谁先忍不住,便是谁输了。 所以,她只是施施然地又说出了几个名字:“宣平阁,巫尧,余家,琉璃碎玉轩……” 她每说出一个名字,颜绯尘的笑容便收敛了几分。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暗夜。”落下时,颜绯尘脸上的笑意已经尽数消失。 “公主觉得,若是您因为三皇子在大漠中香消玉殒了,陛下可会怪罪于我?” 他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竺宁却仿佛没感觉到一样,只是盯着他,笑容越来越深。 “靖安王,不如试试?” 话音一落,颜绯尘便陡然站到了竺宁面前,右手直接扼住了竺宁的咽喉,只要轻轻一扭,竺宁便会死在此处。 而竺宁,却是看着他眼中的杀意,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颜绯尘的双眼陡然睁大,竺宁心中更是满意。 这一场豪赌,是输是赢,尚未可知。 第十章 几分真 颜绯尘被她说的那两个字惊住了,终究,是松开了自己的手,看向她的目光,也不再满是杀意。 “你是,怎么知道韶蓝的?” 没错,竺宁说的最后两个字,就是韶蓝。 是她,原本的名字,也是她,曾经与面前这个男子,唯一的一点交集。 她自幼记忆力惊人,虽说她与颜绯尘的相遇,是在她五岁时候的事情,可是她却是还记得一点的。 起初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谁,救了他之后也没见过几次,他就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了,所以她便也忘记了这么一遭。 只是后来,在她与父亲谈起天下事的时候,谈到了颜绯尘,当时父亲便提了一句他们之间的这么一段缘分,她便记了下来。 如今,竟是真的用到了。 不过,虽然她觉得,如果以韶蓝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会更加愿意帮她,可是,这么多年了,谁又不会变呢? 纵使他还念着那份救命之恩,可是她也不能确定他是否会真的相信她。 毕竟,在世人眼中,韶家已经消失了。而她,也早已失去了姓韶的资格。 不愿多想,竺宁坐在椅子上,端起碧潭飘雪饮了一口,这才把早已想好的说辞对颜绯尘说了出来:“韶蓝对我,算是有恩。那时我在荆国的皇宫连活下去都不容易,因此便答应韶蓝帮她收集荆国宫内的消息。 后来,逐渐便熟悉了一些,她便教了我一些东西,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你的事,也是她说的。” 竺宁说得漫不经心,但是却时刻观察着颜绯尘的表情,看着他依旧有些怀疑却不带杀意的样子,逐渐放下心来。 便是怀疑,他应该也不会杀她了。毕竟,对于真正的昭和公主来说,这么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人,是没有人会特意关注的,况且她把昭和公主与韶家联系起来,就算是颜绯尘查到了什么,也只会以为是韶蓝为了保护她这个“暗探”做的。 而能够把他的事情与她分享,便说明她十分得韶蓝信任,那么她知道那些名字,便也不足为奇了。 竺宁赌的,就是他不会杀了她这个与他算是同命相连的人。 颜绯尘看着竺宁丝毫没有破绽的样子,心中疑虑愈发浓厚。 这个女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还有她最开始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可以帮他不成? “昭和公主,你的身体还未好,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竺宁明白他需要时间来接受今天听她所说的一切,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一个十分贤淑端庄的笑容,虽然在她那张太过艳丽的脸上没有什么用处,可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之后,便起身对着颜绯尘福了一下身子:“多谢靖安王关心,那本宫便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便离开了。 只是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又留下了一句:“靖安王不如考虑清楚,再来与本宫一叙。” 颜绯尘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神色晦暗。 第十一章 锦衣劫 檀香袅袅,梵音声声。 般若寺依旧矗立在青玄国的都城之内,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又或是慕名而来的他国旅人,尽都在踏进般若寺的那一刻被檀香浸染了欲望,被佛音洗涤了身心。 人声鼎沸的大殿之上,在宝相森严的佛像面前,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手执三根香烛而跪,脸上尽是虔诚。 “一愿父母此生安康,二愿青玄国祚长存,三愿百姓安居乐业。” 随着话音落下,这女子身边的侍女便上前恭敬地取下了那三根香烛,插在了佛像前所设的香炉中。 那女子盯着这三根香烛,看它们完整无损地在香炉中平稳地燃烧起来,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捏着衣角的双手。 “多谢佛祖成全。” 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三下扣头之后,这才站了起来。 而她的侍女见状,则是立刻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引着她向后院而去。 一边走,还一边说:“小姐,您也真是的,身体本就不好,还瞒着夫人前来上香,上香也就罢了,竟然还自己一步步从山下走上来,连轿子都不肯坐。您要是再生病,可怎么办呢?” 周围上香的人听到她的话,也不禁对那位小姐高看了几眼,而那位被她扶着的小姐,却是脸色苍白,显然是因为上香累着了,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温柔可亲,使人见之便生好感。 “枫瑟,我无碍的。能为父母祈福,能为青玄祈福,我便是病一场,又如何呢?” 枫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扶着这位小姐的手,连声叹气。那位小姐却是一直保持着脸上欢喜的笑容,似乎只要那三根香烛能够点燃,并被佛祖接受,便足够满足。 周围来上香的人看着两人远走的背影,眉目间尽是赞叹之色。 只有几个挽着发髻,身边也跟着一个侍女的人向那些赞叹的人问了一声:“那位小姐,是哪家贵女?怎么竟仿佛从来未曾见过呢?” 般若寺的规矩,便是每个前来上香的人只能带一个随从,无论男女。 这倒是没什么,毕竟般若寺是皇家寺院,守卫森严,虽然也让百姓前来,可是却会严格控制时间。 虽说因为青史留名的一些人,使得如今各国之间的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再加上般若寺每天都有无数慕名前来上香之人,倒是也不会有人担心会有什么世家的小姐或公子在此处出事,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这般若寺的规矩。 而今日,来的人中,大部分都是那些高门贵妇,彼此之间早就熟识,猛地见到这么一位不仅三根香烛尽数点燃,而且心思玲珑的姑娘,倒是都起了点念头。 般若寺的香可不好点,据说有些人在般若寺上了一辈子香,都没能亲自点燃一根,普通人十次中能点燃一次都是难得,可这个女子,很明显是第一次来,却能一下子点燃,怕是真的受了佛祖庇护。 如那姑娘这般一次点燃三根香的人,在青玄国的历史上可是极少的,却无一例外都是惊才艳绝之辈。 “怎么,那姑娘你不知道吗?那可是左相的嫡女,闺名一个锦字,幼时因为体弱养在外面,最近方才接回。已经被陛下下旨赐婚给七皇子了。” “啊?原来赐婚给七皇子的那个贵女,就是这位姑娘啊。如此看来,两人倒也相配。” “可不是吗,都说是天赐良缘呢!” 一个身着蓝衣的女子听着她们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天赐良缘?韶锦,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擅长算计人心啊。 但愿,你可以好好享受,你的天赐良缘。 香炉中的香灰陡然飘落,那蓝衣女子也就这般消失在了大殿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第十二章 说书人 “唉,刘掌柜,铭公子怎么还没来呀?” 被唤作刘掌柜的人挺着自己胖胖的肚子,对着那些客人一声又一声的询问满头大汗:“大家别着急,再等等,再等等,铭公子一会儿就来,一会儿就来。先喝口茶,喝口茶,别着急啊。” 听见他的话,叫嚣的人更多了:“什么一会儿?从半个时辰之前你就这么说,铭公子可是一直没来,我们可都是为了听铭公子说的书来的,谁稀罕你的茶?他再不来,我们可走了呀!” 刘掌柜头上的汗越发地多了,安抚了一个,另一个又开始不满。心中更是焦灼,直到一个伙计穿过人群挤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他心中的一块大石这才落下。 那小祖宗,终于来了。 台上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缓缓而入,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遗世而独立,迷了所有人的眼。 一瞬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堂,便安静了下来。 “这个男子,便是那有名的铭公子,靖安城最吸引人的说书人齐铭?” 竺宁今日穿了一身很是简单的青色长裙,与坐在她对面早已习惯一身青衣的颜绯尘坐在雅间中,一人品茶,一人饮酒,倒也自在。 颜绯尘听见她的话,放下手中的茶,眼神在她正饮着的酒上转了一圈,想要劝她不要这般喝酒,却不知该怎么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这位公主有些时候当真是有些任性,身体不过刚好,就开始饮酒了,偏偏还没有人能够管她,倒是让他有些担心。 眼神转到外面齐铭的身上,对着竺宁点了点头:“就是他了。” 竺宁随意地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酒杯:“他是你的人?” 虽是疑问,心底却已经确定。 颜绯尘无奈点头,竺宁不知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他是鬼杀?” 颜绯尘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猜到,心中不觉更加无奈了,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倒是没有否认:“嗯,他就是鬼杀。” 竺宁“啧啧”了两声,这齐铭,与传闻中的鬼杀,还真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不过,怕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留在颜绯尘这个心思缜密的人身边。 光是想想这些年他布下的局,竺宁都觉得她挑选这个危险的男人做合作对象,还真是,有远见啊! 鬼杀,是除了韶家的势力外最大的情报组织暗夜的主人,据说其人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与下面这个开始说书的铭公子,可真是相距甚远。 一个是魔鬼,一个误入红尘的仙人,齐铭扮演这两个角色,也是不容易。 竺宁感觉到颜绯尘望着她复杂的目光,倒是没怎么在意。估计他又在纠结要不要杀了她吧,毕竟,她知道的,真的太多了。 这几日两人之间处处试探,颜绯尘经常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都已经习惯了。 况且,她也有意无意地表露出了一点自己的本性,还有一些其他的消息,也算是有诚意了,可是颜绯尘这个狡猾的家伙却是一直不肯给她个明确的回应。 慢慢地,她也就不着急了。 三皇子赫连钺奉东夷皇的命令要来到靖安城把她护送到东夷都城,颜绯尘就算想拖,也拖不了太久了。 嗯,她不着急。 所以,竺宁就这样,默默地无视了颜绯尘复杂的目光,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齐铭的身上,全然没有看到颜绯尘那因为她的忽视而变得更加暗沉的双眸。 第十三章 韶家始 齐铭这次说书,讲的不是别的,恰好是韶家的开端。 永安将军。 只是,这永安将军的故事传唱千年,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四国第一女将的大名,却是根本不知道,那传承千年的韶家,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永安将军,方才存在的。 想到这里,竺宁眸色黯淡,脸上的笑容也尽数收了起来,仔细地听着齐铭的话。 “千年之前,四国争霸,有一预言现入人前,‘破军天狼,将帅成双。四国共商,天下无梁。’起初的时候,四国皆不把这预言当一回事,直到后来,那个生为将星的女子一柄紫微枪,独自立于四国之间的时候,所有人才想起了这个预言。” “那个女子,一柄长枪,横扫沙场,一生几乎没有败绩,后来更是救宋国于绝境之中,并且使得那动乱不已的四国安稳了下来,给了百姓们整整百年的休养生息的时间。” “后人皆称其,永安将军。” 竺宁听着下面的话,思绪渐渐飘远。 那是一个很是普通的下午,她在读史书的时候,读到了有关永安将军的故事。 她记得,当时她不过六岁,却最是喜欢读这些史书。而韶家的藏书又一向很多,她平时的训练也从来不少,一般只有在晚上休息或是如那天下午专门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的时候才能看。 所以当时她看得很是认真,一字一句,看了与永安将军有关的故事。 后来,还是她父亲告诉她,他们韶家,与永安将军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永安将军,不是世上的第一位女将,却是史书中记载的贡献最大的一位女将。 她是佩服她的,以一己之身,在聂家灭门之后,独自成长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名将,最后不仅报了父仇,还护好了聂家的最后一丝血脉。 世人皆知永安将军是当初历代皆为将星的聂家的唯一后人,并且永安将军在最后解决了四国之乱之后,便销声匿迹,没有人能够再找到她,亦是不知她是否留下子嗣。 可是他们韶家人却是知道的。因为,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就是当初聂家灭门之时,留下了最后一代子嗣。 她还记得,这位惊才艳绝的韶家第一代家主,把整个韶家推向了天域大陆上最超然的地位,然后,定下一条又一条每一个韶家的子孙后代必须遵守的家规,使得韶家延续了千年之久。 这位家主在临逝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条手札,却并不是对子孙后代的最后警示,而是韶家这个姓氏的来历。 “以音为左,以召为右,得姓为韶。” 而这位家主的名字韶骆霖,也是从这位永安将军的名字之中取的,韶骆霖,聂音落与宋临照名字的结合。 他用这样的方式,使得这两个人的故事传承了下去,使得聂家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天域大陆之上。 哪怕是千年之后的今日,还有如她这样的韶家子弟知晓那一段不曾被写进史书中的历史。 和那一段,最终无果的情缘。 楼下齐铭的声音依旧响着,恰好讲到:“康裕王宋临照,乃是永安将军一生中唯一伴其走到最后的男子……” 竺宁猛地起身,对着对面的颜绯尘浅笑说道:“靖安王,昭和有些累了,不如我们下次再来。” 颜绯尘看她有些奇怪的样子,到底是没有逼她,只是微微点头,带着这位金贵的公主和随侍的人,从后门离开了。 而齐铭所讲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千年之前的那一场乱世纠葛,谁又能知道得清楚呢? 第十四章 心已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面前的宣纸上,写着那千年前留下的《凤求凰》,竺宁把笔放下的时候,默默念了一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永安将军的一生说不好是幸或不幸,但是至少,她曾经拥有的,是康裕王的真情实意,而不像她,从头至尾,收获的,都是虚心假意。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竺宁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神情,转身向着颜绯尘看过去,言语间尽是戏谑:“怎么,靖安王何时也染上了这样擅闯姑娘家闺房的毛病?” 颜绯尘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类似的话便红了耳朵,而是反击了一句:“是吗?颜某也从来不知道昭和公主竟会是这般痴情的女子。” 竺宁见他这么说,眼尾一挑,向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直接便来到了他面前,微微向前倾身,盯着他的眼睛,红唇轻启:“靖安王怎么知道,竺宁不是呢?” 颜绯尘很希望自己能够反驳些什么,可是这段日子他简直是已经被竺宁摧残习惯了,哪怕他定力再好,一个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子时时刻刻不再他面前晃悠,还总是说这样语焉不详的话,再加上他本就对她那有些特殊的感觉,便是他想要保持平静,也是不成。 偏偏这次竺宁不再像以往一样看到他红了耳朵便见好就收了,反而是又靠近了他几分,只差毫厘,两人便能够完全贴上。 “而且,谁又说,靖安王不会成为竺宁那个‘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的人呢?” 此话一出,颜绯尘是彻底愣了。 他明明知道,这女人口中的话不能信,甚至是她知道那么多关于他的事,他本应该杀了她以绝后患的,可是不知为何,他竟是根本下不了手。 起初的时候,这女人还有点忌惮,但是或许是因为他想从她口中挖出更多有关韶家的事,因此后面与她接触得频繁了一些,这女人竟是越发地不再收敛了。 到现在,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一点不知不说,反倒是被她撩拨地心神都无法安定了。 莫非,他也是个贪图美色之人不成? 脑中不知胡思乱想了一些什么东西,等颜绯尘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竺宁已经收回了身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练字了。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他心神不稳,而她却冷静异常。 颜绯尘有些气闷,却是拿她无可奈何。 “王爷,公主,三殿下到了。” 刚想开口说的话被外面的人打断,颜绯尘陡然一惊。 赫连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竺宁手中的笔一顿,留下一串墨迹。 第十五章 前路何 竺宁坐在椅子上,任由身后的侍女帮她梳妆。 现在服侍的两个侍女,是当日跟着玉娘来此的一群翠色衣衫的丫鬟中的两个。 一个擅长梳妆打扮,名为碧音,一个照顾她衣食起居,名为翠晗。如果按照那些贵女的标准算,这两人应该算是她的大丫鬟了。 当然,除了她们两个外,还有一些二等丫鬟和洒扫的丫鬟婆子,暂且不提。 只是竺宁从来不习惯人服侍,哪怕是碧音和翠晗,也不被她允许时时刻刻待在她的房间中。 况且,这两个人,可不是当日跟在玉娘身后那个虽有几分本事却并不值一提的丫鬟翠如可以比拟的。 当初翠如几人对她的不满她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而且也知道,因为从荆国来的那些人都死在了大漠之中,包括那个真正的昭和公主,她身边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所以当初跟着玉娘来的那几个丫鬟,主要是给她挑选的。 因此,当时翠如她们才这般不乐意。 毕竟,当时她只是个他国公主,还是要嫁给东夷皇的弃子,哪怕是成为皇妃的贴身大宫女,在她们眼中,也没有留在靖安王府来得好。 特别是那些被颜绯尘稍稍培养过几分的,总是有点心思的,翠如就是其中之一,她十分理解。 碧音和翠晗,与这些人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们是自愿留在她身边服侍的,也是,那些人中武功最高的。 竺宁知道颜绯尘的意思,不过是监视她罢了,她也就没有推辞。 他监视她才好,这样才说明他对她的提议有兴趣,况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也觉得,与其要真的去东夷都城之后再筹谋,倒不如直接选择颜绯尘。 至少,他除了喜欢红耳朵之外,在别的方面,都十分让她满意。嗯,其实她也挺满意他经常发红的耳朵的。 竺宁觉得,她看人挺准的,至少目前为止只出过那么两次差错。所以,颜绯尘这个人,她务必要让他尽快做出决定才行。 这次赫连钺的到来,就是一个机会。 “公主,您看,这样可以吗?” 竺宁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眼睛落在镜子上的时候,也是不由一声赞叹。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容貌之美,也不是不会打扮,只是却没有碧音这么会打扮罢了。 镜中的人,五官无一不精致,美得倾国倾城,艳冠群芳。但是因为碧音自由发挥的发髻和配上的首饰,却并未让这种美太过灼人。反而是平添了一丝温婉之意,只要她端出平常那个高贵端庄的样子来,她就真的是一个公主了。 这个样子,出现在赫连钺面前正好。既不会引起他的兴趣,又会给他留下一定的印象,正是如今她想要的效果。 “碧音,你的手艺还真是不错。” “多谢公主夸赞。” 竺宁挑了一下眉,然后便由碧音和翠晗扶起,再带上那几个二等丫鬟一起,浩浩荡荡地向颜绯尘此时招待赫连钺所在的风渊阁走去。 第十六章 心思异 在竺宁来到风渊阁之前,赫连钺已经和颜绯尘相互试探了许久,而这两个都惯会做戏的男人,也是不出意料地丝毫没有试探出什么想要知道的东西。 所以这个时候,两人正坐在风渊阁内下棋,黑白之间,决胜方圆。 “靖安王好棋艺,钺甘拜下风。” 赫连钺把手中最后一颗黑子扔进棋盒中,对着颜绯尘拱了拱手,一副君子做派。 而颜绯尘则是把手中的白子转了几圈,又在赫连钺的目光中将其放到了棋盘上,一瞬间,白子的优势的全灭。 赫连钺见此,不由握紧了双手,在松开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颜绯尘一眼:“不知靖安王这是何意?” 颜绯尘笑容淡淡,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不过是提醒三殿下,成败与否,只在一念之间罢了。” 当然,他咽下去没说的那句话是,真正的成败,看的,从来都是执棋人。有些人,身为棋子却不自知,自然只有失败一途。 不过颜绯尘还是比较了解这位三殿下的,聪明是聪明,但却有些刚愎自用,如果他真的把这话说出来,估计在他心里,他会更恨上他几分。尽管,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赫连钺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呕了一下,他和颜绯尘的仇,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便结下了,这些年他一直孜孜不倦地给他到处下绊子,可是却从来没成功过,自然是让他有些不服。 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昭和来迟了,还望靖安王和三殿下见谅。” 循声望去,便见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一身淡蓝色宫装,盈盈福身,他一瞬间便反应过来,这位应该就是那个大难不死的荆国公主了。 当即便起身:“公主说笑了,钺怎会怪罪公主。” 颜绯尘也是起身,看了一眼竺宁身上的打扮,心中微微满意,看样子她今天还算收敛,如此不显容貌的打扮倒也适合这样的场面。 不对,他干嘛要管她的打扮如何? 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在颜绯尘极强的伪装之下,倒是无人发现。 而竺宁,也在这个时候进入了风渊阁,缓缓落座。 赫连钺和颜绯尘也随着她坐下,赫连钺这才发现竺宁那过分艳丽的容貌。 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毕竟这些年他见过的美女不知多少,竺宁的容貌虽好,却也有些刻板,看她那一举一动不忘自己公主身份的样子,让他对她容貌刚升起的一丝兴趣,也不见了。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忌惮她从他派的人手下逃过这件事,可是现在看来,估计也是荆国的侍卫拼死相护的结果,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心中另外一个计划定型,他不禁又看了竺宁一眼,还是可惜了这人的样貌了。 不过,牺牲她一个,可以给颜绯尘找点麻烦,还可以对付荆国,倒也不错。 掩饰性地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便听那昭和公主温和有礼地问道:“三殿下,不知何时启程前往长安?” 长安,便是如今东夷的都城了。 赫连钺把茶放下,微微咳嗽了几声:“若是公主没有意见的话,三天后如何?” 竺宁自然不会有意见,站起身福了一下身子:“那便烦劳殿下和王爷安排了。” 赫连钺和颜绯尘都回了她一礼:“公主多礼了。” 三人言笑晏晏,风渊阁中倒是一片和谐,只是这三人心中各自的打算,却是不得而知了。 第十七章 梦缠欢 入夜时分,几个黑影在靖安王府中匆匆掠过,向着一处隐蔽的院落而去。 竺宁还未入睡,而是坐在床边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这是被她从小带到大的玉佩,不是代表韶家继承人的那块,也不是秋明昭送给她的那块,而是从她出生时便戴在身上的,她娘亲在世时与父亲一起雕刻的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做工很是粗糙,连普通的玉饰店里卖的都不如,可是这枚玉佩却是她在所有玉佩和首饰中最为喜爱之物。 当初离开韶家,被追杀的时候,她不得不放弃所有与韶家有关的东西,无论是代表着少主身份的玉佩,还是从她习武起便不曾离身的九转玲珑笛,都尽数被她抛下,唯一一件留着的,便是这块玉佩了。 它陪着她长到十五岁,又陪着她从昭梺山逃到了荆国,现在,又陪着她来到了东夷。 竺宁觉得,若是现在有什么东西是她死都要带着的,怕是也只剩下这块玉佩了吧。 心中思绪纷乱,竺宁也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她还记得,最后离开的时候,父亲让扶衣带给她的信,他说,不要去报仇,好好活下去,带着韶家人的那份,带着他和母亲的那份。 只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听他的话。 似乎,从小时候起,她就很少听他的话。他却从来没有怪过她,现在,她为了报仇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也不想好好活下去了,他,是不是会怪她了呢? 爹爹,你现在应该见到娘亲了吧,你们再也不用分开了,这样,你便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是吗?所以,不要怪我,不要怪我连你的最后一句话都不想听。 竺宁抬起头,把将要出现的眼泪忍了回去。眼泪这种无用的东西,她不需要。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竺宁心中陡然警惕起来:“谁?” 无人应答,但是竺宁知道,这种时候没有人应答才是不正常的。 不对劲,以碧音和翠晗的武功,再加上这院子中的人,不应该会让人随意闯入才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竺宁刚想下去查探一下,却突然感觉到了浑身的燥热之感。 不好,这种熟悉的感觉,竟是梦缠欢! 梦缠欢是天域大陆现存的春 药中最为厉害的一种,中了这种药的人,除了那种方法之外,便只能寻找有极为阴寒内力之人将内力输入体内,方才可行。 与别的药不同,梦缠欢可不是你只要挺住了就行的。竺宁心中不祥预感更甚,这样的药,可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那个三皇子怕是给人当了靶子了! 这个时候没有人进来,不是想让她不顾一国公主的仪度在忍受不了的时候丢人现眼,然后羞而自尽,就是想让她因为梦缠欢的药性死在这里。 不管怎么算,她最后总是要死的,以她这样的死法,必会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甚至比她死在大漠的后果还要严重。这背后算计的人,当真心思歹毒。 只是如今哪怕竺宁有千般手段,万缕心思,在梦缠欢的药性下,也是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她现在内力全无,连想要用武功挺一会儿都不成。而且她还不能轻易离开这间房间,不然他们一定会逼着她向第一条路而去,那可是真死的毫无尊严可言了。 为今之计,只能先用她的意志力挺着了。是死是活,只能全凭天意了。 “竺宁,你怎么样?” 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竺宁的眼中,陡然迸发出光彩。 第十八章 姻缘扣 “颜绯尘!” 竺宁也说不清自己此刻见到颜绯尘是什么心情,要说她如今的样子吧,也算是他的疏忽导致的,她自然该怪他。 可是如今,除了他之外,她也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活下来,他又一次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得紧。 “竺宁,你,没事吧?” 颜绯尘看着她脸上狰狞的样子,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好像从他认识她以来,他还没有见过她这样仿佛失去了一切理智的样子,面上一贯的平静不再,也不是那副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让他有些莫名的欢喜,也有些,诡异的心疼。 竺宁见他迟迟不肯上前,一下子便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来:“没事,我自然没事。不过是中了梦缠欢而已。” “什么?你中了梦缠欢?” 颜绯尘大惊失色,连脸上一直保持的淡淡笑容都维持不住了,急急上前两步,便要来到她身边。 这种时候,竺宁的神智已经不怎么清醒,可是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由着自己神智全失。虽然颜绯尘是个正人君子,但是她可是不敢把中了梦缠欢,全无理智的自己交给他。 虽说什么清白之身她不在乎,但是她却是始终记得韶家的家训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唯有两情相悦之人,方可结成夫妻。 虽说她觉得她不太可能再喜欢上任何人,可是这种事情也至少要在她与他结成夫妻那天才可以,而不是在这种被迫的情形下。 “颜绯尘,用你的内力。” 梦缠欢的药效已经发作了一会儿了,此刻的竺宁脸色泛红,媚眼如丝,那本就艳丽的容貌更胜几分,颜绯尘的耳朵又红了,竟是不敢靠近她一步,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可是竺宁却是快要受不了了,“颜绯尘!别再磨蹭了,再这么下去,难不成你真想看着我死吗?” 颜绯尘一下子被她的话惊醒,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说了声:“得罪了。” 然后,便把竺宁抱到他怀中,右手贴上她的背,一缕冰寒的内力输入她的身体之中。 竺宁本就意志力强悍,而且也曾经误服过一次梦缠欢,那时靠着自己的内力度了过去,这次有了上次的经验,再加上颜绯尘那本就比她要阴寒的内力,只这么一瞬,便又恢复了神智。 两人尽都不再言语,只有冰寒的内力在两人之间流转。 可是两人却都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了。 良久,竺宁睁开了双眼,声音清淡,不如那特意装出来的温柔和善,或是魅惑人心,而是真正的清清淡淡,仿佛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一样,说道:“颜绯尘,你娶我吧。” 颜绯尘还在给她输着内力,听到她的话心头一震,一种莫名的酸涩感突然涌上心头。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现在答应了的话,便预见着他今后的路必然不平淡,可是他却不想拒绝。 终究,还是回答了那个字。 “好。” 第十九章 为卿诺 月华如霜,笼罩着靖安王府的夜,不知几人未眠。 竺宁体内的梦缠欢被颜绯尘逼出了体外,颜绯尘也收回了内力。两人就这样坐在床上,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最后,还是颜绯尘先开口:“竺宁,我颜绯尘既然答应娶你,便不会食言。” 竺宁听到她的话,眼中滑过一抹复杂之色。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让一个男子娶她,更关键的是,她对颜绯尘还是算计颇多。 而且,他居然真的答应了。 竺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原来的自己。 她一直都明白,她的算计他并非不清楚,即使没有梦缠欢的事,她也会在这几天内让他松口,不一定要娶她,但至少要让她离开东夷皇宫那个地方。 他一直都知道,她刻意表露的韶家人身份,还有所知的他的势力,还有她有些时候刻意的逗弄勾引,不过是为了引他对她产生兴趣,进而不舍,最后动情。 或许他现在还没有到动情的地步,可是他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了要娶她,这便说明,他对她不是毫无感觉的。 可是,她对他却是只有算计而已。想要借他的手摆脱嫁给东夷皇的命运,助他得到天下也是为了报仇。 竺宁啊竺宁,你当真是变成了真正的竺宁,曾经韶蓝最不齿的那一类人。 “颜绯尘,我心思不纯,手段狠辣,而且善妒成性,若是你娶了我,这一生,不管你走到什么样的位置,都不能再娶他人。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颜绯尘听见她的话,伸出手臂试探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却也没有拆穿。 “我一直都知道,你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你也一直有着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秘密。可是,我却还是答应了要娶你。这便说明,无论你以后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既是夫妻,便不应相疑不是吗?况且,你说的善妒问题……” 说到这儿,颜绯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那种真心实意的笑容:“我这么多年都未娶妻,身边自然也没有妾室通房,以后娶了妻,既然都有妻子了,那我更是不需要那种东西了不是?竺宁,你放心,在我年幼之时,便承诺过,以后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妻子伤心。如今,我便再向你承诺一次,我颜绯尘,愿意一生一世,许你一双人,永不相负。” 竺宁看着他那亮如晨星的双眸,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才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有些沙哑地说道:“颜绯尘,那我也便承诺,我竺宁此生此世必然倾我所有帮你完成心愿,今生一双人,决不相负。” 两人相诺,携手此生,无论你我如今心思可是相同,既已决定今生同走,便永不相负。 这,是颜绯尘的承诺,也是,韶家人的诺言。 一生一世,一双人。为卿而诺。 窗外,月华如霜。 第二十章 遇故人 翌日。 竺宁醒过来的时候,颜绯尘已经不在了。 想起昨晚的兵荒马乱,便是一直厚脸皮的竺宁,也有些害羞了。 虽然韶家的教育一直都是想要什么就要主动去追求,也不觉得一个女子向男子求亲算什么,可是竺宁还是觉得自己昨晚的行为有些大胆了。 好吧,她的行为一向大胆。连命都敢拿去赌,而且还赌赢了,不得不说,无论是现在的竺宁,还是原来的韶蓝,都完美地遗传了千年之前聂家人的执着坚毅,敢拼敢赌。 不过想起昨晚她说,‘不如就此将计就计,揪出那个背后之人,顺便也能让她嫁给他的事情更顺利一些。’的时候,颜绯尘的拒绝,她心里也有些感动。 她是不在乎名声的,而且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算计的筹码,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便是声名扫地又如何? 只是没有想到,颜绯尘竟然会考虑得这般全面,不仅暂时放弃了揪出幕后人的事情,还告诉她,让她不必担心,婚事有他来筹谋。 他能用的方法很多,但是决不允许她用这种损害到她自己的方法。 她明白,颜绯尘也不是看重声名之人,不过是为了让她以后的路,走得更顺利一些罢了。也是为了,让她不必面对那种尴尬的局面而已。 竺宁虽然曾经是那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韶家少主,但是在韶家灭亡之后,她早已习惯了没有人在意,无人关心的生活,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会如此为她着想的人,竺宁心中也是泛起了一点波澜。 只是,一想起当初的事情,那点波澜也是被她压在了心底。 她可以拼尽全力帮助颜绯尘,也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但是,她绝不会那么轻易地交出自己的心了。 永不相负,她相信,只是,她却无法相信在拥有了感情之后,她还能否再这般理智。 她不想再因为情之一字,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微微叹了口气,竺宁便起身唤碧音和翠晗进来了。 碧音和翠晗应声而入,竺宁敏感地察觉到她们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了。 心中明白,这怕是颜绯尘之故。 不过碧音和翠晗都是稳重之人,倒也没太大的改变,只是翠晗却一直看着她,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一样。 “翠晗,怎么了?” 翠晗见她看向她,脸上有些为难,但是最后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绢帕,上面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然后是“阿宁”,最下面还画了一株海棠花。 竺宁猛地夺过,极力克制才没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 “翠晗,这是谁给你的?” 翠晗看着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翠晗不知,今早醒来这块绢帕就在翠晗床边了。翠晗以为是给公主的,便带来了。” 竺宁这才冷静下来:“你告诉你家王爷了吗?” “还没。” “嗯,你去告诉他一声,今天傍晚我要离开一趟王府,让他不必担心。” 竺宁唇边露出一抹笑容:“若是他问起,就说,我去见一个故人。一个,他猜的到的,故人。” “是。” 第二十一章 陌上桑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竺宁一身男装,手中端着一杯酒,还未饮尽,却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停了动作。 “原来,是你。” 竺宁的声音很是平静,就连刚才那还未饮尽的最后一口酒,也在这个时候被她饮了下去。 只有竺宁自己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这般平静的模样。 把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到桌上,竺宁缓缓开口,念出了那个让她无比熟悉,此刻却陡然陌生起来的名字:“陌桑。” 一身浅绿衣裙的陌桑心中也是激动万分,只是不知为何,在看到竺宁脸上强装平静的神色时,心中蓦然痛了一下。 韶家本家,如今只剩了她们了。 心中酸涩不可名状,陌桑到底是韶门七使之一,无论再怎么难过也不可能表现在面上,而且,以她的性格,也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强自露出一抹笑容,就像是还在韶家一样,对着竺宁的态度看不出分毫变化,调笑的话语也是一如往常:“少主今日的装扮,倒是别有一番滋味。想必在见到陌桑之前,怕又收到了不少姑娘们赠的荷包吧。” 竺宁随着她的话抬头,心中的紧张和不知所措也在陌桑此话出口的一刻消失不见。 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女子,容貌清秀,身似拂柳,纤弱的样子总是会让人升起不一样的保护欲。这副样子放在外面,怕是谁都不会想到,那传闻中的韶门七使中,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吧。 竺宁张了张口,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如以往一般与她调侃:“荷包没收到多少,但是姑娘们的帕子倒是收到了挺多。怎么,陌桑,要不要你家少主送你几块?” 陌桑闻言,自然不会与她客气,当下便直接坐到了竺宁对面,伸出了手来:“还请少主赏赐了。” 两人对视了良久,竺宁伸出手拍了她一下,然后,双双笑了起来。 半年多的时光横亘在她们中间,两人脸上都有着让对方心疼的风霜之色,明明是一起长大,最为了解彼此的人,却在看到对方的一刻,都有一些陌生。 曾经的韶蓝,不会喝酒。 曾经的陌桑,不穿裙装。 用与以往一模一样的语气调笑,两人都默契地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陌生感是消除了,可是她们也是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说是故人来,可是故人,却已不是故人的样子了。 曾经的韶门七使,随着韶蓝这个少主一起闯荡,快意潇洒。 如今,却是只剩下了她陌桑一人。 品着竺宁递给她的酒,陌桑也是不知,如今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陌桑,帮我。” 竺宁思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想过就这样与陌桑见一面,然后便分道扬镳,让陌桑离开靖安城,也离开她的身边。 以陌桑的本事,只要她想,必然可以在这乱世中活得很好,她现在一心只有报仇,以后的路并不好走。她不想把韶门七使中唯一一个活着的人再牵扯进来了。 可是她终究是了解陌桑的,陌桑对韶家的感情不比她少,她是怎么都不可能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的,与其让她孤身一人闯荡,莫不如让她留在她身边,这样,她也能放心许多。 陌桑看着竺宁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少主,这里的酒太难喝了,你找人帮忙也给点好的酒喝,反而是用这等劣酒来糊弄我,这可不是你办事的风格。” 手中酒杯猛然落下,还未饮下的半杯酒就这样洒在了地上,那酒杯亦是碎得不成样子。 竺宁并未对她的动作表现出丝毫不满,反而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怎么?这酒就这么不合你心意吗?既然陌桑不喜,那么我们便也不喝了罢。下次,定请你喝你最喜欢的清棠酒,如何?” 陌桑闻言,如释重负一般吐出一口气,眼中的神色也越来越坚定,看着竺宁的时候,竺宁不由有些恍惚。 她从未见过陌桑这般模样,反而是经常在另一个人身上见到。只是如今,那个人怕是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陌桑,遵少主令。” 陌桑半跪在地,双手抱拳,打断了竺宁的回忆。 竺宁急急把她扶起,掩住自己的心思,唇角含笑:“刚刚还在嫌弃今天的酒不好喝,如今却这般正经,陌桑,何必如此?” 陌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又摆出了一副与原来一样调侃竺宁时的样子,笑得风流婉转,别有风情。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试探和隔阂,尽数消失。 她,还是他们韶门七使立誓一生相护的少主,是那个会跟着他们一起流血,一起受伤的韶蓝。 而她,也还是那个长相柔弱却最擅经商,永远带着一副不符合她气质的调侃之色的陌桑,纵使红尘万丈,尽付过往,也永远不会改变。 房间外面的说书声响起,这一次,说的不再是那青史留名的永安将军,而是她的父亲,神武将军聂葳。 这聂家的人,似乎都有着很多可以让他们这些后世之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可是当世人不知,那些让他们兴趣浓厚的所谓传奇,所谓故事,是千年前多少人的血泪铸成。 竺宁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终究,还是与陌桑一起,听了下去。 她始终不知,就在她的隔壁,一个同样不想要去听这些故事的人,如她一般皱起了眉头,手中的扇子摇动的频率亦是快了几分。 “你那可是流火扇,可别这么摇了,万一一不小心沾了血可怎么办?” 颜绯尘瞪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齐铭,想要直接用流火扇敲到他的脑袋上,可是想起这流火扇的传闻,还有那记载在《天域神兵录》里对流火扇的评价,他还是收回了手。 “流火扇下,岂有完人”,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虽然齐铭这人很是讨厌,但是他也没想过真的让他在这流火扇下连个“完人”都没有。 “你今天怎么不去说书?” 颜绯尘始终是用不惯这流火扇,扇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不要选择这极为危险流火扇作为自己的兵器了,不然,怕是说不准是谁控制谁了。 所以,便一边问出了这个问题,一边把手中的流火扇递给了齐铭。 至于齐铭,仿佛是早就知道一般,接过了流火扇之后,还冲着颜绯尘晃了晃:“当真不要?这可是千年前传下来的神兵利器,据说是康裕王用过的,我也试了一下,可是好用极了,你居然真的不要?” 颜绯尘被他问得头疼,便敷衍道:“这流火扇我用着不顺手,既是你找到的,你用便好了,何必给我?况且,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没去说书?” 齐铭挑挑眉,看着他越发烦躁的样子,终是收起了流火扇:“这流火扇,你以为真能在我手中留住不是?可别忘了,对这东西感兴趣的,可还有那个家伙呢。至于说书一事,我一向很是随意,一天不说也没什么。况且,我今日来此,可不是为了说书。” 边说着,齐铭的目光还不断地往竺宁所在的房间飘,颜绯尘一早就猜到这家伙定是为了竺宁而来,不由更加头疼了。 竺宁只觉得齐铭就是鬼杀,是他的手下,却是不知这家伙虽然算是是他手下的人,但更是他年幼之时便相交的好友。 这人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在巫尧那儿知道了他和竺宁的事之后,自然便坐不住了。 他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见竺宁一面吗?还非要用来给他送流火扇这个借口。 至于他口中的那个家伙,想必也是知道了,怕是,早晚也要来看看的。这么一想,颜绯尘头更疼了。 颜绯尘知道,齐铭是为了他好,是不希望他被竺宁利用,可是他却是不明白,他与竺宁,皆是心甘情愿。纵使是相互利用,却也有着真心。 “齐铭,她是我颜绯尘认定的妻,我信她。” 齐铭被他话语中的认定所慑,看着他眼中的信任和坚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些让人扫兴的话。 竺宁身上的疑点,颜绯尘不是不知道,可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她,那么,他也不必非要讨人厌。 只是,刚刚那个去见竺宁的人,看上去很是眼熟呀。 齐铭摸摸下巴,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颜绯尘看着他这个样子,便知道这家伙怕是又在算计什么了,不过他倒是放心,毕竟,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想必无论他要算计什么,都是不会对竺宁如何的。 想起竺宁,便又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颜绯尘的耳朵不由又红了起来。 而此时,遥遥千里之外的青玄国内,左相府中,一个神色慌乱的侍女急匆匆地进入了左相嫡女苏锦的院子中,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苏锦听见这侍女的话,手中正在刺绣的动作一顿,眼尾上挑:“哦?韶七还活着?而且,你们还让她跑了?” 那侍女点点头,看着苏锦绽开的笑容,浑身发抖地跪在了地上。 轻柔地放下手中的绣品,苏锦斜睨了那侍女一眼,声音中尽是狠意:“如此无用的东西,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处?” 一根银针射出,那瑟瑟发抖的侍女就这样没有了声息。 而苏锦,依旧温柔地笑着,眼中却尽是冰冷。 “与七皇子说一声,我要见他。” 身后一个影子闪过,低声应了一声,然后带走了那侍女的尸体,不留一丝痕迹。 苏锦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眼中晦暗不明。 第二十二章 清棠酒 梧桐的叶子簌簌落下,一夜无人打扫,清晨之时便铺满了整个院子。 竺宁穿着轻薄的衣裙,如同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一般坐在窗前,看着院中铺满一地的金黄,端起手中的酒杯,啜了一口。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呢?” 清酒入喉,竺宁似乎很是满意,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片慵懒之色,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在她眼中一般。 唯有那眸中的清明,让颜绯尘明白,这人不过还是那副样子,身在红尘中,心,又怎么可能跳出红尘外? “要不要喝点酒?这可是我找了好久的清棠酒,是那位酿酒大师留下来的最后几坛了。” 嘴上这般说着,竺宁却是直接把桌上的另一杯早已斟满的酒递到了颜绯尘面前,眼中还带着一丝期待。 颜绯尘最是受不了竺宁这样的眼神,他见惯了她妩媚艳丽的样子,也见惯了她一身盛装端庄高贵的样子,如此这般眼眸纯澈,似是不谙世事的模样,倒还是他第一次见。 耳朵默默地红了,颜绯尘面上镇定地端过竺宁递给他的酒就要一饮而尽,竺宁却是在他刚把酒杯放到唇边的时候伸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这清棠酒,是用初春绽放的第一批海棠所酿,每年添一朵最早开放的海棠,酿足了整整十年,当今世间,可是只剩十坛,你这么一饮入喉,岂不是暴殄天物?” 颜绯尘看着竺宁那有些心疼的眼神,心下无奈至极。 “不过一坛酒罢了,你若是想要,我再找人去替你寻来,何必如此?” 此言一出,竺宁看颜绯尘的目光便奇怪了起来,然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神色也更加柔和。 “果然,你到底,是不同的。” 竺宁的声音太小,饶是颜绯尘耳聪目明也是没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能疑惑地看着她。 自然,他也是没有发现,自己的耳朵,又红了几分。 “不愧是靖安王啊。” 竺宁啧啧叹了一声,然后便对着颜绯尘的方向端正了酒杯,做出敬酒的动作来,然后,便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颜绯尘不知道在刚才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内竺宁心中又想了些什么,只是却知道她想起的,怕也不是什么开心之事,不然,她眼中不会是那样的阴霾。 心中有些酸涩,到底,他还是不了解她,她也不愿意让他了解。 不过颜绯尘并不是太过儿女情长之人,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出现了一瞬,便被他压在了心底。 他们之间,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用来相互了解,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与她,会如真正的夫妻那般两心相知,两人相守。 饮尽杯中的清棠酒,一股淡雅的香气便始终不散,余味悠长。 “不愧是清棠酒。” 饶是颜绯尘,也是赞了这么一声。 清棠酒之名早就传遍各国,只是这清棠酒乃是那位酿酒大师在巅峰时期所酿,清棠酒之后,这位大师也便不再酿酒了,因此这清棠酒数量极为稀少,只有各国皇室才有一两坛罢了,早已千金难求。 颜绯尘从来不喜饮酒,这些日子也不过是因为竺宁,方才陪她喝了几杯而已。 只是没想到,清棠酒,果真不负盛名。 “你就不问问我,是从何处得来的这酒?” 竺宁见他脸上尽是赞叹,别无一丝怀疑,倒是自己先忍不住了。清棠酒的难得,天下间无人不知,但就是这样难得的酒,却是出现在她的手上,颜绯尘竟是无一丝怀疑之色,莫非,他就这么相信她吗? 思及此处,竺宁那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也泛起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涟漪。 颜绯尘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竺宁温和一笑:“这重要吗?” “是啊,这不重要。” 竺宁释然一笑,便转回身去拿起桌上的酒瓶,给两人又倒了一杯。 “这次我未曾出事,赫连钺怕是极不甘心吧。” 浅酌一口清棠,竺宁如此说道。 颜绯尘也是随着她的动作又喝了一口,然后便把杯子放下:“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不过明日便要前往长安,他也是不会再在这个防护最为严密的时候再做什么了。” 此话未完,颜绯尘便趁着竺宁不注意的时候夺下了她手中的酒杯:“清棠酒虽是难得一见的好酒,你也不能总是这般酌饮,当心伤了身子。” 竺宁看着他坚定的样子,知道今日怕是别想再喝了,心中也是无奈,若是以前,有谁会管她喝酒呢? 或许她父亲会说两句,但是绝不会这般直接把酒杯夺了过去。 不过,原来,她倒是也没有这么喜欢饮酒,每每小酌,半瓶酒都喝不完,哪会像现在这般一饮便是接近半坛? 看着颜绯尘掩藏在眼眸深处的关切和担忧,竺宁到底是没再把酒夺回来,当然,她也夺不回来。 “不必担心,我的伤都已经好了,也定会养好身体,毕竟,我还要好好地活着,看着你完成心愿。” “完成的,是我的心愿?还是你的心愿?竺宁,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 竺宁被他的话问得一愣,她的,心愿吗? 最初的时候,她的心愿便是可以潇洒一世,安稳一生,成为韶家合格的家主。 哪怕是遇到了秋明昭之后,亦是如此。 可是现在,她却只想为韶家报仇,只想,夺走那两个人最在乎的东西。 “我要这天下。” 竺宁倏然抬首,眼中的光华直接映入了颜绯尘心中。 桌边的两杯清棠酒,泛着清冽的酒香,隐隐约约映下了两人的影子。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被打扫干净,却又一次落了满地,灿然的金黄色铺在地上,别有一番风景。 “好。” 良久,颜绯尘方才回话。 “你既要这天下,我便给你夺来。” 竺宁被他的话逗笑了:“颜绯尘,别说得像是因为我你才要这天下似的,莫非没有我,你还没有野心了不成?” 说着,竺宁的身子便前倾了几分,凑到颜绯尘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的野心,怕是不止这天下吧?” 颜绯尘耳朵刚刚消失的红色又漫了上来,双眉一挑:“哦?我怎么不知,我还想要别的什么?” 竺宁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便是默认了她所言的野心。不过她也明白,他怕是暂时也不会告诉她他那另外想要的东西了。 直起身子,习惯性地去拿酒杯,手还未至杯边,竺宁便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这才想起方才颜绯尘让她不要再喝酒的话来。 有些心虚地收回手,面上还是一派自然:“你想要什么,你自然知道。我既答应了会帮你完成心愿,那么无论你想要什么,我自然也会帮你得到。” 竺宁话音未落,便突然被颜绯尘抱到了怀中,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只见颜绯尘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耳边缓缓低语:“若我说,我要你呢?” 如果竺宁没有看见他那红着的耳朵,说不定还会觉得颜绯尘是在她这么多天的调戏下学会反击了,可是那红的滴血耳朵就在眼前,竺宁便是明白,这哪里是会反击了,这明明就是在害羞嘛。 那句话,也不过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才这般说的吧。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这么抱着她,是不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红了的脸呢? 半饷过后,竺宁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什么,颜绯尘便放开了环着竺宁的双手,面上神色平静自然,还带着与平时那个靖安王完全相同的浅笑。可是竺宁的目光却是依旧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不错,看样子最近被她调戏多了,现在这耳朵发红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不过,竺宁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呢?当即便说了一句话,让颜绯尘那热度刚刚消退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竺宁,不已经是靖安王您的了吗?莫非,您忘记了那天晚上?” 颜绯尘表情未变,一身青衣立于房内,端的是一派君子风度,仿佛没有听见竺宁的话一般,泰然自若:“昭和公主还是莫要再说这般容易惹人误会的话了。明日便要启程,请昭和公主做好准备。颜某先行告退。” 说完之后,还未待竺宁反应,便急匆匆离开了。 竺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当目光扫到桌上的清棠酒时,却又归于沉寂。 “碧音,进来。” 碧音是颜绯尘的心腹,或许原来只有监视之意,如今却是更多了保护的意味。 那日让赫连钺钻了空子也不过是因为颜绯尘设的局,想要抓到赫连钺的把柄,却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用那样的法子来算计她罢了。 碧音和翠晗当时在院内与其他人厮杀,她当时又因为梦缠欢的药效五感下降,根本便不知道那一场打斗。 说到底,只能怪她自己倒霉罢了。 不过,那个算计她的人,她也不会放过便是了。 “公主。” 竺宁听到碧音的声音也并未回头,自是遥遥指了一下桌上装着清棠酒的酒瓶:“碧音,把这瓶酒给靖安王送去,就说是本宫见他十分喜欢,便不夺人所爱了。” “是。” 碧音应下之后上前取了酒,便离开了。 竺宁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窗外的梧桐上,抚着挂在身上的玉佩,敛尽一切情绪。 长安,东夷都城。 她,就要去了。 一阵风起,卷起一地梧桐叶。 第二十三章 何人来 “公主,可是准备好了?” 玉娘站在门外,还是一身布衣荆钗,面上带着几分恭敬之色,却丝毫不显卑微。 门应声而开,一身沉重宫装的竺宁缓步而出,一双凤眸之中泛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走吧。” 浅浅的二字出口,仿佛不过是低喃细语,却偏偏让玉娘察觉到其中的压迫之感,心中防备不由更甚。 只是,这般相似的气势,却是让她不忍心对这个女子做出什么。 看着竺宁缓缓离去的背影,玉娘神色复杂,良久,才听到身后的翠如说道:“这位公主的颜色,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了。” 玉娘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就这般立在院中,看着远处长安的方向,眼中一片复杂。 她已经忘了,究竟有多少年了,她只能这么待在靖安王府之内,除了这里,天下之大,竟是没有可以让她安身之地。 靖安王城内的人来来往往,如今,连颜绯尘都要离开了。怕是,这一去,难有归期。 而她,却是只能继续留在这里,一人听大漠驼铃,一人看梧桐叶落。 最后,一人,终老。 “回去吧。” 玉娘叹息一声,看着翠如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有说话。 她知道翠如的心思,那位公主自然也是知道,更不必说是颜绯尘了,既然这样,又怎么可能让她跟着去长安呢? 颜家的男人,从来只在乎自己看重的人,如翠如这般的侍女,哪怕是真的用了心思培养的,该舍弃的时候也一定会舍弃。 颜绯尘那个人,更是如此。虽然他在竺宁面前好似没有讨到过任何好处,可是实际上,谁又知道他因为竺宁一人又得到了什么呢? 玉娘没有再理翠如,她是一个不能出现在东夷皇室面前的人,自然不能去送他们一程。最后来此,见一见与那个人气质极为相似的竺宁,便够了。 天边红日映着漠漠黄沙,在靖安城的城门前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竺宁在与赫连钺和颜绯尘问好后便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看着那两个人在那里互相试探,自然,又是未曾试探出任何东西。 然后,便是长长的车队启程,颜绯尘和赫连钺面上也是一派和谐。 竺宁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暗暗思索着接下来要走的路,敛去光华的双眸也在这一刻紧紧闭上,再无人能够窥探那古井无波下的波澜迭起。 “康宁二十三年,后至长安,东夷之乱由此而始。” ——《云齐书端烈皇后本纪》 “将军……” 凌牧非放下手中的情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是荆国的一品将军,此次一战终于得胜,本想回到都城之后向皇上求娶他的心中之人,可是此刻才知,她的心上人竟是已经被送往了东夷。 “为何你们此时才告诉本将此事?本将不是说了,任何有关昭和公主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呈上来吗?你们是都没听见吗?” 手中情报“砰”地一声摔倒了桌子上,下面站着的几人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言。 “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你要如何?” 一个一身战甲的女子缓步而入,凌牧非浑身的怒气在看到那女子的一瞬间便消了下去,嗫嚅地喊了一声:“长姐。” 那一身战甲的女子自从进入帐内,便把目光尽数落在了凌牧非身上,丝毫没有偏移一分。 “你们先出去。” 清冷的声音响起,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应了一声后便急急离开。 在跨出帐子的一刻,几人都是十分默契地舒了口气,凌家这两姐弟之间的官司,他们可不能牵扯进去。 当下也不敢多做停留,立即便离开了,就好像有敌人在后面追杀一样,不过一瞬,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帐内的气氛,却颇有几分尴尬。 “长姐,你为何要这么做?” 凌牧非不是傻子,昭和的事情只有刚才那几个心腹和他的这位长姐才知道,那几人是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的,除非是他的长姐所令。 那女子摘下头盔,看向凌牧非的目光在他这质问一般语气中更是冷厉了几分:“若是我不让他们瞒下这个消息,莫非你还打算擅离职守,在与楼国的大战中悄无声息地回到京城不成?” 凌牧非被她说得一愣,的确,便是他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擅自离开战场回城便是死罪,以当时他什么功劳都未立的状态,就算皇上不追究,他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带走昭和的。 可是,若是他早点知道的话,他还可以想些其他的办法的呀,昭和也不至于落得一个失去了所有护卫的下场。 现在的她,已经前往东夷的都城长安,即将入宫,她才十五岁,身边一个护着她的人都没有,她又该怎么在东夷活下去? 凌牧非心中这般想着,不自觉便说了出来。 而那女子却只是冷哼一声:“你以为昭和还是那个你幼年时遇见的单纯小姑娘吗?能在那么多沙盗的手中活下来,能让靖安王颜绯尘陪着她一起进京,莫非你当真以为她一点本事都没有? 凌牧非,本来我还不想告诉你,但是如今,作为你的长姐,作为暂代凌家家主的凌氏长女君谣,我必须要让你对那个女人彻底死心才行。” 言及此处,凌君谣的话音一顿,看着凌牧非望向自己那带着逃避的眼神,终究还是狠下心来,把那个最为伤人的真相一一道来:“昭和她是自己谋划来的这次婚事,当时你我二人都不在京城,便没来得及参加皇上的寿宴。就是在那次寿宴上,昭和一舞惊人,不止是皇上注意到了这个一直养在冷宫中从未见过的公主,连当时东夷派来的朝臣都注意到了。 当时两国本就有意和亲,皇上便顺水推舟以她的小字为封号将这个一直没有封号的公主封为昭和,远嫁东夷。那次献舞的机会,是她精心准备、细细谋划得来的,在皇上问她是否愿意去和亲的时候,她回答的可是心甘情愿!” 凌牧非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傻子,不是没有听出长姐的未竟之意,这一场婚事,原来都是她心甘情愿甚至万分谋算才得来的?为了离开荆国的皇宫,她竟是亲手把她自己设计得嫁给东夷帝? 为什么她就不能再等等他,明明只需要半年,他就可以回去了呀,到时候他便可以向皇上求娶她,她也可以离开皇宫啊,为什么她不肯等他?为什么? 凌君谣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傻弟弟实在是心思纯良,怕是从来都未曾看出昭和接近他就是有目的的,原本她觉得这么一个有手段的女子陪在自家弟弟身边也不是不好,反正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拿捏住她,让她不敢做出对凌家不利的事情,所以也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拦着他们往来。 可是她却是没想到,这个昭和公主,心思竟然这么多,这边与她弟弟来往想要借助凌家的势力达成她的目的,那边又自己筹划离开了荆国。如今的她,还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呀。 凌君谣想到这里,眉头皱了一下,她没有告诉凌牧非的,其实还有一点,那便是这昭和公主前后的手段差得实在太多了。 原来她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会用一些小心机,本性倒也不是很坏,可是现在,想起她在那偌大的后宫中得以出头的谋划,想起她在沙漠中的死里逃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位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是她隐藏得太好,就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脑中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却是没能抓住。凌君谣也不愿再想,看着弟弟一脸失落的样子,她也有些心疼。 “行了,摆出那副蠢样子给谁看?凌牧非,你还是不是凌家人了?大不了就亲自去问问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然后一刀两断不就结了?真是,我凌家怎么生出来你这个儿女情长的人!” 凌君谣收敛起心中的疼惜,揪着凌牧非的耳朵在他耳边说道。 凌牧非早就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反正他姐姐揪得也不疼,本来有点难过的心情一下子便被冲散了,不过他也是听出了姐姐话中的含义:“姐,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去见她?” 凌君谣看着这家伙陡然亮起来的眼睛,颇有些不忍直视,一下子便放开了拧着他耳朵的右手:“皇上刚刚下旨,我们这边离东夷比较近,于是让我们带几个人去东夷,不管怎么说,昭和公主还是我们荆国的公主,她大婚也不能没有荆国的人在不是?” 虽然凌牧非听到大婚两个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至少,他还可以亲自去见她一面,不管怎样,他总是要问清楚的。说不定,其中有误会呢? 想到这儿,他便不再是那副失落的样子,精神了不止一点。 只是他却没有看到,凌君谣在他身后那担忧的眼神。 长安路,何人会来? 第二十四章 长安雨 竺宁到达长安的时候,恰是冬月的第一天。葭草正吐绿头,给那矗立千年的斑驳城墙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活力。 长安两个字挂在城楼上,早已风雨侵蚀多年,却始终没有被换下。 翠晗撑着一把伞,竺宁一下马车便立即迎了上去。 竺宁扶着她的手安静地立在一边,等着那负责迎接她的使臣与颜绯尘和赫连钺商议她的归处,目光淡淡地落在城门上方的长安二字上。 这是一座古城了,是唯一一座这片大陆上屹立不倒的古城。 竺宁记得,她曾经来到过这里,是与她的父亲和韶门七使一起。 那天也下了雨,她和韶七一起抛下了手中的伞,也没有穿蓑衣,直接就冲入了雨中,任由后面几人不间断的呼唤也丝毫不肯停下脚步。 后来,还是她爹爹说了一句:“让她们闹去吧,明日再抄三遍《四国史》便行了。” 她和韶七都听见了这句话,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四国史》是千年前四国战乱时期的历史,足足有四百年,更何况他们韶家手中的《四国史》可是比如今大陆上通用的那个可要厚了不止一倍,是所有史书中最厚的。 别说是抄了,就是完完整整地读一遍都至少需要半个月。 她和韶七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明日事明日再说,今日,既然她们已经出来了,便是一定要在这雨中走一遭的。所以,她们根本就没有听父亲的警告,反而挑衅似的用上了轻功。 至于结果嘛,自然便是她们两人感染了风寒,一边喝着最苦的药,一边抄着书。 那个时候年纪小,只听说了一次雨中漫步这件事便记上了心头,终于有机会试一次,她和韶七这两个疯丫头自是不会放过。 也是当时年纪小,还有人愿意宠着她,惯着她,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被原谅。不像如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会一直宠爱她,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不会怪她的人了。 竺宁,早就不能再犯错了。 缓缓伸出双手,一滴滴雨落入手心,然后,又沿着手掌的缝隙落到地上。 朦胧之间,竺宁仿佛看到那写着长安两个字的地方褪去了多年风霜,变得崭新无匹。 是谁,给这座城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呢? 长安,一世长安,那是谁的祈愿,又是谁千年不改的牵挂? 清平盛世,烽火狼烟,这座城尽都经历过,城墙上亦是染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世事更迭,风云变幻,唯有这座城依旧待在这里,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以及,绝望。 竺宁收回手,眼前的长安两字似乎瞬间变回了她看到的样子,风吹雨打,尽是霜华。 城门下的葭草已经吐绿,长安即将迎来属于它的又一段历史,在这场历史中,又会留下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无人可知。 那个当年随心所欲奔跑在城中的孩子已经长大,已经不愿意再蜷缩在长安的梦中,已经,无人可伤。 “参见昭和公主。” 颜绯尘那边终于商量完毕,那使臣在雨中不便行礼,便只行了个拱手礼,神色之间尽是郑重。 竺宁应声看去,一眼便看出了那使臣郑重的神色之下的敷衍和不屑,心中冷笑一声,却是没有多言。 “谷大人何须多礼?本宫一向不在意这些礼节,随意便好。” 竺宁一边说着,一边装出端庄贤淑又有几分懦弱的样子,果不其然,这位谷大人看她的眼神中又添了一份隐晦的轻蔑,然后便直接放下了双手。 “既然昭和公主这般说,那本官便不多礼了。” 谷越彬是东夷的礼部尚书,在朝中经营多年,亲生兄长是一品安阳侯,他的几个儿子身兼要职,女儿谷悠澜亦是入宫被皇上封妃,乃是如今后宫中最为得宠之人。 东夷皇赫连轩虽然对谷家这么一个百年世家有所忌惮,但是因为谷悠澜到底是对谷家宽容了几分,这也就使得谷越彬在朝中更加顺风顺水,这些年来竟是失了当年审时度势的精明样子。 这样表示对竺宁的不屑,虽然隐晦,却也有迹可循。竺宁最为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这么略微一试探,便知道了这人的本质。 竺宁自然不会与这么一个人多做计较,毕竟,她现在可是什么靠山都没有的别国公主,还是那个传遍天下的徒有美貌的女子呢。 心间盘算一番,不过一瞬,便已做出了最好的样子来:“谷大人这般才好,不然昭和都不知怎么开口了。” 言罢,竺宁面上摆出一副懦弱犹豫的表情,最后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似地:“谷大人,贵国陛下,可是让昭和即刻入宫?” 雨越下越大,几人却是根本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就这般立在雨中,一人一伞,任风雨飘摇。 谷越彬早就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这种时候听她问出来,倒是也不再拖着:“公主猜得没错,陛下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此刻雨下得实在太大,这里离皇宫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而且下官刚刚派人快马去问过,陛下现在的意思是先把公主送到荆国驿站中,让公主好好休息一番,之后再去觐见。公主以为,如何?” 竺宁脸上有些失望,似乎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可是最后还是点了头:“既然贵国陛下如此说,那么昭和便去荆国驿站就好。” 话音一落,便听颜绯尘说道:“既然公主去处已定,那么本王也该与三皇子前去面圣了,便就此告辞。” 赫连钺看了一眼这个把自己想说的话都给说完了的家伙,心中恨恨,却是只能跟着他拱手:“昭和公主一路辛苦,还是早些去驿站休息为好,本宫告辞。” 竺宁点点头,也是屈膝一礼:“二位慢走,多谢二位这些时日的照顾,昭和感激不尽。” “公主多礼了。” 二人齐齐拱手,然后与谷越彬一同离开了。 竺宁便也上了马车,想起颜绯尘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心中暗松。 “走吧。” 车轮吱吱呀呀,在雨中的长安路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那人,便是荆国的昭和公主?” 一个男子看着车队进了城门之后,从树后现身,一身蓑衣看不清样貌和身形。身后只跟了一个随从,亦是一身蓑衣。 “是的,那位姑娘应该就是昭和公主了。” 那人听到他的肯定,话中带了几分雀跃的笑意:“真好呀。” 随从听见他的话,浑身一颤,心中暗自为那位刚刚来到长安的昭和公主哀叹了几分。 一来便遇上沙盗,荆国护卫侍女全灭不说,还遇到了谷越彬那个家伙故意为难,现在还引起了他们主子的兴趣,只怕这位艳绝天下的昭和公主,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你发什么抖?难道是冷了?” 那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雅平和,还带着几分关心,可是却偏偏让那随从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主子,属下确实有些冷,这么大雨,您的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先回去吧,怎么样?听说归羽公子已经到了。” 那人有些意犹未尽,但是在听到“归羽公子”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也罢,既然归羽公子到了,那么我们便先回去吧。” 身后的随从松了一口气,那归羽公子是出了名的性子难缠,医术高绝,在他手下,便没有治不好的病人。只是这人治病救人全凭心意,若是那人看得顺眼,他便救,若是不顺眼,便不救。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强迫他救人,可是这人虽然武功不高,暗器毒术却是数一数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威胁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 这次他们能够请来归羽公子,也是拖了他恰好有事要来长安的福,要不是主子原本便与归羽公子有点交情,归羽公子也不会答应地这般爽快。 不过,哪怕是答应了,主子的身子,也不一定能好起来。 “还不回去?” 那男子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当下便应道:“主子小心,我们这就走。” 然后,便是一阵轻响,原来,那男子一直都坐在一把轮椅上。 竺宁待在马车内,眼中划过一抹流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不成? 五皇子,赫连铄。 长安城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不过,前路已定,她竺宁既然踏上这条路,便永远不会后悔。 闭上双眼,竺宁恍惚之间又看到了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的孩子,那个,可以肆意大笑,痛快大哭的孩子。 物是人非。 那个身影渐渐消失,随着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她身后举着伞笑着说让她抄书的父亲,还有陪她一起前行的韶七,还有,五万多的韶家人。 “公主,驿站到了。” 碧音的声音响起,竺宁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那个名为韶蓝的人,已经死在了那场灭门之祸中,现在活着的,是竺宁,是荆国的昭和公主。 “好,本宫这便下去。” “是。” 长安的雨,越来越大了。 第二十五章 茶可凉 屋外的雨一直未曾停歇,丝丝寒气飘进屋内,早已点上的地龙也终于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太热了,这不过是下了场雨,你们居然就把地龙烧得这么热。” 五皇子府内,赫连钺一进房间便解下了身上穿着的蓑衣,虽然有些凉意入体,他却并未在乎。 本就是习武之人,这点凉意他只要运转一圈内力便可祛除,更何况这五皇子府,可是一向温暖地紧。 “三哥这么早就过来了?” 赫连铄坐在轮椅上,面上笑得温和,眼中尽是对兄长的孺慕之意,宛若一个孩童般单纯。 接过赫连铄递过来的热茶,赫连钺一向冷肃的表情也有了一瞬间的柔和:“五弟,不是三哥说你,如今不过是冬月,虽然确实有些冷了,可是你这么早就烧了地龙,以后到腊月的时候又该怎么习惯?” 目光落在赫连铄的双腿上,眼神微闪,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杯中的茶温热太过,就好像这烧起的地龙,让赫连钺不禁有些心浮气躁,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赫连铄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赫连钺的目光,也没感觉到自己这位三哥似乎根本不喜欢他的茶,反而是神态自若地说道:“三哥,阿铄当年落入河水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太好,每至冬季,连出门都是极易染上风寒,屋内的地龙自然也要早早烧起来才行。这么多年,阿铄都已经习惯了,倒是劳烦三哥为阿铄担忧了。” 赫连钺在听见赫连铄说起当年落入河水中的事情时,神色微怔,再看向赫连铄的目光也更柔和了一点,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愧疚。 不过赫连铄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对了,倒是不知,这次三哥把昭和公主安全带来长安,去觐见父皇的时候可是得到了什么奖励?不如跟阿铄说一说,让阿铄也为三哥高兴一番。”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这件事,赫连钺的脸色瞬间便不好了。 昭和公主,是多么完美的一步棋,只要她按照他的算计死在快到靖安城的路上,或者是死在梦缠欢的药性下,现在他必然不会如此被动。 虽然他也不知道昭和公主是怎么中了梦缠欢还无事的,不过看颜绯尘绝口不提那件事情的样子,他倒是也松了口气。只是这家伙居然要把昭和公主在路上遇刺的事情彻查,还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昭和公主远道而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让人怜惜,什么这是有心人故意破坏荆国和东夷的和平想要促使两国开战,背后坐收渔利。 好吧,他承认,他是有这样的心思,可是颜绯尘竟然把这些摆到了面上,就算他知道所有的痕迹已经处理好了,根本无人可以查到他的头上,可是看着父皇那满是深意的眼神,他也十分惴惴。 这几年来,随着几个皇子渐渐长大,暗地里的争斗也越发多了起来。太子赫连钧虽然本事不大,其手下谋士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况又占了个嫡字,虽不是长子,但是在朝中还是有很多追随者的。 而他,非嫡非长,母妃早逝,若不是自己有本事,早就湮没在众皇子之中默默无闻了。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十分艰难,想要再进一步亦是不易。 只是…… 赫连钺紧攥了一下双手,神色间的那一抹柔和已经消失,只是在看着赫连铄的时候,眼中还是一派温和:“倒是并没有什么,不过几斛珍珠,一些玉器罢了。五弟若是想要,三哥明天就给你送来。” 赫连铄连忙摇了摇头:“那是父皇赏给三哥的东西,怎么可以给阿铄呢?阿铄并不缺那些,三哥留着赏玩便好。三哥开心,阿铄,也就开心了。” 说到最后,赫连铄的脸已经有些微红,声音也几乎不闻。不过赫连钺还是听到了的,当下眼中更加温柔了。 这个弟弟,是所有兄弟中与他最为亲密的,他们两人都是早早丧母,在后宫中独自生存。 当年他曾无意间害他落入河中使得他身体虚弱,不过他却并没有在意,反而还在父皇面前维护他,当真是个心地纯善之人。 后来,他又因为别人的陷害伤了腿,他便一直护着他,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想到这儿,赫连钺皱了皱眉,五弟已及弱冠,虽然加冠礼并未大办,但是京中这些人应该也是知道的,父皇自然也是知道,可是五弟身边始终都是没有正妃,仅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通房,莫非父皇连婚都不想给五弟赐了不成? 脑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赫连钺突然便有了一个想法:“五弟,三哥知道你关心我,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你已经二十有一,转过年来便是二十二岁了,这府中却一个照顾你的人没有,你的婚事……可是自己有什么打算了?” 听到他的问话,赫连铄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三哥,阿铄这个样子,又有谁愿意嫁呢?况且,即便是有姑娘愿意,阿铄也只能拖累人家罢了,倒不如就这个样子吧,也别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赫连钺一听这话,心中有些怜惜,其实赫连铄这话也不尽然,虽然他身体不好,也不是很受皇上重视,但是他好歹是个皇子,也是有很多人愿意舍了一个女儿送进五皇子府的,只是他曾经订过三次亲,跟他定亲的姑娘却是不一而同地出了意外,这便也让他落了个克妻的名声。 他们确实愿意舍弃一个女子嫁给他,可是如果什么利益都未得到,在成为五皇子妃之前便逝了,他们是怎么也不愿意的了。也因此,他才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娶妻。 “五弟莫要这般妄自菲薄,不说别的,就以五弟的容貌,怕就多得是姑娘想要嫁给你呢。” 赫连钺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便试探道:“五弟,可是听说了昭和公主?若是看容色,这昭和公主绝对比得过长安所有的高门贵女,也只有昭和公主,才配得上五弟你了。” 赫连钺这话倒是不假,谁都知道,虽然五皇子身体虚弱又有那克妻的命格,可是他的容貌,当真是一等一的好。 整个长安城,就没有男子的容貌能够比得上这位皇子的了,若是他没有腿疾,不说是骑马倚栏桥,满楼红袖招吧,但是掷果盈车什么的,绝对只是寻常。 赫连铄听见赫连钺的话,脸上有了几分慌乱之色:“三哥可莫要这么说,哪怕是阿铄一辈子都无法娶妻,也是断断不能拿昭和公主来戏言的,毕竟昭和公主可是,可是……” 他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可是赫连钺却是补上了:“可是要进入父皇后宫的人对吧?” 赫连铄点了点头,似乎担心他们的话会传到皇上耳中,脸上带了几分小心,脸也涨得通红。 这副模样看在却是并未被赫连钺放在眼里:“哈哈,五弟不必担心,今日为兄入宫,看父皇的想法似乎是不打算让昭和公主入后宫了,反而是想要让昭和公主与几位皇子中的一个联姻,现在正在考虑呢。毕竟……” 赫连钺压低了声音,保证自己的话只能被赫连铄听到之后,方才继续说道:“毕竟,现在父皇可是对兰妃娘娘一往情深呢!” 语气中带着些微讽刺,又带着一点不甘,奇怪的是,竟然还带着一些痛快,让赫连铄都感觉到了。 其实也难怪他如此,赫连钺和赫连铄不同,赫连铄的母亲只是一个宫女,生下他便去世了。而赫连钺的母妃却是曾经宠冠一时的贵妃,荣宠最盛的时候皇上甚至为她虚设六宫,只是后面因为一些事情厌弃了他的母妃,后来更是抄了他的母族,母妃也在那一日投缳自尽,他也从最受宠的皇子落到了人人可欺的下场。 若非他自己隐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他早就死了。 如今,这位帝王竟是又这般宠爱起了一个女子,甚至因为她的一句话不打算把荆国送来的公主纳入后宫了,不得不说,还真是情深似海呢! “三哥可别在别人面前这么说,要是让人听到了传入兰妃娘娘耳朵里,三哥又该倒霉了。” 赫连钺嘲讽一笑,知道赫连铄一向胆小,也知他今日自是不可能再提起昭和公主了。 不过赫连钺却暗暗下了个决定,这昭和公主,虽然无用,但是她背后毕竟立着荆国。既然左右她没死在他最希望她死的地方,那么如今,也要发挥她最大的价值才行。 “五弟,三哥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办,你好好休息,改日三哥再来看你。” 赫连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拱手:“三哥慢走。” 赫连钺“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他没看到,就在他离开之后,一个人影突然出现。 赫连铄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声音却是依旧温和:“去告诉靖安王,有人要打他未来王妃的主意了。” “是。” 那人应声而去,赫连铄看着那个影子消失的方向,端起刚才被赫连钺喝过一口的茶,缓缓倒在了地上。 “已经凉了,真是可惜呀。” 一声唏嘘响起,不知是何人叹息。 第二十六章 情字苦 下过一场大雨之后的长安又冷了几分,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并不十分刺骨的寒风吹在身上也让人们有些无法承受。 在这样的一场大雨落幕之后,整个长安,却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荆国昭和公主的存在。 车队进入驿站的时候悄无声息,可是还是有很多东夷人看到了那位倾国之色的公主。 不过一天,那位公主的绝世容色便传遍了长安。 百姓们是好奇,可是那些知道了皇上的决定的人,却是算计。 一个婚事,一个连自己的去处都无法自己决定的公主,使得长安表面上的安宁平和下又一次变得暗潮汹涌。 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很多人来来去去,很多人无法安眠,而被这些人惦记着的昭和公主,却是十分自在地躺在驿站的软榻上,一手拿着本书静静看着,另一只手不间断地伸向软榻旁边那张小桌上的各色点心,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竺宁一动未动,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浅浅淡淡地说了一声:“来了。” 颜绯尘看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真是恨得牙痒痒。 他在外忙地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甩开那帮监视他的人来见她一面,她却这般清闲,甚至看到他的时候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当下有些生气,也是只应了一声“嗯。”然后,便不再多说。 竺宁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发现他有开口的意思,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把那盘糕点向着颜绯尘的方向移动了几分。 “这是锦绣轩的糕点,味道还不错,要不要试试?” 颜绯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那便是嗜甜,准确地说,是喜欢吃比较甜腻的糕点,而其他的甜汤之类的东西,他倒是并不喜欢。 竺宁知道这件事,还是送来这碟糕点的人告诉她的。 虽然竺宁对这样的糕点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是在经历过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情况之后,她就什么东西都能吃得进去了。 而且这锦绣轩的糕点,倒也着实不错。 颜绯尘看着那些熟悉的糕点,第一反应并不是拿起一块品尝一下,反而是问了竺宁一句:“这是谁送过来的?” 他知道以竺宁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在情况未明的时候派人去买什么糕点,她在这儿也没有什么熟识之人,即便是熟识之人,也不会在她初来乍到的时候便用这么一碟糕点打草惊蛇。 “是宫里的兰妃娘娘。据说是在听闻我到了之后特意派人送来的。而且,送这碟糕点的那个内监还特意说这是用来赔罪的,赔她父亲在城门前的失礼之罪。不得不说,这位兰妃娘娘,还挺会做人。” 颜绯尘其实早就猜到了答案,如今听到竺宁的肯定,心中倒也并无意外。 那个女人行事从来滴水不漏,一盘锦绣轩的糕点,不仅可以暂且安稳竺宁的心思,还可以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试探,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 倒真是与当年那个人,完全不同了。 竺宁看似不在意,实则一直观察着颜绯尘的表情,看他在她提起兰妃的时候神色如常,甚至带了一丝恶感,心下微安。 那内监可不止是说了这些,还特意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话里话外都是兰妃与颜绯尘关系非同一般的意思。 竺宁倒不是吃醋,她知道这是兰妃的试探,也知道以颜绯尘此人的本事,是不需要安排一个女子以这样的身份进入皇宫帮他什么的,特别是,如果这个女子还恰好是他喜欢的人的时候。 不过,她倒确实对他们两个的关系有些好奇,尽管这好奇,只是在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她的计划罢了。 颜绯尘等了半天,也没见竺宁有问的意思,也便不想再提这件事。毕竟,兰妃与他,现在只是陌生人罢了。就算是以前,他也没见过几面。 以竺宁的玲珑心思,估计是不会被那么一个只懂一些后宅阴私的人给算计的。 “对了,我听说,燕归羽现在在长安?” 竺宁没有去问婚事之事,也没有去在意一个后宫里的女人,反而是问起了那颇负盛名的归羽公子之事,颜绯尘在有些惊讶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竺宁的每一步都是有计划的,若是燕归羽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用处的话,她也不至于提及。莫非,她身体不舒服了? 颜绯尘思及此处,连脸上一贯的笑容都不见了,语气中有些担忧:“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吗?” 竺宁笑了笑,避开他要给她诊脉的手:“无妨的,只是这边天气寒凉,有些虚弱罢了。并未感染风寒,也不碍事。” 颜绯尘看着她躲开的动作顿了一下,突然之间想起当时她待在靖安王府的时候,巫尧也说过她的脉象有些不太正常,不过却并无大碍。那时他不当回事,但是现在却是无比担忧。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算是比较了解竺宁了。虽然她平时看上去没在做什么,可是他知道她实际上早就布置了很多东西,有些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是一个从来不会示弱的女人,除非是在别人面前演戏的时候,否则她从来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难过虚弱的一面。 此刻她口中的没有大碍,他可不会真的当做没有大碍。 当下便不顾竺宁的闪躲,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一手紧箍在她的腰间,让她无法躲开,一手扣在她的手腕上,细细地分辨她脉搏中不对劲的地方。 颜绯尘到底不是大夫,把脉也只感觉出她的脉搏和他人似乎不太相同,并没感觉出别的东西。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竺宁,听话。” 竺宁依旧在他怀中,明明是被他禁锢着处于弱势的地位,却是始终保持着嘴边的笑意,脸上的神色张扬又肆意,像极了深埋在颜绯尘心底的那个人。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过是身体比常人弱了一点罢了,可比那传闻中的五皇子的身体好得多呢。你不必如此紧张吧。” 听见这话,颜绯尘便明白她是怎么都不肯说了,有心想要再逼问她一番,可是看着她那样熟悉的神色却是不想了。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输。 也罢,大不了明天就去把燕归羽请来便是,他正好欠了他一个人情,想必到时候从他口中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颜绯尘的心里却是越发地不舒服。 她始终还是不肯与他坦诚相待,她身上的秘密太多,纵然他知道她是真的想嫁给他,可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真心。 是的,他确实是她打算携手一路的人,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走进她的心里。 而她,却是已经在他心底深深扎根,再也无法拔出了。 巫尧他们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竺宁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没有心的,谁爱上她必是自讨苦吃。 他也曾经信誓旦旦,他娶她,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她身上的特殊让他有几分喜欢罢了,觉得若是娶她,怎么也比娶别人要好,所以才这样。 可是现在他却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他是真的爱上了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时看不到她便总会想念,与对韶蓝朦胧的好感不同,这次,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哪怕她对他无心,哪怕最开始的时候她不过是想要借他的手进行一场交易罢了,他也是再也无法放下了。 情之一字,沾之必苦。 然而再苦,他也只能甘之如饴。 松开竺宁放在竺宁腰间的手,深深地看了她几眼,颜绯尘到底是舍不得为难于她:“罢了,你不愿说,便算了。明日我便派人让人把燕归羽请来,让他为你看看。” 然后,颜绯尘又把目光放在那桌上的糕点一瞬,对着竺宁说道:“以后莫要再吃这些来路不正当的东西了,特别是兰妃送来的。这长安城里,步步危机,一定要处处小心。” 说完之后,看着竺宁有些矛盾的神色,颜绯尘到底还是苦笑一声,然后便转身要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竺宁却在这个时候抓住了他的袖子,颜绯尘陡然回身,就见竺宁第一次像个别扭的小姑娘一样,脸上竟是纠结之色。 什么淡定,什么潇洒,尽数不见了。 不知为何,颜绯尘觉得,这样的她,才应该是真正的她。毕竟,他的心上人不过十五岁,连十六岁的生辰都未过,可不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嘛。 “颜绯尘,对不起。” 他的小姑娘在纠结之后,到底是神色郑重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知为何,颜绯尘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我已经习惯了什么都靠我自己一个人,也习惯了走一步看十步,想要在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依靠,学会相信你,我暂时还做不到。” 说到这里,竺宁的神色更加坚定了几分:“不过,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慢慢学着相信你,学着依靠你,也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绯尘,你愿意等吗?” 颜绯尘轻声叹了口气,还是没有犹豫地把她抱进了怀里:“我愿意等,哪怕是一辈子,我也会等。竺宁,你要记得,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月光照下,两道相拥的身影映在紧闭的窗上,就好像是传说中缠绕了千年的姻缘树,彼此不分,永无别离。 谁说,情之一字,只有苦呢? 第二十七章 飞燕草 竺宁第一次见到燕归羽的时候,完全没有认出这个蹲在院子里满身是泥的人,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神医。 不过在看到他的眼睛的一刹那,她又突然相信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不含一丝杂质,真正的纯澈无比,似乎可以包容这世间万物。 “你就是昭和公主?” 燕归羽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如今的样子,目光清亮地看着眼前一身宫装的女子,神色之间,并无一丝惊艳,唯有平淡。 竺宁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引人注目,原来当她还是韶蓝的时候一直易容倒是不显,可是自从她恢复这原本的容貌之后,每次出现,都会收获各种各样的目光。 哪怕是颜绯尘,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也是怔忪了一下。 她知道,很多人看着她的目光都没有恶意,不过是单纯的欣赏而已,她也早就习惯。不过,如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看见她的容貌也依旧平淡如斯的人。 竺宁自然没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她知道医谷的所在,也曾有缘与燕归羽见过一面,不过那时年纪尚小,他怕是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个时候的燕归羽,明明还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医谷中的人也不是像外界传说中的仁心仁义,他又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变得与医谷中的所有人都不同呢? 不过是一瞬,竺宁已经心思百转。只是燕归羽的事情到底与她无关,医谷的事也与她无关,这样的乱世,有多少人能够独善其身呢? 思及此处,竺宁整理了一下衣裙,缓缓对着燕归羽行了一礼:“正是昭和。见过归羽公子。” 燕归羽点了点头,同样拱手道:“公主稍等,在下需要先去准备些东西,然后便来为公主诊治。” 在外行走这么长的时日,燕归羽自然也是知晓了俗世礼节,每次见人都是礼貌至极,再加上他那一双澄澈无比的双眼,也难怪没有多少人为难他了。 竺宁自然也不会为难于他,也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再见到燕归羽,便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与别的神医总喜欢穿一身白衣不同,燕归羽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袍,身后长发飘散在背后,身无坠饰,唯有右肩上背了一个药箱。 明明是有几分妖孽的打扮,在燕归羽身上却变得淡雅至极。 燕归羽一向不会与人寒暄,见竺宁坐在椅子上,手下已经垫好了垫子,身边的侍女也遣了出去,心里有几分满意。也便没有多言,把药箱放在桌上之后,便坐在了竺宁对面,把手搭在了竺宁的脉搏上。 感受着手下与常人不同的脉搏,燕归羽皱了一下眉头:“公主的筋脉曾经断过?” 竺宁没想到别的大夫怎么都没看出的问题,燕归羽不过这么一会儿便说到了点子上,当下也不扭捏,点了点头:“是的。大概一年前,我的筋脉曾经尽断。” 燕归羽似乎是没想到,微微抬头看了竺宁一眼:“一年前?你还没到十五岁吧?谁跟你这么大的仇?” 问完之后,燕归羽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竺宁却是没有忌讳:“是呀,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多大的仇会让我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依旧是笑着,笑得端庄得体,却让人感觉难受之极。 不过很显然,燕归羽是个意外,他只是皱了皱眉:“别笑了,你既然一点都不想笑,又是何必笑得这么丑呢?” 竺宁心中那一点伤感和恨意瞬间被冲散了,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来,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丑。这感觉,还挺新奇的。 她刚想说些什么,燕归羽就把手移开了。看着她的时候,双眸微沉,似乎有些东西把他给难住了。 “你吃过玄机丹?” 竺宁没想到他竟然可以猜出这一点,便点了点头:“是的,我筋脉尽断之后,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吃了玄机丹。” 燕归羽看着她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心里有些气闷。 现在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他的病人,他对每一个病人都是耐心的,也会全心全意治疗他们。以前他所遇到的那些病人,无论是贫穷富贵,无论身份高低,都是想要把自己的病症治好,以便能够好好活着。就连那个他看上去就不喜欢的五皇子赫连铄也是这样。 可是这位昭和公主,却是不太一样。 “你现在的身体活个长命百岁没有问题,只是你如果想要习武的话,是不可能了。另外,你最好不要再跟任何人动手,也不要总是长途跋涉,更不要思虑过甚,不然你的身体会越来越不好。” 竺宁自然能够知道燕归羽猜出了她的目的,只是她要的结果可不是这样的:“归羽公子一连说了三个不许,可是昭和恐怕一个都无法做到。昭和相信,归羽公子定是有办法的吧?毕竟,公子也知道昭和是决计做不到其中任何一条的。” 燕归羽本来要起身离开的动作被她给打断,心情自然有些不好。 只是看着自己病人期盼的目光,心中也是犹疑了起来。 他不是不了解这天下的局势,也知道在这样一个乱世中这个别国公主想要活下来似乎很是不易,更是隐约猜出了她的一点野心。 可是他更是知道她和颜绯尘的关系,他与颜绯尘两人相交莫逆,他曾欠了颜绯尘一段因果,这次给竺宁看病也是为了圆了这份因果。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看着颜绯尘在意的人摄入危险之中。 然而,这女人当初居然敢吃下玄机丹,用自己的命去搏一线生机,估计也是个固执的人。 “我确实是有办法,只是,那方法可是比你吃下玄机丹还有危险万分,你确定要这么做?” 竺宁闻得此言,直接起身对着燕归羽行了个大礼,眼中尽是坚定:“请公子告知。” 燕归羽看着她灼灼的目光,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则而答应了下来。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让颜绯尘知道了。” 两人都知,若是颜绯尘知道这件事,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了,因此竺宁答应得很是爽快。 燕归羽见她如此,便用手蘸水,在桌上写下了一行唯有两人看清的字,之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一朵白色的飞燕草从燕归羽的衣袖中掉了出来,恰好落在了竺宁的桌上。 字迹渐渐消失,竺宁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拿起了掉在桌子上的飞燕草,心中微黯。 她不是一定要恢复武功,也不是一定要治好玄机丹的暗伤,她真正想要的,是要去一个地方,一个,韶家最为神秘的地方。 而她要去的地方,也是只有她一人才能前往。若是她凭着现在的身子,凭着现在只有几分轻功的样子,怎么可能做到通过那里的考验? 所以她必选要恢复原来全盛时期的功力,也必须要成功。 只是,这件事急不得,纵然有了燕归羽说的能够让她恢复的方法,也是暂时不能去做。 这长安城里几度风雨,未来的日子必定不简单,她就算想去,至少也得安稳下来再说。 竺宁正想着,窗户又一次开了,猛地转身,便看到那个她最不想让其知道这件事的人,心里不由添了几分心虚。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颜绯尘坐到刚刚燕归羽坐着的位子上,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飞燕草身上:“怎么?我这个时候怎么不能来了?” 听他这么说,竺宁不由挑了挑眉:“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被皇上拉去商讨一下国事吗?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颜绯尘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把目光从飞燕草上移开,落到了竺宁的脸上:“你怎么会服过玄机丹的?还有一年前筋脉尽断是怎么回事?” 竺宁手中把玩着飞燕草的动作一顿,那个燕归羽,动作真是够快的,居然这边刚给她诊治完,那边颜绯尘就知道了。 心中转了一下,对比了一下告诉颜绯尘自己韶蓝的身份和再编个理由的利弊,最后还是觉得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机,便只好继续用着竺宁这个身份:“一年前韶家灭门之事你应该知道吧?” 看着颜绯尘微颤的身子,竺宁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了下去:“韶家灭门时,我正好被少主唤去,在韶家本家做客。后来在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一队人马,我与其他韶家人一起对敌,后来终究不敌,被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一招断了我全身筋脉,当即便痛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昭梺山上一个人都不剩了,那些人或许以为我也已经死了,早就下了山。之后我兜兜转转回到荆国,这才知道,连家主和少主都死在了这次事件之中,韶门七使更是不知所踪。 也是这个时候,我为了接上自己的筋脉,潜入荆国禁地,偷走了唯一的一枚玄机丹。我知道服下玄机丹的后果,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能去请大夫,也不能再拖着这身子出宫,我也只能服下玄机丹了。” 竺宁只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颜绯尘也没有逼她,只是突然攥紧了她拿着飞燕草的手,竺宁一愣,那飞燕草便被她掉到了地上。 “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承受这种痛苦了。” 白色的飞燕草掉在地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微暖。 第二十八章 锦绣路 与长安寂静的繁华,平静下的暗潮汹涌不同,平洛近来却是真的热闹至极,不为别的,只因青玄国唯一的一位长公主即将出嫁。 在青玄帝的暗示下,这位他最为宠爱的妹妹的婚礼,自然是要举国同庆的。 礼部官员为了这场婚礼,可是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只剩下一天,长公主就要出嫁了,他们也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七皇子,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您今日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来做就好。” 礼部侍郎对着那个坐在桌前,比他们这些官员还要兢兢业业的皇子如此说道。 七皇子闻言,倒是没有客气:“那就劳烦诸位了。正好,本宫最近确实是累了。明日还要参加柔福姑姑的婚礼,本宫还说好了要帮姜大人挡酒的呢,本宫这就先回去了?” 其他人先是笑呵呵地说了句“不敢不敢,这有什么劳烦的。” 然后便都起身拱手对着七皇子行了一礼,一一告别。 七皇子也是依旧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让这帮礼部的官员们一个个在心中赞叹。 那位姜大人,就是柔福公主这次要嫁之人。乃是青玄的一品将军,与长公主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两人在五年前就已赐婚,只是那时长公主年纪尚小,太后和皇上最为喜爱这位公主,便又把长公主留了几年,今年方才嫁出去。 这长公主的身世也颇为传奇。 原本长公主不过是一个小官家的嫡女,后来那位官员在一次刺杀之中为了保护当今皇上丢了性命。 皇上怜其忠义,便给柔福长公主封了一个郡主的爵位,柔福长公主在进宫谢恩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入了当今太后的眼,愣是要把其留在宫中与太后相伴。 那时长公主不过七岁,皇上见自己母后如此喜欢一个小姑娘,自然也就什么意见,大笔一挥便让柔福长公主留了下来。 后来,太后与柔福长公主的感情越来越好,竟是萌生了要收其为义女的意思。 皇上一向敬重这个母亲,也知太后此生不易,便应了下来,更是亲自给长公主取了“柔福”这么一个封号,以示恩宠。 随着长公主的年纪渐大,皇上与太后对这个小姑娘的怜意更甚,便又封了长公主,加邑五百户。 而现在,这位长公主又即将嫁给平洛里的高门贵女都有几分心思的姜桓,还与最受宠的七皇子和九皇子交好,还真是幸运无比。 七皇子甚至为了这位姑姑在礼部忙了这么多时日,每日都与他们一起辛劳,如今也是因为明天的婚礼,他才会早走一些。 礼部侍郎与几个同僚对视了几眼,在心中都对这位七皇子宋昭明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看什么呢?都快去干活。” 礼部尚书朱微的声音响起,礼部内的这些人瞬间散了。 朱微摸着自己好不容易留起来的长胡子,微微摇了摇头。这些人,还是没看透啊。 然后,便收回了目光,摇摇晃晃,向着自己做事的地方走去。 而此时,被青玄所有女子羡慕的柔福长公主,正坐在自己的宫殿内,面色阴冷。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她的语气中,不仅带着一如既往的厌恶和冷淡,还带着,恐惧。 苏锦自然地坐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翻检着她的梳妆盒还有那些姜家送来的聘礼和她的嫁妆,“啧啧”出声。 “没想到,姜桓对你倒是不错。连他们姜家的传家宝都给你送来了,还有太后送你的凤鸾玉镯,这般精巧的奇物,你居然也好意思收?” 柔福长公主被她说得脸涨得通红:“我怎么没有资格?苏锦,你是以什么身份私闯皇宫,还站在我的宫殿里这么对我说话的?不要忘了,你现在可不是韶家的副少主,只是左相的一个女儿罢了!” 话音刚落,柔福长公主就看到一阵寒光闪过,消失在她的脸颊边,带下一缕头发。 “韩兮君,你真是当惯了长公主,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摆架子了?不要忘了,我可以让你当上这长公主,让你受万千宠爱,自然也可以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让你,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韩兮君知道,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这个女人一向心狠手辣,对于如她一般的棋子之类的人,她培养出来的还有很多。失去她一个,或许有些麻烦,但是绝对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损失。 当年她不过一个孤女,生母早逝,父亲也是一个五品官员罢了,虽是嫡女,但却一直都没有那些庶女受宠,与她父亲关系也不是很好。 后来进入皇宫之后,能够陪在太后身边,她一直以为是她的福分。 却是根本没想到,她的一切荣宠,甚至是她父亲之死,也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的算计罢了。那个时候,她才五岁啊,就已经这样心思毒辣,步步为营,她被她控制,也是常理之中。 “是我态度不好。我向姑娘赔罪。” 柔福起身,对着苏锦行了个礼,额间漫上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可是苏锦却是一直没有开口。 良久,苏锦方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罢了,你好好坐下吧。” 柔福应声而起,刚刚坐下,就看到了苏锦眼中的冷意:“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知道苏锦不喜欢被叫为苏小姐,也不喜欢被称为韶家的副少主,所以他们这帮棋子一般都是只唤她为姑娘。 苏锦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倒也没什么大事。你嫁到姜家之后,如常过日子就好,正好那姜桓也是你的心上人,你也不用太过紧张。” 韩兮君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苏锦来找她绝不可能是来祝福她什么的,定是她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不肯信她了。 不过现在她也做不了什么,她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苏锦手上,自然也谈不上保护姜桓。 苏锦自然看得出来韩兮君在想什么,不过她对这些棋子可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韩兮君,你给我记住,你是我苏锦的人,行事若是有一朝踏错,你该知道后果。” 韩兮君不敢抬头看她,只能低头诺诺应道:“是。” 苏锦见此,也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韩兮君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现在她的一切都抓在她的手里,那想要脱离她手下的心思也该熄了。 毕竟,她可不是韶蓝那个心慈手软的家伙啊。 “乖乖听话,明日之后,我会派人联系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苏锦便飘然离去,而韩兮君,则是猛地松了一口气,感觉着被冷汗湿透的衣服,眼中流露出一抹恨意。 只是不过片刻,这抹恨意便被她压了下去。 “来人,服侍本宫梳洗。” “是。” 苏锦离开皇宫之后,并没有直接回苏家,而是去了七皇子府。 “回来了。” 宋昭明坐在上位上,见到苏锦便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到那九成相似的容貌心里不由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怀念,只是这份怀念并未被苏锦发现。 “我去见你那位姑姑了,提前恭祝她的新婚。” 苏锦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宋昭明面前坐下,端起他手边一口未动的茶就饮了下去。 宋昭明突然有些恍惚。 似乎当年她也是如此,与他毫不客气,他面前无论有什么都会被她给拿过去,他就坐在旁边笑着看她,然后她便会红着脸看他,再说一些理直气壮的话,衬得她清丽无双的姿容平添一丝艳丽。 只是,那样的女子,早已不在了。 为何,不过是一年,却已是恍若隔世。 那个惊才艳绝的女子,那个一心一意的女子,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宋昭明?” 苏锦带着微微疑惑的声音响起,宋昭明也从回忆中醒了过来。 往事早已不可追,唯剩怀念罢了。 从他放弃她的那一刻,怕是,他连怀念她的权利都失去了吧。 “无事。你这段日子暂且不要在多有动作,最近好像有不明势力插手到了青玄的局势中,还未调查出是哪一方的,先不要轻举妄动。” 苏锦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对了,找到韶七了吗?还有剩下的韶家七使?” 听到他的问题,苏锦把手中的茶杯捏得更紧了一些:“还没有,不过不必担心,韶七身受重伤,定然还在平洛城中,再给我一段时间,一定可以找到她。至于其他几个人,我们当初虽然特意留了他们一条命,可是却是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只要找到韶七,利用韶七所知的韶门七使独特的联系方式,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宋昭明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苏锦这样的话不是十分满意,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好,你也莫要太过辛苦。” 苏锦笑了笑:“放心,这点小事,我还不会辛苦。” 说完这句话,苏锦就十分识趣地站起身,对着宋昭明道别。 宋昭明只是再次嘱咐她要万事小心,便让她离开了。 苏锦感受着他与面对韶蓝时完全不同的态度,手攥的更紧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只是,这是苏锦自己选择的锦绣路,这一生,她都无法回头。 也,不会回头。 第二十九章 梦中境 苏锦又做梦了。 在平洛的烟花因为长公主的婚礼放了一整晚的时候,在平洛的第一场雪纷纷落下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又一次陷入了那个困扰了她整整十六年的噩梦之中,无法醒来。 同星同命,双宿双生,却只能活一人。 这是韶家的祖先聂家人世世代代的诅咒,也是韶家人避了千年,却最终应验在韶家最后一代家主身上的宿命。 韶锦与韶蓝,在十六年前的六月初九同时出生,彼时韶家家主亲自卜了一卦,他的亲生女儿韶蓝会在十八岁那年有一场性命攸关的劫难,若是度不过,便是一生坎坷,甚至丧命于此,若是度过,便会一生荣华,平安顺遂。 因此,与她同时出生的表姐韶锦,便成了这位注定成为韶家少主的“影”,也是,替代她度过那场劫难的人。 韶锦与韶蓝的母亲是一对双生姐妹,容貌相同,却气质迥异。两人一个明艳似火,一个淡然如水。 也因着这样的性格,两人嫁给了韶家不同的男子,明艳似火的那个嫁给了韶家家主,淡然如水的那个,则是嫁给了家主的堂弟。 只是韶家一向是个和平团结的地方,没有其他家族争权夺势那样的事情,所以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上她和韶蓝的母亲也是感情最为要好的姐妹一事,两人自小相处便很多。 韶锦记得,她随了母亲的性子,一直不如韶蓝那般调皮,也不如韶蓝那般会撒娇,引得所有人都对她疼宠不已。 可是她从来没有妒忌过,因为她也很是喜欢这个小表妹。从出生开始,两人无论任何事情都是在一起的,韶蓝明媚的笑容,还有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险境都十分坚定的信念,总会影响到她。 慢慢地,韶锦也变得开朗了许多,在一次韶家专门为了少主设置的考验中,韶蓝差点为了救她失了性命,她一直都记得当时韶蓝虚弱惨白的脸,还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的话:“锦姐姐,我们脱离危险了,你不会再有事了。” 当时她多么感动呀,甚至在她们被救回韶家之后暗暗发誓,这一生,哪怕是拼尽性命,她也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这个妹妹受到任何伤害,她要永远保护她,成为如韶家七使一样一辈子陪在她身边辅佐她的人。 那一年,海棠花初开,锦色满园。 那一年,她们不过十二岁,却已注定了一生。 那一年,韶蓝的父亲,她的姨夫,韶家的家主亲自来过问她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成为韶蓝的“影”,她因着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韶蓝这一次的舍命相护,应了下来。 只是韶锦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次相应,竟是直接让她以后的人生陷入了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韶家的规矩很多,世世代代传下来,很多韶家人都已经不再去问这些规矩是否合理,只知道盲目顺从。 其中有一条便是,每一个韶家家主都要选择韶氏中与其最为相像的一个人作为自己的“影”。 这一点,是由韶家始祖韶骆霖与当时名震一时的碧落宫宫主秋长风传下来的。秋长风心甘情愿地做了一辈子韶骆霖的影子,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两人关系犹如亲生兄弟,一生相伴,彼此不弃。 后来,第二代韶家家主身边,也有了这么一个兄弟,第三代、第四代……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似乎每一个韶家家主身边都会有这么一个人,与其一起长大,一起打拼,若是遇到危险,甘愿自己牺牲也要救得家主一命。 所以,在五百年前的时候,时任韶家第十九代家主的韶隐便直接把这一条添入了家规之中,并把如秋长风一般的人统一称为“影”。 每一任“影”,都是家主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若无意外,便是辅佐家主一生的忠臣良将,若是家主出事,“影”便以其不输于家主的心智手段以自己一命换得家主平安,一生不能背叛。 作为韶家人,韶锦自然知道作为“影”的责任,也知道从她答应的那一刻起,性命便不再属于自己。 她并未怨怪任何人,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而且,对于韶蓝那个表妹,她是真心一生都不打算背叛的。只是她一直都忽视了一点,历代韶家家主的“影”都是孤儿,没有一人如她这般父母双全。 在韶锦和韶蓝十三岁那年,韶锦陪着韶蓝又一次下山闯荡,两人认识了一个人,一个与她们纠葛了前世今生的人。 那个人,名为秋明昭。 光风霁月,温润如玉,说是这乱世中难得的佳公子也不为过。 彼时她正是情窦初开,自然对这样的男子有了几分好感。不过很明显,那个男子更喜欢的,却是她的表妹韶蓝。 韶蓝天资聪颖,惊才艳绝,她学一遍就融会贯通的东西,韶锦需要学三遍才能堪堪跟上她,韶锦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韶蓝,所以也没对秋明昭更喜欢韶蓝而有什么意见,只是心中黯然,暗自躲在一遍看着韶蓝由一开始对秋明昭毫不在意到最后情窍顿开,与她一般陷了进去。 只是那个时候两人突然接到了来自韶家本家的信,便只能与秋明昭相约来日再会,匆匆赶回了韶家本家昭梺山,在山上待了足足两年方才出来。 也是因此,她们都错过了知道秋明昭另一层身份的时机。 两人与韶门七使一起,在江湖上掀起了一翻腥风血雨,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又一次遇到了秋明昭。 韶门七使是除了她之外与韶蓝最为亲近的人,在知道韶蓝的心思之后,便自作主张地想要对秋明昭考验一翻,她虽然有些心酸,但还是觉得自己最在意的妹妹能够得到幸福,那么她便甘心了。 所以她便也跟着他们七个人一起胡闹,或许心中还有那么一点隐秘的心思,若是他通不过考验呢?以韶蓝那骄傲的心性,若是秋明昭真的通不过的话,她便也不会再这般喜欢他了吧。 只是她没想到,秋明昭竟是真的完全通过了。韶蓝看他的眼神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倾慕,甚至还生出了要带他回昭梺山的心思。只不过还未来得及,韶蓝便突然消失了。 是的,就是消失。无论她和韶门七使怎么寻她,甚至借助韶家的力量都找不到她,起初她以为是韶家的又一次考验,却没想到在急急被带回韶家本族的时候,方才知道,韶蓝是真的遇险了,连家主,韶蓝那个最宠爱她的父亲,竟然都不知道韶蓝去了哪里。 当时韶锦没有办法,在韶昀,也就是家主的表示下,为了安抚人心,只能由她这个最像韶蓝的人暂且假扮她一段时日,等到他们找到韶蓝之后,两人再换回身份。 韶锦答应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么一扮,竟是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的父母在一次下山执行任务的时候突然染上了瘟疫,即便是韶家人,也无人能治,只挺了三个月便离开了人世。 比如韶门七使发现了她的身份,在瞒着所有人的情况下下了山,去寻找韶蓝,整整三年了无音讯。 比如秋明昭不知她的身份,与她相交,在她最为阴暗的那段日子中一直陪在她身边,使得她越陷越深,后来她甚至私自把他带回了昭梺山。 那个时候她已经收到了韶蓝遇害的消息,也在韶昀悲痛无比的眼神下答应一辈子代替韶蓝坐在这个位置上,以抚人心。 毕竟,韶蓝的母亲,在她们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如今连她自己的父母也双双离开,活着的,只剩下了这个姨夫,她唯一的亲人。 韶昀也没有反对她和秋明昭的事情,这让她十分开心,秋明昭也没有发现她并非韶蓝,尽管她偶尔有些心虚,但是想到自己的苦衷和韶蓝遇害之事,便也一直未曾解释。 然而,就在他们两个将要成亲的时候,一件让韶锦怎么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秋明昭不仅仅是秋明昭,更是青玄国的七皇子宋昭明,他接近韶蓝,接近她,都是为了能够颠覆韶家,取得韶家的世代珍藏。 韶锦还记得秋明昭当时冷漠的眼神:“韶锦,你本就不是她,就算再像,也永远不会是她。” 韶锦没有想到,原来他竟是早就发现了一切。更是没想到,他爱的,始终都是韶蓝,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比不上的韶蓝。 可是韶锦到底是韶家人,在看到秋明昭带的十万青玄士兵,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秋明昭所想得逞。 所以,她立时便斩断嫁衣的衣角,当场与秋明昭割袍断义,并发誓从此以后,再不相干。 然后,便是一场血战。 昭梺山遍地的鲜血,灼伤了韶锦的眼,也,乱了她的心。 窗外的雪纷纷而下,已经不再是韶锦的苏锦此刻躺在床上,眼角流下几滴晶莹的泪珠,嘴边却勾起了一抹微笑。 让人,徒然悲伤。 第三十章 何世因 那一天,残阳如血。 韶锦只记得,在秋明昭手中的长剑刺入她胸口的时候,她看到远处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立在马上,一曲九转玲珑笛,剩下的五万青玄君尽数倒地。 她听到她悲痛万分的声音,意识模糊间,她似乎听见她在她耳边低泣:“锦姐姐,是我回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要告诉她,这一切都不能怪她,她也不是自己想要消失这三年的,也并不知道韶家发生的这一切,她根本无需自责。 因为,她是韶蓝啊,是韶家这一代的少主,是她韶锦最在乎的妹妹啊。 只是可惜,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天,正是韶蓝和韶锦的十八岁生辰,六月初九。 可是,却是一生,一死。 韶锦一直都觉得,如果她真的就这么死了,怕是不会怨任何人的吧,不会知道那些残忍的真相,不会留下这个十六年的噩梦。 然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天域大陆在数万年前是有过神尊现世的地方,尽管现在早已灵气稀薄地近乎没有,可是终归还是有一些传说流传。 作为韶家未来家主的“影”,韶锦自然知道很多这方面的传说,但是她一直和韶蓝一样,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事。所以当她自己成为鬼的时候,韶锦是不可置信的,也颇有一种所有的一切都颠覆了的感觉。 而且,更为诡异的是,韶锦在成为鬼之后,根本不像传言中的神通广大,反而是连昭梺山都无法离开,只能这般一直飘飘荡荡,飘荡了不知多久。 这昭梺山的人来来往往,再无当年韶家隐世的清净平和。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为何一直用尽全力守护韶家的韶昀会突然之间做出入世的决定。 韶锦亲眼看着韶蓝与韶昀争吵不断,甚至最后的时候,韶蓝竟然直接什么都不要了,带着韶门七使就下了昭梺山。然后,便失去了踪迹。 韶昀没有去送她,第一次,他没有对这个女儿无条件地宠溺,反而是直接宣告韶家本族,取消韶蓝的少主身份,让其自生自灭。 很显然地,这么一个决定根本不会有人同意。 因为这个时候的韶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虽然才华横溢却无出众功劳的少主了,从她带着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马解决了秋明昭带来的那场危机之后,她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同。 这样的少主,才是众望所归。 只是韶昀并未管这么多,而是一条一条的命令颁布下去,全然不听他人的意见。 虽然韶昀却有不对,但是韶家一向是上下分明,只要韶昀一日还在韶家家主的位子上,便一日不许人质疑。 所有人都觉得韶昀不像是这么不理智的人,他或许只是因为韶家那次与青玄国的对战损失太过有些不满,所以想要折腾他们一番,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然而没人想到,韶昀这一折腾,就折腾了十年。 而韶锦,也在昭梺山这么看了十年。 十年间,韶家被韶昀折腾得实力大减,早已四分五裂,再无当年那个凌驾于各国之上第一隐世家族的繁盛之势,韶锦不是不心痛的,毕竟,作为一个韶家人,从出生起,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切以家族为重,以亲人为重,哪怕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只要还有记忆,她便无法忘记自己曾经对这个家族的热爱和全身心的奉献。 她想要亲口问问韶昀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她只是一只鬼,一只除了来回飘荡什么都不会的鬼,她甚至连入梦和在人前现形都做不到,有心,也是无力。 她只能这么看着,看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一点点变得了无生趣,一点一点,消失了所有的温暖。 在最后一个除了韶昀的韶家人离开昭梺山之后,韶昀的身体便以可见的速度衰弱了下来。 不过半月,竟然已到了弥留之际。 “盛极必衰,盛极必衰……” 韶昀一直念叨这个词,韶锦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她又一次看见韶蓝。 韶蓝这次回来得悄无声息,与以往的明艳张扬不同,这次的她,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挽着一个最是普通的妇人髻,一身素色衣裙,施施然一个人上了昭梺山。 就是这一次,韶蓝的到来,让韶锦明白了,原来,她彻头彻尾,便是一个棋子。 一个,专门为了韶蓝而存在的棋子。 韶蓝与韶锦,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自然便是同星同命的命格,这一点,在韶蓝出生时,韶昀便算到了。与此同时,他更是算到,韶家这传承千年的世家,将要在韶蓝这一代走向衰落。 人都是自私的,如韶昀这样心中只有自己妻女的人更是如此。所以他选择了她,选择了把这两个犹如双生的姐妹放在一起培养,连十二岁那年韶蓝的一场以命相救,也不过是韶昀千方百计算计得到。 而作为韶家家主,在韶昀知道韶家衰落之势无法改变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成为韶家的罪人,他便选择了自己成为这个推动者,至少,他还可以保住更多的韶家人,保住,他女儿一生的平安无忧。 韶锦成为韶蓝的“影”,是他早有预料的。特别是在两人遇见秋明昭之后,他更是明白了韶家的衰落之势由何人而起。因此,他并没有阻拦,反而是任由着她们两个女孩越陷越深。 后来,在韶蓝险些应了当年卦象把秋明昭带回昭梺山的时候,韶昀出手,一杯九日醉,让韶蓝忘记了所有的一切,被好好地保护了起来。 直到三年之后,由韶锦应了韶蓝的命格,引起韶家的那场劫难之时,方才恢复了韶蓝的记忆,让韶蓝带着韶门七使和她在失忆的时候便已成婚的丈夫回来,成全了韶蓝的这一场出众功劳。 而她,却是黯然死在心爱之人剑下,成为韶家后代一起鄙夷的罪人。 韶锦听着韶昀把这一切徐徐道来,看着韶蓝脸上那掩盖不住的惊讶和悲痛,心倏地痛了一下。 成为鬼之后,不是应该没有心了吗?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会疼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些还不是全部。 原来,她的父母,那因为瘟疫而死的父母,其实是韶昀亲手害死,只为了让她没有退路,让她能够一直按照他所想为韶蓝活下去。 “这一世,我最对不起的,除了你母亲,便是韶锦那个孩子和她的父母了。” 在她心中的恨意漫过天际的时候,她听见她自小最为疼爱她的姨夫这般说道。 韶锦猛地闭上双眼,她突然不想去看韶昀闪着悔意的双眼,也不想看韶蓝一脸无辜震撼的样子。 明明,最无辜的人是她不是吗? 凭什么,不过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她就要为韶蓝失去一切?为她承担一切本应该由她承担的东西? 凭什么,她要被人算计着过完一生,至死都不明白真相? 凭什么,她无辜的父母要因为那样可笑的理由被自己最信任的亲人算计至死,而这个害死他们的人居然只有这么一点悔意? 这一切,到底是凭什么? 眼中两行血泪落下,韶锦猛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变得模糊的景象,心中恨意滔天。 韶昀真是一个好父亲,为了韶蓝竟然牺牲了那么多人,而韶蓝,纵使一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应该这么安稳地活着,他们两个,就应该跟她一起下地狱才对! 韶锦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用尽全力想要拖韶蓝他们落入地狱,可是终究什么都未能做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执念已深,恶念难渡,不能轮回。” 哈哈,不能轮回吗?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韶昀,韶蓝,若是韶锦能有来生,必让你们父女二人血债血偿!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韶锦的心愿,也或许是韶锦骂的那两声“天道不公”当真有用,在韶锦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变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一如前世美貌的娘亲温柔地抱着她,对着她的父亲轻柔地说道:“我们的女儿这么漂亮,不如便取名为锦,愿她此后一路锦绣,如何?” 她父亲很是激动,看着母亲的目光中是她熟悉的温情:“好,那就叫韶锦吧。” 一切,竟是在一瞬间回到了起点。 韶锦突然觉得,哪怕她无法再轮回,哪怕这一世之后她便会魂飞魄散,于她而言,已然足够。 这一世,她将不再是那个被韶昀利用至死的韶锦,不是被所有韶家人唾弃痛恨的“影”,不是韶蓝挡劫的棋子,她,要主宰自己的人生,把前世那对父女欠她的,一一讨回! 韶蓝,我便让你体会一遍如我一般的人生,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韶锦,从地狱里爬上来找你们了! 平洛的初雪已停,屋内的烛火明明暗暗,映在苏锦挂着诡异笑容的脸上,犹如厉鬼。 第三十一章 谁筹谋 “这东西,就是你这一个月的成果?” 陌桑端着所谓的碧潭飘雪,在竺宁疑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一个月,我能找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了。毕竟,我们还不能贸然与韶家剩下的人联系,不然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手上的书册只有不过二十页,却恰好包含了这长安城内各位达官贵人之间的联系。 竺宁一页页细细翻看,在看到宫中兰妃谷悠澜的名字时突然一顿:“谷悠澜在后宫之中,当真如此得宠?” 陌桑嫌弃地把那据闻是皇宫中所剩不多的碧潭飘雪放下,撇了撇嘴:“可不是嘛。这谷悠澜三年前进宫,起初不过是一小小贵人,可是不过半月便升到了正四品的荣华,连升三级。后来更是只用了半年时间一跃婕妤、贵嫔、昭仪,直接被封兰妃,然后,便是荣宠至今。” 素手微翻,竺宁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是陌桑一直未曾察觉。 “这谷悠澜,倒还有几分本事。就是不知,她是谁的人了。” 陌桑“啧啧”两声,看着竺宁的目光有些探究:“她是谁的人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查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 眼尾微挑,手中的书已翻过最后一页,竺宁声音淡淡:“你是想说,她与颜绯尘之间的婚约?” 竺宁此言一出,陌桑也是一惊:“你早就知道了?” 拿起桌上的笔,白色的宣纸上点点墨迹印下,竺宁连头都未抬:“ 从我进入长安开始,那位兰妃娘娘便一直在折腾,不止一次地暗示我一些事情,我便是本来不知,也差不多猜到了。” 陌桑看着她这样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酸。 想当初,这位大小姐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谷悠澜这样的手段也从来不被她放在眼里,见她挑衅,估计早就用尽方法惩治她了,哪里需要如今这般,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性情不说,还要走一步算三步,不能因小失大。 一支笔突然伸过来,在陌桑眼前晃了晃,陌桑收敛了那些心思,神色懒懒地把这笔挥开,直接倚在了椅子上。 “你还是这副样子。” 竺宁把笔放下,看着陌桑笑了出来。 “别说得这么沧桑,你也不过十六岁罢了。” 竺宁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紧闭的窗户,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把它推开,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垂下。 “陌桑,你也是,不过十八岁而已。” 陌桑听到她的话,放在膝上的右手颤了一下,声音却是平静至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如今,已有十三年了。就连最后到你身边的卿瑗,现在若是还活着,也有十年了。” 韶门七使之中,陌桑确实是跟在竺宁身边最久的人,在竺宁尚且什么都不知时,她便跟在了这个人的后面,与少柳一起承担起保护和照顾她的职责。 后来,燕飞、寒羽、扶衣、韶七、卿瑗依次来到她的身边,她和少柳更是同时承担起了照顾那五个与少主一样大的小鬼的责任来,她的性子也在这些人的磨练下越来越像个男子。 当初不止一次地想过,终有一天一定要摆脱这帮家伙,可是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她居然会那么舍不得。既然上天早已安排好了他们的相遇相知,那么又为何要有一场生死别离? “陌桑,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竺宁没有与陌桑一起感慨下去,反而是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当初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山崖下的溪水之中。原本我应该是死在乱箭之下的,甚至我很清楚地记得,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并未跑到悬崖边上,似乎,是有人救了我一命。” 说到这里,陌桑突然来了精神:“既然我是如此的话,那么是不是说明,还有人救了他们呢?” 竺宁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不过韶门七使可能都活了下来的这个消息确实让她惊喜:“陌桑,你继续想办法留下痕迹,不要用韶家交给你们的联络方式,用当年我们几个一起想出来的那个。” “你的意思是?” “我猜不到是谁想要救你们,只是却觉得那个人必定不怀好意,不能让那人知道你们的所在。而且还有一个韶锦在,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你们若是还用那样的联络方式的话,说不定会被她发现。这长安城里,暗桩还不一定有多少呢。” 陌桑点点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方面的问题,视线落到桌上的宣纸上,看那墨迹已干,便直接拿了过来:“这事我明白了,你姑且放心。虽然韶家的势力折损了大半,剩下的那些我们还不能用,不过当年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折腾出来的东西还在,逍遥阁的存在,至今无人发现。便是暗夜,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逍遥阁是当年竺宁一时兴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时突发奇想弄出来的一个组织。不同于暗阁的贩卖情报,也不同于韶家千年下来积攒在各国的族人眼线,逍遥阁是一个十分安分的地方,它只做生意。 当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不是什么杀人越货之事。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逍遥阁出产贩卖到各国的玉饰和专门收钱帮人寻宝这两样了。 竺宁刚开始建立逍遥阁的时候,不过是一片玩心罢了。后来回到昭梺山,这逍遥阁也一直是她当初在江湖上结识的几人帮忙管着,倒是没想到,竟然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在靖安城见过陌桑一面之后,她便让陌桑先行来到长安布置,若是没有逍遥阁,她手中的这份关系图也不会这么明确。 世人都知这逍遥阁的主人乃是江湖上御灵山庄的庄主程麟启,却是无人知道这程麟启其实是当初竺宁在峥嵘山上救下的一个性命垂危之人,如今知道竺宁有事,更是直接把逍遥阁双手奉上任她差遣。 竺宁没有跟他客气,她手上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逍遥阁正好解决了她的一大难题,她有何理由不要? “逍遥阁倒是不必专注于情报这方面,不过它的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最近要送来长安的一批玉饰应该快到了吧?” 陌桑看着手中的宣纸,心中暗暗惊讶,在听到竺宁的问题时,反射性地点了点头:“快到了。这批预订的那些,基本都是宫里的人,怎么,有什么问题?” “里面有黄田玉吗?” “有。” 竺宁的手扶在窗柩上,听到陌桑肯定的回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那黄田玉,都有谁定了?” 陌桑已经看完了那宣纸上的内容,牢牢记在心底之后,便直接把那宣纸扔到了屋内烧着的火盆里,看着那纸寸寸成灰,目光幽远:“这次的黄田玉不多,赫连钺要了一块,据说是要给赫连铄的,做成了一块玉佩。谷家要了一块,好像是要给兰妃送上去,已经铸成了一个镯子。太子要了一块,也是做成了玉佩,只是不知道是他自己戴,还是送人了。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了。” “那两块玉佩上,雕刻的,是什么图案?” “说来也是奇怪,太子那块玉佩上,雕刻的,竟然是凤凰涅槃。而赫连钺那块,倒是只雕刻了一朵莲花。” 竺宁听到这儿,唇边的笑容更大了几分:“陌桑,把这两块玉佩调过来,凤凰涅槃的那块给赫连钺,莲花的那块给太子。” “什么意思?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竺宁听到陌桑的话,缓缓转身,眼眸中光华尽绽:“好处倒是没有,不过,这两块玉佩,倒是可以让我们把这长安城中的局势看得更清楚一些。” 陌桑虽是七使之首,但是她管的,一般都是生意上的往来,对这种朝堂后宫的算计试探一点天赋没有,见竺宁不想明说,她也不追问。反正过一段日子,她就知道竺宁今日所谋,究竟是为什么了。 只不过,“两块黄田玉罢了,这倒是小事。只是,你刚刚那张宣纸上,说的是何意?” 竺宁回到桌边,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亦是一脸嫌弃:“没什么,只不过,现在长安这池水太平了,我们总要想办法搅得混一点,不然,怎么摸鱼呢?” 听到竺宁说长安太平,陌桑都没忍住地嘴角一抽,这位姑奶奶来了,这长安还怎么可能太平?你根本不用搅好吧,从你到这儿的时候开始,一切就已经乱了。 唉,若是少柳在这儿就好了,有少柳那个精于权谋的家伙在,竺宁也就不用什么都要跟她解释一遍了,甚至不需要自己谋划,全都交给少柳就可以,以少柳的本事,这长安的水,浑与不浑,只在他一念之间。 “算了,我也不问这么多了。放心,我会按照你给的方法去做的,保证不会误了你的事。不过,你不怕,与颜绯尘之间产生隔阂吗?” 提起颜绯尘,竺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无事,你不必担心。” 见她不想多说,陌桑也不逼她,既已无事,更是干脆起身告辞。 竺宁没有留她,只是点点头,任由她离开了。 窗户突然被风吹开,竺宁起身去关,看着阴沉下来的天色,面色沉静。 “或许,我的病,该好了。” 第三十二章 何事定 殿内的安神香已经烧光,一个宫女轻手轻脚地收起剩下香灰,换上新的。不多时,毓秀宫内又一次飘起了袅袅的烟雾。 “阿时,把安神香熄了吧。”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重重帐内传出,那手中还拿着剩下的安神香的宫女闻声愣了一下,然后便快速地把刚刚点上的安神香给熄了。 “娘娘,您不再休息一会儿了?” “不了,服侍本宫起来吧。” 那名为阿时的宫女闻言直接把手中的东西交给身后跟着的人,快步走到床边,把重重纱帐掀起,行了一礼:“娘娘,可要传人?” “嗯。” 阿时对着刚刚跟在她身后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女会意,不出片刻,便有两队宫女鱼贯而入,几人捧着衣服,几人捧着首饰,还有几人,直接上前服侍。 谷悠澜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目光突然落到了一个有些眼生的小丫头身上。 挥手制止了阿时等人的动作,把那个正在给她整理裙摆的小丫头给叫了起来。 那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看样子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宫里服侍,有些紧张,见谷悠澜唤她,不敢耽搁,急急走到谷悠澜面前跪了下来:“参加娘娘。” 谷悠澜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原来是在哪里做事的?本宫为何从未曾见过你?” 那小丫头见她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明显是在怀疑自己,头一下子低得更低了:“奴婢名唤芙蕖,原来是在慧贵嫔宫中做洒扫的,后来因为那件事,回到了内务府,前段日子便被派来了毓秀宫。” 谷悠澜听见她说起慧贵嫔,心中冷哼了一声,倒是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女人原来的宫人。不过想到当初那段恩怨,虽说慧贵嫔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是她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芙蕖因为她久久不言,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这宫里谁不知道兰妃娘娘与原来受宠的慧贵嫔不合?陛下当年宠爱慧贵嫔的时候可是没人敢触之锋芒的,却没想到当时还是一个贵人的兰妃娘竟是直接在御花园与慧贵嫔针锋相对上了,当然,大家更没想到的是,兰妃娘娘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成了皇上的新宠。 之后,慧贵嫔被兰妃娘娘斗得彻底失宠,还连命都丢了。谁不在背地里感叹一下帝心难测? 只不过,在这样的皇宫里,能够安稳地活着已是不易,那样无上的宠爱,纵使有人肖想,在兰妃娘娘的盛威之下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更别说,芙蕖这么一个姿色普通的小丫头了。 谷悠澜心中不知想到什么,在阿时想要上前呵斥芙蕖的时候拦了下来:“芙蕖是吧?你去针线房吧,以后别出现在本宫面前了。” 芙蕖本来一直在害怕她因为慧贵嫔的缘故迁怒自己,听到她这么说,便放下了心来。况且去针线房也没有什么不好,这兰妃娘娘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在她近前的几位,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这么想着,芙蕖便直接行了个大礼,磕头谢恩:“多谢娘娘。” 谷悠澜没有再看她:“下去吧。” 芙蕖又行了一个大礼,这才退下。 立在一旁把这些全都看到了的阿时帮着谷悠澜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后便出声问道:“娘娘,那芙蕖绝对有问题,您为何还要留着她?” 谷悠澜瞥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傲然之色:“她就算是有问题,又能在毓秀宫中翻出什么浪花?不过小小一个二等宫女而已,阿时,你何时这般谨慎了?” 阿时听到这话,也是笑了出来:“娘娘说的是,如今这后宫里,早已是娘娘的天下,何须像最初那般处处小心?是阿时想左了。” 身上的百蝶流纹裙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点点光芒,映在谷悠澜的脸上,竟是给谷悠澜那清丽无双的姿容平添了几分妩媚之感。 红唇微启,仿佛堕入妖魔的仙子:“后宫如何,又与我有几分相关?” 阿时看着谷悠澜眼眸中毫不掩饰的野心,微微低下了头,并不多言。 对于盛宠一时的兰妃来说,她最应该关心的便是这后宫形势。然而,除了最初向上爬的那段时间,封妃之后,这位金贵的娘娘确实是连后宫里上位了哪些妃嫔都不知道。 她也不需要知道,毕竟,只要她的那张脸不毁了,这盛宠,便绝不会断。 只是,很明显,这位娘娘要的,绝不只是盛宠而已。 良久,谷悠澜方才开口:“对了,那位昭和公主,最近怎样?” 阿时正在帮着谷悠澜簪她最喜欢的红雪含芳簪,听见这话的时候,手中动作一顿,然后瞬间便摆出了一副与平时相同的样子来:“听说昭和公主的病是差不多好了,荆国派来的使节明日也便到了。三日后,估计就是接风宴了。” “陛下要在接风宴上给昭和公主赐婚?还是这两天?” 红雪含芳簪映着乌黑的头发,衬得谷悠澜又艳丽了几分,阿时收回手,拿出几副耳环让她挑选,同时回答道:“娘娘说笑了,赐婚这事,本就早应该决定下来的。好像陛下已经有了打算,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总不能等人家参加婚礼的使节都到了,这成婚对象还没决定呢吧。” 谷悠澜随手指了一对儿耳环,阿时就要帮她带上,谷悠澜却是挥了挥手,让阿时退后,自己拿了起来,一边戴一边问着:“可有消息,是谁了?” 阿时恭敬退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刚传来的消息,好像是,靖安王。” 手中耳环滑落,谷悠澜猛地站起身:“你再说一遍,是谁?” 阿时和其他几个服侍的宫女“砰”地一声跪倒在地,阿时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旧是万分笃定:“是靖安王。” 谷悠澜知道,阿时绝对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有所虚言,见她如此肯定,怕是已经无法转圜。一下子便攥紧了双拳,挥袖把桌上的东西都挥到了地上,直直坐到了椅子上。低声喃喃:“怎么,会是他呢?” 地上,碎了一地的首饰,却是不知,这同时,又有谁的妄想,片片碎尽。 荆国驿站。 竺宁端着自己端庄贤淑的表情,笑得脸都有些麻了,好不容易把那个来跟她商量婚事的天子近臣承恩公柳溯给送走。才回房,不过一个转身,便见到了那位在柳溯口中“举世无双、风姿卓越、长安城贵女眼中的佳婿人选”靖安王,当即便把笑容给收了起来。 颜绯尘本来都做好了她要发火的准备了,结果竺宁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施施然开始脱衣服。一下子让他不知该怎么办了。 “咳咳,竺宁,你这是作甚?” 这次是真的脸和耳朵一起红了,竺宁却是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脱下了外面套着的宫装,换上了一身比较轻便的外衣。 起初颜绯尘只顾着脸红了,在她换上外衣之后才反应过来:“你这是要出去?” 竺宁一边给自己束发,一边回答他:“不然呢?别告诉我你没办法带我出去。” 长发束在身后,竺宁又从妆奁中拿出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开始在脸上涂涂抹抹,颜绯尘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发现眼前的人变了个模样。 “你这是要去哪儿?还要易容?” 竺宁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拿着那些东西走到他面前,颜绯尘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可是竺宁的眼神太过严肃,好像她要做什么大事一样,颜绯尘愣了一下,待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他自己也变了一张脸了。 “现在长安城里多少人盯着这驿站呢,虽然你在驿站里面安排了人,不怕那些人知道你来这里,但是我们若是在这个档口一起出去,定是会引起注意。我这易容术,是最简单的一种了,等事情办完,你回去后直接洗掉就行。” 颜绯尘也知道她说的问题,他自然可以安然无恙地带她出去,只是他今天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这个。 “柳溯所说的事情,你答应了没有?” 竺宁听到他的话,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见他耳朵又红了,这才笑了一声:“怎么,你是怕我不答应吗?柳溯可是说,我们两个婚事的国书都在送往荆国的路上了,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还有不答应的理由吗?” 他们两个,包括这长安城中关注着这件事的所有人都知道,柳溯的到来,其实不过是通知她一下罢了。不过因为她毕竟是荆国的公主,不是东夷的女子,所以皇帝不能以一旨赐婚来敷衍,而是装模做样地跟她商量一番结亲的人选。毕竟,谁都想要个面上的平静不是吗? 说白了,竺宁其实就是荆国送来的弃子,本来还想着直接送到后宫里,没准得宠了之后还能让荆国得点好处,但是因为兰妃的存在,竺宁没能进宫。 荆国虽然不如东夷,但是这两年也不能太过看轻,所以皇上才起了要把她赐给几个皇子做正妃的心思。 只是后来,有了颜绯尘在里面做的事情,这婚事,自然是落不到那些皇子头上了。 在荆国人看来,颜绯尘不过一个外姓王,素无野心,也不会给荆国带来什么助力,却又偏偏被东夷皇极力宠爱,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和本事反对。所以对于荆国来说,竺宁这步棋,算是彻底废了。 只是,究竟废与不废,尚未可知。 颜绯尘还想说什么,可是竺宁显然十分着急,只说了一个地方,便盯着颜绯尘不动了。 颜绯尘无奈,决定以后再问他心中的问题,当下便带着竺宁离开了驿站。 而此刻,在宫中收到确切消息的谷悠澜,却是神色莫名。 第三十三章 翠玉轩 “这般匆忙,就是为了来这儿?” 看着眼前翠玉轩的牌匾,颜绯尘一下子便无语了。 这翠玉轩,不是长安城里专门卖玉饰的一家店吗?他们两个这么匆忙,甚至还易了容一路从驿站赶来,莫不是就是为了来这订做个首饰吧? 颜绯尘也知道,以竺宁的心思,是断然不会做无用之事的。更关键的是,颜绯尘还在靖安城的时候,便送过她不知多少这种一般女子喜欢的东西,可是竺宁却是往往一眼不看,只随意收起来罢了。后来,他便也不送了。 只是竺宁的喜好总是太过多变,哪怕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竺宁真心喜欢的,想送东西讨好一下心上人都没东西可送。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竺宁看着颜绯尘眼中的错愕,没等他回答,便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刚刚还在想说不定要翻墙或者走后门的颜绯尘见到竺宁又一次出乎意料,不知为何,竟是已经习惯了一般,跟着她就这样走了进去。 翠玉轩里客人并不多,连招呼客人的小二甚至都靠在桌上颇有几分昏昏欲睡。 竺宁走到小二的面前轻敲了两下桌面,震得其浑身一个激灵,张口就想骂人。可是还未来得及骂,在看到竺宁和颜绯尘两人身上一看便不凡的衣服时,便在脸上堆起了笑容。 “两位客人这是要买什么?咱们翠玉轩最近刚进了一些好货,什么和田玉呀,羊脂白玉什么的都是应有尽有,您可以看看那个刚上来的……” 话还没说完,竺宁便挥了挥手,止住他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头:“莫说这些无用的,你们掌柜的在吗?” 那小二听见竺宁这么问,眼中飞快地滑过一抹精光,然后便大声唤道:“掌柜的,掌柜的,有客人找你。” “谁找我呀?” 一个一身布衫的女子一边挽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在看到竺宁和颜绯尘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后便把目光放到了竺宁的身上:“这位姑娘想要点什么?” 竺宁看着这女子脸上的伤疤,心中震恸,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颜绯尘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上前两步握住竺宁的手,对着那女子缓缓开口:“听说翠玉轩最近来了一批玉制乐器,可是如此?” 那女子的目光转到颜绯尘身上,目光中尽是探究:“这位公子说的不错,不知公子需要什么?” 竺宁的声音陡然响起:“九转玲珑笛,不知掌柜的这里,有是没有?” 那女子身躯一震,看向竺宁的目光瞬间变化,眼中似乎含了其他人都看不懂的光彩。 颜绯尘从看到这个女子的一刻便觉得不太对劲儿,见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竺宁,心中更是不快。微微侧了侧身子,把那女子的目光挡住。 “翠玉轩便是这么待客的吗?” 见颜绯尘似有不悦,那女子收回了看向竺宁的目光,声音中包含着几分认真:“两位还真是找对地方了,九转玲珑笛也是刚刚到的,还在后面未曾摆出来,两位不如与我一起去后面看看?” 颜绯尘看了一眼竺宁,见竺宁眼中尽是坚定,便应了下来。 两人跟着掌柜向后面走去,在走到后院中的时候,就见那女子猛地转身,直接跪在了竺宁面前:“参见主子。” 声音竟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低哑沉厚。 颜绯尘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目光却是在这人的身上上下扫视了起来。 “卿瑗,你还是先去换套衣服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那名为卿瑗的人看了竺宁一眼,低声应了声“是”,然后便去换衣服了,只留下两个小厮招呼他们。 “他是个男子?” 待那两个小厮上完茶水和糕点之后,颜绯尘便让那两人退下了。 看着竺宁饮着茶水放松的样子,如此问道。 竺宁点点头:“是啊。卿瑗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当时他的父亲请人人算过,若是想要他平安长大,便需要做女孩教养。因此他才有了卿瑗这么一个女子的名字,也习惯了穿女装。不过,几年前这个习惯已经没有了,这次,怕也是担心有人追杀,所以才又一次穿了女装吧。” “他,与你自幼相识?” 看着颜绯尘假装平静的样子,竺宁忍着笑点了点头,顺便拿起了一块桌上的糕点递到颜绯尘面前,见他接了,方才说道:“说起来,我与韶家的人都是自幼相识。卿瑗,便是当初我跟在韶蓝身边见过的人。后来荆国有许多事要做,除了他,还有几人也一并派给了我。那次韶家出事,我们便失散了,也是今日在柳溯来之前,我才知道卿瑗的消息。” 竺宁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她不知道颜绯尘对她的话信了几分,只是到底,她现在还不能亲口说出自己是韶蓝这件事。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她的身份,一直都是最好的掩饰,若是告诉了颜绯尘,哪怕除了他之外别人不会知道,可是说不定还会有谁看出端倪,以此做文章的话,他们只会措手不及。 见颜绯尘垂下头没说什么,竺宁目光闪了闪,继续说道:“还有前段时间你帮我带进驿站的那个女子,名为陌桑,也是如此。” 颜绯尘自然知道陌桑的事情,毕竟当时的竺宁在这长安城中要想谁都不惊动地见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自然便要麻烦颜绯尘了。 那天竺宁与陌桑待在她的房里那般久,颜绯尘虽然没有安排人去听,却也大概知道她要在这京城里掀起什么了。 况且,那陌桑,他在靖安城便见过一面。竺宁说,她是故人,还是他应该知道的故人时,他就知道竺宁的身份并不止是荆国的公主那么简单。 心中有一个猜测渐渐成形,再加上竺宁若有似无的暗示,他虽然不能确定,却是有了几分明了。 不过,在她肯告诉他一切之前,他必然是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 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颜绯尘这才开口:“这次来见卿瑗,你是对他有什么打算了?” 竺宁笑笑,她就知道,他定会猜到:“卿瑗最擅长的,是兵法。我想让他去从军。” “从军?是在东夷,还是天烬,或者说,是青玄?” “东夷,青玄,天烬。当今世上,这三国最为强大,但是其内部也各有弊病。天烬的皇帝逐渐长成,与摄政王之间的争斗越发厉害。青玄世家林立,皇权已有衰败之象。东夷正是一代皇权更迭之时,各个皇子之间的竞争几乎已经到了明面上。只要是在这三国之中,便难免会被各个势力拉拢或是排挤,便是卿瑗被安排进了军中,亦是难以发挥。” 颜绯尘点点头,确实如此。他也曾经想要往其他国家的军中安排人手,毕竟这个乱世之中,什么都比不上兵权和财富来得重要。只是他安排的那些人,却是根本没人能够进入权力中心。 无论哪个国家,在这样的时候,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想要在军中挣出军功来,都是无比艰难。 不过竺宁既然这么说,便是不想让卿瑗归到他的手下。而且他也看出了卿瑗那个人眼底的不羁,这样的人,只会认准一个主子,若是到了他的军中,怕不一定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目光看向竺宁:“所以,你的意思是?” 竺宁伸出食指蘸了蘸水,在桌上绘出一副大致的地形图,颜绯尘凑上前去,看清楚竺宁手顿在的地方,神色陡然变了。 “后楚?” 竺宁点点头:“后楚国家虽小,却是正好处在大陆中央。三国皆有土地与其接壤,因此其国家并非任何一国的附属国。而且后楚国家内部铁矿丰富,军队是绝对不缺兵器的。 更关键的是,后楚的朝堂算是清明,并无党争,也没有什么百年世家争权,这一代后楚的皇帝虽然平庸,却也不是任人唯亲的,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必然能在后楚的朝堂上得到一席之地。” 颜绯尘见她顿了一下,便借着她的话说道:“不仅如此,后楚这个皇帝,似乎真的没有任何野心,反而是一直想找一个庇护,若是以后东夷的局势当真如我们想的那般,不出五年,后楚也必会牵连进来。到时候,后楚便也是囊中物了。” 竺宁眸中光华灿灿,似乎对颜绯尘与自己这般心有灵犀很是开心:“放心,卿瑗绝对有这个本事。” 颜绯尘依旧默契地接了下去:“而且他还是个生面孔,不会被人联想到我们这边来。不过,还需好好筹谋才行。” 见他已是应了,竺宁挑了挑眉:“莫非,我们的靖安王,连那点本事都没有?这东夷,你不是还只打算用五年时间吗?” “我就知道,你定是看出来了。” 竺宁不再掩饰,眼中尽是自信和野心,似乎又有了当年意气飞扬的感觉:“我的想法,你亦是尽知,不是吗?” 颜绯尘与竺宁对视一眼,齐齐笑了出来。 你的想法,我只凭一些蛛丝马迹便可猜到,无需多言,心自清然。 知己,或许就是如此了吧。 第三十四章 前路定 卿瑗好不容易换完男装出来,就听到自家主子这么三言两语便把自己的去处给决定好了,顿时眼前一黑。 “主子,你要赶卿瑗走吗?卿瑗可是经历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着见到您呀,主子,你不能抛弃我呀……” 看着一个秀美的不似人间色的男子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竺宁第一次泛起了怀疑,这家伙,真的行吗? 默默地跟颜绯尘对视了一眼,很明显地在颜绯尘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味。 “卿瑗,你先起来。” “我不起来,你都要抛弃我了,我起来有什么用?” 竺宁这次是真的无语了,卿瑗是他们几人中最小的,比她尚且小了一岁,自幼便被他们所有人照顾,性子像个小孩子一样,这么长时间没见,本以为他有点长进,却没想到这家伙的泼皮无赖比之以往更甚。 只是,看着他那本是秀美绝伦的脸上一道横跨半边脸的伤疤,就算是竺宁想要硬下心来说他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放在心上呵护的亲人,究竟受到了多少磨难? 竺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们所承受的一切,一定会尽数奉还。 看她不说话,颜绯尘自然也不好意思插手,毕竟是人家主仆之间的事情,而且看那个名为卿瑗的家伙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还没有认可他,他自然不会去找这个不自在。 给了竺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之后,就坐在一旁默默喝茶了。 竺宁等了半天,卿瑗却是一直假装哭个不停,哭得竺宁有些恍惚:“卿瑗,你还记得那株海棠吗?” 卿瑗被她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给问懵了,那一直抱着大腿假哭的动作也停止了一瞬。 看着他呆愣的表情,竺宁弯下腰把他扶了起来,用随身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原本就不存在的眼泪,那温柔的样子看得颜绯尘差点捏碎手中的茶杯。 “那年你才五岁,刚刚到我身边。我以为你是个女孩,见你喜欢我院中的海棠,便瞒着其他人偷偷摘下了一朵给你簪在了头上。你戴着这簪花去炫耀,结果反而被少柳给揍了一顿,也是那个时候,我们几个才知道,原来长的这么漂亮的小卿瑗,竟然是个男孩子。” 听她说起这件事,卿瑗尚且还几分印象,其实他挺感谢少柳那一顿揍的,不然可能他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个女孩。不过她提这事干什么?旁边可是还有个外人在呢! 这般想着,院中突然一声脆响,竺宁和卿瑗闻声看去,就见颜绯尘手中已成粉末的茶杯纷纷扬扬地落下,颜绯尘拿出帕子擦了擦手,笑得温文:“没事,一时用力过猛。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靖安王还要控制好自己的力气才行,我这杯子可是从南音那边好不容易买来的,可值千金,您再这么随意捏碎一个,少不得我们翠玉轩就要上门要求赔偿了。” “卿瑗公子尽可前来,颜某在府内等着。” “你……” “卿瑗,闭嘴。” 看着两人这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的架势,刚才好不容易渲染出来的气氛瞬间消失,竺宁不禁有些头疼。 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塞入颜绯尘手中,对着颜绯尘露出了一个灿若夏花的笑容,声音轻柔:“靖安王,您先用着,卿瑗这家伙,一直被我当成亲弟弟宠着,有些任性,您莫要在意。” 颜绯尘自然看出两人之间的亲近,也明白那小子与她之间的关系当真是更像姐弟,只是看着他们那谁都插不进去的气氛,还是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无妨的。只是宁儿,我们也出来许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是会被人发现。” 竺宁在听见他唤的那声宁儿时,眼角一跳,不过还是忍了下来,对着颜绯尘点了点头,又转过身,看着卿瑗的眼中尽是他看不懂的复杂:“卿瑗,你已经长大了,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了。我不跟你说什么客气话,也不说什么不需要你只想你平安活着的话,因为你我都知,现在的形势,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而且,我的身边,能如你这般让我信任的,并不多。若是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呢?” 卿瑗不犯蠢的时候脑子还是挺清楚的,听到竺宁这么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但是他也明白,无论他有多舍不得,她也不可能让他留在她身边。 因为他明白,她真正想要什么。 她也明白,他永远不会背弃她,只因为,他是属于她的韶门七使之一,是,被她认可的亲人。 卿瑗看了她一会儿,猛地单膝跪地,眼中带上了与以往不同的坚定:“卿瑗,定不负公主所望。” 现在的她不再是韶家的少主,而是荆国的昭和公主。而他,亦不是韶门七使中的那个年纪最小的卿瑗,而是她的左膀右臂,即将前往后楚的卿瑗。 “卿瑗,起来吧。我相信你,绝不会让我失望。” 卿瑗闻声而起,那秀美的脸上一道疤痕,映在翠玉轩后院的阳光下,也映在了竺宁的眼中。 竺宁知道,以后的日子里,不止是卿瑗,包括陌桑,包括她自己,都会在身上烙下各种各样的伤疤,祛除不掉,弃之不得。 只是,从选择了这条路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回头了。 “我会把他安排到后楚的东路军中,一个月之内,就动身吧。” 颜绯尘吃完手中的糕点,喝了口茶,如此说道。 卿瑗依旧看颜绯尘不顺眼,不过他毕竟是自家少主带来的人,就算他再怎么不顺眼也不能不给少主面子。 所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只是拱了拱手,对着颜绯尘施了一礼,便不再言语。 反而是竺宁,在听到东路军时目光一动:“东路军?可是那个能与青玄的姜桓不相上下的宋翊领导的东路军?你竟然可以在他的军中安排上人手?” 颜绯尘点点头:“就是那个东路军。我原本也是不可能在那里安排什么,可是最近几年宋翊年纪渐长,军中无人后继,自然便松懈了几分。想要安插人进去一下子便是高位自然不可能,不过一个小小的士兵倒是无碍。” 竺宁心思一转,不得不说,东路军确实是她的目标之一。现在后楚的军营中正是青黄不接,宋翊的赫赫威名也已有衰败之势,不出一年,后楚边境必然会起战事。三国一向袖手旁观,甚至有可能在里面插一脚。 只要卿瑗在这个时候挣得军功,赢得后楚皇帝的信任,便可一步步把东路军收入手中,最后整个后楚的兵权也是不在话下。 “如此便可了。” 放长线钓大鱼,这才是竺宁的行事之道。 卿瑗见竺宁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既然前路已定,他再继续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处了。 “最近翠玉轩也无他事,我这两天便可启程。早一步去,便可早一步占得先机。不知靖安王可有办法?” 颜绯尘看他坚定的样子,身上肃杀之气尽显,内力外放,竟是一个难得的高手,也是难得的适合沙场之人。 心中不由点头,只是面上却是未曾表现出来:“你既如此想,明日便动身吧。明日我会派人前来,到时候你听他的安排便是。” 卿瑗看了竺宁一眼,见竺宁对他点头,便也抱拳道:“多谢王爷安排。” 颜绯尘没有说什么,见竺宁正事说完了,这才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他不是第一次易容,但是不得不说竺宁的易容手法当真不多,连他自己在照镜子的时候都没认出来,却是没想到竟然在与卿瑗见到的第一眼,这个家伙就认出了他来。 若是这般好认,刚刚他们这一路,岂不是有很多人看了出来? 卿瑗见他问这个问题,自然没有隐瞒,毕竟这位靖安王是他们这边的人,他也有必要提醒一下:“主子的易容术确实是极好的,基本无人可比。只是易容术再好,有一些东西却是改变不了的。比如走路的姿态、习惯等。主子刚到长安,就算不易容估计也是无人能够认出来,自然没有特意调整自己的姿态。您虽然有意调整,可是有些习惯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来。” 说到这儿,卿瑗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脸上满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的人,心中有些得意,不过面上还是没有太过分:“靖安王你的内力十分深厚,卿瑗也感觉不出深浅。只是您似乎是习惯了表现的地没有武功的样子,所以有些时候会刻意加重脚步,每次在一个地方停顿的时候,却会下意识地放轻,外行人只觉得您这是有些气息虚浮,内行人却能看出您的武功必是不低。这样伪装自己武功的,又在衣服上绣着凤凰暗纹的人,卿瑗能想到的,就只有靖安王了。” “原来,竟是如此。” 颜绯尘从未想到,自己的伪装竟然在这么一个十五岁少年的眼中什么都不算,心中不由有些挫败。 原来,这便是韶家人真正的实力吗?若是他们每个人都如同卿瑗一般,那倒是也难怪韶家在这片大陆上屹立千年不倒了。 “卿瑗的武功一直都不弱,能够看出来倒也不难。若是别人,怕是看不出来的。” 竺宁看着颜绯尘黑沉的目光,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如此说道。 颜绯尘接过来却是并没有喝,而是直接放下,看着竺宁的目光中有她看不懂的光芒:“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手中动作一顿,竺宁敏感地觉得颜绯尘似乎有什么事要做,看了一眼天色,到底是觉得有些晚了,便点了点头:“也差不多了。不知道翠晗能不能挡住那些不怀好意之人了。” 然后便把目光转向卿瑗:“万事小心。” “是。” 卿瑗看明白了她的含义,计划可以失败,但是定要保住性命。 可是少主,卿瑗又怎么可能,让你失败?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在这夕阳落下的时候,竟是莫名的相配。 第三十五章 讨君欢 夕阳已落半边,风声入耳,一匹白马踏着从长安传出的呢喃小调缓缓停了步子。 天边的晚霞映衬已经半落的夕阳,竟似那凤冠霞帔一般,染红了整个天际。 这样的美丽,连昭梺山上的晚霞也不遑多让。 “下马吧。” 一声低沉黯哑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这处无人之地中,竟是出奇地好听。 竺宁坐在马上,顺着颜绯尘伸出的手看去,第一次觉得自己终究是做了一个对的决定。 乱世之内,英雄辈出。 当年她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这乱世之争,从各地而来的四方情报堆满了她的案头,除了与韶门七使评论一番之外,便无它言。 直到卷入其中,她才明白,这乱世之中,仅仅是想要生存,就有多难。 不说在荆国皇宫之内的几经生死,就说是从靖安城到长安的这段日子中,她又是被人几多算计。 竺宁一直都明白,若是没有颜绯尘对她的倾力相护,她怕是再有本事,也已死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了,遑论报仇。 伸出手去,不过一碰,便直接被颜绯尘握住,然后便是一个旋身被他带下了马来,同时,也带入了他怀中。 “怕吗?” 颜绯尘停下的地方本就靠近山崖,更别说他又抱着竺宁向前走了两步,坐下的时候直接便到了悬崖边上。 竺宁被他好生护在怀里,感觉着山上不断吹过的清风,轻声笑了:“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不可能让我受伤的。” “你真是有自信。” 听到她的话,颜绯尘本来压抑了一天的心情陡然好了起来。 “你莫非这么没自信不成?” 竺宁挑挑眉,看着他的目光尽是戏谑。颜绯尘在这样的目光下默默地红了耳朵,心里想着,莫非她知道了他想问什么不成? 不过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问,竺宁便把目光移开了。 “我不后悔。” “什么?” 竺宁听见他尚且还有几分不确定的问话,转过头去,眼中尽是认真,仿佛全天下只能看见他一个人一样:“我说,走到如今,我不后悔。无论是在靖安城与你说的那些事,还是现在,要嫁给你。我都不后悔,这辈子,都不会。” 颜绯尘猛地把竺宁抱紧,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亦然。”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竺宁无法理解的东西。只是竺宁觉得自己既然决定了要跟他过一辈子,那么以后无论是生是死,都必然不会弃他而去。只要,他不先舍弃她的话。 所以在感觉到颜绯尘的不安之后,她很是容易地便如此承诺了。 “颜绯尘,你可有字?” 在颜绯尘把竺宁放开的时候,她如此问道。 颜绯尘看着竺宁,目光温柔;“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竺宁没好意思告诉他,是因为他在翠玉轩的时候叫她宁儿差点让她承受不住,只是轻声说道:“我有个小字,是我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取的。你以后就叫我的小字便好。” “是什么?” “无忧,一生无忧的无忧。你的字呢?” 颜绯尘在心中默念了几声无忧,似乎要把这个名字刻入灵魂之中一般,不知为何,他竟是觉得,这个名字才是属于她的,而他,似乎错失过一次许她一世无忧的机会。 心中惶恐更甚,只是看着她现在安好地依偎在他身边的样子,便又感觉到了莫名的安稳。 “君欢。” 恍惚之间,颜绯尘还是说出了那个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知道的字。 “君欢?可是愿君一世欢颜的君欢二字?” 听见她这么问,颜绯尘更是有些恍惚,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君欢二字多好啊,拱手江山,只为讨君一世欢?干嘛还要用别的呀?” 又是一个声音,似乎很是无奈:“哪有男子起这样的字的,忧儿,别开玩笑了。” “唉,你这没眼光的。” 颜绯尘突然笑了,是啊,那个人,确实挺没眼光的。 看着好奇地看着他的竺宁,颜绯尘陡然清醒,仿佛刚才的恍惚不过一场梦境:“不是,是拱手江山讨君欢的君欢二字。我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特意取的,为了讨好我母亲的。” “看样子,你父亲似乎只照顾了你母亲的想法呀。” 颜绯尘与竺宁对视了一眼,齐齐笑了出来。 “以后呀,你便唤我小字,无忧。我呢,就唤你君欢,如何?” 竺宁眼中戏谑的光芒更甚,颜绯尘有些无奈,可是还是不忍拒绝了她。毕竟,这字取了,就是要给人叫的,让自己媳妇叫,也不算丢人吧? “不过说好了,这字只能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再叫。我可不想在别人面前丢脸。” “放心吧,君~欢~” 竺宁拉长声音唤了一声,还特意用那种妩媚的调子,让颜绯尘一个激灵,差点就松开了护着她的手。 幸亏他反应快,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又紧了紧放在她腰间的手臂,让她不至于离开他的怀里。 “君欢,我可还没听你叫我呢。你倒是唤一声无忧听听。” “真让我唤?” 颜绯尘的眸中是竺宁看不懂的深情,还有那听见她让他这般唤她之后的奕奕光彩,在天边晚霞的映衬下,竟是直直射入她心底,让她一生再难忘记。 “无忧,我必护你一生无忧。” 那样浓烈的感情,颜绯尘并不知其所起,现在,却是一往而深,再难自拔。 竺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挪动了下嘴唇,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颜绯尘本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什么,只是一笑,然后把她抱紧了一些。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这样的晚霞之下,似乎京中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山间的风大了几分,竺宁穿的并不多,此时便有些冷,便急忙向颜绯尘的怀里靠近了几分。 颜绯尘也感觉到了这山间的凉意,想起竺宁并无内力,心中也有些担心,在竺宁靠过来的时候不仅把她抱得更紧了,还运起了内力,尽量给她暖着身子。 “我们回去?” 颜绯尘内力到底是极寒的,就算能够暖身,效果也不大,只是竺宁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不想这么早回去。 她早就猜到了,估计翠晗那边一定是没出什么问题,就算要去见东夷皇,或者有什么接风宴,也得等到明天或后天了,今天京中众人肯定还沉浸在他们两个之间的婚事中回不过神呢,哪有功夫去驿站找她的麻烦? 颜绯尘那么急着把她从翠玉轩带出来,为的,估计也不过是问她那句他最终没问出来的话罢了。 难得的放松,接下来因着这婚事,东夷,怕是要乱了。再加上荆国的人也要到了,这长安,定会热闹起来。 她以后只会过得更加如履薄冰,像今天这般轻松的日子,怕是少有了。 “不着急。我们就算是在宵禁之前回不去,你也应该有办法吧?” 颜绯尘有些无奈,却到底不忍心拂了她的意:“那你要是冷得受不住了可要告诉我一声。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竺宁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知道了,君欢。你放心,我的身体还没有那么差。” 然后看着他又红了的耳朵,继续问道:“这里的晚霞真的好美,竟是长安城中见不到的景色。谁能想到不过是一座孤山,竟会有这般美丽的景色呢?君欢,你是如何找到这儿的?” 听见她的问题,颜绯尘陷入了回忆中:“当年我在长安住过整整十年。那时的我因着父亲的功绩在这长安城中很是霸道,玩得好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但是个个都是显贵之人,便是连皇子也要让我们几分。 后来,有一天我们瞒着家里的人偷偷出城,跑到了整个传说中会闹鬼的孤山上来迷了路,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才被人找到。就是那时,我才发现了这山上的夕阳和晚霞竟是出奇地漂亮。” “确实是漂亮地紧。不过,你当时,必定是害怕的吧?” 颜绯尘笑笑:“当时确实有些怕,可是那时年纪还小,就算是害怕,在与那几个人一起闹一闹之后便也忘了这怕的感觉了。后来我们几个还在各家父母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来了几次,就是为了看这晚霞呢。” 说到这儿,颜绯尘顿了一下,眼中弥漫上一层悲伤:“只是可惜,后来能再来到这儿的,就剩我一个了。” 竺宁看着他悲伤的样子,想起他和她那几分相似的命运,也是悲从中来。 她知道,他说的那些好友,怕是早就不能来了。 竺宁没有问他为什么那些人不能来,而是把手放在了颜绯尘紧攥的手上,把头埋在他怀里低声说着:“以后,我陪你来。” “无忧,你今天应了,便是要陪我一辈子了。” 颜绯尘的眼眸深处有什么在暗中翻滚,只是此刻的竺宁并没有看到。 “那又如何?我不是早就把我的一辈子交给你了吗?君欢,以后,生死相随,一生不离。” 无忧,承诺了的,可不能后悔。不然,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颜绯尘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竺宁,就好像是在抱着一个稀世珍宝,夺之者,必死无疑。 天色,渐暗。 又一阵风起,吹过了几人心中的波澜。 第三十六章 步步惊 “然后呢?” 翠晗拿起酒瓶给竺宁面前的酒杯倒上半杯清棠酒,递到竺宁面前,等竺宁接过去之后方才继续说道:“然后,我说公主您有事出去了,不能被他人知道,凌将军便说,今天再来拜访。” 听到她这么说,竺宁也没有心思喝酒了,直接把酒杯放下,看向翠晗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那你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我?凌家两姐弟,怕是就快来了吧。” 翠晗感觉到她眼中的寒意,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昨夜您回来太晚,翠晗本是想要告诉您的。可是王爷说您昨日太累了,便没让我们用这事烦您。” 竺宁冷然一笑:“翠晗,昨天拦着你的,不止是颜绯尘吧?或许,还有碧音?” 碧音听她这么说,便知道这股火她是躲不过去了,立时也跪了下来:“公主,请听碧音一言。” 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眼中却尽是冷光,竺宁挥手止住了碧音的话头:“本宫一直知道,你们是颜绯尘派来的心腹,并不是本宫的心腹。所以你们的很多小动作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忍了,因为你们并未踩到本宫的底线。 只是,碧音,你这次做的,却是有些过了。” 竺宁把目光放在碧音身上,直盯得她一身冷汗。良久,竺宁才转过头去,声音轻柔,却带着刺入碧音骨髓的寒意:“你回去吧。告诉颜绯尘,你这样的侍女,本宫不要,也不敢要。” 两个跪在地上的人都是心头大震,她们两个自从被派到竺宁身边之后,便注定是竺宁的人。若是竺宁不要她们,那么她们回去以后会面对什么,可是不知道了。 “公主……” 两人同时开口,翠晗是想要为碧音求情,碧音是想要解释,可是两人都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颜绯尘到了。 “这是怎么了?她们惹你生气了?” 竺宁看他换了一身衣服,打理得温润而又不失郑重的样子,便知道,这家伙怕是在昨天便想好了要跟她一起见凌家的那两位了。 心中冷哼一声,不想理他。 其实她并不是多么生气,毕竟她感觉得出来颜绯尘是为了她好,他也觉得凌家那两个人不足为惧,所以今天再与她说也不会耽误什么。 可是碧音和翠晗却不一样。 她们两个既然来到她身边,那便是她的人了,事事都听颜绯尘的这一点虽然让她不舒服,但也不至于让她生怒。她真正生怒的是,碧音那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几次三番试探她的行为。 若是真的是服从颜绯尘的命令,那么为何不在她今日醒来之时便说?反而是等到事到临头方才开口? 她早就看出了翠晗几次想要提起却被碧音岔开的样子,那丫头还未发觉,也难怪一直被碧音管着了。 上次在靖安城翠晗给她那块手帕的时候,她便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说罢了。碧音,莫非真的把她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了不成? 颜绯尘见她眉间冷色,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收了起来。看向跪在地上的碧音和翠晗的眸中尽是阴厉:“你们两个,去齐铭那儿吧。” 两人的冷汗流的更多了,她们本就是齐铭训练出来的,当然知道齐铭那个人有多恐怖。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没事还去说个书什么的,可是作为暗夜的主人,江湖上没人敢惹的鬼杀,他的手段,她们可是根本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请公主开恩。” 那厢翠晗尚未反应过来,这边碧音却是已经意识到了关键的地方,当即便抛去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面对着竺宁直接磕了几个头,声音凄切。 竺宁却是不为所动:“翠晗可以留下,碧音,你想送哪儿去便送哪儿去吧。反正,一个敢对自己的主人耍手段百般试探,甚至可能已经背叛的婢女,我可不敢要。” 碧音还想开口说什么,可是在竺宁那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眸下,还是失了声音。 翠晗本想求情,但是她并不是傻子,以前被碧音利用,也不过是因为她们二人一起长大,对她有着几分天然的信任罢了。如今再回想起来那些事情,她便明白了竺宁说的百般试探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她没想到碧音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更没想到碧音居然会有那样的心思。 颜绯尘一向对自己足够有信心,碧音和翠晗更是他精挑细选才安排到竺宁身边的人,只是没想到人心易变,碧音竟然也成了一个隐患。 “是余飘雪?” 眼中的情绪瞬间散去,颜绯尘看向碧音的目光中什么都不剩,一丝波动都无,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碧音被他的眼神一震,心中也是后悔不迭。她不应该轻易与余家大小姐联手的,哪怕她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到昭和公主的事情,可是仅仅是这样的试探,便足以让她彻底失去机会了。 那一晚,她和翠晗都是在的。 她亲耳请到王爷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心碎成灰。 诚然,她从来都未曾肖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成为王爷身边与他并肩的人,但是她也是幻想过可以成为王爷的侍妾的。所以当初余家大小姐在听说了王爷已经定下自己的王妃人选之后来找她联手,她应了下来。 凭什么,她们这些陪着王爷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人,连一个留在王爷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呢? 只是她们也知道王爷的个性,不敢行为太过,那些小动作几乎都是试探,她们也没存着要对付昭和公主的心思,不过是试探,罢了。 然而这昭和公主竟然这么厉害,不仅看透了一切,还选在这么一个时候突然发难,让她应对不及。如今,怕是一切都晚了。 “余飘雪,是那个余家的大小姐?啧啧,颜绯尘,你的桃花债还挺多的呀。” 竺宁端起手边的清棠酒饮了一口,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酸涩。 颜绯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早就知道余家最近对他有些不满,不过却没想到他们的手已经开始伸得这么长了,看样子,似乎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碧音一直未曾回答,颜绯尘也懒得再问,看到她那个样子他便猜出了她在想些什么。心中烦闷更甚,直接用食指敲了两下桌子,两个一直守在周围的暗卫便现身把碧音带走了。 碧音一直垂着头,没有挣扎反抗,只是在转身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颜绯尘,那眼中压抑的强烈情感,让竺宁心中一颤。 “翠晗,你先出去吧。” 见了这么一场,翠晗身上的冷汗早已渗透衣服,此刻也不敢多言,应声退下了。 “余家此举,更多的,应该是为了试探你。” 竺宁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颜绯尘如此说道。 颜绯尘今日穿了一身紫色长袍,金色暗纹绣于其上,腰间挂了一块玉佩,头发也绾得端正无比,似乎还特意换了一根簪子。 此时听到竺宁这么说,颜绯尘点了点头,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玉佩:“余家是我的母族。虽然我母亲早已余家脱离了关系,可是余家现在的家主是我母亲的嫡亲弟弟,也是我的舅舅,这些年帮了我良多。舅舅原来一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这件事,倒不像是他的手笔。” “不管是不是,你总是该小心了。余家虽然原本也算是隐世家族,可是早几代便开始出世了,如今余家内部说不定早已不是原来的铁板一块了。” 竺宁没说的是,即便那个余飘雪的动作现任余家家主不知道,但是他是个什么心思也未必。毕竟,人心易变。颜绯尘的势力中,只有余家,靠的是那根本不可靠的微弱血缘,而不像其他的尽掌于他手。 她未说出口的话,颜绯尘却是明白。只不过余家这件事,确实还需要慢慢来。不过,那个余飘雪,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他明明早就说了这一世绝不会娶余家女,哪怕是没有无忧,他也必然不会跟余飘雪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那余飘雪竟然仿佛根本不知一样插手那么多事。原来他是看在舅舅的份上不跟她计较,如今,既然她把主意打到了无忧身上,他可不能留下后患。 “无忧,我会安排别人过来照顾你。或者你想让那位陌桑姑娘来也可以,只是最近,你一定要小心。余飘雪心思诡谲,若是为敌,不是那般好对付的。还有这长安城中的各路人马,也已经在蠢蠢欲动。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定要万分小心。” 竺宁又要去倒酒的手被颜绯尘拦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就听到颜绯尘这么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温情:“不必担心,我见过的大风大浪,不比你少。区区一个余飘雪,我还不放在眼中。至于陌桑,若是让她来的话,到底多有不便。还是麻烦你帮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了。” 说到这儿,竺宁顿了一下,对着颜绯尘眨眨眼:“最好,不要是再对咱们的靖安王抱着倾慕之心的了。” 颜绯尘心下无奈,只是难得见到她这样俏皮的样子,眼中倒是一亮,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外面翠晗的声音响起:“王爷,公主,凌将军姐弟到了。” 两人神色微变,颜绯尘看向竺宁,竺宁点了点头,然后颜绯尘方才出声:“我们这就过去,先让凌将军他们在院中休息一下。” “是。” 竺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衣服,颜绯尘看了她一眼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 “走吧,昭和公主。” 竺宁瞪了他一眼:“彼此彼此,靖安王。” 天色渐渐昏暗,似乎又有一场雪,将要到来。 第三十七章 人已变 凌牧非和凌君谣是一起来的。 两人昨天一到长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找竺宁,不过因为竺宁不在,两人便只见到了易容成竺宁的翠晗。 翠晗没有说她是谁的人,也没有说竺宁去了哪儿,又有什么事情要办,两人也没问,只留下了一句明日再来拜访,便离开了。 其实荆国的驿站也就那么大,竺宁住了主院,凌君谣和凌牧非住的侧院离主院也并不远,只是两人都察觉出了这个昭和公主的不对劲儿,在自己院中商量了许久方才过来。 两人都是武将,便是凌君谣幼时学过一些贵女的礼仪,在这么长时间的荒废之后,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什么品茶赏景的兴致,心中都是郁郁。在院中整整灌了两杯茶之后,凌君谣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就在凌君谣将要发火的边缘,竺宁和颜绯尘携手而出。 “凌姑娘,凌将军,昭和怠慢了。” 弯下腰缓缓施了一礼,竺宁唇边还带着端庄娴雅的笑容,看得凌君谣和凌牧非都是一愣。 两人见过幼时的竺宁,也见过及笄之前的竺宁,只是除了幼时的那次,剩下的几次都是在竺宁带着帷帽时见的,并不知道竺宁的真实样貌。 此刻见到竺宁这般倾国倾城的样貌时都是怔住了,凌君谣只是惊讶,凌牧非却是感到了一丝违和。只是凌牧非却也想不出这丝违和,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将军,久闻大名。本王倒是没想到,我们第一次相见,竟是会在此处。” 颜绯尘见这两人一直盯着竺宁的目光,心中不满,特别是那个凌牧非,让他更是感觉不舒服。当下便开口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两人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当即便回了一礼:“参见昭和公主,靖安王。” “两位不必多礼。此处不是荆国,这次见面也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昭和想要见见故人罢了。” 面上摆出一个温柔的笑,竺宁心里早就把那个死在乱军中的昭和公主给骂了一遍。 她当然知道那位胆大包天的公主和这位凌将军的事情,虽说她觉得原本的“昭和”对凌牧非更多的还是利用,但是不得不说,当时她让她替嫁,就是为了去找凌牧非。这其中,至少也有那么三四分真心。 当然比较倒霉的是,他们遇到了赫连钺派来的人,她因为穿着宫女服饰,最后连尸骨都未认真收敛,而是与其他宫女葬在了一起。 反而是她,因为被当成了真正的公主,得到那些侍卫的拼死相护,加之她自己的拼命,愣是留了一条命下来。 真是不知那位真正的公主若是泉下有知,可否会后悔? 竺宁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心中不过叹了一声便把这事给放下了。虽然昭和当初救过她一命,可是她在荆国宫更是不知救过她多少次,早就已经不欠她什么了。 斯人已逝,竺宁也不想破坏了原来的昭和在凌牧非心中的形象,只是这个一个烂桃花,也够麻烦了。 “公主说笑了。无论是否在荆国,君谣二人都要遵循礼节才是。况且,我们姐弟也不过是小时候在宫中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又哪里算得上什么故人呢?” 凌君谣也是急了,看着自己弟弟那仿佛掩饰不住的情意和靖安王面上笑着,却越来越冷的眸光,急忙撇清与竺宁的关系。 只是这么一说,不仅没有撇清,反倒是更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竺宁借着衣袖之便,在下面悄悄地拉了一下颜绯尘的手,在他手上缓缓写下四个字:“回去解释。” 她也没想到凌牧非那么蠢,怎么可以在他人面前表现得这么明显?这不是给她招惹祸事吗? 还好今日是颜绯尘,要是别人知道了,定会拿这事做文章。 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荆国的一品大将的? 竺宁心中颇为无奈,但是凌牧非到底是一片真心,她的本意是不想这般瞒着他,只不过如今尚且不是时候。 颜绯尘感觉到手上的字,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又怎么不算是故人呢?毕竟凌姑娘和凌将军都是荆国人,这故国之人,自然算是故人。” 颜绯尘端起手边的茶,缓缓开口,一时之间,倒是让竺宁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对了,贵国是否收到了婚书?” 几人一时寂静,最后还是抿了一口茶的颜绯尘打破了这份寂静。 话音刚落,颜绯尘便眼尖地看到凌牧非突然握紧的双拳,心中更加不舒服了。 竺宁自然也看到了,不由又在心中暗骂了几遍原来的昭和公主,为什么她要接管一个死人的麻烦,真是呜呼哀哉。 轻轻拽了一下颜绯尘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荆国与东夷相距不远,一份在我们到达长安之前便已收到,另一份估计再有半月便能呈到我国陛下的桌案上,靖安王可放心。” 回话的还是凌君谣,到底是凌家的大小姐,此刻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稳重,说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失礼之处。 “只是不知,为何昭和公主的结亲对象会成为王爷?” 凌牧非此话一出,无论是假装羞涩的竺宁,还是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住竺宁的手心情稍好的颜绯尘,又或者是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稳重的凌君谣,都是愣了。 此时不仅是竺宁一个人在腹诽了,反而是三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凌牧非这么蠢到底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这话,让人怎么回答? 让颜绯尘说是他好不容易算计来的?还是说因为我们陛下已经有了真爱,不想再有人进后宫,又担心别的皇子因为这么一个别国公主争斗太深,所以只好把你们公主赐给除了皇室之外的唯一一个亲王? 颜绯尘不傻,反应速度也很快,所以他当然没有这么说,反而是用了现在流传在京中的官方说法:“陛下在昭和公主进京那日便让钦天监算过,昭和公主的命格不宜为妃,所以便未让公主入宫。只不过公主的身份也不是常人能够匹配,陛下便又让钦天监把公主的八字与几位皇子和本王合了一下,发现这其中与本王最为般配,所以便决定让本王与公主联姻。这事,陛下也是派人问过公主的,公主当时也答应了,是吧?” 几人纷纷转头看向竺宁,竺宁端着一张笑脸,心里真是无奈极了:“确有此事。本宫当时觉得既然是钦天监算出来的,那么必然不会有什么错漏,所以便答应了。” 凌牧非听到她的回答,微微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不过那越攥越紧的双拳明显表现出他心情的不平静。 “不知公主成亲的日子是否已定?我二人离国之时陛下便说公主的嫁妆已在路上,应该会在近日到达。而我们姐弟和荆国的送嫁队伍,应该会待到公主大婚之后。” 凌君谣急忙转移话题,让竺宁和颜绯尘的注意力从她那个蠢弟弟身上转过来。 颜绯尘和竺宁不是没听出来,只是假装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而已:“陛下说,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腊月初十,就在京中大婚,已经开始着令礼部准备了。” 竺宁确实还不知道婚期,这猛然听颜绯尘说出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颜绯尘对她安抚地笑笑,从安排让皇上赐婚开始,他就已经选定了婚期,据说那腊月初十是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他怎会放过? 虽然当时皇上在询问他的意见时有隐晦地提过竺宁年纪尚小,冬日办婚礼不便的事,可是他一直装作没听出来把这事混了过去。然后又让钦天监里的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让皇上把婚期定了下来。 好不容易得来的媳妇,怎么能不早点娶回家呢? 况且,迟则生变,这长安的局势瞬息万变,他可不能拿这件事去赌。 凌君谣看见两人的互动,心中不由有些奇怪。看样子,这两人确实有那么点不为人知的关系。不过此事已定,婚礼也就在一月之后了,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那个傻弟弟终于可以死心了。 “既是如此,那我姐弟二人便明白了。少不得腊月初十那天要讨杯喜酒喝了。” “自然是欢迎二位的。陛下已经下令,这次的大婚在宫中举办,两位到时带着使团一起进宫便可。” 竺宁一直没说话,看着凌牧非一直垂头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忍。 “明日晚上便是接风宴了,到时候昭和会与几位一起入宫。两位昨日才到,今日还是多多休息吧。” 凌君谣听到这话,便明白她是在隐晦地赶人了,当即便拉着自己的蠢弟弟站起身来,对着二人施了一礼:“公主也好好休息。靖安王,我二人就此告辞。” 颜绯尘和竺宁都站起来回了一礼:“告辞。” 然后,凌牧非就一言不发地跟着凌君谣走了。 等两人回到侧院屏退左右之后,凌牧非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凌君谣说了一句:“她不是昭和。” 凌君谣蓦然转身,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长安的又一场雪,纷纷扬扬,如期而至。 第三十八章 当年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不是原来的昭和公主?” 颜绯尘在竺宁把他拉到房间的时候就知道她定是有事情要说,本来以为是要向他解释凌牧非的事情的,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一句:“君欢,我不是原来的昭和公主。” 饶是颜绯尘早就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得如此痛快。 竺宁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惊讶,只是缓缓把一部分真相讲了出来:“我是原来的昭和公主,也就是竺宁所救的人。当时她已在冷宫中不被皇帝重视已久,过得并不是很好。再加上她与凌牧非的一段情让她更是萌生了逃出皇宫的愿望,所以我便出了个主意,想要让她在荆国皇帝是寿宴上出一次风头。” 抬头看了一眼颜绯尘的神色,见他依旧是那般冷静的样子,暗暗舒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只是昭和她并不会跳舞,所以真到了那次寿宴的时候,是我换上衣服替她跳的。当时东夷的使臣也在,荆国的皇帝有意嫁一个公主过来。在看到的舞蹈之后,便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个在冷宫里养大的女儿,当即便下令让我嫁来东夷。” “那个时候没什么人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昭和,反而因为在寿宴看到了你的容貌而把你当成了昭和,然后,那个真正的昭和公主便要求你替她嫁过来?” 竺宁看着他眼中的一抹怜惜,点了点头。她当时其实真的挺委屈的,本来只是想帮自己的恩人一次,结果反倒促成了这么一桩和亲。昭和不理解她,还觉得是她害了她。好不容易与她说清利弊之后,她又想趁着这件事彻底脱离荆国皇室,把她送到东夷来,自己去找心上人。 其实她不说,她也会帮她,毕竟这事儿是她惹出来的。那个时候她还处在一种心灰意冷的状态,嫁给谁,不嫁给谁,她还真没什么想法。 可是昭和却是拿她的身份威胁她,还抢走了她身上最宝贝的那块玉佩,这就让她对她的那一丝情意也烟消云散了。 后来,在启程之后她才开始细细谋划,并且骗回了自己的玉佩。只是她与昭和之间,连最后一丝恩情都无了。 “真正的昭和公主扮作我身边的一名宫女,本是在前往东夷的路上便要伺机逃走的,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后来死在了那群‘沙盗’手里。” 颜绯尘把竺宁抱进怀中,他似乎可以想象地到她曾经被那个真正的昭和公主几番威逼才会选择这条路。毕竟,以她的本事,不是必须要选择助他的,只要给她时间,她总会建立起一个比他目前手上拥有的势力还要大的势力。那个时候,她便不需要别人,也可以自己完成一切。 “她给你用了毒药?还是什么别的?” 他不关心那个昭和公主是死是活,死了更好,省得他还得特意去找她了。他担心的是他的无忧,会不会在那段他不知道的日子里受了什么难以弥补的伤害。 “她用的毒并不是很厉害,我已经解了,无大碍的。” 竺宁没告诉他的是,她用的根本不是毒,而是玄机丹。她病得太重,唯有玄机丹能治。只是昭和拿来的玄机丹中是有毒的,这毒曾经让她浑身疼了整整一个月,要不是她在后面得到昭和的信任,并且她存着一丝愧疚之心在她们到达东夷前给了她解药的话,竺宁怕是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君欢,不必担心,我没事。我不是真正的昭和公主,但我确确实实是韶家人,身为一个韶家人,我总是有一些自保的办法的。” 颜绯尘知道她还隐藏了什么,却是并没有追问,只轻轻叹了口气:“无忧,你不想说的,可以不说。只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骗我了。” 竺宁从他怀中起身,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绽出一抹笑容:“君欢,我绝不会再骗你。只是有些东西,还不到时候。” “也罢,你说没到时候便没到时候吧。不过,今日凌牧非一直都不太对劲儿,我本来以为是因为他对你的心思,看到你即将嫁人而心里难过。只是现在想来,会不会有可能是他发现你不是昭和了?” 竺宁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听到颜绯尘的怀疑心中也是有了几分不确定。她是知道凌牧非没有见过昭和的,而且她和昭和的身形比较相像,所以才觉得他是没有发现这一点。可是说白了,凌牧非看上去再怎么蠢,他到底还是荆国的一品大将,怎么会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而且凌牧非是个痴情人,他对昭和的感情绝对不比现在的颜绯尘对她来得少,就算她始终注意着昭和的一举一动,模仿地也算是惟妙惟肖,但是他怕是也能看出其中区别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晓,本来我是打算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告诉他真相的,如今看来,似乎得提前了。总不能让他在明天的接风宴上露出来什么吧。” 颜绯尘见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必不会让凌家姐弟在长安的这一个月表现出什么来的。” 竺宁自然是相信他,听他这么说,心已经放下了一半,便不再纠结此事。 “对了,明天接风宴,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颜绯尘拿起一块甜得有些发腻的糕点一边慢慢品尝,一边拦着竺宁又一次探向清棠酒的手:“这次接风宴,参加的人几乎都是朝堂官员。因为你在,所以会有各家的夫人陪同。后宫的话,定然是兰妃和贤妃坐陪。 除此之外,几个皇子和皇子妃应该都在。太子赫连钧,三皇子赫连钺,四皇子赫连锐,五皇子赫连铄,七皇子赫连铎都是确定会到的了,他们的皇子妃可能会对你有所为难,但应该不会过分。” 竺宁点点头:“最有可能为难我的,应该是兰妃吧。” “咳咳。”吃糕点吃得好好的颜绯尘一下子就呛着了,一杯茶递到他身前,颜绯尘愣是没敢去接。 还好,靖安王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一块小小的糕点,不过一会儿就被他解决了。 “无忧,我跟她没有关系。” 虽然竺宁那话并没有什么含义,可是兰妃实在是太能找事了,短短时间竺宁就能猜到他与谷悠澜之间的那个婚约,不知道还会不会猜测一些别的。 颜绯尘觉得自己当真矛盾,有些时候觉得竺宁心胸宽广,胸怀天下,目光不止局限在后院之中,让他以为找到了此生知己。 可是有些时候又觉得竺宁的心胸太过宽广了,连他想看她吃醋都看不到,经常会让颜绯尘怀疑竺宁是不是真的对他没有丝毫儿女之情? 不过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的,看着竺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颜绯尘这才把他们那场荒谬的婚约缓缓道来:“谷悠澜出生的时候,我们一家还在长安居住。我母亲与她母亲算得上是闺中好友,当时看到谷悠澜生得玉雪可爱,便开玩笑一般地说了一句让她以后长大嫁给我的话。谷夫人也没当真,也开玩笑般地应了。连信物都没有,算什么婚约? 后来,我因为母亲的缘故与谷家有所往来,倒是在小时候见过谷悠澜几面。不过那时我又知道什么呢?见到她也不过是问个礼罢了。不过几年,我母亲早逝,我便再也没有去过谷家了。之后更是在十岁的时候去了靖安城,最多只在年节或者有什么大事的时候回来几趟,见到谷悠澜的次数更是寥寥可数。” 竺宁听着,倒是觉得颜绯尘并无虚言。 颜绯尘此人,虽然看上去温润不争,实际上是个骄傲无比的人,如谷悠澜那般的女子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侧目的。他要的,是能与他谈古论今,眼界见识野心都不输他的人。 谷悠澜虽然也有野心,但她的野心太过狭隘,徒有野心却无真正的本事,只会一些阴诡之道,颜绯尘绝不可能与之深交,更谈不上什么两心相许了。 “我知道你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咱们这位兰妃娘娘,似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啊。” 颜绯尘听见她的话,一下子便笑了出来:“什么念念不忘?那女人不过是在自作多情罢了。我十六岁那年进京,她突然跑到我面前问我要不要娶她,我自然不可能直接说不娶,只说了一些什么配不上的说辞,然后她倒是也没说什么,就那么离开了。 之后在我离京的前一天,她又问我难道对这京城的繁华一点都不在意吗?我自然告诉她我想要的只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想卷进这乱世之中。然后就骑马走了。 后来,她就进了宫,成了如今的兰妃。” 竺宁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也不由有些好笑。 那个谷悠澜,怕是一直以为颜绯尘爱慕着她,她本来看到颜绯尘的样子也起了心思,不过后来颜绯尘表现得对权势丝毫不热衷的样子让她失望,这才因为一些原因入宫。 可是她却觉得,颜绯尘这些年一直不娶就是为了她吧,所以在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不舒服了,这才各种挑衅,各种暗示她和颜绯尘之间的关系。 “君欢,被这么一个女人盯上,你还挺惨的。” 颜绯尘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几分。” 竺宁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颜绯尘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明白她只要一露出这样的笑容,便是有人要倒霉了。 “怎么利用?” 竺宁的笑容更大了几分:“我先卖个关子。接风宴上,你就明白了。” 颜绯尘没有再问,不过明日,他还等得起。 看样子,明日的接风宴,将会出奇地热闹。 第三十九章 接风宴 毓秀宫中的宫人们忙忙碌碌,来来回回地走着,殿内的安神香已经熄灭,唯剩一点香灰。 “娘娘,这是谷大人托人送来的。逍遥阁新进的上好黄田玉,您今日可要戴着?” 黄田玉一向温润,阿时手中拿着的这只手镯所用的黄田玉更是这批黄田玉中最为温润的一块,半透明的色泽,百花锦簇的花纹,让谷悠澜一见便心生欢喜。 “戴着吧。再拿出那支七宝琉璃簪配着。” 阿时垂头恭敬应了一声:“是。” 兰妃喜爱黄田玉,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所以阿时对于谷悠澜这么选择丝毫不觉得奇怪。 只不过,“这块玉佩是谁送来的?” 那玉镯下面还有一个暗层,谷悠澜看了阿时一眼,阿时便把那暗层打开,里面赫然是应该那块凤凰涅槃的黄田玉! “娘娘,这玉佩?” 阿时是谷悠澜的心腹,自然知道这玉佩是从何处而来,见谷悠澜丝毫不在意地挂在了身上,想要劝她几句,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谷悠澜摸着头上的发簪,对着镜中那个绝丽无双的一代佳人笑了笑:“无妨的,逍遥阁的东西从来都是一人一份,绝对不可能泄露买主的身份。而且,在买主收到东西之前,也没人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样子,无妨的。” 阿时还想劝劝她,可是看她这般自信的样子,作为最了解谷悠澜的人,她到底是转开了话题。 “阿时,你说,本宫美吗?” 菱花镜中一身宫装的女人脸上尽是傲然之色,给她本来不过清丽的模样增添了一分最为吸引男人的野性,这样的气质,这样宠冠六宫的容貌,任谁也不会说是不美。 “娘娘自然是美的。” “哦?那本宫与那位昭和公主比起来,谁更美?” 阿时为她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阿时并未见过那位公主。只听说那位公主虽有倾城之姿却懦弱无能,怕是气质上,是不如娘娘的。” 谷悠澜听她这么回答,神色莫名,只轻轻问了一句:“倾城,之姿吗?” 不知是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没有人敢再回答她的话,倒是谷悠澜自己笑了起来:“罢罢罢,便让本宫去看看,这所谓的倾城之姿,究竟是什么样子吧。阿时,去明光殿。” “娘娘起驾。” 阿时扶着谷悠澜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明光殿而去,殿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香炉中的一点香灰,徒留飞烟。 “公主,您小心。” 翠晗一边扶着竺宁从马车上下来,一边塞了个香囊在竺宁手中。 竺宁看了她一眼,反手一翻,便把那香囊纳入袖中。然后便听翠晗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王爷说,一会儿明光殿内会点杞鎏香,公主您一向闻不惯这些味道,戴着这香囊,您应该会舒服一点。” 心中一股暖流滑过,竺宁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人这么细心地关心她了,对着翠晗点了点头,一步步,走向明光殿,走向她来到这东夷将要面对的第一个战场。面上装出一副虽然高贵端庄却带着几分懦弱的模样,心中却尽是坚定。 身后跟着她的,是荆国的使节,走在所有使节最前方的,便是凌牧非与凌君谣。让这么两个刚刚获封的将军来作为出使东夷的使节,她都不知道该说那个皇帝是聪明还是愚蠢了。 当然,她更不清楚的是,荆国,到底把她这个送来和亲的公主当成了什么。究竟,是棋子?还是弃子? “荆国昭和公主,到。” 竺宁进殿的时候,颜绯尘和几个皇子都已经在了。她的目光落到颜绯尘身上一瞬,便转到了其他人那里。 “昭和见过各位皇子,各位大人。” 几人起身一一回礼,双方客气一番后,便都入座了。 竺宁坐在颜绯尘对面,正是上方东夷皇桌案两边最为靠近东夷皇的地方。 殿内的杞鎏香已经点了起来,竺宁却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想必,是颜绯尘给的香囊起了作用。 与坐在对面的颜绯尘对视了一眼,就见颜绯尘脸上又挂起了那虚伪的笑意,还遥遥对着她的方向举起了酒杯:“昭和公主与各位使节远道而来,颠簸一路,当真辛苦。颜某便在这里敬各位一杯,望各位赏脸。” 基本上颜绯尘的话一出口,殿上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这边。 看着殿内的各色眼神,竺宁只能继续把自己懦弱无能的形象伪装到底,不过却也不能太过无用,不然那不是等着被人欺负吗? 所以竺宁并没有像东夷那些官员想的那样不知如何回答,反而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站起身来对着颜绯尘和那几位皇子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然后又停在了正对着颜绯尘的方向:“昭和此次能够安然来到长安,还要多谢靖安王与三殿下,这一杯酒昭和便先饮了,算是感谢两位路上的照顾,也同样祝我荆国与东夷能够一直这般睦邻友好,国祚长存。” 说完,便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酒杯翻转,一滴未留。 “哈哈,好一个国祚长存。” “陛下到!兰妃娘娘到!” 颜绯尘和几个皇子都还未曾开口,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内侍尖利的通报声。 竺宁急急放下酒杯,与众人一起对着东夷皇施了一礼。 不过竺宁这边到底是荆国之人,礼数虽然周到,但是却隐隐与东夷人有些不同。 赫连轩,也便是东夷皇并没有让他们这一礼施得太久,不过一瞬便让众人起身,待他带着他那位兰妃娘娘坐到上座之后,众人也便坐了下来。 “昭和公主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我东夷与荆国一向是友好邻邦,一衣带水,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几位远道而来,不必客气。来来,孤便先敬众位一杯。” 赫连轩这话说得让竺宁目光一闪,这是警告,还是表态呢? 不过她到底不是真正的荆国公主,对荆国并没有什么感情,此时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向座上的赫连轩福了一下身子,待翠晗给她满上酒杯之后,向身后的凌家姐弟瞟了一眼,然后便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见她连饮两杯,一滴酒未剩的样子,赫连轩不由对这个传闻中只有一张脸的公主产生了一点好感。 东夷的赫连皇室身上传承的是几千年前西凉皇室的血脉,骨子里是草原人的豪爽大气。虽然赫连轩喜欢的,是谷悠澜那样的清丽娇弱的美人,对竺宁这种艳丽太过的容貌无甚感觉,但是她喝酒时的大气潇洒倒是让他起了点兴趣。 不过,这点兴趣,也仅仅是欣赏罢了。 毕竟,竺宁和颜绯尘的婚事已定,两国婚书已下,他是断然不可能出尔反尔又要了这个自己原本不要的人的。 “这昭和公主倒是爽快,虽然看上去还有点懦弱,不过能够在这样的场面下撑起来,倒也不错了。” 几人饮毕之后,便是宴会开始。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声声嘈杂。 七皇子赫连铎的这么一番评价声音很小,按理来说只有他身边的五皇子才能听到,不过其他几位皇子都是身负内力之人,倒是也把他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赫连钺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们刚才在竺宁进殿的时候确实被她这副盛装打扮的样子晃了一下神,毕竟竺宁的容貌确实是不错。即便是见过无数美人的他们,也不得不说,她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了。 原本还有着妆容和服饰的压制,让她的艳丽没有那么明显。可是方才喝酒时她眼中闪过的奕奕光彩和那明知自己无力却偏要撑起荆国颜面的样子,倒是让她那压制了几分的艳丽尽数发挥,让他们移不开眼睛。 看赫连铎那样,怕是也动了心思了。 不过,竺宁现在与颜绯尘的婚事已定,这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情,就算他起了什么心思,也是无用的。 赫连钺一向不会把女人放在心上,不过看竺宁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可惜她与五弟的婚事未成了。 不为别的,就像这样可以学着撑起五皇子府,对于赫连铄这个与世无争的人来说,便也够了。 赫连钺这般想着,看向赫连铄那有几分黯淡的样子,心中便多了几分愧疚。 赫连铄仿佛感觉到了赫连钺的视线一样,转过头对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下,然后又端起一杯酒遥遥相敬,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澄澈依赖,弄得赫连钺心中一酸。 不过赫连钺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回了他这杯酒,尽数饮下了。 然后,再看向颜绯尘坐的那个位置时,眸光中便多了几分狠厉。 赫连铄把他的眼色尽数收入眼底,唇边泛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让人见之忘忧。 颜绯尘和竺宁就坐在主座之下,动作自然不能太大,不过颜绯尘的内力深厚,自然是看出了赫连钺那边的动静。 而竺宁,安静地夹着菜,小口小口地吃着,眸光不动,却已把现在的形势猜了个分明。 “陛下,臣妾听说昭和公主当初在贵国的陛下寿宴上一舞倾城,不知今日我们可有那个眼福,见识一下昭和公主的舞姿呢?”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第四十章 风骤起 宴上起舞,并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天域大陆对于女子一直没有那么苛刻,前朝出了不知多少惊才艳绝,在历史上留名之人,当世更是有如凌君谣这样的女将临世,据说大陆最北边,还有一个凤缭国,皇帝便是女子的。 所以天域大陆上一直都没有什么女子的闺训之类的东西,尤其是身份较高的女子,生活地更是随意。 只是这宴上起舞,虽说一般都是那些歌舞伶人,但是若是私宴或是选秀之类的场合中,倒是也有那些大家贵女或公主来做的。 这接风宴,到底是两国之间表示友好的宴饮,若是这话让昭和公主自己提出倒是没什么,但是兰妃娘娘这么说,确实有那么几分看低昭和公主的意思在。 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没人接话。 颜绯尘听到谷悠澜的话之后,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连喝酒的动作都未停,只是,前提是不要看那被他越攥越紧的酒杯。 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幕的竺宁更是神态未变,缓缓起身对着赫连轩和谷悠澜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端的是仪态万千:“兰妃娘娘抬爱了。按理说,兰妃娘娘这个要求昭和应该答应,只是昭和前些时日风寒刚愈,此时着实是没有那个心力来舞一曲的。倒让娘娘失望了。” 竺宁向着颜绯尘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在谷悠澜有些不满的神色下继续说道:“不过,昭和也曾听闻兰妃娘娘亦是极擅歌舞,尤其是娘娘的飞天舞更是名传天下。昭和幼年之时也曾学过一些琴艺,倒不如,昭和给娘娘伴奏,娘娘也给我们荆国几位使节一个眼福,让我们瞧瞧这飞天舞究竟有多么曼妙,不知娘娘能否答应?” 话音一落,谷悠澜就想拒绝,可是那边的凌牧非却是开口:“公主说得倒是没错。兰妃娘娘的飞天舞,我等在荆国便有所耳闻,一直想着是否有那个福气可以见识一下,不知娘娘可否给凌某这个面子?” 凌牧非突然插话,是竺宁没有想到的。转头看向他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诧异。 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才对,怎么还会帮她说话? 不过竺宁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过来。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顶着的,是荆国公主的身份,而凌牧非,是荆国的一品大将。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荆国国力确实比之东夷弱上几分,但是在这样的宴会上,荆国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羞辱的。 或许谷悠澜刚开始想要羞辱算计的只是她一个人,但是她好歹是荆国的公主,身在他国,她代表的,便是荆国,所以无论凌牧非如何看她,他都是必须要出言维护她,更是要与她站在一边。 竺宁想到这儿,一直紧绷的心思倒是放松了几分。 谷悠澜是在算计她,她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她呢? 这场接风宴上,想要算计她的人实在太多,她最担心的就是凌牧非两姐弟会给她拖后腿,如今见到凌牧非站在她这边,她倒是安心了许多。 竺宁的话是把这件事牵扯到了荆国身上,凌牧非却是指个人意愿,让谷悠澜根本没法拒绝。 最后还是赫连轩开口:“孤竟不知,爱妃的飞天舞竟然流传甚广?也罢,爱妃便应了昭和公主吧,正好让大家与几位使节一起一饱眼福。” 赫连轩这么说,谷悠澜自然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应了一声,便退到后殿想要换衣服了。 竺宁见状,亦是走到大殿中央行了一礼:“既然兰妃娘娘辛苦舞一曲飞天,那昭和自然要应了昭和的承诺才行,还请陛下恩准昭和暂且退下,去后殿焚香净手。然后,再为娘娘伴奏。” 赫连轩自然不会拦着她,脸上笑意满满:“公主也辛苦了,不必多礼,请吧。” 竺宁应声离开,由翠晗和一个内侍带着前往了后殿。 殿前依旧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似乎人人都是至亲好友,端的一派清平盛世之象。 太子赫连钧坐在颜绯尘下首,看着颜绯尘那自在的样子,想了想,便对着凌牧非那边端起了酒杯:“凌将军这次与楼国的大战中一战得胜,真是难得的少年英雄。本宫一向最为敬仰这样征战沙场为国流血的将士,便在靖安王之后敬凌将军一杯,还望凌将军不要推辞。” 赫连钧此话一落,颜绯尘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他这是特意要点出他在皇上进殿之前的敬酒之事,虽然当时他并没有专门敬给凌牧非,但是他这么一说,便仿佛他刚才只给凌牧非敬酒了一样。 诚然,他刚才先于众人敬酒且说出那样不太合理的话来,确实是他故意为之,本是想要钓几条大鱼,顺便让那位在高台上坐着的皇帝对他多几分忌惮。却是没想到竟然让太子这个没脑子的人给钻了空子。 这里到底是皇宫,明光殿中发生了何事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这样说得不清不楚,就好像他与凌牧非有什么暗中往来一样,当真打量那位精明的皇帝陛下看不出破绽吗? 那么多个皇子都没动,就他动了,岂不是更显得急切? 真是难怪他太子之位不稳了。 颜绯尘全然没当这是一回事,只冷眼看着凌牧非接下了他的话,又饮了一杯酒之后,殿上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而那座上的目光落到他头上,他也假装未有所觉,只是该吃吃,该喝喝。有人来敬酒就说几句,没人来就一个人自得其乐。 他家无忧可是说了,今天,可不止一场好戏要看,他可得保持体力才行。 “你还真是自在,就不担心你未来王妃一下?” 四皇子赫连锐来敬酒的时候借着酒杯的阻挡说了这么一句话,颜绯尘没有理他,只是喝了那杯酒,然后便用内力传音过去:“她定然不会有事。你回去好好坐着等着看戏便好。” 四皇子挑挑眉,倒是与其他皇子一样没有再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果然,没有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琴声悠悠传来,已经焚香净手的竺宁坐在给她安排好的地方在不引起众人注意的情况下,竟是已经开始弹奏。 她用的琴是著名的焦尾琴,不过七弦,却最难弹奏。 可是竺宁不过一个起音,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竺宁的琴声悠远,不似原本飞天舞伴奏的靡靡之音,而是加了几分高山流水的自然之声,再加上她蕴于其中的沧桑复杂之感,竟是引人入胜,难以自拔。 因着这前奏便已夺人心神,所以在谷悠澜换了一身舞衣出场时,并未吸引到更多的目光。 谷悠澜心有不忿,当下便随着音乐起舞,几个旋身便至大殿中央。 飞天舞不愧是让谷悠澜盛名在外的一支舞,待她进入众人眼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惊叹不已。 只是这曲子明明还是谷悠澜上次跳飞天舞时所用的那曲,竺宁也并未故意弹错或者弹得速度不对,可是谷悠澜就是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有些有心无力。 谷悠澜看了一眼一直把目光落在竺宁身上的颜绯尘一眼,咬了咬牙,竟是想要提前进行了飞天的动作。 飞天舞之所以称为飞天舞,其最重要的地方便是在这“飞天”二字之上,舞至快要结束的时候,舞者需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地上跃起,在空中停留片刻,完成一些动作。水袖滑过地面,然后安安稳稳地落在莲台之上方可。 因那莲台较小,舞者在落地时一般只有一只脚能够站在莲台之上。而且这支舞又比较长,所以一般只有练过一些轻功的女子才能做到。 要是以往,谷悠澜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今日不知是为何,她竟然觉得有些使不上来力气,更是觉得那一听上去没有差错的琴音竟似催着她进行飞天这个动作一样。 一时之间谷悠澜也想不了那么多,为了尽快结束这支舞,也为了不让人注意到她的不正常,便立时进行了飞天的动作。 音乐突然停止,谷悠澜听不到殿内的所有声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直直下坠,她想要运起轻功,却是根本无法调动体内的真气。只能这么感受着自己下坠的力量,什么都做不到。 一块被她挂在脖子上的黄田玉突然落地,摔出一声脆响,只是这个时候根本没人能注意到这一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突然晕倒的兰妃娘娘身上。 竺宁早已停下了弹琴的动作,看着座上的皇帝急匆匆地从高台上下来跑到谷悠澜的身边,急召太医的样子,暗暗对颜绯尘使了个眼色。 颜绯尘指了指自己的袖口,示意她注意,竺宁点点头,安静地立在一边没有说话。 而所有人都没看到的太子,却把注意力落在了地上的那块黄田玉上。 凤凰涅槃,这本应是他的玉佩。究竟为何,会在兰妃身上出现? 而赫连钺,也是看中那块玉佩,握紧了双拳。 第四十一章 景御苑 接风宴由于兰妃娘娘的突然昏倒而暂时中止。 赫连轩在谷悠澜晕倒之后,就把竺宁这帮人给忘在了脑后,一路抱着谷悠澜就回了毓秀宫。 竺宁和凌牧非他们在明光殿坐了半个时辰,才听到赫连轩的传旨,说是让靖安王已于昭和公主定下婚约,那么接下来的接风宴便让靖安王进行招待。并且由于明光殿中已经一片狼藉,所以接下来的宴饮便被安排在了景御苑,让他们移驾。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几位陪坐的大臣基本都在这个时候提出告辞,皇帝也是允了。 到最后,前往景御苑的,就只有几个皇子,颜绯尘,还有竺宁和凌家姐弟。 毕竟皇帝已经说了,不要让昭和公主觉得怠慢了,所以竺宁哪怕是为了表示一下自己没感觉被怠慢,也得跟着他们去。 景御苑并不是一处宫殿,而是距离御花园不远的一处专门赏梅的地方。 这寒冬腊月的,景御苑里面竟是一点不冷。竺宁本想脱下自己披上的大氅,可是却在颜绯尘的眼神下默默地止住了手中的动作,端着一杯热茶抿了一口,让自己由内到外都暖暖的了。 “昭和公主请见谅,兰妃娘娘她……” 太子早就已经没有看到那块玉佩时的异样神色,此时倒是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来想要跟竺宁他们解释。 只是竺宁却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凌君谣倒是帮了她这个忙:“太子不必多说。兰妃娘娘是身体不适,陛下心急罢了。我等都理解。” 这话说的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可是配上凌君谣那一贯的冷脸和从沙场带来的肃杀之气,赫连钧竟是一时被她堵住了,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妥妥地就是记仇了的节奏呀! 赫连钺看见赫连钧这样嘲讽一笑,但是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赫连铎和赫连锐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随便他们怎么说,这两人倒是品茶赏梅自在得很。 而赫连铄,他一向没有存在感,除了赫连钺平时会关注他几分之外,他根本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这次,连赫连钺都没有向他的方向看一眼,赫连铄便安之若素地装作自己不存在了。 竺宁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几个人的表现,再加上刚才在明光殿她看到谷悠澜那玉佩落地时众人的表情,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这景御苑中的梅花开得倒是不错。颜某听说,昭和公主最爱梅花,不知是否如此?” 颜绯尘看够了太子被噎的样子,这才施施然开口转移了话题。 竺宁听见他跟她说话,脸顿时红了。真是一幅看到自己未婚夫的羞涩模样,让平时习惯了她调戏自己的颜绯尘心中一动。突然生出一种如果她的本性是这么容易脸红的样子该多好的感觉来。 “昭和确实喜欢梅花,花中四君子里,只有梅花在寒冬盛开,这一番傲骨,自然让昭和佩服欣赏。” 嘴上这么说着,竺宁心中却不以为意。 什么花中四君子,她其实一个都不喜欢。她最讨厌的便是自称君子的东西了。 更何况梅花开在寒冬,说是一番傲骨特立独行,谁知是不是另外一番情态的哗众取宠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竺宁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扫兴的话的。 只不过,竺宁却是不打算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于是 便没等颜绯尘或者其他皇子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转头看向太子,认真地问道:“对了,太子殿下,昭和在驿站的时候听说贤妃娘娘也会来参加此次接风宴,为何方才并未见到呢?” 竺宁提到这个问题,不由让太子更尴尬了,只能讪讪地解释道:“贤妃娘娘突然身子不适,所以今日便没有来参加接风宴。还望公主不要怪罪了。” 此话刚落,便突然听到外面一个女声响起:“多谢昭和公主担忧了,也多谢太子替本宫分辨。不过如今本宫身子已好,倒是可以参加一下这后续的接风宴了。” 一身宫装的女子缓步而入,对着竺宁和几位皇子施了一礼,眼中带着十分的温柔和如水一般的包容:“本宫来迟了,还望昭和公主恕罪。” 竺宁回了她一礼,面上也是挂着笑容:“贤妃娘娘多礼了。” 贤妃一出现,这景御苑之内的气氛瞬间改变了。 贤妃卢袖烟是个很是温柔的人,也很会与人聊天。再加上她的年纪已经大了,基本上可以算是这苑内众人的上一代人了,所以众人对她倒是多了几分尊敬。 “贤妃娘娘,不知现在兰妃娘娘如何了?毕竟是因为昭和才让兰妃娘娘晕倒的,昭和心中难安。” 竺宁敏感地感觉到在她提到谷悠澜的时候卢袖烟眼中的笑意散了几分,不过一瞬间她便调整了过来,没有让人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妥。 心中暗暗叹息了几分,看样子,这个贤妃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贤惠,只要好好筹划,说不定可以利用几分。 “兰妃那处已经无碍了,不过这几日有些劳累罢了,不碍事的。与公主有何关系?公主可千万别自责了。” 竺宁面上摆出担忧的样子来,眼中尽是惶恐:“当真无事吗?若是无事,昭和便放心了。” 贤妃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对着竺宁那边说了一句:“公主真是心善。何必如此担忧,兰妃已然无事了。” 颜绯尘见竺宁转头给他使的眼色,便止住了刚要说出口的话。难道,这第二场好戏,即将上演? “公主远道而来,不知可否习惯?前两日听说公主一到长安便感染了风寒,如今可是好了?” 贤妃眉眼弯弯,眼中尽是关心,竺宁对上这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颊:“多谢贤妃娘娘关心,昭和今日已经习惯了许多了。荆国与东夷本来就相距不远,倒是并未水土不服。那场风寒也不过是意外罢了,现在已然痊愈,娘娘不用担心。” 贤妃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一阵响声从御花园中传来:“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呀,救命呀!快来人呀!” 几声之后,竺宁几人都站了起来,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冲进景御苑中,对着贤妃就跪下了:“娘娘,落水的是玉阳公主!” 贤妃手中的茶杯瞬间掉落在地,根本顾不上管别的事情,急急忙忙得奔向了御花园的方向。 那几个皇子听闻之后也是纷纷与竺宁见礼,之后便前往了御花园。 竺宁也想要去,颜绯尘却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们去不方便。” 一时头脑发热的竺宁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玉阳公主已经十三岁了,是贤妃唯一的孩子,也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女儿,宠爱非常。 那几个皇子都是玉阳公主的哥哥,看到她湿身的样子倒是没什么,但是若是颜绯尘和他们这边的凌牧非看到了,便不好了。 起初竺宁本来是以为自己算计失误害了一个无辜之人,此刻冷静下来之后方才明白过来,她根本就没有算计到玉阳公主,她这是自己送上来的。 看样子,玉阳公主敢在这个时候惹事,也不是什么善茬。 “靖安王还真是分得清楚利弊得失啊。” 此刻景御苑中只有她和凌家姐弟还有颜绯尘,颜绯尘也不过是在她站起来的时候站到了她旁边而已,他说的话尽是内力传声,估计连凌牧非他们都没有听见。 但是此刻她却发现她竟是忽略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五皇子。 颜绯尘的内力传声,怕是连赫连钺都听不到,可是那个丝毫没有存在感的赫连铄居然能够听清,着实让竺宁惊讶。 “五皇子此言何意?玉阳公主出事,我们都是担忧的,不过五皇子身体不便,因此没有去。而颜某身份不便,自然更不应该去。有哪里不对吗?” 赫连铄挥退了要上前帮他推轮椅的人,自己推着轮子往前挪动了几步,正好挪动到颜绯尘身前。 “自然没有不对。王爷怕是误会阿铄的意思了。” 他眼中尽是未经世事的天真,再加上那举世无双的容貌,虽然坐在轮椅上,却是让人更加怜惜。 颜绯尘看着这个样子的赫连铄,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却到底没有按照他的说法继续下去:“既是这样,那本王是真的误会了五皇子。本王便在此向五皇子道歉了。” 做了一个拱手礼,颜绯尘与赫连铄直直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便在赫连铄露出笑容的时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竺宁看着这两人打哑谜,心中转过几番猜测,最后却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赫连铄与她想象中的竟然完全不一样。看样子,她要重新估计赫连铄的本事了。 竺宁有预感,赫连铄很有可能成为东夷这处最大的变故。 “昭和公主,贤妃娘娘传来陛下的旨意,说今日接风宴便到此为止。您还是趁着天未黑的时候回到驿站吧。失礼之处定然会有所补偿。” 来的人是贤妃身边的心腹宫女,后面还跟着皇上身后的内侍,竺宁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不满,对着两人点点头:“无事,陛下不必再多费心了。昭和明白的。” 说完之后,便对着翠晗使了个眼色,翠晗会意。从袖中拿出两个香囊,分别了给到两人手里。 竺宁带着凌家姐弟走在前面,抬头看了一眼那一身傲骨的梅花,脸上笑容更深了。 一场并无半点安宁的接风宴,终于结束。 然而风波诡谲的长安城,她不过刚刚卷入。 第四十二章 瑞雪翩 “今年长安竟然下了这么多场雪,看样子明年东夷又是一年丰收。” 竺宁屏退了身边的人,与颜绯尘两个人一道走在驿站的院子中,任天边雪花纷扬而落,衣袂翩翩间,尽是几点霜白之色。 “长安很少会这么下雪,今年倒是难得。” 颜绯尘走在竺宁身边,看着她身上沾的雪逐渐多了,便停下了脚步来,对着身后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卫摆了一个手势。 “君欢,你说,现在皇宫里的那几位怎样了?” 随着他的动作停下,任由颜绯尘把一个暖炉塞在她手里,竺宁笑笑,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走下去,而是跟着他去了前面的一个亭子里,看着桌上已经准备好的热茶,默默地坐下。 “其实,我没有这么娇贵的。你不必……” 竺宁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不知为何,突然便想起了昨日他让人递给她的香囊。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如此了解她的习惯了呢?又是从什么起,她已经处在他的保护之下而不自知的呢? 这世上,哪怕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韶门七使,也从来未曾这般地了解过她。甚至是她的父亲,也不曾像他一般这般娇宠着她,作为韶家的少主,哪怕她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她也必须要承受很多常人承受不了的东西。 韶蓝的心性舒朗开阔,早已忘了自己的女子身份。若不是后面的家破人亡,五万多条人命加身,她也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只是她到底是幸运的,能够遇到颜绯尘这样一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他已经在她不知不觉间织下了一张网,让她逃脱不得,挣扎不开,只能沉沦。 然而,韶蓝早已不会再爱了,竺宁更是不能去爱,那么,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这个曾许诺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 仅仅是相守相伴,永不背叛,真的够吗? “我知道,只是想要照顾你罢了。” 竺宁心中猛地一颤,一直能言善辩,善于用各种姿态面对别人的她突然之间就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个男子。 颜绯尘知道自己不应该太着急,倒是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而是就着她原来的问题回答了下去:“兰妃本就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只是她在接风宴上丢了脸,还使得陛下抛下使臣随她而去,朝堂之上多有不满之声。御史弹劾,自然更不必说。不过陛下很明显是要护着她,把那些折子都压下去了。” 说到这里,颜绯尘倒了一杯茶放到竺宁手边,示意她暖暖身子,而他自己,却是并未再倒一杯,显然是在等着什么。 刚刚开始说正事,竺宁便把注意力转了回来,可是如今见他如此,不需多想,便明了了他的意思。 心中最初的迷茫和感动褪去,竺宁反倒是疑惑了起来,原来只要她稍稍一调戏便会红了耳朵的人,什么时候起变得脸皮这么厚了?莫不是,有谁在背后教了他什么? 这个想法一出,竺宁便止不住地开始猜测了。 不过很显然,现在还不是试探的好时机,她还得等一段时日再说。叫她知道是谁教他的这些,她定饶不了那人! 当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学着他的样子把茶放到他手边,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才坐下喝了他给她倒的那一杯。 见颜绯尘的目光有些闪烁,到底还是没有拆穿。 “不过即便是折子被压了下来,但是在今日上朝时,怕是依旧有人出来亲自弹劾吧。” 颜绯尘见她果然猜到他的未竟之意,不知为何,这杯本来并不是很好喝的茶竟然让她觉得有了一些甜味。 “陛下并未糊涂,只不过在面对有关兰妃的事情时,总会冲动几分,这一点,你昨天便试探出来了不是吗?” 见竺宁点点头,他这才继续说道:“无忧,不如你猜猜,今天弹劾的主力,是谁的人?” 竺宁听他这么问,心思一转,便有了个猜测:“会在这种事上弹劾的,都是言官。能入阁的都是人精,不会在这样的事儿上惹得帝王不喜。要说会在这种事上花时间和精力的,怕是只有那些翰林院以科举晋身的人了。 不过,翰林院的人也不是傻子。如今兰妃明显盛宠正浓,若是仅仅只是在翰林院供职,不是任何一方势力的人最多写个折子,不会在金銮殿上指出来。所以,最有可能的,便应该是文家那个一年前才进入翰林院的三子了。 而他据说,与赫连钺相交甚笃?” 听到她完整的分析,颜绯尘也是笑了出来:“确实是他。文佑蔺确实是赫连钺的人,不过这层关系没几个人知道。看样子,你手下的那位陌桑姑娘,还挺有本事。” 听到他提起陌桑,竺宁握着暖炉的手紧了几分,面上却还是一派笑意:“逍遥阁,也不仅仅是做生意的。” 颜绯尘没想到她又是这么痛快地说出了逍遥阁的事情,不过是他随口提了一句而已,她竟是把她现在在京中最大的底牌告诉了他。 猛地喝了一口茶,颜绯尘方才压住想要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她已经逐渐对他坦诚,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慢慢走进了她的心里? “无忧,不必跟我说这些。我一直都信你。” “君欢,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罢了。我从头到尾就知道你的一切,就算我因为一些事情不能把真实身份告诉你,只能让你自己去猜。可是有些东西,我却是不想瞒你的。 逍遥阁,确实是我在这京中最后的底牌。但是我手中,绝对不止有逍遥阁,你不必担心。我知你信我,我亦信你,所以,我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告诉了你,暗夜总不会在逍遥阁出现危机的时候不管不顾吧?” 颜绯尘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竺宁的目光中尽是认真:“自然不会。无忧,我本来,也未曾打算袖手旁观。” 竺宁有些受不太住他注视她的眼神,转过头去假装欣赏雪景:“你早就知道那枚玉佩的事了?” 颜绯尘见她转移话题,也配合她的暂时逃避,不过,无忧,总有一天,你会避到无处可避的地方,到时候,你又会怎样呢? “自然知道。两块交换的玉佩,不仅让太子对兰妃生疑,更是在赫连铄和赫连钺之间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隔阂,更甚至于,如今皇上怕是也发现了那枚玉佩。若是莲花还好,可是凤凰涅槃,又岂能不让皇上多想? 兰妃当时让你献舞,怕是你也早就想到了吧。无忧,你实在是太了解人性了。不过那么一点信息,便能猜出兰妃的反应,甚至早就有所准备地在她的毓秀宫内安排人手,含了让人适当疲乏药物的安神香,还有她挂那块玉佩的红绳,弹奏时在不经意间加快节奏扰乱心神的几个音符。 无忧,这场局,你到底布了多久?” 竺宁本来还担心他可能会不喜欢她这样的手段,不过看他一副赞叹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的心底,估计也是黑的。 当下便嗤笑了一声:“布了多久?你觉得我布了多久?” “估计,是从你到长安那天开始的。毕竟,你之后的装病,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罢了。” 竺宁点点头:“君欢,你猜的倒是没错。原本我只想试探一下兰妃究竟是谁的人,却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其实这个局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是要想摆脱也不难。只要兰妃不在宴上提出让我献舞,那自然便没有后面的事了。或者说她在感觉到自己身体不适时不要那么逞强,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颜绯尘听她这么说,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你说的利用她的自作多情这一点,便是在宴上让我对她极尽无视,激起她的好胜之心可对?” 说到这里,竺宁突然转头,直直地盯了颜绯尘一会儿:“怎么?莫非如果我不叮嘱你,你还要如其他人那般目不转睛地见识一下飞天舞不成?” “怎么可能?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看她一眼。” 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颜绯尘真是十分努力地保持住了自己翩翩公子的模样,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表明心迹。 竺宁倒不是不信他,就是想要逗逗他罢了,见他这么说,也便不纠结于此了。 其实兰妃的这一摔,当真是让她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比如皇帝对她毫无底线的宠爱,比如她怕是不止联合了一位皇子,再比如,赫连钺对兰妃的恶意。 至于能够让皇帝心有不满,让赫连钺和赫连铄离心,让太子起疑,倒是意外之喜了。 而今日的弹劾,还有谷悠澜最近几日会有的消停,也让她十分开怀。 只是,她还有一事未明:“君欢,那个赫连铄,到底是哪方的人?为何我觉得,他的反应那么奇怪?” 颜绯尘本是要倒茶的动作突然一停,站起身走到了亭边,一道轻轻浅浅的声音响起:“我不知。整个长安城,赫连铄,一直都是最难懂的人。” 亭外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正如这长安的局势,在这浑水中,又有谁是纯白的呢? 桌上的茶,渐渐凉了。 第四十三章 清茶盏 长安的一场大雪,掩盖了这雪下的几分算计,几缕阴暗,却终究掩盖不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的几番波涛。 “东夷的后宫,一直都是这几国中最为阴暗的后宫,同时,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陌桑手中拿着比上次厚了一倍的书页,坐在竺宁面前,如此说道。 竺宁把陌桑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很明显,这一份比上一份要详细了许多,而且更多的是后宫中人的信息。 小到常在,大到兰妃、贤妃等人,都在这书册之上。 她们背后的势力,几时得宠,几时失宠,平时的习惯,都有着详细的记载。 竺宁并未像上次一样一次便翻完了,而是粗粗翻了几页,便放在了一旁。 陌桑何等了解她,见她这般动作,估计是要细细研究一番了。 “怎么,你打算从后宫入手?我们在宫内的人手可不多,若是想要设计什么重要的局,怕是用上韶家的人了。” 陌桑有些着急,她们早就说好了,无论走到何种境地,在她们没有能力护住那些剩下的韶家旁支的时候都坚决不动用韶家的势力的,可是如今,莫非她要真的把他们牵扯进来不成? 竺宁压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到了位子上:“稍安勿躁。陌桑,我当初便与你说了,即便是我死,也绝对不会再让韶家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 纵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韶家,可是韶家于我而言,还是那个我要守护一生的家族。我可以利用一切来达到我的目标,可是韶家,却是我唯一不会利用的东西。” 手中清茶泛着热气,烟气氤氲之间,是竺宁坚定的眸光。 陌桑稍稍放心,是啊,她早该想到,她虽然已经不是韶蓝,可是作为从小接受训练的少主,她对韶家的感情绝对不比她少。如今韶家已经损失了那么多人,她又怎么可能再把韶家卷进来? “是我想岔了。若是不用韶家人,仅凭我们现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安插进去的那么几个人,又能在这后宫掀起什么风浪来?” 竺宁知道,她与陌桑之间,到底还是有了隔阂。虽然她一如既往地忠心,一如既往地待她赤忱,可是她毕竟是韶家遭此一难的罪魁祸首,她不可能不担心。 不过竺宁倒是并未曾拆穿,陌桑是怪她,可是难道她就不怪自己了吗? 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去说服别人? “可以从后宫入手,但是我们的重点,还是要放在几个皇子身上。” 竺宁叹了一口气,还是对着陌桑解释了起来。 “皇子?莫非,你要掺和进夺嫡之争里?” 陌桑不擅权术,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对于竺宁仅用两块玉佩就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她是早就听她解释过了的,也明白了一点她的手段。 以前没有遇到这种事情还不觉得,此次接风宴一事她才明白,原来他们的少主竟然早就深谙此道了。只是不知若是少柳在此,与竺宁相比,谁会更胜一筹? “已经掺和进去了。玉阳公主的事,你还没想明白吗?” 陌桑自从与竺宁重逢之后,便越发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玉阳公主的事情不是意外吗?怎么还有她的手笔了?她在宫中不过那么点人,竟然都被她用到这接风宴上了不成? 见她疑惑,竺宁便明白她怕是还未清楚玉阳公主所带来的后果,只得提示一二:“玉阳公主是当今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也是贤妃膝下唯一的子嗣。贤妃背后的卢家出了三位状元,两朝阁老,这一朝,更是出了一个最为年轻的丞相。在东夷之内,卢家的根基才是最深的。 贤妃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可是却在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卢家便是想要扶贤妃的孩子即位也是不可能了。所以便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和三皇子他们相争,不偏帮任何一边。 两边都想要争取贤妃那边的支持,只是却苦于没有一条路。如今,玉阳公主落水,岂不是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陌桑这才明白过来:“宫里传来消息,最后救了玉阳公主的,是七皇子赫连铎。七皇子的母亲不过一小小贵人,从来都不冒头。 七皇子虽然本人看上去并未牵扯进夺嫡之争,实则他早就暗中有所行动了。现在,他救了玉阳公主一命,不仅在皇上面前露了脸,还会让贤妃对他存几分感激之心。 就算这几分感激不能让贤妃完全支持他,但是只要他运作得当,便可与卢家搭上线。到时候,在卢家的帮助下,便可与太子和三皇子呈三足鼎立之势。可对?” 看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竺宁心中不由有些好笑,不过面上还是绷住了,未曾笑出来:“的确如此。在知道七皇子也有夺嫡之心后,我便有心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有那个力量与太子等人相抗衡。也是让这长安的水乱上几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要东夷在这几年中国力衰微,直到朝局混乱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看着竺宁眼中泛起的冷光,陌桑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在心中为东夷哀叹了几声。没办法,要怪就怪这位大小姐在还没有细心设计的时候就被送来了东夷,让她把这儿作为下手的地方吧。 不过,陌桑倒是没有想到,她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东夷局势混乱,靖安王那边想要掌权便容易多了。特别是,在百姓对赫连一氏彻底失望之后。 只是靖安王到底算是乱臣贼子,就算在东夷衰微之际夺到东夷的皇位,但是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与秋明昭那边的正统血脉可是差距颇大。竺宁应该是不会让颜绯尘输在这一方面的,莫非还有什么后手? 陌桑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这事儿不是她能管的,而且东夷现在国富力强的,想要让它国事衰微,至少需要几年时间,到时候再想,也来得及。 “对了,陌桑,你去仔细查一查,为何玉阳公主会出现在御花园中并且落水。毕竟,我当时安排的并非如此。” 陌桑听到她的话,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又疑惑问道:“不是如此?那你原本安排的是怎样的?” 竺宁听到她的话,摸着手中的香囊,神色有些莫名:“原本的计划里,玉阳公主不过是个引子,我的本意是让人来报玉阳公主落水,但其实玉阳公主应该连御花园都没有进去,只在外面溜了一圈才对,真的掉入水中的是我们的人。贤妃慌乱之下无法分辨,只能急急救人。这个时候把七皇子抛出来,让他去救人,也是卖了贤妃一个好。后面我再帮他与贤妃达成合作关系。 当然这么做没有玉阳公主亲自落水来得好,可是玉阳公主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不会武功,若是真落水了,一个不小心怕会真的没命。所以尽管这样效果微弱,但是至少害了无辜之人。” 说到这里,竺宁攥着香囊的手又紧了几分:“只是我没想到,那来报的人并非我们的人,当时我就知道是出了岔子。恐怕玉阳公主真的落水了。这里面的原因,我猜到一点,但不完全,你再去帮我查查。毕竟,不能因为一个小姑娘,让我的计划出现问题。” 陌桑不知道她猜出的那点是什么,可是看她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怕是玉阳公主这事真的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用了迂回的办法只为不伤及无辜,可是那个“无辜”却好像根本不是无辜之人,一番心思白费了。要是她,估计也会不舒服吧。 “放心吧,我们人手虽少,但是这点事应该没问题。我就让他们去查,等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竺宁松开了手中的香囊,抚平褶皱,让它老老实实地挂在腰上。 对着陌桑点了点头:“好,陌桑,一切小心。” 陌桑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竺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觉得疲惫不堪。 一场好好的接风宴,她接连安排了这么多东西,自己都有些累了。 这场无休止的战争,究竟何时才能结束呢? 竺宁突然间想起她曾经对秋明昭说过的话:“这天下不出五年必然大乱,到时候我就躲在昭梺山上不出去,等到天下平定时再去看看最后的胜利者是谁。这趟浑水,还是不要趟的好。” 当时秋明昭并未回答她,只是对她温和地笑。 如今历经生死,她想,她终于明白了秋明昭那个笑容的含义,这趟浑水,他秋明昭绕不开,韶家绕不开,她韶蓝,更会趟得彻底。 乱世之中,谁又比谁难安? “过慧易折。”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竺宁猛地抬头,就看到一个她未曾见过的人坐在房顶的横梁上,一支腿摇摇晃晃地荡着。 竺宁心下警惕,面上却是不漏声色:“阁下是谁?怎会在我的房中?” 那人没有理她,只是一个翻身,便跃到了她面前。 竺宁后退两步,一不小心便碰倒了桌上的茶盏,整杯茶一滴未剩,全都落在了地上,浸入了地上铺着的毯子中,再无缝隙。 第四十四章 占星册 谁能想到,守卫这般森严的驿站,再加上颜绯尘安排的暗卫,竟然会挡不住这样一个男人呢? 竺宁面上冷静,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这人,这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他的内息之浑厚,竟然不弱于颜绯尘。 别说是失去武功,经脉都断过一次的竺宁了,就算是原本没有失去武功的韶蓝,让她跟这人对上,她也没有几分胜算。 “不错,难得的一个没有被我的美貌迷晕的人,你定力不错嘛。” 竺宁见他开口,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呢,把匕首都准备好了,结果竟然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就绷不住笑了出来。 原本竺宁还没有注意他的容貌,听他这么说,方才开始打量了他一番。 这人一身十分风骚的红衣,看着极为单薄,身形瘦削,却别有一番风流姿态。 不过最为奇异的是,他的容貌并非十分惊艳,别说与颜绯尘、赫连铄等人比了,就连赫连钺,怕是也比不上的。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一张平凡的脸,却愣是让人移不开眼睛。那扑面而来的魅惑气息,若不是竺宁心志坚定,怕是也要被他迷惑。 美貌,在竺宁眼中算不上。 不过迷晕,竺宁倒是明白了是何种缘故。 见这小丫头眼神一直清明无比,哪怕是在他刻意施展媚术的时候也未曾露出一丝迷茫之色,这红衣男子心中倒是满意了几分。 刚想开口说几句话,就突然听到门从外面被推开的声音,然后,便是颜绯尘一身风雪地进入了屋内。 “薛策。” 颜绯尘看到正在对峙的两人,连武功都顾不得隐藏了,直接运起轻功走到了竺宁身边,把竺宁抱入怀里。看向那红衣男子的目光锋利如刀。 倒是竺宁,听见他唤出来的名字之后,瞬间反应过来了眼前的人:“占星楼的薛策?” 薛策听到她的话,眸色一深,随即又恢复如常。 “没错,就是占星楼的薛策。” 颜绯尘这话可以说是说得咬牙切齿,薛策却并不在意,反而是调笑道:“哟,我薛策的大名竟然这么响亮啊?连昭和公主都知道了?莫非,又是我的一个倾慕者?这样可不好呀。好歹颜绯尘还算我半个朋友呢,朋友妻不可欺这一点,我薛策一向贯彻地很好。” 竺宁呆呆地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人,似乎是找到了颜绯尘这段时日变得不好调戏的原因了。 本来想一把匕首甩出去的,可是想到那人的武功,到底还是把匕首收了回去。只在心中记下了这个人,等着以后给他点教训。 竺宁目光闪烁,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反而是薛策,突然感觉脊背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感觉,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颜绯尘,看到颜绯尘神色如常,虽然带着几分气愤,可他们是自小打闹惯了的,便没把这点气愤放在眼中。 而那感觉也不过一瞬间便消失了,所以薛策也没有太过在意。 真是可惜,这个时候,这位注定要受苦受难的薛公子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薛策,谁让你来这儿的?居然还偷听,你当真是不想在长安待了,想去岐陵是吧?” 岐陵是一处荒漠中的孤城,在史书记载中,这里曾经是名噪一时的永安军的发源地,也是千年前宋国的边境。永安军世世代代守护在那里,守护着宋国的百姓。 千年岐陵,无人敢犯。 这,便是永安军的力量了。 不过后来宋国国破,永安军也消失在岐陵之中。岐陵百姓亦是不见,似乎一夜之间,原本尚算繁华的岐陵便成了一座空城。 从那以后,岐陵彻底荒废,杳无人烟。 前些日子,颜绯尘特意派人去了一趟岐陵,似乎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所以便让那队人马在岐陵住了下来。他本是想着自己也要去看看的,却一直不得空。 如今正好,薛策惹到了他,那么便让这个爱凑热闹的家伙去岐陵看看,不是更好? 薛策一听岐陵两个字,便头皮发麻,连忙摆手:“得得,今日之事是我错了行了吧。我道歉,道歉。颜绯尘,你可别让我去岐陵呀,我们占星楼的人对那里有种天然的恐惧,似乎一去就会损失了性命一般。就算你让我去凤缭国也比去岐陵强呀。” 看着他耍宝的样子,竺宁“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其实,她是知道为什么占星楼的人无法去岐陵的。只不过占星楼隐匿的时间实在太久,她都快忘了占星楼的存在了。 只是,占星楼自从那一场大难之后,不是一代只能有一个弟子,且除了正常占卜之术,再无法窥得天意了吗?且每一代占星楼的传人都不会入世,更不会掺和进这天下的局势之中,薛策作为这一代的传人,又怎会出现在颜绯尘身边? “颜绯尘,你看看,人家公主都笑了,也不生气,你够了啊,可别让我去岐陵了。” 竺宁听他话音一落,便拽了一下颜绯尘的衣服,示意他先不要反驳,然后便对着薛策说道:“薛公子见笑了。既然是王爷的朋友,又怎能让你去那样没有人烟的地方呢?” 薛策不知为何不好的预感更浓了,但是看着眼前这么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想起她刚才对待自己的冷静沉稳,心中却只是一叹。 能够抵抗他的媚术之人必然心志坚定,面对这样的险境她还能够不急不躁与他周旋,日后跟在颜绯尘身边也不容易拖后腿。 从这两点上看,她倒是合格了。 而且他不是没有听到她与那个手下的谈话,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却偏偏还留了一丝底线。这样的女子,若不是生为女身,他倒是挺想辅佐她登上那个一统天下的位置的。 只是到底,他先择了颜绯尘,而且他也能看出,虽然竺宁想要权势,却并未真的把权势放在心上。她夺这天下,为的,怕只是一段执念。若是这执念散了,没准她就半途而废了。 不过幸好,她跟在颜绯尘身边。只要颜绯尘想要这天下的心情一日不变,她便必然会帮颜绯尘出谋划策,亦是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这样的人,若不是在他们这边,他怕是真的忍不住出手除了她了。 心思转过几轮,薛策却丝毫未表现出来,看了一眼竺宁,抱了一下手,依旧是那般风流不羁的样子:“多谢公主谅解。” 然后便把目光转向了颜绯尘,语气十分随意:“颜绯尘,你看看,人家公主都不介意了,你还介意什么?” 颜绯尘看着这个什么都没察觉出来的人有些同情,竺宁的意思他是尽知的,若是他现在替她出了这口气,那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但是薛策偏偏这个时候接了她的话,竺宁又暗示他了,那么便说明竺宁是打算亲自对付他一次。 要知道,竺宁亲自对付他,那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虽然不会像她算计兰妃那么狠,直接让兰妃得罪了一圈人,但是她也绝对不会让薛策好过。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同情他了。 “罢了,无忧既然不介意,那我这次就先不跟你计较。” 薛策一听这话便乐了:“这才对嘛。对了,公主名字是无忧呀?倒真是个好名字呢。” 看他目中泛光,一看就是在打什么主意的样子,颜绯尘默默地把那点本就不多的同情给弄得消散了。 特别是在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时:“小忧儿,今天多谢了啊。” 然后,这人就十分无耻地逃了。 只剩下颜绯尘在反应过来这个称号之后对着他逃走的方向大喊了一声:“薛策,谁允许你这么叫她的?” 竺宁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等她被颜绯尘拉回桌旁坐下的时候方才反应过来:“这人今天是来干嘛的?” “管他干嘛。” 颜绯尘有些生气,不知是气自己在那个不正经的人面前不小心叫出了竺宁的小字让他得知,还是气自己没有发现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来这欺负竺宁。 或许两者皆有,但是无论他如何生气,总是不会在竺宁面前发火的。 只是在心中暗暗决定,一会儿回去一定要先跟他比比武,然后再帮着竺宁算计他一番才行。 那声“小忧儿”可不能让他白叫。 竺宁见他的样子,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心里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收拾薛策那个家伙才好了。 而外面已经逃出一段距离的薛策,则是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手心中若隐若现,最后完全隐没的红线,收起了一脸的玩世不恭。 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目光幽远,仿佛看向那永远到不了的远方:“师傅,徒儿找到了。” 一声清浅的声音划过,飘散在天地间。 找到了什么? 无人知晓,亦无人明了。 只是那当年辉煌过许久的占星楼,终究只留下了这么一个传人,和一本薄薄的书册。 谁又知道,那是为何呢? 第四十五章 君可悔 青玄国都城平洛。 “你这么急匆匆的干嘛?刚从虞城回来,不在自己的皇子府里歇着,怎么偏偏跑到我这儿来了?” 宋昭明一脸温和的笑意,派人给眼前一身墨衣的男子端上茶来,又伸出手想要拂去他身上的雪。 可是那伸出去的手却在半路便被他拦住了。 “是你害死的韶蓝?” 宋昭明听见他这质问的语气,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然后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声音淡淡:“你今日才刚回来,我们兄弟也一年多没见了,你就是来质问我这个的吗?” 宋昭陵,也就是那个墨衣男子嘲讽一笑,心中却是发酸:“我也想知道,不过一年,我那有情有义的七哥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是韶蓝啊,是你曾经许诺过要共度一生的人,是你那般保护的人啊,不过一年,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七哥,你是怎么了啊?” 宋昭明已经许久未曾想起过韶蓝了,不是忘了,而是因为记得太深,所以只能下意识地逃避。逃避的日子长了,他便会以为韶蓝不过是一个他大业上的踏脚石,一个被他利用的无知女子罢了。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曾那样沉沦过,忘了自己也曾有过那么一段与她两心相许共约白头的日子。 忘记了,他本就是个小人。他,是那个背叛者,是那个亲手害死了心爱之人的冷血之人。 宋昭陵的话让他突然之间便想了起来,想起了当时他对韶蓝的那一份心动,那一份融入骨髓始终无法忘怀的感情。 是啊,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变成为了所谓的大业什么都可以弃之不要的样子了? 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这些年伪装地太好,连他自己都骗过了自己吧。 什么光风霁月的翩翩佳公子,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一个只要于他的大业有利便可牺牲利用一切的伪君子,连他面前的这个弟弟,也是一样。 “昭陵,你逾矩了。” 宋昭陵听见他的话,真的是气笑了。 “逾矩?你说我逾矩?宋昭明,你是被那个韶锦迷了眼吧?韶蓝做了什么,韶家又做了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你……” 宋昭陵还未问完,那边宋昭明却是一拍桌子,堵住了宋昭陵的话:“够了!” 宋昭明猛地转身,看向宋昭陵的目光再无往日的温情,只剩一片冷意:“韶家没做错什么,韶蓝也没做错什么。他们最错的,不过是韶家占据天域大陆第一隐世家族的地位,是韶家在各国安插的无数眼线,是韶家不为众人知的得之即可得天下的宝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让这样的家族继续存在下去,我们这些大陆上的国家还不知要被韶家掣肘多久!” 看着宋昭明疾言厉色的样子,宋昭陵仿佛明白了几分,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明白,语气却是软了下来:“可是,可是韶家从未想过入世,各国之中是何等局面他们从来不会管的,你何必担忧这些?” 宋昭明听他的语气缓和了,便也稍稍软了口气:“韶家即便现在不入世如何?他们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百年之前因为一个国家的帝王因为不小心惹到了韶家的人一夜之间被灭国,血脉尽断之事你不是没听过。韶家的力量太强大,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必要灭之。” “那与韶蓝有何关系?明明,你与韶蓝的婚期都定了下来,再怎么样,韶家看在韶蓝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你出手啊。” 宋昭明听见他又一次提起韶蓝,脑海中也是不由回想起当初与她相处时的一切,双手默默攥紧:“韶蓝,她的确很好。我对她也不是没有真心。只是,昭陵,她太好了,你明白吗? 韶蓝的意气飞扬,韶蓝的惊才艳绝,都注定了她不可能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纵使她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会选择帮我,却也不会牵扯上韶家。而且,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给不了她。最后,不过是徒添恨意罢了。 我心中装着我的大业,她心中装着她的韶家,我们都注定了不可能把对方放在心上的第一位。当时我带兵上昭梺山的时候,是韶蓝最先拔剑与我生死相搏的。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让她带着对我的恨意活在这个世上了。不然,必成阻碍。” 宋昭陵本已平静下一些的心情被他这番话激得又不平静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你们不可能,那你干嘛还费尽心思去接近她,还利用她去害韶家? 七哥,韶蓝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她明明,是那么明艳的女子啊……” 说到最后,宋昭陵已经有点哽咽,强自忍住,没有让自己在宋昭明面前丢脸。只是他心中还是不甘。 不过是一年没有见到他们,怎么事情就到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呢? 明明,他还接到了韶蓝给他写的信,说是她的清棠酒酿好了,等他打了胜仗便请他去喝。可是为什么他还没有来得及喝到,她便不在了呢? 她,是他宋昭陵唯一认可的朋友啊,是他这辈子的知己。怎么,会死在了他同父同母的哥哥手中呢? “昭陵,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后悔。即便是愧疚,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这样做,这一生,我都不会后悔,绝对不会。” 连着说了两遍不会后悔,宋昭明也不知,自己是在告诉宋昭陵,还是在告诉他自己了。 宋昭陵恨恨地看了他两眼,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宋昭明直愣愣地便倒在了椅子上,捂上了自己的双眼,低声笑了出来。 尽管,这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而此时,在两人话语中存在的韶蓝,却是好不悠闲地待在驿站中,终于可以喝点酒了,竺宁今天真是十分地开心。 “只能三杯。” 颜绯尘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心中好笑,但还是摆明白了自己的立场。虽然这酒是他拿来的,但是她可不许多喝,三杯已是极限。 “君欢,最近这段日子,除了接风宴上那两杯酒,我可是许久没有闻过酒香了,你就允我多喝几杯又能如何?想当初我跟人拼酒的时候,可是可以一个人喝一坛的。” 颜绯尘难得见到她这么赖皮的样子,虽然有些被她说动了,不过靖安王可是个有原则的人:“以前多少我不管,不过以后在我这儿,你只能喝三杯。还是说,你连今天的三杯都不想要了?” 竺宁看着他要收起酒杯的动作,急忙拦住:“怎么不要,三杯就三杯吧。总比没有强。” 一遇到酒,竺宁的什么端重沉稳,冷静自持全都抛到了一边去。特别是,在这种不能想喝便喝的情况下。 竺宁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酒,不由觉得自己前几天感觉到的颜绯尘温柔细心真是她的错觉。 “明日陛下召你进宫参加晚宴,无忧,你可有所准备?” 竺宁喝着酒,听到这个问题也是一愣,然后便明白过来:“君欢,你是觉得,我还要在这晚宴上做什么不成?放心,这件事我今天刚刚知道,还未做什么安排,上次接风宴的事余温未过,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况且,这次晚宴,参加的多是后宫中人,最多再加上个你和那些皇子,我即便是要动手,也不会这个时候动手。太明显了。” 颜绯尘听她这么说,算是放下一点心来,不过他更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哪怕是竺宁真的要在明天的夜宴上做什么他也不会阻拦,毕竟出了事还有他给她兜着。他担心的是那些后宫的女人会算计她。 “兰妃把那件事全都算到了你的头上,你要当心她会在明天对付你。” 竺宁刚喝完一杯酒,正要去倒第二杯,听见颜绯尘的这句话动作顿了一下:“即便是没有那件事,她也一定会算计我,放心,我一直都有所防备,不会轻易被她算计了去的。” 虽然颜绯尘一直都知道竺宁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但是在那样步步险机的宫里,若是谷悠澜真的联合了别人算计她的话,她说不定真的会中招。毕竟,那里,算是谷悠澜的地盘了。 心中一直有些不安,特别是在见到了薛策那个家伙之后,不过颜绯尘也不是杞人忧天的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相信竺宁的聪慧和冷静,也相信自己能够保护好她。 所以倒是没有太过多说。 只是这个时候,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想到,明日的那场夜宴,竟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哪怕是竺宁,在突然面对那一切的时候,也失了冷静和淡定,只能心甘情愿地陷入了局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杯酒已经饮完,第三杯酒已斟半满。 第四十六章 波澜处 “小姐,那人醒了。” 苏锦正在刺绣,一针一线毫无章法,却隐隐约约透着一种和谐。 那来传话的侍女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却是根本没看出苏锦正在绣的是什么,便低下了头去。 苏锦听到她的话,神色未变,连动作都没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醒了。” 那侍女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垂着头站在那里不发一语。 良久,苏锦仿佛终于绣好了,放下手中的针线之后抬起头瞥了那侍女一眼:“把这张锦帕拿去烧了。” 侍女见她对那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不闻不问,只把她刚刚绣的锦帕递了过来,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是举着双手把那叠好的锦帕收入了袖中,等着一会儿去烧掉。 隐约之间,她似乎能够看清那锦帕之上绣的一株海棠。心下有些奇怪,这位小姐,可是从来不喜欢海棠这种花的,怎么此刻偏偏费尽心力地绣了这么一张锦帕,还让她特意去烧掉? “你去告诉那个人,七日之后出发去长安。” 那侍女的思绪被苏锦的话突然打断,不敢再胡思乱想,急忙低头应了声“是”,然后便急急退下了。 见她离开,一直守在苏锦身后的枫瑟这才上前:“主子可要用膳?” 苏锦黑沉的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枫瑟这么说,倒是点了点头。 “让人拿到房间里来。” 枫瑟应是,然后便派人去端晚膳过来。 谁都知道苏锦不喜欢与他人一起用膳,所以每次用膳的时候,都是让人专门给她做一份端到房间里来的。作为苏锦比较信任的心腹,枫瑟自然知道她这个习惯,因此早就让人备下了,此时上得倒是快。 “枫瑟,可有韶七的消息了?” 枫瑟正在给她布菜,听到这个问题手中的动作也并未停下,只是稍稍思虑了一下,便神色如常地回答:“还没有消息。不过好似有了扶衣的消息。” “哦?扶衣?可有确切行踪了?” 枫瑟摇了摇头:“并不确切,只是我们的人在连衡关附近看到了代表着扶衣身份的锦符。” “连衡关?扶衣那人,莫不是逃到塞外去了?” “已经派人去追踪了,但是消息尚未传回。小姐放心,最多不过一月,消息便可传回。” 苏锦“嗯”了一声,倒是没有催什么。 可是枫瑟知道,她不催并非是不上心,反而是极有可能亲自去做。 要不是眼下青玄内部事情太多,这位大小姐估计会各个地方来回跑去布局了。 “韶七的逃亡路线,是往长安的?” “是的。不过韶七是韶门七使中最擅隐蔽和暗杀的人,我们的人最多只能推断出这些,并没有发现她真实的踪迹。” 苏锦听到她这么说,手中的动作一顿,把筷子放了下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晚膳撤下。然后便陷入了沉思。 韶七这人,她这一世见过的不多,但是上一世却很是熟悉。她和扶衣是在整个韶门七使中与韶蓝关系最好的,不仅仅是因为三人年龄相仿,更是因为这两个人是可以无所顾忌随韶蓝一起闹的人。 韶门七使确实忠心,但是这忠心也是分程度的。要说最忠心的,无非是少柳和寒羽,一人擅谋算,一人精武艺,是韶蓝最为倚重之人。 其次的,便是陌桑和燕飞。一人管生意,一人管情报,协助韶蓝掌控整个韶家设在各国的眼线和店铺,本身便极有能力。 而另外三人,扶衣、韶七、卿瑗,都并未如前面四人一样忠心,与韶蓝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朋友,而非主仆。要说多忠心,倒不至于,但他们却也不会背叛。 哪怕是扶衣那个身体不好,只一心学医的人,也在当初她差点抓到她的时候拼了性命逃离,甚至想要给自己一剑结束一切。现在,更是不知道何时逃往了塞外,以后想要从她这儿下手,怕是难了。 她一直隐约有所感觉,似乎这几个韶门七使有人在暗中相助,不仅救了他们的性命,更是帮助他们脱离了她的掌控。现在,除了个韶七,她竟然连其他人的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了。处在这样被动的情况下,可不是她韶锦办事的风格。想要真正找到他们七人的踪迹,便只有先找到帮他们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 重生回来,韶锦一直是自信的,虽然没能救下自己的父母,但是在别的事上,她一直无往不利。利用着自己前世所知,所学,摆脱了“影”的命运不说,还成功报了仇。 若不是进入那个地方需要韶门七使齐聚或者韶蓝的传承血脉,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在杀了韶蓝之后留下韶门七使这么大的后患的。 原本她算计得很好,可是那些神秘势力的出现,却是凭空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最近有些心急。 “让他们分出一半人马,往天烬国去,以韶七的本事,她不可能给你们留下那么大的一个破绽,让你们知晓她要去长安。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诱敌之计,不过长安那边也不要放松,她也有可能会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我们以为长安是个幌子其实真正要去的反而是长安。” 思虑过后,苏锦还是觉得要把找到韶门七使的重点放在韶七身上,毕竟,韶七现在还是有迹可循的,其他人,可是真的一点踪迹都无。 唯一庆幸的是,韶门七使都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存在,也不知道那里需要他们七人合力才能打开,纵然这几年她是去不了那里,但是别人也去不了,倒是不着急。 “小姐,那您原本打算去长安的事情可要准备了?” 苏锦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长安那边那些人足够了,还有这个我们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人,她总要为我们做些事情的。最近,还是天烬国那边的事情要紧一点,收拾东西,我们先去天烬国。” 枫瑟应了声“是”,然后便去收拾东西了。 “对了,听说九皇子回来了?” 枫瑟听不出她这么问的含义,只是那无波无澜的声音让她背后有些发麻,只能如实回道:“是的,听说是昨天回来的,一回来就到了七皇子府上,与七皇子大吵了一架便离开了。据说昨晚九皇子一人在自己的皇子府中喝酒喝到深夜,直到现在都宿醉未醒。” 听到她这么说,苏锦嗤笑一声:“他还是这么真性情。谁跟他说什么都信,真是不知道经此一事,他还能不能保持自己的真性情下去。” 这话不好接,枫瑟自然一直保持沉默。 苏锦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微的不忿。 为什么,即便是她重生一世,也依旧无法活得如韶蓝一向肆意? 为什么,韶蓝身边还有那么多心甘情愿为她赴死之人,而她前生只能背着骂名身后凄凉? 上天从来都是不公的,苏锦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一世她一直加倍努力,从出生时就开始布局,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现在,无论怎样,她都无法放弃了。 那个叫她锦姐姐的小姑娘,只能被她埋葬在记忆中,永远封藏。 长安,皇宫。 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女子匆匆在各个宫殿之内穿梭,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芙蕖,你怎么在这儿?” 芙蕖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停了下来,神色之间有些慌乱,却还是镇定转身,对着身后的宫女福了一下身子:“阿时姐姐。” 阿时敏感地感觉哪里不对,看向芙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你过来。” 芙蕖眼中闪过一抹不符合她这张脸和表情的狠意,却还是应声过去。 “阿时姐姐有何吩咐?” “今日针线房不是你当值吗?怎么会在这儿出现?你想干什么?” 芙蕖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有所怀疑,却只是上前了两步:“阿时姐姐……” 阿时本来还等着她说的话,结果芙蕖竟然直接扑了上来,一个雪白的刀光闪过,若不是阿时练过武功,怕是已经毙命当场。 “你不是芙蕖,你是谁?” 阿时虽然学过武功,但是毕竟不如那人反应快,胳膊上还是受了伤,此时正捂着胳膊被一直跟着她的小宫女们护在身后。 芙蕖淡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看到那些已经听见这边动静的禁军快步而来,不再纠缠,运起轻功便要离开。 可是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最重要的一刻,她体内竟是经脉滞涩,再运不起一点内力。 心中不由暗骂一声那个家伙坑她,可是到底还是最为擅长隐蔽和暗杀的人,不过一会儿,她便分析出了形势,向着后面的方向跑去。 而阿时的眼中则是闪过一抹复杂,对着那些禁军喊了一声:“别让她逃到那边去!陛下正在宴请昭和公主,莫要让她扰了陛下!” 那人听到这个声音,更是跑的快了,不过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而那些禁卫听到阿时这么说,自然是追得更快了。 原本一场平静的晚宴,又起波澜。 第四十七章 谁入局 “外面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可以安心办场宴会的赫连轩正跟竺宁聊着荆国的风土人情,听着她了无痕迹的恭维心情正好,结果就突然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声音。 禁卫统领在得到传唤之后率先进入殿内,半跪在地上向赫连轩说明情况:“参见陛下。刚刚属下在御花园那边发现一个可疑之人,那人武功奇高,善于隐藏,现在怕是已经躲到了这儿来。为了陛下的安全,请陛下先行撤离。” 晴天霹雳。 赫连轩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办个宴会,怎么就一次都不消停。不过听到这个可疑之人,虽然他并未看出这殿内有谁可疑,不过现在年纪大了,总是在乎自己的命的。 当下也便信了,对着竺宁那边似是在征求意见,实则十分笃定地说道:“昭和公主,既然如此,这殿内便不安全了。移步明光殿吧。” 竺宁觉得其中有异,但是既然赫连轩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可能拂了他的面子,面上装出一副害怕担忧的样子急急地点了点头:“为了陛下和各位娘娘的安全,确实应该移步了。昭和并无意见。” 竺宁不知道,自己此刻站在殿中,身体微微摇晃,那明显害怕却又装作不害怕的样子吸引了多少男人的视线。 原本是艳丽无双的角色姿容,太过灼人,一般在她不刻意压着自己身上气质的时候,那些人基本无法与她对视。 而她一般装着怯懦卑微的样子却是生生让她的艳色减了三分,并不是很打眼,但也同样,不会引起这些天之骄子的注意。 只是现在她的容貌配上这副害怕但依旧倔强的样子,并不与她的容貌违和,反倒是引得众人怜惜。 颜绯尘差点克制不住,手中的杯子又要被他捏碎了。 这丫头,伪装得倒是越来越好了。 赫连轩自然也是这些男人之一,不过他到底还是不喜欢竺宁这种艳丽的容貌的,若是竺宁用以前她戴了十多年的那张人 皮 面具的话,说不定赫连轩就不会把她嫁给颜绯尘而是纳入后宫了。 现在,看她这副惹人怜惜的样子,心中一转,便对着颜绯尘那个方向说道:“绯尘啊,你过来保护公主。好歹你们也是定了婚约的,不必这么拘束。” 颜绯尘站起身,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对着赫连轩的方向拱了拱手:“是。” 没有特别热情,也没有很冷淡。倒是让这殿上看着的人心中有了几番估量。 而那差点被他捏碎的杯子,此刻却是安安稳稳地立在桌上,仿佛刚刚没有经过这么一番摧残一样。 赫连铄看着那边的方向,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悄悄地拿了一块东西攥在了手里。 而谷悠澜,则是扶起赫连轩,对着竺宁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味深长。 贤妃就走在她和赫连轩身后,颜绯尘却是走到竺宁身边,温和地说了一句:“公主不用担心。” 竺宁知道他也在演戏,自然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同时羞红了脸。 两人一左一右,正要跟着赫连轩的方向走去,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突然跪在了地上。 几人齐齐回头,赫连轩也不例外。然后就见那禁军统领一个闪身护到了赫连轩身前:“来人,抓刺客!” 那宫女瞬间起身,袖中剑出,对着立时冲入殿内的禁卫,眼中尽是杀意。 禁卫冲进来的速度很快,不出片刻,便把这殿内包围住了。 而竺宁,则是在那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就被颜绯尘拉入了那些禁卫的保护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立在大殿中央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垂下了头,与宫中禁卫对峙。 哪怕她说得很快,也并未出声,可是她还是看清了她在低下头前说的两个字,那两个,让她瞬间方寸大乱的字。 “少主。” 竺宁一下子便认出了她的身份,韶七,那个站在这里基本没有活命可能的人,竟是韶七! “你是何人?” 赫连轩首先问话,似乎是因为禁卫就在身旁,来行刺的不过一个女子,他倒是并不担心。 那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脸上早已换了一副 易 容 面具,不再是芙蕖的那张脸。 若不是刚才突然中招,也不会在满殿的人中显出她来。 那禁卫统领是个眼神好的,看出了这人脸虽然变了,但是衣服并没有来得及换,身形也未变,便立刻认了出来。 “何人?杀你的人。” 声音低沉黯哑,不像是个女子,反而倒像是个年纪颇大的男人。 话音一落,赫连轩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便赫然出手,一剑直指赫连轩眉心! 禁卫不是留着看的,自然在她有动作的第一时间便冲了上去,甚至赫连钺、赫连锐、赫连铎还有太子,都齐齐冲到了赫连轩面前,让他与那此刻隔得更远了些。 总之,除了一直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赫连铄,其他人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表现了一番自己的忠君护父之心。 “别动。” 感觉到竺宁在不动声色趁着混乱往那个宫女的方向靠近,颜绯尘一下子便拉住了她的手,用内力传音道。 竺宁却是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由他拉着,而是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不必担心。”之后,就大力挥开了他抓着她的手,向着韶七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移动过去。 她不能眼看着韶七被抓,哪怕她已经明白了韶七之所以出现在这儿,也是一场别人为她而设的局,哪怕她知道只要她有任何一丝相助韶七的动作便会被背后人发现自己韶家人甚至是韶蓝的身份,她也是顾不得了。 别说是一个身份,就算是死局,她也必须要踏进去。 因为,此局的引子不是别人,而是韶七,是那个用自己的生命掩护她得以逃出生天的韶七,是那个差点为了她去死的韶七啊! 韶七的武功早已恢复,只是无论她武功多高,此刻一人对上这么多禁军,也是毫无办法。 在看到竺宁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她现在的身份,心里本是想着不要牵扯到她,所以一直没有表示,打算等混过这场宫宴之后再去找她。 却是没想到,竟然被人暗算至此。 身份暴露,在竺宁看向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知道了她的身份,如此,即便是她不想牵扯她,也是做不到了。 看着她不引别人注意地往她的方向移动,她便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有心阻止,却是无力。 右臂上又添一道伤痕,韶七再向竺宁那边看的时候,就看到她的衣裙似是被谁踩了一脚,正在向着她的方向倒来。 两人何等默契,基本是在她一倒的时候,她就运起了轻功一把抓住了竺宁,把手中的剑放到了她的脖子上。 刚才竺宁所在之处是个死角,禁卫军守卫不严,也没人想到打着打着这个宫女竟然直接换了方向,一时反应不及,自然让韶七钻了空子。 “都住手,不然我的剑,可没长眼睛。” 韶七这么说着,手中的剑已然是更加靠近了竺宁的咽喉几分。 “住手。” 赫连轩可从来没想要让荆国的这场喜事变成丧事,就算他觉得竺宁不过一个弃子,死了也无碍。但是这是两国的面子问题,她死在他的宴会的上,荆国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继续俯首称臣了。现在,他还不能放弃荆国这么盟友,自然不能让竺宁去死。 心下有些恼火这昭和公主添的麻烦,更是恨不得把那个刺客千刀万剐。 “把剑放下,孤可以饶你一命。” 韶七笑了一声:“放下?你骗鬼呢?只要我把剑放下,我立刻就会被你的禁卫军捅成筛子,这位昭和公主,现在可是我的保命符,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看着殿内众人都不太好的神色,韶七在心中暗叹了一下自家少主选的这个身份不错,然后继续用那伪装出来的声音谈条件:“给我一匹快马,我会带着这位公主离开长安城。等我离开的时候,必然会把她好好地还给你们,不然……” 韶七下不了手,可是竺宁却狠得下心,直接微微向前倾身,做出想要挣扎的样子来,那剑便划上了她的脖子,留下一串血珠。 “行了,孤答应你的要求,你别再伤害昭和公主了。” 韶七也没想到少主居然这么拼,直接就把自己的脖子往剑上送,要不是她收起了一点力道,说不定真的直接就刺到了她的咽喉上。 一时之间,易容下的脸有些扭曲。 听到赫连轩的话,也只是端着架子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看到马再说。 果然,不出一刻,马便送了来。 韶七没管这是在皇宫里,直接带着竺宁翻身上马,冲着宫门那边冲了出去。 而赫连轩这边,却是一声令下:“追!” 禁卫应声追去,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此时,颜绯尘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赫连铄,捏紧了拳头。 第四十八章 几相逢 又是一场风波。 在听到禁卫回来报告把人追丢了的时候,赫连轩连着摔了几个杯子。 “老三,你去负责这件事,务必要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给孤抓住,生死不论!” 赫连钺跪地应下,剩下的其他几个皇子神色不明。 “都下去吧。绯尘,你先留下。” 几个皇子应声退下,临走时都看了颜绯尘一眼,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赫连氏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这位君父,从来就不是他们可以反驳的。 他们每个人的生死,每个人的前程,都还握在他的手中,他们所要求的,可不仅仅是个名正言顺而已。 早在韶七带着竺宁离开的时候那些坐陪的妃嫔便被赫连轩下令回到自己宫中,不许多言。 后来,也只剩下了那几个皇子和颜绯尘在陪着赫连轩等消息而已。 现在,这几个皇子一走,整个大殿内,除了宫侍之外,便只剩了赫连轩和颜绯尘两人。 “绯尘,你说,那个刺客会是什么身份?” 颜绯尘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鬓发已有几分斑白的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个男子,曾经也是一个顶天立地之人,不仅把一个几近亡国的国家拉了回来,而且还让东夷发展到如今三大国之一的地步。 曾经的他,对这个男子是崇敬的。只是现在,在知道了一切之后,在下定决心之后,他再也无法像小时候一样叫他一声赫连伯伯,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所有的恩宠真的当做恩宠了。 这个男人已经老了,若是以往,他定然不会顾及这么多,不过是一个本事高超的刺客,不过是一个别国公主罢了。便是真的死了又如何?大不了,就是与荆国的一战而已。 可惜的是,现在的东夷已无良将,也无强兵,几个皇子争位闹得朝堂不再清明,早已从内部腐朽。 而他却浑然不觉。 真是不知,这样的国家,在他和无忧联手的情况下,还能挺多少年。 心中百转千回,颜绯尘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他知道赫连轩有此一问,必然是对他有所怀疑。而且竺宁今天做的有点明显了,若不是当时兵荒马乱地,估计这位陛下也会对竺宁起了疑心。 很明显,今天的事情就是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竺宁的局,他大致猜到了背后的人是谁,也明白他这步棋的含义,不过是警告和试探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一向冷静沉稳的无忧,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那么不冷静,明明,她也看出来了不是吗? 不过这些事情只能以后再说,现在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打消赫连轩心底的疑虑。 “那个刺客武功奇高,一人对上禁卫军竟然也不落下风。更是深谙易容缩骨之术,很有可能是有人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之类。”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多,说一半留一半才是最好。颜绯尘深谙此道,因此只说了这么几句谁都能看出来的话便不再说了。 赫连轩看着他的目光有点探究,又有点复杂,颜绯尘没有抬头,但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寻常,一时之间心中也是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还在怀疑他,又或者是冒出了什么新的想法来? “这世上能够培养出这样杀手的人可不多,也罢,等钺儿抓住那个刺客再说吧。今日一番折腾,孤也累了,绯尘,你先回去吧。” 颜绯尘有些奇怪他竟然这么痛快地就放过了他,不过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行了一个大礼之后便退下了。 “摆架毓秀宫。” 在颜绯尘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心中不由嘲讽。 “王爷,咱们现在去哪儿?” 颜绯尘一直往前走着,在走到宫门的时候身边的小厮便已经把马牵了过来,颜绯尘听到他的话笑了一声:“去哪儿?这么晚了,还能去哪儿?先回王府,明日再去荆国驿站看看我那个‘受了惊吓’的未婚妻。” 不知为何,那小厮在听见颜绯尘的话之后,突然脊背一凉。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颜绯尘此刻的脸色,便知道王爷这是真的生气了。 别看颜绯尘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但实际上他的笑容越是温和,便越是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那小厮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猜出了他在气什么,可是两个主子的事,他也不好劝,只能跟在颜绯尘身后上了马,两人一起往靖安王府的方向奔去。 虽然颜绯尘一般都在靖安城居住,每年在长安也待不过一个月,但是赫连轩为了表示对颜绯尘的看重,特意在长安也建了一座靖安王府,作为颜绯尘每次来到长安的暂居之地。 一路踏马狂奔,颜绯尘走到半路上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王爷?” 身后小厮上前,颜绯尘没有理他,而是直接下马,把手中的缰绳甩给了他。 “罢了,你先回去,我去一趟翠玉轩。” 那小厮虽然奇怪为什么王爷要在这么晚的时候去翠玉轩,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多余的东西,当即便牵着缰绳拉着两匹马走了。 而颜绯尘,却是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转身进了翠玉轩的后院。 没错,他刚才停下的位置便是翠玉轩的大门前。 不过这个时候,翠玉轩早就关门了,所以他只能翻墙进去了。 在进到后院的一瞬间,颜绯尘便感觉到了杀气,然后便是一把长剑袭来。 颜绯尘没有躲,任由那长剑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闻声而来的竺宁在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便脸色大变:“韶七,住手!” 没错,这位一见面就把剑架到靖安王脖子上的人就是刚刚死里逃生的韶七了。 按理来说,颜绯尘的武功自然是比韶七要高的,任由她如此,也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她已经受伤,若是他再跟她打起来,这伤势便不一定要多重了。若是她是别人,颜绯尘自然不会管她受没受伤,可是她是竺宁冒着那样的危险才救出来的人,哪怕是为了竺宁莫要担心,他也不能对她动手。 韶七听见竺宁的话才不甘心地把剑放了下来,看着颜绯尘的目光尽是探究。 “都先进来,进来我再跟你们一一解释。” 竺宁也是挺疲惫的,刚出皇宫便被那些禁卫一路追着,后来把韶七扯到了翠玉轩才躲过一劫。又担心因为自己迟迟不归而让人怀疑,还特意让翠晗易容回了驿站,然后又是陌桑接到消息不管不顾地过来。 三人还没说几句话,颜绯尘便来了。她还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够猜到她会带人来这儿。 颜绯尘看了竺宁一眼,没有回话,只是几步上前把她给扯到了面前来。 看着她脖子上刚刚上药的地方,颜绯尘心情不由有些暴躁,脸上一贯挂着的微笑也在这一刻消失:“你答应过我什么?” 竺宁听他这么问,也不由有些心虚,毕竟她可是在入宫前好好保证了绝对会时时小心,不被人算计了去,更不能受伤的。可是现在,她保证的似乎都没有做到。 “君欢,我,我……” 第一次,竺宁失去了她所有的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说了半天,却只吐出了一个“我”字,最后却是无奈,只能暂且咽下那些想要解释的话来。 怎么解释呢? 说这是我一起长大的亲人,不能不救?还是当时场面混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 这些,颜绯尘也知道,但是他却丝毫不关心。 在颜绯尘的眼里,韶七就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的死活,又怎样比得上她一根头发? 不过看着她这有些心虚却依旧没有解释的样子,便知道她这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心里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奈感。 “君欢,在每个人的心中,有些东西的轻重是不一样的,于我而言,这一次,我不过是选择了对我来说比较重要的罢了。” 竺宁自然看出了他的无奈,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颜绯尘凝视了她许久,最后还是只能认栽。 他一直都知道,竺宁虽然心思机敏,手段千般,但是她行事一直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当时接风宴上的事情他便看出了其中一条,即不牵扯无辜之人。现在他却是又明白了一条最重要的,那便是亲人二字。 对于竺宁来说,只要是她认准的朋友亲人,她是真的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吧。 “算了,我不是怪你,明日让燕归羽过来给你看看吧。” 竺宁见他软了下来的神色,便知他是妥协了。只是:“燕归羽?他还在长安?” 颜绯尘点点头:“是啊,他这次没什么事情,便在长安多住了几天。” 还有一个小秘密没有告诉颜绯尘的竺宁在知道燕归羽还在时不由又心虚了几分。 只是此时颜绯尘把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脖子上,而后面跟着她在翠玉轩这九曲十八弯的暗道里走着的韶七更是没工夫注意了。 她现在只想问,这暗道是不是卿瑗设计的?只有他才能设计出这么坑自己人的暗道啊! 暗道两旁的烛火明明暗暗,三人的身影投在墙上,分外温暖。 第四十九章 此一人 长长的暗道走完,韶七的神色冷得简直是像极了一个从小接受培训的杀手。 虽然严格来说她确实是个杀手,可是她与那些杀手却是不一样的。 她是天生善于伪装,当初选择走杀手一途也是因为她对别的东西实在是不敢兴趣,尤其是卿瑗喜欢的兵法布阵和少柳喜欢的权谋算计之类的。 所以,在卿瑗自己设计的暗道里,她真是有一种“我为什么要找到他们”的感觉在。 “到了。” 这条暗道竺宁并不是第一次走,但是上次跟着卿瑗倒是没觉得有这么长,现在卿瑗去了后楚,她便把翠玉轩收了过来。 来过几次,却没有再走过这暗道,如今一走,倒是有些不太习惯。 外面的陌桑显然已经等了许久,刚刚颜绯尘过来时,她便先行一步进了暗道,在这边等着他们。结果没想到几人速度居然这么慢,她都快喝完一壶茶了他们才到。 “主子,这里是玲珑楼。” 竺宁点点头,玲珑楼也是卿瑗当时在长安发展的产业,一个小小的酒楼,来的人不是很多,在长安也不打眼。后来被她交到了陌桑手中,短短几日,便已经颇具盛名。 不过玲珑楼背后靠着逍遥阁,倒是没人来找什么麻烦。这里也便成了她与陌桑见面的地方之一。 颜绯尘看着桌上摆好的酒菜,眉头皱了一下。这个时辰再吃东西对身体并不好,但是想到竺宁在宴会上没吃多少,后来又一路奔波,倒是没说什么,拉着她的手便坐下了。 “到底天色已晚,莫吃太多。酒便别喝了。” 本来竺宁还想夸一下陌桑想得周到,可是被颜绯尘这么一说,神色瞬间垮了。不过她也知道今天的事情他有些生气,此刻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于是竺宁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还特别有决心地把酒推到了颜绯尘那边的方向,表示自己坚决不碰的决心。 颜绯尘是满意了,陌桑和韶七却是看着这一幕差点端不住自己平常的冷脸或者稳重脸揉了揉眼睛。 这是她们少主?不太像呀。 “韶七,你把你为何会出现在皇宫里的事说一下。” 韶七和陌桑也因着竺宁的要求以及颜绯尘的无事坐在离他们较远的两个位置上吃了起来。大晚上的,打斗一场,韶七自然是饿了。 不过听到这话,韶七还是放下了筷子,把所有的一切尽数道来。 韶七擅暗杀,这是韶家人都知道的事情。不过作为韶门七使,她真正动手的机会并不多,一般都是在训练别人,或者作为韶蓝的暗卫出现。 可是谁知道韶家一朝灭门,她和扶衣在护送韶蓝逃亡的路上失散,醒来的时候却是听说了韶蓝的死讯。 那个时候她只知道害死韶家人的是秋明昭,也以为除了她再无生还之人,虽知不敌却依旧拼着一腔孤勇去了青玄国都城平洛,更是利用自己伪装的能力顺利潜入了七皇子府。 韶七在七皇子府中待了整整半年,就是在这半年之中,她发现了苏锦的身份,也知道了韶家的事情并不仅仅是因为秋明昭一个人。 秋明昭怎么说都是一个外人,韶锦对韶家的背叛才让韶七更加无法承受,因此她心中的仇人榜上韶锦自然成了第一位。 韶七不是傻子,知道以她现在一个人的样子是怎么都不可能在青玄国杀了韶锦和秋明昭之后全身而退的,可是那个时候她也联系不上任何人,更是不敢去联系剩下的韶家人,担心因为她这一联系便把剩下的人暴露在韶锦眼中,让他们也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在一次细细计划之后,韶七还是出手了。 那本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差一步,韶七手中的长剑就可以刺入那个负心汉的胸口,然而就是这个时候,韶锦设下的埋伏出现了。 当她被韶锦抓住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之下,这场刺杀根本不可能成功。 后来,韶锦逼问她那些只有韶门七使才能知道的东西,她一直不肯说,几次寻死亦是不成。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神秘人突然出现把她救走了。还留下了陌桑在长安的消息,韶七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轻信他人,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相信这个人。于是接下来的一路,韶七便一边躲着苏锦那边的人,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长安。 到达长安之后,她本是想要先跟陌桑联系。但是不知为何总是联系不上,后来又是一个不知何门何派的人来找她,说是希望她可以帮他们去寻一件在皇宫里的东西,还说这是他们主子需要的。 起初她以为他们是逍遥阁的人,毕竟只有逍遥阁敢前往大陆各处去找东西,细细询问一番后,她更是完全被误导,把那些人当成了同盟。 而那样东西,她也以为是韶蓝要的,所以这才在那些人的安排下进了宫。 进宫之后,她遍寻宫殿却一直没找到那样东西,后来被那个叫阿时的人认出来她才发现自己中计了,之后,便是那场宴上的事情了。 “就在你们要离开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腿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时之间没稳住,这才弄出了动静来。” 韶七自然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只说了她到长安之后的事情,看竺宁的眼神便知道她是猜到了什么,倒是不着急。 颜绯尘想了想,问道:“你可感觉到,那东西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韶七最是擅长这些,若是别人可能还没感觉,但是她当时确实是知道是那个方向的。 “是那几个皇子在的方向。不过当时那个人动作太快,也没有丝毫破绽,我无法确定是哪一个。” 竺宁亦是早有猜测,听她这么说,心中已有了答案。看到颜绯尘莫名的神色,便知道他也是猜了出来。 “是赫连铄。” 还是竺宁先把这个猜测说了出来,颜绯尘点点头:“想必,他是在报复你那块黄田玉的事。” 竺宁真是没想到,她一直小心的人,竟然比她想象地还要厉害几分。 “赫连铄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想要这个皇位,还是其他?” 颜绯尘摇摇头:“我说过,我也看不出来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从小时候起,赫连铄就是一副无害的样子,不被人注意,也不会被人防备。若不是我前几年在他手中吃了几个暗亏,我也想不到他手中居然有那么大的势力。江湖,朝堂,后宫,似乎都有他的眼线。虽比不上韶家,但是与暗夜却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了。” 陌桑和韶七都听过暗夜之名,原本陌桑是知道颜绯尘是暗夜背后的主人的,可是韶七却是不知。在听到暗夜两个字的时候眼睛瞬间一亮。 竺宁注意到了这一点,倒是心中好笑。不过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这里,她还真是小看了赫连铄了。 “赫连铄此人做事一向随心,我不是没有想过和他合作,但是他从来给我的答案都是模棱两可。有些时候还会帮着赫连钺给我添堵,有些时候却会帮着太子给赫连钺难看,但是同时,他也会不时给我送来一些消息。上次,赫连钺有意插手你的婚事这件事,最早便是他告诉我的。” 哪怕竺宁再会识人,碰到赫连铄这么一个多变的竟是也无一丝头绪。 当初手中拿着天下间的情报时,她也不是没有注意过赫连铄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连韶家都没能看出这赫连铄背后那么多的动作。 不过看颜绯尘的说法,和这次的事情,她倒是能够看出这赫连铄行事的随心所欲。 但同样的,那不输于他们任何人,甚至更甚一筹的谋划和心计,更是让她心惊。 “如今他算计我一次,我也坑了他一次,倒是扯平了。但愿,以后不要成为敌人才是。” 如今怕是赫连铄已经明白了自己不是昭和公主的事情,也猜到了自己与韶家之间肯定有所联系。不过既然他并未说什么,想必暂时不会拆穿,他们还有机会准备以后若是被拆穿时该如何反应。 颜绯尘也是这么想,但他却没有竺宁乐观。赫连铄行事诡谲莫测,连对他掏心掏肺的赫连钺都害起来毫不手软,他还真不觉得他们能够和平共处。 只盼着,他们的最终目的不相悖了。至少这样,他还不会总是跟他作对。 见他们商量完了,韶七便开口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靖安王,不知鬼杀可在长安?” 韶七到底是竺宁的人,颜绯尘倒是没有不给她面子,只是有些奇怪:“鬼杀如今确实在长安,怎么?你找他有事?” 韶七听见他在长安,目光更亮,当即便起身行了个礼,语气难得的恭敬:“还请靖安王相告。” 颜绯尘敏感地觉得鬼杀和韶七之间应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不过他一向是不管这些的,此时只是随口便答应道:“明日我便让他去找你。” 韶七听他这么说,便把目光落在了竺宁身上,竺宁自然知道她这般是为了什么,只是笑笑:“明日你先去解决鬼杀这件事,后日便到驿站来,陌桑会给你安排好身份。” “是。” 颜绯尘看着这两人都挺高兴的样子,突然间觉得,似乎,他给鬼杀找了个麻烦啊。 但是,为了自家媳妇开心,齐铭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五十章 身份疑 那场刺客刺杀皇帝的事情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赫连钺虽然还在凭借那一点蛛丝马迹找着,但是对于一个连容貌身形都变了的人来说,无论怎么找,自然都是找不到的。 而韶七,也是在如竺宁所说的后日到了荆国驿站,与颜绯尘选出来的另外两名侍女一起,成为竺宁新的贴身宫女。 至于韶七与鬼杀,也就是我们最受欢迎的说书人齐铭公子的事情,竺宁并没有问,只是看着韶七神清气爽的样子就知道自家人没有吃亏,就足够了。 不过此时看着这两个新送来的宫女,竺宁心里还是有点复杂的。 这两个人,一人名紫翡,一人名红袖,再加上翠晗,竺宁也不得不给韶七换个名字。 那两个人看上去便是安分的,红袖接手了她梳妆打扮这一块,紫翡则是和韶七一起,成为专门保护她的女侍卫。 她们不过在她面前拜了一下,在竺宁说让她们各忙各的去之后,紫翡就一个跃身坐到了屋顶的横梁上,看上去是不打算下来了。 而韶七,看着这个比她尽职尽责多的暗卫心里满意极了。本是想要与紫翡比试一番的,可是感觉到竺宁轻飘飘看过来的视线之后,她就收起了这个心思。 “以后与陌桑那边联系,便由你来。曾经跟在燕飞身边那么久,想必这方面你应该不成问题。” 韶七点点头,燕飞是他们所有人中最为擅长情报这块儿的人,基本上只要是他想要知道的消息都可以知道,在得到消息之后的抽丝剥茧,亦是无人能比。 他总是能把那些毫无关联的事情联系起来,然后整理出最为有用的东西来,可以说,整个韶家的情报,他都是整理过的,是曾经的韶七最佩服的人。 说起来,她跟燕飞还有点血缘关系。两人是远房的表兄妹,自然比其他人要亲近点。所以当时她也跟在燕飞身边学习过一段时间,如今燕飞不在,她便自然要顶上。 “主子,啊,不对,公主,燕飞他们,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韶七到现在为止,见过的便只有韶蓝和陌桑,卿瑗在她来之前便去了后楚,她只看到了那个颇有卿瑗风格的暗道。只是卿瑗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去了后楚也定然能够闯出一番天地,自然不需要她来操心。 不过既然他们韶门七使中,已经活了三个,再加上她与陌桑同时提到的那个神秘人,那么另外四人,怕是也还活着吧? “原本我也不确定,不过看到你和陌桑之后,我倒是觉得,他们几个应该也在。我已经让陌桑多留下一点线索了,若是他们看到的话,必然会找来长安的。” 韶七点点头,他们几人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特别是在已经失去了一次之后,韶七可不希望再失望了。 “对了,韶七,你来想个名字吧。” 韶七与其他人不同,是一向最能陪着韶蓝疯的人,所以她们两人只间的相处更像是闺中姐妹,根本不像主仆。 当然,她们两个当时惹得多少人头疼,也自是一番回忆了。“一定要改吗?” 韶七看着竺宁写在宣纸上的这些名字,一看便是照着红袖她们的名字起的,心里就有些腻歪。 她叫了十六年的韶七,突然之间要换名字还真是不太适应。 竺宁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也觉得韶七这名字不错,不过这么光明正大地姓韶,不是说明她与韶家有关系吗? 看她一直没回答,韶七就知道哪怕不与她们几个一样,也是逃不过改名的命运了。当即便指着里面一个名字说道:“就这个吧。” 竺宁把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缓缓念了出来:“初夏?” 韶七点点头,竺宁刚开始还不明白她为何要选这个名字,看到她眼中的怀念时,方才懂得。 韶七的生辰便是在初夏时分,她来到她身边的时候也是初夏,而且这个名字看上去没有那么温柔贤良,倒是难怪了。 “好吧,既然你喜欢,那我以后便唤你初夏了。” “不过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韶七吧。” 他们韶门七使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唤,包括韶蓝,在不是正式场合的时候,他们几个也不叫她少主,就韶蓝韶蓝地叫,从来也没想着给彼此起个只有他们几人才知道的名字这回事,反倒是觉得连名带姓一起,才更亲近几分。 韶蓝亦然。 “好,我当然是没问题。但关键是你自己要记住了,以后你可是会一直跟在我身边的,要是再去参加个宫宴什么的,可别出了差错。” 韶七知道竺宁现在担心的是什么,自然无有不应。 “放心。” 竺宁看她笃定的样子,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翠晗也算是自己人,但是与韶七,不,现在是初夏了,与初夏来说到底是不一样的。 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竺宁也不用再时时刻刻绷紧了神经担心出事了。 想起她昨日在无人时与自己说的种种,竺宁眸色一深,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现在是青玄国左相嫡女?” 她们都知道竺宁口中指的“那个人”是谁,听到这话,一向没心没肺的韶七也是神色一暗:“是的。而且已经赐婚给七皇子宋昭明了,还有半年就完婚。” 竺宁没想到,她竟然早就想到了退路。 这一番谋划,还有她左相嫡女的身份,怎么看,都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安排好的,难道,韶锦在许久之前便已经打算好了? 她总不可能那么早就知道有朝一日会有一个秋明昭带着青玄国的军队攻上昭梺山吧? “她还一直让你联系其他几人?” 韶七点头:“没错。刚开始她是用韶家的联系方式联系他们,后来没有得到消息,所以一直逼我用我们自创的那套联系方式来联系,样子似乎很是着急。” 竺宁听到这个,自然便想起了那处地方来。 那里只有她韶家少主的血脉或者韶门七使合力才能打开,不过这个消息只有她和少柳两人知道,韶锦怎么可能知晓? 若不是为了那里,她又何必要留着韶七的命去联络其他韶门七使? 竺宁觉得自己似乎碰到了一个边,可是细想却又想不明白韶锦的诡异之处在哪儿了。 “算了,总有一日,我必会和她对上,到时候,我便能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韶七听她这么说,倒是挺赞同的。 想起昨天晚上她问她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复仇,反而不是想办法直接杀了两人。 竺宁用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笑着跟她说:“若仅仅是要他们两条命,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我们韶家五万多人命,怎么是这两条命就能抵得上的?我要的,是他们生不如死。是他们失去他们最想要的一切,当一切筹谋成空时,我才要看看,他们可曾因为韶家之事有过一丝后悔。” 那个样子的竺宁是她没有见过的,她当时很是害怕她因为那两个人变得心中满是仇恨,伤人伤己。但是在看到她和靖安王相处的情形后,在知道她这些日子的安排后,她才明白,原来他们的少主一直未变。 仇恨记在了她的心里,她无法摆脱,但是至少,她没有因为仇恨二字便失去了自己。这样,就好。 “公主,王爷来了。” 守在外面的红袖的声音响起,竺宁知道,这次来,怕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 “知道了,还有别人吗?” 不知怎的,竺宁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时这么问,倒并不是随便一问。 红袖愣了一下,然后竺宁便听见几个她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的名字:“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太子殿下和玉阳公主都来了。还有谷家二小姐,卢家公子和其他一些公子小姐也已经到了。” 韶七听这一长串名字都要听晕了,不由同情地看了一眼一会儿要去面对这么多不怀好意的家伙的竺宁,心中颇为感慨。 而竺宁也是没想到,她不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居然在这个时候实现了。不就是遇到个刺客吗?还需要这么多人来看她?难怪红袖刚开始没直接说出来呢。 “凌将军和凌姑娘去了吗?” “已经去了,说是先帮公主招待一下,想必现在双方就快碰面了。” 幸好竺宁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一早起来便打扮好了,这个时候直接出去就可以。 叹了一口气,这荆国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罢了,红袖,翠晗,你们进来,整理一下,我们现在就过去。” “初夏,紫翡,你们也跟着我。” “是。” 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红袖和翠晗也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不过一会儿,几人便整理好了,竺宁端起平常那高贵贤淑加上受了惊吓有点神色不太好的样子,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去。 不管怎样,接招便好。 第五十一章 琴棋斗 可以说,竺宁这么一次便把京中比较重要的人见了个遍。 荆国驿站中并没有足以装下这些公子小姐的会客之处,再三思索之下,凌家两姐弟还是决定去后面的清风苑来招待这些人。 不知是巧合或是特意,清风苑中亦是种下了一株梅树,仅仅一株,竟是比宫中的那些还要好看几分。 在梅树下摆上几个桌子,准备好茶水点心,两人便站在清风苑中等着那些一个比一个更不能惹的人到来。 “凌将军,凌姑娘,久闻大名。” 先行的自然是太子,随着太子一礼,之后的人亦是各自行礼,凌牧非和凌君谣自然也是回了这礼。 然后一番客套,几人便一起入座了。 颜绯尘捏起一块点心,还未入口,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蹁跹而来,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正要跟凌牧非套近乎的太子,就见他本来想说的话一瞬间都憋在了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无忧这时间算得还真准啊,既躲去了招待他们的时候,又能够让这些人的打算还无法实施,看赫连钺和赫连铎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也憋了一肚子的话呢。 心中有些莫名的骄傲,颜绯尘第一个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身影已至近前,拱手一礼。 其他人亦是如此,而坐在下首的谷悠蕴在看到竺宁的那一刻目光闪烁了一下,之后便如同往常一样福了福身子。 她那一瞬间的不对虽然没有什么人看到,但是竺宁却是敏感地感觉到了。 竺宁一向对旁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待行礼之后再抬头扫过谷悠蕴的时候,神色便有了几分莫名。 不过这里到底是她的地方,虽然不能大咧咧地直接坐在上首,但是也是坐在前列,此刻自然是要摆出主人的样子来。 “公主昨夜被那刺客所擒,不知此刻伤可是好了?” 开口的人自然是颜绯尘,毕竟在这些人里面,他是与昭和公主有婚约之人,这样的话自然是由他来问比较合适。 不过颜绯尘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恳切,此时便是一副有几分关心却不至于关心太过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与竺宁,也不过是一对有婚约的未婚夫妻罢了。 竺宁听到他的话,脸微微红了几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神色间却还有几分害怕,做足了姿态:“多谢靖安王关心,昭和已经无碍了。” 未曾多说一句,也未表现出任何亲密之意。这是她昨日在玲珑楼便与颜绯尘商量好了的。 颜绯尘闻言也是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没有多说些什么。 倒是四皇子赫连锐见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心思一转,便调侃道:“公主不要见怪,颜绯尘这家伙啊,就是这么不解风情,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了。” 赫连锐说的这话倒是没什么不对,毕竟颜绯尘的洁身自好确实是整个东夷都知道的。 虽说在这片大陆上女子的地位并不低下,但是同样的,在这些男子当政的国家中,女子的地位确实有些不如男子。 纳妾蓄婢什么的,很是平常。特别是皇族中人,基本都是在十三四岁便会有了房里人,就连足不能行的赫连铄也是如此。 唯有颜绯尘,在他十五岁那年来长安的时候,赫连轩便想过要赐给他几个美妾,可是颜绯尘却是怎么都不肯收。 后来更是直接跪在赫连轩面前,说是颜家家训,男子一生只娶一妻,不得纳妾。若有纳妾者,逐出颜家,妾生子女,不能上族谱。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所有人想起来了颜家的这条规矩。确实,颜家这几代中,确实是没人纳妾,而且几乎代代单传,颜绯尘还说了,虽然如今颜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但是这传承几代人的祖训,无论如何都不能违背。 赫连轩听到他这么说,自然不可能为难他,只不过这之后,他在长安城内的风评便越发好了。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想要与颜绯尘结亲。哪怕是在成亲后就要去往靖安城那个环境不好的地方也行啊,毕竟现在不纳妾又能配得上她们身份的人当真是少极了的。 竺宁当年也听说过这些,但是她却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的,比如,颜绯尘的父亲虽然没有纳妾,但还是有那么一个红颜知己,就是这个红颜知己,害得他母亲命丧黄泉。 所以说,一开始的时候,竺宁总是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即便是颜绯尘这样说了,一生不纳妾,但是若他成为帝王,也有可能要食言。 后来要不是选择的余地太少,她更是真的了解了颜绯尘的真实心意,竺宁是决计不会选择嫁给他的。要逃脱送入东夷皇宫这件事,竺宁并非没有办法,只是她自己一个人比较难以实现罢了。 然而此时,在听到赫连锐的话之后,竺宁却是只能羞红了脸,含情脉脉地看了颜绯尘一眼,然后,便不说话了。 颜绯尘知道这丫头又在演戏了,可是在感觉到她看他的视线时,也是忍不住红了耳朵。 “今日难得来了这么多人,倒不如,我们一起找个乐子吧。” 说这话的人是凌君谣,虽然凌君谣并无官职,但是凌家现任家主,她的面子这些人还是会给的。 一直跃跃欲试想要开口说话的玉阳公主听见凌君谣的声音眼睛瞬间就亮了,只不过她面上还保持了这十三年来深入骨髓的矜持:“凌姑娘可有什么主意吗?” 竺宁并没有随着她的话像其他人一样转头去看凌君谣,而是深深地看了玉阳公主一眼。 玉阳公主本名赫连钰,今年不过十三,还未及笄。可是看她的举止仪态,一颦一笑,都已经习惯了端着公主的架子,从刚刚竺宁进来看到她开始,她便一直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地,倒是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现在看着小姑娘随着凌君谣一句话便突然亮起来的眼睛,竺宁不禁有些怀疑,那个在御花园中故意落水的心机深沉的小女孩,真的是这位玉阳公主吗? 还有刚才看到的谷悠蕴,她的眼神也是有些奇怪。竺宁没有把目光一直落在那边,而是在不经意间转过头去,也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看向凌君谣。 心中却是想着,这长安城里,有趣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 感觉到竺宁也看过来的目光,凌君谣心中腹诽:明明就是她想到的东西,还摆出这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演得还真是好。要不是自家那个蠢弟弟,她怕是现在还没有发现她不是真正的昭和公主吧。 “古有曲水流觞,上流放置酒杯,任酒杯顺流而下,停在何人那里便由那人把整杯酒饮尽。而今已是冬季,曲水流觞我们自然是玩不了的,但是琴棋适性倒也未尝不可。” 凌君谣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来了兴趣:“凌姑娘,怎么个琴棋适性法?” 说这话的,是卢家的二公子,当今东夷朝堂上那位最年轻的丞相卢泓的侄子,名为卢逸。此人不喜官场风云,最爱的便是琴棋书画的文雅之事,一听凌君谣说起琴棋适性,自然便好奇至极。 凌君谣笑笑:“琴棋适性,自然便要涉及到琴和棋了,琴声一响,一声便落一子,一子之后便换一人。黑白双方各留三人,三人轮换执子,待得一曲尽时,一局棋终。如何?” “凌姑娘此法倒是不错,不过难道只是比棋,不比琴吗?” 卢逸敲了几下手中的玉扇,看向凌君谣的目光尽是兴味,很显然已经被调动起了兴趣。 “自然不是,琴,当然也是要比的。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四人一队,三人下棋,一人弹琴。比试的时候两方同时斗琴,下棋之人根据对方弹琴之人的调子来下,若是断了,便为输。而弹琴之人,若是其中一方的声势明显压过了另一方,自然也是输,怎样?” “不错,不错。这倒是是个好方法,只是我们这里这么这么多人,要是组队,至少也能组个三四队,赢了可不容易,总得有点彩头吧?” 此时开口的依然是卢逸,凌君谣见他这么说,目光一闪,心中暗道竺宁算得果然准确,连每个人的反应都算了出来,还好这样的人不是他们的敌人,不然她定然是斗不过她的。 只不过这个时候,这彩头可不能由她来说。 “不如,就让最后赢了的那队中的人可以向其他几队的人要一件对方拥有的东西,如何?自然,不能太过分了。” 提出这个提议的,是四皇子赫连锐,竺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看着她的方向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立刻便低下了头去。 “这……若是各位没有意见,凌某自然也没有。” 大家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没有意见。也没有人不打算玩儿,凌君谣见状,便让人去取琴和棋过来了。 而此时,却是玉阳公主第一个想起了分队一事,竟是直接对着凌君谣说道:“君谣姐姐,玉阳可以与你一队吗?” 看着小姑娘殷切的样子,凌君谣心中大喊: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啊? 顶着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凌君谣的笑容渐渐僵硬了。 第五十二章 琴音起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荆国驿站的缘故,什么东西都是不缺,凌君谣让人去拿琴和棋,不过一炷香便拿了过来。 只是来这里的一共有十五个人,除了几位皇子和颜绯尘之外,还有便是玉阳公主、谷悠蕴、卢逸,以及刑部尚书之子许修阳、宁国公嫡女白素灵和安远侯世子季舒玄。 然后,便是做东的竺宁和凌家姐弟。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人,若是四人一队,亦是正好缺了一人。 竺宁这个“琴棋适性”的想法自然不是一时兴起,不过倒是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如今看着那拿出来的两把一模一样的琴和一张以白玉所制的棋盘,倒是一时间有些犯难。 昨日她便猜到今天会有人前来,谷悠蕴、卢逸、白素灵、季舒玄倒是她猜到了的,只是没想到连那传闻中最是铁面无私的刑部尚书竟然也会让他的幼子许修阳来此,这是试探,还是其他? “既然多了几人,倒不如我和五皇子负责裁决好了。” 说话的人是季舒玄,季舒玄是个很是儒雅的男子,一举一动都带着那些贵族君子的特有风范,不打眼,却也不会让人轻易忽略。 五皇子,便是赫连铄了,听见季舒玄这么说,他也只是抿嘴笑了一下,当真是纯然无害的样子:“铄本就对棋艺不精,如此,还是算了。” 见他们两人表态,白素灵也是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素灵亦然,望各位见谅。” 说是见谅,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人是自动退出的意思,算是解了那四人一队的难题。 只是这几个人一说,反倒是把玉阳刚刚想要说的“三人一队也可”给噎了回去。 “那就麻烦三位了。” 这提议是凌君谣所提出的,自然此时还是由她来说。 互相行礼一番后,凌君谣便是直接运起轻功从梅树上摘下了一株梅花,并且分成了三段,又从这三段上各折下三截等长无花的枝桠,几番改变顺序后,放在了桌上。 “一共九截,请各位上前随意选取一截。另外,几位斗琴之人,请选择那三段中的一段,选取同一段的四位便是一队,如此分队,不知各位有什么意见?” 凌君谣明显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没人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自然是都同意了。 不过那斗琴的几位嘛,倒是还要选一番的。 “昭和公主殿上一曲,吾等迄今难忘,这其中一把琴,自然是要昭和公主来掌了。” 说这话的人是赫连钧,好歹是个太子,此时说这些倒也不算逾矩。 竺宁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倒也并不推脱,只福了福身子,说道:“并不至此。不过,昭和也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听闻玉阳公主和谷二小姐亦是在琴艺上颇有造诣,不知可否与之一比?” 这番邀约如此明显,谷悠蕴和玉阳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互相行了个礼,然后便点头同意了。 三人便率先去挑选那三段等长的缀有梅花的枝段,在谷悠蕴和竺宁错身而过的时候,竺宁听见耳边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无忧,小心。” 她的声音很小,竺宁知道,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怕是只有她一人听到了。竺宁并没有抬眼去看她,亦无其他动作。只是心里却因为这一句“无忧,小心。”而泛起了滔天巨浪。 无忧是她的小字,天下间知道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谷悠蕴这么一个长居长安的贵女,谷悠澜的亲生妹妹,又是从何处得知? 而且,这小心二字,说的,又是什么? 面色不变,竺宁脑中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谷悠蕴的资料她自然也是看过的,只是与谷悠澜那曾经盛传的长安第一才女之称比较起来,她着实是不够引人注目。这些年来,也是深居简出,从来不争什么风头。所谓的琴艺高超,也不过是如她一般在一次宴会上被人刁难之后方才传出来的。 而且谷悠蕴此人,在谷家并不是多受重视,如今刚刚及笄,婚事也在前不久才提上章程,只是她自己似乎并不上心。 原本在竺宁的印象中,这谷悠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贵女罢了,可是如今这几个字,却是让她不得不重新估量起来。 心中转过一个计划,竺宁的心稍稍定了一下,感觉到颜绯尘看过来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然后便装作与平时一般模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三人选定之后,便是其他几人。倒是无人拖延,一人拿了一截就走了,不过他们是否看出了这一截属于哪里,便是不得而知了。 凌君谣自然是最后拿的剩下那支,只是她拿完之后还要辨认一下谁与谁是一队,便未曾回到座位上。 在看过所有人的那截枝桠之后,凌君谣心中便是有了计较。 在已经铺好的宣纸上写下几人的名字,一一传了下去。 在竺宁看到那宣纸的一瞬间,便是松了口气,果然,不如她所料。 竺宁、颜绯尘、凌牧非、赫连锐为一队。 玉阳公主、赫连钧、赫连铎、凌君谣为一队。 剩下的谷悠蕴、卢逸、赫连钺、许修阳便是最后一队了。 “君谣姐姐,我们果然是一队呢,你可不能放水哦。” 看到这样的组合,最开心的莫过于玉阳了,凌君谣看着这个似乎并无太多心思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竺宁早就吩咐过,让她不要留手,她自然不会放水。 她连刚刚的分队都没有做任何手脚,除了许修阳,其他人的选择倒是与她所想的一样,也不知道这其中又有几番风雨了。 这个时候,琴棋都已摆好,只剩了比试的顺序未定,季舒玄见此,便学着凌君谣的样子折了三截断枝,不过皆是不同长度的。 竺宁、玉阳和谷悠蕴分别抽取一支,谷悠蕴抽到的是最长的,玉阳抽到的是最短的,竺宁所取则是中间。 因此,便定下了由竺宁那队与谷悠蕴先比,赢了的再与玉阳相比的顺序来。 谷悠蕴抬头看了一眼竺宁,福了福身子,然后便转身坐到了琴前。 竺宁对着颜绯尘和凌牧非的方向点了点头,亦是坐了下来。 而下棋之人,则是齐齐站到了棋盘两侧。六个人,每人手中都是一枚棋子,赫连钺执黑子先行。 季舒玄站在不远处,赫连铄也被推到了棋盘旁边。 不得不说,这张棋盘还算是比较大的,否则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 颜绯尘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颗白子,与赫连钺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季舒玄见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对着那边的白素灵示意了一眼,然后白素灵便走到竺宁身边微微福身:“昭和公主,可以开始了。” 竺宁点点头,然后便开始拨弄琴弦。 一声响起,赫连钺的黑子已经落到了棋盘的左上角。 随即,谷悠蕴的琴声也传了出来,颜绯尘落子,竟是直接落在了棋盘正中央。 许修阳和凌牧非在此之后接上,然后便是卢逸和赫连锐。 琴声一点点变快,调子也越来越高昂,一人一子,黑白之间,决胜方圆。 几人额上漫出了细细的汗珠,竺宁的手动得越来越快,竟似隐隐有压过谷悠蕴之势。 谷悠蕴见状,一个长挑,琴弦颤动,竟是差点让竺宁的动作慢下来。 果然,是琴艺高手。 竺宁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手下的动作更稳了几分,心思也全然放在了手中的琴上。 谷悠蕴见状,亦是全神贯注,声声入心,弦颤指尖。额上的汗珠,也更多了。 两人相隔不远,白素灵站在两人中间,自然有了几分不舒服,不过到底是宁国公嫡女,虽有几分勉强,竟是不曾示弱。 谷悠蕴和竺宁的琴艺不相上下,特别是在谷悠蕴暗自注入内力之后,竺宁便吃力了起来。 只是竺宁岂是轻易认输之人,短短片刻,便找到了她琴音之中的破绽,中指一按,食指微挑,三弦齐动,竟是压下了谷悠蕴的声势。 琴音声声,黑白子落,一时之间,一片静谧。 “铮。” 最后一丝琴音响起,颜绯尘的最后一子也是落下。 季舒玄上前两步,开始评判。 谷悠蕴和竺宁同时起身,对着对方福了一下身子。 其实,谷悠蕴最后几下已经支持不住了,若是竺宁乘胜追击,那么她便是必输无疑,只是这样,根据之前定下的规矩,在双方围棋未下完之时她支撑不住的话,那么便是他们这方输了。 可是竺宁不知是个什么心思,竟然没有趁胜追击,仿佛是断定了他们这边的人会赢一样。 要知道,三个人同时执一方棋子,又要随着琴声下棋,很有可能无法纵观全局走出几步不好的棋来,无论这人棋艺有多高,都极有可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个,要想赢,除了要求每个人棋艺高超之外,还必须有更快的反应速度和纵观全局的情势。 当然,三人之间的默契自是不可少的。这样看来,这样的棋局,赢得可是比平常艰难了万分。 白素灵不太明白竺宁为何宁愿在琴艺这边与谷悠蕴打个平手而不愿直接帮着自己这队得胜,莫非,她竟是如此有信心吗? 这番心思还未完,白素灵就听见了季舒玄的声音响起。 “白子,胜。” 第五十三章 输赢定 “果然如此,四皇子,靖安王,凌将军,你们的棋艺当真精湛,倒是卢某拖了后腿了。三皇子,修阳,卢某在这儿给你们赔罪了啊。” 说话的人自然是卢逸,一边说着,还一边用玉扇拍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更是对着赫连钺和许修阳那边做出一副赔罪的样子来,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行了,卢兄,没人怪你。要说棋艺不精,也应该是我才是。” 许修阳拱了拱手,与卢逸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心中更添一丝默契。 而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扫兴的话。 赫连钺在离开棋盘边的时候亦是对着颜绯尘拱了下手:“靖安王的棋艺果然又精进了。” 颜绯尘也与他一起客气:“三皇子过誉了。主要还是凌将军和四皇子棋艺精湛。” “哪里哪里。” 赫连锐看着他们在那里客气,客气地差不多之后才开口:“咱们可是该准备下一局了吧,玉阳那小丫头都等急了。” 玉阳听见说到自己,“哼”了一声,然后对着赫连锐的方向说道:“本宫才不着急呢,不过四皇兄,你可要小心了。” 小女儿的娇俏之意尽显。 竺宁看着玉阳的样子,便知道这位公主怕真的是一个被人从小宠到大的纯真之人了。 只有被人宠着,才能这么肆无忌惮,才能这么娇俏纯然,刚刚端着的公主架子,此刻怕也是端不住了。 被人宠着,这样的日子,她也曾经有过。只是到底还是不同的,她是韶家的少主,从小就注定了这一辈子要担起来的责任有多重,哪怕是父亲再宠她,她也不可能如玉阳一般随自己心意行事。 看着玉阳坐在琴前那认真的样子,竺宁也低下了头。 若是有人宠着一生安稳无忧,谁又会想要经历无数的艰难然后独自一人变得强大呢? 琴声起,思绪纷杂。 此时的竺宁并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动荡不安已成常态,天下间,又有几人有那个本事可以护得他人一世长安? 多年之后,当见到已经独自闯过风霜刀剑的小姑娘时,竺宁再想起今时今日的一番感叹,也只能叹一句命运弄人了。 所有的艰难困苦,所有独自一人走过的日子,都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在这纷乱的世间寻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烈焰之中,涅槃成凰。 依旧是黑子先行,不过执棋人却变成了赫连钧。此时与他对弈之人则不再是颜绯尘,而是赫连锐。 两人的第一子倒是中规中矩,都下在了边角之处,并未像颜绯尘一样直接落在中间位置。 只是这之后,却是焦灼了起来。 半首曲子已过,玉阳和竺宁这边并未分出胜负,亦不像上局一样加快了调子,而是一直保持在原本的节奏之中。 可是这几人的落子速度,却是明显地比上一局要慢了。 凌君谣说不留手,便是真的没有留手。 凌牧非的一身棋艺本就是这个姐姐所教,几乎上他走的每一步凌君谣都能够料到。 而赫连铎和赫连钧的棋艺自然也是不差的,相对的,赫连锐虽然也差不到哪儿去,但是与赫连铎比起来还是差了几分。 颜绯尘看了一边弹琴的竺宁一眼,竺宁似有所觉,陡然加快了琴音,让赫连铎那边的人一愣。 玉阳见状,也是开始用上了真本事。 几人下子的速度越来越快,竺宁的琴技比起玉阳来说确实是高了很多,不过一会儿就把玉阳彻底压制了。 最后一子落下,随之响起的,是“啪”地一声琴弦断裂之音。 玉阳猛地起身,看着眼前断了的琴弦低下了头。 竺宁缓缓几步走到玉阳面前,福了一下身子:“玉阳公主,承让了。” 斗琴,这一句,自然是竺宁胜了。 不过季舒玄和赫连铄还是十分负责任地去数子了,半晌之后,玉阳终于是听见了一个让她没有那么愧疚的消息:“白子以半子之差,胜。” 如此,无论是斗琴还是斗棋,倒都是竺宁这边赢了。 “承让了。” 此时说话的正是颜绯尘。 可以看出在颜绯尘这么一句“承让”之后,赫连钧和赫连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在。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基本上在刚才下棋的过程中,颜绯尘主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两人。 而且他们输的那一子半子,基本也都是因为颜绯尘。 不过这个时候谁要是真的表现出什么来,便是有些丢人了。 所以众人也都是客气一番,互相恭维了一遍,然后都坐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子上。 凌君谣则是唤人上来把棋盘和琴都拿下去,然后看着玉阳有些难过的样子,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抚慰。 不过摸完之后看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她就后悔了。 这不是她以前安慰自己蠢弟弟的动作吗?怎么用到这个小姑娘头上来了? 待众人先坐下后,先要彩头的人自然又是那不肯落于人后的赫连锐了。 “行了,愿赌服输。既然这次是我们赢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卢逸,手上的白骨碎玉扇拿来给我吧。” 白骨碎玉扇就是卢逸一直拿着的玉扇,卢逸倒是个爽快的,此刻听到赫连锐这么说,直接便把那扇子朝着赫连锐的方向一扔,直直地就落到了他怀里。 “四殿下要,我怎么能不给呢?不过,这白骨碎玉扇给你了,还希望四殿下可以好好珍惜啊。” 卢逸特意在“好好珍惜”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谁不知道赫连锐是个喜欢附庸风雅之人,偏偏所有的风雅之物到了他手里都无法安然度过百天的。 这白骨碎玉扇正是卢逸这段时日的心头好,哪怕他给出去的没有一点留恋,可是却也担心自己这宝贝最后的命运啊。 赫连锐拿着扇子对着卢逸的方向挥了挥,脸上是一脸欠揍的笑容:“卢兄,多谢多谢。” 卢逸看着他那欠揍的笑容,猛地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要不然还真是止不住自己要去揍他的欲望。 “不知昭和公主和凌将军有什么想要的呢?” 颜绯尘看向竺宁,眼中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 “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好歹是个彩头,若是不要,岂不是不给诸位面子?莫不如,”竺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目光落到了玉阳公主的身上“玉阳公主手腕的镯子可否割爱呢?” 玉阳手上的镯子不过是她众多首饰中的一个,来之前随意挑的,这时候自然也不吝啬,尤其是经过刚才的斗琴之事,她此时对竺宁还是比较佩服的,此时便直接摘下了手腕上的镯子,递给了身后的侍女,然后由着她们拿到了竺宁面前。 “昭和公主客气了,愿赌服输,我玉阳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竺宁接过镯子,收入袖中的时候就听见小姑娘这么说,只是一笑,不再多言。 至于凌牧非,则是挥挥手:“我想要的东西,是我长姐身上的玉佩。” 凌君谣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心下一震,只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终是什么都没说,把腰间挂着的玉佩取了下来走到凌牧非跟前。 “想好了,真的要这个?” 凌牧非没有一丝犹豫的点头,凌君谣见他如此,亦是没有犹豫地把玉佩直接系到了他的腰间。 众人此刻并未想到,不过是一场玩笑形势的赌,竟是直接见证了凌家家主的易位。 那块玉佩,有眼力的都可以看出来,那是凌家家主独有的标志,并非普通人所能佩戴的。 尽管凌家家主的标准并不只是这个,可是若是下一代家主从上一代手中拿到这块玉佩,便是说明他的家主之位已经得到了上一任家主的认可,至少可以分得一半属于家主的权力了。 看样子,以后要重新估量这两姐弟的价值了。 几人没有特意表现出来,但是不约而同的,都在心里转过这么一个想法。 “三殿下,本王想要的,是你玉佩上的络子,不知可否?” 赫连钺没想到颜绯尘会突然把矛头转向他,更是没想到他要自己这个戴了十几年的络子有什么用处。 不过想来颜绯尘应是不会做无用之事,原来他还真不把这个络子当回事,可是此刻却有几分不想给他了。 只是所有人都在此刻把目光落到了他这边,愿赌服输,他也不能不给。便只好故作大方地把那络子摘了下来,递给身后服侍的人,让他拿给颜绯尘去了。 拿到那络子,颜绯尘倒是并没有像竺宁那样收起来或者像赫连锐那样把玩,而是直接便放在了桌子的一角,对着赫连钺点点头:“多谢三殿下慷慨解囊。” 众人神色未明,但是有赫连锐在,倒是一时之间有了那么几分宾主尽欢的味道。 珍藏许久的酒上来之后,几人也算是放开了几分,觥筹之间,无论是试探还是其他,总是热闹了几分。 这个时候,坐在这里的众人尚且不知,以后的岁月之中,各安天涯,各有生死,像是这样的一场琴棋之比,竟是再也遇不到了。 第五十四章 怎言迟 “东西没拿回来?” 卢泓站在书房中,看着面前敛去一身玩世不恭之色的侄子,心中叹息。 “是。琴棋之斗中输给了靖安王。” 卢逸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尽是严肃之色,与之前在荆国驿站中见到的那个风雅男子竟是完全不同。 卢泓的年纪其实比卢逸大不了几岁,小的时候卢逸基本上天天跟在卢泓的后面,卢泓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两人虽说是叔侄,其实更像是兄弟。 卢泓少年英才,年仅二十便官拜丞相,如今不过二十七岁,却已是卢家家主,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卢家人一向团结,卢泓的几个哥哥也知道自己比不得弟弟的天资卓越,在卢泓成为东夷丞相的那一年便自动让出了家主的位置。 卢逸是卢泓大哥的儿子,从小就最为崇拜这个三叔,不过昨日他前往荆国驿站之前,三叔特意把他一直放在暗室中的白骨碎玉扇拿来给他,还说若是拿不回来便不要拿了。 当时虽然他并未多问,但是总是觉出了几分不对。那白骨碎玉扇一直被三叔束之高阁,前段时间却是把那玉扇拿了出来,照着它的样子仿制了一柄一模一样的,还特意让他带出去招摇了一番。 原本他以为这是三叔的障眼法,让人知道白骨碎玉扇在他们手中引得他人窥视却让只能得到一个冒牌货,却是没想到昨日三叔会突然让他带着真正的白骨碎玉扇前往荆国驿站。 “三叔,那白骨碎玉扇,您究竟是什么打算?” 卢泓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问了一句:“你觉得,靖安王是个怎样的人?” “紫微之象。”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正是这位看似不关心朝堂,不关心世事的卢家少爷所说。 看得最清楚的,其实一直都是处在权力漩涡中心却屹立不倒的卢家人。亦是,那众人眼中的不善权谋之士。 卢泓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是又问了一句:“那昭和公主呢?” “这……” 虽然昨日面上的理由是去探望受惊的昭和公主,可是卢逸还真是没把心思放在昭和公主身上,一来昭和公主已经定亲,对象还是靖安王,他可不能无礼地盯着人家看。二来昭和公主在宴上总共也没说多少话,反而是凌君谣一直在主导那场琴棋之比,他的目光自然也不会分给昭和公主太多。 “凤凰涅槃,阿逸,莫要太过相信自己的双眼。” 卢逸听见卢泓的话陡然一惊:“三叔,你的意思是……” 卢泓却是并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挥了挥手:“罢了,你先回去吧。” 神色间惊异更深,卢逸却知道他这是不想多说了,当下便行了一礼,之后离开了书房。 在他走后,卢泓长长地叹了口气:“薛策,出来吧。” 薛策出现得悄无声息,一身红衣的他依旧是那副风骚的样子,脸上还挂着平常那风流不羁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你该去帮七皇子了。” 卢泓猛地抬头,就看到那张他在梦中揍了无数次的脸,手突然有些痒痒。 荆国驿站。 “白骨碎玉扇,赫连钺的络子,玉阳的镯子,君欢,还差什么东西?” 那三样他们在琴棋之比上赢来的东西此刻都摆在了竺宁面前的桌子上,颜绯尘就坐在竺宁对面,手中拿着那柄白骨碎玉扇把玩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怎么,若是还差了别的东西,莫非无忧还要再弄一场琴棋之比不成?” 竺宁懒得理会他这突然之间的不正常,拿起桌边的茶啜了一口,然后说道:“这琴棋之比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不能保证赢的人是我们。况且虽然这次我们要的东西都不太显眼,可是若是有如你一般知晓那件事的人的话,说不定也会被人发现。” 把手中的白骨碎玉扇放下,颜绯尘嘴角依然含着笑,只是眼眸中却是迅速地划过一丝狠厉:“这世上,知晓那件事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你,我,赫连轩,薛策,或许还有一个卢泓,仅此而已。” 他在提到赫连轩的时候,明显神色不对,竺宁倒是没有多问,当初的薛、颜、卢、曲四家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卢家了。知道那件事的除了家主之外便无其他,薛策自然是不会背叛他的,卢泓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至于她嘛,更是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这样看来,确实是赫连轩最有可能因为这件事下手。 “卢泓那边的选择,定了吗?” 听到竺宁的问题,颜绯尘眼中的狠厉去了几分:“卢泓那人,最是个不肯吃亏的了,而且他身上背负着的,并不比我和薛策来得少,这个时候迟疑再正常不过。” “但是只要他决定帮助七皇子,便是隐隐地站在了我们这边了。纵然他绝对不会直接出手,但是亦不会插手我们所谋之事。” 颜绯尘见竺宁把他心中的想法猜的透彻,唇边的笑容更是柔了几分。 “无忧,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还想不到这么名正言顺又不夺人眼球地拿到这些东西的法子。” 让凌牧非在赢了之后选择要代表凌家家主的玉佩,正是她与凌牧非和凌君谣早就商量好的,就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让他们看不出她和颜绯尘要那两样东西的理由和目的。 这个琴棋之比,是她在知道颜绯尘能够名正言顺坐上东夷皇位所需要的东西之后便设计好的,里面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反应,有可能造成的后果,都是她反复思考,几番设计下才得出来的。 原本她是打算等两人成亲之后的那场宴会再实施,可是却没想到赫连铄算计了她一回,倒是让她的计划提前进行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早就把这件事与凌家姐弟说过,尽管只说了凌君谣要在这宴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是却并未告诉他们原因,那两姐弟也并未曾特意来问。 他们双方都已经知道她这个身份的问题,可是却都装作不知道,竺宁也懒得挑破,自然还是一副昭和公主的样子。 毕竟,这个时候,挑破了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 想到颜绯尘刚刚所说的话,竺宁放下手中的茶,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即便没有我,你也迟早有一天会拿到的。” 说到这里,竺宁顿了一下,然后还是没能忍住,把心中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君欢,你可知道,谷悠蕴,有什么其他身份吗?” 颜绯尘未曾想到她竟会注意到谷悠蕴,此时不禁有些疑惑:“她在长安之中名气并不是很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怎么了吗?” 颜绯尘是暗夜背后的主人,虽说暗夜不至于像她们韶家一样无孔不入,但是连暗夜都查不到的话,要么就是这谷悠蕴没有任何问题,要么,就是她隐藏得太好,竟然连暗夜都瞒了过去。 只是,一个知道她的小字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这世上,能够避过暗夜的探查的,除了与之相提并论的秋语,便只剩了一个了。 韶家人。 想到这个可能,竺宁心中一颤。 如果谷悠蕴是韶家人,她又为何从来不知?按照谷悠蕴在这里的身份,她若是韶家隐藏的暗线,她应该是会亲自批注的,况且,就算她是韶家人,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知道她的小字啊。 竺宁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一层浓浓的迷雾,扰乱了她的眼睛,让她一时之间查探不到这迷雾之后的东西。 “君欢,你再帮我查查她吧,最好是事无巨细,我想把她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了解清楚。” 颜绯尘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自然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放心,我这就让人去查。最多三日,便让人把情报给你送来。” “多谢。” 颜绯尘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无忧,我们之间,不需要谢字。” 竺宁只是习惯,在听到颜绯尘这么说之后,自然从善如流地收回了这专门代表客气的意思。 “是我说错话了。我们之间何须客气,对吧?所以,君欢啊,玲珑楼最近惹到了点事情,你便帮我去摆平可好?” 看着竺宁眼中的戏谑和狡黠,颜绯尘怎么舍得拒绝:“成,玲珑楼的事情交给我。你最近便在驿站中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吧。” 竺宁点点头,她确实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做什么了,就算要做,也都是些些暂时看不出来目的之事,她自是需要细细布置,长远考虑,这样在以后用到之时,才能发挥出作用来。 “对了,无忧,腊月初十,可不远了,你,准备好了吗?” 腊月初十,他们二人的婚礼之日。 竺宁看了一眼捏紧了自己袖子的颜绯尘,突然兴起,站起了身子,几步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靠近他的耳边,红唇微启:“君欢,你,想让我准备什么呢?” 不出所料地,颜绯尘的耳朵又红了。 第五十五章 六爻卜 颜绯尘的耳朵还红着,竺宁也未起身,两人却是突然听到一声戏谑的调侃响起:“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两人齐齐转头,就见那一身红衣,魅惑风流的男子踏入房门,不过须臾,便移步到了他们面前。 竺宁刚刚起身,就差点直接撞到他身上。若不是颜绯尘随着起身还扶了竺宁一把,竺宁怕是真的撞了上去。 “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干嘛还来?” 颜绯尘看到薛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竺宁护到自己身后,这家伙实在是无时无刻不在施展媚术,哪怕他总是在说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可是颜绯尘却是知道,这小子早就把所谓的媚术融入了自己的骨子里,哪怕是不可以施展,也总是让人无法抗拒。 就算无忧看上去并未被这家伙迷惑,可是怎么都得防着点才好。 看他那防备的样子,薛策却是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到了刚刚竺宁坐的位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便要端起桌边的杯子喝一口。 颜绯尘怎么可能这么看着别的男人用竺宁用过的杯子,一个翻手,便把自己这边的杯端了起来,直接运起内力向薛策那边撞去。 “砰”地一声,两盏茶杯同时落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竺宁也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向薛策的时候就见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颜绯尘,你哪怕是不让我用,就不能好好说吗?非要用这样的方式。” 颜绯尘没有理他,只是拉着竺宁在他对面坐下,冷冷地说道:“别废话了,有什么事快点说。” 薛策挑挑眉,看了坐在一边似乎在想着什么的竺宁一眼,见她疑惑看来,甚是无辜的样子,不由有些怀疑自己这段时间的倒霉事是不是真的跟她有关了。 “薛策。” 又是一声不耐烦的声音从颜绯尘嘴里吐出来,薛策在心中腹诽了一番这人的护食姿态,摇摇头还是开始说正事:“我去找卢泓了,那家伙还是那副不吃亏的样子,虽然最后他确实是答应帮助赫连铎,却也提了不少条件。” “什么条件?” 颜绯尘正拿起那把白骨碎玉扇细细端详,听到薛策的话动作一顿,如此问道。 “其他的倒没什么,唯有一点,事成之后,保卢家血脉一命。” 薛策挑了挑眉,想起卢泓在跟他说这些东西时的样子,薛策便猜到了他真正的决定。 卢泓应该是猜到了他们的打算,也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这么说,便是已经是站在对立面的意思了。 “他是想要真的帮助赫连铎?” 竺宁品味一番薛策刚刚话中的含义,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以卢泓的能力,他完全可以继续看着这场夺嫡之争,等到新皇确定下来之后继续当他的丞相,可是他此时牵扯了进来,怕是不仅仅帮他们形成这朝堂之内的鼎足之势,更是为了,辅佐一个他看得上的君王。 至于之后,他定是要辅佐新君稳定朝纲,这,倒是与他们的目的相悖了。 而他自己怕也知道,自己与颜绯尘之间,谁输谁赢尚未可知,所以才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告诉卢泓,他的这个条件,我答应了。就当做是他送来白骨碎玉扇的谢礼,以后,兄弟情断,各凭本事。” 薛策听他这么说,神色微变,但不过是转瞬即逝,然后又恢复了那风流不羁的样子。 “好,我明日便去告诉他。颜绯尘,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颜绯尘放下手中的白骨碎玉扇,与桌上的镯子和络子一起扔到了薛策怀中:“道不同,不相为谋。卢家世代忠心,要卢泓与我们站在一边本就不可能,如今这样,互不相欠,也好。” 薛策拿着那几样东西,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薛家和颜家只剩下他与颜绯尘,他们想要报仇是正常的,可是卢家还好好地立在长安城中,卢泓是一国丞相,是卢家这一代的家主,卢家的根就在这里,他弃之不得,改之不得,只能背负了原来的使命走下去。 忠君爱国,这是他们在出生时便明白的道理,但是面对一个害了一家人的君,对百姓如此压迫的国,他们怎么去忠、去爱? 卢泓,也不过是与他们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而已。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看着眼前两人的样子,竺宁也是不由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一段秘闻,心中一叹。 只不过薛策到底不是安静的人,不过一会儿,便缓过了神来,把那三样东西放到袖中之后,便开始调戏竺宁了:“对了,小忧儿,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最近如何啊?” “薛策!” 颜绯尘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别的,只想把这个调戏自己媳妇的人给打出去。 只是刚打算动手,竺宁却是开口了:“一切安好,多谢薛公子关心。” 竺宁隐晦地看了一眼颜绯尘,颜绯尘便知道她这是有什么打算,便暂且忍了下来,只在心中暗搓搓地想着过几天一定要把这家伙派去岐陵待一段时日才好。 可怜薛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颜绯尘的险恶用心,反而还因为竺宁对他的客气挑衅似地看了颜绯尘一眼,嘴上依旧称呼不变:“小忧儿啊,何必跟我这么客气,还薛公子薛公子地叫呢,唤一声薛哥哥就行了。” 颜绯尘默默地把原定的让他去岐陵呆半个月的计划改成了一个月。 作为一个一直调戏别人的人,竺宁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在被她收拾了一顿之后竟然还敢如此调戏她,克制住心中想要再收拾一番这人的想法,面上还依旧带着笑意:“薛公子这话我可不敢应。” 话是这么说着,心中却已经想着要让初夏给陌桑传信,再给薛策找点麻烦了。 可怜的薛公子,不过是想过过嘴瘾罢了,竟然同时被这两人给记上了。 还没等薛策再次开口,竺宁却是直接堵住了他接下来想要说出口的话:“听闻薛公子乃是占星楼之人,倒是不知薛公子可否为昭和占卜一卦?” 其实薛策是占星楼中人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他虽然于占卜一途有些天赋,可是当初他师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处在生死边缘,若非他师傅用了全部的内力保他一命,他怕是早就死在了这个世上。 后来师傅说他这次救他,算得上是逆天改命了,因此师傅的寿数也减短了许多,不过两年,便离他而去了。 占星楼留下的,只有师傅传给他的薄薄一本书册,和他手中的龟壳。 两年的时间,他早已把那书册研究了不知几遍,于占卜一途其实颇有造诣,虽然这所谓的颇有造诣指的是与其他那些根本不懂得真正占卜之人来说的吧,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他自己一时兴起占卜一番之外,倒还真的没人让他占卜过。 第一次被人请求占卜,他还颇有几分新鲜。 “好。” 思索一番之后,薛策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多谢薛公子了。” 薛策没有拿出他的宝贝龟壳,毕竟那是他师傅留给他的,他一般都不会用。 六枚铜钱,齐齐抛向空中,“叮咚”一声,亦是齐齐落下。 五面一字,字在最后。 “他乡遇故知。” 竺宁并未说明自己想要知道的是什么,可是薛策仅凭一个最简单的卦象便猜了出来她想要知道的是什么,看样子,倒是有点本事。 “不出半月,故人必来。小忧儿,不知你这要寻的,是什么故人啊?” 半月吗? 故人,又会是韶门七使中的那一个呢? 竺宁没有回答薛策的问题,而是点点头,对着薛策福了一下身子:“多谢薛公子。” 这么一个小小的卦象,在薛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六爻占卜,乃是所有占卜之中最为简单的东西,也是薛策算得最准的,见她这般大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薛策可不是颜绯尘那种一调戏便红耳朵的人,他只会用自己的风流不羁给反调戏回去。 “小忧儿,你要是再这么客气的话,那我可不再帮你占卜了啊。” 颜绯尘看着他那风骚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直接冲着薛策挥了挥手:“现在也不需要你占卜了,走,跟我去打一场再说。” 薛策大惊失色:“那还是算了吧,齐铭那边正好有事,我先走了啊。” 说完之后便像是身后有人追他似地逃得飞快。 在逃出一段距离之后,这家伙竟然还回头摆了一个十分魅惑的表情,对着竺宁的方向笑得风华万千:“小忧儿,我明日再来找你。” “薛策!” 颜绯尘终是受不了了,对着竺宁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便起身追了出去,而薛策,则是跑得更快了。 竺宁看着不见踪影的两个人,心中一哂。 “他们两个的感情,果然不错。” 一直坐在房梁上围观了一切的初夏差点笑出来,这叫感情好?她真是长见识了。 竺宁看着桌上被薛策留下的六枚铜钱,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不出半月吗?” 第五十六章 月光明 “你醒了?” 扶衣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还有眼前陌生的人,心下一阵发慌。 “你是谁?” 一个健壮的男子坐在她床边一直盯着她,正是刚刚问她醒了的人。 “我是阿穆尔。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阿穆尔目光中尽是担忧,这个中原女子是他在外意外救下的,那时候她正被一群人追杀,躲到了他们正在休息的树林中,原本阿穆尔并不想管这些事,可是不知为何,看到她那如月光一般明亮的眼睛时,偏偏就出手了。 他帮她扫清了那些追着她的人,带着她回到高昌,让人找来草原中最厉害的额莫其给她治疗,其中几次额莫其都说她的伤势太重,怕是好不了了,可是阿穆尔却依然没有放弃,还是让他一直治疗着她,如今距离他带她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还好她终于醒了。 “阿穆尔?我认识你吗?” 看她依旧疑惑的样子,阿穆尔倒是没有想偏,本来他的名字中原人就鲜少知道,他们之前也不过见了一面,还是她向他求救的时候见的,她不知道也算是正常。 “你被人追杀,是我把你救了回来。你现在在高昌国。” 阿穆尔很是好心地告诉了她他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在说到高昌国的时候脸上还有几分得意,看得出来很是热爱自己的国家。 毕竟高昌是这草原上的三大强国之一,与中原虽然来往不多,但是中原人应该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这位中原女子看上去便是如那些中原人说的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样子,尽管他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是想必应该是那种知道的比较多的人,应该是知晓他们高昌国的。 其实阿穆尔这么想也没错,若是原来的扶衣,只要听见阿穆尔这个名字便能够知道自己的处境,只不过,现在的扶衣却是依旧一脸迷茫:“高昌国?那是什么地方?对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穆尔被她的话给惊到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似乎这个时候扶衣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阿穆尔的目光中隐含了一丝惶恐:“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阿穆尔,你知道我是谁吗?” 很显然,阿穆尔并没有料到她醒来之后会有这样的后遗症,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摇了摇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是在向我求救,我救下之后你就一直晕着,现在刚醒。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认识你。” 此话一出,扶衣那满含希望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似乎要哭出来了一样。 阿穆尔从来没有安慰过女子,他们高昌国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强悍,军队之中至少一半都是女人,有些时候还能够把另一半男人给打得屁滚尿流的,怎么可能会出现眼泪这种东西?就算是他那柔柔弱弱的母后,也可以一手拎起一个大汉不费力。 因此,他是真的没有经验,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你,你别哭呀,不记得也没关系,你先在这里住下来,我派人帮你去查一下你的身份,找一找你的亲人,等找到你的亲人之后,我就把你送回去。” 看着眼前个头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一副慌手慌脚的样子,本就努力调试心情没让眼泪流下来的扶衣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穆尔,谢谢你呀。不过是不是太麻烦了点?” 这是阿穆尔第一次看到扶衣的笑容,一时之间便愣住了,直愣愣地盯着扶衣,口中就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四个字来:“萨仁图雅。” 扶衣没听清,现在失去了记忆也不觉得阿穆尔这样的眼神冒犯,而是直接问了他一句:“阿穆尔,你说什么?” 阿穆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便匆匆低下了头,然后就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对着扶衣说道:“你现在不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平时我们也不好称呼你,不如你以后就叫萨仁图雅怎么样?” 阿穆尔是草原的汉子,一向直来直去,草原上也没有那么多忌讳,此时更是不觉得自己冒失,只觉得自己给这位美丽的姑娘取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还在等着赞扬。 看他这眼巴巴的样子,扶衣也不忍心拒绝,况且她也确实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让阿穆尔取一个,她便也不用在这方面费心了。 “好呀,那我就暂且先用萨仁图雅这个名字吧。不过,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阿穆尔摇摇头,没有说是什么含义,又或者是没有什么含义。 扶衣倒也不追究,看着阿穆尔莽莽撞撞地喊了一声:“糟糕,药要煎干了。”然后,便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扶衣,不,此刻是萨仁图雅了,她没想到,在自己失去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的时候,竟然会因为在她身边的这个人,而并无所惧。 或许,所有的相遇,都是一场命中注定。颜绯尘与韶蓝是这样,扶衣与阿穆尔,也是这样。 “初夏,你说,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紫翡如往常一样不多言一句地爬上了房梁,隐蔽了自己的存在,红袖和翠晗待在外间等着竺宁随时的召唤,初夏便成了此时和竺宁聊天的对象。 不知为何,竺宁刚刚有一瞬间的心悸,仿佛是至亲之人受到了伤害一样,想起那尚且流落他处的韶门七使,心中自是担忧。 “陌桑没有传来消息。” 初夏也不是个善言辞之人,在别的地方还好,但是若是说到韶门七使,她和竺宁一样,都是担心却又没有法子的。 “就快到腊月了,初夏,我竟然要嫁人了。” 初夏没想到她突然之间变了话题,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她要嫁人了,嫁给一个认识不过半年的人,嫁给一个没有接受过韶门七使和韶家众人考验的人。 竺宁依旧记得当年她带着秋明昭回昭梺山的时候,各番考验轮番而上,他足足用了一年才得到韶家众人的认可,才得到她的信任。 然后,就在她做好了及笄后便嫁给他的准备之后,他给了她最深最痛的一剑,穿过她的胸口,刺入她心底。 如今伤痕犹在,泪痕却干。 明月依旧,故人已殇。 她早在逃亡的路上便遗失了一切,包括她成为韶家家主信物,包括,他给她绾发所用的簪子。 韶蓝,从来到东夷之后,便只能成为竺宁。 用着别人的身份,别人的名字,去过别人的人生。 曾经说好的纵情天下,策马风流,终究只是一场年少时无法兑现的约定。 她已入局,便是一生都无法逃开了。 “初夏,你说,他们,是不是还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初夏知道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中有波澜泛起,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人死了之后,应该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便投胎转世了。怎么可能还在看着我们?都快一年了,说不定他们的转世都已经一岁了。” 听到初夏这不算安慰的安慰,竺宁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若真如此,倒希望他们能够转世到一个没有战乱,不是乱世的地方去,一生平安吧。” 其实竺宁也知道,无论这世间有没有轮回,她都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想,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一些罢了。 “笃笃。” 窗外有什么东西叩窗的声音响起,初夏看了竺宁一眼,然后便打开了窗户,一只信鸽扑腾一下便飞到竺宁膝上。 “这是谁的信鸽?” 初夏摇摇头,她与陌桑联系从来不用信鸽,颜绯尘与竺宁联系也不用,这东西太容易被发现,也太容易被劫走了。 “明日酉时,城外孤山。” 竺宁把纸上的字念出来后,便让初夏把这信鸽给放了。 “主子,你真的要去?” 初夏看着这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提示的纸条,心中有些担忧。 “去拿点朱砂过来。” 竺宁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如此吩咐道。 初夏也没有继续问,而是听她的吩咐拿来了朱砂。 看着桌上的朱砂,竺宁伸出食指沾了一些,然后便沿着这纸上的字迹涂抹均匀。 霎时之间,整张纸的内容大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初夏读出这几个字的瞬间睁大了双眼,看向竺宁的眼神中尽是喜悦。 竺宁眼中也泛着难以掩饰的欢欣:“传信给陌桑,还有颜绯尘,明日我们一起去。” 初夏虽然对加上颜绯尘有些不满,可是此刻什么都无法压下她的欣喜之情,直接应了一声:“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无需半月,你便归矣。 但愿明日,并无霜雪。 竺宁把手中的纸条扔进火炉之中,心中稍安。 他乡遇故知,果真算得上是一大喜事。只是不知,她有没有那个好运,能够继续遇到其他故人了。 第五十七章 杨柳依 第五十七章杨柳依 长安城外的孤山,一直都算是一个禁地。 据说千年之前,宋国的最后一代聂家军亡于此处,整整十万大军,一人不留。 史书上没有记载究竟是谁导致了这一场灭门惨案,多少将士在此地陨落,而是把这么一件事当做神武将军聂葳传记中的最后一笔,以及永安将军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仅此而已。 野史中的传闻林林总总,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但是唯有一点,是始终没有任何史书提到,却在所有居住在长安的百姓中口口相传的。 那便是,这座孤山,是当初聂家十万孤魂的栖身之地。 曾有传言,有人在聂家军忌日那天上山,虽然安然无恙地回去了,可是却变得神志不清,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见到了沙场盛象,见到了那代表聂家军的战旗,听到了铁骑声声,风声猎猎。 自那之后,这座孤山便成了真正的孤山。 聂家军的人终究是不忍伤害百姓的,最多不过是让人神志不清罢了,并未害人性命。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这座孤山只会在聂家军忌日时才有异状,亦是无人会来了。 不过竺宁和颜绯尘却是个意外。 他们一个是自小便知自己与聂家的联系,也知道这世上早就没有了那些让人窥探的力量,孤山的一切,只是传说罢了。一个是无意之间来过这里,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后来更是成为他心情不好时专门来放松心情的地方,从未遇到过什么会导致自己神志不清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信这传言的。 此时来到这孤山上,看着后面一直懒散地跟在竺宁身后却连他都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存在的初夏,还有那个看上去有点激动的陌桑,颜绯尘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知道初夏和陌桑是她的心腹,可以说是现在在她身边的所有人中她最为信任的,哪怕翠晗和红袖她们也逐渐得到了她的一点信任,可是无论怎样都是比不了这两人的。 当然,还有那个卿瑗,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专门问一下卿瑗在后楚的情况,那关心的样子,还真是颇有些让他吃味。 甚至于是今天,她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来这孤山,为的,估计也是那些所谓的亲人之一。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是会这般毫不避讳地把他也给叫来,那么,是不是说明,他在她心中,也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颜绯尘回头看去,就见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手中摇着折扇,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 而他一直关注着的自家媳妇,却在看到这男子的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真是让他刚刚那一点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少柳,我就知道是你。” 说话的人是竺宁,那名为少柳的青衣男子见到她的一瞬间,便收起了自己文绉绉的折扇,几步便到了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主子,少柳来迟。” “不,你从未迟过。” 竺宁眼中泛起了一点泪光,不过却是并未滴下,直接扶了少柳起身,然后便后退了几步,把陌桑和初夏都显了出来。 初夏自是激动的,看到竺宁后退了,直接便现身到少柳面前:“大哥,你终于来了。” 少柳唇边泛起一抹笑意,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初夏的头:“怎么,这是想我了?” 初夏捂住自己的头,不让他再敲下去,不过脸上依旧尽是笑意,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啊,想你了。不止是我想你了,陌桑,主子,还有卿瑗也想你了。” 少柳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更浓:“卿瑗?最不可能想我的,就是卿瑗那小子了。阿七,你可别乱说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初夏第一反应是望向主子和颜绯尘那边,看颜绯尘似乎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急忙说道:“大哥,你可别再叫我阿七了,主子给我改了名字,现在我的名字是初夏。” 少柳眼中滑过一道精光,然后低声说了句:“是吗?” 初夏没听出他话中的不明意味,只是重重点头:“对呀,大哥,以后别忘了叫我初夏啊。” 此时初夏已经把手从自己头上放了下来,结果刚说完这句话,瞬间又被敲了一下,恨恨转头,瞪了少柳一眼,少柳却还是一脸笑意:“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不知为何,看着少柳这满脸的笑容,初夏突然间想起了他算计人的样子,似乎,他这模样,是盯上谁了呀。 不过少柳的心思,一向是韶门七使之中最多的,就凭其他人都是互相叫名字,而少柳却一直被他们叫做大哥便可见一斑。 他们这几个人,谁小时侯没被少柳教训过?哪怕是少主,在某段时期中,见到少柳亦是一身冷汗。 少柳的年纪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也是他们最害怕,却也同时最依靠的,如今少柳一回来,包括竺宁在内,所有人都有了更多的信心,也都有了主心骨。 这个心思缜密的狐狸,绝对不可能让自己人吃亏的。 而此刻,少柳把目光转向了那个他一直未曾去看的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更添温暖之意:“我回来了。” 陌桑一直看着他,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没有泪洒当场。 良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回来,就好。” 是啊,是回来。毕竟,有他们的地方,才能算是家。如今,他终于回家了。 手中的折扇依旧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陌桑的头,陌桑没有去挡,反而是更向着他的方向靠近了几分,那意思就是有本事你就继续敲。 少柳见她如以往一样的情态,还有熟悉的初夏与竺宁,一时之间,觉得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分开过,仿佛还是昨日,闹了一天的几人去休息,然后他今天叫他们起来的时候一样。 只是,在目光落到站在竺宁身边的那个男子身上时,少柳便知道,一年的时光,到底还是改变了很多东西的。 “这位,便是靖安王吧。” 少柳可不是初夏那个笨的,从他来到长安之后,便是几番打听,如今已把这长安的情势摸得差不多了。也早就猜到了这个昭和公主应该就是自家少主,甚至对竺宁的打算也猜了个七八分。 作为韶门七使之首,他自然是要支持自家少主的,可是作为一个一直把竺宁当成自己亲妹妹的哥哥,在看到这么一个马上要娶自家妹妹的人时,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少柳?” 颜绯尘自然察觉了他语气中的不对,不说别的,就说他最后一个才看到他这个问题,他便知道他对自己的印象不怎么好。 只不过,他亦是看出了这个名为少柳的男子心思深沉,若是他不想他看出他的心思,怕是会伪装的滴水不漏,如今特意露出破绽,倒并不是坏事。 “正是。” 少柳没有展开折扇,只是将那折扇置于腰际,玉冠绾发,一派文人雅士姿态。 倒是与颜绯尘在书房挥毫笔墨时气质上有那么几分相似。 竺宁暗暗想着,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便对着少柳问道:“少柳,为何要在这孤山见我?” “这孤山内部有一条直接通往城内的密道。” 一语惊破,颜绯尘竟然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冷静自持:“你说什么?” “就在不远处,有一处天然的机关阵法,不通阵法之人可能感觉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若是通晓阵法的人,破了阵后,便可以看到一条暗道,虽然暗道内比较危险,但是却是可以直接通往城内。我已走过一遍,那暗道的设置十分精妙,这么多年,应是无人发现。” 竺宁和颜绯尘都不怎么精通机关阵法,如今听到少柳的话方才知晓。 竺宁更是想起了聂家军全军覆没的那段历史,心中不由叹息,原来,如此吗? 史书上记载,聂家军是在离长安不远处被突然出现的伏兵所围,对方人数极多,又是早有准备,对上已经行军一天劳累至极的聂家军自然是胜了。 只是在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竺宁便一直在想,若是如此,那些大军是怎么出现的呢?按理来说,以聂家军的能力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才对,可是那些人就是做到了突袭,还灭了当时世上最为厉害的军队,当真是不可思议。 后来在永安将军的手札之中亦是对这件事没有描述,似乎她也忘记了要去寻找这个原因,而是单单去报了仇罢了。 原来,这个隐藏在史书中的秘密,竟是如此的吗? 如此说来,当年的聂家军,竟是真的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那暗道在哪儿?” 少柳摇摇头:“那处阵法乃是天然所设,极难破阵,我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方才破了。如今再去找已是来不及了,原本我的推算是今日酉时,那阵法应该会再次出现,我本是想带你们去看看,可是刚刚,我一直都在看着那边,很显然,我的推算出现了问题。那阵法,并没有出现。自然,暗道我也找不到了。” 竺宁没有怪他,只是点了点头:“那便算了,我们之中,也没有擅阵法之人。不如先回城,等找到擅阵法之人再说。” 说完,便拉了一下颜绯尘的袖子,颜绯尘一直在思考这暗道的作用,被她一拉,才回过神来:“好,我们先回去。” 夕阳渐落,孤山无荫。 谁能想到,那千年前的一段历史,竟是因此呢? 第五十八章 玲珑策 回到城内,几人便去了玲珑楼。 玲珑楼最近已经颇有了几分名气,虽然因为表面上是逍遥阁下的产业而大多数人不敢找麻烦,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不是大多数里的人,比如太子,比如赫连钺什么的。 因此前段时间还是真的暂避风头,暂时关门了一段时间。 不过颜绯尘的速度倒是挺快,她与他说了没有多久,竟是这么快便摆平了事端。 但是细细想来,或许颜绯尘早就知道了玲珑楼这件事,所以一直在等着她开口,要不然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的。 几人直接从后门进去的,然后便找了一个比较隐秘的房间,坐了下来。 “那孤山的阵法,很是难破,我虽知晓一些破阵之法,却也是靠的运气,且那暗道之内,危险颇多,若是真的有用到那暗道的时候,定要先排除那些危险才行。” 颜绯尘转着手中的酒杯,正是他刚刚从竺宁那抢过来的,听到少柳的话,问了一句:“里面都有什么?” 少柳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回道:“基本上你能想到的拦路方法那里面都有,似乎是有人不想让人走那条暗道,便用了这样的方式想要把那暗道堵死。不过只要轻功好,意志力够坚定,倒也不是过不去。” 放下手中的杯子,颜绯尘抬头看了一眼少柳,没有再多说,很显然是已经有了打算。 竺宁见状,便是猜到了几分。不过那暗道之事,倒也不急,怎么都得几年后才能用到,若是颜绯尘那边实在找不到精于阵法之人,她便让卿瑗回来一趟也不是不可。 “少柳,你是怎么来的长安?” 接连几次,陌桑、韶七、卿瑗,甚至连竺宁都怀疑自己的命是那个神秘人救下的,若真如此,很有可能少柳也是被那神秘人所救。 “应该与你们一样吧,那个一身黑衣,看不清身形,看不清面貌的神秘人。是他把我救了下来,然后提示我来长安的。” 几人对视一眼,竺宁不禁喃喃:“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呢?为何要救我们呢?” 原本竺宁与他们之间的谈话,颜绯尘一般是不插口的,但是听到他们这么说,颜绯尘不禁也开口问了一句:“神秘人?” 竺宁见他问了,便也没瞒着他:“当初我们应该都是会死的,可是却被一个神秘人所救,这才来到了东夷。只不过那人只是救了我们的性命,其他的倒是没管。” 似乎是没想到这一点,颜绯尘也说出了一个他们从来不知的东西:“五年前,我曾经一度面临生死之难,有一次差点就死了,也是这么一个黑衣的神秘人救了我,我也没看清他的身形和容貌,更不知他是谁,有没有可能,救我的那个人,与救你们的那个,是同一人?” 少柳点头:“这么说来,倒是很有可能。不过我一直在想,那个人救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他知道我们的身份,那么必然是有所目的,若是不知,他又怎么会救?” 陌桑根本没有见过那个神秘人,自然不知他是如何打扮,竺宁当初被救的时候早就失去了意识,更是不知那人怎样,反倒是韶七,是在清醒的时候被他所救,此时思索一番,倒还真想出了一个细节来:“我记得,那个人身上似乎有一块石头,让他宝贝得紧,一直攥着。后来还是因为我当时重伤,他要给我疗伤,所以他才暂时把那石头收进了衣袖中。” “石头?莫非,是璇玑石?” 竺宁此言一出,众人都陷入了一片沉静。 璇玑石,那可是占星楼的至宝。得璇玑石者,便可算尽天下事,曾经一度是众人争夺的东西。 可是璇玑石早在多年之前便消失了,从那之后,占星楼也没落了下来。现在,更是只剩了薛策一个传人。 有传言说,那璇玑石乃是九天之上的上神下凡历劫所留,如今上神已经归位,自然璇玑石便消失在这世间了。 这样的传言纵然竺宁他们不信,可是璇玑石倒也真的是一件宝贝。 不过若那神秘人手中真的有璇玑石的话,那他的身份便更加扑朔迷离了。 “那神秘人的身份,我们在这里猜也猜不到。不过既然他救了我们,必然是有目的的,等他来找我们便好。” 少柳还是比较冷静,此时用扇子敲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如此说道。 竺宁对着少柳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向颜绯尘:“君欢,一会儿你带少柳回靖安王府,可好?” 颜绯尘转头看向她,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极是醉人:“我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似乎先生,不太甘愿。” 叫这一声先生,竺宁便知道他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柳之能,没人比她更了解了。若说她的几番谋划已是难得,可是少柳却依旧可以找到更好的法子,谋划出更多的事情,她常常可以一举三得,少柳却是可以一举十得,少柳作为谋士,自然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手中的折扇又敲了一下桌子,少柳抬头,看向颜绯尘的目光尽是审视:“靖安王相邀,少柳岂能不从?少柳当然甘愿,只是这甘愿,也是需要时间的。” 少柳自幼聪慧,在最初成为韶门七使之一时,他并非心甘情愿。那时韶蓝还小,学的东西多却不精,少柳只是把她当妹妹照顾,却并未当主子尊敬,后来能够心甘情愿如此,还是因为在一次两人设局的比试之中输给了韶蓝。然后,他才真的摆正了自己的位子,虽然平时的相处依旧如同兄妹一般,但是少柳对于韶蓝却多了一份下属的忠心。 况且他知道,韶蓝之所以在大部分时候都不如他,是因为她分散了太多时间去学习别的东西,若是她一心只研习权谋之术,十有九输的,怕就是他了。 少柳一直都是这韶门七使中最聪明的,自然便有些傲气,如此让他直接成为另一个人的谋士自然不愿,不过他也不想违背韶蓝的命令,去靖安王府,为靖安王谋划大事,他自是愿意。但是不是在心中把他当作主君,却未必了。 很明显,竺宁和颜绯尘都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竺宁有些无奈,但没说什么。颜绯尘更是不在意,只是问了一句:“需要多久?” 少柳想了想:“至少一年。而且,我的主子,永远都是公主。” 颜绯尘竟是丝毫没有生气,他看出了少柳的试探,心中也为竺宁身边有这么忠心的人而稍稍舒了口气。 “好。” 见他爽快,并且眼中并无不满,少柳心下微微满意。 他们韶门七使,无论身在何方,或者被主子派去做任何事,最后忠心的,永远都是他们早就认定的少主,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你们,是打算由东夷开始?卿瑗可是去了后楚?” 少柳已经开始行使他谋士的职责,想了想他最近听到的消息,不出一会儿,便猜出了竺宁的两大决定。 竺宁点头:“是,卢家已经站在七皇子那边了,与太子和三皇子呈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的几年,朝堂会越来越乱。” 少柳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说到了自己擅长的方面,眼中光华尽散,又恢复了他们平日里熟悉的智珠在握的样子。 “朝堂乱可不够,最重要的,是百姓。” 心中定计,双眸光华尽敛,看向颜绯尘的目光中皆是沉稳自信。 颜绯尘知道他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就说出来,便没有追问:“请先生回府后与本王一叙。” 少柳点头,然后便转开了话题。 “听说王爷的母家,是禾岭余家?” 颜绯尘点点头:“怎么了?” 少柳眼中划过一抹幽光,然后放下了手中折扇,端起旁边的酒杯直接喝了一杯,然后才说道:“余家,似乎想要送给王爷一个侧妃,已经在路上了。” 颜绯尘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这等事情,直接便站起身来:“什么?” “是真的,我在来长安之前,恰好在禾岭待过一段时间,恰好听到了余家人的谈话,说是要在王爷你完婚一个月后,便把余家大小姐余飘雪给送过来。禾岭与长安之间距离不短,如今,可不是应该上路了吗?” 颜绯尘其实原本猜到了余家的意思,只是见余家并无行动,且上次他派去余家警告之人已经传信过来,说是余家人已经收敛了。所以他见余家迟迟未有行动,便把这事放在了一边。 倒是没想到,余家竟是一直不肯死心。 “无忧,你放心,我不可能让余飘雪进入长安的。” 竺宁自是信他的,不过她最烦的便是如这般与那些女人纠缠,此时神色不由有些冷了,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颜绯尘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再好生劝慰一番,把竺宁送回驿站之后,便带着少柳走了。 他必须要好好查证一番,若是真的,那么暗夜之中,定是有了余家的人,他不能姑息。 夜色渐浓,长安城内,几许纠葛,几段人世悲欢? 第五十九章 鸳鸯锦 一个月的时间,既快,又慢。 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腊月初九。 在长安的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竺宁计划之中,有些在竺宁计划之外。 这段时日,她依旧经常入宫,有些时候是看着荆国的使节与东夷的人谈判,有些时候是要面对后宫那些女人的试探。她早已习惯。 谷悠澜这些日子似乎是病了,每次见到她竟然连为难她的事都不做了。 贤妃倒是与她关系还不错,经常让玉阳公主陪她一起练琴,短短时日内,她倒是与她们两个熟悉了起来。 不仅如此,她还见过几次赫连铄,赫连铄那个家伙依旧是那副柔弱无害的样子,依旧是那样的笑容,没有存在感地缩在其他几个皇子身后,仿佛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 赫连钺依旧经常与颜绯尘作对,虽然基本上没有赢过。可一直是坚持不懈,她觉得,这又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而颜绯尘在这一个月中,几乎是天天都会来驿站看她,直到前段时间暗夜内部出现了问题,还有余家那一堆事绊着,他这才减少了来看她的次数。 不过他却依旧是每隔三天来一次,余飘雪的事情也是已经与她解释清楚。 余家擅作主张,而且插手太多,他已经开始重新整顿自己手下的势力,正在一点点把余家所负责的事情转给别的地方。 而那个余飘雪,则是让薛策负责给送回禾岭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竺宁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 韶家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传统,也是习惯。所以她忍受不了那些有妾室的男子,在当初决定嫁给颜绯尘的时候便已经说得很是清楚,只是她也明白,纵使颜绯尘自己不想纳妾,但还有无数人盯着这个位置,就算没有名分,哪怕只是一个外室,都是有很多人愿意做的。 颜绯尘答应了她,她自然也是信的。只是这么长时间,她碰到的觊觎这样在她看来算是自甘下贱的位置的人,就已经不少了。 战场上的大开大合,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她从来不担心。唯独受不了的,便是这女子之间的争宠。 她本是以为以后还要与那些觊觎颜绯尘的女子耍一下心机,让她们知难而退。 可是却没想到,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颜绯尘自己竟是直接解决了。她最多不过是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冷下了脸色而已。 以往与颜绯尘之间的相处涌到眼前,无论是他对她事无巨细的照顾,还是他对她全然的尊重和信任,都让她心中微暖。 竺宁不知道以后如何,可是在这一刻,她却突然有了信心。 若是颜绯尘的话,她便是付出了真心,也是不会再被背叛的吧? 手中抚摸着这段时日在红袖的教导下连着几天方才绣出的鸳鸯锦,头一次,心中泛上了对未来的期待。 “笃笃。” 敲窗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竺宁一惊,向房梁上看了一眼,发现紫翡和初夏都在,倒是安心了。“无忧?” 颜绯尘的声音传进来,竺宁心中一哂,还有淡淡的甜蜜滑过,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了窗边。 “我未曾歇息,进来吧。” 待开了窗户,颜绯尘朝她看了一眼,然后才一跃而入。 一身风霜,竺宁给颜绯尘倒了杯茶,然后笑着嗔道:“你胆子也是够大的,这可是皇宫,你竟然还要进来。” 颜绯尘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盯着她缓缓开口:“不来看你一眼,我不放心。” 耳朵没有红! 竺宁第一反应便是如此,看样子颜绯尘是知道自己要成亲了,竟然能够反调戏回来了。 不过,为什么在他的眼神下,她却隐隐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烫呢? 竺宁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害羞了,不过是宫里的地龙烧得太好,她有些热罢了。 话虽如此,竺宁却还是转过了身子去,把目光落在自己好不容易绣完的绣品上,没再看他。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明日便要成亲了,他们不可能在今天为难我的。” 这话说得没错,竺宁是在今天才住了进来,好歹是两国联姻,不管她是不是弃子,怎么说都是个有封号的公主,若是让她就在那荆国驿站出嫁,便有些太过寒酸了。 正好这些时日她与贤妃相处得不错,贤妃便在一次赫连轩去她那儿看玉阳公主的时候提了一下这件事,然后赫连轩大笔一挥,便让她进宫备嫁了。 竺宁不喜欢宫里的气氛,所以一直拖到今日无法再拖的时候才进来。还好明日的婚礼虽然是在宫里举行,但是举行完之后,她便会被送到靖安王府,要不然,她估计都没办法完成成亲的最后一项事宜。 咳咳,哪怕竺宁再怎么喜欢调戏颜绯尘,这要成亲了,她还真是有点难得的害羞。 至少,此刻在颜绯尘眼中是这样的。 晕黄的灯光下,艳丽无双的女子两颊微红,垂头看着眼前的鸳鸯锦,美人如画。 “无忧……” 颜绯尘脑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不由叫出了这个他早已唤过无数次的名字。 “怎么了?” 画中美人猛地转头,颜绯尘的目光瞬间清明了几分。 眼中的迷蒙散去,颜绯尘上前两步,从背后拥住了那倾绝天下的艳丽之色。 人在怀中的时候,颜绯尘方才舒了口气。不知为何,越到成亲,他越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是觉得这是一场美丽的梦境,等他醒来的时候,这个梦中的女子,便会消失一样。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只是,他怎么可能离开她?早就已经许下的诺言,这一世,只要她还要他,他便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她半分了。 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竺宁被他抱在怀里丝毫没有挣扎,而是如往常一般调侃道:“怎么,不过一天,靖安王都等不了了吗?”颜绯尘出乎意料地没有红耳朵,而是回了一句:“我等不了了,如何?” 背后的人呼出的热气喷到竺宁耳上,让竺宁浑身一颤。 “颜绯尘,你先松手。” 颜绯尘刚才抱了她一会儿,此时心已经松了几分,知道自己是太过患得患失了一点,便应声松开了。 不过在松开的时候,他顺便把她刚才一直在看的绣品拿了过来,仔细地观赏了一番。 “倒是没想到,无忧你的针线竟然也这么好。” 平复了一下刚才的心情,竺宁感觉到他赞叹的目光心中一动:“怎么,需不需要我给你绣个荷包之类的带着?” 她本来以为以颜绯尘的德行肯定不会拒绝,结果没想到他竟是摇了摇头,直接说道:“不用了。我本就不用荷包,你何必再为此伤神?” 然后,他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又转过头对着她说道:“这几日有些忙,没去见你,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让你来绣这些东西,可有伤到手?” 竺宁摇摇头:“没有,你不必担心。这不是讨个吉利嘛,以后我就不绣了。对了,我记得好像有个成亲前夜不能见面的规矩,不然以后一生必然波折不断,你还是早点走吧。” 嘴上这样说着,竺宁却在心中暗暗想着,以后还是要给他绣一个荷包,或者打个络子什么的,反正只要她绣了,他必然会带。 “我们的一生,早就注定了波折不断了。何必再信这个?况且,我已经来了,就算那说法是真的,也已经无计可施了,不如,我再陪你多待一会儿。” 听到这话,竺宁突然在颜绯尘身上扫视了几眼,然后慢慢凑到他面前,在他耳边低语道:“君欢,你不是紧张吧?” 颜绯尘一时愣住,温香软玉离自己这般近,而且明日两人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饶是颜绯尘,也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竺宁却觉得自己猜对了原因,刚才的羞涩一下子便被她抛在了脑后,又向颜绯尘靠近了几分:“君~欢~” 这一声,可谓是百转千回,娇媚动人,弄得颜绯尘在这大冬天里浑身发热,急急转身,拿起桌边已经有点凉了的茶灌了一杯。 在心中暗暗做下决定,明天一定好好收拾她。说了一句:“你早点休息。” 之后,便打开窗户,落荒而逃了。 终于调戏成功的竺宁笑了几声,还特意跟上面一直没有说话的紫翡调笑道:“紫翡,你看你家王爷多容易害羞。” 紫翡没有回答,而是拿着自己手中的点心吃个没完。看着下面未来王妃笑得开心的样子,她决定还是不要把从赤玄那听来的王爷天天在府内洗凉水澡的事情告诉她了。 竺宁倒是没在意紫翡没回答她,而是又跟初夏吩咐几句之后,便上床睡觉了。 那散落的鸳鸯锦就在她旁边,映着宫灯,映着盈盈烛火,仿佛是一对真正的鸳鸯一样。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乱世之内,得你一生相护,足矣。 第六十章 结发日 腊月初十,终于到了。 天还未亮,竺宁便被唤起了身,自从遇到颜绯尘,特别是与他定下了两人之间的婚事之后,她一向被照顾得很好,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是怎么都不会允许她起的这般早的,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一次,倒是让她有些不习惯。 四个贴身宫女扶着她坐到位子上,最了解她作息的翠晗立即拿了一块锦帕来给她细细地擦了脸:“公主,一会儿静懿太妃会来给您梳头,您”说到这儿的时候,竺宁终于清醒了过来,挥了挥手,让翠晗把锦帕拿下去。 翠晗应下,把锦帕交给了身后的小宫女,然后在竺宁耳边说道:“您一会儿忍着点吧。” 竺宁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表达些什么,就被身后那些负责梳妆打扮的人给淹没了,一时之间,便把静懿太妃的事儿给忘到了脑后。 “参见公主。” 大概梳妆一番之后,便几人便停下了手,让出了一条路把那位看上去便年纪很大的人迎了过来。 “公主,这位是咱们专门找来给您开脸的全福太太,夫家姓刘。” 竺宁不漏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这位全福之人,心中暗暗点头。 这妇人看上去便很是慈祥,一张圆脸,此时笑开,更是让人亲切。 这人并非是高门贵族的夫人,而是一个平民女子,不过因为公婆尽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而经常被大户人家请去作为女子出嫁时的全福之人来给出嫁女开脸,倒是沾染了几分华贵气度,并无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家子气。 “劳烦刘夫人了。” 竺宁对着这位刘夫人福了福身子,刘夫人哪敢受她这一礼,连忙避开了。 “公主太多礼了,民妇可不敢受。” 竺宁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让这位刘夫人来给自己开脸。 拿过开脸要用的东西,刘夫人便直接开始为竺宁开脸。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吾等今日共贺喜,恭喜汝为新嫁娘。” 竺宁本就颜色好,说是倾国之姿也无人觉得夸张,此时刘夫人也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并未如同她人那般脸上疼痛,便结束了。 不过开脸还是有效果的,单看后面所有人看呆了的场景,便可以知道今日的新娘子究竟有多美了。 “静懿太妃到。” 刘夫人在给竺宁开完脸之后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被带入后室了,几个宫女又开始忙活起来,给竺宁上妆打扮了。 就在几人忙得热火朝天时,静懿太妃终于到了。 要说这名静懿太妃,也算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了。进宫的时候,不过一个九品小官家的庶女,姿色并非最好,仅仅是清秀罢了,却偏偏得到了前任帝王的宠爱。 后来,这位太妃的家人犯了灭族之罪,按理来说她也应该三尺白绫了断自己的,却偏偏被皇上保下了命来,还把刚刚失去母妃的赫连轩交给她抚育了一段时间。 虽然最后因为她身份太低又是犯官之后而没有直接被封为太后,但是据说赫连轩对这位静懿太妃十分尊敬,若非静懿太妃常年吃斋念佛,不参加任何宫宴,也不愿常见赫连轩,这后宫之中,怕是争斗更多了。 “静懿太妃。” 竺宁起身行了一礼,静懿太妃自然不可能受,便躲开了。 “早就听闻了昭和公主,如今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静懿太妃与竺宁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按理来说,她的年纪应该比那位刘夫人还要大一点,可是这么看上去,她却是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一举一动尽是一国太后应有的风范,却偏偏不让人感到有距离感,反而很是亲切。 她的容貌并不艳丽,脸上也没留下什么岁月的痕迹,反而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更关键的是,她感觉到这位静懿太妃在看到她的容貌时怔愣了一瞬,虽然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但是竺宁还是看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 心下有些疑惑,但竺宁还是让翠晗和红袖扶着坐回了椅子上,毕竟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竺宁终于明白刚才翠晗为什么跟她说让她忍着点了,这位静懿太妃看上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似乎眼睛不是很好,手劲还有点大,这给她梳头的几下几乎要把她的头发给拽掉了。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忍的,别的顾虑不提,单单是她听出了静懿太妃那话中浓浓的祝福意味,她便自然要忍下来。 “好了。” 静懿太妃终于梳完了头,竺宁只觉得自己这回才算是真正清醒了过来。 “多谢太妃。” 竺宁本是想要起身,却被静懿太妃拒绝了,生生被按在了椅子上:“公主不必多礼。还望以后公主与靖安王可以琴瑟和鸣,夫妻携手,不弃不离。” 静懿太妃这话与平常的祝福语还有几分不同,此时听来倒真的有几分长辈在真心劝说小辈的意思。竺宁越来越觉得这静懿太妃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强自把心头疑虑压下,竺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多谢太妃关心,这是自然。” 静懿太妃听到她的回答,仿佛是了了一桩心事一般,招呼其他人来给她上妆之后,便一步步走出了宫门。 竺宁从铜镜中看到她挺直的脊背,仿佛看到了她步步莲华的一生。 她并不知道静懿太妃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她却觉得,如她这般的人,当真不应该在这后宫之内,耗尽一生。 不过,也仅仅只是这么觉得罢了。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竺宁看着铜镜中一身嫁衣盛装打扮的女子,这才有了一点自己要嫁人的真实感。 想起昨夜颜绯尘紧张得来看她的样子,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似乎,她比这世上的大多数女子,都要幸福。 “公主,您还记得贤妃娘娘昨日送来的仪程吗?一会儿王爷会来催妆,催妆之后,奴婢与初夏则会扶着您出房门,然后由凌将军暂且充当您的兄长把您背到鸾轿上,再由着鸾轿绕皇宫一圈,然后便前往您与王爷拜堂的淇华殿拜堂,之后您需要与王爷一起在宴上喝下第一杯酒,然后王爷留下,您会被送回靖安王府,然后等王爷回来便好。” 从竺宁要成亲开始,翠晗便一直绷紧了神经,别人不知道王爷对这位未来王妃的重视,她还不知道吗?况且她也是经过碧音那件事的,对这位赏罚分明的王妃也有了几分忠心。她这几日一直忙碌,如今终于到了最后一刻,怎么可能不紧张? “翠晗,放心,我已经记住了。” 东夷的婚礼,其实算是步骤比较少的了,因为血液中流淌了塞外民族的血液,他们的婚礼就算被汉人同化了,但还是保留了一点自己的习俗。 比如这新娘子要盖着盖头与夫君一起喝下宴客的第一杯酒这件事,便是其他国家的婚礼没有的。 竺宁想着,颜绯尘一直管着不让她饮酒,如今却是要在这样的场合里喝下注定比清棠酒烈上几倍的酒,也不知,他会不会做出偷换酒杯之事呢? 一阵鞭炮声响起,一下子便涌进来了一堆人。这其中,还有人兴奋地喊着:“来了,来了,靖安王来了。” 初夏和翠晗听到这声,急急忙忙地便把竺宁的盖头给盖上了。 霎时之间,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红色。 竺宁抓着手中的玉佩,听着耳边的催妆声,终于有了几分新嫁娘的紧张。 “公主,该起身了。” 竺宁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外面的吟诗声消了下来,然后便被翠晗和初夏扶了起来。 作为韶家人,特别是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韶家人,竺宁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露怯,哪怕心里确实有点紧张,可她的步子却是一步比一步更稳,让身后的人看了,还要赞叹一句,不愧是一国公主,端庄之中还带着几许风姿。 只是,在她停下来,突然间想起要让凌牧非背她的时候,她突然就有点担心了。 她这可是占了人家心上人的身份,他不会要对她怎么样吧? “上来。” 凌牧非蹲了一会儿,发现竺宁一直站着不动,便回身对着竺宁说了一句。 竺宁又攥紧了玉佩,终究还是抵不住那隔着盖头还能感觉到的灼灼目光,上前两步便要到凌牧非的背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隔断了她想要上前的路。 然后,便是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必劳烦凌将军了,我带着昭和上鸾轿便好。” 竺宁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回神,才发现,自己竟是直接被颜绯尘抱到了怀中。 耳边鞭炮的声音一直未停,竺宁在颜绯尘的怀中,感觉着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和那让她无比安心的怀抱,还有耳边众人善意的哄笑声,脸,默默地红了。 第六十一章 红线绕 接下来的一路,便十分顺利了。 颜绯尘直接把她抱上了鸾轿,然后骑着马在前方绕着宫城走了一圈。 后面的鸾轿自然也跟着他走了一圈,竺宁在那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颠簸的鸾轿中思绪默默发散。 很多她以前从不曾想过的问题纷至沓来,比如她似乎今年才十六岁,好像还没到她爹爹曾经无数次告诫过她的最早成婚时间,比如刚才他直接抱着她上了鸾轿岂不是有违他一直装作不在意她的计划,比如…… 还没等她在心中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比如”想完,就感觉到那本就没有任何颠簸的鸾轿停了下来。 一支手伸到竺宁面前,竺宁知道,这是属于颜绯尘的手,是以后将会牵着她一直走下去,一生也无法放开的手。 没有丝毫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到颜绯尘手上,然后便被引着小心地下了这鸾轿,向他们拜堂的淇华殿走去。 竺宁蒙着盖头,看不见周围的景象,耳边的喧闹声也似乎在她把手交给颜绯尘的那一刻渐渐散去,竟是一片安静。 她只能跟着颜绯尘,靠着身边初夏和翠晗的指路,一点点地往前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之间反应过来,似乎,刚刚在鸾轿上,她的那些胡思乱想,是因为紧张? 而现在,心中一片安宁沉稳,是因为身边站着的人,是他? 何时起,在她的心中,颜绯尘已经占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了? 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颜绯尘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那似乎是赫连轩的声音,爽朗的笑声中似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孤倒是没想到,绯尘竟然是这么疼媳妇儿的人,看样子,孤这个媒人做得可真不错啊。” 然后便又是一阵笑声,还有一些人的说话声,整个大殿瞬间变得嘈杂了起来。 竺宁没有特意去听那些人在说什么,不过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旁边说了一句“吉时到。” 然后颜绯尘便松开了她的手,站得离她稍远了几分。 “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转身,对着殿外的方向拜了一下。天地为证,此时此刻,姻缘之线系上,两心已许。 “二拜高堂。” 两人转回去,对着空无一人的高堂之处躬身相拜,心中所念的,皆是自己那无缘看到今日的父母。 “夫妻对拜。” 此时一拜,日后夫妻缘分定,人生百年,终得一人相伴,不弃不离。 “礼成。” 两杯烈酒端上,竺宁和颜绯尘各自拿了一杯对着殿内众人一敬,然后便尽数饮下。 在一杯烈酒入喉的时候,竺宁只觉得不愧是所谓的烈酒,竟然让她这样立志尝遍天下美酒之人都有点承受不住。 隔着盖头,其他人都没有看到竺宁在这一杯酒饮下之后晕红的脸颊,唯有颜绯尘感觉到身边人那一刻的不太对劲儿,知道这酒烈得有些不太正常,但是此时也做不出什么来,只能对着翠晗和初夏那边低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王妃。” 竺宁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开口,便福了一下身子,然后由初夏她们扶着下去了。 “见到你成亲了,你父王母妃也该放心了。” 赫连轩不知怎么,在竺宁刚刚离开的时候便对着颜绯尘说了这么一句话。颜绯尘又给自己倒了三杯酒,对着赫连轩和殿内众人敬了一圈,然后才笑着说道:“还要多谢陛下的厚爱。” 脸上依旧是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任何勉强之色,再加上今日看到的他亲手把昭和公主抱到鸾轿上的景象,众人不由得对这位靖安王妃重新估量了。 这看上去,不是传闻中的不受重视啊? 赫连轩看了颜绯尘一眼,眼中尽是深意。然后便是那中气十足的笑声:“好,好,好。绯尘啊,你先带着你的王妃回靖安王府,那边的宴上也需要你去看看。” 颜绯尘施了一礼,然后便带着人转身去找此刻已经上了鸾轿的竺宁了。 赫连轩看着那个一身红衣走出殿门的男子,突然之间便想到了多年之前,一个与他八分相似的人,也是在宫中举办了这么一场婚礼,然后转身离开,徒剩他一人强装笑颜,饮下一杯又一杯烈酒。 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直到唇边抵上了一杯酒,赫连轩转头,就见他如今正宠爱着的妃子一脸清丽笑容,美目流转间,却带着几分妩媚。倒是与当时那个同样一身嫁衣的女子更像了几分。 当下抛下心中那些思绪,饮下了谷悠澜递过来的酒,然后,便把刚刚那莫名涌出的回忆给放到了一边。 竺宁知道他们虽然婚礼是在皇宫里举办的,拜堂和主宴也是在宫内,但是靖安王府中,却还是有着一些宾客的。 而且有可能一会儿到了靖安王府的时候,一些刚刚出现在宫内的宾客还会迁到这边来。 不过,这些便不是她要关心的了。作为一个荆国的公主,是没有闹洞房一说的。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新房里,等晚上宴客结束之后,颜绯尘回来便好。 颜绯尘在把她送进新房之后,便被人簇拥着离开了。她似乎还听见四皇子说了一句:“今天定要把靖安王给喝趴下”的说法。 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担心。 “真没想到,你竟然要嫁人了。” 不需要掀开盖头竺宁便知道说话的人是少柳了,此时新房中只有那红袖、翠晗、紫翡和初夏四人,都算得上是心腹,门外也是颜绯尘留下的心腹,少柳的出现,自然不会被人注意到。 “你怎么来了?” 忍住想要掀开盖头的欲望,竺宁有些惊喜地问了这么一句。 少柳本想要拿出自己的折扇去敲一下她的脑袋,但是在看到盖头的那一刻便收回了动作。 眼前的女子,是他从小便立誓要守护一生的人,岁月匆匆过,当年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然后,又成为了艳绝天下的女人。现在,她终于要嫁人了,可是他连曾经说好的要背她上花轿的机会都错过了。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整理了一下心情,少柳方才开口:“怎么?不希望我来看看你?好歹你当年也跟着那帮家伙叫了我好几年的大哥呢。” 竺宁唇边勾起一抹笑容,似乎也是想到了当初的那段时光:“怎么可能?我当然希望你今天能来。” 本来竺宁还想说若是他来背自己上鸾轿便更好了,可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把那句话给咽了下去。 竺宁生来便比别人多了一份责任,自小便要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韶门七使只需擅长某一样,她却需要每样都学,就算不精通,也至少不能太差。 若非竺宁天生聪慧,怕是一点休息的时间都不会有了。 她自小便被寄予厚望,在男女之事上,也就只开过一次窍,还是秋明昭以有心算无心的结果。 在她小的时候,其实也是跟别的女孩子一样想过以后会成亲的对象,也想过婚礼上的场景的。 那些想象中的画面中,新郎的样子总是模糊的,但是唯有韶门七使和她父亲的存在最为清晰。 少柳背着她上花轿,其他几人拦在门前,对她的未来夫婿各种考验,然后她爹爹坐在高堂的位置上等她拜堂。之后,在完成了俗世所有的礼节之后,拿出那条每个韶家人出生时便准备好的红线,缠在她要嫁的夫君的手腕上。 这,才应该是属于韶蓝的婚礼。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韶门七使只有三人,爹爹不在,她甚至,都不能用韶蓝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竺宁默默地叹了口气。 只是,还没等她这口气叹完,就感觉到自己手中仿佛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竺宁低头看去,心中惊疑:“这是,那条红线?” 少柳仅仅听她的声音便知道她有多惊讶了,眼中尽是温柔的波光:“当然了。我就是丢了什么,也不能把这东西给丢了。它待在我这里十多年了,我终于有机会把它给你了。” 竺宁倏地攥紧手中的东西,心下百味杂陈。 手中的红线是每个韶家人出生时要去族中长老那儿领的,每个人的也都有点细微的差别,外面的人看不出来,但是韶家的人却一眼便能看出。 据说这红线,可以让以后与之成亲之人对其一心一意,缠上之后,便是命格相牵,此生难离。 虽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但是成亲当日把红线给自己的夫君或者妻子缠上,确实是韶家人的习俗。 不过这红线一般都是由家中的兄长或者长姐保管,在其弟妹成亲当日才会交给他们。 少柳是他们这些人口中的大哥,自然所有的红线都放在了他那里,竺宁根本没想到在经历了那样的追杀之后,他竟然一直都没有丢下这些红线,还特意送了过来。 “大哥,多谢。” 从竺宁成为韶家正式的少主之后,便不再这么叫他了,可是此刻,她却特别想要这么唤他一声,甚至于以后,也这般唤他。 “跟我说什么谢谢。无忧,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这个人也是你自己选的,我不能置喙,但是以后,无论如何,你都要幸福。” 眼中有什么要落下来,竺宁吸了一下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少柳想要抬手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但看着她这一身嫁衣,盖头都未揭的样子,还是止住了。 “一会儿饿了就吃点桌上的东西,我先走了。” 捏了捏手中的折扇,少柳又看了一会儿眼前的人,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尽管,此时的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不得不离开了。 没有等到竺宁说些什么,少柳便消失在了房中。 竺宁又攥了攥手中的红线,心中竟是完全安定了下来。 红线绕,青丝缠。 命格簿上的姻缘纠缠,早已写下,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亦是无痕。 “王妃,王爷回来了。” 第六十二章 洞房夜 不出一会儿,屋里的人便都出去了。 竺宁此时已经缓了过来,毕竟这位王爷,是她已经调戏习惯的人了。 眼前的盖头一点点掀开,竺宁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玉佩和红线,缓缓抬起了头。 颜绯尘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尽是惊艳。 他一直知道她是漂亮的,可是却没想到她会在今天漂亮到这个地步。 一身鲜红的嫁衣,复杂的妆容,毫不掩饰的气质,让这个本来便是世间最为明艳动人的女子更加地不似凡人,似仙似妖,若是她愿意渡人成佛,那便为佛,若她愿意引人堕魔,那便堕魔。 嫁衣如火,恍惚了颜绯尘的思绪,良久,他才终于镇定了下来。忍住心头的热意,端起了桌上早已备好的酒。 “怎么不吃点东西?” 还未倒酒,颜绯尘便发现自己特意让人准备的糕点竟然一点未少,心中不由有些担忧。 竺宁的身体一直不算太好,虽然没怎么生过病,但是颜绯尘总是觉得那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有什么在支撑着她,若是她心中那支撑的东西倒了,她怕是会大病一场。 所以他很是关心她平时的生活,以前是没成亲,只能让红袖她们注意着点,现在成亲了,以后他便要自己多加注意了。 “刚才带着盖头不太方便,我现在来吃便好。” 竺宁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本是想着先把这合衾酒喝了,可是颜绯尘却偏偏把那酒杯拿得离她远了几分。 “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再喝。” 既然他都不着急,那她自然也是不急的。当下便点点头,然后就要拿起桌上的糕点先填填肚子,颜绯尘却是拦住了她伸过去的手:“这些东西都凉了,我已经让人去拿些热点的东西了,暂且先等一会儿吧。” 两只手相碰的一瞬间,竺宁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直接被颜绯尘给抓住握在了手中。 不知怎的,竺宁突然间便想起了她曾经看过的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手札中写的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知觉地就这么念了出来,颜绯尘自然也注意到了,看着竺宁的眼神更加火热了几分。 “无忧……” 刚想上前把这个撩动了他心弦的女子给抱起来,却突然听见外面的敲门声:“王爷,王妃,可要上膳?” 强自把心中的渴望压下,颜绯尘松开了抓着竺宁的手,声音有些黯哑地说道:“进来吧。” 门外的红袖和翠晗听到他的话,才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幸亏没打扰了两人的好事,要不然接下来她们怕是要去齐铭那儿练上几天了。 红袖几人鱼贯而入,颜绯尘一向节俭,此时也并未让她们做太多东西,只不过是两碗面,几碟小菜罢了。几人上完膳后,便离开了。 竺宁一直坐在椅子上后悔着自己刚刚的一时嘴快,此时终于有了可以做的事,轻轻舒了口气。 “你今日怕是也被他们灌了不少酒吧,应该也没怎么吃东西,我们还是先吃吧。” 颜绯尘不欲在这个时候用上薛策教他的那些手段,反正夜还长着呢,便应了一声也坐了下来开始用膳。 两人难得贯彻一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竟是没有在用膳的过程中说过一句话。 等到红袖她们把东西都收拾完之后,竺宁看着颜绯尘递过来的合衾酒,一时之间突然想起了喝完合衾酒之后需要做的事情,脸上便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无忧,怎么了?” 颜绯尘看着她灿若朝霞的脸庞,大概也猜出了她正在想什么,耳朵也红了起来。不过竺宁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 “无事。” 接过这个已经成为她夫君的人递过来的酒,竺宁突然间发现自己真是太没用了点,不过是洞房嘛,她担心什么?那些话本,还有昨天她看的避火图,可都不是白看的。 颜绯尘挑挑眉,没有揭穿她强自隐藏的心思,只是用那比以往更加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一起喝完了合衾酒。 把酒杯放下,颜绯尘便牵过了竺宁的手,带着她往床边走去。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酒有些烈,或许是因为外面的灯光太过亮了,竺宁一时之间有些晕晕的,直到两人坐到了床上,竺宁才突然反应过来。 “等一会儿。” 正在宽衣解带的靖安王听见竺宁的声音动作停了下来,看着竺宁原本一直清明今日却有些恍惚的眼睛此刻清明了起来,心中更是奇怪。 不过,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再等下去可不是靖安王的行事风格。只停了一下便加快了手中的速度,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只剩中衣留在身上。 竺宁此人,虽然喜欢口头上调戏一下颜绯尘,也会时而做出一些魅惑的动作来吧,但是与男人这样的亲密接触,还真是第一次。 看着颜绯尘盯着她的深沉目光,不禁心里有些慌。双手攥紧的时候,突然发现少柳给她留下的红线,眼中瞬间一亮。 “君欢,你先等等。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竺宁身上的嫁衣,早在红袖她们收拾桌子的时候便被她们服侍着脱了下去,此时也是只穿了一件红色的中衣,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颜绯尘,颜绯尘当真是差点就把持不住了。 不过到底是曾经那个坐怀不乱的颜绯尘,内力在体内运行了一圈,便恢复了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 “何事?” 竺宁拿出自己一直攥在手心的红线,伸到颜绯尘面前:“这是我们韶家人出生时便留着的红线,把你的手拿来,我给你绑上。” 颜绯尘听话地把手拿给她,看着她认真给他绑红线的样子,决定先不提醒她话中的破绽,而是温柔地问道:“这红线有什么作用?” 竺宁的心思都在红线上,此时还未绑完,便下意识地回答道:“传闻中,只要绑上了这根红线便可以保证双方永不变心,一生一世,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吗?” 颜绯尘低下头,把目光从竺宁身上挪到了那根小小的红线上面,暗自嗫嚅了一句,心中虽然有几分不信,但是不得不说,这作用真的太合他心意了。 一生一世,生死不离。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啊。 红线绑完之后,颜绯尘看着眼前尚有几分踌躇的女子,脸上缓缓地绽出了一个笑容:“无忧,纵使没有这红线,我亦是与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生得同衾,死得同穴。不得同时来,那便同时死。如此,才好。” 竺宁心中一震,她早就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却并未想到他会许下这样的承诺。不得同时生,那便同时死。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对她的感情如此之深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竺宁仅仅因为这一句承诺,便乱了心神。等到多年之后,她方才明白,他说的,并非仅仅一句承诺而已。 “君欢,值得吗?” 竺宁的神色有些复杂,颜绯尘全做不见,只是眼中的温柔和深情更浓了几分,仿佛要将人溺死在里面一样。 “为何不值得?只要是你,就足够了。” 竺宁眼中有些湿润,低下头依偎到颜绯尘怀中,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这才缓缓说道:“君欢,从此以后,生死不离。天涯海角,我皆随你。” 浮生虚妄,俗世悲欢,并肩而行,生死相依。 只因,那个人,是你。 “我亦然。” 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竺宁抬起头,便看到颜绯尘那尽是温柔宠溺的目光,他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天地万物,生灵百态,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你,只为你,只与你,一生一世。 颜绯尘缓缓低头,在竺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颤抖地问了一句:“无忧,今日我们便成为真正的夫妻,你可愿意?” 他知道,从竺宁愿意嫁给他的那一刻起怕是便想好了这日,她会是愿意的,这一点他从不怀疑。可是他却不想她的这份愿意中夹杂任何一点的勉强。 他守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多守几年了。 本来竺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正在脸红心跳,结果颜绯尘突然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竺宁也不由得逗逗他:“若是我说不愿意,君欢,你当如何?” 颜绯尘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把问题抛给他,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方才笑着回答:“我会想尽办法让你愿意的。” 其实竺宁知道,若是她真的不愿,他别说什么想尽办法了,怕是只会安安静静地离开,然后一直等着她愿意吧。 心里突然有些酸涩,竺宁微微转头,便对上了他的双眸,唇边也勾起了一抹笑容:“君欢,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又怎么可能不愿?” 此言一出,竺宁感觉颜绯尘的双眸都亮了几分,让她不忍相对。 “无忧。” 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然后便把手缓缓移到了她的衣带处。 竺宁便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动作,也不由有些羞涩。今日喝的那两杯酒仿佛在这一刻尽数发挥了作用,全身上下立时便烧了起来。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衣衫褪下的那一刻,颜绯尘又一次把目光落到了竺宁的脸上,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念出了这种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念出来的词句。 细碎的吻从竺宁的额上逐渐往下,颜绯尘眼中的暗沉之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在转过头去的那一刻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无忧,唤我的名字。” 竺宁忍住那奇怪的感觉,强自开口唤了一声:“君欢。” 那声音中的婉转妩媚竟是让她自己都惊讶万分。 颜绯尘也是因为这个声音颤了一下,然后便是低低笑了一声,继续刚才断了的动作。 竺宁被他笑得有些恼羞成怒,默默地闭上了眼,不再去看。 夜,还长。 红纱帐暖,春宵几何。鸳鸯红烛,燃到天明。 第六十三章 往来惊 天明时分,微光透过窗户,照到了两人缠绕着的发丝上。 颜绯尘一向醒得早,感觉到那光亮,不出一会儿,便清醒了过来。 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子,想起昨日的一切,颜绯尘也是不由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等了这么多年,原本以为一生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竟然在这一天实现,可想而知,他是有多么兴奋。 当然,这兴奋的后果就是,竺宁貌似今天起不来了。 放轻动作慢慢起身,颜绯尘在竺宁的额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走到那几近燃尽的红烛旁边。 两根红烛是昨日一起点上的,可是不知为何,其燃烧的速度却不一样,一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燃尽,一根几乎只剩了一点火星。 颜绯尘看了一会儿,在那根红烛燃尽的那刻,同时灭掉了另一根正在燃着的红烛。 然后,看着桌上的灰烬,默默地笑了。 竺宁睁眼的时候就看到颜绯尘盯着那两根红烛的样子,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不由得低低唤了一声:“君欢。” 颜绯尘其实在她醒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醒了?” 几步走回床边,把挣扎要起床的人给按了回去:“再多睡会儿吧,反正这几日也不需要早起。” 竺宁本就迷迷糊糊地,听见他这么说,一时之间没有克制住,便又倒了下去:“那好,我再睡会儿。” 颜绯尘点点头,然后又爬上了床,把竺宁抱在自己怀中,继续睡去了。 三日的婚假,他不用上朝,竺宁也不用去宫里,好好休息一下才是正经。 听到两人的动静,外面一直守着的红袖和翠晗不由面面相觑,虽然她们很久不在王爷身边服侍了,但是总是会听到那些曾经与她们一起训练的暗卫说王爷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了呀,基本上是不会有这种时候还在睡着的。 果然,不愧是新婚吗? 抬头看看坐在屋顶的房梁上一脸冷漠淡定的紫翡,还有隐匿了气息让她们完全感觉不到的初夏,红袖和翠晗不由觉得,自己真是训练地太不到位了。 两人瞬间便摆出一副淡定平和的样子,看得原本跟她们一起守着的几个二等宫女目瞪口呆。 难怪人家是一等宫女呢,说变脸就变脸。她们果然,功力不够呀。 颜绯尘和竺宁并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腹诽他们的,在婚后的第一天,在烧着地龙无限暖意的屋内,两人睡得是十分香甜,根本就没有想到,就在他们这安睡的时刻,长安城中又发生了一件让人不可思议之事。 谷家二小姐谷悠蕴昨天与人私奔了! 真是一个晴天霹雳,大家还没来得及从昨日靖安王与昭和公主的那场婚礼中缓过神来,更没来得及想什么办法去试探一番呢,却突然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颇有一些猝不及防呀。 虽然谷家在这消息出来的一瞬间,便被谷家压了下去,甚至还说什么这位谷二小姐不是私奔,而是病了。 大家表面上倒是信了,只是心中却并不相信。 勋贵世家惯用的伎俩罢了,谷悠蕴在京中除了她那一手琴艺,并没有什么出名的地方,之所以这么一个消息会掀起轩然大波,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在宫中受宠的姐姐而已。 当然,她这么一私奔,别管人家信是不信,至少谷家剩下的几个女孩,是别想嫁到世家中去了。谁会要家里有一个私奔的姐妹的女子做一家长媳呢?万一成亲之后再私奔一个怎么办? 一时之间,谷家所有人真是焦头烂额。 而此时已经起身的谷悠澜,自然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又一次把那些瓷器和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眼中尽是狠意:“查。” 阿时愣了一下,谷悠澜冷若冰霜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这件事不可能传得如此之快,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去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算计谷家。” “是。” 阿时应了一声,然后便要退下,可是谷悠澜却突然把她喊了回来:“等等,顺便去查一下跟谷悠蕴私奔的那个人是谁,若是家中还有别人,便让父亲把那些人都抓起来,等一个月,找不到谷悠蕴的话,就把那些人处死。” 阿时后背一凉,还未待她应下,就见谷悠澜猛地攥了一下拳头,尽是狠辣地说道:“若是找不到人,就先把谷悠蕴院子里的人处死再说。反正,就算找回了谷悠蕴,她也是要‘暴毙’的。” “是。” 阿时一身冷汗地退下,谷悠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尽是深思。 急匆匆地联系完谷家的人,阿时便去了毓秀宫的小厨房,想要那些东西给谷悠澜清清火,正想着该拿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身边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阿时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阿时一怔,转过头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芙蕖呀。” 芙蕖,便是上次被韶七给迷晕之后用她的身份,进入皇宫禁内的人。 原本赫连轩在查到她头上之后,想要直接弄死这个差点害了自己的小宫女的,可是不知道谷悠澜是怎么想的,竟然为芙蕖求了情,并在那之后把她安排到了小厨房来,似有重用她的意思。 别人不知道,但阿时却是最了解谷悠澜的人,自然明白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芙蕖露出马脚,明白她是谁的人而已。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安排的注意芙蕖的人却始终没有发现她与任何人联络的蛛丝马迹,而且这小丫头又肯吃苦耐劳,长得也不怎么漂亮,踏踏实实的,很多人也都对她有了点好感,觉得那些事不过是巧合罢了。 阿时冷眼看着,却不得不说这芙蕖的演技当真是好。若说她不是任何一方的人,她是不信的,但是能够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破绽,倒也是不容易。 况且,芙蕖纵使不是任何一方的人,又能如何? 心里这样的想法转着,阿时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淡淡地说了几句,然后便端着汤走了。 芙蕖看了一会儿阿时的背影,微微垂下了头去,眼中泛着不明意味的光芒。 竺宁和颜绯尘算是一起睡到了日上三竿,等两人都整理好,坐在桌前吃午膳的时候,便听说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本来我还觉得谷悠蕴有点不对劲,想要试探她一番,结果没想到她就这么跑了?初夏,你们知不知道跟她私奔的人是谁?” 初夏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谷悠蕴私奔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是那个跟她私奔的人却是没有一点消息,好像是有谁特意把他保护了起来似的。 颜绯尘看着竺宁依旧有些累的样子,心中对拿这种消息来烦她的初夏有了几分不满,不过看她那个关心的样子,似乎谷悠蕴还挺重要的,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她讨论道:“谷悠蕴这事儿有点蹊跷,背后定是有人谋划,就是不知道那谋划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了。” 竺宁点点头,她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一点,那人也算是神来之笔了,这么一件算是谷家的私事,摸不着头尾,却偏偏引起了长安城内勋贵的关注,他所谋之事,必定不小。 “是有人要对付谷家?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颜绯尘让上前服侍的红袖等人退下,亲自给竺宁盛了一碗汤,看她自在地接过喝了起来这才说道:“无论他们是什么目的,我们暂时莫要轻举妄动。一会儿我去书房,跟他们商议一下这件事,无忧,你莫要太过伤神。” 竺宁听到他这么说,一时之间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低下头喝汤了。 仿佛没有察觉她的不对,颜绯尘倒是吃得很开心,见她默默地喝完了一碗汤,似乎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也便放下了筷子,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对了,无忧,今天我那几个比较得力的手下都来了,一会儿你与我去书房见见吧。还有陌桑,也被少柳叫过来了,正好我们一会儿过去安排一下。” 竺宁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颜绯尘这是要把他们两个的势力一起合并的意思,想了一会儿,终究是点了点头。 现在这样各自为政,确实是在有些地方做了很多不必要的事情。既然已经是夫妻了,便无须再这般行事了。 “好,一会儿我与你一起去。” 初夏听到他们的话也是眼睛一亮,得力的手下,那不是说明齐铭也来了?正好,她又手痒了呢。 此时,正在书房里和少柳打嘴仗的齐铭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心中涌上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他们好不容易躲过别人盯着靖安王府的暗线,没暴露身份地进来,莫非,这王府之内,还有危险不成? 少柳看着这家伙的样子,心中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的一段往事,不免多了几分了然。 看样子,韶七那个小丫头,在这王府之中,倒也不无聊嘛。 与靖安王府里和谐的气氛不同,正往长安城行来的一辆马车上,一个美貌女子正骂着赶车之人:“你们到底行不行啊?都已经晚了一天了,再多晚两天我们就可以直接回荆国了。” 车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赶着车,那女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放下了掀起的帘子。 吱吱呀呀的车轮声响起,在雪中留下一道痕迹。 第六十四章 谁并肩 茶香袅袅,琵琶声声。 白素灵素手纤纤,十指翻飞间,已是一曲弹罢。 “长安城内,琴之第一,当为现在的靖安王妃,而这琵琶,怕是无人比得过白家素灵了。” 白素灵面色淡淡,让身后的贴身侍女把琵琶拿下去,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起身见客。 “素灵怎么敢与靖安王妃相提并论?五皇子过奖了。” 赫连铄的脸上依旧是纯洁无害的笑容,但是白素灵知道,眼前的人绝对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简单。 “白姑娘,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东夷未来的皇后呢?” 推着轮椅慢慢转身,赫连铄的目光早已不在白素灵身上,唇边的笑意浅浅,却让白素灵觉得莫名地寒冷。 “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素灵极力保持着镇定,可是若是有心,还是可以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只是可惜,赫连铄并没有心。 “字面上的意思。你只需要告诉我,想,或是不想。” 赫连铄的声音中不含一丝感情,他或许早已知道了答案,也或许不曾知道,只是这些,白素灵却是永远都猜不到的。 她从来猜不透他,看不明白他,哪怕,她是身份尊贵的宁国公嫡女,哪怕,她曾经与他一起栖身在冬季的冷宫之中,只能相依为命。 白素灵还记得那时的日子,就算是她回到了宁国公府也依旧不曾忘怀,可是他,还记得吗?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乐音,你该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总是不会阻止你。” 赫连铄掩在袖下的双手在听到她唤出的“乐音”二字时猛地颤了一下,只不过被那宽大的衣袖给遮挡着,并未被白素灵发现。 “罢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赫连铄才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来。 白素灵不知道他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什么,是那件他正在谋划的事情罢了?还是询问她意见这件事罢了?又或是,他们之间的情意,罢了? 她想开口问问他,可是话至嘴边,却还是问不出来。 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渐渐远去,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年。 她也是这样,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这个看上去锦绣荣华,实则黑暗阴冷的宁国公府,步步心机,爬上了这个最受宠爱的嫡女之位。 这个世上,只剩下了一个合格的高门贵女白素灵,却再也没有那个冷宫中与一个身体并不好的小皇子相依为命、不知前尘,未了归途的小丫头灵儿了。 她离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如现在的她一样,看着那个最熟悉的人变成陌生的样子,一点一点,走出自己的世界,纵使想要追上去,却是根本无能为力? “姑娘?”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白素灵知道,那是她的贴身侍女,是她真正的心腹。 掩下心中纷杂的思绪,白素灵看着那已经看不见背影的方向默默转身,他已经前进了太多,她,怎么样也要追上他才行。 “走吧,去祖母那儿。”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白素灵转身的一瞬间,赫连铄似有所觉,敲着轮椅扶手的食指顿了一下,眸色渐深。然后,便又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主子?” “无事。回去吧。” “是。” 这世上,有些感情,在跨过了时光的洪流之后,难以恢复原样,但是有些感情,却正是因为时光才逐渐变得深厚。 此时正坐在靖安王府书房暗室内的几人,便是如此。 竺宁与颜绯尘并肩进入书房暗室的一瞬间,便看出了这些人的不同。 一共五人,皆是与颜绯尘年纪相仿的男子,各有各的风姿气度,让人见之心折。 薛策不必多说,依旧是一身红衣,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眼波流转间,尽是魅惑之意。 齐铭亦是竺宁早就见过的,一身青衣,说书人的打扮,斯文俊秀,与那个暗夜的首领鬼杀绝然不同。 一身黑衣的巫尧坐在五人中间,身为巫族的后人,他看上去却并不阴暗,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见到她进来还起身行了个礼,一番世家子弟的做派。琉璃碎玉轩,便是此人掌管的。 巫尧旁边的两个人是竺宁不曾见过的,只是根据两人的装束,她也猜到了两人的身份。 玉面诸葛殷寒初,颜绯尘身边的第一谋士,宣平阁阁主,在江湖上颇有地位。一根数年不变的紫色发带,一枚始终带着的玲珑紫玉,是这人的标志,也是习惯。 而他身边的陆简,在这个有着玉面诸葛之称的殷寒初容貌之下却丝毫不见逊色。陆简是真正的剑眉星目,看上去颇有男子气概,竺宁见到他的一瞬间,便有几分眼熟。 然后便想起,这人的容貌与她曾经在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的手札中见到的最后几幅画像中的一幅有几分相像。 陆简,据颜绯尘所说,乃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他手下的私兵和暗地里的兵马,皆是由陆简所训,虽抵不上那威名遍天下、早已消失的永安军,但也至少差距没有那么大。 因为这个,在竺宁还是韶蓝的时候,还特意让人去细查了几番,并且与卿瑗这个在排兵布阵上亦是难得的天才之人比较了一番。 后来得出的结论是,两人若是用上全部的本事,或许会不相上下,但是与卿瑗的取巧不同,陆简更擅长的是真正的战场,刀剑下的厮杀。 其行事习惯,像极了永安军。 这五人,每个人都管着不同的方面,各有特点,竺宁在他们站起来行礼的时候,也一一回了礼,然后看着几人眼中不同的神色,默默深思了起来。 没有余家人,这在她预料之中。毕竟这次见到的,都是颜绯尘真正的心腹,最重要的手下。谋士定然不止殷寒初一个,但他却是其中最重要的,将帅之才的自然也不止陆简一个,但陆简,却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也是颜绯尘最信任的。 至于薛策那个看上去什么都没管,依旧神神秘秘的家伙,竺宁选择性地无视了。 这些人,与颜绯尘都是过命的交情,自然值得信赖。虽然现在他们对她的态度不一而足,甚至颇有几分不平之意,可是竺宁却懒得与他们证明什么,总有一日,他们会明白,只要她想,这世上便没有她配不上的人。 “你们应该都已经认识过了,我便不多做介绍。今日我带王妃来此,便是想要你们认认人,日后,我们的每次见面,都不必避讳王妃。” 薛策还是懒洋洋的,眯着眼睛的样子就像一只正在打盹的猫儿,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便睁开了双眼,看了竺宁一眼,然后便又眯上了眼睛,活脱脱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认过了,该说正事了吧。” 以竺宁对颜绯尘的了解,看他此刻脸上越发温润的笑容,便知道这人估计又把薛策给记了一笔。 看样子,薛策接下来的日子,怕是忙碌得很。 “王爷,我们都知道你今日把我们叫来的意思,只不过……”殷寒初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沉稳淡然的竺宁,眼中精光一闪,方才继续说道:“我们也不是说不相信王妃,但是我们都不知道王妃此时手里的底牌都有什么,要说合作,怕是有些困难。” 颜绯尘听见殷寒初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深色,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开口。 薛策他们几个,名义上是他的手下,实则是他生死相交的兄弟,若竺宁只是他的妻子,他们对她自然会有应有的尊敬。但是现在竺宁却并不仅仅想要成为他的妻子,被他庇护在羽翼之下而已。 他还记得在成亲的前几天,他去找过竺宁,竺宁当时便告诉他,她真正想成为的,绝对不是被人关在笼子里呵护的却未鸟,而是浴火重生,与他比肩的凤凰。 当时她眼中的灼灼光彩让他难以移开目光,正如他当年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他尊重她的选择,自然便不会时时护着她,恰如此时。 想要赢得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可和尊重,还需要竺宁自己来才行。 看着颜绯尘看过来的目光,竺宁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意。 然后,便转头朝着少柳和陌桑的方向看了一眼,比起对方的五个男子,他们这边看来,确实有些势单力薄呀。 “你们的确不知我的底牌,但是你们的底牌,我却清清楚楚。” 竺宁没有看向殷寒初,反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坐在中间的巫尧身上。 “琉璃碎玉轩,建于三十年前,虽以玉为名,却并非做与玉有关的生意,而是专营赌场青楼这样的地方。可是近年来琉璃碎玉轩很多家分铺都已关门,逐渐变得籍籍无名,只是无人知晓,表面上暗淡无光的琉璃碎玉轩,背地里的火药生意,却是莹然于室。” 此话一毕,巫尧的神色变得有些僵硬。其他几人看向竺宁的目光,也更加莫测。 第六十五章 并合至 琉璃碎玉轩,一听这个名字,十个里面至少有八个都会把它往玉饰和琉璃之类的东西上想。但是正如竺宁所说,琉璃碎玉轩从来不做玉石生意,反而是这片大陆上最多赌场和青楼、茶楼之类的地方的背后所有者。 这些年,琉璃碎玉轩的名声越来越小,甚至很多人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可是竺宁却是知道,这不过是他们的障眼法罢了。 巫尧的姓氏奇特,万年之前的三大遗族之中,巫族乃是发展得最不好,也是最早灭族的一族。 巫这个姓氏,却反倒是比之镜花水月和揽月两族的姓氏镜和月更晚消失的姓氏。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奇怪得很。 在世人眼中,是这样没错。 但是对于竺宁来说,她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便知道真正的三族遗脉纵使流传了下来,也早就不会姓自己本来的姓氏了。 一是太过扎眼,二是族中规矩,除非血脉纯正,否则不许改回原本的姓氏。这也就导致如今的天下间,姓这三个姓氏之人,屈指可数。 可是巫尧,竟然直接便姓了巫,而且丝毫没有掩饰什么,仿佛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是巫族之后,哪怕血脉不纯,哪怕早已没有了巫族那可通天地的本事,他也依旧,是个巫族人。 思及此处,竺宁便没有再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又何必妄加揣测呢? “不知王妃是怎么知道,琉璃碎玉轩真正的生意,是火药?” 巫尧自认为做得足够隐蔽,甚至比之暗夜的保密程度也不差什么了,可是为何这个不过十六岁,刚刚成为靖安王妃的人会知道这件事? 竺宁笑笑,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只淡淡说了五个字:“昭梺山,韶家。” 此言一出,连一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的薛策都坐直了身子,更不必提其他人了。 “这一代的韶门七使,在外有‘柳寒桑七瑗飞衣’一称,王妃,是其中的哪一个呢?” 说话的人是一直端着儒雅笑容的齐铭,但是竺宁却敏感地感觉到他眼中泛起的锋利寒光,不止是他,陆简、殷寒初此刻皆都气势外放,在这个一点都不比外面暗上几分的暗室中,让竺宁竟有被阳光灼伤之感。 少柳和陌桑第一时间闪到她面前,却被她一手挥退。 她曾一人面对成千上万的军马,尚且自在。虽然此时失去了武功,也确实被这几个人中龙凤的人气势所压,却还不至于露怯。 “我的名字,并非在这七个字中。不过少柳和陌桑,你们莫非没有一点联想?” 见她一直挺直着脊背,面上傲然之色尽显,几分在她还是韶家少主之时的威势也一并带了出来,竟是比之真正的一国皇后毫不逊色。 而且她不畏不惧,独自一人坚持的样子更是得了这几人的认可,那种其他女子不具备的英气,配上本就高华的气质,让竺宁更加艳光四射了几分。 “够了。” 颜绯尘一开口,几人的气势都收了起来,包括竺宁那遇强则强的样子。 看着颜绯尘不赞同的目光,竺宁只是对他眨了下眼,表示自己无事,也颇有几分小女儿撒娇的姿态。 让本想插手的颜绯尘又安静了下来,心中一片火热。 “不是韶门七使,莫非是,韶家那位天纵奇才的少主韶蓝?” 说话的人是巫尧,从刚刚几人的反应,竺宁便已看出巫尧和薛策与其他人的不同。 巫尧算是几人中位置比较重要的人,至少在殷寒初、陆简和齐铭之上。这三人各有各的擅长之处,齐铭更是暗夜的首领鬼杀,却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态势。 而薛策,看似融于众人之中,实则游离于众人之外。 他虽然也不知道她韶家人的身份,可是看上去却应该是知道得最多的,这个男子,神秘,魅惑,更让竺宁好奇了几分。 “韶家本族五万人都已葬在昭梺山上,一把火化为了灰烬。韶蓝,不是那时就死了吗?” 巫尧仔细地看了她几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不过这个问题倒是揭过了。 是不是韶蓝,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韶家人便罢了,竟然还有韶门七使。王妃的这张底牌,倒是真的不错。” 殷寒初叹了一声,眼中光彩连连。 韶家,那是隐世第一世家,虽然这些年有些败落,甚至已经有些慢慢现于人前,但是也排除不了它在本家遭祸之前仍然是第一世家的事实。 就算他们现在不知道竺宁真正的身份,但是仅仅是少柳和陌桑,便足以让他们惊喜了。 能成为这一代韶门七使之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常有人说:“韶家一人,可抵千军。” 虽然有几分夸张,但是在他们这些对韶家颇有几分了解的人眼中,若是能得到韶门七使中的一人,别说千人了,万人相抵,也未尝可知。 “除此之外,再加上逍遥阁和幽隐,如何?” 竺宁自从刚才回答了巫尧的话之后,便不再开口,此刻说出这些的,却是少柳。 少柳的柳字排在第一位,这些人此刻明白了他的身份,自然便知他在韶门七使中的地位。 比之殷寒初这个第一谋士,少柳看上去完全没有谋士的内敛,反而浑身上下,尽是挡不住的风华。殷寒初已经与他共事了一段时间,此时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想起这一个月来,他从不曾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心中暗恨。 既然那么有本事,也已经拜在了王爷手下,为何不与他们一起为王爷多多出谋划策? 他已习惯了在议事时与他针锋相对几句,可是这个时候却还是忍住了。 不是惧了他韶家人的身份,而是为他说出口的幽隐和逍遥阁而震撼。 幽隐与暗夜不同,暗夜管的是情报,幽隐管的,却是人命。 一个暗杀组织,却偏偏随着自己的心意接单,很多人对他们恨得牙痒痒,却是根本连幽隐的老巢在哪里都不知道。幽隐里的杀手,一个比一个难抓。成立十年,从未曾失手。 至于逍遥阁,便更不用说了。 “王爷和王妃的意思是,让幽隐和暗夜合并?把琉璃碎玉轩和宣平阁并于逍遥阁旗下?” 殷寒初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 “没错。” 颜绯尘点点头,然后看着沉思的几人,又说了一句:“我们现在最主要的势力便是这几处,余家那边的生意暂时也收不回来,也不能再信他们,正好逍遥阁和幽隐填补了这一块。” 余家一直掌握着颜绯尘主要的财力来源,这次与余家翻脸,余家便断了这块的支持,想让颜绯尘妥协。 颜绯尘自然不会妥协,虽然短时间内这点事情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可是到底还是有点影响的,所以便起了这个心思。 陌桑可是做生意的好手,她与竺宁重逢不过几月,却已经让逍遥阁旗下所有生意的进账翻了一番。此时正致力于发展情报这一块,现在不找机会合并,还要等何时? 况且竺宁可与余家那群人不同,他可以全然信任竺宁,却不可能全然信任余家。 而且余家一直想拿捏他,还做出这种事情,若不是看着他们是他母亲的母族,他早就不对他们留一丝情面了。 “我没有意见。” “我也没有。” 首先发话的便是巫尧,然后是齐铭。 殷寒初想了一会儿,亦是点头。 看样子,颜绯尘便已经决定了,他们就算不同意,也没什么用处了。 而且看样子,陌桑他们也会插进来,这群天之骄子,早已有了几分与他们较劲的感觉,正好想要与他们多多接触,看看韶家人真正厉害在何处。 竺宁看着这几人闪烁的眼神,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她知道,他们现在对她没有什么意见,看重的更多的,是她韶家人的身份和少柳、陌桑对她的维护,她这个人所占的比重,却是少之又少的。 不过竺宁并不介意。 一个真正的掌权者,是要知人善用的。 韶门七使的培养,便是如此。 只不过,竺宁本身懂的东西便多,虽然不至于他们那般精,但也不差。再加上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意,这才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一直伴在她身边,无论她是什么境况。 以真心换真心,这是竺宁最为相信的。 可是竺宁也知道,对于这几个颜绯尘的心腹,她这一招可没什么用处,能用的,不过是让他们知道,她真正的价值所在,进而信服于她。 这件事急不得,竺宁也打算顺其自然。 “今日便先如此,陌桑你与巫尧和寒初一起考虑一下逍遥阁和琉璃碎玉轩之事。薛策,陆简和少柳去忙自己的事情。至于齐铭,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你随我去看看。” 颜绯尘此话一落,齐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特别是看到少柳嘴角的狐狸笑之后,这种不祥的预感更甚了。 其他几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是应下了下来。面上一派和谐,可是内里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肉丸子 “你就这样直接让初夏跟着齐铭走了?” 竺宁想起刚才齐铭被初夏压着去长安的暗夜分部时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初夏和齐铭似乎是注定的冤家,初夏那么一个并不是很善言辞的人在齐铭面前竟然可以出口成章,而齐铭那个有名的说书人,竟然在初夏面前哑口无言。倒也不知,是个什么孽缘了。 颜绯尘看见她的笑容,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由笑道:“放心,齐铭那儿,只是暂时把初夏借过去几天,过几天便会给你还回来了。就算我们不让初夏回来,怕是齐铭还不愿意呢。” 竺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最近他们定然会因为各个势力合并和职务的重新划分而手忙脚乱,初夏是韶门七使中最擅长暗杀之人,幽隐的事情虽然不是她来管,但是幽隐里的首席杀手却基本都是她培养出来的。 现在幽隐要与暗夜合二为一,想必两方是谁都压不住谁,这种时候,自然需要两边的掌管者都在才行。 “君欢,我突然觉得,我们就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们,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嘴上这么说,但是竺宁眼中闪烁的光芒和脸上越发温柔的笑容可不是这个意思。 颜绯尘知道她的口是心非,此时也不戳破,只是调笑道:“怎么?我们前段时间辛苦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成亲,莫非还不让我们休息休息不成?无忧,放心吧。那几个家伙,也是时候忙起来了。” 他的未竟之意,竺宁已经听了出来。 不仅仅是他们,不出几天,她和颜绯尘,也要忙起来了。 三天为期,今日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一天,若是不出意外,两日后,首先要忙的,便是给凌家姐弟带领的使团送行。然后,便是准备回靖安城了。 不过,竺宁心中明白,怕是赫连轩会借着这次他们大婚把颜绯尘留在长安,而不让他们回去。 而且,颜绯尘怕是也不想回去了吧。 正想着,眼前便出现了两根手指,揉着她皱紧的眉头。 竺宁抬眼望去,就见颜绯尘放下手之后直接站到了她面前,微微弯着身子,眸中尽是她熟悉的深情和宠溺,还有一抹化不开的怜惜,不由心中一颤。 “无忧,莫要再这般皱眉了。把事情都交给我,可好?毕竟,我可是答应过要护你一生无忧的。” 他立于这乱世之间,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未曾弯过腰,如今却近几年是为了帮她抚平眉间的褶皱,便轻易地弯下了身子,竺宁此刻,竟是不知是什么心情。 “怎么,是觉得我皱着眉头不漂亮了不成?你嫌弃我呀?” 到底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竺宁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暖心的话来,颜绯尘早就习惯了这丫头的没心没肺,心中也无甚感觉,顺着她的意便接了下去:“虽然西子捧心之态确实美丽,但是这姿势,实在是不太适合你呀。” 说完,还十分正经地端详了竺宁一番,点了点头。 竺宁见他这般,虽知是玩笑,但还是有些心塞。心念一转,便挑了挑眉,眼波流转,美目盈盈地看向颜绯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倒是未动,却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反而让颜绯尘心头火热。 昨夜的一切似乎就在眼前,纵使是颜绯尘这般自制力颇强之人,也有些受不了她这番用过不知多少次的勾 引手段。 颜绯尘眸色微黯,弯下腰想要把这个青天白日便开始撩拨的人给带抱到床榻上去,让她明白明白撩拨他的后果。 只是这温香软玉才刚入怀,他还没在她脸上发现一丝波动的时候,便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颜绯尘,小忧儿,我现在可要进去了,你们不会在做什么不适合让我看到的事情吧?” 这般欠揍,似乎除了薛策,也没有别人了。 本来就是佯装淡定的竺宁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右手成拳,捶了颜绯尘的胸膛一下,嗔道:“还不放我下来!” 她这点小力气在颜绯尘看来自然是不算什么,尤其是这难得的娇俏和嗔怪,更是让他的身子更热了几分。 薛策怎么总是来得不是时候? 心中暗骂,可他还是把竺宁放了下来,只是在放下她的一瞬间在竺宁耳边说了一句:“晚上再继续。” 竺宁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在成婚之前明明是她调戏他比较多啊,怎么不过一个晚上,差距就这么大了? 说好的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呢? 不对,好像这两个词也不能用在面对她时的颜绯尘身上。 “我进来了啊。” 两人刚刚整理好,就听见那欠揍的声音响了起来,颜绯尘和竺宁不禁想着,是时候让薛策比他们所有人都忙一点了。 一身妖娆的红衣似乎已经成了薛策的标志,哪怕是在这寒冬腊月之中,他也依旧是一身红衣飘飘,不像别人,哪怕是装也要装得自己是怕冷的,连披风、大氅什么的,都从来不缺。 当然,这别人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颜绯尘和赫连铄了。 因为是新房,住着一个没有丝毫内力的竺宁,所以这里的地龙可以说是靖安王府中烧得最旺的。 薛策一进来,就开始喊热了。 “不是我说你们,长安城也不怎么冷,不就是下了几场雪吗?你们怎么就把地龙烧成了这样?” 颜绯尘这个时候一般会和他呛上几句,但是现在他还忙着念清心咒,顺便压下想要弄死这个家伙的冲动,暂且没时间理他。 不过竺宁却是有时间的,只是在她看到薛策怀中抱着的东西时,便把什么都放在了脑后。 “丸子?” 听见她的声音,薛策怀中的小东西冲着她“呜呜”地叫了几声,然后便十分兴奋地挣开薛策抱着它的双臂,朝竺宁扑去。 薛策顺势放开了这个小家伙,竺宁只觉眼前一闪,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就看到这个比之与她分离时还要重了好多的小家伙正瞪着黑亮的眼睛望着她,似乎还有那么一抹委屈的意味。 “丸子,一年多不见,你居然又长胖了?看样子,我当初给你取的这个名字,还真没取错。” 丸子在她怀中低声叫唤了几声,然后讨好似地蹭了蹭,水汪汪的小眼睛中尽是惶恐和害怕。 若是一年前,这家伙听到她这般说它,估计早就跳到她肩膀上反对了,可是现在它这么乖巧的样子,却让竺宁莫名地心疼。 丸子是一只小小的雪貂,从它出生开始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因为出生时像极了一个圆圆滚滚的丸子,所以她便给它取名为丸子。 这小家伙还真的貂如其名,最喜欢吃的食物,便是丸子,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是越发地圆了,白白胖胖的样子,让她和几个韶门七使都十分喜爱。 不过丸子到底是雪貂,更是他们韶家传承千年的祥瑞之后,她不可能永远把它拘在身边,一般只要她离开昭梺山,便会让丸子自己去雪山或者其他地方待着。 然后她一回去,它便也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回了韶家,这小家伙无比通人性,知道什么人在的时候应该出现,什么人在的时候不能出现。所以她一向不会为它操心。 当时韶家遭难之际,丸子根本没来得及出来,后来她又遗失了九转玲珑笛,连最后能找到它的方法都没有了。 这么一年,她最担心的,便是这个小家伙和韶门七使了。 如今能够见到它,倒是真的圆了她一个心愿。 摸摸小家伙的头,感觉它向自己依偎地更紧了一点,知道它这是害怕她再次“抛弃”它,心中不由有些酸涩。 但还是万分认真地对着薛策道了谢:“薛策,谢谢你。” 薛策摇摇头:“无事,我不过是前段时间去凌谕雪山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个小家伙罢了。看着这小家伙颇通人性,便想着把它带回来送给你们,当做你们的新婚贺礼。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早就认识这小家伙了。” 竺宁看不出来薛策说的是真是假,他这个人一向神秘,有什么手段知道丸子的存在并且找到它也不足为奇,可是不管怎样,薛策总归是没有伤害他们的,而且还把丸子带回了她身边。 既然这样,那么便帮着他劝劝君欢,让君欢别让他那么忙,便好了。 颜绯尘没想到薛策今日前来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凉凉的目光看了一眼埋在竺宁胸口的丸子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落到了薛策身上。 “我代无忧谢谢你。阿策,我们似乎好久没有切磋了,这次我让你十招,若是你赢了,我便让你好好休息三个月如何?” 听到这话,薛策的眼睛瞬间亮了,十招不算什么,但是在他和颜绯尘之间,按照他以往只输三招的惯例,他让他十招,便相当于让他赢了。 三个月的清闲时光,不要白不要。 “好。” 这般想着,他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竺宁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六十七章 浅步错 竺宁没有真正看过薛策和颜绯尘的切磋,但是她知道,这两人都是难得的高手,便是比之韶门七使中武功最高、内力最深厚的寒羽,也应是不落下风。 所以这两人并没有顾忌,直接奔向了院子,打了起来。 竺宁抱着缓过来气,又变得活泼几分的丸子打开窗户,站在窗边朝着院中看去。 一边夹着真正的丸子喂给怀中的小家伙,一边看着那两人的残影“啧啧”赞叹。 “还真是没想到,他们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个地步。” 若是原来的韶蓝,估计还能看清几分这两人的残影,可是如今筋脉断过一次,只剩下一点轻功的竺宁,眼力再好,也没那个本事看清两个高手的比拼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撒娇带着埋怨的叫声,竺宁低头看去,就发现她不知何时竟然把原本夹到丸子嘴边的肉丸子给夹到了自己嘴边,甚至若是没有丸子的提醒她怕是会直接咽下去。 安抚地摸了摸丸子的头,然后便把那已经到她嘴边的肉丸子直接塞进了小家伙的嘴中。 感觉到这小家伙的满意之态,竺宁笑笑,然后又夹了一块丸子想要递给她,然而却在看到薛策拿出的东西时愣住了。 “流火扇!” 正是传闻中“流火扇下,岂有完人”的流火扇,上次颜绯尘没有留下,倒是让薛策给据为己有了。 没有人比竺宁更了解流火扇的特殊,哪怕它传承千年下来,威力早已大减,可是想到颜绯尘可能受伤,她便坐不住了。 手中的筷子和丸子早已掉到了地上,怀中的小家伙有些不满地“呜呜”出声,竺宁稍稍冷静了下来。 她看不清两人的残影,只能看到那属于流火扇的红光流转,似乎就要伤到了颜绯尘。 心下一动,便低头对丸子轻声说了一句:“丸子乖,去把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的扇子给我拿来,我再让人给你加一盘肉丸子。” 小家伙似乎有些不想动,可是还是被那多加的一盘肉丸子诱惑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食父母,见竺宁神色坚定,不像是在骗它的样子,眼珠微微一转,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丸子的速度和敏捷,比之那些真正的高手还要强上几分,不过片刻便冲到了薛策身边。 高手之争,只差毫厘。 薛策与颜绯尘此时正在焦灼,哪有功夫分心给这么一个小东西?一时不查,便被丸子给咬了一口。 一阵酥麻之感瞬间传遍全身,薛策动作一滞,便被颜绯尘找到了破绽,一掌挥去,薛策便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流火扇脱落,还未待薛策反应,丸子就又一次冲了出来,叼着流火扇就跑回了屋内。 见此,薛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便恨恨地看着颜绯尘,躺在院中便不起来了。 “颜绯尘,你们夫妻竟然一起欺负人,还有那只雪貂,明明是我把它从雪山带出来的,它居然还这么吃里扒外。你们三个,配合地可真好呀。” 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让竺宁有些好笑,流火扇她留在手中也没用,直接便扔了出去,薛策的余光看到这一幕之后,直接就翻身跳了起来,把他那宝贝之极的流火扇给接了过来。 “这可是千年之前康裕王用过的,小忧儿你怎么能这么随便扔呢?” 竺宁习惯性得忽略了他的称呼,只是笑着戏谑道:“不管我怎么扔,你反正都接住了不是吗?” 方才颜绯尘虽然看似出手不轻,实际上却收了几分力,并未给薛策身上留下伤,所以此刻他才如此活蹦乱跳的。 “我是接住了,但是你们这也太不厚道了吧。居然两人一兽一起对付我,我可不认这个结果啊。” 嘴上说着不认,倒也没见他怎么跳脚,反而还是一副慵懒潇洒的样子,恁地让人想要继续揍他一顿。 颜绯尘瞪了他一眼,只是缓缓说了一句:“不服气?那好啊,等你什么时候娶妻了,也把你妻子带过来,到时候便是势均力敌,我们再比一场不就完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却恰好戳到了薛策的痛处:“颜绯尘,你等着,我这就去娶个媳妇回来,到时候我要是赢了你便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 颜绯尘挑挑眉,没有问他到底想让他答应什么,只是点点头:“好啊,若是有那一日,无论你的条件是什么,我都一定会答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薛策撂下这句话,便匆匆走了。 想必,是去找他那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媳妇去了。 竺宁抱着丸子,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时候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数年之后,这一场赌约竟会成真。只是那时,薛策的条件,却让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再忘记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此时,颜绯尘就那样站在院子里,一脸温和的笑意,映着院中的白雪,成为竺宁心中最美的风景。 “铮。” 琴弦断裂,正在抚琴之人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清俊男子,微微挑起了唇角。 “我就知道,你必然会来。” 赫连锐看向他的目光尽是冷意,与平时那个没有野心,醉心风月的男子完全不同。 “季舒玄,我不是来做客的。你不需用那样虚伪的样子面对我,我只问你一句,谷悠蕴之事,你参与了多少?” 季舒玄作为安远侯世子,在这京中一向名声很好,年纪轻轻便入朝为官,走的还是科举一途,虽是勋贵,却偏偏与那些清流交好,也算吃得开了。 赫连锐本来不愿意来找这个在他看来虚伪无比的男人,只是涉及到谷悠蕴,他却是不得不来了。 别人不知,但他却是知道的,季家与谷家前些日子正在议亲,对象正是季舒玄和谷悠蕴。 赫连锐早已有了正妃,就算对谷悠蕴有那么几分隐秘的心思,却也只能埋在心底。只想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就好,在得知她与季舒玄议亲之后,他也没有阻拦,只是拜托颜绯尘帮他查查季舒玄这个人而已。 结果,却恰好让他查出来了一些东西。 “四殿下,你这么来找我,就不怕别人知道吗?太子、三皇子和七皇子可是忙着呢,万一他们以为你也营私结党可如何是好?” “季舒玄,我说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谷悠蕴到底在哪儿?” 赫连锐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他打太极,他这次是瞒着所有人偷偷前来的,连颜绯尘都不知道,不过一个时辰他便要回去,不管怎样都要问出点东西来才行。 季舒玄完全不把他的气急败坏放在眼中,只是悠悠地端起茶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倒是没想到,四皇子竟然对在下的未婚妻有兴趣。” 隐秘的心事被人揭开,赫连锐有些窘迫,可是他在今日来找他的时候也便做好了被他发现的准备,只是一瞬,神色便恢复了正常。 “是又如何?你们也未定下婚事。” 季舒玄神色淡淡,仿佛并不在意:“我们确实未曾定下婚事,但是若非出了这件事,此时季家说不定已经去下聘了。” 赫连锐攥紧了拳头,脸上神色更冷。 “你这般绕圈子,不过是不想告诉我她在何处而已。算了,本宫自己去找!” 赫连锐猛地转身,纯黑的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远远看去,竟是出奇地寥落。 季舒玄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叹了口气:“你看到了?” 一个女子从后面缓缓而出,压低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看到,又如何?” 季舒玄笑笑:“谷悠蕴,你还真是个没有心的。无论是赫连锐,还是那个被你当做挡箭牌的人,你怕是从头至尾没有付出任何真心吧。” 那个女子正是传闻中与人私奔的谷悠蕴,自从那件事传开之后,谷家早就不敢多跟季家往来了,更是想不到这个与外人私奔给家族蒙羞的女子竟然会恰好躲在季舒玄这里。 谷悠蕴此时穿着一身劲装,外面不过一个披风,与她平日里大家闺秀的打扮完全不同。 “彼此彼此。季舒玄,我们都是无心之人,何必呢?” 季舒玄知道她的“何必”问的是什么,但是他却根本不想回答她,只是一直背对着她,身形不动,良久,才说了一句:“你走吧。能帮你的,我都帮你了,此后再见,便是敌人了。” 他们一起长大,从小便最了解对方阴暗的一面,说是敌人,也是朋友。 如今这般,已经算是决裂了。 谷悠蕴知道他不会回头,但却还是弯腰施了一礼,却非东夷之礼,而是天烬国的礼节。 “不出十年,天下必乱。君,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谷悠蕴便转身离开了。离开这个她待了十多年的地方,离开这些熟悉的人,去往一个她从来未曾想过的国家,接受一个她前段日子刚刚知晓的身份。 前路未卜,谷悠蕴,却不能回头。 当然,季舒玄,也不能。 这一刻起,所有的回忆成烟,天涯不逢最好,无论是与季舒玄,还是与赫连锐。 这一步,或许错,或许对,但是无论对错,都已经不重要了。 第六十八章 鸿雁去 颜绯尘以为,他成婚之后的日子,应该是与无忧一起喝喝茶,聊聊天,逛逛街,然后,运用他掌握的技巧在她调戏他时反调戏回去。 虽然只有三天的清净,可是这对于之前一直在忙忙碌碌的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了。 然而,颜绯尘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他成亲的第二天,一个名叫丸子的雪貂被薛策那个家伙给送了过来,自此之后,他这段本该是甜甜蜜蜜的新婚,竟是过得水深火热。 比如现在,“无忧,这小家伙不是最爱吃丸子了吗?怎么连桂花糕也不放过啊?” 明日他便要与无忧一起去皇宫与赫连轩告别,当然,说起来是告别,但是也却不会立刻就走。 不管走是不走吧,但是毕竟是他们两个可以清闲的最后两天,难道不应该努努力为颜家添点血脉吗?无忧却是一直被那个小家伙占着是怎么回事? 甚至连无忧特意给他做的桂花糕它竟然都要强? 就算他能忍,这样被欺负,他也是忍无可忍了! 竺宁看着他一脸愤愤的样子,盯着丸子的目光越发深邃,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她记得,颜绯尘是个挺成熟的人来着,她还觉得他没准真的能让她依靠呢,怎么成了亲,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莫非,是因为与薛策待在一起久了? 她现在也不好意思告诉他这桂花糕其实是她亲自做给丸子的了,毕竟丸子这个贪吃的家伙,怎么也不可能顿顿都吃真正的丸子吧? 把一块桂花糕递到颜绯尘面前,让他就着她的手吃下,就发现他眼中的冷意散了几分,心下有些好笑,然后摸了丸子一下,示意它去找少柳玩儿。丸子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桂花糕,眼珠转了转,低声“呜呜”地叫了几声,像是在撒娇,竺宁的眉眼一下子便柔和了下来:“知道了,晚上给你吃丸子。” 听到这句话,丸子方才一下子从竺宁的膝盖上跳了下来,雪白的皮毛因为这几天吃得极好,也养得油光水滑,隐隐约约间,颜绯尘似乎可以看出这小家伙比刚来的时候又胖了几分。 丸子似乎感觉到了颜绯尘在看它,在跑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挑衅,似乎在说“主人就是更喜欢我多一点怎么样?” 面对这样的挑衅,若非丸子是他家无忧的爱宠,颜绯尘早就上去把这个胆敢挑衅他,特别还是在自家媳妇喜欢谁这个问题上挑衅他的家伙给扔出去了。 丸子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悦,但是它也知道,只要自家主人一日还喜欢着它,这个长得虽然不错却实际上弱得很的人类也不能把它怎么样。 所以丸子大人根本没有再给颜绯尘一个眼神,施施然地便离开了。 看了这一人一兽全场互动的样子,竺宁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君欢,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不像你了。” 颜绯尘见她笑得这般开怀,眼神更是危险了几分,声音更是有些低沉:“那在无忧心中,我该是如何?” 竺宁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危险之意,只是端正了表情,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当然是各国之间盛传的如玉公子,坐怀不乱了。” 若是别人,可能还听不出她这话中的意思,可是颜绯尘好歹是跟她同床共枕过两天的人了,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 “若是我真的坐怀不乱,倒霉的,可是无忧你了。” 竺宁一个没注意,颜绯尘竟是倾身到她面前,双手支在了桌子上,把她困在他双臂与桌子之间。耳边的热气喷洒,让竺宁一下子便红了耳根。 这家伙的段数,果然在成亲之后不断上升啊。 这边竺宁正想着反击,那边颜绯尘却是想着亲自给竺宁演示一下什么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坐怀不乱什么的,那是面对其他女人的,对着竺宁,他可用不到。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两人的动作微微一滞,便听见外面红袖的声音响起:“王爷,王妃,凌将军和凌姑娘前来辞行。” 颜绯尘心里暗骂了一声,怎么最近总有些人来得不是时候? 不过凌家姐弟来了,他也不能晾着人家,便抬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竺宁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扶了扶她有些歪的发簪,然后才开口:“带客人前往竹苑,本王这就与王妃前去。” “是。” 红袖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走吧。” 竺宁觉得自己这身衣服还算不错,便拿起披风披到身上之后就要去见凌家姐弟。 可是颜绯尘却是硬塞给了她一个暖炉,让她抱着。还把她披风上的带子解了下来,重新系了一遍,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不会冻着之后,这才拉着她的手向竹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颜绯尘一直与她并肩而行,却也没让人看出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只是一直牵着她的手,护着她走在路上。 竺宁偏过头看他,突然间便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承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不是,只要他们一直这样走下去,便可以一直到老呢? 那紧锁的心门,似乎被人打开了一道缝,不,或许不止是一道缝。 竺宁的心,早就乱了。 情之一字,最是误人,却也,最是动人。 竺宁想,若是她在十三岁那年遇到的,不是秋明昭,而是颜绯尘,那就好了。 不过现在,似乎也不晚。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不多时便到了竹苑。 在看到竹苑内坐着的凌家姐弟时,竺宁收起了自己刚刚的思绪,抬头看了颜绯尘一眼,颜绯尘亦是同时转过头来看她,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便齐齐坐在了凌家姐弟对面。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在两人坐下的时候,竺宁突然便想了起来这么一句诗,若非她在人前装惯了,此刻怕是耳根又要红了。 “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荆国了。” 说这话的人不是凌君谣,而是凌牧非。竺宁和颜绯尘倒是有些惊讶。 只不过在看到凌牧非注视着竺宁的目光时,两人便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竺宁看了颜绯尘一眼,见颜绯尘点头,便心中安稳了。这才转头看向凌牧非,低声说了句:“一路顺风。” 凌牧非依旧攥紧了双拳,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她,真的不在了?” 竺宁看着他的样子,心下一叹。 她怎么也没想到,凌牧非竟是如斯情深。原本颜绯尘便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他,只说了她因为受了原来昭和公主的恩,所以代她和亲东夷罢了。竺宁也不想毁了那个人在她心爱之人心中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有多说她与昭和之间的几番恩怨。 “她本是装成宫女,想要借着这次和亲来找你。可是路上一直没找到机会,就跟着和亲的队伍走到了靖安城外的沙漠,路上遇到了沙盗,和亲队伍全军覆没,我当时也昏了过去。醒来时,便已在靖安王府了。 至于那些死在沙漠中的人,我去派人找过,可是很多人的尸骨都已经毁得不成样子,我也认不出哪个是她了。” 看着他自从她说到全军覆没开始便沁出血丝的手,和听到她认不出昭和时陡然发亮的双眸,竺宁有点不太忍心说下去,可是最后还是咬咬牙,把他最后一丝希望也打碎了。 “我虽认不出哪个是她,但是却看到了她一直十分宝贝的玉簪,曾听她说过,这玉簪乃是她心爱之物,除非身死,否则绝不丢弃。 而且,在那玉簪旁边,还有一身宫女服饰的衣服,里面,没有尸骨。怕是……” 竺宁没有说下去,但是凌牧非知道她的未竟之意,拿衣服,怕是昭和的了。而她的尸骨,估计早就被流沙不知冲往何方了吧。 凌牧非脸上血色尽褪,一脸灰白之色。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由着他自己迈过这道坎。 良久,凌牧非方才缓过劲而来。 起身对着竺宁和颜绯尘行了一礼,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是有礼:“多谢王妃相告。凌某在这里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相携一生。还请王妃不要忘记,荆国一直站在王妃身后,您永远是我们荆国的公主。” 竺宁知道他现在心中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可是这种时候,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哪怕他用短短一句话便把她与荆国绑在了一起,她也不能反驳。 所以此时竺宁亦是站了起来,回了一礼,还是同样的一句话:“祝两位一路顺风。” 凌牧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有矛盾、有悲伤、有怨怪,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后悔。 若是,他早点回去,会不会结果就完全不同了呢? 凌牧非不知道,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了。 凌君谣起身对着竺宁行了一礼,然后拍拍凌牧非的肩膀,两人便离开了。 看着这两人离开的背影,竺宁默默地叹了口气。 天边有一只孤雁飞过,似乎是落在了南去的大雁队伍后面此时正在一只雁艰难地往远处飞,恁的孤单凄凉。 鸿雁飞去,却无伴侣。到底,还是可惜了。 第六十九章 枕黄粱 凌牧非和凌君谣就这么离开了长安。 连带着荆国的使节一起,在晨光微曦的时候,如同来时一般,默默地离开了。 竺宁去送了,却只是客气一番,然后便转身回了靖安王府。 她知道,这不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们,也不是最后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之人离去。 人世间,聚聚散散,来来往往,本就是常事。 她已见惯了离别,熟悉的,不熟悉的,生离,或者是死别,她尽都经历过,如今,也不过是有些怅惘罢了。 竺宁不知道,再见之日,会是何时。也不知道,那时他们是敌是友。只是这乱世,能够相逢,便是一段缘分了,不是吗? “怎么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颜绯尘看着竺宁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问道。 竺宁摇摇头:“无事,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这么一说,颜绯尘便猜到了她是因为什么,凌家姐弟与他们之间交往不多,但却让他们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颜绯尘自己便是世传的翩翩君子,包括青玄国的宋昭明、天烬国的沈远照,亦是如此。但是他们自己知道,这所谓的君子,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假象罢了。 谁手上没有很多人命?谁又没有用过什么阴谋诡计? 这世上,真正的君子,本就不多了。 正因为这样的不同,所以他和竺宁才会对凌家姐弟颇有好感,只不过这好感,也仅仅只能局限在在以后凌家出事的时候帮上一把而已了。 毕竟凌家是在荆国经营许久的家族,极为忠心,哪怕如今没落,哪怕他们极有爱才之心,也不可能把凌家姐弟争取过来了。 “君欢,你有没有察觉不对?” 颜绯尘武功本就高强,早在竺宁感觉到之前便发现了,见她有些担心地看过来,只是冲她安抚地笑笑,然后把她牢牢地护在了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是暗杀的人。大概二十人上下,武功很高。” 他没有多解释什么,竺宁却瞬间反应了过来:“将计就计?” 颜绯尘点点头。 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竺宁心下稍安。看样子,他早就安排好了,那么她便不必担心了。 “可是……” 竺宁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车身一阵震动,要不是颜绯尘护着她,她怕是直接摔下了马车。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了然。 果然,来了。 几只箭射进马车,颜绯尘带着竺宁好不容易躲开,然后便径直下了马车。 不能表现出自己武功高超,却也不能一点不会。 颜绯尘暗暗做了个手势,让那些隐在暗处的暗卫莫要现身,然后便把竺宁护在身后,看着眼前出现的二十多人,眼中尽是冷意:“来者何人?” 那几人都没有说话,颜绯尘身边带的护卫本就不多,此时两方对峙,倒是那边更胜一筹。 很显然,那几个刺杀之人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废话不多说,直接便动上手了。 那几人明显不是普通的暗杀之人,无论是身法,还是暗杀的手段,都绝非等闲。 颜绯尘本是一直护着她,可是在看到已有一半侍卫倒地的时候,便微微向前移动了几步。 两人都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估计再过一会儿,九门提督应该就要到了。 一支羽箭飞来,这次,颜绯尘却没有躲过。 那只羽箭直接便刺到了颜绯尘的手臂上,滑过的一瞬间,渗出丝丝血迹。 “君欢。” 明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可是不知为何,竺宁心中却是出奇地难受。 一不小心,竟是唤出了他的字来。 幸好那声音比较小,倒是无人听见。 羽箭所射中的地方不是要害,但是颜绯尘却在一瞬间便昏了过去。竺宁看到他脸上泛起的不正常的通红色,便知这羽箭上怕是抹了什么东西。 “王爷!” 见颜绯尘受伤晕倒,那几个侍卫都是乱了。而那几个暗杀之人,则是直接撤离了。 那些侍卫本想要追上去,却被竺宁喝住了:“什么时候了还去追?都回来。留下一人等九门提督来了说明情况,其他人立刻送王爷与本王妃回府。” 那侍卫首领也算是颜绯尘的心腹了,此刻看到颜绯尘昏迷不醒且一看便是不对劲的样子,便立即反应了过来。 按照竺宁的吩咐留下了一个人,之后便帮着竺宁把颜绯尘抬上了马车,然后亲自驾着马车向靖安王府的方向驶去。 马车之内,竺宁焦急的神色一下子便消失了。 “别装了,等到靖安王府再装不迟。” 颜绯尘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竺宁冷下来的神色,暗道不好,有些解释一番,却只见竺宁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无忧……” 自家媳妇生气了,当然要哄。可是颜绯尘还真没有哄人的经验,刚一开口,便被竺宁挡了回去。 “别叫我,我可没受伤。也没专挑着那有毒的箭撞上去,还不管不顾地任由毒素蔓延。” 颜绯尘听到她的话,脸上带上一抹苦笑,但是心中却甚是安慰。 她,这是在怪他让自己受伤中毒了。 “无忧,当初也不知是谁,自己往人家的匕首上撞来着?” 竺宁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是听到他这么说,便猛地转头:“那又如何?至少我那不过是皮外伤,你可不同,这毒看上去便不是什么好解的,你还偏偏不肯用内力,一会儿到了王府,你看燕归羽怎么说你。” 刚说完这句话,竺宁便看到他戏谑的目光,心下一乱,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个变数。 “你出门之前,特意去找了燕归羽一次,莫不是,拿到了什么百毒不侵的药不成?” 燕归羽是医谷之人,原本在上次他给她把完脉之后便离开了,可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婚礼又来了一次长安。不知颜绯尘是用了什么理由,竟然把他给留了下来。 所以这次竺宁虽然担心,但也没有特别焦灼。就是因为有燕归羽在,颜绯尘中的这种毒应该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只是她还是生气的,就算是他不能直接把毒给逼出来,但是用内力延缓一下毒性蔓延都不行吗? 看他刚才脸色通红的样子,竺宁便是一阵心疼。 “无忧,这时间哪有什么可以解百毒的药?不过是我猜出了那些人会用什么毒而已,因此早早有了对策。放心,这毒看着厉害,实则只是流于表面,待回去后让那帮御医走个过场,再让燕归羽给我施针一遍就无事了。” 竺宁没有被他给糊弄过去,虽说是流于表面,解毒后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此时此刻,他强撑着的样子,她又不是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毒?” 语气有些缓和,但是竺宁显然是一定要知道的。颜绯尘不想瞒她,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一枕黄粱。” 刚刚缓和的语气瞬间又硬了起来,竺宁要不是记得他现在受着伤、中着毒,怕是直接放丸子出来陪他玩玩了。 “一枕黄粱?你中了一枕黄粱还敢跟我说没事?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刚才没顶住晕了过去,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哪怕是解了毒,也没有丝毫用处!” 一枕黄粱,是这江湖上位列第三的毒药。 无论内力深厚与否,只要中了这一枕黄粱,一旦沉睡过去或是晕了过去,便会陷入梦境之中再也无法醒来。 一枕黄粱排名第三,就是因为早已被研制出了解药。但是由于解药的稀少,很多中了一枕黄粱之人还是只能一生沉睡在梦中了。 这一枕黄粱,只要听过了毒发的那一阵,不晕过去,那么之后服下解药休养几个月便与常人无异。但是若是真的晕了过去,那么便是之后服下解药,也难以醒来了。 竺宁当年试过很多毒,这一枕黄粱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她可是明白在中这毒之后强挺着不晕是多么难的事情。 不说一直出现在眼前的幻觉,就说那浑身上下的疼痛,便不是常人能忍。 “无忧,你……” 颜绯尘还想说些什么,竺宁却直接拦住了他的话头。 “别说话了,哪怕是你早有准备,此刻也定是难受得紧,一会儿就到王府了,我定然会让那些御医早点诊完。你先忍一会儿,可别睡过去啊。” 她语气突然的软化让颜绯尘有些惊喜,可是看着她眉目间隐不下去的担忧,颜绯尘又有些埋怨自己,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做的这么绝,只是稍微受点伤得了,这下倒好,虽然这场戏逼真得紧,可是不仅让自己难受,还让无忧担忧。 “不过,颜绯尘,你记住了,等你毒解了,我自然会跟算算这笔账的。” 颜绯尘想要求求情,可是竺宁那坚定的样子实在不可动摇,他也只能躺在竺宁的腿上一边装着可怜,一边忍着一枕黄粱给他带来的不适之感。 竺宁一直在他耳边说着话,不出一会儿,便到了靖安王府。 “王妃,王府到了。” 颜绯尘猛地闭上眼,然后竺宁才开口:“来人帮忙把王爷扶下去吧。” “是。” 这戏还未完,当然要继续演下去了。 不过那一枕黄粱,又是谁的黄粱一梦呢? 第七十章 戏中真 竺宁和颜绯尘进入靖安王府的时候,已经有御医在了。 虽然两人都是知道这不过是赫连轩为了让颜绯尘不得不留在长安所做之事,但是这御医,未免来得有些太快了点。 颜绯尘依旧在装晕,那几个御医自然是由竺宁来对付。 几人都是身着一品御医的官袍,竺宁心中一转,便猜出了几人的身份。 当即便像一个丈夫在自己面前受伤手足无措的女子一般眼眶微红,美目含泪地望向那个正在给颜绯尘诊脉的人。 说来也巧,这个立在最前方的人,倒也是竺宁的熟人了。不过,现在她这个容貌,他怕是认不出她来的。 “萧御医,王爷如何了?” 萧沉落收回搭在颜绯尘脉上的手,对着竺宁的方向施了一礼,方才缓缓开口:“王妃,靖安王所中之毒乃是一枕黄粱,在下正好知道一枕黄粱的解毒药方,这就给您写下来。一天三服,若是王爷明日醒过来,在床上休息几个月便无碍了。” 竺宁很是配合地问了一句:“那,若是醒不过来呢?” 萧沉落看着眼前这个莫名眼熟的女子,心中有些怜惜,本就是身世飘零之人,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暂时安稳,自己的夫君却又出了这样的事,难怪她难以承受了。 不过看着她殷切的目光,萧沉落到底是不忍隐瞒的:“若是醒不过来,在下会再来看看,倒时候怕是需要施针了。但是如果施针之后王爷还未醒,怕是……” 竺宁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身子猛地一晃,若不是身后红袖和翠晗扶住,怕是也要晕过去了。 稳了一会儿,竺宁才克制住自己将要落下的泪水,对着萧沉落福了一下身子,声音有些沙哑:“多谢萧御医,请萧御医写下方子吧。” 萧沉落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竺宁这一副认命的样子,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径自写下了方子,顺便把这方子中的几种难寻的药材留下,然后,便与其他的几个御医离开了。 竺宁没有去送他们,作为一个担心自己丈夫的妻子,这种时候自然要守在颜绯尘身边的。 而萧沉落那边,离开靖安王府之后,那几个御医之一便开口了:“萧大人,靖安王真的中了一枕黄粱?” 萧沉落听见那人的话,神色一瞬间便沉了下来:“自然,这样的事情,我还可能弄错吗?” 那人知道,萧沉落最讨厌的便是别人质疑他的医术,当下便赔笑道:“是是是,您自然不可能弄错的。是小人多言了,还请萧大人见谅。” 萧沉落懒得跟这种人计较,点了点头,就加快了脚步,把剩下的人甩在了身后。 而那个开口的人,面上一派自然,心中早已骂开了:不就是一个被医谷赶出来的人而已,装什么装? 不过心中再怎么愤愤,这萧沉落也依旧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御医。面上的礼节,总要做足了。 与其他人对视一眼,亦是快走了几步,赶到了萧沉落身后。 这边的明争暗斗暂且不论,靖安王府之中,颜绯尘可是苦得很。 萧沉落几人走后,竺宁便露出了本来面貌,哪有一点弱柳扶风、惹人怜惜的姿态?根本就是直接冷下了脸,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熟人更勿近”的气息,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就连燕归羽过来施针想要让她避一下的时候,她都是动都未动,一个眼神撇过去,竟是让燕归羽都不敢再靠近她。不仅如此,她这浑身的气势,竟然还让燕归羽硬生生地把施针的时间从两个时辰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施完针后便直接带着萧沉落留下的药方和药材跑了,顺便卷走了一只幸灾乐祸的丸子雪貂,这还是他第一次跑得这么快。 颜绯尘本来还想留下他,让他跟竺宁解释一番,结果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讲义气,居然直接就跑了,连那只可能帮他分担一点的丸子都被他给带走了。 要不是因为一枕黄粱的毒还没彻底清除,他肯定要追出去的,不过现在,他只能整理好衣服,躺在床上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向自家王妃,寻求一丝的怜惜了。 竺宁到底还是心软了,周身的冰冷气息散了几分,但是开口时,却说出了一个让颜绯尘瞬间心凉的消息。 “罢了,这次的事情我不再怪你了。不过君欢,你这几日还是好好养伤吧,我就不跟你住在一起了。养伤还是清心寡欲一点,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一枕黄粱虽然厉害,可是对于颜绯尘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是要是不能和自家王妃住在一起,那才是大事啊。 “无忧,我知道错了。下次就算是将计就计也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我们才刚成亲三天,分房睡岂不是让人闲话?” 躺在床上的男子面色憔悴,因为一枕黄粱的原因苍白的脸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微红,柔弱地惹人怜惜。 竺宁差点就被颜绯尘这个模样给迷惑了,清醒过来之后瞬间觉得应该让颜绯尘离薛策远点才成,不用说,这装柔弱什么的,定然是薛策那个家伙教的。 “这是靖安王府,哪怕有些暗线,也尽在咱们靖安王掌控之内不是吗?怎么可能会有闲话?而且,我又没说分房,不过是我这两天搬到外间罢了。” 颜绯尘看着竺宁戏谑的眼神,就知道又是自己理解错了。 “做戏,可得做到最后啊。” 竺宁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施施然转身去找燕归羽了。 徒留下颜绯尘躺在床上苦笑万分。 若是到了如今他还不明白无忧的意思,就枉说自己守了她这么久了。 他将计就计留在长安,是一场戏。 她假装相信他身中剧毒,是一场戏。 他装得可怜兮兮许下承诺,是一场戏。 她假作生气守在外间,是一场戏。 只是这隐约的戏之间,却又有了几分真实。 至少,他可不敢再私自做下这种用命来算计的决定了。 不仅仅是怕无忧生气,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所畏惧的人了。 原来的他,可以轻易把自己算到任何一件事情中去,因为他无所牵挂。哪怕是有野心,想要这天下,也并未全力以赴。 可是现在却是不同,他有了妻子,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更是有了一个永远也无法放下的牵挂。 即便是为了她,他也必须护住自己,好好地活着。只有如此,他才能够一直陪着她。 若她要这江山天下,他便陪她一生戎马,尽付荣华。 若她想要山水人家,他便陪她散尽浮华,煮酒煎茶。 他从不曾想过他会这样爱一个人,宁舍江山如画,也要换她笑靥如花。 薛策曾经问他,若是有一天,她与江山只能得一,他会如何选择。 彼时他刚刚与她定下婚事,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但是在薛策问出口的时候,却突然迟疑了。 薛策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么多年,他的软肋,终于出现了。 软肋这种东西,去之不得,便只能放在身边好好护着,有朝一日,那软肋便也不是软肋,而是铠甲了。 “无忧,今日你我便做个约定。若是有朝一日面临生死抉择之时,无论我们想要的东西有多么重要,都不要用命去搏了,可好?” 竺宁端着药进来,便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心中微微一颤,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好。” 今次一约,便是应下了一生。 竺宁扶起颜绯尘,两人都心照不宣,既为夫妻,便已不再是为自己一人而活了。 当两人闯过无数风雨之后,再次想起今日的时候,亦是会心一笑。 “喝药吧。” 竺宁端着药,本是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贤惠,来喂颜绯尘的,可是却没想到颜绯尘竟是直接把药碗抢了过去,一口饮尽了。 竺宁见状,只得赶紧把早已准备好的蜜饯塞到他口中:“喝得这么快,也不怕苦?” 被她当做小孩子对待,颜绯尘心中也是无奈:“怕什么苦,我就算喜欢甜食,也不至于怕苦。不过是,怕你喂我累着了罢。” 竺宁给他递蜜饯的手顿了一下,神色未变,声音平和地说了一句:“君欢,我一直挺想问问你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讨女子欢心了?” 颜绯尘喝的药,是燕归羽在一枕黄粱的解药基础上又加了几味休养生息的药材之后的,此时药性上来,不由有些昏沉沉地,听她这么问,自然而然地便说了出来:“当初薛策给我带了很多话本,还告诉我说想要一个女子的芳心,必须要学会点甜言蜜语。我便去学了点。” 竺宁听到他的话,不由更想让薛策去岐陵了。可就是在这时,颜绯尘竟是又说了一句:“不过每次我想说的时候,总是会忘记看到的那些东西,最后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颜绯尘就睡了过去。 全然不知,竺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双颊泛起的红色。 “谁说你不会说甜言蜜语的?” 明明,这就是最让人感到甜蜜的话语了。 第七十一章 风雪凉 靖安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了! 这绝对是继谷悠蕴私奔之后的又一个大消息,整个长安城都震了一震。 虽然具体情况大家都不太知道,可是很明显,靖安王怕是在短时间内都无法离开长安城了。 大家都摸不透上面那位的意思,但是该少的礼节都是不能少的。虽说靖安王妃说了,靖安王需要安心静养,这段时间闭门谢客,可是不能上门,不代表不能送些礼物慰问啊。 一时之间,纵然靖安王府是闭门谢客,可是每日上门之人却并不少。 看着快把库房堆满的东西,竺宁不由有些头疼。 “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竺宁自小学习的,便是怎么管理韶家,兵法谋略、武功心法、琴棋书画等等皆有涉猎,唯独这人际交往之间的礼尚往来让她颇为头疼。 作为靖安王妃,颜绯尘早早便把所谓的管家权交给了她,那些明面上的生意什么的还好,纵然陌桑忙得基本帮不上她,可是她自己也不是不懂。 不过对于这些人情往来,她却是真的不会了。 以前的韶家可是处在这片大陆顶端的,哪里需要考虑这些东西? “不必担心,让红袖她们去办就好。” 颜绯尘的恢复能力就是好,不过五天,不仅余毒清理干净了,他还恢复了武功,看上去竟是跟一个没中过一枕黄粱的人一样。 竺宁就等着他这句话,此时他一开口,竺宁便暗暗松了口气。 “君欢,我们还要这样闭门谢客几天?” 一件事情了了,接下来自然还有着无数的事情等着。 不说别的,就说每天跟那些御医打太极,就已经挺累的了。 其他人还好说,萧沉落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若不是燕归羽和萧沉落同出一门,且医术更高,恐怕他们在萧沉落第二天上门的时候便露馅了。 毕竟,现在颜绯尘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种劫后余生及其虚弱的样子。 萧沉落也说了,颜绯尘需要休养,而且最少要休养个几个月什么的。 当然,这是在颜绯尘不怎么会武功的状况下。 “萧沉落从昨日起便不来了,相信他也是相信了我现在的状况,他信了,也便说明赫连轩信了。再闭门谢客一段时间,等到年关的时候,便好了。不过这么一休养,至少半年之内,我是别想回靖安城了。” 颜绯尘嘴边的笑意还是温柔得紧,可是竺宁却知道这家伙怕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锁上库房的门,竺宁便转身跟着颜绯尘走了出去。 “你又打算做什么?” 竺宁这段日子还真没什么事,少柳、陌桑和初夏忙着整合势力,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手做什么。 可是看颜绯尘的样子,似乎比她快了一步呀。 本来只是随意一问,可是颜绯尘却是神色突然严肃了下来,猛地止住了步子。 竺宁被他这个动作弄得一愣,心中知道这应该不是因为她问他这件事的原因,可是却也猜不到是为了何事。 “平州雪灾,已死了数百人。” “什么?” 竺宁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平州是东夷西北地区比较繁华的一座城池,平州外面,便是与东夷接壤的草原,应当是高昌国的所在地。 如今平州发生雪灾,高昌自然也逃不过去。不过高昌这些年来发展的十分好,应该不至于会因为一场雪灾就挑起战争。 所以竺宁也没把重点放在这上面,她更惊讶的是竟然已经死了数百人。 数百之数比起韶家的五万多人来说看上去并不算什么,可是韶家那五万多人,虽然都算是本族,却也并非都姓韶,而且大部分都是因为竺宁的定亲才聚集到昭梺山的,被秋明昭和韶锦一个算计全军覆没。 平州却不一样,虽说因为与高昌的交易往来使得平州比较繁华,但是平州的常住民也不过近万人罢了。这一下子死了数百人,而且还是在没有报上来前,已经算是很多了。 雪灾还没有结束,继续下去的话,平州还不一定要死多少人呢! “为何这个消息还没有上报?” 颜绯尘神色有些阴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平州州牧是赫连钧的人,在雪灾发生伊始便报给了他。不过他为了争取这个去平州赈灾的机会反而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正在背后运作。若是我得到的消息无误,他现在运作得差不多了,估计明天平州的事便会摆到赫连轩的书案上。” “所以,他们就这么拖着,硬生生拖死了近千人不成?” 竺宁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仁义”二字,她可以算计,可以对着那些敌人玩弄心机手段,手上沾的人命也一向不少,可是对于无辜之人,她是决计不肯随便把他们牵扯其中的,更别提这种为了一己私利取人性命之事了。 感觉到她的不忿,颜绯尘纵然也是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拉过了她的手,低声安慰道:“我也是今日刚知道的这个消息,已经告诉齐铭和巫尧那边,让他们尽快安排下去,就算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但是至少也要在暗地里去平州那边帮帮那些百姓才行。那边的大雪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再这样下去,估计死亡人数怕是要过千了。” “不对,暗夜的消息不应该传得这么慢,君欢,最近,暗夜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儿,颜绯尘也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更加阴郁了:“是余家。” 竺宁听到这个名字,真是有一种遇见了克星的感觉。 这余家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呢? 她本来还担心是不是暗夜中混进去了别的势力的人,结果没想到竟是余家的人没有清理干净,还在这种事情上耽误了时间。 竺宁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余家好了。 估计他们也觉得不过是几百条人命,不用放在眼里吧? “君欢,让初夏跟着齐铭去整顿暗夜吧,我这边还有紫翡在,暂时也不会有事。” 颜绯尘知道竺宁的意思,目光不禁柔和了下来。 他本是想让初夏早点回来保护无忧,可是暗夜和幽隐的合并确实太麻烦了,而且这么大的动作,确实可能会给别人钻到空子,比如这次余家的小动作,不就让他们差点错过这么重要的一个消息吗? 初夏最擅长暗杀,但是在情报方面也不错,有初夏帮着齐铭也确实是事半功倍。 想了想,颜绯尘还是点头了。 “好,我会让他们尽快的。” 竺宁点点头,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君欢,余家不能再放纵了。他们最近的动作,似乎有点太大了,怕是,已经找好下家,在摇摆不定了。” 颜绯尘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似乎前段日子余飘雪在被他给让人送回去之后便嫁人了,他没有特意去关注,不过此时,怕是有点问题啊。 “对了,余家大小姐是叫余飘雪对吗?” 竺宁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颜绯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答了:“对,有什么问题吗?” 别怪竺宁记不住,毕竟在她看来这余飘雪什么都不是,就算曾经想要给颜绯尘当个侧妃什么的,不也是没有成功吗? 不过现在,她却是心中有了几分复杂。 “前段日子,差不多是在我们成亲之前几天吧,我这儿得到一个消息,好像是青玄国七皇子宋昭明收了一个妾室,名为飘雪。” 颜绯尘听到她的这个消息,明显也是有点震惊。 他们成亲前几天,余飘雪不是应该被送回禾岭了吗?怎么会成为宋昭明的妾室? “那个飘雪的身份似乎只是一个舞姬,是在宋昭明参加一个宴会的时候看上的。” 本来宋昭明什么样,竺宁早就不关心了。当初在听到初夏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再次感叹一声自己眼瞎了而已。 不过现在看来,这并非是收一个妾室的问题了。 估计他这是早就与余家商量好了的。 颜绯尘并不知道竺宁与宋昭明之间的关系,虽然对于她连这种事情都会关注有些奇怪,到底还是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余家,却让他不得不重视了。 看样子,他们是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啊。虽然余家早就没落,但是这样把自家嫡女送上去给人做妾,他们也不觉得跌份吗? “宋昭明倒是挺有本事,居然能搭上余家。余家,也挺识时务的啊。” 颜绯尘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是却让竺宁莫名地觉得脊背发凉,不由在心里为余家默哀一声。 余家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但是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背叛,可是颜绯尘此时怕是已经把余家放在了一个背叛者的位置上了。 她还没有见过颜绯尘真正的手段,不过想来,余家接下来是没有什么安生日子了。 不过,到底还是余家贪心不足,若不是他们想要拿捏颜绯尘,不成之后又用颜绯尘最为讨厌的妾室这种存在来碍他们的眼,甚至更是与宋昭明交好,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们怎样,竺宁都是不会同情的。 但是,那远在平州的百姓,又能否在这风雪之中得到安稳,保得一命,却是她真正担心的。 难得一天不是很冷的日子里,竺宁的心却莫名地发凉。 长安风雪可避,平州又该如何? 这几处风雪,终究抵不上人心的欲望。 第七十二章 几处忧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时候,有关平州的雪灾的奏折便呈到了赫连轩的案头上。 赫连轩在金銮殿上发了火,当即撤了平州州牧的职,然后,便要派人赈灾。 如今已至年关,很多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元旦的年宴上,真正想要去赈灾的没几个。 赫连轩本意也是不想派皇子去的,毕竟年纪大了,一到过年的时候,就想要个合家团圆,哪怕私底下都斗得要死要活的呢,至少面上还是和和美美的。 可是没想到的是,赫连钧和赫连铎竟然同时请旨想要去赈灾。 从长安到平州,再加上赈灾的日子,至少也需要两个月,赫连轩一时有些犹豫。 况且,此时两人同时请命,让谁去,不让谁去,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不过这些考虑都与此时闭门谢客的竺宁和颜绯尘无关了,事情如他们所预料,那么结局也当一样才对。 无论是赫连钧,还是赫连铎,都不可能去赈灾的。 “赫连锐最近可是有些不对?” 暗夜虽然出了点问题,但是至少长安城内的情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竺宁和颜绯尘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又开始新的筹谋了。 自然便发现了赫连锐在谷悠蕴私奔的消息之后所不同的地方。 “我与他幼年之时关系较好,他也是难得的通透之人,一直不想卷入夺嫡之争,也不知道我暗地里的布置。不过,人总是会变的。无忧,他到底是赫连家的人。” 竺宁不过是想让他注意点,却没想到他竟然想得那么远了。 赫连家,这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姓氏了。 就算知道如今东夷的赫连家与几千年前那个盛极一时的西凉王朝的赫连家全然不同,可是有些东西,竟是出奇地一致。 比如,那隐藏至骨髓的为情疯狂的念头。 西凉皇室初建之时,便有一位威名赫赫的亲王在他的王妃死后殉情,全然不顾这西凉天下的发展。 最后的一任皇帝亦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之人倾一国之力决战沙场,然而最后却是一把长剑入胸,了却一生。 与韶家人为情而苦不同,赫连家的男人,要么深情至极,要么,无情如斯。 “赫连锐心上的人,是谷悠蕴?” 竺宁最擅长看人,早在琴棋之斗的时候便看出了赫连锐似乎对谷悠蕴有点不同,不过谷悠蕴却似乎并无异样。 再加上她唤出的她的小字,竺宁倒也一直关注着她,心中对她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但却不知猜得准不准。 “我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对谷悠蕴有那种心思的,原本我还想过帮他娶谷悠蕴为侧妃,可是他却一直不愿。” 听到他这么说,竺宁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纵然她一直知道,这世上的男子,如颜绯尘这般一生只娶一人的太少,可是像是他说的因为赫连锐心悦于谷悠蕴便想帮他的话却让她不喜。 颜绯尘一直看着竺宁,见她有些不开心,略略一想,便知她想到了何处。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赫连锐怎么说都是赫连家的人,无忧,我们要做的事,到底还是不能让他知道。再怎么好的朋友,立场若是不同,便只能成为敌人了。”竺宁知道他的想法,也懒得因为别人的事与他产生分歧,此时也是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转到了另一点上:“这次平州之事,你觉得谁去比较合适?” 赫连钧确实准备了许久,但是东夷的朝堂之上,可不全都是他的人。 纵然平州的事情被他捂得严实,可是其他几人在知道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有了对策。 如赫连钺这样不打算搀和的,如赫连铎这样势要拿下这次差事的,都开始朝着自己的目的运作。 像是卢泓,便是赫连铎那方,最大的助力。 颜绯尘自然也早就开始了布置,虽然仅仅一天时间,但是凭他的本事,却并非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颜绯尘方才缓缓开口:“无论是赫连钧,还是赫连铎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平州雪灾一事,我会在其背后牵扯出一系列贪污之事来,若是派了他们两个去,绝对不可能把这件事处理好。就算他们想要民间的声望,可是却绝对不会把那官官相护的贪污之事放在眼中。况且……” 竺宁见他顿住,自然而然便接了下去:“况且,那些贪污的官员之中,必然会有他们的人。他们怎么可能自折双臂呢?” 颜绯尘点点头:“东夷派系之争、夺嫡之争明显,长安等几处较为繁华的城池不显,但是几处稍微贫瘠一点的地方,当地官员中确实有很多鱼肉百姓之人,有些传闻真的是骇人听闻。百姓早有不满,却苦于诉状无门。” 说到此处,颜绯尘眼中有些复杂,想当初他们一家三口留在长安的时候,他以为全世界都是那样和平安乐。后来母亲、父亲接连去世,他的人生陡然改变。 从那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黑暗,哪怕是阳光依旧温暖,却也照不亮那冰冷的内心。 如今他能够改变很多事情,却终究有些事情暂时无能为力。 竺宁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口中轻叹:“君欢,不要太过着急了。这个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之事,那些百姓,我们能帮自然要帮。可是天下万民,几十个国家,我们也不可能帮得过来。” 颜绯尘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他当初逃亡之时亲眼见到一个世家贵族的男子让人把一个贫苦的孩子的皮剥下来制成灯笼之后,他便生出了一种要改变这个大陆想法。 而想要改变,首先要做的,就是站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去。 “罢了,无忧,这次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把握。别说是那些皇子、官员,就算是我亲自去,也不可能真的把那些贪污之人给揪出来,朝风不正,民心不稳,东夷早晚会亡。” 颜绯尘有些怅然,顿了顿,方才说道:“本来我的计划是让赫连锐去的,可是现在看来,赫连锐明显不太合适。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了什么人选。” 竺宁听他这么说,也是把长安城里有可能一点的都算了一遍,却也着实没找出什么人来。 别说惩治贪污官吏了,哪怕是真心为了百姓的,能够好好赈灾的,都是极少。 那些所谓清流,也早就站了队,上面有人压着,怎么可能真正做主? 竺宁正在想着,颜绯尘握着她的手也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红袖的声音:“王爷,王妃,宫中传来消息,去平州的人已经定下来了。” 两人陡然回神,这么快?怎么可能? 他们预计的是至少要在明天才可能定下的人选,竟然在今天就已经选定了? 两人神色都是有些凝重,不过竺宁还是记得把红袖叫了进来。 “人选是谁?” “五皇子赫连铄。” 红袖话音一落,竺宁和颜绯尘都是一惊。 “可还有什么随从之人?” 红袖点点头:“还有卢丞相和季家公子季舒玄。” 这两个人名一出,颜绯尘和竺宁更是有些疑惑,赫连轩是怎么把这三个人弄到一起去的? “还有其他消息吗?” “并无。其他几位皇子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朝中就算有反响也应该是在明日了,不过刚下的旨意是明日便让五皇子他们启程。怕是无法更改了。” 竺宁点点头:“好,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红袖施了一礼,然后便施施然退下了。 就在她退下后不久,竺宁便坐不住了:“不行,君欢,我们去一趟玲珑楼吧。” 玲珑楼是最近其他几人经常去的地方,靖安王府到底没有那么安全,再者也不能让人家全都待在暗室里不是。所以这玲珑楼,便成了他们经常前去的地方。 颜绯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便起身打算与她一同前去。 两人刚刚整理好,竺宁正打算易容的时候,红袖突然之间便跑了过来。 “王爷,王妃,五皇子来访。”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赫连铄,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不过只是片刻,颜绯尘就做下了决定:“本王这就过去。” 然后便转头看向竺宁:“无忧,你可要去?” 竺宁点点头:“他早就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了,也无甚隐瞒的,我自是要跟你一起。” 颜绯尘没有阻止,只是牵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眼中尽是情意。 “好,那么我们一起。” 竺宁笑笑,身子不由向他的方向又靠近了几分,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了。 长安又下了一场雪,赫连铄坐在屋内喝着茶,看着外面的风雪,唇边勾起一抹无害的笑意。 “不知,这一次的风雪,会持续多久?” 本以为无人能够回答他,可是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最多,不过三个月罢了。” 听到那人的声音,赫连铄的笑意更深了,缓缓叫了一句:“靖安王,靖安王妃。” 颜绯尘和竺宁一身霜雪,立在门口处,目光淡淡。 良久,颜绯尘才牵着竺宁的手进了屋内,对着赫连铄的方向施了一礼:“五殿下。” 赫连铄听到他的称呼笑了一下,然后眸中一闪而过几许深色,声音微低,道:“不必如此客气,唤我乐音便好。” 乐音两字一出,竺宁心头猛地一震,看向赫连铄的目光更加莫测。 窗外风雪渐大,屋内几人心乱。 第七十三章 浮生劫 手中的桃红色信纸落入火盆中,一瞬间便化成了灰烬。 苏锦看着那寸寸成灰的信,心中涌上一股铺天盖地的疲惫之意。 那信纸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宋昭明纳妾之事。 飘雪,很美的一个名字啊。 枫瑟站在她身后,心中也对七皇子在成亲前便纳了那么多妾颇有微词,但是她也没有办法,毕竟七皇子所纳的妾都是于他来说比较有用的。 若是无用之人,他才不会在意。 “姑娘……” 枫瑟想要劝劝自家小姐,但是开了口之后,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我无事,不过想先歇会儿而已。对了,枫瑟,可有燕归羽的消息了?” “已经有了,他前些日子应是在长安。后来听说了平州雪灾一事,便先行赶去平州了。我们的人应该不日便能把他抓过来。” 总算有一个好消息,苏锦揉了揉有些疼的头,才继续吩咐道:“尽快让燕归羽过来。不过别用太强硬的手段,他那个人吃软不吃硬。” 枫瑟点点头,应了下来。 “沈寅的身体如何了?” 苏锦本是在闭目养神,提到沈寅的时候便睁开了双眼。 “还在吊着命,不过姑娘放心,定是能坚持到燕归羽到的时候。” 苏锦没有回应,半晌后,方才开口:“给他服一枚玄机丹吧。” 听到她的话,枫瑟有些吃惊,他们手中的玄机丹一共也没有多少,竟然要用在沈寅这个废物帝王身上? 不过枫瑟一向是不敢违背苏锦的命令的,也只能应了声:“是。” 苏锦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但她可懒得像韶蓝那样在谁有不同意见的时候都要听一听,当即便挥挥手,让枫瑟下去了。 知道她要休息,也没人敢打扰她,都随着枫瑟守在了门外,苏锦一个人躺在床上,本是想要睡个午觉,却始终未曾睡着。 不自觉地,便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她因为是韶蓝的“影”,知道了很多他人不知的事情,其中就包括这天烬国的短命帝王沈寅之事。 沈寅自小身体不好,被摄政王沈远照推上了皇位之后更是战战兢兢,不到二十岁就去了。 之后沈远照把控天烬国大权,拿着沈寅留下的诏书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一时之间,天烬国得到了更加快速的发展。 原本苏锦并不在乎这些,可是现在她要辅佐的人是宋昭明,也就说明她是青玄国那边的,自然是不希望天烬国这么发展下去的。 她想过很多办法,安插人手、控制生意等等,但都没能给天烬国带来太大的影响,最后她才突然间想起上一世韶蓝对这位早夭的年轻帝王的评价:“卧薪尝胆虽好,但是他却没有能等到那一天的身体。” 沈寅,这个看上去懦弱无比的人,其实反倒是能和沈远照相抗衡之人。 只要沈寅不早死,她再在其中搅得更乱一点,这天烬国也必然会乱起来。 毕竟,一个是正统的帝王,一个是手掌大权的摄政王,两者都是有人支持的,这两人的夺权之争进行得越久,对他们便越有利。 所以,苏锦才会选择赶来天烬,就是为了及时保下沈寅的一条命来。 燕归羽是她前世无意中知道的医谷这一代入世之人,若说有谁能够救下沈寅,非他莫属。 不过燕归羽这人脾气怪得很,若是有人逼他,他哪怕是死都不会救。 她原来也不想对他相逼,可是时间就快来不及了,她不能让自己的一番布置尽付东流啊。 不过,她手中自然有着能让燕归羽乖乖救人的法子,医谷,也不是难找的。 想到这儿,苏锦不知为何更加疲惫了。 她步步谋划,处处小心,为的,不就是把宋昭明推到那个位置上吗? 可是,推到那个位置上之后呢? 以他们之间这样互相利用的关系,纵使最后成功了,两人之间,也只能活一个吧。 这一辈子,究竟何时才是结束呢? 前世今生的记忆中,她一直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可是同时,她也是恨他的。恨他对她无意,恨他心狠手辣,恨他让自己前世背上骂名。 可是若是真到了他们两个需要拔剑相向的那一日,她能不能下得去手呢? 苏锦此时并不知道。 也不知道,在回到青玄正式嫁给他之后,面对那满府的侍妾侧室时,她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苏锦知道,宋昭明是她的劫,是她前世今生都逃不过去的劫。 浮生万千,人世飘摇,谁知相遇之后,是缘是孽? 飘雪啊。 缓缓念着这两个字,苏锦终于入眠。不过那不安稳的梦中,又有着怎样的景象,却是无人可知了。 薛策独自一人坐在玲珑楼的雅间之中,慢慢地品着传闻中的清棠酒,神色间尽是慵懒随意。 “你倒是清闲。” 巫尧一身寒霜地入门,看到薛策那自在的样子便不由讽刺了一句。 薛策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确定是谁打扰了他饮酒,看清楚之后,方才放下酒杯,打开腰间的流火扇,靠在椅子上十分风骚地扇了扇,然后对着巫尧挑了挑眉:“你来何事?” 这欠揍的样子,真是让巫尧都有些忍不住了。 不过想到两者武力值的差距,还是收起了这个心思。 “我倒是没事,不过你的红颜知己找上门来了而已。” 薛策正扇着扇子的手猛地一顿,脸上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可是眼中却透出几抹紧张:“什么红颜知己,别乱说。我可还要娶媳妇呢!” 巫尧挑挑眉:“娶媳妇?就你这样的,真能娶到媳妇?怕是人家看到你那些红颜知己就自动退了吧。” 薛策猛地把扇子阖上,似乎也转过了弯来,若是他那些“红颜知己”真找上门不走了的话,他也不可能安稳地坐在这儿讽刺他了。 这么一想,心里安稳多了,眼中的紧张散去,倒是反讽了回去:“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么多年不跟女子接触得强!” 薛策这话还真是直接戳到了巫尧的痛处,要说他们这几个颜绯尘的心腹吧,没有什么不好的,唯独一点,常年娶不上媳妇。 薛策这家伙是红颜知己太多,不想娶。 殷寒初是觉得那些女子都太蠢了,娶完之后怕给他惹事。 陆简更不用说,这家伙常年呆在军营里,连个女人都见不到,不成为断袖就不错了。 齐铭嘛,是因为从小便看上了一个挺难娶到的人,如今正在努力,这么看来,他或许会成为他们中第一个成亲的也说不定。 至于他,他天天研究蛊术、火药什么的,原本还差点娶到妻子,不过人家姑娘一看到他房子里突然爬出来好几条虫子,直接就给退亲了。他甚至还没见到那姑娘一眼呢。 唉,说多了真是心累啊。 “薛策,你信不信我让你那些红颜知己全都来这儿堵你?” 薛策怎么可能不信呢?巫尧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你可别,行了,让我干什么就直说,何必非得提起这种事儿来?” 他那些红颜知己,哪里算是红颜知己啊,不过是当初他不会收敛气势的时候被他的媚术给迷了眼的人罢了,他想要解释解释,可是那帮人全是凤缭国的啊,凤缭国的女人那可是看上了就要抢回去的。 特别是他这种没有背景、没有身份的! 他师傅当年真是坑死他了,带他去哪儿疗伤不好,偏偏去凤缭国,弄得他惹来这么多烂桃花。 巫尧也知道他的悲惨心情,也没有继续讽刺他,直接便把要找他办的事给提了出来:“王爷的意思,是让你去一趟青玄国,查一下青玄七皇子宋昭明。” 提到宋昭明,薛策收起了平时慵懒的样子:“怎么了?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没事让我去青玄干什么?” 巫尧摇摇头,还是把余飘雪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是薛策却觉得不对:“他不是为了一个余飘雪就会把我派去的人,这其中,定然有隐情。” 巫尧也猜到了薛策说的这些,可是颜绯尘没告诉他们具体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薛策解释,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你就什么都查查吧,特别是查查那些暗夜查不出来的东西。实在不行,你算一算?” 薛策听他这么说,一扇子就敲了过去,要不是巫尧躲得及时,怕是真的会被流火扇敲在了头上。 “算了,随便你怎么查吧,王爷可说了,即日启程,你最好动作快点。我先回去了。” 薛策没有理他:“滚滚滚,每次看到你都没好事。” 巫尧还真的应声走了。 徒留下薛策一个人在想着颜绯尘的目的,半晌之后突然灵光一闪,瞬间就恍然大悟了。 唇边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意:“恐怕,要查的,不仅是宋昭明吧。” 正自言自语着,薛策的手心突然一阵刺痛,猛地低头,就见那隐隐约约的红线更明显了几分。 薛策苦笑一声,只微微叹了一句:“浮生劫啊。谁是渡我之人呢?”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清棠酒还剩下半杯,泛着淡淡的酒香,让人沉醉,却又格外清醒。 薛策看着剩下的清棠酒,叹了口气,收起手,转身便出了门。 “也罢,无人可渡也好,至少,无人可伤。” 只是,当真无人可伤吗? 第七十四章 流尘碎 赫连铄前往平州的时候,已是腊月二十。 长安城里的各家各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元旦做准备,有些高门大户甚至挂上了灯笼,一眼望去,尽是喜气。 赫连铄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再转过头看看自己这边零星的几个人,孤孤单单地去赈灾,默默地勾起了一抹微笑。 卢泓和许修阳压着赈灾的银两先行,他因为双腿的问题便留在了后面。 “主子?” 赫连铄敛下目光,低声说了句:“走吧。” “是。” 坐到马车上的时候,赫连铄似有所觉地回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街道时突然觉得好笑。 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人来送呢? 只是赫连铄不知道的是,就在离开之后,一个一身月白的女子慢慢走出街边的一家茶楼,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一路顺风,乐音。” 这一日,并未曾下雪,可是平州的风雪,却已经落到了每个人身上。 靖安王府之中,竺宁一手抱着丸子,一手拿着那据说是薛策给颜绯尘来学习甜言蜜语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颜绯尘就坐在一边看着手中的情报,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到竺宁那儿去。 前天燕归羽自己去了平州,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告诉他,他体内的余毒彻底清干净了,连身体也恢复地比之以往还要好。再要装病的话估计不仅要用内力影响一下脉象,还要竺宁给他稍微易一下容了。 颜绯尘倒是没在意燕归羽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记住了一句,那就是他的身体彻底好了! 不过,为什么无忧还是每天睡在外间啊。 颜绯尘想过无数次要把她给忽悠回去,可是无论他用什么样的办法,竺宁都是不买账。他又不忍心勉强她,只能每天晚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那个长得比真正的丸子还要圆的雪貂睡得香甜。 而他自己,却天天孤枕难眠。 到底是活了二十年才刚刚成亲的男子,以前没与竺宁在一起过倒也无妨,可是这才刚刚开荤就被逼着要吃素这么多天,而且看这情形,似乎还要继续素下去,那他怎么受得了? 正在颜绯尘想着该怎么再忽悠忽悠自家媳妇的时候,那个霸占了自家媳妇怀抱的小东西突然蹦到了他面前。 颜绯尘下意识地接住,看向竺宁的目光中尽是疑惑。 “呜呜~~” 怀里的小东西看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瞬间就不满意了,伸出两只小爪子就往颜绯尘的衣服上扒。 若不是颜绯尘反应快,按照这小家伙的利爪,估计此时他的衣服可能已经被它划出了一道口子来。 “无忧?” 竺宁早就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对于丸子的突然行动也是有几分奇怪,见状,也是不由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看到她的动作,颜绯尘双眸一颤,他知道这小东西通人性,可是它又不可能真的回答什么,无忧这么问,真的能问出来? 丸子一个劲儿地“呜呜”着,饶是竺宁与它一起长大,也看不明白它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许久之后,丸子彻底急了,趁着颜绯尘不备挥了一下爪子,直接在颜绯尘手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丸子!” 这次竺宁是真的生气了,丸子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直接把丸子抱了过来,就要教训它一下,可是却在看到丸子那委屈的目光时,手怎么都落不下来了。 正好这个时候颜绯尘也察觉出了不对,唤了她一声:“无忧,我记得上次丸子在我与薛策比武的时候也是出来抓了薛策一下,然后让他身体麻痹了一瞬,可是为何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竺宁听见他的话,一下子便大惊失色。 “把手递过来,我看一眼。” 颜绯尘乖乖地递过去,在看到颜绯尘那鲜红的血液中那一抹难以注意到的红丝时,竺宁的神色瞬间变了。 “你小时候中过什么毒?” 她很少会有这么脸色大变的时候,又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颜绯尘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身体怕是出了什么问题了,老老实实地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东西。 不过他还真不记得自己曾经中过招了,只能摇摇头:“我确实中过一些毒,不过只是小毒罢了,而且早就解了,怎么也不可能留到现在吧?” 竺宁一脸担心:“丸子对于毒物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它今天抓破你的手应该就是让我们注意到这一点。君欢,你再仔细想想,一枕黄粱与月色优昙、铭缘泪等花草都能够混合形成一种剧毒,你确定,你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吗?” 铭缘泪和月色优昙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名花,是救命的良药,同时,也是致命的毒药。 虽然这两种花此时都算是绝迹了,可是也不是完全找不到。 能够造出这样效果、还没被燕归羽发现的,除了一枕黄粱和上述两种花的结合,竺宁还真是想不到别的。 “我确定我没有接触过你说的东西。无忧,假设真的如你所说,会造成什么后果?” 颜绯尘神色有些凝重,但很明显并不希望听到竺宁有任何隐瞒,盯着她的目光中尽是坚定。 竺宁也没有瞒他的意思,把自己在韶家的古籍医书上所看到的东西娓娓道来:“一般来说,那两种花是可以入药的,单独服用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是若是结合上一枕黄粱,哪怕是解了毒之后再服用那些花,便会造成身体逐渐虚弱的后果。这种虚弱不易察觉,如你这般武功高深的,只要找到化解这血液中血丝的办法便可,不过也要尽快,因为若是到了后期,便是无力回天了。” 颜绯尘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若是不会武功,身体一般的女子呢?”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问她这个问题,可是竺宁还是继续说下去了:“若是如你所说的女子,怕是根本活不过几年。而且这一生都不能再有子嗣。对了,这种于一枕黄粱结合起来的毒是可以从母亲那里传下去的,莫非?” 颜绯尘点点头,眼中一闪而过痛苦和狠厉:“我想,我母亲的真正死因怕就是这个了。当初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后身体便不好了,后来,我父亲还因为别人的设计与几个女子有了牵扯,让我母亲心情更加抑郁,不出几年便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样的事情,竺宁不由心疼,直接便把他抱到了怀中,像以往他安慰她时一样安慰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支持着他,让他感觉到她在。 “当初我以为我母亲是因为难产才会让她身体不好,却从来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原因。无忧,你知道吗,我当初有多怨恨我自己,有多怨恨我父亲,我一直以为要不是我们,母亲便不会死的。可是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 竺宁摸着他的头发,语音温柔,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君欢,你母亲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啊。从她给你起的这个表字便看出来了,她有多希望你能一生欢颜。况且你现在知道了,便更不应该再自责了。” 颜绯尘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地趴在竺宁怀中,良久,方才开口:“无忧,这毒,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能不能治好?” 他不怕死,可是他却舍不下无忧。当初父亲因为母亲的缘故郁郁寡欢,后来战死沙场也不一定没有想要下去找母亲的原因在。 他不想让无忧承受这样的生离死别,哪怕,可能她并未全心全意地爱上他。 “这毒,需要一枕黄粱、铭缘泪、月色优昙混合而成,铭缘泪和月色优昙必须同时服下,而一枕黄粱则是在前后或同时皆可。具体来源已无人知晓,只知道有人给这种毒留下了一个很是凄凉的名字,名为流尘碎。 解毒不易,特别是你这种从出生便带着的,这次通过一枕黄粱彻底激发出来的毒。便是医谷,估计也没有办法。” 竺宁说道这儿,叹了口气,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颜绯尘竟然会中这种毒的,不过她虽然担心,却也并非像她说的那样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她能够找到那样东西,流尘碎必然也可迎刃而解。 只是那样东西,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流尘碎在人身体中越久,便越不好,能早解一会儿,便是一会儿。 为今之计,只有去找那个人了。 “不过君欢不必担心,我旧时曾见过一位得道高僧,他对流尘碎应该是有办法的,我这就想办法联系他。” 其实竺宁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联系上那个人,毕竟那人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只不过,她现在只能这么做了。 “无忧,那人是谁?” 颜绯尘自然会想尽办法活下来,他经历过的生死难关太多,刚才也不过是因为突然之间知道了他母亲真正的死因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罢了,现在恢复清明,自然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怎么解自己体内的毒上。 竺宁自然没有瞒着他,把那个人的身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颜绯尘。 “南华寺方丈,皆忘。” 第七十五章 世皆忘 在三国的交界之处,有一座南华山,山上有一间寺庙,名为南华寺。 南华寺中有一个方丈,名为皆忘。 无人知晓这位名为皆忘的方丈今年有多大年纪,就像南华山下的人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南华寺从来不让人上香一样。 这一日,这间只有一个人的寺庙突然迎来了一个外来客,那人一身布衣荆钗,步伐坚定地一步步踏上了这个她多年未曾来过的地方。 就在她站到南华寺门前的一刻,南华寺一向紧闭着的大门吱呀一声完全开了。 门下已尽是青苔,与几十年前的香火鼎盛全然不同,那布衣荆钗的女子看着这突然敞开的大门,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一股浓重的悲凉。 多年之前,她还不是如今只能留在靖安城寻觅一席之地的玉娘,不是满心悲苦、容颜渐老的那个女子,曾经,她也是那般明媚,那般纯然。 只是岁月太快,三十年匆匆而过,带走了曾经那个明媚纯然的女孩,也带走了所有的她爱过恨过的人。 “施主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玉娘愣了一会儿,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心中亦是一颤,眼中尽是悲戚,可是就在她踏进南华寺的一刻,这悲戚,便被她收了起来。 不是因为不想让那个人看到,更是因为她心里知晓,他便是看到,也不会多说一句。 那人依旧是一身僧袍,眉间一朵兰花,几许妖娆,几许超然。 一如,多年前的样子。 “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僧人手中拿着的,不是佛经,不是木鱼,而是一本看上去便是粗制滥造的话本。来人就在他的三步之外,可是他却根本连头都不抬,只是这么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皆忘,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皆忘终于抬头,看着眼前一身布衣荆钗的女子,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声音淡淡:“施主所言为何,贫僧不知。” 玉娘眼中闪过一抹波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归于沉寂。 “皆忘,你当真是忘了一切故人啊。” 皆忘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仿佛莲上早已成佛的仙人,留在凡世不过是为了普度众生罢了。 “贫僧从无前尘,亦无故人。” 玉娘也是随着他笑了起来:“是啊,你从无前尘,我们这些人,也从来不是你的故人。不过皆忘,你总该记得,三十年前,有个名为余嫦曦的人救过你一命吧?你们佛家不是总说什么因果轮回吗?如今,她的儿子有难,你莫非打算见死不救不成?” “一切因果轮回,自有其天道。救与不救,并非贫僧所能决定。” 皆忘脸上还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看上去便是一个得道高僧。 “佛家莫非不是普度众生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话,难道只是欺骗世人的不成?皆忘大师,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天道啊?” 三十年前,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天道,他在明明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的情况下闭口不言,导致了后面一出出的悲剧。 如今,竟然还用什么天道来拒绝这件他本就答应过余嫦曦的事情,一时之间,玉娘也是难以忍受心中的气愤,还有那一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涩和委屈。 “普度众生,也要看众生是否可渡。救人一命,也要看此人是否应救。” 玉娘见他还在与她打太极,到底是忍不住了:“皆忘,你就告诉我,你到底给不给绯尘解流尘碎的毒?” 玉娘是知道余嫦曦,也就是颜绯尘的母亲真正的死因的,所以在长安那边传来颜绯尘中了一枕黄粱的消息之后,她就知道流尘碎,他怕是逃不过了。 流尘碎的事情,其实余嫦曦临死前就知道了,可是那时她已经对颜湛失去了一切期盼,就算知道了,也觉得无所谓了。 除了余嫦曦自己,除了给她下毒的赫连轩,怕是只有她一直知道这件事了。 她真的没想过,赫连轩竟然真的会这么狠,连颜湛的儿子都不放过。 若是颜湛知道,又会是如何感觉? 那个明朗的少年,那个曾经跨马提银枪,横扫沙场的异姓王,死在他最好的年华,为了这个国家,为了他唯一的二字,为了那座上的君王。 而如今,她保不住这个名为东夷的国家,莫非,连他的儿子都保不住了吗? “施主请回吧。” 皆忘并没有回答玉娘的问题,只是淡淡落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在玉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送出了南华寺。 玉娘看着眼前阖上的大门,苦笑一声,知道无论如何皆忘都是不肯正面答应她了。 只能缓缓转身,提起步子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而此时,坐在南华寺内的皆忘,却是放下了手中的话本,站起身子,默默低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皆忘没有前尘,没有故人。 今生一切,莫非因果。 他名为皆忘,却并非凡事皆忘。 “如果这便是我选择了她的惩罚,那么何必许我这一世?皆忘,我知你的本事,若是一切重来,这一次我会忘记一切,也会如你所愿走上那天道注定的道路,可是,我也依旧要她。你,可否帮我?” 那些虚无缥缈的前生中,他似乎听到有人这么说。 “贫僧自然会帮助施主。” 他知道他许下了个什么样的诺言,也知道他欠了谁一段因果。 所以他并非不答应,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南华寺的夕阳渐落,皆忘就这样站在寺中,手中没有佛珠,没有木鱼,没有佛经,看着明月高悬,看着萤火点点,一如当年。 长安,靖安王府。 颜绯尘被竺宁勒令整整运行了三遍内力,察觉到并无阻滞之处后,方才停了下来。 “无忧,流尘碎似乎并未给我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呀?” 竺宁坐在桌边,一边翻着医书,一边回了一句:“现在自然没有什么影响,若是三年之后才发现的话,你估计就已经使不上内力了。” 眼睛有些干涩,竺宁暂且放下手中的书歇了一会儿,再次拿起的时候却被一只手给阻止了。 “别再看了,无忧,天色已暗,你再看下去,怕是会伤了眼睛。” 从知道他中了流尘碎开始,竺宁面上冷静自如,却一直毫无头绪地翻着各色医书,就想找到一丝半点关于流尘碎的消息。 只是找了这么久,还是只有那么零星几句话,一点解毒的方法都没有。 虽然她已经给皆忘大师发了消息,但是皆忘大师也不一定能够收到,虽然他一般不会离开南华寺,但若是他恰好离开了怎么办?又或者是他不想救君欢怎么办? 这么想着,竺宁心中更是担忧。明知道自己就算是担忧也无用,却还是忍不住。 而这份不想被她表现出来的担忧,就变成了她现在这种拼命看医书的样子。 “君欢,我没事,你先把书给我,我再看看。” 竺宁说着就要去抢,颜绯尘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直接便把那本医书扔到了地上,在她发火之前把人给抱在了怀里。 “无忧,我知道你担心,可是也别这么折磨自己行吗?” 按理来说,不过是看几本医书,哪里算得上折磨?不过颜绯尘这个家伙却是在看到竺宁那发红的眼睛时,便默默地把这件事给移到了“折磨”的范围内。 他娶她,若是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别的目的,后来却是只剩了一个想法,那便是在这乱世中给她一个安稳之处,宠她护她一生,怎么可能让她为自己如此担忧呢? 刚想再说点什么,胸前的衣服却突然有了一点湿意,颜绯尘猛然一惊,把竺宁放开,就见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女子眼中竟是泪水。 心中一痛,颜绯尘一下子便慌了。 她有着千百种面孔,魅惑的,端庄的,倔强的,羞涩的,聪慧的,坚强的,他见过太多,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哭的样子。 “无忧,无忧,你别哭啊,我,我……” 颜绯尘想要安慰她,也想要让她止住泪水,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对上她的眼泪,他以往的运筹帷幄、温润淡然也是全部不见,手忙脚乱了起来。 竺宁的哭,既不是所谓的梨花带雨,也不是声嘶力竭,她只是这么默默地流泪,不发出一点声音,任由那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 见颜绯尘想要说话,她还分出了一只手捂住了颜绯尘的嘴。 “君欢,别说话,抱着我就好。”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可是颜绯尘却听出了一丝疲惫,一丝恐慌,更多的,是无力。 颜绯尘心疼至极,这个时候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顺着她的话,又一次把她揽在了怀里,默默地陪着她。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一生也无法放手的妻子。 这世上,唯一会为他哭的人了。 两人就这样相护依偎着,一人流泪,一人沉然。 相知,亦是相伴。 那本医书静静地躺在地上,在月光照进来的时候留下一道微弱的影子。 孤单,却不寂寥。 第七十六章 春何处 年关将至,多年之前流传下来的传统在这一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不仅仅是长安城的高门大户,就连那些普通百姓也是在门前挂上了贴着福字的红灯笼,门上也换了一副新的对联,到处都是浓浓的年味。 靖安王府也是一样。 往年颜绯尘也是要在长安过年的,可是那时候他只把这所谓的靖安王府当成一个客栈般的存在,从来不曾布置什么。 对于他来说,过年就是指要参加皇宫中的年宴,装出一副他自己都不怎么喜欢的样子去迎接别人的刺探。 而年宴之后,他更是要尽快找机会离开,否则很有可能便一辈子离不开了。 当他羽翼已丰,终于可以不用担心的时候,却更加觉得孤单寂寥。 因为整个靖安王府中,只有他一个人。 巫尧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责任,即便是新年也无法离开。薛策则是会在每年的这种时候消失一段时日,据说是回了占星楼。 他经常会想起,幼年时父母尚在的新年。 那时候去参加宫宴,他只需要乖乖地坐着,然后回家再吃一碗母亲亲自煮的饺子,几乎每年都能吃到里面的预示着平安顺遂的铜钱,开开心心地守岁。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习惯了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靖安王府,把所有的侍女小厮都放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在年宴之后,煮一碗饺子,却再也吃不到铜钱。 外面的鞭炮声很响,可是他只觉得凄清。 那个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日后要娶一个同心携手的妻子,再有几个孩子,这样的话,每年新年,便不是他一个人了。 可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心中便装下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他不愿把她带入这凡尘的污秽中来,只想那么默默地看着她,看她过得幸福便好。哪怕他能知道的,不过是极为微末的一点消息,根本就推断不出她过得如何。 多年未娶,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直到,遇到她的那一刻。 “君欢,愣着干什么?快来写春联。” 颜绯尘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抬头看向忙忙碌碌的竺宁,心中尽是温暖。 他早已如愿以偿,如今这个瞪着眼睛看着他的人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她把这个冷冰冰的靖安王府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家。 以后的每一个新年,都会有她相伴。 这么想着,就算是那让他十分厌烦的年宴,也足够让他期待了。 “写什么?” 颜绯尘拿起笔,看着眼前两张红纸,没了主意。 自从上次竺宁在他怀中哭了一晚之后,这几天他们两个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流尘碎,也不在提起那一天。 但是颜绯尘知道,竺宁早已下令让逍遥阁注意有关流尘碎的消息,也特意派人去了南华寺。 他们两个都不确定最后会是怎样,但是至少,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并不想有任何烦忧。 “这样,我们一起来写,你写上联,我写下联,不拘内容,不管平仄,怎么样?” 竺宁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刚才放到颜绯尘面前的红纸拿了一张过来,手中的狼毫笔蘸上松墨,便开始下笔。 颜绯尘见她已然下笔,笑了笑,也随之开始。 “年华锦绣四海平。” 竺宁看着颜绯尘这完全不像是他能写出来的上联,一时间有些无语。 “一祭山河九州同。” 颜绯尘同时把竺宁写的给读了出来,读完之后,看着竺宁的目光也很是奇异。 “无忧,你觉得这是能用来做春联的吗?” 竺宁反言相讥:“那你那个难道可以?”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扑哧”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算了算了,这春联,还是让别人来写吧。” 颜绯尘收起两人写的这两张红纸,齐齐扔进了火盆中。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是至少比留着以后被人发现要好。 “唉,看样子我们都不适合写这种东西啊。” 竺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便把一直在外面候着的翠晗和红袖叫了过来:“翠晗,你们去一趟宁国公府,就说本王妃不擅笔墨,向她求一幅春联回来。” 翠晗一时之间被这位王妃的神来之笔给惊着了,不由得抬头向颜绯尘望去。 颜绯尘怎么可能不知道竺宁的意思,唇边笑意越发深了:“去吧,想必白姑娘不会拒绝。” 翠晗和红袖眼中尽是疑惑,但还是应下了。 等两人出去之后,颜绯尘才把不过一会儿功夫便靠在软榻上的竺宁给抱了起来,然后环着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悠然闭上了双眼。 不过很显然,竺宁并不能习惯这么拥挤的姿势,推了推颜绯尘,让他下去。 颜绯尘自然不肯,反倒是又把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几分,调笑道:“无忧,怎么了?可是地龙烧得太旺,有些热了?” 竺宁这个调戏他调戏习惯了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戏谑之意,有心找回场子,眼波流转间,便带上了几分魅意。 “是有点热了,君欢,你说,该怎么办呢?” 一边说着,还一边转换了一下姿势,直接趴到了颜绯尘身上,呼出的热气径直扑到了颜绯尘面上。 不止如此,随着颜绯尘手臂的收紧,她更是紧紧贴在了颜绯尘身上,两人穿得本就不多,如今这般,竟是什么都感觉得十分清楚。 颜绯尘的眸色陡然深了。 清朗的声音有了几分黯哑:“无忧,这次,可是你招我的。” 任谁这么被撩拨都忍不住啊,特别是怀里的这个还是自己心爱之人。 颜绯尘当即便一个翻身,把竺宁压在了软榻了,低头吻了下去。 竺宁本来还想拒绝一下,可是也是知道他最近忍得辛苦,再加上昨天知道了流尘碎的事情之后,她也隐约明白了他对自己的重要性,此时便心软了。 “君欢……” 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颜绯尘猛然抬头,眼中尽是欲色,却因为她的一声轻唤,隐忍了下来。 竺宁知道,她要是这个时候说一声让他停下来,他估计是真的会停吧。 心中突然有点酸涩,竺宁在颜绯尘疑惑的目光中把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去床上。” 颜绯尘双眸猛地发亮,像是落了漫天星辰一般。 动了动嘴唇,颜绯尘还是低声应了一句:“好。” 许久之后,竺宁有些疲惫地倚在颜绯尘怀里,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掐着他的手心。 这点小力气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况且竺宁也没用全力。 唇边含笑地抚着她的头发,等她掐累了,也揪累了的时候才调侃道;“无忧,现在,可还热吗?” 竺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她真没想到当初那个一被她调戏就红了耳朵的男子竟然变成了这样,白日宣 淫都没有一点愧责之心。 咱们王妃大人倒是忘了明明她自己也答应了来着。 “颜绯尘,你今天晚上去睡外间。” 自从成亲,她很少这么直呼他的全名,现在这样,怕是真的累着了。 颜绯尘这么想着,方才的画面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身子也开始热了起来,竺宁自是感觉到了,警惕地盯着他。 颜绯尘安抚地笑笑,默默运转了一个周天的内力,才把这份燥热给压了下去。 她今日已经挺累的了,他自然是不能再累着她。 至于晚上睡在外间的事嘛,到时候在她面前装个可怜,估计就差不多了。 这可是他最近发现的一个新招数,正好试试有没有用。 低下头在竺宁额上烙下一吻,颜绯尘眼中尽是一片温柔宠溺:“放心,不再累你了。无忧,累了的话就先睡一会儿,我在这陪着你。” 看他说得诚心,竺宁也便安下心来。往他怀里拱了拱,径自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她的睡颜安然,颜绯尘就这么盯着她,一瞬不动。 这个小女人或许还没有发现,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他每日对她的亲密,甚至于昨日,还因为他中了流尘碎而失了阵脚。 他早已一点点靠近了她的心,只要他再坚持一下,他怀中的妻子便会忘却那些痛苦的曾经,忘记那个给过她伤害的人,全心全意地爱上他。 他布了这么久的局,所谋所图,不过是她的心罢了。 或许,再等一段时间,便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至于流尘碎…… 颜绯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丸子咬过的地方,想起这几日被扔到少柳处的丸子,眼中闪过一抹暗沉的光。 无忧当真是以为他不知道他母亲的死因啊,可是她也不曾想想,这么多年了,便是他当时不知,后来也该知晓了才是。 流尘碎一事,他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早被她发现了而已。 不过也好,正好可以试一试她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 结果,倒是让他颇为满意。 摸着怀中女子的头发,颜绯尘唇边笑意更加温柔。 无忧,你知不知道,唯有在你面前,我才是君欢。 唯有在你面前,我才会患得患失,变得不像我自己。 唯有,在你面前。 第七十七章 几番计 谷家因为谷悠蕴一事沉寂了一段日子,但是在收到赫连轩下的让他们参加宫中年宴的旨意之后,便又恢复了以往的行事作风。 要知道,能够去宫中参加年宴,对于长安城的这些官员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殊荣。 这些年来,除了几位皇子和皇子妃,再加上颜绯尘那个异姓王,能够收到此番旨意的,也只有卢家、宁国公府、安远侯府这几位简在帝心的世家大族外,便只有谷家了。 虽然谷家因为靠着谷悠澜的裙带关系上位而被众人不耻,但是不得不说,能够得到这样的无限荣宠,谁又不希望自己家里也出现一个谷悠澜呢? 一时之间,谷家也是门庭若市了。 当然,谷家如何,我们闭门谢客的靖安王和靖安王妃是不可能在意的。 因为就在距离年宴不过三天的时候,远在南华寺的皆忘大师竟然给竺宁来信了。 信上说,皆忘大师会在上元节之后到达长安。 简简单单的这么一句话,甚至都没有说清楚他会不会给颜绯尘解毒,但是竺宁却是放下了心来。 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心情一好,自然便有了多余的心思来给别人添堵了。 “无忧,你真打算这么做?” 颜绯尘在知道竺宁的计划之后,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快速地安排了下去。 他知道,她这次想的,可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而是真真正正,要动手了。 “君欢,你也早就想这么做了,不是吗?” 颜绯尘拿起她脸颊边的一撮头发无意识地把玩,脸上还是那样温润的笑意,却让靠在他怀中的看着情报的竺宁蓦然发冷。 “既然如此,那便按你的计划来吧。不过,该怎么让赫连锐开这个口,确实需要想个办法才行。” 竺宁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揪出来:“君欢,我自是有办法的,不过我想知道,赫连锐此人,在你心中,是不可利用的挚友,还是,不过君子之交?” 若是前面一种,她怕是要换个方法了。 若是后面一种,那便容易得多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惜的是,无论是颜绯尘,还是赫连锐,都担不起君子二字。 不让玩头发,颜绯尘便是握住了竺宁的一只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摸过去,摸完了再从头摸起。 竺宁这段日子都已经习惯了他这一点小癖好,自然便无视了。 “无忧,你用你的方法吧。赫连锐,他本就不该卷进这些事情中。这样做,也是正好。” 竺宁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表情,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定是心中有些难受的,毕竟是相交这么多年的朋友,这次过后,他们之间,怕是真的一点情意都无了。就像,他与卢泓一样。 竺宁没有见过卢泓,与赫连锐也不过几面之缘,但是她却是亲眼见过他与薛策,与巫尧他们相处的场景的。 想必,若不是颜家的血海深仇,若不是天下的逐鹿之心,他与卢泓和赫连锐的情谊也是不会变的吧。 就像,她与韶门七使一样。 “君欢,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们真的成功的那一日,你该怎么对待赫连氏?” 竺宁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颜绯尘一下子便愣住了。 诚然,他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可是却一直未曾想到答案。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赫连氏族人尽数屠尽才对。可是,他却是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不说别人,就说赫连锐,他便不忍了。 原本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来给他做下决定,只是竺宁这么一问他才发现,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从他把自己送到赫连轩派来的暗卫箭下时,他和竺宁的计划便开始了。一切,早已不能转圜。 他不是个好人,这一点他从来不否认。 只是,长安毕竟是他住了好几年的地方,那些人,毕竟是曾经与他一起逃过夫子的课、一起被各自的父亲打过的人啊。 “君欢,你也知道,我们的局已经开始了。终有一日,你会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们,与他们,只有一方能活。” 颜绯尘抓着竺宁的手猛然一紧,然后闭上了双眼,低声喃喃:“无忧,你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呢?为什么感觉不过是一天,全天下都变了呢?” 竺宁没有回答他,而是同样有些恍惚,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能一切皆如当年? 我们都年少,我们都不知世间纷扰。 就这样一生策马,世间风流,不好吗? 赫连钺坐在自己的皇子府中,看着赫连铄寄给他的信,眉目间尽是郁色。 “殿下,可是要烧了?” 身后的女子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问道。 “拿去烧了吧。” “是。” 那女子应声退下,顺便带走了赫连铄的那封信。 看着那女子离开的背影,赫连钺突然便反悔了:“等等,把信留下吧,你出去便可。” 那女子似乎是被他的命令惊着了,愣了一瞬,才转身迈着相同的步伐回到赫连钺身边,把信放到他的书桌上,之后方才离开。 赫连钺看了一会儿桌上的信,到底还是收了起来。 就让他看一看,他这个最疼爱的弟弟,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吧。 “季舒玄,你出来吧。” 收起信之后,赫连钺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客人在,看着从暗室中走出的季舒玄,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季舒玄算是他的谋士,却也不算。 毕竟,季家一直中立,就算此时他站在了他这边,也只能代表他自己,并不能代表季家。 为了不让季家牵连进去,季舒玄也一向很少会来找他,可是只要他来,所提的计策便定然有用。 因此赫连钺倒是对季舒玄很是推崇。 赫连钧身后有着那些清流的支持,赫连铎身后是卢泓,他的身后,是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季舒玄。 却偏偏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谁比谁更厉害呢? “参见殿下。” 季舒玄一向有礼,此时见到赫连钺,哪怕是知道他没有遵循他的建议与赫连铄彻底疏离,也依旧是一派儒雅。 “不必多礼,舒玄,坐吧。” 季舒玄应声而坐,赫连钺知道他来找自己定是有了新的计策,便开口问道:“可是又有了什么妙计?” 季舒玄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赫连钺很明显看不出来他的意思,问得更明白了些:“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在下点头,是因为确实有了一计对付太子。而摇头,却是因为此计并非在下所想。殿下若是想要在此计中掺一脚,当真是有风险。” 赫连钺听他这么说,便是明白此事怕是有风险,两指曲起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终究还是不忍放过这么一个机会:“此计若成,太子,会如何?” 季舒玄眼中尽是笃定:“轻则锁宫一年,重则,废黜太子之位。” 赫连钺听到“废黜太子之位”的时候双眸之中猛地划过一抹锋利,更是犹豫了起来。 他与太子相争多年,若是能够让太子废黜,自然是心里欢喜。可是他也知道,若是真的一招击中,那么这次的计划,怕也是危险性十足。 赫连钺虽然经常冒险,可是总归要冒地有意义才行。 暗暗思量许久,赫连钺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次计划,本宫掺了。舒玄,把此计细细说来,这次,定要让赫连钧的太子之位废黜。他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太久了。” 季舒玄听见他这么说,立刻便站起身行了一礼,应了一声:“是。” 而此时,宁国公府中的翩瑶居内,白素灵绞碎了一块帕子,神色间失去了所有属于世家贵女的风度。 “青莲,你说陛下准备在年宴上给我和太子赐婚,是真是假?” 青莲是她的贴身侍女,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立时便跪在了地上:“姑娘,是靖安王妃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为了感谢您写的那副春联。奴婢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白素灵猛地站起身:“是了,太子妃的母家前段日子犯了事情,已经被贬成了七品,太子和陛下都不会让这么一个出身的女子坐在太子妃的位子上,定会再择一个高门贵女成为太子妃。 靖安王妃不至于在这个消息上骗我,此事,定然是真的了。” 青莲看着她一脸痛苦无奈的样子,便是一阵心疼。 她是跟着白素灵一步步走过来的,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莫非她还不知吗? 回到宁国公府,把自己变成最受宠的嫡女,为的,就是能够有足够的身份嫁给那个人啊。 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要因为陛下的一张旨意嫁给太子,她又怎么甘心? 脑中陡然闪过一抹亮光,青莲急切说道:“姑娘,奴婢再去趟靖安王府吧,靖安王妃这么说了,定然有办法帮您!” 白素灵听见她的话,猛然愣了一下,想起那个在琴棋之斗中见到的女子,心中蓦然产生了一丝希望。 她知道这个昭和公主不简单,看样子,当真是如此。 “不必。青莲,给我梳妆,我亲自去拜访靖安王妃。” 青莲不敢怠慢,急急应了,便开始动手。 至于靖安王府里的竺宁,却是靠在颜绯尘怀中,默默地叹了一句:“就快来了。” 第七十八章 元日至 神耀破氛昏,新阳入晏温。绪风调玉吹,端日应铜浑。 威凤跄瑶簴,升龙护璧门。雨旸春令煦,裘冕晬容尊。 竺宁不记得这是她在哪里看过的诗了,似乎是在韶家第一代家主的手札里?或者是在韶家的那间最为隐秘的书房中? 她只记得,这似乎是一个在历史上没有记载的人所作的诗,正如那首《凤求凰》。 不过这首她偶然想起的诗,倒是十分应景,特别是,在长安的春节中。 “无忧,你担心吗?” 竺宁本来坐在马车上,细细地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听到颜绯尘这么问,心下反倒是安定了一点:“自然不担心。君欢,这次的事情,又不需要我们出面。” 竺宁的计划,是早就与少柳和殷寒初等人商量过了的,几人也都觉得可行,而且在少柳的安排下,更是把很多人给拖下水了,此次年宴,定然可以完成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因此,颜绯尘并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在他们的计划实施前后,竺宁会在宴会上遇到何事。 毕竟,参加年宴的,后宫妃嫔,几位皇子妃,皆在其中。 不说别人,至少谷悠澜,却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 “无忧,你定要小心。” 竺宁看着颜绯尘无奈的样子,笑了一下,不打算继续逗他,点了点头:“放心吧,这次除了紫翡,你不是还把绿萝派给我了吗?不会有事的。” 绿萝是这段时间初夏训练出来的暗卫,既有暗夜那帮人的收集情报之能,又有幽隐等人的暗杀之力,最重要的是,她的武功,并不亚于紫翡,且对比于紫翡的隐在暗处,她更善于与人交流,恰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 颜绯尘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是不知为何,心中一直有着隐隐的不安。 要相信无忧的本事,颜绯尘在心中这么想着,总算压下了一点不安的感觉。 马车摇摇晃晃,在长安的路上印下一道道车痕。 而此时,在毓秀宫中上妆的谷悠澜,却是一派悠闲。 “你确定要在年宴上献舞?” 冷冷的目光划过眼前这个始终不肯弯腰的女子,心中尽是嘲讽。 柳昭和站在谷悠澜面前,何尝看不出她对她的鄙夷,想起那个坐在靖安王妃的位子上尽是荣光的女子,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是。” “是那曲清平调?” 谷悠澜低下头,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似乎已经对这个女子失了兴趣。 柳昭和倒是并不恼怒,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自然。” 听见她的回答,谷悠澜挑了挑眉,似乎又来了点兴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柳昭和一番:“这清平调,可是靖安王妃在荆国一舞倾城时所用的曲子,你难道不怕自取其辱?” 柳昭和眉目间尽是自信:“她可以一舞倾城,莫非,我便不能吗?不过是一片盛名罢了,况且兰妃娘娘的飞天舞不是也盛名在外吗?兰妃娘娘,还是莫要太过武断才好。” 谷悠澜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身份的小丫头,居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心中冷意更浓。 不过面上还是不显,只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随你。下去准备吧,最好,你能够真的勾搭到靖安王。” 她的遣词用句让柳昭和莫名地难堪,可是此时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随着越捏越紧的双拳,柳昭和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温柔,竟是一时之间,像极了她痛恨至极的人。 谷悠澜不想再看到她,挥了挥手,示意阿时把人带下去准备,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与如今的靖安王妃,当初的昭和公主封号相同的女子,是那个人给她送来的。 原本她的任务,并不是要进入靖安王府,而是要进入七皇子府。 可是在看到她那与竺宁三分相似的容貌时,谷悠澜突然之间就不想把她送进七皇子府了。 凭什么,那个女子可以得到颜绯尘一生只娶一妻,不纳二色的承诺? 她倒是要看看,有这么一个与她相貌相似,勾引男子的段数却比她强上许多的人在,竺宁又怎么保证靖安王府只她一人? 哪怕是只把这个女人送进靖安王府成为一名舞姬,能够碍着竺宁的眼,也是好的。 至于七皇子那边,再安排别人就好。 与此同时,正在换舞衣的柳昭和,却是一样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自己来长安要做什么,可是在谷悠澜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她却还是答应了。 不仅仅是为了摆脱那个可怕的女人的控制,更是为了,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看着镜中与现在的靖安王妃越来越像的脸,柳昭和缓缓勾起一抹微笑,眼中,却尽是阴冷。 竺宁和颜绯尘到达宫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赫连钺和他的皇子妃,户部尚书齐秉之女齐染霜。 竺宁心中暗叹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地给对方行了个礼。 齐染霜那边自然也是回礼了的。 赫连钺和颜绯尘对视了一眼,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硬朗如星,面上都是和善的笑意。若是不知道这二人关系的人,怕是会以为两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不过竺宁站在颜绯尘身边,看着两人那面上和气融融,实则都恨不得弄死对方的状态有些尴尬,连忙扯了扯颜绯尘的袖子,小小地提醒了一句:“王爷,我们该进去了。” 齐染霜那边虽然没能如竺宁一般去扯赫连钺的袖子,但还是在一边说了一声:“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是颜绯尘先开口:“三皇子先请,本王随后就到。” 赫连钺本想客气一句,可是想起眼前这人是颜绯尘,到底还是懒得要那份面子情了,点了点头,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齐染霜急忙行了一礼,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竺宁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在看到两人走远了之后,才与颜绯尘并肩慢慢向着明光殿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笑着对颜绯尘调侃道:“真不知道你和三皇子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竟然互相看不顺眼了这么多年?” 赫连钺与颜绯尘之间不和,几乎是全长安城中的勋贵都知道的事情,此时也不必担心别人听见,竺宁自然便这么问了出来。 颜绯尘脸上还是温和的笑意,既让人如沐春风,却又给那些想要接近他的人划出了一道鸿沟。 “我与三皇子自小便不和,具体原因我也忘了,似乎从我们两个见的第一面开始,便是如此了。” 竺宁没有继续再问下去,虽然她察觉到颜绯尘有什么没说,可此时毕竟不是个好时机,这种事情,她倒是没有那么好奇。 只要知道,赫连钺是他们必须要对付的人,对于竺宁来说,便是够了。 “不过看那三皇子妃,却是个文雅端庄之人。” 齐染霜这个人,在长安城中声名不显,不过是户部尚书的嫡次女罢了,当初赐给赫连钺为妃的时候,赫连钺还没有现在这么得用,不过这女人也从未表现出一点的不愿,安安静静地嫁了过去,与赫连钺扶持着走到现在。 因此,赫连钺虽然后宅妾室侧妃不少,可是对这个正妃,却是一直敬重有加。而且齐染霜也不是那种捏酸吃醋之人,把三皇子府的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已给赫连钺生下了一儿一女,府中更是无人敢与她争锋。 或许这样的生活在别人看来算是不错了,可是在竺宁看来,却是根本不怎么样。 她看得出来,齐染霜对赫连钺有着深厚的情意,就说她落在赫连钺身上的目光,便可以看出这个女子的深情厚谊。 不过在赫连钺转身离开的时候,她也看出了这个女子眼中的一丝疲惫,或许赫连钺已经习惯了这么在她面前转身,毫不在乎身后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女子是何心情。 但是齐染霜,却明显已经累了。不知道若是这么继续下去,她还能不能保持现在这种一心一意只为赫连钺的状态呢? 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如颜绯尘一般一生只愿有一个妻子的人,还是太少了。 “三皇子妃确实端庄娴雅,但是本王的王妃,也不差什么。” 颜绯尘并没有注意到竺宁此时的心情,只是笑着接了上面的话。 而竺宁,则是被他这么一说,心中的郁抑逐渐散了去。 “王爷过奖了。” 竺宁有些俏皮地拱拱手,颜绯尘眼中便溢满了笑意,向着她的方向靠近了几步,牵过她的手,两人一起踏在了这长安城的宫殿中。 而这一路行来所面对的宫女侍卫一流,则都是看呆了。 真没想到,靖安王居然与靖安王妃关系这么好。 孤身一人,大过年还要守在宫中的侍卫大哥们突然就心酸了起来。 而那些小宫女,则是一个个眼中泛光,看向竺宁的目光中尽是艳羡。 等到他们走到明光殿门口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内侍也是看着两人牵着的手愣了一瞬,然后才开始通报。 “靖安王,靖安王妃,到。” 颜绯尘与竺宁对视一眼,一同牵着手,跨进了大殿。 元日至,几人相聚,几人相离? 第七十九章 清平调 颜绯尘和竺宁不是最先到的,也不是最后到的,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两人并肩而入罢了。 此时谷悠澜并未像以往一样跟在赫连轩身后进来,而是因为准备年宴的关系,早早便到了明光殿。 因此,便看到了这么让她妒忌至极的一幕。 那是她求而不得的男子,怎么却偏偏这般宠爱一个女人? 谷悠澜一直都不甘心,不过这份不甘,此刻她自然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任由内侍引着两人去往他们的位子,谷悠澜都未曾再看一眼。 她怕再看下去,自己便该忍不住了。 不过想起一会儿要出现的柳昭和,谷悠澜心中还稍微舒服了一些。 竺宁,本宫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一直抓着颜绯尘的心了。 颜绯尘的位子还是与以往一样,只不过这次桌案长了几分,正是为他和竺宁两人共同准备的。 其他地方也是一样,毕竟这次的年宴,都是带了家眷的。 颜绯尘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和太子妃。 竺宁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便看到太子妃盛装之下的苍白之色,想起前几日看上去比她脸色还要苍白几分的白素灵,心中暗暗惋惜。 这些本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子,却因为上面的皇权,硬生生地为了一个男子耗尽了自己的一生,明知不值,却没有什么办法,到底还是太过不公了点。 心中有什么想法正在一点点成形,竺宁却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因为,赫连轩来了。 “陛下到!贤妃娘娘到!玉阳公主到!” 卢袖烟和玉阳公主跟在赫连轩身后,一步步踏进殿内。 众人都是在一瞬间起身,行了一番大礼。 贤妃和玉阳回礼,赫连轩亦是很快便抬了抬手:“都起来吧,这是年宴,何必如此客气。” 玉阳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便直了腰,上前两步挎住赫连轩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既然父皇说了是家宴,那钰儿便真的不拘束了,父皇可别在年宴之后再说钰儿不懂礼数哦。” 赫连轩平时最为喜爱的便是这个女儿,尤其喜欢她亲近自己的样子,此时也是笑了出来:“哈哈,自然如此。钰儿怎么可能不懂礼数呢?” 贤妃看见这一幕,余光向着迎下来的谷悠澜扫了一眼,然后才微微福身,言语之间尽是笑意:“陛下可不能这么惯着玉阳,要是她真的不知礼数冲撞了哪位,便不好了。” 听她这么说,赫连轩的笑容瞬间便消了下去:“玉阳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所冲撞,贤妃多虑了。” 贤妃笑意未变,玉阳亦是更加娇俏可人,声音中都带着一丝甜意:“母妃,父皇都这么说了,您还担心什么呢?放心了,玉阳会注意的。” 贤妃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谷悠澜却是看不下去了,她没能得到颜绯尘也就罢了,现在连一直宠爱她的赫连轩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怎么可能甘心? 脸上勾起一抹笑意,直接走到了赫连轩旁边,挽上赫连轩另一边手臂,笑着道:“贤妃姐姐还真是多虑了呢,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咱们玉阳公主最是知礼仪,守规矩的了。” 赫连轩没有挣开谷悠澜的手,也没有让玉阳松开,只是神色淡淡地接了一句:“这次的年宴,还是辛苦兰妃了。” 谷悠澜一边挽着他,一边随着他的步伐往上面走,眉目间流转的,尽是媚意。 “这算是什么辛苦,陛下满意就好。” 就在两人要走到上方的座位之前,玉阳先一步松开了手,坐在了上座下首的位置。 而贤妃则是一直保持着微笑,与谷悠澜分别坐在了赫连轩左右两侧。 竺宁看了这么一场好戏,默默地看了一眼正在饮酒的颜绯尘,正好对上他安抚的目光。 这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怎么感觉竟然丝毫不亚于他们在朝堂上的千谋万划? 刚才那不过短短一段时间,贤妃和兰妃却是已经过了几个来回,就连那她一直以为娇俏可爱、心无城府的玉阳公主,竟然也这般有心计。 竺宁觉得,她再也不能小看后宫和后宅的女子了。 能在那种地方争来一席之地的,都是有才之人啊。 正在这边感叹着,宴会却是已经开始了。 熟悉的音调声响起,竺宁猛地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赫连轩右侧的谷悠澜,眼中尽是深意。 而谷悠澜,则是端起一杯酒送到赫连轩唇边:“陛下,这曲子可是清平调,能够配上清平调的舞还真是世间难得。听说当初靖安王妃就是在荆国自己根据清平调编的舞,一舞倾城。” 赫连轩接过酒喝了一口,眼中尽是兴味:“哦?” 谷悠澜向着竺宁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这次臣妾特意找了舞师来,也用这清平调编了一曲,也不知能不能抵得上当初靖安王妃舞姿的十之一二。” 竺宁听到这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赫连轩那明显就是感兴趣的样子,且清平调的音乐已经响起,竺宁总不可能让人就这么退下吧? “这样的话,倒需要靖安王妃看看了。” 赫连轩把目光落到竺宁身上,竺宁自然不能继续这么坐着,起身便施了一礼,低声道;“是。” 见她爽快,赫连轩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么一句话,却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随着音乐进来的舞女身上。 清平调是比较平和的一首曲子,让人闻之放松,因此一般不是很适合用在这样的宴会上。 当初竺宁帮原来的昭和公主谋划时便是看中了这点,用不是那么时候的曲调,去跳一曲让人见之心折,见之欢喜的舞,方才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此,在这舞中,加上了很多比较难的动作,比之谷悠澜的飞天舞,也差不了什么。 当时她还兢兢业业地教了那位原本的公主许久,结果最后她却是出了意外,根本没有上场。 反倒是竺宁,因为本身的容貌和这支舞,一舞倾天下,和亲东夷。 竺宁刚才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此时在见到中间领舞之人的时候,更是陡然一惊,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察觉到她的不自在,颜绯尘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便发现那个领舞之人与身边的妻子有着三四分相像,亦是神色陡然一变。 这绝对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颜绯尘不用想都知道安排的人是谁,也大概猜到了她的目的,心中只是嗤笑不已。 不过三四分的相像罢了,又怎么比得上他媳妇的一根头发? 刚想稍稍表示一下忠心,却见竺宁竟然死死盯着那个女人,脸色竟然有些发白。 心中不由担忧,趁着没人把注意力放到他们的身上,小声问道:“怎么了?” 竺宁听到他的声音,才猛然从刚才的呆滞中惊醒。 对着颜绯尘摇摇头,示意她无事,然后便又做出一副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的样子来。 颜绯尘自是担心,可是现在很明显不是个好的时机,便不打算问下去。 牵过竺宁捏着酒杯的手,颜绯尘稍稍运转了一下内力,输到竺宁体内,让竺宁冷静了下来。 竺宁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那个女人给她的震撼太大了而已。 因为,她所跳的清平调,正好是她曾经教给原来的昭和公主的,而那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她以为早就死了的“竺宁”! 一曲舞毕,竺宁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她想,她大概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不过此时,她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什么解决办法。 “哈哈,果然是好舞。孤还真不知道,清平调这么平和的曲子,竟然可以与这样的舞搭配得这么好。来人,赏。” 赫连轩大手一挥,便是一番赏赐。 柳昭和扣头谢恩:“昭和多谢陛下赏赐。” 她这一自称,明光殿内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昭和?这不是原来靖安王妃的封号吗?怎么这么一个舞女也是如此自称? 谷悠澜当然看到了众人脸上的错愕,便笑着解释道:“陛下,您说巧不巧,臣妾找的这位姑娘闺名正是昭和,与咱们靖安王妃原本的封号一样呢。” 赫连轩顺着谷悠澜的眼神看去,似乎又发现了什么:“这还真是巧了。不过这姑娘,似乎看上去,与靖安王妃也有几分相似啊。” 谷悠澜见状,自然是按着话说了下去:“可不是,臣妾也是这么觉得。这神态,这容貌,还真是巧了呢。陛下,这姑娘与靖安王妃也是一段缘分,莫不如您……” 谷悠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砰”地一声,一只酒杯便碎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却惊讶地发现,正是发自从进殿便一句话没说的赫连锐所在之处。 赫连锐似乎是喝醉了,没有行礼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直直地盯着赫连轩,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的话。 “哈哈,清平调?这朝堂都不清平了,哪里来的清平调?平州的百姓还苦受着雪灾之苦,兰妃娘娘居然一门心思在享乐之上?锐还真是不太懂得娘娘封妃时盛赞的‘贤良淑德’是在何处呢!” 此言一出,满室寂然。 第八十章 三更阙 赫连锐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是没醉。 不过无论他醉是没醉,都是挡不住赫连轩的怒火了。 “逆子,你这话何意!” 赫连轩人生之中有三大忌惮,最不愿意为人所道之事,其中之一便是东夷的朝堂。 其实东夷的朝堂不干净,这是整片大陆几乎所有国家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哪个国家能够保证自己的官员真的清明,真的不贪?真的一点都没有徇私枉法呢? 没有,这片大陆上的国家,一个都没有。 赫连轩确实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不然他不可能让东夷得到这么快速的发展,但是他毕竟已经逐渐年老,有些事情到底是力不从心。 比如那越发激烈的夺嫡之争,比如那岌岌可危的边境,比如深受官员鱼肉的百姓。 他或许知道,却已经没有心力去管。 也或许,他根本不想管。 毕竟,东夷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的,不是吗? 赫连锐这一番话,虽然面上指的兰妃,但是说贪图享乐、对百姓不管不顾的人,却是他。 正因为知道平州雪灾究竟为何死了那么多人,所以赫连轩才不愿有人提及。毕竟他并没有废太子的意思,也没有要处理这些皇子因为夺嫡而暗中结党的行为。 毕竟他要的,就是这种平衡。 每个人都有所顾忌,每个人都不可能反了他这个帝王。 赫连锐定定地看了赫连轩一眼,任由他扔过来的杯子擦过他的额角,留下一道血迹。 然后,便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父皇,这就是儿臣敬重了多年的父皇啊!” 他语气中的嘲讽和苦涩实在太浓,让赫连轩心中更气,不禁又甩出去了一个杯子,带着他修习多年的内力:“逆子,你给孤跪下!” 赫连锐这次躲了过去,没有再直直地站在原地等着挨打,更是没有下跪,依旧挺直着脊背看向赫连轩的方向。 “若是说出实情便算是违逆,那锐今日便只能做一回违逆之人了。” 赫连锐遥遥朝着上方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时,早已没有了醉意,也没有了以往那玩世不恭,不关心政事的样子。 柳昭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此时哪里记得什么东西,早就趁着众人不备退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赫连锐身上,根本没有人会关注一个小小的舞女,只除了,竺宁。 对着隐在暗处的紫翡做了个手势,让她去把柳昭和给带回去,之后,方才端起手边的酒,微微抿了一口,不再动作。 季舒玄把这边的动作看得清楚,眼中几不可查地划过一抹笑意,却是没有动作。 而此时,赫连锐却是立于明光殿中央,开口说出了多少人都不敢说出的事实。 “平州雪灾至少已有一月,若是快马加鞭把消息报回京内,又怎至于死伤之数如此之多?太子明知如此,却一直让平州州牧拖着消息不肯上报,是为何意?” “赫连锐,你不要胡说八道!” 赫连钧在赫连锐提起平州的时候便知道他是冲自己来的,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敢把话说得这么明显,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他难道是真的想要被父皇完全厌弃了吗? 赫连锐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与他对上,然而那一眼的轻蔑和不屑,却足够让赫连钧发疯。 他才是太子,凭什么这些所谓的弟弟从来就不尊敬他?明明,他才是太子啊! “平州之事不过是这些年中的一件罢了,一年前的边境将士无冬衣御寒之事,三年前的忻州幼 童拐卖大案,五年前的江州水患,桩桩件件,哪里没有太子殿下的身影?不,不应该只有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也有可能被人蒙蔽,还有平州州牧、吏部侍郎、大理寺卿等等等等,莫非皆都与那些事情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说到这里,赫连锐似乎更加激动了,赫连钧和赫连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却根本无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平州此时早已死伤过千人,直逼两千之数。当初边境将士中,冻死之人也至少有五百,忻州拐卖一案中,多少孩子背井离乡,只能一生为奴为婢?五年前江州水患,更是死伤接近万人。 父皇,您看看您的百姓,他们或是妻离子散,或是生离死别,有些人都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可是这些官员呢?可是太子殿下呢?他们不过是受到一点轻微的惩处,甚至有些人参与其中根本没受到一点惩罚!儿臣为他们不公!为他们不平!” 赫连锐的话不可谓不重,明显便是要让赫连轩惩治太子一党的人。 当然,刚才他点到的官名中,也有不是太子那边的,不过这个时候,也是没人在意了。 赫连钧自然不能由着他这么说下去,立时便站了出来,先是行了一礼,冲着赫连轩道:“父皇,四弟这么说,儿臣可不敢认。” 赫连轩此时已经气得面色铁青,贤妃站在他身边轻声劝慰着,好不容易找回了一点平静,此时听到赫连钧的辩驳,也不说话,任由他继续说了下去。 似乎是赫连轩的沉默鼓励了他,赫连钧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向着赫连锐的方向转身,便开始咄咄逼人:“四弟,你说这几桩大案与本宫有关,可有证据?若是没有,本宫自然是怎么都不可能认的。” 赫连钧与那些官员的联系都在暗中进行,他相信他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或者说就算有了破绽,他们也应当根本找不到证据才对。 可是他却没想到,赫连锐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证据?自然是是有的。太子皇兄,若是锐没有证据,怎么可能会在此时说这些让大家不高兴的话?” 他这话一出,那些对这一出不知情的人倒是都愣了。 其实储位之争已有多年,谁不知道背地里那点事儿呢,不过大家也是明白,知道归知道,证据什么的,却是不能留下,不然定会成为后患。 太子,总不至于真的留下了什么致命的东西吧? 赫连钧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大方地说出证据的事情来,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无措。却依旧强装着镇定,安慰自己他手中的证据定然不是真正能够给他定罪的东西。 这么在心中想了即便,赫连钧才撑住了没有露怯,依旧言辞铮铮:“既然四弟有证据,何不现在拿出来与本宫对峙一番?” 赫连锐刚想开口,座上的赫连轩却是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声音中尽是怒气:“够了,你们还想把这么年宴弄成什么样子?” 赫连轩到底是亲自上过战场的人,此时一怒,竟似千军万马犹在眼前一样。 赫连钧和赫连锐皆是一滞,就见原本还事不关己的赫连钺和赫连铎都站了起来。 先说话的是赫连钺:“父皇息怒,四弟也不过是一时孤勇,再加上多喝了点酒,这才会在宴上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罢了。” 赫连铎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父皇何必怪罪四哥?四哥这人您又不是不知,自小最喜欢打抱不平,不过是一时性急而已。” 这两人还真是从来没这么齐心过,旁边的赫连钧恨得咬牙,却是没什么办法。 这么口口声声地说着让赫连轩息怒,却无一句话不是在说赫连锐所言字字为真,也是在隐晦地逼着他们把这件事情继续说下去。 赫连轩此时更怒了几分,难道他真的老到了连这些孩子都可以联手逼他的地步? 其实赫连轩不是不会处置赫连钧,他早就想好了制衡的法子,不过是没来得及实施罢了。 他也不是对赫连钧有多深的感情,谁做太子之位,他也没那么在乎。 可是,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的威严,挑战他的皇权。 只是这个时候,他本以为应该置身事外的季央却站了起来:“臣请陛下彻查此事。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季央是三朝老臣,季家也是百年世家了,虽不及卢家显赫,但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举重若轻,赫连轩对这个老人还是比较尊敬的,不然也不会在年宴的时候加上季家的人。 如今见他跪到地上,脸色更是不好。 然而不过须臾,颜绯尘、宁国公、安远侯,甚至还有谷家的人,都是一齐跪在了地上,希望能够让赫连轩把这件事理个清楚。 那些女眷此时自然也是不敢端坐在座位上,都是齐齐跪了下来。 赫连轩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怕是瞒不下去了,本来年节时不应该上朝,可是看这样子,怕是明日,不上朝也不行了。 目光落到一直挺直脊背的赫连锐身上,眼中尽是锋利之色。 良久,赫连轩才点了点头:“把你的证据都准备好,明日早朝,孤要看到实凭实据。剩下的人,先回去各自的府邸吧,太子留下。” 赫连锐要的就是这种无法转圜的余地,自然应下。 其他人神色各异,赫连钧更是铁青了一张脸,但是都齐齐行了礼,离开了这个本是要守一夜的明光殿。 赫连锐在离开宫殿的时候,目光从殿上的每个人身上扫过,最终还是不卑不亢地直直走了出去。 走向,他自己选择的黑暗中去。 此时,三更鼓响,漏断宫阙。 第八十一章 几分缘 竺宁直到回到靖安王府,还是心有余悸。 她亲眼看到了年宴上的一场闹剧,纵然她便是那背后的主使之人,纵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想看到的场面,可是在她真的面对的时候,却有些莫名的悲哀。 这悲哀之中包含太多的内容,有对赫连锐此人的可惜,有对赫连钧做下那些事的怨愤不满,更多的,却是对赫连轩身在皇位,却对百姓如此凉薄的失望。 她曾经听她父亲说过,赫连轩当年也是一个难得的君主,很多政令都对百姓有益,颇得东夷百姓爱戴。 因此,当初他不过用了几年便稳下了这个皇位。 毕竟,皇位,不是只靠一两个忠臣良将,便能完全稳固的。 真正让一个帝王地位稳固的最重要因素,永远都是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道理,她相信这片大陆的每一个君王都懂,却并非每一个君王都能做到。 曾经的赫连轩做到了,让百姓对他爱戴至今,哪怕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也不曾对东夷皇室彻底失望。 这是他的本事。 可是,就是这样相信着他的人们,却因为那几个皇子和官员的私利,枉死之数不知多少,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不管不问。 哪怕是今天赫连锐把事情揭了出来,他怕是最多只会废了赫连钧的太子之位,那些官员,即便会惩治,却也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赫连钧是如此,莫非赫连钺和赫连铎,甚至赫连铄手上的无辜之人的性命便少了吗? 不是的,别说是他们,就连竺宁和颜绯尘,在一些情况下,也是不得不沾染上无辜人的鲜血。 乱世之中,你无权无势,便只能被人所欺。 竺宁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却又暂时无力改变。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 似是感觉出她的郁郁,颜绯尘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然后便把竺宁直接抱了起来,然后便往外走。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竺宁被他这么一抱给惊了一下,这子时都快过了,他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明日,不对,应该说是今日了,他还要上朝呢! “君欢,你要带我去哪儿?” 颜绯尘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眉眼含笑:“等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无忧,莫要担心。” 竺宁倒是并不担心,只不过是有些奇怪他在这个时候要带她去哪儿罢了。 可是看他一路行在王府之中,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便呀不担心了。 不过,等她被颜绯尘给带到了王府的厨房时,竺宁心中却是更奇怪了几分。 慢慢把竺宁放在地上,看着灶台边已经准备好的饺子,颜绯尘满意地点头。 很好,这饺子包得不错,正好适合让他们垫垫肚子。 “君欢,来这儿干嘛?” 竺宁不是没看到灶台边的饺子,心中涌起一个猜测,却有点不敢相信。 他不是要亲自煮饺子给她吃吧?她可是听说颜绯尘厨艺不怎样啊。 结果那不可置信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竺宁就见颜绯尘红了耳朵,然后便在她面前挽起了袖子,竟然真的开始下饺子! 而且他还动作熟练地在守在一边,还不时搅拌几下,倒是像模像样的。 竺宁也不是没吃过苦,最困苦的时候,她甚至只能吃点果子充饥,有些时候,更是连果子都没有,她便需要自己拖着伤重的身体去打猎了。 所以,她也是稍微会一点厨艺的,但是仅限于在外面打猎之后把那些东西烤来吃。至于其他的,昭梺山上毁过不下十次的厨房应该可以告诉大家竺宁的厨艺究竟如何了。 别说是煮饺子了,竺宁那可是连煮个粥都会炸了厨房的人啊! 所以,当她看到颜绯尘熟练地把煮好的饺子乘出来,又十分熟练地做了两个开胃小菜的时候,她已经无力回想自己与厨房那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了。 当初是谁收集的颜绯尘的资料,怎么一点都不准呢? “无忧,尝尝看吧。我记得原来的每个新年,我都会在子时之前吃上一盘饺子,现在虽然过了子时,但也不算晚。” 竺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颜绯尘把筷子递给她的时候,呆呆地接住了。 然后感觉到颜绯尘期待的目光,便首先夹起了那卖相很是不错的一个饺子,轻轻咬了下去。 “呀。” 刚咬下去,还没尝出来是什么味道,竺宁便被硌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有把铜钱放在饺子里的这种习俗,当下也不奇怪,只是自然地吐出那枚象征着接下来的一年都平安顺遂的铜钱,看向了颜绯尘。 “君欢,你是在每一个饺子里面,都放了铜钱吗?” 颜绯尘听她这么问,刚要说出口的祝贺她吃到铜钱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噎住了。 感觉到她戏谑的笑意,颜绯尘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地红了耳朵。 “额,算是吧。” 他总不能说因为他也分不出来哪些放了铜钱,哪些没放,所以才让他们把每个饺子都包上一枚铜钱的吧? 当然,即便是他不说,竺宁也会明白的。 竺宁觉得,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吃的第一个饺子竟然就是带铜钱的。 所以此时看着颜绯尘红了的耳朵,她自从进宫之后便压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慢慢把剩下的饺子吃下,然后在颜绯尘注视的目光中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意:“很好吃。君欢,你也吃吧。” 听到她这句话,颜绯尘才算是放下心。对着身后默默地比了一个手势,然后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身后那名为赤玄的暗卫看到那个手势,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难得的嘴角抽动了一瞬,然后便转身向着少柳所在的方向飞去。 少柳自然也是参与了这次的谋划,不说别的,宁国公和安远侯那边,便是他设计的,当然,也包括白素灵的婚事。 今日正好也是守岁,他便一直等着消息。 直到靖安王和他家少主从宫中回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这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只要明日一切如常,那么赫连钧这个太子,必然做不长了。 甚至,赫连铎和赫连钺在朝堂的势力也会减少许多。 此时,他正在与陌桑和初夏下棋,马上便要赢了,却恰好看到了来此的赤玄。 初夏与那些暗卫打交道已久,自然认出了全身是黑的赤玄,眼睛瞬间一亮:“赤玄大哥,你来啦。” 赤玄和初夏的关系并不算是很好,要真的说起来,还是被初夏欺压已久的齐铭与她更为熟稔一些,所以他也从来没见过初夏这么热情的样子,便有些不太适应。 若是赤玄与初夏相交再深一点,或许在看到初夏这个样子的时候,便不是疑惑,而是躲避了。 因为每次初夏这么热情,定然便是有人要倒霉了。 少柳拿着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初夏的头:“别想临时换人。乖乖下完这盘棋再走。” 初夏揉揉刚才被他敲过的地方,脸上尽是勉强之色:“大哥,何必要下?当年我们六个人一起都没赢过你一次,现在只有我和陌桑,注定会输的啊。早知道结果的棋局,还走下去干什么?” “便是早就知道结果,也有不得不走下去的理由。” 少柳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初夏并未听清,只是控诉地看着他。 少柳摇摇头,又敲了她一下:“算了,你这个最没有棋品的小丫头。去吧,找你的齐铭去玩儿吧。” 听到他的调笑,初夏的脸瞬间便红了,都顾不上刚才挨的那一下了,急急解释道:“我才不是要去找他玩儿呢,不过是约好了比试的!” 陌桑听到她这么说,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初夏愤愤地转头看她,她却如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学着少柳的样子摇摇头。 齐铭的心思,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唯独这个小丫头一直都不知道,本来她和少柳刚开始是不怎么待见齐铭的,可是看到后面她被这个小丫头给整地天天要吐血的样子,却又有些莫名的同情了。 后来他们也想开了,便不管这些事情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就一切随缘好了。 “行了,去吧。” 听到陌桑这么说,初夏不知为何觉得不太对劲儿,却又感觉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儿,只能悻悻地走了。 不过想起一会儿估计又能揍齐铭了,心情就莫名变好了许多。 一直待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们互动的赤玄此时才想起来他来这儿的目的:“少柳先生,王爷说谢谢您提供的消息。” 少柳闻言,眼中有什么东西划过,不过最后,都归于沉寂,只是问了一句:“王妃可是喜欢?” 赤玄点点头:“嗯,王妃觉得饺子很好吃。” 习惯性地抚上手中的折扇,想起前两天颜绯尘红着耳朵来问他竺宁的喜好时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欣慰的笑意,或许,少主这次选的人,真的不错。 点点烛火,炮竹声声,新年,终于到了。 第八十二章 尘埃定 “距离上朝还有多久?” 赫连锐自从回了自己的皇子府,便一直枯坐在书房之中,看着天边的夜幕,听着耳边传来的炮竹声声,望着那根本看不到的烟花。 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而他的正妃,目睹了他在明光殿上所做一切的魏姝妍,亦是陪着他坐在书房中,不说一句话,却也不离一步。 魏姝妍是工部尚书魏垚的嫡女,嫁给赫连锐已有五年,也为他育有了一子。 赫连锐对她,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 因为她与齐染霜不同,她的父亲既没有齐秉得力,也没有如齐染霜一般陪着赫连钺从最初什么都没有的状态一步步走过来。 所以赫连锐与她,一直不咸不淡。 起初的时候,她也是期待过丈夫的温情的,可是在知道他的心上之人之后,便歇了这份心思。 不是比不过,是根本不想比。 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纵使你有千般好,也比不上在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魏姝妍是个较为潇洒的女子,她比较喜欢的是史书中那些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的女人。比如永安将军,比如洛丞相,又比如第一个大胆休夫的楚华郡主。 若不是她生在魏家,处处要为魏家考虑,说不定她根本不会嫁给赫连锐,或者也像那位楚华郡主一样来一次休夫。 可惜的是,这世上对她的束缚太多了,她只能保持着世家贵女的姿态仪度,温婉贤淑,更是要在赫连锐瞒着所有人做下这样的事情之后陪在他身边,与他同生死,共患难。 无关感情,只因责任罢了。 “还有一个时辰,殿下可以启程了。” 赫连锐听见她这么说,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变动。 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赫连锐迈着与平时有些细微不同的步子,依旧挺直着脊背,像是一株雪中傲立的青松,独染风霜,独承雪重。 就在他打开书房门的一瞬间,赫连锐出乎意料地停了脚步,魏姝妍疑惑看去,就听见他那如往日一般的低沉声音:“你怪我吗?” 魏姝妍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么一句话,愣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回答:“不怪。” 赫连锐似乎是笑了,轻轻又问了一句:“是吗?” 不过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答案,因为还未待她回答,她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他是那样的坚定,仿佛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绝对不会放弃。 魏姝妍心中叹息一声,她是真的不怪他。这次的事情,陛下虽然会彻底厌了他,却也不会对魏家如何。 况且若是他真的如此明显地不在帝心,甚至有可能被发配其他地方,远离长安,也莫非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用再卷进夺嫡的风波之中。 而且,无论何时,她都会陪着他,哪怕这一生,他们最多,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 天,渐渐亮了。 卯时已至,新年的第一天,赫连轩临时加的一场早朝,终于开始。 原本应该是平静的新年,因为四皇子在年宴上告太子和一众官员一事变得波涛汹涌。 多少人在守岁的时候被连夜召唤,多少人在和家人团圆的时候被勒令离开,根本数不清楚。 可以说,这次的早朝,是近年来最为特殊的一次,也是最容易给朝堂造成震荡的一次。 赫连锐在这一夜中,不知被多少人骂了几百回,却始终是阻止不了他拿着所有的证据一步步踏进紫宸殿的身影。 那个昨日还桀骜不驯,丝毫不肯妥协的男子,在这一刻终于跪在了赫连轩面前,不过他的脊背依旧挺直,身上拥有的,是多年之前赫连一族便已失去的血性和尊严。 “太子与平州州牧来往的书信、冻死将士家人的联名上书、被拐之人的口供、还有江州水患逃过吏部侍郎追杀的证人之言,皆在这里。” 赫连轩挥了一下手,旁边候着的内侍便下去取过了赫连锐手上的东西,呈递到赫连轩面前。 而赫连钧,在听到他手里的东西时,便煞白了脸色。 这个时候,没人想去追究那些东西从何而来,他也无法考虑赫连锐手中是不是还有别的证据,或者说那些证人是否已经在等着上告。 从昨日被留在宫内,跪了一整晚的御书房之后,赫连钧便知道,若是赫连锐手上的证据没有什么太大的说服力还好,但若是有,他定然是保不住这个太子之位了。 他不敢抬头去看座上的赫连轩,但是赫连轩却在看完手中的东西之后吧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逆子!” 这个昨日骂过赫连锐的称呼,此刻落在了赫连钧头上。 众人齐齐下跪,皆是喊了一声:“陛下息怒。” 赫连钧也是如此,只不过赫连轩却根本不可能息怒了,竟是直接下令:“来人,把赫连钧押回太子府中!即日起,褫夺赫连钧太子封号,封锁太子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父皇!” 赫连钧没有想到赫连轩竟会有如此雷霆之怒,连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按理来说,赫连锐手中的那些证据应该不会让父皇如此大怒才是。 莫不是…… 想到那件他隐瞒的最好的事,脸色又白了几分。 难道赫连锐手中有那件事的证据? “逆子,你居然还有胆量叫孤父皇?也不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一本奏折直接砸到了赫连钧脸上,赫连钧急急捡起来,只看了个开头,便再也拿不住,任由那奏折滑落到了地上。 果然,如此吗? 赫连锐竟然这般有本事,连他与楼国八皇子的通信都能知道? 他今日,果真是逃不过了。 赫连钧直接瘫软在地上,而他那派系的人刚上前一步想要求情,就见赫连轩继续吩咐了下去:“任何求情者,与之一同论罪,废官夺爵,锁门思过!”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不敢再说话了。 连想要表现一下兄友弟恭的赫连铎和赫连钺,也止住了话头。 赫连轩还在气头上,见众人都不说话,更是心情不好,而这发泄之人,便成了牵扯出这些事情的赫连锐。 “四皇子恭谨贤德,兼之揭发此事有功,堪得亲王之位。就此封为凉亲王,以凉州为封地。待事情查证之后,便举家前往凉州吧。” 赫连锐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下场,叩首谢恩。 凉州是个苦寒之地,别说长安城了,连平州都比不上。虽然比那些发配之地强点,但是也没有让一个皇子用那处作为封地的不是? 而且单看这凉王的封号,便可以看出赫连轩对儿子的不喜,就算他是第一个封王的又如何?这根本就是与皇位彻底无缘了。 殿上众人心思转换,自然都想到了这一点。 赫连铎和赫连钺那边的人自然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松了一口气。 而太子那边的人却在想着要怎么让这个害得他们大事难成的家伙死在去封地的路上了。 至于那些三边都不沾的人,也是为赫连锐稍稍可惜了一下,这么一个敢于说别人不敢说,做别人不敢做的人,怕是要彻底离开东夷的政治舞台了。 只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赫连锐与太子的处置方式,都算是定了下来。 虽然很多人都在奇怪赫连锐手中到底还有什么证据,竟然让赫连轩连查都不查就定了罪,但是想来,就看刚才太子看到那本奏折的样子,便差不多能够看出这罪,是逃不掉的了。 不过这并不是个结束,就在众人以为早朝要散了的时候,赫连轩又开口了:“刑部尚书许文渊,孤这里还有几个案子,下朝之后留下。” 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说出了他们期待已久的两个字:“退朝。” 所有人一齐行了一礼,然后各怀心思地离开了。 赫连锐如来时一样,孤身一人地离开。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就仿佛,他不存在于这些人之间一般。 颜绯尘看着这个人离开的背影,突然之间便想起了当年。 那时候他们都年纪尚小,却早早地定下了以后的目标。 他希望成为如他父亲一样的大将军,保卫东夷的百姓。 卢泓希望成为最年轻的状元,名留青史的辅臣。 薛策希望成为一代文人大家,流芳后世。 而赫连锐,却是希望可以摆脱皇子这个身份的束缚,带着心爱的人,执一把剑,饮一壶酒,潇洒江湖间。 如今看来,真正实现了儿时梦想的人,竟只有卢泓一个。 他早已放弃东夷,放弃了要为赫连皇室效忠的想法。薛策也不再钻研史书、挥毫笔墨,虽流连世间,却早已无所追求。 至于赫连锐,他终究是没有逃开这皇子的枷锁,也没能找到他的心爱之人。 此别后,不知能否再相逢。 但是纵使相逢,又如何呢? 他们之间,只会是敌人,或者是陌路人,却再也不是,友人。 颜绯尘站在紫宸殿外,看着赫连锐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与他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日光微熹,尘埃,落定。 第八十三章 莫徘徊 赫连锐走得悄无声息。 在上元节的前一天,在赫连轩接连罢了二十多员大臣的官职之后,在太子彻底失了帝宠,成为二皇子之后。 不到半个月时间,东夷的朝堂便经历了这样的一番动荡,而且,还是在新年的时候,一下子便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而在这些关注之中,赫连锐得到的应该是最多了。 毕竟,是他拿出来了那些证据,是他有那个胆子敢在年宴上揭开这些事。 要知道,那二十多员大臣之中,可不只有太子的人。 赫连铎和赫连钺的人,也是不在少数。 所以,当所有人想着办法教训他一下的时候,却得到赫连锐离开长安的消息,可想而知他们有多震惊了。 赫连锐走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 两辆马车,六个侍卫,就在元月十四的这一天,晨光未亮之际,缓缓离开了长安。 跟他一同去的,只有魏姝妍。 其他几个侧室都留在了长安城,因为她们受不了凉州的苦寒。 在得知她们选择的时候,赫连锐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 那两辆马车,最后装下的,不过是魏姝妍和她的陪嫁侍女,还有一些到凉州必须要用到的东西罢了。 赫连锐一直都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到了这么一个要离开的时候,反而轻松了。 他本就不适合朝堂,离开也好。 而且,在离开之前,还最后为百姓做了点事,倒稍微完成一点他小时候行侠仗义的梦想了。 无人相送,却有人相陪,这样的结局,未尝不适合他。 “他已经走了?” 颜绯尘这个新年过得也不是很好,不想面对赫连锐,也不想去见赫连轩,因此,他便以上次中的毒伤了根本,他这段时日有些累到了为由,又一次闭门谢客,卧床不起了。 赫连轩派萧沉落来过一次,在颜绯尘强大的内息控制和竺宁的易容之术下,便是萧沉落,竟然都没有半点发现。 回去之后,便向赫连轩暗示颜绯尘的身体是真的不太好。 所以,他便这样堂而皇之地不再离开靖安王府一步了。 “是啊,他已经去凉州了。君欢,你后悔吗?” 回答他的,是竺宁。 这些日子,特别是在一个个官员被夺权之后的日子中,颜绯尘和她都十分忙碌,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他们的时机。 那些位置都是举足轻重的,他们自然不能放任赫连钺或是赫连铎安插自己的人上去,他们要做的,是让他们这边的人得到那些位置。 天天忙着跟赫连钺和赫连铎斗智斗勇,要不是有少柳帮忙,竺宁真的觉得他们会撑不下去。 好不容易安排地差不多了,她也把赫连锐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了,结果,赫连锐就这样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开了。 颜绯尘看着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的竺宁,露出一个微笑:“后悔?不,无忧,我从来不会后悔。无论是何事,无论是何人。” 其实颜绯尘和竺宁都知道,在今后的路上,他们或许会面临更多这样的情况,下一个牺牲的人,或许就是他们的好友,或者是亲人。 甚至,有可能是对方。 他们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就走不下去了,但是至少,现在,他们不能犹豫,不能徘徊。 竺宁看他有些低落的心情,倒是也不想再提这件事情。都说成帝之路是孤单的,有些人,是帝王的霸业牺牲,有些人,却是因为帝王多变的心意。 当年东梁的锦 帝便是一个疑心病重的人。 他打败了所有与他争位的兄弟,一个人的命都没有留下。后来,连洛丞相那个助他登上皇位的奇女子也不肯相信了,不仅害了洛丞相一家,连其他与他一起一路走来的人亦是不曾放过。 像极了,现在的赫连轩。 哪怕,他们都被人称为明君。 自古帝王多疑,竺宁知道颜绯尘不是这样的人,也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脑中突然划过一些不怎么明晰的画面,竺宁心中一颤。她为何会突然这么想?为什么她的心,总是无法完全对着颜绯尘敞开? 难道,她怕成为他为了皇位放弃的人吗? “无忧,怎么了?” 颜绯尘察觉到竺宁的不同,有些担忧,轻声问了一句。 竺宁仿佛这个时候才从那些不甚清楚的东西中醒了过来,望着眼前的颜绯尘,摇了摇头:“无事,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些曾经的事情罢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也在暗暗告诫自己,眼前的人是颜绯尘,不是秋明昭。他绝对不会为了别的事情放弃你,永远都不会。 竺宁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被秋明昭伤得狠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还会对与他气质有几分相似的颜绯尘有所怀疑。 他,与秋明昭,是不同的啊。 心中这么安慰着自己,竺宁却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她应该不是因为秋明昭才对,可是,那又是因为什么,让她觉得颜绯尘有朝一日会放弃她呢? 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想出来。 竺宁也只能把缘由归结到秋明昭身上了。 颜绯尘一向对竺宁的情绪颇为敏感,此时自然察觉出了什么,不过他倒是也没做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赫连铄应该快到平州了,无忧,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提到正事,竺宁明显便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开始把思绪都放到了赫连铄身上:“君欢,赫连铄这人一向行事诡异,这次的证据中,赫连钧与楼国的通信便是他几经辗转交到暗夜那边的。这么看来,他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场废黜太子的好戏。我们一直看不透他,如今他把这份证据交给我们,也并非向我们示好,少柳和殷寒初都觉得,他应该是有其他目的才是。可是,我却隐约觉得不对。” 若说刚才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此时颜绯尘却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竺宁说的话里:“何处不对?” 竺宁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怎么说呢,自从你那次告诉我你对他的忌惮之后,我便让陌桑他们着重收集有关他的消息,后来发现,赫连铄这个人,是真的行事没有任何规律。他帮的人也是不确定的,只是他演技太好,从来没有人发现破绽而已。 而且,他好的也不止是演技。很多东西,暗夜也是查不出来的不是吗?就像这次我们拉下马的那些官员一样,其中没有一个是赫连铄的人,但朝堂之中,却必然有赫连铄的人,不过是我们还没找出来而已。”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似乎是有些头疼,感觉好一点之后,方才继续:“我觉得,赫连铄这个人对皇位或许不像赫连钺他们那么执着,因为以他的本事,若是真的想要,早就动手了。不可能等到现在。而且看他的行事,似乎也觉得谁坐上皇位都无所谓。他的那些动作,包括那份赫连钧与楼国的信,我倒是觉得,他不过是乘兴而为罢了。” 颜绯尘还是真没有想过这一点,虽然他也觉得赫连铄很多行为都有些任性,但是他却是一直以为他定然是有什么目的的,否则,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 就是为了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不成? 不过竺宁这么说,他便不得不考虑了。没有人比他更加知道竺宁看人有多准,她既然这么说了,便是至少了五分笃定。 学着竺宁刚才的样子揉了揉额角,颜绯尘也不由有些头疼:“我还真没这么猜测过。不过无忧,若是赫连铄真的如此,那他定然是最难对付,也是我们这几年的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了。” 竺宁赞同地点点头:“其实最不好对付的,就是这种没有任何目的的人。若是其他人,我们完全可以根据对方的目的,一点一点找出他行事的破绽,把对方的势力瓦解。但是赫连铄却是根本没有什么目标,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为他的敌人。” “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至少可以暂时风平浪静一段时间,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我去让齐铭亲自查查赫连铄有什么弱点,免得到时候真的跟他对上,我们无从下手。” 竺宁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脸:“君欢,让齐铭重点查白素灵,我总觉得那个女人与赫连铄有关系。” 颜绯尘也没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他知道,她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这个白素灵,定然有问题。 两人正想着,外面传来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诶哟,这大白天的,你们就在屋里商量怎么害人,颜绯尘,你都把小忧儿给带坏了!” 不用说,这样的语调和欠揍的语气,一听便是薛策。 颜绯尘最近正好手痒,听见他这么喊竺宁之后,手更痒了几分。 “薛策,好久不见。” 一边说着,一边便追了出去。 而被他带过来的丸子,也是在这个时候霸占了自家主人的怀抱。 竺宁抱着明显肥了几分的丸子,很是无奈地叹道:“一见面就打,果真是感情好啊。” 外面守着的人和暗中的暗卫都听见了她的这句话,一时之间,皆是一脸赞同之色。 只有听到声音前来的少柳,看着飞来飞去的两人,眼中划过一抹流光。 感情好? 确实是呢。 第八十四章 孰难归 薛策到底还是以三招之差输给了颜绯尘。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年每次与他切磋都是会输,而且除了上次丸子的意外之外,他总是会输三招。 无论他是用了几成内力,都是三招,不多不少,从无改变。 而颜绯尘,则是对着这个每次只要一输便躺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人伸出了手,愣是把他拽了起来。 “你这次回来得倒是挺快的。” 发泄了一通,两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薛策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红衣,在这处处都是冰天雪地的长安城中,明媚一如往昔。 他不需要做什么,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一片风景。 竺宁抱着丸子,站在门边看着薛策潇洒恣意地笑,看着颜绯尘温柔平静的眸,突然之间便想起了前几天,他跟她说的薛策和他曾经的愿望,心中莫名感慨。 他们这些人,从来便由不得自己,薛策是这样,颜绯尘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不过是去一趟青玄国,能慢到哪儿去?” 薛策一边说着,一边跟颜绯尘往屋里走。 竺宁听到他的话奇怪了一瞬,并未憋在心底,却是问了出来:“你去青玄了?” 她与薛策见的面还真不少了,再加上薛策这个人,若是 真的想要与谁接近,怕是没人可以拒绝的。 所以不知不觉中,竺宁跟薛策,倒是熟悉了几分,说话也随意了一些。 薛策奇怪地看了颜绯尘一眼,他还以为他跟竺宁说过呢,怎么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颜绯尘倒是老神在在,亲自到了一杯茶递到薛策手中,让他颇有些受宠若惊,只不过颜绯尘却是在他接过去的时候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薛策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这么多年的切磋,两人还是很有默契的。 “没什么事情,只是上次你不是说余飘雪嫁给宋昭明为侧室了吗?我就让薛策去探查一下,看看余家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颜绯尘这话是对着竺宁说的,竺宁面上点点头,心中却是一点都不信。 余飘雪那事儿,就算是个理由吧,但是对于颜绯尘来说,应该也算不上什么。 如今暗夜清洗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可以确定忠心的人,至于余家,颜绯尘也没有刻意对付,只不过是一直冷着而已。 当然,若是余家以后真的偏向了宋昭明那边,他们可利用的地方,反倒是更多了。 放长线,钓大鱼。 他们都知道以后必然会与宋昭明对上,自然便要现在就做准备。 把怀疑的目光扫向今日难得老实的薛策,竺宁笑了笑,然后无意间说道:“薛策,我听说,宋昭明要在今年迎娶正妃,好像是苏家的嫡女,你可查到什么?” 薛策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竺宁,他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些什么。 这姑娘这么敏锐,看上去可不像是能被人瞒过去的啊,那她当初是怎么那么糊涂的呢? 其实他和颜绯尘应该是除了那几个韶门七使之外,对当年韶家那些事情知道的最多的了,他们也大概猜出了竺宁的真实身份。 虽然他还有些不确定,但是颜绯尘可是笃定异常。 他这次让他去青玄国,就是为了查出当年韶家的真实情况,还有,宋昭明那个未来正妃的真正身份。 这些东西,是暗夜查不到的,只有他,通过占卜才能寻到一点线索。 他和颜绯尘本来都是想瞒着竺宁的,可是如今她问了,薛策也是不好确定要不要告诉她他查到的消息了。 竺宁何尝见过他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疑惑更深。 “不方便说?” 薛策还没说话,颜绯尘倒是开口了:“有什么不方便的?薛策,把你查到的,都说出来吧。” 看到颜绯尘那淡然的样子,薛策自然也不再犹豫,把自己查到的徐徐道来。 “苏家的那个嫡女,名为苏锦,最近几年才回到平洛。据说是因为年幼之时身体不好,所以被送到了外面休养。这一回来,便于宋昭明定下了亲事。在百姓口中,这位苏小姐,是个有佛缘之人。” 说到这儿,薛策的目光有点奇异,不过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流火扇,倒也没有让竺宁发现这一点。 “佛缘,是说她在般若寺点上了三柱香的事情?” 薛策点点头:“不止如此,据说还有什么转经筒时一抽便是上上签诸如此类的。除此之外,这位苏姑娘,也是个出奇的善心人,时不时地施个粥什么的,在百姓之中声望还挺高。” 竺宁没有再说话,她想,离开韶家之后的韶锦,确实是比在韶家时更聪明了几分。 不,或许是她在韶家的时候一直都在藏拙,她本来,就是这样聪明的,从不逊色于她。 毕竟,她们是所谓的同星同命,不是双生,胜似双生的姐妹。 又怎么可能相差太多呢? 竺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颜绯尘也这样看着她,不动声色。 而薛策,却是没打算牵扯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官司中去,只是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本来这些消息应该暗夜应该是可以查到的,更详细的估计都有,我便不详说了。这次去青玄,我本来是没把目光放到这位苏姑娘身上的,可是你们猜猜,我在去青玄的路上看到了谁?” 颜绯尘敲了敲桌子,挑了一下眉:“谁?” “燕归羽!” “什么?” 薛策此话一出,竺宁和颜绯尘都是大惊。 燕归羽那厮,不是去平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青玄国? 薛策端起茶喝了一口,看着两人同时望过来的疑惑眼神,心下有了几分满足,他当时的震惊也莫过于此了。 谁不知道燕归羽那个家伙是个死心眼,认准了要做什么事情就会一直做下去,自有一套行事准则,任何人都不能破线。 所以这家伙是绝对不可能在决定去平州之后自己转道的,必然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他是被苏锦找人抓过去的?” 到底是竺宁更加了解苏锦,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其中的原因。 薛策也不觉得奇怪,肯定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听他说,他是先被抓去了天烬国,然后自己逃出来的。” 这下颜绯尘也有些奇怪了:“天烬国?他怎么会被抓去天烬国?” 竺宁亦是不解,薛策倒也没有卖关子,把他查到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天烬国的小皇帝前段时间病危,苏锦派人把他抓去,为的就是治好那小皇帝的病。听他说,他当初被那些抓着接连七天七夜,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马,这才赶上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沈寅的一条命。 后来,苏锦本来是想要胁迫他为她所用的,但是燕归羽逃了,之所以出现在青玄,也是为了给苏锦添点堵。你们也都知道,燕归羽那个人,是最受不得人胁迫的了。” “那燕归羽如今在何处?” 问这话的是颜绯尘,他与燕归羽之间,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因果,但是也还算是朋友,总不能看着他受人威胁而无动于衷。 薛策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他回医谷了,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出来。” 听到这儿,颜绯尘也放了心,而竺宁却是突然之间站了起来:“不对,以苏锦的本事,不可能放任燕归羽回去的。医谷怕是有难了!” 薛策和颜绯尘齐齐大惊,薛策手中的扇子也是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不可能吧,医谷存在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出事?虽然她手段确实高超,但是这一趟出去,我也把她手中的势力摸了个大概,基本还是宋昭明用的那些,医谷之人擅医也擅毒,进谷之前还有阵法,仅凭那些人,不可能对医谷造成影响啊?” “若是不仅仅是那些呢?再加上韶家在青玄的势力,你们觉得,够不够呢?” 这是第一次,竺宁在他们面前堂而皇之地提起韶家的势力,颜绯尘和薛策都是齐齐一愣。 竺宁却是没有功夫在乎这些事了,她果然还是把韶锦想得简单了,就算她手中没有那号令韶家旁支的信物又如何?凭着韶锦这个韶家本家唯一幸存者的身份,那些韶家的旁支便会听她号令的啊。 毕竟,除了她和少柳他们,根本没人知道韶锦是韶家的叛徒。 颜绯尘也是明白了这一点,脸上便有了几分担心:“若是韶家出手,医谷,怕是难保了。” 薛策也知道韶家的本事,尽管比较有地位的那些都死在了昭梺山上,但是剩下的那些人,却也不可小觑。 哪怕他们本事不怎么大,都堆在一起,也足够对付医谷那帮常年足不出谷的人了。 更何况,还要加上宋昭明手里的人呢? 脑中思绪纷杂,几人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套,苏锦把燕归羽抓了去,治好了沈寅,她便可以在天烬国安插自己的人,也可以与沈寅结成联盟,对她有利无害。 而故意放走燕归羽,就是为了跟着他找到医谷,再对医谷一网打尽。 不,或许她要一网打尽的,不止是医谷的人,还有那些韶家人。她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清理韶家在青玄的全部眼线! 竺宁想到这个可能,身上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此刻尚在房中的颜绯尘和薛策,也顾不得怀中抱着的丸子,直接转身便向着少柳居住的地方奔去。 现在,只有少柳可能有办法了。 颜绯尘和薛策对视一眼,也是齐齐跟着她往少柳那边去了。 顺便,捎带上被自家主人丢掉的丸子一只。 第八十五章 终无解 “我没有办法。” 少柳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尽是无奈和悲哀,但是最终,也是无法力挽狂澜。 竺宁似乎是不相信:“少柳,那是青玄国全部的韶家人,还有医谷的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手中的折扇早就无法展开,少柳默默地捂住了眼睛,一时无言。 良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长安距离医谷有千里之遥,暗夜和幽隐的手伸得虽然长,却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动那么多人。 青玄离医谷不远,这个时候燕归羽应该差不多回了医谷,苏锦和宋昭明的人估计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样的情况,无论我们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了啊。主子,我只是个谋士,不是神啊!” 少柳当然知道他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但是正如他所说,这个时候知道这件事根本没用了。 无论是谁,都无力回天了。 他也一样。 竺宁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不再说话了。 是啊,他们谁不知道是这样的呢?不过是还抱着一分隐秘的希望罢了。 少柳说的没错,他不是神,他们也不是。 就算他们现在下令让人前去支援,可是或许他们的命令还未传到,医谷一事便已经结束了。 “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干等着吗?” 竺宁到底是不甘心的,那些人,本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何必遭此一难? “除了等,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是啊,只能等,等一切结束,等燕归羽的结局。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无法插手了。 四人面面相对,都是难得的无力。 若论个人本事,他们都是佼佼者,若论势力谋略,他们也不输给任何人。 但是他们到底是,输给了时间。 输给了,别人的有心算无心。 薛策第一次收起了脸上的魅惑之意,有些颓丧地坐在椅子上。 要是,他当初便发现苏锦那个女人的阴谋便好了。 “薛策,你当初见到燕归羽的时候,他究竟是在青玄做什么?” 少柳就是少柳,不过是一会儿时间,他便冷静了过来,又成了那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顶尖谋士。 很显然地,少柳一下子便从薛策的话中找到了漏洞。 薛策不太明白他问这个是何意,但还是把一切和盘托出:“苏锦应该是在年后便要嫁给宋昭明了,可是那个女人似乎想要拖延时间,于是便给苏家的老太太下了一种慢 性 毒 药,想要让那位老太君在她嫁人之前便驾鹤西去,正好可以让她守孝。以便拖延时间。 燕归羽去青玄国,一是为了救苏家老太太,二便是从那儿绕道回医谷。” 医谷之人,万年之前乃是以医入道的修仙之人,哪怕是这些年下来再无人成功入道,却也十分注重因果,自然不可能轻易造下杀孽。 燕归羽身为医谷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苏锦胁迫他给人治病就去害死谁,这才想到了这么个方法,不过想给她添点麻烦罢了。 可是如今看来,燕归羽这个根本不关心青玄国那些事情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苏家老太君的事情的呢? 定然是苏锦给他设下的圈套啊。 可恨他当初竟然没看出来,让燕归羽那个除了医术基本什么都不管的人被骗了进去。 这么长时间,竺宁和颜绯尘都是冷静了下来,听到薛策这番详细的描述,果然也听出了不对。 “这么看来,苏锦应该是对燕归羽十分了解才对。若是不了解,她又怎么可能设下这样的局?只不过,她是怎么了解地这么多的呢?” 颜绯尘的这个问题,让竺宁和少柳都是一愣。 少柳自然早就知道了苏锦的真正身份,也知道一年多前的韶家本家灭门一事,是韶锦和宋昭明一手设计的。 当初他只觉得韶锦心机深沉,如今看来,她身上,似乎还有着他们不了解的谜团。 比如燕归羽,他们当初对燕归羽都没有这么了解,而韶锦一个不过根本接触不到韶家核心情报的人,又怎么会这么知道这么多他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呢? 把她这几年做的事情联系起来,少柳越发觉得有些不对。 她似乎从未失过手,不是像他们这样来回筹谋,一个计策推演多变以便万无一失的没有失手。 她是好像,早就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莫非,她也有那占卜之能不成? 少柳这么想着,竺宁那边也是想到了这茬,于是转而问薛策:“薛策,占星楼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薛策点头:“自然。师傅说,我是他唯一的徒弟,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竺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颜绯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万物皆有因果,轮回无路,自然恶念难渡。” 几人齐齐转头,就见一个一身僧袍的男子如入无人之地,一步步踏了进来。 竺宁首先反应过来,微微垂下头,难得平顺地唤道:“皆忘大师。” 听她这么说,颜绯尘和少柳才想起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南华寺,皆忘。 颜绯尘看着这个人,莫名地有些熟悉,却是不知这份熟悉从何处而来。 但还是随着竺宁与少柳一起唤了一声。 唯有薛策的反应有些奇怪,自从皆忘进来,他的目光便落在皆忘身上不动了。 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一抹怀念,还有一丝委屈。 当竺宁叫出这个人的称呼时,他更是无比震惊,手中一直握着的流火扇都掉了下来。 “小忧儿,你说,这位,是南华寺的皆忘大师?”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也无人注意他对竺宁的称呼了,唯有皆忘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回视了他一眼,脸上是一派淡然。 “贫僧,南华寺皆忘。施主有礼。” 皆忘口中说着有礼,却也并未行礼,不过是微微低了下头而已。 竺宁当初见他的时候,他便是这个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还十分熟稔地问道:“大师不是说要上元节之后才到吗?怎么今日便来了?” 无论是竺宁,还是颜绯尘,都是明白医谷的那件事已无挽回的余地,无论他们心中如何不甘,也终究只能放在心中。 皆忘来得不巧,但正是因为这份不巧,反倒可以让她们暂且从那件事的无力感中走出来。 到底,已经是多想无益了。 “流尘碎此毒,还是早解为好。” 皆忘这么回答着,无人问他刚开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对他这个理由有半点质疑。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只要他站在那里,你便能完全信任于他,哪怕,从来不曾相识。 而皆忘,就是这样的人。 “流尘碎,该怎么解?” 说话的人,是薛策。 他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在竺宁他们听起来着实有些欠揍。 而且他们也是第一次在薛策脸上看到那样冷淡的样子,似乎就是在皆忘说了那句‘施主有礼’之后,他的表情便不对了。 竺宁敏感地感觉薛策和皆忘大师之间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时机。 “恕贫僧无可奉告。若是这位颜施主相信贫僧,便现在便与贫僧去解毒,明日便好。若是不信,贫僧也可离开。” 颜绯尘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策一眼,然后唇边挂上那抹早已习惯的笑容:“有何不信?大师愿意来帮忙,颜某自然信服。如此,便就在此处解毒,可否?” 他们几人现在所在的,是少柳院子中专门留来议事的地方,四周无人,倒也方便。 皆忘点点头:“可以。” 然后目光扫过其他几人,在薛策那里顿了一下,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竺宁身上:“请几位施主离开。明日解毒成功之前,莫要让人进来。” 竺宁郑重地点点头:“大师放心。” 然后,便带着少柳和薛策出去了。 她不是不担心,但是她相信皆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没由来的,她相信他。 好像,她曾经也被他救过一样。 少柳自然对她的命令无有不从,而薛策也是十分反常地顺从,跟着竺宁便出去了。 几人出去之后,颜绯尘看了一眼这个看上去跟他年纪差不多,却实则成名几十年的皆忘大师,突然间便开口问了一句:“皆忘大师,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皆忘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无波无澜:“见没见过,又如何?施主,还是来解毒吧。” 颜绯尘也不逼他,只是点点头:“不知,大师打算怎么解毒?” 皆忘没有回答他,只是让他盘膝坐下运转内力。 颜绯尘照做,之后,却蓦然失去了意识。 “都是因果,罢了。” 他不知道,在他失去意识之后,那个被世人尊称的皆忘大师,在他身边默默地叹了这么一句,无人听懂的话。 因果? 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若无前尘,何来因果?若无故人,何来皆忘呢? 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第八十六章 此生别 医谷在天域大陆上存在了万年之久。 从灵力还存在的时候起,医谷便存在了 后来天域大陆的灵气日渐稀薄,所谓修仙问道只能成为传说,原本的那些门派,包括蓬莱仙岛,都一齐消失在了这世间,唯有医谷,以其出神入化的医术,依旧伫立在这这片大陆上,传承已过万年。 而如今,这个传承万年之久的地方,就这样一点点地被一把火焚烧殆尽,什么都不剩地消失在了燕归羽眼前。 “让我出去!我要去救我师傅,还有我的师兄弟,放我出去!” 燕归羽一向是清雅的,哪怕是蹲在草药边上满身泥土,也未曾损毁过他一丝一毫的清雅之气。 他的眼神也一向是纯然的,与赫连铄装出来的不同,他是真的没有把任何事情看在眼中,哪怕看过了这世间最为阴暗的地方,也依旧保持着自己那颗纯然的心。 可是此时,一身青衣的他身上尽是狼狈,眼中的纯然退却,只剩下了刻骨的恨意。 “你不能出去,至少现在不能。” 身后的人紧紧拉着他,始终不曾放手,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清雅的男子变得绝望,变得颓然,也始终不肯放手。 “你放开我,放开啊!” 燕归羽始终在嘶吼着,就好像是失去了全部族群的孤狼,痛入骨髓,却又无可奈何。 “燕归羽,你清醒一点,难道你想让你那些师傅师叔,和同门们倾尽一切为你换来的生机断绝吗?” 身后那个名为寒羽的人以自己强悍的内力压制得燕归羽不能动弹,只能这般嘶吼着。 但是在他开口的这一刻,燕归羽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寒羽见他如此,心中有些难过,也是想起了当初自己经历的那一场灭门之灾,颇有一种同命相连之感。 就好像,他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羽字一样,就好像,他们那五分相似的容貌一样。 “我就是个傻子。” 燕归羽静了一会儿,突然便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寒羽看着他脸上的悲痛欲绝,亦是感同身受。 他们,都是输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一个医谷,一个韶家,竟是同时毁在了那个女人手中。 寒羽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跟他们一起长大的人,竟然有如此手段,竟然,这般狠心。 这一场大火,烧死的,不仅仅是医谷的人,还有她带来的隐藏在青玄国内部的全部韶家人啊! 是啊,燕归羽是傻,可是他们这些自诩聪明的韶家人,又何尝不傻呢? 诚然,医谷之内也不全是好人,就像韶家之中也不都是心怀天下之人一样,有些人确实害过人,但是在这种面临危机的时候,所有人都团结了起来。 哪怕是死,也不能堕了传承万年的医谷中人的骄傲。 就像是当初的韶家。 “我以为她最多不过是想让我为她所用,却没想到竟然从一开始,她便要把医谷一网打尽,都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年不出谷,不传出什么名声,便好了。” 燕归羽此刻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自我厌弃之中,寒羽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总共见的面也不过三次,可是现在,逃出生天的却只有他们。 他也不想这个与他长得五分相似的人再这样难过下去,尽管,他自己也没从这场无妄之灾中缓过神来。 “其实不是你的错。苏锦那个人,一向是不能为她所用便要全部毁了的,当初她对韶家也是一样。 哪怕是你从未出谷,但是医谷的名声摆在这里,你们的孤高清傲也是世所周知,苏锦她怕是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才算了你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寒羽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当初掩护少主逃走,醒来的时候便在医谷了,只是他受伤颇重,若不是燕归羽的师傅悉心治疗,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就算是当初活了下来,他也用了一年才恢复了内力,毕竟他是少主身边武功最高的人,他必须要能继续保护少主才行。 所以他一直等到自己内力完全恢复了才打算启程去找少主,结果就恰好遇到了这件事。 临危之际,燕归羽的师傅把燕归羽交给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活着带出去,因为这份救命之恩,他答应了。 那个时候苏锦已经带着人冲了进来,火药也开始爆炸了,他们被那位长者塞进了这唯一的一条暗道之中,就在门关上的那刻,他还看到了那位老人家长长的胡须,和那慈祥的笑意。 他认出了他最后说的两个字,不是什么报仇,亦不是保重,而是“活着”。 那位长者,对他这个徒弟的要求,从来都不是济世救民,也不是名满天下,而仅仅只是,活着就好。 留他一人,不过是因为,他是他们中最有天赋的,也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罢了。 医谷以 医术论排辈,那些叫他师兄的人,其实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一些。 由此可见,燕归羽在医术一途上,天赋奇高。 至于其他人,自然是与那些韶家人的选择一样,站直了脊背,与医谷共存亡。 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不能退却的责任。 今日起,医谷便会彻底消失在这个大陆上,直到最后,连提及都不会再有。 寒羽突然想起,在韶家本家被攻陷的那一天,他们的家主,他们这一代人的信仰韶昀,在让他们带着少主离开的时候,低声感叹的那句:“盛极必衰,天道轮回。” 他当时不是很明白,但是如今,亲眼见证又一个比韶家历史更悠久,更盛极一时的地方就这么被毁了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几分。 韶家和医谷其实都没有做错什么,唯一错的,便是盛极,罢了。 “我会报仇。寒羽,我一定会报仇。” 寒羽看着这个一夜之间成熟了的男子,心中有些难受。 他想起了少主,那个从他出生起便注定要保护她的少主,她在面对那一切的时候,不过十五岁,她是不是也与寒羽一样,想要报仇呢? 他无法劝他,因为他也劝不了自己。 苏锦这一下子害死的,韶家人也占了许多。 就算不是本家,他们也终究挂了韶家人的名字,他们的存在,也是韶家掌控天下的必需。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在他眼前死去的人呢? 他始终不会忘记,一年多前的那个夜晚,韶家五万多人,尽数葬于昭梺山的场景。 这样的仇,怎么可能不报? “我与苏锦的仇,不必你少。不过纵使想要报仇,我们也得想好该怎么报才成。” “你可要跟我去东夷长安?” 寒羽蓦然转头,眼中带着几抹探究:“长安?你为何要去那儿?” 燕归羽也不在乎他的怀疑,只是从地上站了起来,眼中尽是冷厉:“这世界上,若说谁能与宋昭明相比,只有靖安王颜绯尘。至于若说有谁能与苏锦相比,便只有靖安王妃了。” 说到这里,寒羽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想要把他也拉过去一起与苏锦这边对着干啊。 只不过,这世间,真的能有女子的心计比得上苏锦吗? 当然,要除了他们少主。 不对,燕归羽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莫非,那个靖安王妃,与他们少主有关系? 寒羽这么想着,终究是答应了下来。 总得碰碰运气,没准那个靖安王妃便是自家少主呢? 毕竟,他现在也是无处可去啊。 见他答应,燕归羽也不再说话了。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毁去的,不仅仅是一座举世盛名的医谷,还有一个本来从不打算牵扯到任何争斗之中的无心之人。 那江湖闻名的飞燕草,日后,怕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天亮的时候,燕归羽和寒羽从暗道中出来,看到的就是再无曾经风光的医谷,一时之间,两人心中都有些难以接受。 曾经的医谷,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药材遍地,蝶舞飞扬。 可是现在,无论是他们曾经研究医术的药炉,还是那些生长多年的珍贵药材,亦或是整片大陆唯有医谷才有的医书,都在这一天化成了灰烬,杳无踪迹。 燕归羽眼睛有些酸涩,寒羽上前拍拍他的肩,他这才转身,与寒羽一起,向着他早已决定好的方向走去。 此生一别,终年不见。 那个欢声笑语,蝶舞翩翩的医谷,就这样,永远留在记忆中吧。 记忆中,他的师傅还是那样慈祥的样子,他的师兄师弟,还是那样生动。 这些,也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而此时,给颜绯尘解完毒的皆忘从房中走出的时候,一下子便被薛策给拦住了。 皆忘抬头看向他,只见薛策神色复杂,不言一语。 唇边勾起一抹可渡苍生的笑容,皆忘开口问道:“不知施主何事?” 薛策就这么看着他,许久之后,方才开口:“皆忘大师,你可有什么兄弟?” 皆忘摇头:“未曾。” 薛策蓦然之间笑了出来,然后眼中泛起光芒:“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便要说一句,好久不见了,师傅。” 第八十七章 紫萝衫 皆忘看着这个拦着他的路的红衣男子,看着他眼中泛起的光华,突然之间,竟是忘记了该怎么回答。 他活得够久了,也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甚至连那传闻中的守界人都有幸见过一面。 可以说,他这一生,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比这些在这片大陆上搅 弄风云的人,都要多得多。 皆忘,他明明应该凡尘皆忘,明明应该从无故人,可是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孩子眼中的光芒时,他却突然想起了很多埋葬的过往? 想起了那些,曾经爱过他,恨过他的人。 眼前有些恍惚,但到底皆忘佛心坚定,不过一会儿,便醒转了过来。 然后,便是心头一凛,不过是解一个流尘碎的毒,他竟然差点入了魔障! 心思转过,皆忘到底还是没有应下来:“施主应是认错人了,贫僧从未收过徒弟,与施主口中的师傅定然不是同一个人。” 薛策眼中波光闪动,定定地看了皆忘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下了拦住他去路的手,躬身施了一礼:“大师见谅,是在下太过想念如父亲一般的师傅了,您与师傅,实在太过相像,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皆忘心中毫无波澜,只是轻轻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薛策对着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然后便有人从暗处出现向着皆忘离开的方向而去。 “若是被皆忘大师发现你派人跟着他,薛策,你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再见他一面了。” 竺宁从屋内走出来,恰好看到了薛策方才的动作。 薛策笑笑:“若不如此,我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了。毕竟,他可没有承认是我那个早就死了的师傅。” 这话有点过分,竺宁倒也没接下去。 毕竟,她对皆忘还是有点了解的,仅凭几个暗卫,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这位行踪缥缈的皆忘大师。 她刚刚还想着要留他一程,可是很明显,皆忘并不愿意在靖安王府再待下去,给颜绯尘解完毒便离开了。 他一向是这种作风,竺宁也不觉得奇怪,因此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感谢,然后便想着送皆忘离开。 只是没想到,薛策竟然会主动揽下这活儿。 “颜绯尘醒了?” 薛策对竺宁没有问来问去的行为很是满意,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以往那种没心没肺,风流倜傥的样子。 竺宁见他恢复,也是稍稍放下了心来。 她并不知道薛策与皆忘大师之间有什么恩怨,也不想去追究,毕竟,皆忘这个人,是当初的韶家和医谷都要以礼相待之人。 甚至是她父亲,都特意告诉过她,有关皆忘的事情,她永远都不要好奇,若是他主动说,那她便听着。若是他不说,就决计不要多问。 竺宁年幼之时并不当回事,但是后来,在真正了解了皆忘的本事之后,她便是真的再也不好奇了。 “醒了,正在找你。” “哦?他竟然会找我?小忧儿,你确定你没听错?” 薛策挑挑眉,眼中尽是促狭。 竺宁心中无奈,但是却根本没有办法纠正一下他的叫法,这么长日子以来,她也差不多习惯了。自然也懒得去管这么一件小事了。 “是啊,我当然没听错,薛大公子。” 薛策见她那无奈的样子,便心中好笑,想着再逗逗她,可是他也担心要是颜绯尘知道的话,估计又得跟他切磋切磋了。 这么想着,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行,我这就去了。小忧儿,你昨晚也一直没有休息,现在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毕竟,你可是个弱女子啊~” 竺宁看着他飞快跑掉的背影,决定让他体会一把她这个‘弱女子’的本事。 好像,凤缭国那边的来人,刚刚被引导到距离长安不远的地方去吧,她倒是也不怕麻烦,就让陌桑再把他们引回来吧。 这么想着,连昨日一夜未睡的疲惫,都好了许多。 “回去吧。” 对着一直跟着她的翠晗和红袖说了一句,然后把目光落在隐匿了自己气息的紫翡处,微微笑了一声。 紫翡总是隐在房梁上,她都已经能够找到她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喜欢房梁的设定? 竺宁倒也不想去管这些手下的事情,不过既然紫翡喜欢房梁的话,她是不是应该把靖安王府的房梁都改一改,让她躺得舒服点? 嗯,这的确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于是,竺宁就一边想着该怎么改靖安王府的房梁,一边回到了她与颜绯尘的卧房。 昨日确实是一夜未眠,她也的确需要休息了。 在睡过去之前,竺宁突然间想起,今天一天,她好像都没看见绿萝了啊?这丫头去哪儿了呢? 也就是颜绯尘的毒彻底解了,竺宁才会这般东想西想,什么都关心一下吧。 而就在她陷入睡梦中的时候,她正在担心的绿萝,此时却被人缠住了。 “我说过了,我并不想跟你一起过上元节,燕公子,请放手。” 那个被她称为燕公子的男人,一身紫色衣袍,俊美妖艳,脸上却挂着与他这张脸完全不匹配的温柔笑意。 而更加不匹配的,却是他的动作,一只手强制性地捏着这个暗夜中最为优秀的暗卫之一的女子的手腕,竟然让她动弹不得。 “绿萝姑娘,我燕飞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放手两字。” 绿萝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她不过是那次帮助王妃传递消息的时候帮这个人抓住了想要偷他钱袋的小偷而已,怎么就这么莫名地被他缠上了呢? 从那以后,每次出门,她都能看见她。然后就是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给拐去喝个茶,吃个点心什么的。 而今日,她手里还拿着刚从初夏那儿得来的情报正急着赶回去呢,就又一次被这个人给拦了下来。 “燕飞公子,绿萝早就告诉过你,绿萝乃是一介婢女,从无自由身,公子何须在绿萝身上费心?况且,我家主子还等着我回去呢,若是回去晚了,绿萝怕是要被责骂了。” 要不是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绿萝早就上去一刀解决了他了,哪至于如此憋屈? 听到她这话,燕飞的目光一闪:“责骂?怎么可能?绿萝姑娘不是靖安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吗?又有谁敢责骂你?靖安王妃,可不是那种人啊。” 这人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绿萝眼中一抹冷光闪过,似乎是想要动手,可是感觉着自己被他捏住的命脉,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她绿萝成为最近训练出来的这批暗卫中的佼佼者,竟然会在这个一看就是个专门勾引小姑娘的男人身上栽跟头,说出去,她还要不要活了?那些人不得好好嘲笑她一番啊? 心中暗暗咬牙,燕飞,本姑娘以后定要你还回来。 “你到底是何人?” 绿萝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那紫衣男子笑容更深了,微微低头,在绿萝耳边轻声说道:“我是燕飞啊。绿萝姑娘,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绿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却听到他这么一番逗弄的话,再加上他喷在她耳边的热气,一下子又羞又恼,竟是挣开了燕飞的禁锢。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对燕飞的动手的时候,却突然又被一句话给定在了原地。 “绿萝,带我去靖安王府。我是‘柳寒桑七瑗飞衣’中的飞字。” 绿萝一下子便愣了,那句话她是听齐铭说过的,自然知道指的是传言中的韶门七使,听说初夏便是原来的那个“七”字,王府之内取代殷寒初第一谋士地位的少柳先生,就是那个“柳”字。还有管理逍遥阁的陌桑,那也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所占的恰是“桑”字。 这些人都十分有本事,绿萝更是因为是初夏训练出来的,因此对所谓的韶门七使都十分崇拜。 她也想过以后要是碰见了其他字的人会是什么情况,但是她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无赖,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的家伙竟然也是她无比崇拜的韶门七使中的一员? 而且还是初夏口中那个最擅长情报方面的“飞”字? 她不是在做梦吧? “你没在做梦,我就是‘飞’字所代表的人。”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然把自己在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绿萝一时之间有些脸热,想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说你是我就要信吗?说不定你是骗我的呢?” 他们两个现在正是在燕飞临时租的小院子里,四周没人,两人之间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听她这么说,燕飞又是挑起一个笑容:“信与不信,反正你都要带我去。绿萝,这可由不得你。” 绿萝刚想反驳,却突然被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点了穴道,竟是一动都无法再动。 燕飞看着她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在她耳边缓缓说了一句:“这么好骗,你可让人怎么放心呢?也不知道韶七那个丫头,是怎么把你给训练出来的。” 说完之后,便把绿萝给打横抱了起来,送上了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没有再管她脸上那到底是羞的,还是气的红晕,驾着马向靖安王府的方向去了。 他韬光养晦这么久,也是时候去见见他们了。 燕飞这么想着。 第八十八章 风华敛 竺宁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就在她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便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醒了?” 竺宁一向比较警觉,很少能够有人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在她睡着的时候潜进她的屋子中,只除了一个人。 “君欢。” 颜绯尘听见她懒懒地唤他的声音,心中尽是一片难言的温柔,唇边不自觉地便漫上了笑意。 “嗯,无忧,可要起来?” 竺宁点点头,今日可是上元节,虽说他们借口不能去宫中,也不能上街看花灯,但是她也是早就准备好了要过节的。 现在连午时都未到,她岂能不起? 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竺宁便要起身。 颜绯尘看着自顾自地梳妆的人,不由问了一句:“无忧,你就不问问我,我找薛策有什么事情?” 竺宁描眉的动作一停,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左不过苏锦和宋昭明的事儿,或者是他和皆忘大师的关系?你想跟我说的时候,自然便会说了,我何必现在就这么着急地问你?” 听她这么说,颜绯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是知道的,知道她昨夜因为他解毒一事有一夜未睡,也知道她因为医谷的事情多么压抑,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连那些事情,他都不想再跟她提起。 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了韶蓝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惊才艳绝如韶蓝,却也逃不过情之一字。 只是那份情,不是为他。 颜绯尘越想心里便越不舒服,走到竺宁身后猛地便保住了她,在她耳边似魔障了一般低声说着:“无忧,你只是我的无忧,不会再是别的人,永远不会。” 竺宁不知道他这是又发什么疯,虽然心中隐约有所感觉,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是无忧,我还能是谁呢?君欢,你也知道,竺宁这个名字,并不是属于我的。” 说到这里,竺宁突然便想起了在年宴上出现的柳昭和,这段时间需要布置的事情太多,她暂时忘记了柳昭和一事,现在想起这个隐患,不由心中一凛。 颜绯尘一直抱着她,见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眸色更深了。 还想要说些什么,竺宁却是开口:“君欢,你还记得那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柳昭和吗?” 颜绯尘何等记忆力,她这么一说,便想了起来:“那个舞女?” 竺宁点头:“对,就是她。” 见竺宁神色有些古怪,颜绯尘也不再死死地抱着她,而是松开手,拿起桌边的梳子,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说道:“她怎么了?不过是仗着与你有几分相似便想进靖安王府,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只有谷悠澜才使得出来。只要我不松口,她就是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可能踏进靖安王府一步。” 颜绯尘没说出来的是,那个女人的几分相似,在他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能够牵动他全部的喜怒哀乐,其他人,哪怕是与无忧十分像,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红颜枯骨罢了。 他能够记住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当时无忧看着她的样子比较奇怪而已。 “君欢,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份?” 颜绯尘从未见过她这有几分无措的样子,眼中深意更浓,心中有了一点猜测:“总不会是那个死在靖安城外的真正的昭和公主吧?” 竺宁见他这么块就猜到了,也是一脸无奈的点点头:“就是她。君欢,那个柳昭和,便是真正的竺宁,应该嫁到东夷来的昭和公主。” 手中的梳子应声而断,竺宁猛地转头,就见颜绯尘并无异色地把断成两半的梳子扔到了地上,然后顺手给她挽起了发髻。 语气温柔地有些瘆人:“无忧,她可会对你造成威胁?” 竺宁觉得颜绯尘的状态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君欢,你没事吧?” 颜绯尘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反而是听到了这么一个问题,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语气也更加柔和:“没事,我怎么会有事?无忧,你只需告诉我,那个女人,会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就好了。” 他越这么说,竺宁越觉得他不对劲儿,但是她却也说不上来他哪里不对,只能暂且放过,等着以后观察观察再说。 “我也不知道。曾经的昭和公主虽然有几分小心思,但是说白了也不过自私罢了,为了自己的未来牺牲别人,在这乱世中倒也正常。我也不打算对她做什么,毕竟,她是真的救过我一条命。” 颜绯尘眼中尽是不赞同,竺宁假装没看见,挑了一支翠绿的簪子让他帮自己带上之后,方才继续说道:“但是现在,她突然出现在长安,又与谷悠澜联合到一起,我就不知道她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总是觉得有人在背后设计了这一切一样。” 其实竺宁觉得,谁救了柳昭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救她的那个人想要让她做什么,特别是,让她来东夷,来到她和颜绯尘在的地方,究竟是为了对付谁。 脑海中又浮现出苏锦的样子,这样的手段和能够救下柳昭和的本事,似乎只有苏锦能有了。 不过,苏锦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她发现了她还活着?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人死了,无论她们想做什么,都是无所谓了。” 竺宁听到颜绯尘的话豁然转身,便看到颜绯尘眼中坚定的杀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忧,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 的确,杀了柳昭和,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她毕竟是曾经帮过她的,她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断然地要一个人的性命,竺宁确实还有些承受不了。 但是想到她的身份暴露可能带来的麻烦,还有柳昭和从见面起便对她产生的恶意,竺宁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君欢,你来安排吧。” 说出这句话,竺宁竟仿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靠在颜绯尘怀里,便不再动弹了。 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她虽然不会像赫连钧那样用百姓来给自己做筏子,可是终究,也不可能一生不沾无辜人的鲜血。 善良仁心,在某些时候,确实根本没有丝毫用处。 柳昭和,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以后的谋划之中,她要害死的人,或许还会更多。 心情有些低落,再加上前面医谷的事情,竺宁身上的疲惫又涌了上来。 颜绯尘就这么默默地抱着她,也不开口安慰,也不劝她些什么,只是等着她自己想开。 到底,竺宁还是没能习惯这个权势与欲望遍布的地方,纵观她以往的手段,总是会在最后留下一线,不会把人彻底逼到死路中去,虽然有些时候确实是需要的,但有的时候却是多余。 竺宁,也是时候学着慢慢狠心起来了。 反正,颜绯尘相信,就算她变得狠心,至少心中还会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所在。 因为,这是他的无忧,是他一个人的,无忧啊。 皆忘甩开身后薛策派来的暗卫之后,便径直向着长安城外的孤山而去,一路飞奔,没有用马,全凭轻功竟是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孤山的山脚下。 而那里,有个人正在等着他。 “风涟华。” 皆忘能够记得的名字不多,没有因果的更少,眼前的这个女子算是还活着的唯一一个与他从无因果之人了。 风涟华笑了笑,一如多年前初见皆忘的样子。 “皆忘,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够记得我。” 皆忘看着眼前这个面容虽然未变却终究带了点风霜的女子一眼,突然有些恍惚。 仿佛多年之前,她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因为去南华寺上香认识了他,然后便一直缠在他身边,眼中尽是他从不曾拥有过的情意。 当时,她不过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容貌也不是最好,却偏偏有那么一股谁都无法拒绝的似水温柔,身边尽是一群气度才华世间难见的人。 而现在,她已是东夷皇朝的静懿太妃,当今皇上最为尊敬的人,也是先皇为其让三千后宫形同虚设的人。 她看向他的目光,也再没了那时的情意,唯剩一点怅然罢了。 皆忘定了定神,看样子他真的大限真的快要到了,要不然怎么会经常想起多年前的事情? “施主有何事吗?” 风涟华自然看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恍惚,不过她可不会如当年那个自作多情的小姑娘一样认为他这是因为她了。 要知道,这世间,若说谁是真的无情无心,便是眼前这个人了。 “我知你只要到长安城便必会来这孤山,所以便在此处等你。皆忘,我不想为难你,但是我真的想知道,我究竟还有没有与赫连承在来世相逢?” 赫连承,便是先皇了。 皆忘看来有些不安,有些窘迫的风涟华一眼,心中又是一句叹息。 痴儿,痴儿啊。 这世间,为何痴情之人这般多? “冥界有一座九幽城,不愿转世或者无法转世的魂魄皆困于那里,待你大限至时,或许,你可以去那里寻他。 至于来生,天界命格早定,无法更改。能否再遇,便看你们之间的缘分了。” 说完这些话,皆忘便运起轻功,向着孤山上爬去,只留给了风涟华一个背影。 而风涟华,却是久久立在孤山之下,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人的眉眼,让她难以忘怀。 赫连承,我总有一日会去找你,无论是追到地府,还是来生。 不管,你是不是想要见我。 寒风拂过,吹淡了曾经的回忆,却吹不散心中早已刻下的执念。 第八十九章 飞絮起 “你是何人?” 燕飞从马车上把绿萝扶下来,对着靖安王府门前的守卫笑得自然:“我是绿萝自幼定下婚约的表哥,今年满二十了,是来提亲的。这位大哥,你看,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绿萝姑娘吧?” 绿萝被燕飞点了穴,此刻正窝在他的怀里,听到他这么胡说八道,脸一下子气得通红。 守卫自然是见过绿萝的,不过因为她是王妃身边的人,倒也不是十分了解,而且绿萝平时也不怎么跟他们这些守卫说话,他们也看不出来绿萝此刻的不正常,只以为她这是害羞了。 不过还是问了一句:“绿萝姑娘,这位真的是你表哥?是来提亲的?” 绿萝被点着穴自然不可能回答,可是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听到旁边那人极其无耻地伪装了自己的声音开口了:“是真的。”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让绿萝惊诧不已。 他用的不是内力传音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守卫并未注意到低着头的绿萝并未开口,还以为是她自己说的,于是便放他们进去了。 燕飞扶着绿萝一起进了这据说守卫最为严密的靖安王府,然后便在前往竺宁院子的路上在绿萝耳边说道:“这就是靖安王府的守卫?绿萝姑娘,你应该跟你家主子建议一下了。这么松懈,万一别人用同样的方法进来了可怎么办?” “这世间怎么可能还会有如你这般无耻之人!” 绿萝本来一直被燕飞点着穴,并没有想到自己这句话会说出来,当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一下子便惊住了。 愣了一瞬之后,便挣脱开去,拿出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刀,就往燕飞身上砍。 燕飞倒是没有还手,只是一个劲儿地躲着。 绿萝看他这样,心中更加气愤了,手中的刀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一边砍还一边骂着:“混蛋!流氓!无耻!本姑娘砍死你!” 燕飞真是没想到,本来看上去挺温柔的一个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尽管他的武功并不比她低,但是这件事儿也确实是他做得不对,便想着让她砍两下出出气,一直不肯还手。 结果,这姑娘还砍上瘾了! “绿萝,我真的是韶门七使,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别这么生气啊!” 燕飞躲得有点狼狈,绿萝却还是一直追着他不放:“我管你是不是韶门七使,就算你是又怎么了?本姑娘今天就是要给你点教训!” 不能还手,解释也没有用,当然他也不需要解释,毕竟他的初衷就是借着这个姑娘不引人注意地进入靖安王府,顺便合情合理地留下来。 不过他是想要给她出出气,却不是想真的被她砍死啊,看着这姑娘杀招越来越多,燕飞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始喊起来:“主子,少柳大哥,你们快来救我啊!再不来我就该被砍死了啊!” 他们恰好是在竺宁的院子外开始动手的,少柳也是有事要找竺宁和颜绯尘商量,正在来的路上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不过燕飞那小子难得吃瘪,身为韶门七使中地位超然的“大哥”,少柳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去帮他了,毕竟刚才根据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少柳已经大概猜出了燕飞对这姑娘做了点什么不好的事情。 身为韶家人,他可是一向帮理不帮亲的,是燕飞欺负了人家姑娘,让人家姑娘砍两刀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他一直看戏看得安之若素。 而竺宁,也是在绿萝开始抽出袖中刀的时候便跟着颜绯尘出来了。 刚开始看到燕飞她还有点激动,不过这份激动没一会儿就被看戏的热情给压了下去,绿萝在她面前可一向没有这么凶悍的时候,燕飞这是做了些什么,竟然惹得绿萝这般生气? 所以在燕飞叫出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出面。 要知道,燕飞这家伙比之薛策更要看重自己的风度,此时被砍得这么狼狈逃窜的样子,他们可真是难得一见呢。 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就凭这点,她和少柳都是不会出手的。 怎么都得人家姑娘出气了再说吧? 韶家人最是公平公正了呢。 燕飞的武功虽然没有寒羽那么好,但也不怎么差,自然早就察觉出了竺宁和少柳的所在,一下子便猜到了这俩人是在看戏,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发苦。 他怎么这么倒霉,居然遇到这样的主子和大哥,不过更倒霉的是,他不该招惹这么彪悍的姑娘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正在他想着的时候,绿萝一刀砍下,正好砍掉了他那风骚的紫袍一块衣角。 燕飞愣愣地看着自己那在空中转了两圈最后落到地上,还被那位拿着刀的姑娘给特意踩了一下的衣角彻底变成了黑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那姑娘倒是终于停了手,不过冲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便转身施施然走了。 绿萝不傻,她是初夏精心培养出来的暗卫,就是为了在初夏不在竺宁身边的时候为竺宁所用,分析事物的能力自然很强。 武功更是那些暗卫中数一数二的,因此她也察觉到了少柳和竺宁的存在,看这两人没有多余动作的样子,便猜出了这位无耻混账又流氓的家伙怕是真的韶门七使之一了,自然便没有下重手,只是出了气,就离开了。 不过韶门七使中居然有这样的人,也是让绿萝挺意外的了。 这位姑娘不知道的是,她砍下燕飞的一片衣角,让他“衣冠不整”,简直比把刀砍到他身上还要让他承受不了啊。 燕飞可是韶门七使中容色最好,样貌最妖娆的,虽然说这么一张脸长在男人的身上有些不太好,但是他却凭着这张脸无往不利。 情报什么的就不说了,就说当初年纪小的时候他们被他给骗去多少吃的吧,就足够让所有的韶门七使在面对他刚才那种情况的时候视而不见了。 况且这家伙在乎的从来不止是他那张脸,还有他的仪容气度,衣冠不整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的。 所以看着他此刻这一身狼狈样,竺宁真是很容易便想到以后绿萝和他之间的梁子该结得有多深了。 只是这个时候,竺宁却是十分想笑啊。 “燕飞,你确定你还要这么站在院中让别人看到吗?” 少柳发话,燕飞就算是再怎么憋屈也得忍着:“大哥。” 少柳点点头,示意他听见了,然后便让他把目光转向竺宁那边。 “主子,先让燕飞进去吧。他好不容易过来,定然是有些辛苦了。” 竺宁听到少柳的话,再也忍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样子,燕飞确实是“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他们呢,而且看他这委屈的眼神,辛苦的怕是不止是身,还有心吧? 竺宁笑得东倒西歪,难得的失去了全部的形象,颜绯尘站在她身边,在她倒过来的时候一下子便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基本上从没见过她这样什么都不顾的笑容,灿烂得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这么想着,颜绯尘眼中滑过一抹流光,唇边也是勾起了一抹笑意:“先进来吧。” 燕飞自从知道自家少主是靖安王妃之后便一直在打探靖安王的消息,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是此时看到那么熟练地抱着自家少主的男人,他还是有些莫名的难受。 自小便捧在手心上护着的妹妹兼主子居然就这么嫁人了,还是嫁给一个没有经过他们韶门七使考核的人,他的心里就是不爽啊。 少柳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谁又能心里爽快呢? 少主从来并不仅仅是少主,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人,是他们的亲人,特别是在少柳、燕飞和寒羽看来,少主和其他几个韶门七使,就是他们的妹妹,有哪个兄长能够在妹妹嫁人的时候心情舒畅的? 特别是还在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人的情况下? 不过到底,少主还是他们的主子,无论少主最终决定嫁给什么人,他们也不能阻拦,因此少柳只能走过去拍了拍燕飞的肩膀。 低声说了句:“进去吧。” 燕飞不说话,只是看了一会儿竺宁,等她终于笑够了之后,才开口问道:“主子,你终于看见我了。” 这话,有些哀怨啊。 竺宁突然间想起原来燕飞和她一起看话本的时候了,要知道,她这一身调戏人的本事可都是从燕飞那儿学来的,但是很明显,她的段数,似乎还是比不上作为师父的燕飞啊。 至少,现在她莫名地有些心虚。 “咳咳,燕飞,快进来吧,有什么事,我们进来再说。” 燕飞听见她的话,才应了一声,跟少柳一起往院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看了颜绯尘一眼。 颜绯尘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眼中的笑意,越发深邃了。 韶门七使,无忧最在乎的人啊。 燕飞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可是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便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第九十章 毓秀秘 竺宁和颜绯尘的院子,自然是靖安王府中最大的院子了。 而且颜绯尘特意在这个名为“毋攸院”的地方设了一间书房,一间议事厅,两间布置得一模一样的卧房。 燕飞不过刚刚踏进院子,便对这布局了然于心了。 这样的障眼法虽然简单,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足够了。 “燕飞,你怎么现在才找来?” 几人一起进了议事厅,刚刚坐下,就听见竺宁如此问道。 燕飞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察觉到这是他最爱的午子仙毫,脸上神色不由柔和下来。 少柳的咳嗽声传来,燕飞突然浑身一颤,赶紧便放下了手中的茶,转头看向竺宁的方向回答道:“其实,我一个月前便到了。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主子你的身份,因此一直没有过来。至于后来,在我发现了陌桑留下的线索之后,便想要来找你们。只不过,靖安王府四周的眼线太多,我必须要保证不会引起怀疑才行,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的话看似合情合理,可是竺宁却敏感地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以燕飞的本事,就算他是一个月前才到的长安,也应该早就找到了办法才对,怎么可能拖到今日?更遑论还要利用绿萝来进行遮掩了。 刚想开口,却见少柳拿出他那永远只用来敲人脑袋的折扇,一下子便敲在了燕飞头上:“好好说话。” 燕飞自然不会如韶七一般捂住自己的脑袋,但是他也是觉得挺委屈的,默默地看了一眼少柳,在少柳威胁的眼神中,到底是把全部的事实都说了出来。 “好吧,其实,我是在两个月前就到了长安的。不过主子,我不是诚心不来找你的,而是因为,我惹了个祸,担心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才一直没来。当然,您的身份不太好查这一点也确实是一个原因了。” 燕飞可很少会被人制住,不凭别的,就凭他那张脸,就没有多少人忍心对他如何。 而且他还算是韶门七使中比较靠谱的了,虽然喜欢逗弄人,但是一向有分寸,也是韶蓝颇为倚重的人。 所以,听他这么说,竺宁确实十分好奇:“你惹了什么祸?” 少柳也是勾起了一抹他从小看到大,一看就知道要倒霉了的微笑,让燕飞刚想说“没什么”的动作给停了下来。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燕飞先是在心中腹诽了一番怎么摊上这样的大哥和主子,然后才把一切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来。 “唉,也是我倒霉。在哪儿醒过来不好,偏偏在皇宫里醒过来。在皇宫里醒过来也没什么的,御膳房或者冷宫啊,也都不错,可是我偏偏在毓秀宫醒过来。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不止一场好戏。” 说到这儿,燕飞看了一眼颜绯尘的神色,见他一直注视着竺宁,在听到毓秀宫三个字时也没有表现,心中暗暗满意了几分。 “毓秀宫?谷悠澜的地方?” 竺宁很是惊讶,看样子燕飞也应该是那个神秘人所救,可是为何他偏偏把燕飞放到了毓秀宫? 东夷的皇宫虽然不说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吧,但是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带进去,还不被人发现,这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仔细想想,陌桑、韶七、卿瑗、少柳,还有现在的燕飞,他们都是在不同的地方被那个神秘人所救,也都按着那个神秘人的想法回到了她身边,更是在见到她之前便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以为那些东西,正是神秘人引着他们去发现的呢? 或者,还要包括她流落荆国,被柳昭和所救,然后和亲东夷。 这些,都是他算计好的不成? 这么想着,竺宁便出了一身冷汗。 若真是如此,那人该有多可怕? 竺宁向着少柳的方向看了一眼,少柳也正向她看来,很显然,他也是想到这一点,连唇边那算计人的笑意都收了起来。 虽然现在看来,那个神秘人一直都是在帮他们,可是谁也不知道以后情况如何,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成为敌人,又该怎么办? 那样的本事,恐怕便是韶门七使联手,也赢不了吧? “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颜绯尘握住竺宁的手,低声说道。 竺宁猛然一惊,然后便反应了过来。 是啊,那个神秘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别说他暂且对他们没有恶意,就算他日他会与他们为敌,也不一定就是他们输。 “是我误了。” 竺宁反握住颜绯尘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便又把目光落到了燕飞身上,继续刚才的问题:“你可是看到兰妃的什么秘密了不成?” 燕飞不傻,他怎么都是跟少柳和竺宁一起长大的,刚才两人的异常反应他自然也看了出来,虽然不太明白是何人让他们如此,但是却也留了个心眼,等着一会儿问问少柳。 此时听竺宁这么问,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了:“兰妃,似乎与太子,有些不太清楚。” 一句话,便足够了。 竺宁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还特意问了一句:“你说兰妃和太子……?” 几人都忘了赫连钧此时已经不是太子了,不过由于习惯,却还是这么叫着。 燕飞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自然没有丧心病狂到那样的地步,但是一直都有联系,不是那种合作之间的联系,而是别的。除此之外,她与赫连铎好像也有点特殊的关系。还有,她与青玄的那位七皇子、天烬国的摄政王、凤缭国的皇夫,皆是关系匪浅。” 竺宁早就试探过谷悠澜,却也没想到她竟然与这几个大国之内说的上号的人都有所关联。 而且,还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利益之间的关系。 这么厉害的女子,竺宁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小看她了。 “塞外呢?” 颜绯尘仿佛觉得不够似得,竟然又问了这么一句。 燕飞确实不太好意思说出这些东西来,要知道,他是专门负责整理情报,抽丝剥茧之人,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 但是在见到谷悠澜在那么多个男人之间周旋的时候,他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韶家人,无论男女,基本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是燕飞,最多只是口上花花了一点,而且他真正调戏过的,也就只有绿萝一人罢了。 除了绿萝,他也只有在教自家少主怎么调戏人的时候表现出过这样的一面,其他的时候,他可一向斯文。 至于什么快二十岁了还没找到媳妇这点,还是不要提了。 燕飞并不是觉得谷悠澜这样做违反了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的,而是因为她居然可以谎称真心,在这么多男子面前演戏,而且极少露出破绽。 不得不说,让他着实对这个女人有些不耻。 真心二字,就是被她这么糟蹋的吗? 既然说了,燕飞也不介意说得更彻底一点:“塞外的几个国家都有与她有关系的人,不过都不是皇室了,而是官员之类的。另外,江湖上的几大势力中,似乎也有她的人。” “所以,你就是发现了这些事情,被她抓到了,这才用了这么久脱得身?” 少柳听他说完,心中便定了一计。此时也有心情调侃他一下了,手中的折扇自然毫不留情地又点到了燕飞的头上。 这么直白地提起来,就有些尴尬了。 想起自己刚刚被谷悠澜抓住的时候,还总是被她用尽浑身解数诱惑,想要让他被她美色所迷的那段时间,燕飞真是不堪回首。 好不容易联系上皇宫之内的韶家眼线,特意安排了一具与他差不多的尸体,他又在离开皇宫之后难得撕下了易 容面 具,这才逃了出来。 此时,要不是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也不愿意当着少主和少柳的面都说出来。 “咳咳,反正我是脱身了,而且我确定她不可能再认出我来,所以才来找你们的。” 竺宁觉得,燕飞定然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她作为他的主子,似乎应该安慰他一下。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却听见了一个她一直没想到的消息。 “对了,主子,那个与你长得几分相似的柳昭和,好像在年宴过后的第二天,便被送到了七皇子赫连铎的府上。现在,应该是赫连铎府中最为得宠的妾室了。” 竺宁或许还没有想到柳昭和为何会入了赫连铎的王府,但是颜绯尘却是一下子便想起了竺宁初来长安时赫连铎望向竺宁的眼神,神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柳昭和,不能留!” 少柳和颜绯尘同时开口,惊了竺宁和燕飞一下,但是片刻之后,竺宁便反应过来了。 她也知道,柳昭和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个威胁,早除后患才好。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少柳却是先提了出来:“这两天我便让初夏她们一起去一趟七皇子府,柳昭和这个女人,必须尽快除去。” 颜绯尘也是点头:“若是人手不够,便让初夏找齐铭商量,争取一击即中。” 少柳起身,行了一礼,应了声是,便急匆匆离开了。 只剩下燕飞望着这一切,在心中默默腹诽着。 好歹,也等我把话说完再走啊! 果然,他就不应该来找他们,哼! 第九十一章 阑珊处 上元节算得上是这片大陆上比较重要的一个节日了。 在见过燕飞,听他说完了全部的事情之后,竺宁便让他去找少柳他们了。 除了要让他开始着手把韶家分散在各国的势力都收回来之外,也是让他顺便告诉少柳他们,晚上的时候一起过来过上元。 颜绯尘自然对此没有异议,他和竺宁都没有什么亲人,韶门七使和薛策他们便算是他们的亲人了。 新年的时候未能团圆,如今上元一起过个安稳的节日,也是足矣。 看着竺宁忙忙碌碌在院中挂灯笼的样子,颜绯尘脸上也尽是温暖的笑意。 那是他的妻,是他生生世世,唯一的妻。 眼中划过一抹诡异的光芒,颜绯尘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与往常无一丝区别。 “流尘碎无药可解,唯一的一个方法便是找一个心甘情愿之人把毒引渡到自己体内。即便是这样,你的心智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皆忘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那时他体内的毒已经被皆忘引到了他自己的体内,他不知他为何要这般帮他,也不曾问过缘由。 毕竟无论他怎么问,他都只会用因果二字来搪塞他吧。 但是他却是问了:“会有什么影响?” 皆忘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贫僧不知。” 起初的时候,颜绯尘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这两天他却终于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 看着那个哪怕是日日相对,他却依旧朝思暮想的女子一会儿,颜绯尘笑着揉了揉已经皱起的眉头。 他想,他知道那影响是什么了。 不过,好像并不是一件坏事。 “君欢,快来帮我想个灯谜。我今日一定要难住少柳才行!” 颜绯尘无奈地笑笑,把那并不明显的所谓影响给放到了脑后,直接走到竺宁身边,帮她想起了灯谜。 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那些影响,又算得了什么呢? 紫翡躺在房梁上,一边嚼着刚从厨房拿来的糕点,一边看着下面那对璧人的身影,饶是她从来不懂这种感情,也莫名地有些羡慕。 咦,怎么感觉有些孤单呢? 狠狠地咬了一口糕点,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儿,紫翡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忘了,今天早上还特意让红袖给她包了个鸡腿呢,本来是想等着晚上再吃的,不过现在,还是先吃了吧。 几口吞下手中的糕点,紫翡匆匆把怀中的鸡腿拿了出来。 啃了一口,心中所有的孤单,羡慕之类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幸福。 果然,还是鸡腿什么的,最合她心意了。 不远处躲在房顶上的赤玄,看着紫翡吃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满足。 看样子,早上让红袖特意给她包上个鸡腿,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而另一边,在少柳处看到燕飞的薛策,心中尽是危机感。 这家伙,长得挺好看啊。 至于燕飞,则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薛策。 不过一个会媚术的小子罢了,不过是一个会占卜的最后一代占星楼的人罢了,他还真不怎么在意。 就在燕飞的这种不在意中,薛策勾起了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容,在心中暗暗给这位韶门七使,留下了一个“目中无人,不堪大用”的形象评价。 当然,其中的水分有多少,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初夏接到少柳传的信,便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就要往靖安王府去,走到一半却突然被齐铭拦下了。 “鬼杀?” 初夏认识齐铭的时候,她还是韶七,他却已经是鬼杀了。 因此这么多年,齐铭一直都习惯叫她阿七,她却总是叫他鬼杀。 两人自然不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在见过了少柳那堪比狐狸的笑容之后。 “无事,不过是我也收到了王爷的传信,让我前去靖安王府罢了。我们一起去吧,正好顺路。” 齐铭看着就是一个斯文人的样子,看着特别正经,唯有他眼中不断的闪烁,才能够表现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只是可惜,初夏一向是个在这方面比较粗心的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出齐铭的忐忑,也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十分淡定地说了一句:“哦,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看着她无波无澜的神色,齐铭到底是败下阵来,谁让他答应了少柳绝对不会在初夏开窍之前吓到她呢? 算了,反正他都二十多年没有娶妻了,也不差这几年。 但是想到以后前途黑暗的样子,齐铭的心里,怎么就那么涩呢? “还不走?” 初夏答应之后便自顾自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发现齐铭不知道还待在原地想些什么,便止住了步子,唤了齐铭一声。 “这就来。” 齐铭急急跟上,那速度,那迫切程度,似乎比颜绯尘平常有急事找他的时候还要快上几分。 唯有看着这二人离开背影的那些暗夜和幽隐的人齐齐叹了口气,他们就这么静静看着,看着鬼杀大人能不能在三十岁之前抱得美人归吧。 唉,这真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事情。 阖上手中的卷宗,少柳用扇子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间。上元之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估计又要发难了,他还是要早作准备才行啊。 “早就说了让你适当休息一下,你偏不听,怎么样,头又疼了吧?” 陌桑缓步而入,就看见了他的动作。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若说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必然是彼此无疑。 因此看到少柳这般,便知晓,他怕是又费了一番心思。 “陌桑。” 他从来都是只叫她的名字,与其他的韶门七使一样,可是只有陌桑才能分辨出,他唤她的名字时,那与众不同的柔和之意。 心中渐暖,陌桑缓缓走到他身后,双手放到他的眼睛周围,按着那些穴道,开始帮他缓解疲惫。 少柳难得放松了身心,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少柳却是突然之间开口,问了陌桑一句:“陌桑,你可曾怪过我?” 陌桑给他按压穴位的双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一般动了起来。 “未曾。” 她怎么可能怪他?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早就交换过红线的人,便是现在没有成亲,却是注定了此生都只能与对方相伴一生。 不过是因为,韶家有着“少主未曾婚配,韶门七使亦不得婚配的规矩”,所以他们才一直没有成亲。 后来,便是因为韶家一事两人分散,难得重逢之后,又一直忙碌着,没有空闲去办一场仪式罢了。 在陌桑心中,他早就是她的夫,她,亦早就是他的妻了。 韶家人,认准一个人便是一辈子。 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 少柳突然握住陌桑的手,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尽是他不曾言明的柔情蜜意:“陌桑,等我几年。待我助少主夺得天下,报得韶家大仇之后,便给你一场盛世婚礼,从此之后,我再不问世事,与你共同归隐,逍遥山水之间,可好?” 陌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竟是早就安排好了以后的日子,以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日子。此时自是有些心酸,有些感动,当然无有不应。 “好。少柳,我等着那一天。” 少柳握着陌桑的手,笑容之间尽是温柔。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元日的夜晚到的很快,靖安王府的人,也来得很齐。 巫尧、薛策、殷寒初、齐铭、陆简都到了,还有少柳、陌桑他们,亦是一个不少。 连一直隐在暗处的紫翡和赤玄,也是现身与众人一起齐齐坐在了院子中,猜着挂满整个院子的灯笼内的灯谜。 燕飞和绿萝站在一起,在躲过了薛策的刻意刁难和少柳的故意为难之后,终于摘下了一个灯笼,递到绿萝手边给她赔罪。 就算绿萝把那把刀横在面前,他也丝毫不退后一步。 薛策则是每个灯谜都猜一猜,然后便过去竺宁那边问一问答案,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便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端坐在座位上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啊。 初夏和齐铭则是又打了起来,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一向诡异,连庆祝节日的方式,也是先打一架再说,竺宁默默地看着,不由笑了出来。 至于少柳和陌桑,这俩人则是和殷寒初、巫尧、陆简等人聊得很开心,颇有几分至交好友的态度在。 而那边红袖和翠晗,恰是趁着这个时候点上了烟花。 “砰”地一声,烟花炸开,院中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天空上,方才热闹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寂静。 “真漂亮。” 不知是谁感叹了这么一声,接连又是一些烟花炸开,在夜空中完成了它们一生只有一次的绚烂。 颜绯尘看着这一切,手中依旧握着竺宁的手,默默地笑了。 这,才是上元节啊。 第九十二章 清风来 长安的风雪终于止住。 上元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如常。 日复一日的上朝,退朝。 一天又一天的暗潮汹涌,水面之下的波涛,似乎终于要泛到了水面之上,只是,始终缺了一阵微风。 而这阵风,则是在三月桃花开的时候,终于刮了起来。 “赫连铄回京了。” 还是那间暗室,颜绯尘和竺宁与众人围坐在一起,各自看着由欢忧阁收上来的情报,神色有了几分凝重。 欢忧阁是暗夜和幽隐合并之后所取的名字,虽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暗夜和幽隐对外还是各自运行着,但其实内部已经尽都合在了一起。 初夏也回到了竺宁身边,齐铭则是与少柳一样留在了靖安王府,以谋士自居。 除了他们这些人,便只有欢忧阁的人知道正是这两个人统管着这片大陆上最为令人害怕的两个地方。 而逍遥阁和琉璃碎玉轩、宣平阁的整合也已经结束,对外统称为逍遥阁旗下的势力,暗中所为,却是没人知道了。 至于管理方面,银钱生意,都是归陌桑的,而其他的,却是巫尧在过问。 包括那些多余的钱用到的地方,还有逍遥阁背后的生意,该归他管的,一点没少。 这两人,倒也是配合得不错。 而殷寒初,则是施了一计,让“玉面诸葛”在江湖上退隐了下来,与少柳一般成为了专注谋略之士,其他的,不再过问。 陆简则是过了上元便回了靖安城,那些私兵再不训练的话,怕是要懈怠了。 而且,就在陆简离开之前,颜绯尘还说了,若是在他回到靖安城之后,那些士兵通过考校,他便正式将玄伽军的称号传给他们。 竺宁还记得当时陆简那有些激动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 玄伽军其实是永安军的一个分支,正是由陆家祖先所掌管,后来朝代更迭,永安军内也是不断等新换代,到了颜绯尘父亲颜湛那代,恰好便是他来继承了玄伽军。 只是之后,颜湛死在一场战役中,玄伽军也伤亡惨重,颜绯尘又为了藏拙不能领兵,自然便把玄伽军的后人和训练军队的任务给了陆简。 仔细说来,颜绯尘和陆简,还是远房表兄弟。 与颜绯尘的只有陆家零星的一点血脉不同,陆简是纯正的陆家后人,因此他把玄伽军看得比什么都重。 听到能够重现玄伽军名字的时候,自然便有些兴奋。 这种代代传承下来的信仰,最是能够影响人心。 至于燕飞,因为担心他被谷悠澜的人找出来,所以也一起留在了靖安王府,以绿萝的未婚夫婿为名,成为颜绯尘身边的一个小厮。 当然,这位小厮,只是在府中如此罢了。 暗夜得到的情报基本都会送到他这儿来,由他整理过后,抽丝剥茧,挑出最重要的部分,并且进行了合理的分析之后,才会递给颜绯尘和竺宁。 不得不说,有了他之后,他们确实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那些情报,也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除此之外,在经历了上次医谷的事情之后,竺宁也不打算一味躲避了,而是让燕飞和陌桑同时出手,开始整合韶家在各国中的势力。 虽然为了避免麻烦,担心苏锦发现,一直没有太大动作,但是有燕飞这个专管情报的人在,进度倒也不慢。 至少那些小国里的人手,基本都已经取得了联系。 这两个月来,长安的日子也是难得的平静。 颜绯尘上朝之后,也会偶尔被赫连轩叫去坐坐,进行各种试探。竺宁有些时候也会被谷悠澜请入皇宫,然后受她一番刁难。 但是这些情况,还是少一点的。 再加上不知道萧沉落跟赫连轩说了什么,赫连轩对颜绯尘的戒心越来越小了。 谷悠澜那边,则是在竺宁这儿碰了不知多少个钉子之后,也懒得再把竺宁叫进去让自己心塞,顶多塞两个婢女膈应竺宁一下罢了。 不过由于颜绯尘对自己妻子的呵护,每次看到那些婢女都会立即出门去找赫连轩归还,几次给谷悠澜没脸,久而久之,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干脆就不让竺宁进宫,也不再送婢女什么的了。 只不过,这份平静,也是终于到头了。 “赫连铄这次去平州,引发了腿疾,休息了十多天才启程回京,这才慢了许多。此次平州雪灾,他也没施什么力,基本都是卢泓和许修阳在忙。倒也算是不功不过了。” 说话的人是殷寒初,众人闻言亦是点头。 确实如此,所有的赈灾事项,赫连铄基本都没有参与,无论是暗夜传上来的情报还是从平州那边传来的说法,都是说赫连铄自到了平州之后,便开始生病,一直病到赈灾结束。 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作为,但这样,何尝不是赫连轩最希望看到的呢? “卢泓此人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之人,他选择赫连铎,也不过是因为在那几个皇子中只有赫连铎手段稍微柔和一点,以后即位,即便不是盛世明君,至少也不会成为暴君。 再加上有卢家帮扶着,东夷要继续个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少柳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竺宁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但是卢泓应该不知道,卢家的人,心已经没有那么齐了。虽然只是一些小事,但是只要我们抓住机会,也可以给他造成点麻烦。” 几人闻言,都是一起低头去看手中的那份情报,上面写着的,正是卢家三小姐卢彦歆与赫连钺的事情。 赫连钺已经打算亲自求旨让赫连轩把卢彦歆赐给他做侧妃了,只不过还未曾行动。 卢泓这次赈灾可真的是立了大功,不仅安抚了民心,而且找到了平州几个官员贪污的罪证,赫连轩定然会有所赏赐。 只是他怕是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力的伪装着中立,没有站在任何一边的样子,竟然会被身后的亲人给捅一刀吧。 “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促成这件事,另外,再多给卢泓一点功劳。” 少柳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两下桌角,如此建议道。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这是要让卢泓里外不是人啊,也是在算计卢家内部出现争斗,让卢泓自顾不暇。 顺便再多给他点功劳,让赫连轩起点疑心,虽然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以后,却是可以成为让卢家衰败的先决条件之一。 殷寒初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看着颜绯尘一直不言语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 竺宁自然也知晓颜绯尘犹豫的原因,到底是没有劝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颜绯尘身上,只等他的决定。 “就按你们说的办。少柳,寒初,后续事宜,你们安排就好。记得,莫要露出破绽。” 少柳和殷寒初听见他的话,都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其实行了一礼。 “是。王爷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中已有定计,只等再把计划完善一些。 竺宁看着把玩着手中杯子的颜绯尘,知道他心情不好,此时却不方便说些什么,只能暗暗伸手,勾了勾他没有拿着杯子的那只手,然后,便被他一把握住了。 若是以往,竺宁定要挣扎一番,但是此时,她却是存着安抚他的心思,竟是一点挣扎都无。 她难得这么乖顺,颜绯尘竟似真的被她安抚到了一样,唇边的笑意温润了几分。 放下手中的杯子,颜绯尘又转向齐铭那边:“柳昭和的命,竟然还没取到吗?” 齐铭刚想起身请罪,但是却被初夏给拦住了。 “王爷,此事是初夏负责。拖到今日任务依旧没有完成,是初夏的责任。初夏愿意在此领罚。” 两个月的时间,连一个女人的命都没能拿下,这着实是不像初夏的办事效率。 不是柳昭和那边保护的人太过强大,就是对方早就猜到了他们这一步,一直在提防着他们,让他们无从下手。 竺宁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此时听初夏说起,倒是反而想到了这两个月来所传来的柳昭和在七皇子府的消息还有那些他们躲开初夏的手段。 果真是,像极了韶锦呢。 “此事不必再进行下去了,柳昭和我留着还有别的用处。不过初夏,你这次确实是办事不力,就像以往一样,禁闭十日吧。” 竺宁一向赏罚分明,哪怕是与她亲如姐妹的初夏,她也不会包庇半分。 禁闭这种事,在其他人看来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初夏来说,确实是比较严厉的惩罚了。 算起来,初夏到底是她的人,颜绯尘自然有点不方便管,那么便由她来。 初夏半跪在地上的身子颤了一下,应下来的声音却没有半分犹豫。 “柳昭和,有什么用处?” 颜绯尘自然不会管她惩罚自己手下的事情,倒是对她这种赏罚分明颇为赞同,只是转开了话题,让她把注意力又放到了自己身上。 “自然,是将计就计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恍然大悟。 第九十三章 玉昭非 此刻在七皇子府宠冠一时的柳昭和,并不知道她心中的“冒牌货”已经开始想着要怎么算计她了。 现在的她,在知道了另外一个消息之后,近乎疯狂。 玉阳公主要嫁去荆国了,而且要嫁的,还是荆国的大将军凌牧非! 两国的婚书已经在路上,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虽然玉阳公主年纪尚小,但是这亲事却是真的定了下来。 柳昭和只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愤怒过,那个男子,不是说这辈子只会娶她一人吗?怎么会与别的女子定下亲事? 哪怕是他以为她死了,他也应该为她守着才是! 况且,她不是没死嘛,只要她帮着苏锦完成了那件事情,她便可以去找他了,为什么他就不能再等等呢? 她承认,她是妒忌竺宁,那个占了她的名字身份却嫁给靖安王的人,凭什么,她就要受人摆布不得自由,她却嫁给一个有名的痴情之人备受呵护?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公主,那个女人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罢了! 这般想着,柳昭和竟是连赫连铎进来都没有发现。 “昭和,在想什么?” 等他抱住她往床上带去的时候,柳昭和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身在何处。 她知道,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她回答,她只需要露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就好。 于是她只是娇滴滴地应了一声:“爷,奴家还能想什么自然是在想爷您了。” 赫连铎听见她的话,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手上解她衣服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柳昭和搂住他的脖子,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施为。 她以舞姬的身份被送入赫连铎府中,连个侧室都不是,但却偏偏得了赫连铎的喜爱,自然有着她能够倚仗的东西。 比如,她身后的谷悠澜,比如,她这张与那个女人几分相似的脸。 想到这儿,柳昭和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嫉妒的神色,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呢? 不过她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赫连铎的动作越来越大,她自然不能表现得心不在焉。 这个男人,每次来找她,除了看她跳那曲清平调之外,就是做这事,柳昭和没有拒绝的权力,也不想拒绝。 只是每一次,她都在想,他在看着她的时候,他在对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谁呢? 一番云雨过后,赫连铎抽身而去,在柳昭和唇上烙下一个吻,便离开了。 柳昭和瘫在床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嘲一笑。 他每次都是这样,从来不跟她多说什么,没有温情蜜意的关怀,没有细致温柔的呵护,最多不过是结束之后的一个吻,或者开始之前的调笑罢了。 可仅仅是因为这样,她便在七皇子府中被谣传盛宠,被他的正妃侧室刁难。 天知道,她不过就是一个替身罢了! 柳昭和经常会想起当年在荆国的时候,若是最后出嫁的人,不是被她当替死鬼给送上去的竺宁,而是她自己,会不会所有的结果都不同了呢? 被靖安王所救活下来的是自己,嫁给那个爱护妻子的男人的,也是自己。 她还是尊贵的公主,后面是靖安王妃。而不是现在这个,没人在意的舞姬罢了。 而且就算是没嫁给靖安王,她也可以给凌牧非传信,让他带她走,凌牧非对她那么好,自然也会把她捧在手心上,她何须受人掣肘,连与哪个男人在一起都要被人控制着? 越是这么想,她心中就越恨。 都怪竺宁,她凭什么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柳姨娘,皇子妃召见。” 柳昭和听到这个无比厌烦的声音很是不耐,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恭敬地应下,然后拖着酸痛的身子起身。 外面的人,是赫连铎正妃身边的嬷嬷,最是看不惯这个妖妖娆娆只会勾搭男人的舞姬,自然便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柳昭和出来之后,也是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转身快步走了。 柳昭和只能加快速度,心中却是连着赫连铎的正妃和竺宁一起骂了许久。 只是她并不知道,此时正被她骂的竺宁,也正在心中骂着她。 “所以说,还是她自己要求的进入赫连铎的府邸?还偷了几封书信出去?” 拿着情报的燕飞点点头:“是啊,而且看样子,赫连铎已经发现了,那几封书信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应该就是用来试探她的。现在倒好,正好试探出来了。” 燕飞没说的是,赫连铎现在还留着柳昭和,怕也是存了和他们一样的心思,打算将计就计了。 要知道,能被卢泓选中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庸才? 就算赫连铎真的对自家少主有那么点难以言表的心思,他也不可能真的被柳昭和这么一个不过几分相似,有形无神的家伙给夺去了目光。 沉迷美色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发生在这些心在天下的人身上? 还真当自己是祸国妖姬呢! “柳昭和,是不是傻啊。” 到底是没忍住,竺宁默默地把自己腹诽的话给说了出来,结果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这么傻的人,还是留着玩儿吧,弄死的话万一苏锦派个聪明过来怎么办? 于是竺宁亲自下令,取消了幽隐对柳昭和的追杀令。 毕竟,还是留着她比较好。没准有什么别的收获呢。 况且,幽隐因为这次追杀,也有不少人受伤了,此时示弱正好,苏锦不会太过怀疑,反而会觉得是她派来的人足够厉害,以后便会对这边渐渐松懈了。 决定下来之后,竺宁也是松了口气。 柳昭和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把她的身份说出来,毕竟这可以算是她最后的底牌了,自然不会这么早就交出来。 再说了,就算她说,也得有人相信。 为了这有人相信,她在揭开之前必然也会好好谋划一番,到时候,竺宁也怕是早已安排好了应对的法子了。 不过现在,她比较担心的却是:“凌牧非与玉阳公主的婚事真的定下来了?他竟然没有反对不成?” 颜绯尘倒是接了这话:“是定下来了,两年之后,玉阳公主就会嫁去荆国。” 竺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却突然恍悟了一件事情。 难怪当初玉阳公主会自己掉进御花园的池水中,难怪她一直向凌君谣示好,原来,她的真正目的,自始至终都是凌牧非啊。 看样子,玉阳公主对凌牧非,倒是真的费尽了心思了。 但是想到他们接下来的计划,竺宁突然就不确定玉阳公主能不能如愿以偿了。 毕竟,她是赫连家的人啊。 不过,只有两年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竺宁此时还不知道,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更多的事情。世事难料一词,倒是真的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不过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而且竺宁和玉阳公主都忘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就算过了婚书,若是凌牧非不愿意娶,又该如何? “长姐,为什么?为什么要背着我应下这门亲事?” 凌牧非自从接掌凌家家主以来,凌君谣就彻底退了下来,只是一直辅佐在他身边,没有再帮他做过任何决定,只除了这件事。 “为什么?凌牧非,你觉得是为什么?昭和死了,你不愿娶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也不能这样一直为了她守下去吧。陛下亲自找我提起这件事,我即便不答应,也没有办法啊。况且,玉阳公主你也见过,难道她有什么不好吗?” 自从柳昭和和亲的事没有让凌牧非知道之后,姐弟俩就有了隔阂,不过到底是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凌牧非再怎么怪凌君谣,也始终记得当初这个姐姐力排众议当上代理家主位置的时候脸上的坚定,她一直把他护在身后,生怕他受了一点点伤害。 他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与她决裂的。 更何况,他也知道这次的婚事,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长姐,是我鲁莽了。” 想通之后,凌牧非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就知道他是不可能这样一直守下去的,终有一日,他必然要妥协,为了凌家,为了长姐,为了,他自己。 凌君谣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木木,我们每个人,都有要承担的东西。若是可以,阿姐也希望可以替你把所有的东西扛起来,可是这终究不可能。” 凌牧非靠在她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露了出来,低声轻轻唤道:“阿姐……” 凌君谣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之意甚浓。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正如多年之前。 窗外的桃花已经开了,只是桃花下一起玩耍的人,却都已变了模样。 一阵风起,吹落了一树桃花。 仿佛有那遥远的歌谣声传来,不知入了谁的耳,入了谁的心,又是谁那注定不可能完成的一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夭灼华,伤的,是谁的心,又是谁的执念? 第九十四章 卿为重 这世间计谋,分为阳谋和阴谋。 前者光风霁月,从始至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却终究少了几分变通。 后者诡谲莫测,无人知晓计策何来,难以逃开,但却始终少了几分凛然。 作为一个谋士,特别是一个比较有原则有能力的谋士,少柳所信奉的是,对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谋。 若那人光明正大,他便用阳谋让人心服口服;若那人阴险毒辣,他便用阴谋让人一败涂地。 以前在韶家的时候,他用的多是阳谋,哪怕是算计人,也是让人明白他就是在算计对方,却又不得不掉入他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陷阱。 可是现在,他却几乎不再用阳谋了。 或许是因为有些人只能用阴谋对付,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用阴谋吧。 看着手中的卷宗,想起他们打算瞒着竺宁实施的那个计划,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事,总有一些不得已。 哪怕有些不得已可以避开,他们却也不想避开了。 “少柳,何必如此?你做的没错,我们做的,也没错。” 燕飞一向是除了陌桑之外与少柳最为亲近的人,也是他们几个中少有的知道接下来的计划的人。 “我知道,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这样随随便便地要这些人的性命,还是一些与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的人,总是觉得,少主若是知道了,怕是会生气。” 燕飞看着卷宗上写着的那行字,亦是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少主一定会知道,哪怕是她真的被瞒住了,我自然也要透漏点东西的。她不能再这么心软下去了,当初苏锦那边,就是因为她太过心软,才造成了韶家如此的下场。” 韶蓝是狠心,但是她的狠心只针对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哪怕她最后也学会了算计他人,但是手段还是太过温和。明明有些事情不需要绕那么多圈,到那时因为她总是想要把损失最小化,想要伤害最少的人,所以才会那般费心费力。 说到底,她的狠心,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软? 这个乱世之中,谁又比谁无辜?谁又比谁该死? 没有那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和坚定,是不可能真的走到那个众人最为向往的地方上去的。 竺宁选择的路,是最难走的一条路,若是不把她那份心软尽数除去,终有一日,她会毁在这份“心软”上面。 “燕飞,罢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要过段时间。” 听他这么说,燕飞只是笑笑:“确实,总得慢慢来。不过大哥,少主成长的速度,还是有点慢啊。而且,她对颜绯尘太过信任了。若是,颜绯尘成为下一个秋明昭,又该如何?” 他还是一身紫衣,虽不敌薛策的潇洒风流,却别有一番姿容气度。 少柳的扇子敲了一下燕飞的脑袋,神色变得有些严肃:“燕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是还需要我教你吧?”从小到大,韶门七使之中,众人最怕的,便是少柳的冷脸。 燕飞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了,但是关心则乱,特别是他和少柳都是韶门七使中最为聪明的人,也是看事情比较清楚的人,自然想得便会多一些。 “大哥,是我说错话了。” 少柳见他认错,才点了点头,收起了手中的扇子。 “对了,你跟绿萝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想要在欢忧阁中培植自己的人,但是以情相诱,可不是韶家人所为。” 听他提起这茬,燕飞也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色。 “大哥,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想要以绿萝为突破点一步步把欢忧阁的势力全都挪到初夏手里,可是后来我便没有再这么想了。毕竟初夏也长大了啊,以她的本事,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再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 至于绿萝姑娘,大哥,你不觉得我年纪差不多了,也该成亲了吗?” 少柳早就把他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他做的隐蔽,怕是这个时候颜绯尘和薛策他们也发现了他的真正目的,到时候哪怕他们不说什么但是颜绯尘与少主也必然会产生隔阂。 幸亏他及时收手,没有进一步进行下去,也没对绿萝造成什么伤害,不然少主便饶不了他。 “你想成亲,我不拦着你,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到底是不方便的。燕飞,你也知道,我们跟着少主走这一路,不一定什么时候便会半途离开,若是真的成家的话,你还能够毫无顾忌地只跟着少主吗?燕飞,韶门七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相信你还记得。” 燕飞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大哥,韶家七使就是为了少主存在的,这一点,我从来不曾忘记。无论日后如何,在我心中,少主的平安喜乐才是头等大事。” 少柳其实也不想这么说,但是燕飞与他和陌桑不同,他和陌桑同为韶门七使,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自然而然地把少主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对方也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燕飞与绿萝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就算绿萝是跟在少主身边的人,但是女子的情意一向最为莫测,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少主对于他们真正的意义,即便不会说什么,但是心中也会不舒服的吧。 就是这种不舒服,平时或许无碍,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就会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 少柳从来不赌人心,特别是在有关竺宁的问题上。 “若是日后你们之间坦诚相待了的话,你真要成家,我自然也不会拦着你。燕飞,你的红线,我今日就给你,要不要把它送出去,何时送出去,你自己决定。” 燕飞的手伸向少柳放在桌子上的红线,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猛然收回,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罢了,大哥,你还是继续收着吧。我现在要说成亲,还是为时尚早。” 少柳似乎早就猜出了他的动作,十分淡定地收回了红线,然后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那我就先收回去,但是燕飞,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来找我,我定然会把它交给你。” “我不着急,绿萝可还对我没那种心思呢,我就算要过来,也送不出去不是?不过大哥,你可小心点初夏吧,我看那齐铭逼得挺紧啊,万一几天之后初夏就过来找你要红线,你给不给呢?” 燕飞手中把玩着一个荷包,正是他上次从绿萝那儿顺来的,一直系在腰间,甚至已经在靖安王府内坐实了他是绿萝的未婚夫婿这件事。 当然,绿萝这些日子也没少拿着刀追着他砍,可是因为这家伙从来不还手,还一直表现地彬彬有礼,不住道歉的样子,让绿萝逐渐也收起了袖中刀,不再搭理他了。 “初夏?你倒是适应地挺快的。放心吧,少主已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定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我会让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初夏这么早就定下来吗?燕飞,你还真是白叫了我这么多年大哥了。” 少柳的语气难得的严肃,燕飞也是从中感觉出了深深的怨气。 当然,他这怨气是从少主的婚事上起的,与别人无关。 不过初夏那边,一看那丫头就是没开窍的样子,想必也不用着急。再说了,他们这次人可是逐渐齐了,不通过他们所有人的考验,齐铭还想把初夏娶回家? 呵呵,那真是做梦了。 这么想着,燕飞也在心中开始回忆起自己当初是怎么整治秋明昭的了,虽然那是个失败的例子,但是若是加大点难度,说不定就靠谱了。 而少柳,则是早就在心里想好了考验齐铭的一百零八式,就等着齐铭跟他们摊牌的一天呢。 韶家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对了,燕飞,你可看出薛策的来历了?” 燕飞是韶门七使中记忆力最好的,不然也不可能浏览一遍情报就把最有用的东西给挑出来。 这天下间能入了韶家眼的人,最先要入的,便是燕飞的眼。 只是这薛策,他却是仅仅知道他是占星楼的最后一个传人,以及当年被灭门的薛家后人罢了。 其他的,竟是一概不知。 “我觉得,薛策不过是行事神秘了点罢了,应该不会有太过诡异的身份。” 少柳一直都觉得薛策有点不对劲儿,但是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让燕飞去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在他预测之中。 “或许是我多想了吧。燕飞,你还是尽快把韶家的剩余势力掌握在手里,不能再出现青玄国那样的情况了。” 燕飞点点头,青玄国医谷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了,明白少柳这么说的原因。 见他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自然便起身离开,去忙自己事情去了。 而少柳,则是在他离开之后,推开窗户,任由桃花吹进屋内,幽幽的叹了一句:“桃花,开了啊。” 一阵风起,书案上的卷宗掀起一角,连着纷翻了几页,最后一页,恰好是个“卢”字。 卢泓的卢,卢袖烟的卢,卢家的,卢。 第九十五章 赠发簪 与长安桃花开满的春季不同,塞外的春天,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风,和那阵阵马蹄声。 “萨仁图雅,阿娘让我把这个送来给你。” 阿穆尔一点都不像个王子,至少,在扶衣面前不像。 每次他来找扶衣的时候,总是爽朗地笑着的,没有一点架子,也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 在扶衣面前,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一个,见到她眼睛就会发光的人,罢了。 扶衣一身高昌服饰,正低着头捣着药材,听见他的声音无奈地笑笑,放下手中的药杵,然后便走了出去。 “阿穆尔,我不是说我这儿的东西够用了嘛,不需要你再往这儿送了。” 自从扶衣拒绝了住在皇宫之后,阿穆尔就总是三天两头地往她这儿跑,有的时候是带一串珠串,有的时候是送来些羊肉,有的时候是衣服,更甚者,他居然还在前两天送了她一只海东青。 不过扶衣实在是不擅长养这种比较凶猛的动物,还是没收下来。 阿穆尔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勉强。 不过很明显,他是记在了心里的,这不,才过两天,就又送了新的东西过来了。 “不一样的,萨仁图雅,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这件礼物的。” 阿穆尔脸上尽是灿烂的笑意,扶衣也不忍心拒绝他,只好妥协:“是什么礼物啊?” 见她如此,阿穆尔就知道这次的礼物怕是可以送出去了,心下不免有些欢喜,挠了挠头,看着扶衣笑了一会儿,才把他一直珍重视之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竟是一支木簪! 扶衣诧异地接过,放在手中仔细地看着。 高昌毕竟是塞外,这种东西一向很少见,特别是这种看上去就十分名贵的沉香木所制的发簪,说是只有高昌的皇后能够佩戴,也不为过了。 可是阿穆尔竟然把这簪子送给她?而且看上去,这簪子末端雕刻的海棠花,雕刻手法还很生疏,有些线条也根本没有连在一起,莫非,竟是他亲手所雕不成?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首不知何处所看的词: 掩映眉梢春袅娜。梦寄多情,掌上玲珑颗。 一缕青丝心可可,相逢早种因和果。 料是前生应识我,木骨缠绵,惯向云中卧。 对镜幽香开一朵,为君巧把相思锁。 “相逢早种因和果吗?” 低声呢喃出这么一句话,扶衣又想起在中原里男子赠女子簪子的含义,脸倏地就红了。 君赠我发簪,我为君绾发。 阿穆尔他,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这么做的? “萨仁图雅,你不喜欢吗?” 看扶衣这么久没说话,阿穆尔不由有些担心,心里更是对想出这么一个主意的母亲有些埋怨。 要不是她说中原女子都喜欢这种东西,他就不会借着她的名义来送了,而且当时,为了抢那块沉香木,他还被二弟和阿爹联合揍得鼻青脸肿的。 若是他早知道扶衣不喜,也就不会跟他们争了。 阿穆尔越发忐忑,扶衣却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压下了心中涌上来的喜悦和酸涩,带着几分感动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看到阿穆尔陡然亮起来的双眸,扶衣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阿穆尔,这簪子,是你送给我的,还是你母亲送的?” 阿穆尔这才想起来,刚才他怕扶衣拒绝这个礼物,特意用了他母亲的名字,此刻她这么问,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我想听真话,阿穆尔。” 此话一出,阿穆尔立刻没有半分犹豫地说了出来:“是我要送给你的。我阿娘说,你应该会喜欢这个,所以我就刻了一个给你。不过,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棠花,只能照着阿娘给我的书上画的那样去刻,似乎……有点不好看?”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小了下来,然后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脸上尽是无措。 扶衣没有回答他,只是摘下了绑着头发的发带,就在他面前挽起了自己的头发,不多时,便挽好了一个发髻。 然后,在阿穆尔眼巴巴地看着的时候,把那支沉香木的簪子簪在了头上,将发髻固定住了。 阿穆尔与扶衣认识这么久,除了刚开始时见到的她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之外,就只见过她后来用一根发带随意把头发绑起来放到身后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她绾发,还是这般漂亮的发髻。 一时之间,不由得呆了。 扶衣被他看得有点脸红,但还是问道:“阿穆尔,你知道送姑娘家发簪的意思吗?” 阿穆尔被她的声音唤回了神志,听见她的问题,愣愣地摇头:“阿娘只是说你会喜欢,所以我就送你了。还有什么含义吗?” 扶衣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含义,当然便立即否定了:“没有什么的,我只是随便一问罢了。不过,阿穆尔,你要记得,一个男子一生只能送一个女子发簪,不能再送给别人了。” 对于她的话,阿穆尔自然无有不从,立时便点了点头:“我当然不会再送别人了,沉香木都没有了。而且,”这么说着,他又一次挠了挠头,然后看着扶衣好奇地看过来的眼神笑了一下,俊朗的脸上竟是也染上了一抹红晕:“这草原上,也没有人能像萨仁图雅你这样戴得这么好看了。” 扶衣刚刚消下去的红润之色此刻又浮了上来,看着这个呆呆的男人,扶衣难得的有些恼羞成怒,也不理他直接回了屋子。 阿穆尔看她转身没有理他就回去了,一下子就愣了,连忙跟着她进了帐篷。 扶衣正在心不在焉地捣药,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自顾自地捣着药。 而阿穆尔,则是更急了,一个劲儿地跟在扶衣身后,在她耳边絮絮着:“萨仁图雅,你怎么了?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改。” 扶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结果就听他自己一个人继续念叨着:“不对,这种情况阿爹说应该先道歉,不要管自己做没做错事,说没说错话,总之,先道歉就对了。” 他念叨的声音太大,扶衣简直是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所以在阿穆尔开口说:“萨仁图雅,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的时候,她到底是没绷住,一下子便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阿穆尔这才放心了。 笑了就代表原谅他了,这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可惜,阿穆尔这个草原上擅长骑马的家伙,可不擅长琢磨中原女子的那些小心思,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扶衣根本就没有生气,只是害羞罢了。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啊。 “萨仁图雅,你不生气了是不是?” 扶衣见他神色之间的犹疑和担忧,也不忍心让他继续以为她在对他生气了,所以便点了点头:“放心,我不生气。” 听她这么说,阿穆尔瞬间便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被扶衣的下一句话给打击到了:“不过,我一会儿还要捣药,然后还要翻新药材,阿穆尔,你还是先回去吧。” 阿穆尔不想就这么离开,刚想说一声他可以留下来帮她,就被她给瞪了回去。 一个连药材都不认得,捣药能把药给捣得一点碎末都不剩的人,留下来不是添乱吗? 所以自从阿穆尔第一次帮忙造成了上述后果之后,扶衣就再也不敢让他留下来帮她处理药材了。 要知道,草原上的药材本就不多,可不能这么被他折腾。 于是,就在阿穆尔恋恋不舍,扶衣态度坚决的情况下,两人就这么分开了。 看着阿穆尔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扶衣不禁有些好笑,冲着他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回去,可是他还是一步比一步慢。 扶衣终于忍不住了,不由把手放在嘴边,冲着阿穆尔的方向大喊了起来:“明天我去找你,你快点回去吧。” 然后她就看见阿穆尔瞬间停下的脚步,听见了他那比她大了更多的声音:“好,我明天在皇宫里等你。” 一边喊着,还一边努力挥舞着手臂,直到扶衣转身进了帐篷之后,才放下手来。 明天萨仁图雅要去找他,他要准备什么东西才好呢? 伴着这样的问题,阿穆尔脚步飞快地回了宫里。 而扶衣,却是在他走后,拿下了头上的发簪,任由一头青丝披在身后,轻轻地抚摸着这木簪尾端的海棠花。 “到底是谁,那么喜欢海棠?又是谁,一直让我快点离开呢?” 扶衣不知道自己遗失的记忆之后,到底还有什么,可是梦中那些大喜大悲的感觉,她却是记得的。 隐约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简单,扶衣也担心过会给阿穆尔带来麻烦,可是那个家伙却似乎从来都不介意。 想到阿穆尔,扶衣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温柔的笑来,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料是前生应识我,木骨缠绵,惯向云中卧。 她与阿穆尔,是不是也是前世有缘,今生相见呢? 扶衣不知道,但是她想,或许这辈子,她都是逃不开了。 那个,救了她的男人。 那个,送给她簪子的男人。 那个,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第九十六章 不敌她 暮春三月,长安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本是一个适合踏青的时候,竺宁和颜绯尘约好了要去郊外的庄子上住几天的,可是看着这出门之前还晴朗无比但是他们刚刚踏出靖安王府就下起大雨的天空,不由叹了口气。 “无忧,把姜汤喝了。” 颜绯尘不容置疑地把手中的姜汤递给竺宁,见她不肯接,就干脆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俯身下去。 竺宁被他的动作给弄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到了她的唇上,然后,便是一股热流随着那东西的贴上流到了她的口中。 不由自主地咽下去,竺宁被那姜汤的味道刺激得咳嗽了几声。 然后想起刚才颜绯尘用那样的方式喂她,脸一下子就红了。 薛策那个家伙到底教了颜绯尘些什么啊?看样子,她得再找些话本看看了,最近屡屡败下阵来,她得取取经才行。 “无忧,还剩半碗,你是想让我继续喂你,还是自己喝?” 看着颜绯尘那得意的样子,竺宁心中就不太舒服,他是想她自己喝吧,可是她就偏偏不如他的意。 “我要是两样都不选呢?” 颜绯尘无奈地看着他,眼中尽是温柔宠溺,仿佛是在哄一个不肯吃药的小孩子一样:“不能都不选啊,无忧,我知道你不想吃药,但是这姜汤必须得喝了,不然你染上风寒我该心疼了。” 这一次竺宁没有脸红,但是那瞬间加快的心跳似乎也证明了她不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他最近到底又看了些什么东西啊?怎么越来越会调戏人了呢? 竺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颜绯尘一脸“那你没办法”的表情,默默地把剩下的姜汤纳入口中,然后又一次俯身。 “唉,我要自己喝。” 竺宁刚想逃开,却是被颜绯尘按着肩膀动弹不得,然后唇上便又贴上了刚才的东西,一股熟悉的味道弥漫在了口腔之中。 她本以为咽下这口汤颜绯尘就该离开了,可是这个家伙不止没有离开,还靠得更近了。竺宁微微瞪大了双眼,颜绯尘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心中的柔意更甚。 低低说了一声:“无忧,闭眼。” 竺宁瞪了他一眼,结果颜绯尘还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在她口中搅 弄 着,自己先闭上了眼睛。 心跳地有点快,竺宁愣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不过一会儿,便没了什么力气,歪到了颜绯尘怀里。 待颜绯尘终于吻够了之后,竺宁早就没力气爬起来了,只能靠着颜绯尘。 颜绯尘见状,亦是脱了外套,直接上了床,帮竺宁正了正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竺宁平静了一会儿,想了想,才开口问道:“薛策最近怎么不见?” 没想到她会问起薛策,颜绯尘的眸底瞬间闪过一抹暗光,然后若无其事地摸着她的手指,说道:“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最近我让他去办点事儿,怎么了?” 竺宁早就习惯了颜绯尘这种只要在她身边就务必拉着她的手或者抱着她的情况,此时也没有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务必要把手挣开,只是十分自然地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最近调戏姑娘家的本事又高了,还以为是薛策又教了你什么,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人,颜绯尘差点就把持不住了,要不是竺宁这几天来了月事,他定然是不会放过她了。 “自然不是。” 伸出一只手把怀中的女子揽得更紧了一点,颜绯尘心中暗叹了一声,自从解了流尘碎的毒之后,他对竺宁本就不少的感情更是与日俱增,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更爱她了几分。若是薛策或者谁再问他有朝一日,天下与她会选择谁,他怕是定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吧。毕竟在他眼中,这万千风华,盛世繁花,江山如画,皆不敌她。 他这辈子真是栽得彻底,只是,他却更希望,下辈子,还能有机会再栽一次。 “不是他教你的,君欢,那你是无师自通了?” 竺宁依旧抓着那个话题不放,颜绯尘心中好笑:“对啊,我确实是无师自通。遇见你,什么不会的我都会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竺宁突然要从床上爬起来,颜绯尘拉着她的手一下子又把她给拉回了怀中:“无忧,你这是要干嘛?当心着凉。” 三月的天气本就无常,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中还带着几缕寒凉。 竺宁身体虽然这一年多被他调养得不错,但是实际上还是亏损了,这种天气,真的是十分容易生病,更不用说她还来了月事。 可以说,颜绯尘是比竺宁还要在意她的身体的人,他平时再怎么宠她,一旦涉及她身体的问题,便是无可转圜。 就像刚刚的姜汤,他知道她不喜那个味道,但是却也一定要让她喝下去一样。 所以此时,见她穿着一件中衣就不管不顾地要起身,颜绯尘自然不会让了。 感觉到他担忧的目光,竺宁也是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小声说道:“我就是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早上好像是收到了宁国公府的拜帖,可是我因为打算与你去郊外,便随手扔在了旁边。这雨这么一下,就算明天停了,你也不可能带我出去了,所以我就想着让人回了宁国公府的拜帖,让白素灵明天过来做客。” 听她说完,颜绯尘心中的无奈更浓,他还记得他刚刚遇见她的时候,她是那么冷静沉稳,一步步看着自己掉进她设置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可是她对他却始终隔着一道门,任由他纠结,任由他挣扎。 后来两人坦诚心意之后,她才开始对他逐渐用上了真心。后来到了长安,她更是步步小心,一点一点筹谋将来,沉稳得根本不像十六岁。 可是现在,她依旧能在大事上帮他谋划,却总是在私下相处的时候表现出不同的一面。 时而娇俏动人,时而魅惑诱人,时而聪明,时而迷糊,简直是多变得紧。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变得越来越随意,有些时候真的像个十六岁被人宠爱的小姑娘一样,会撒撒娇,稍微任性一点。 不得不说,颜绯尘还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他最想要的,就是两人两心相交,中间再无他人。 看样子,第一个目标,就快要完成了。 不过,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无忧,你不是一向不理会这些事情的吗?怎么突然开始管这些东西了?不必勉强自己,我们在长安,越是不与人交往,赫连轩才会越放心。” 竺宁摇摇头:“君欢,我们之前闭门谢客的时间够久了。现在你的毒也解了,赫连轩那边也是以为你活不过五年,所以也不再防备你。我们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与后宅女子之间的交往,虽然麻烦,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很是有效。很多事情可能你光明正大地去查,什么都查不到,但是通过后宅女子之间的零星言语,却没准能够发现点什么呢?” 颜绯尘明白这一点,但是还是不太愿意。 他也看过暗夜的人递上来的情报,虽然他们并不怎么调查人家后宅的私事,但是有些线索确实藏在后宅这倒没错。 竺宁的身份他猜得差不多了,也明白她若是对上那些只知后宅阴私的女子估计能查出来的东西要比暗夜还多。 可是也正是因为那些人擅长后宅阴私,他才不太放心。 竺宁更擅长谋划的,是朝堂,是天下大事,而不是后宅。 韶家人的后宅一个比一个干净,她嫁给他之后也从没在这方面上费过心,若是那帮女子真的想要算计她,她又该怎么躲过? 毕竟,就从他见过的那一点手段中,就可以看出后宅之争这种绝对不亚于朝堂的杀人不见血的争斗方式有多惨烈。 当初,他母亲的死,虽然有赫连轩在其中作祟,但是更多的,也是因为后宅的不省心,让她心中郁郁,生生熬死了自己。 他可不想让竺宁去面对这些东西,虽说那些女子的争斗与竺宁无关,可是定然会波及到。尤其是,如果有人有心想要对付他的话,万一先对竺宁下手可怎么办?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竺宁主动伸手抱住了他:“君欢,你放心,我不会被她们轻易算计的。说不定,还是我算计她们呢?我的本事,你当真没有一点信心不成?” 颜绯尘低下头看着她撒娇,眼中尽是认真:“你确定要这么做?” 竺宁点头,竟是早已决定了的意思。 颜绯尘也是无奈:“好吧,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不过,一切小心,若是你真的受伤了的话,我不介意再闭门谢客一次。” 竺宁听他这么说,一下子便笑开了,在他脸颊上轻烙下一个吻:“君欢,放心吧。” 颜绯尘看着难得主动一次之后,又把头埋在他怀里当鸵鸟的妻子,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宠溺的笑容来。 长安的雨已经停了,一时间,晴空万里。 第九十七章 客几心 陌上花前柳,风雨潇潇后。 就在那因为一场雨而错失的出行之后,竺宁回了宁国公府的拜帖,邀请宁国公府的女眷在三日后上门,共赏桃花。 宁国公府那边欣然应下,毕竟,她们是第一波被邀请到靖安王府的人,自然便有些不同。 白素灵当初因为太子的事情去找过竺宁一次,所以对靖安王府算是比较熟悉,当然,她对靖安王的深情亦是看得分明。 这三日,她家的几个庶女在听说要去靖安王府之后,一个个都极其兴奋,几乎把自己压箱底的锦衣华服和玲珑珠翠都找了出来,甚至还拿着那些积攒了许久的私房钱去逍遥阁旗下的胭脂铺子买了一盒胭脂回来,整日整日地打扮,就是为了去靖安王府的时候给靖安王留下一个好印象。 起初的时候,她因为当初靖安王妃的帮忙自觉欠了她一个人情,便特意给靖安王妃去信,让她小心她的这几个庶姐庶妹,当初她初初回府的时候,可吃了她们几个不小的亏呢。 即便是现在,她在老太君面前颇为得脸,甚至在父亲的书房都能有一席之地的时候,她偶尔也会不小心栽在她们手里一次,虽然会报复回去,但总是没有那么爽快的。 她尚且如此,靖安王妃这个没有经历过宅斗的人若是着了她们的道,又该如何? 特别是她的那个二妹妹,一直都心比天高,对靖安王的非分之想可不是一点半点,似乎还在房中诅咒过靖安王妃,而且这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要不是她处处小心,怕是也与当年的五妹妹一样被她折腾得失宠了。 她这位二妹妹还是个难得的姿色好的,名字是简简单单的素心二字,其容貌的艳丽之色,却是她生平见过的仅次于靖安王妃之人。 若是她有心,再加上点后宅常用的手段,没准就是这么一次简单的宴会,便能与靖安王生出什么来。 到时候哪怕靖安王是被她牵连的,也不得不认下了。 她把这些话细细地写在信中,告诉了靖安王妃,就是为了让她早作打算,也算是表达自己的善意。 靖安王妃自然是回信了,信上只有七个字,却直接让她安下心来。 “放心,那日他不在。” 初时白素灵还没有想明白,那日靖安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才对,他身体一向不好是京中出了名的,只要不上朝就定然会待在王府里,安安分分地哪儿都不去。 虽然这种说法白素灵并不怎么信服,但是至少他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会为自家王妃撑场子的。 当然不是说要他全程都在,但是露个面却也可能,只要他在王府里,白素心和其他几人必然会想办法去见他。 总不能,他那天直接出府吧? 这个想法一出,白素灵竟是觉得极有可能。毕竟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要她们见不到靖安王,那无论多少招数也施展不出来不是? 她倒是没想到,靖安王居然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这些女子对他的觊觎,虽然面上不太好看,但是只要事后找个合理点的借口,也不是糊弄不过去。 同时还可以让她父亲和嫡母看出来靖安王对这些小动作的不在乎和隐晦的拒绝,也就为以后靖安王妃再设宴立下了一个典范。 倒也算是,一举几得了。 所以在到了日子那天,白素灵穿戴整齐地跟着她应该唤作母亲,实际上却是她姨母的人上马车的时候,心里十分平静。但是还没等她彻底平静下来,就看到那几个庶女打扮地光鲜亮丽,娉娉婷婷地走来。 其中,尤为白素心最为出彩。 一身大红的金丝百褶裙,一根剔透的红玉簪,还特意在额上贴了一个桃花的花钿,衬得她整个人艳丽之色更甚。 然而同时,又带上了几分少女的活泼娇俏,让人眼前一亮。 比不上靖安王妃,却也不易了。 不过,为何她觉得这种打扮有些眼熟? 还没等她想起白素心这身打扮是在何处见过,她们几个就上了马车,几辆马车一起开始向着靖安王府的方向走去。 “我早就告诉过你,今天好好打扮一下,你看看,那些庶女都比打扮得好。” 白素灵正在想着白素心那番装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就听自己这位母亲放下那一直在众人面前端着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问她。 白素灵的亲生娘亲是宁国公的结发妻子,后来由于白素心的姨娘作祟,她母亲在生下她的弟弟时死于难产,而她的弟弟,亦是随着母亲一同去了。 后来宁国公本来想要把白素心的姨娘扶正,但是她母家势大,迟迟未能成行。 后来她姨母担心她日子过得不好,便自愿成为宁国公的续弦,成为了她现在的嫡母。 这么看,她的日子应该不错,但是耐不住总是有小人作祟,让她失去记忆在皇宫中挣扎了这么多年。 之后,才回到宁国公府,夺回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 甚至,还帮姨母夺回了她父亲本该给的尊重和宠爱,把白素心和那个姨娘死死地踩在了脚底。 不过她们母女俩也非常人,竟然能一直跟她斗到如今也不怎么落于下风。哪怕是她父亲现在的心不在她们母女身上,却也总是能够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引起父亲的怜惜,如今白素心还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妾,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母亲,打扮成那样干什么?难道跟她们一样上赶着去做妾?” 在宁国公夫人面前,白素灵才能做一会儿真正的自己,此时自然便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惹得宁国公夫人直戳她的额头。 “你啊。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有那种龌龊心思,可是你看看她们打扮的样子,你可是嫡女,怎么也不能输给这群庶女吧?” 宁国公夫人顾氏一生无子,既有她年轻时受过伤的原因,也有后宅那些女子陷害的缘故,因此她一直都把白素灵当成她亲生的,也是唯一的女儿来疼,生怕她受了一点委屈。 当初白素灵在皇宫中待了那么久,也是一直瞒着她的,要不然她还不一定要跟宁国公怎么闹呢。 这么想着,白素灵心中微暖。 姨母不是一个擅长谋算之人,在后宅之后不知受过多少委屈,还被害得不能生育,后半生也算是无依无靠了,她自然要为她多多谋算几分。 想起那个人的信,还有靖安王妃所说的要送给她的顺水人情,白素灵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这句话,可不是白白流传了这么多年的。 “母亲,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您且看着,她们今日盛装上门,最后惹了靖安王妃不喜的,究竟是谁。” 听她这话,顾氏虽也觉得说得有理,但还是心中有些不忿,再加上想到传言中靖安王妃那柔弱中却又带着几分坚毅的性子,更加不放心了。 “那最后,靖安王妃不会迁怒于你吧?” 白素灵好笑地摇摇头,且不说她与靖安王妃的交情,虽算不上好友,但至少也能说得上几句话,怎么都比这群想着要抢他人夫君的人好得多。 就说靖安王和靖安王妃在这长安城中的地位,虽有帝宠却无实权,至少表面如此,短时间内也不会改变。就算靖安王妃真的迁怒,又能如何? 不过话又说回来,靖安王府在此之前不是一直闭门谢客吗?无论谁下帖子靖安王妃都不会理会,她这次因着家里人的要求下了帖子,也不过是意思一下罢了,倒是真没想到靖安王妃居然会答应。 莫非,传言中那个陛下要把靖安王夫妇彻底留在长安的消息是真的?所以靖安王妃也需要打进长安的贵妇交际圈了? “但愿靖安王妃是个心胸宽大之人吧。” 看她摇头,顾氏却还有些不放心,这几个月来,京中传言最多的,除了已经被褫夺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平州一事以及牵扯到的一系列官员废黜、贬职的变动之外,便是靖安王身体虚弱要长留京城养病和其对靖安王妃的盛宠了。 听说有一次皇上试探地想要赐给靖安王一个舞姬,靖安王却是直接把那个舞姬给批得一文不值,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见过了自家王妃还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 然后还把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给翻了出来,说什么既然立誓一生不纳二色,便定会做到,否则宁愿放弃这个亲王王位,回靖安城去一生不再回京。 陛下生气是生气,但还是拿靖安王没有办法。 一时之间,靖安王妃成为了长安城中所有贵女和世家夫人羡慕的对象。 更有甚者,如白素心一流的人,费尽了心思想要进入靖安王府,妄想成为那个能够打败靖安王妃,让靖安王移情之人。 不过对于白素灵这种心有所属,并且看事情看得比较清楚的人来说,这些人无论再怎么做,也不过是一场妄想罢了。 她,可是亲眼看到过那两人相处场景的,靖安王眼中,怎么可能再容下别人? 这样眼中除了对方再无风景的深情,她也羡慕极了啊。 不过,她想要的,却还是那个人在冬日里纯然的笑容和毫无波澜的双眸。 纵然是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第九十八章 春日宴 白素灵和顾氏到的时候,在门前相迎之人,正是初夏。 欢忧阁的一切都已经步上正轨,手下得用的人也都培养了出来,她和齐铭也不用事事盯着,因此她早早便回了竺宁身边。 毕竟在红袖、翠晗、紫翡还有绿萝这几个人中,并没有算得上是竺宁心腹的人,说到底,她们都是颜绯尘派来的人,就算是真心把竺宁当成了主子,跟她也还隔着一层。 竺宁真正能够完全信任的,还是她和陌桑他们。 初夏擅长暗杀,对于与人交往方面确实是一点不擅长,所以竺宁特意把给白家那些人引路的事情交给她,就算是一个锻炼了。 只是不知道在这群把初夏当成了竺宁身边一等宫女的女人眼中,若是知道了她们本人不过是给初夏练手的人,该是什么感想? “夫人和各位小姐请随我来,王妃在桃涟居设宴,就等着各位呢。” 这话自然是客气话,竺宁身为一品亲王妃,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地等一个国公的家眷? 纵然在众人眼中颜绯尘没有实权,但是好歹人家是个亲王,还是东夷唯一一个异姓王,竺宁也是以荆国公主的身份嫁过来的,别说名声如何,至少在这些人面前,无论是昭和公主,还是静安王妃,她都是属于那种等着她们拜见的人。这又是第一次与外府命妇见面,竺宁自然不能自跌身份。 顾氏也是个知礼之人,并未让初夏施了全礼,而是在她弯下腰的一瞬间就把她给扶了起来,然后就向着前方移动了两步。 初夏急忙去引路,自然也忘了行礼这茬。 白素心在后面看了一眼初夏,眼中尽是蔑视。 白素灵跟着顾氏往前走,余光正好看到了白素心的眼神,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还是眼界太窄,目光仅局限在后宅之中,连初夏不凡的身份都一点看不出来,这样的女子,与靖安王妃比起来,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前有珍珠耀眼,又怎么可能看上毫无特点只会模仿珍珠的鱼目? 是了,白素灵想起白素心身上的打扮是在何处看见的了。 正是那次她们去甄翠轩见到靖安王妃的时候她所打扮的样子,当时她与靖安王妃还不怎么熟悉,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倒是没想到,白素心竟然记了下来。 而且很明显,她这次可是精心设计了一番,比之当初靖安王妃的打扮还要更胜一筹。 至少,那个额上的花钿,便是点睛之笔了。 看样子,她是存了要与靖安王妃相争之意了。 这么想着,几人已经走到了桃涟居。 初夏示意她们先行坐下,靖安王妃随后便到。 顾氏和白素灵自然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都对初夏表达了谢意,其他几人,则是看着那离上座最近的两个地方心有不甘,但却也没有那个胆子去跟白素灵和顾氏抢。 只能悻悻然地在她们下首坐下了。 桃涟居此名正是竺宁所提,因为这里种了好几棵桃树,到了春季之后,只要起风,树上的桃花就会纷纷落下,宛若下了一场桃花雨,着实是美丽至极。 其实竺宁不怎么喜欢桃花,就像她不喜欢梅花一样。 她曾经喜欢过海棠,但是现在却是什么都没了兴趣,繁花似锦,确实美丽,但是再怎么美丽,也都有凋谢的时候。 世人皆注重花开时的美丽,却忘了花落时的孤寂。 而她,则是已经连花开都不甚在意了。 “参见王妃。” 竺宁出现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通报,只是带了翠晗她们几个,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顾氏在发现她的那一刻便站起了身子,弯腰行礼。 白素灵她们自然也是随着顾氏的动作一起起身。 竺宁见状,就如同方才顾氏扶起初夏时的样子也把顾氏扶了起来:“夫人多礼了。” 顾氏也明白她这是给她面子,自然随着她的动作起了身。 至于白素灵她们,竺宁自然也不会这个时候为难,说了一句:“各位小姐也不必多礼。”然后,便让她们起来了。 几人就坐,皆都把方才初夏说的“王妃在桃涟居等着”的话给忘到了脑后,毕竟竺宁也不算是姗姗来迟,只不过是在她们坐下之后才来罢了。 只要心思清明的,便不会对她有任何怨气。 “这还是本宫第一次举办这样的宴会,虽只邀请了夫人一家,但本宫却依旧有些惶恐。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顾氏听她这话一出,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她们这些后宅女子,早就习惯了说话绕着弯子来,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她们可以拆解出无数含义。 就是竺宁这样的一声客气话,听在顾氏耳朵里,也有了几分不同。 特意提出只邀请了她们一家,是抬举,还是警告? 不足之处无论有是没有,她们也只能觉得没有,毕竟她是靖安王妃,就算真的有,她们亦是只能“海涵”。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春日宴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心中百转千回,顾氏脸上却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瞧王妃这话说的,桃涟居景色如此优美,您准备的糕点茶水也是难得,哪里有什么不足之处?” 竺宁满意地点点头,看样子她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只希望,一会儿她家那些庶女弄出事情来的时候,她还能如此平静吧。 “本宫记得,白姑娘最擅琵琶,前两天本宫正好得了一把新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不如,本宫与白姑娘合奏一曲,说不定,本宫与白姑娘,就是难得一见的知音呢。” 白素灵在之前就知道竺宁提出的要与她合奏的事情,此时便欣然应下。 竺宁很是给她面子,当下便让初夏和红袖亲自把琴和琵琶给拿了过来。 “这琵琶,也是本宫在逍遥阁得到的,一直想要试一试,可是后来发现本宫确实是不太擅长,便想着找个懂它之人送出去。白姑娘,若是你是懂它之人,本宫把这琵琶送给你,也不亏了。” 白素灵正在调试,听见竺宁的话,手中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尽是惊喜的笑意:“若真如此,那素灵便先谢过王妃了。” 竺宁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这么客气,然后便起身去焚香净手了。 而白素心,在看到竺宁穿着素雅的衣裙更添一丝风味的气质时,便在心中暗暗嫉妒了许久。后来,见靖安王一直没来,也熄了争奇斗艳的心思。 可是此刻看着那个宿敌在靖安王妃那里这么吃得开,自然便心中不满。 白素灵和竺宁,可以说是白素心现在最为讨厌的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可想而知,她的心情有多么不好。 不过在想到自己的计划之后,她的心情却是变好了许多。 她来这儿的目的,可是为了靖安王,至于白素灵和竺宁,她以后自然有机会收拾她们。 待竺宁焚香净手之后,便坐在了琴前,对着白素灵示意了一眼。 白素灵便开口:“王妃想要弹什么?” 竺宁想了想:“不如《清平调》如何?本宫还是第一次与人合奏,想要先试试手,下一首我们再弹别的。” 白素灵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点点头应了下来。 然后竺宁便把目光落到了白素心那些人那边:“若是其他几位小姐对此不感兴趣的话,可以在桃涟居内随意走走。” 其他几人都没有起身,唯独白素心站了起来:“素心有些胸闷,正想出去转转呢,多谢王妃体谅了。” 竺宁笑着点头:“既然如此,二小姐就去走走吧。东边有一个莲池,这个时候莲花虽然没有盛开,但也别有一番趣味。二小姐可以去那里看看。” 白素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然后便袅袅婷婷地冲着竺宁福了一下身子,带着自己的侍女就向东边走去。 而白素灵则是敏感地感觉出有些不对,但是在看到竺宁淡然自若的样子后,便也没有多说。 一时间,琴声和琵琶声同时响起,起初虽然有些不和之处,但是没过一会儿便渐入佳境。 无论是顾氏,还是其他几个庶出的小姐,都在这与众不同的清平调中舒缓了身心,放下了方才繁杂的思绪,把自己沉浸在了曲子之中。 然而,就在这一曲即将结束的时候,方才跟着白素心消失的婢女突然跑来,大喊了一声:“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曲调猛地停止,众人都被这个消息一震,竺宁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手也被琴弦划出了一道口子,正有鲜血在一点点滴落。 “快去救人!” 竺宁只来得及喊完这一句,然后就在众人惊诧之下,昏了过去。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来人,快去找大夫!” “诶呀,二小姐还在池子里呢,她可不会游水啊!” “那还愣住干什么,快找人去救人啊!” 一时之间,场面一片混乱。 好好的一个春日宴,就这么毁在了白家二小姐手上。 连带着,昏倒了一个靖安王妃。 “这下子,麻烦了。” 顾氏默默地叹口气,终究还是,流年不利啊。 第九十九章 断翼簪 竺宁这么一昏倒,原本可能比较严重的落入池中的白素心,一下子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个庶女而已,还是一个被靖安王府的婢女及时救起的庶女,就是因为她,靖安王妃都受到惊吓昏倒了,她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特别是,靖安王妃最后喊出来的那句话,可是“快去救人”啊,瞧瞧,人家做的多么妥当,特别是听说那位白家二小姐,在被人救起之后,立刻便被送去换了一身衣服,喝了一碗姜汤,还让那特意来给靖安王妃看病的人去给她确诊无碍之后,才送了回去。 然后,靖安王妃还在醒过来之后特意派人去宁国公府给白家小姐们送了赔礼,做得那叫一个周到,真是让人无法置喙。 所以,继靖安王妃受宠的流言之后,在长安城的贵妇圈内,又加上了一条靖安王妃进退有度,且对他们这些世家和官员的夫人子女都十分友好的传言来。 一时之间,给靖安王妃下帖子邀请她前往自己家参加宴会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竺宁也这般忙了起来,直到一个月后,才稍微得到了休息。 而这个时候,她却是已经从各家宴会之中,寻出了很多欢忧阁查不到的东西。 还十分小心地在各家的后宅发展出了眼线,或者说,是找到了当年韶家安排的眼线。 这一个月,燕飞的工作量便也大了许多。 “我倒是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白素心,你竟然还能利用到如此地步。” 薛策逗着好久不见的丸子,在丸子呲牙冲着他叫唤的时候施施然收回了手,一如既往笑得风骚。 他可以说是颜绯尘的几个心腹之中,与竺宁相处得最好的了,说话的时候更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早就不再如刚开始那样颇有些针锋相对了。 颜绯尘看着他和丸子玩得挺好的,更是直接把丸子从竺宁怀里抱了出来塞到了薛策手边。 一人一兽顿时就懵了,竺宁却在旁边笑得开心:“正好最近丸子又胖了许多,我都快抱不动它了,让薛策抱着也好。毕竟,除了我之外,丸子似乎就跟薛策关系最好了。” 丸子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不满地“呜呜”叫了两声,见她还是笑着不理它,黑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摆出以前它那无往不利的委屈眼神来,也不叫了,就那么直直地看着竺宁,配上它那圆滚滚的身子,看上去确实可怜极了。 只是这招它用得太多,竺宁早就已经习惯了,当下直接转过头,连看都不看它了。 丸子见自家主人不过来抱自己,一下子就真的委屈了,不过它把原因都归结到了把它从主人怀里抱出来的颜绯尘,和被颜绯尘递到的薛策身上了。 颜绯尘太过厉害,丸子不敢惹他,便只能去欺负薛策了。 眼睛又转了一圈,丸子就直接蹦到了薛策脑袋上,把自己蜷成一团,开始午睡了。 唔,现在挺困的,还是等睡醒了再欺负这个无知的人类吧。 而薛策,看着从他脑袋上耷拉下来的尾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小忧儿,这可是你的宠物,还不把它拿下去。” 对他的称呼,颜绯尘和竺宁都是纠正无能,哪怕是颜绯尘每次听见都会与他“切磋切磋”,他也就是不改口。 上次甚至还用凤缭国的那位红颜知己和去岐陵来威胁他,他却依旧不肯更改。 久而久之,他们夫妻俩,也是认了。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由着他吧。 此时竺宁看他这副样子,也是无奈地笑笑:“丸子这样,可是它喜欢你的表现。薛策,你可不能辜负它的喜欢啊。” 薛策撇撇嘴:“谁想要这个小家伙的喜欢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还是声音放低了一些,又正了正小家伙趴着的地方,确定它不会摔下来之后,才顶着这么一个银色的小家伙小心地坐了下来。 手中拿着一支簪子默默把玩着,然后看了竺宁一眼,说道:“你这招倒是不错,既绝了白素心想要借着落水留在靖安王府的心思,又通过她间接对长安城的其他人表现出自己的善意,更重要的是,你把那个装了一些东西的琵琶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送给了白素灵。想必,白素灵和赫连铄的婚期,也近了吧。” 竺宁对他猜出她全部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就像他手里总会拿点什么东西把玩一样。 随意地点点头:“怎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好吗?” 薛策嗤笑了一声:“终成眷属?小忧儿,你可是给赫连铄找了个大麻烦,当心他会来对付你。” “他不可能有闲工夫调查出来是无忧让白素灵那么做的,就算查了出来,我也不会任由他施为。” 颜绯尘一把抢过薛策手中的簪子,如此说道。 “薛策,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这簪子,我怎么看着像是凤缭国那边常用的呢,你说,你前段时间是不是为了躲你那个红颜知己啊?” 那簪子尾端雕刻的,是一只凤凰,与其他的凤凰不同的是,这簪子上的凤凰,是没有翅膀的,仿佛是被人折断了一样。 竺宁却知道,就是这样的图案,恰恰是凤缭国的图腾。 凤缭国的人总以为自己是那上古九天之上与天地同时出现的凤凰的后代,之所以落到人世不过是因为被折断了双翼,无法修行罢了。 所以一直便用着这样的图案当成是他们国家的图腾,因一直都是女子当政,这样的图案便经常被刻在发簪上,后来因为这图案含义的特殊性,凤缭国的君主便下令只有皇室成员才可以佩戴刻有这样图案的发簪。 薛策手上的这支,一看便有了些年头。能够佩戴如此之物的,不是凤缭国的皇室,便是凤缭国的帝王最为重视的人。 看样子,薛策招惹的那个人,来头不小啊。 “什么红颜知己,这簪子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与你们上次得到的络子是一路东西。” 很明显,薛策并不想回答红颜知己的问题,特别是在竺宁面前,更是丝毫不想提及。 竺宁感觉到他的排斥,倒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这簪子竟然流落到了凤缭国?难道,是当初的一家人在凤缭安家了?” 薛策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事。 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算出了这支簪子的所在,然后亲自跑了一趟,在一家青楼里找到的。 这簪子的主人自然不可能是那个青楼女子,他便也没有继续查下去,只是拿了簪子就走了。 不过想起后来他遇到的那个人,薛策心中一颤,他虽然风流,但却并没有主动招惹过姑娘,那些所谓红颜知己也都是他无意识使用媚术的时候魅惑来的。 后来解释清楚之后,大部分人都放弃了。 再加上这么多年,他自己的本事也越来越强,那些想要强迫他的人,也没了那个胆子,自然也是识趣地不再找他。 只是,唯有一个人,实在是太过执着,追了他都快三年了,竟然还没放弃。 真是让薛策头疼不已。 他倒不是多讨厌她,但是他却也不喜欢她。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眼不喜欢的,以后都不可能会喜欢,哪怕她那样喜欢自己,也是不可能的。 若是他当真与她在一起,不说他们两个之间身份的原因,就说他的这份不喜欢,最后定然会害了她。 做不到两情相悦,还是别去耽误人家姑娘比较好。 “还差几样东西?” 颜绯尘开口,薛策猛地回神,然后便脱口而出:“还剩三件。” “那三件东西,是什么啊?” 竺宁其实对他们的这个东西一直十分好奇,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却是始终猜不到那还剩的东西会是什么,又在哪里。 毕竟她这些年看到的东西,都太过普通,也太过奇怪了。 络子,簪子,镯子,白骨碎玉扇,下一个,莫不是姑娘家的花钿之类的东西? “还没算出来是什么,时机未到。” 薛策神色有些不太好,他想起了前几次占卜的结果,皆是时机未到。 只是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呢?他们已经暗暗筹谋了这么多年,莫非还要因为这剩下的三样东西再拖几年不成? “别着急,既然前面的都找到了,后面的定然也会找到。” 颜绯尘难得安慰一下人,薛策正感动着呢,就听见这厮继续说道:“反正你最近也占卜不出来,不如去一趟后楚?卿瑗那边传信过来最近会有一场仗要打,你去看着点局势,别让局势失控。” 得,果然又是要剥削他了。 也只有在剥削他的时候,颜绯尘口中才会有那么一两句好话。 薛策认命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他正好也需要换个地方,说不定地方一换,他的龟壳就更灵了呢。 这么想着,心情倒是莫名地好了起来。 当然,在听到接下来的消息之后,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王爷,王妃,薛公子,外面有一个自称飞燕草的公子求见。”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同时说出了那个名字:“燕归羽!” 然后,眼中尽是欣慰之感。 他,终于到了。 第一百章 双羽归 在四个多月之后,燕归羽和寒羽终于到达了长安。 在看到两人的一刻,竺宁是惊讶的,不仅仅是惊讶于寒羽竟然和燕归羽在一起,更加惊讶的却是,那原本一身清雅的燕归羽,竟然变得如此冷峻。 原本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与独有的医者的柔和尽数消失,只剩了一脸的冷漠。 竺宁觉得,她看到的仿佛不再是那个嘴上说着因果,实际上就是想要治尽天下病人的医者了,而更像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兵将。 “回来就好。” 颜绯尘明显也不太擅长这种情况下的寒暄,只能让薛策出来了。 不过薛策这种头顶着一只雪貂的造型,还真是,让他的风流倜傥一点不剩了啊。 燕归羽点点头,然后就向着颜绯尘的方向跪了下来。 几人都是一惊,颜绯尘本来想要把燕归羽扶起来,但是燕归羽却并不打算起身,只是一直这么跪着。 “我以医道起誓,此生效忠于靖安王,若有违逆之举,便让我自断双手,此生再也不能成为医者。” 对于从医谷出来的人来说,这样的誓言着实有些重了。 但也正是这样重的誓言,才能让颜绯尘和竺宁他们完全信任于他。 颜绯尘没再伸手扶他,只是在听完他的誓言之后轻声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燕归羽没有丝毫犹豫:“苏锦的命。” 竺宁听到他的话,也是直直地看向他,然后便听颜绯尘答应了下来:“好。不过苏锦此人不好对付,我们想要杀了她,首先就要瓦解她的势力。现在她与青玄国的宋昭明联合了起来,更是不好对付。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若是有朝一日青玄国灭,宋昭明和苏锦再无倚仗之时,我定会把苏锦送到你面前,让你亲手报仇。” 燕归羽知道苏锦此人很是难对付,也没想着能够早早地报仇,听到颜绯尘的话也并不意外,反而觉得很是合他的心意,当下便同意了。 看着颜绯尘把燕归羽扶起来,心中有些叹息。 苏锦这些年的手段太过了些,就从医谷一事便可看出她不给人留后路,这么一来,她的仇人,怕也是越来越多了。 而且,如燕归羽这样的人,怕也是不少吧。 以后,都会成为她的后患。 这个时候的竺宁还不知道,哪怕她给人留了后路,日后的后患竟是不比苏锦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燕归羽跟着薛策去往少柳的院子,想要让少柳想一个最好的去处,而寒羽,却是留了下来。 从他看到颜绯尘和竺宁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没有从竺宁身上移开。 “主子……” 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些风霜,那些危险,他不想再说出来让这个他从小保护着的女子担心。 而其他的,他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要问她为何变成了荆国的昭和公主,又是如何嫁给靖安王成为靖安王妃的吗? 他自认为他没有那个身份和立场来问这些事情,哪怕,他十分不喜这个跟秋明昭气质如此相像的男人,而且,身为韶门七使中武功最高的人,他竟然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势均力敌的味道。 不,不仅仅是势均力敌,他比寒羽自己,要危险得更多。 竺宁自然察觉到了寒羽眼中的敌意,稍微侧了侧身子,挡在他和颜绯尘中间,然后便对着寒羽说道:“卿瑗在后楚,初夏,也就是韶七一直跟在我身边,你应该刚才看到了。少柳和燕飞也住在靖安王府内,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们,陌桑现在管着逍遥阁,你回来的消息已经传给了她,想必她也在来的路上了。至于扶衣,虽然现在还没找到她,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就像是你从医谷找到了长安来一眼。 寒羽,你说,是不是?” 寒羽心中酸酸涩涩的,突然间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自小便没有少柳和燕飞聪明,也没有陌桑、卿瑗他们专擅一门,更不像扶衣和韶七亦是少主身边不能缺少的人。 他就只会习武,也只能习武。 然后,他就凭着自己已臻化境的武功和内力,成为了韶门七使必不可少的一员。 他们八个人一起长大,一起经历磨难,一起闯荡江湖,那些日子,是他最为开心快乐的日子。 后来,在医谷里治伤的日子中,唯有回想着那段时光,他才能够挺下来,能够不断地说服自己,他们还活着,还等着他去找他们。 可是其实,他的心里也是不确定的。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少主,真的还在这个世上吗? 韶家没了,少主和其他的几个韶门七使就是他能够活下来的最大力量,他不敢想若是他们真的都死了,他又该如何。 不过幸好苍天眷顾,他只是临时起意打算跟着燕归羽来长安,竟然就见到了少主。 还得知了除了扶衣之外其他人都好好的活着的消息,这样,真是太好了。 “主子,扶衣,定然也会回来的,对吧?” 竺宁眨眨也是有些酸涩的眼睛,十分坚定地说道:“对,她一定会回来。” 寒羽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是纯然的开心,一如,当年。 见两人算是续完旧了,颜绯尘这才开口:“无忧,你打算把寒羽,安排到哪里?” 还没等竺宁回话,寒羽就先开口:“我是保护主子的人,自然要留在主子身边。” 颜绯尘刚才就有点受不了他们之间那无法插入的气氛,正如竺宁与其他韶门七使的相处一样。 此时听他这么说,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保护无忧?你应该知道,现在她身边有多少人在保护,你觉得,你还有用武之地吗?” 寒羽轻蔑一笑:“是暗卫吧。房梁上一个,屋顶上三个,再加上不远处的几棵树上的那些人,你觉得,这样够吗?” 颜绯尘的眸色越发沉了。 “好,既然这样,那我们便比一场,你若是赢了,我就让你留在无忧身边。若是输了,你便听我安排,如何?” 竺宁刚想阻止一番,结果就听见寒羽那无比轻松的语气:“好。” 然后,两人就完全不顾她的意见,直接飞身到院子里打了起来。 燕飞和少柳带着薛策正好从那边出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寒羽不愧是韶门七使中武功最高的,与颜绯尘对阵竟然不落下风,而且隐隐有压着颜绯尘打的气势。 至于颜绯尘,也是让薛策和竺宁都吃了一惊。 他不再像是与薛策打斗时压制着自己的内力,也不再刻意控制,内力迸发的一刻,竟是让院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承受的压迫感。 寒羽见他内力外放,双眸一亮,亦是开始释放内力,一下子,两人就由招式和内力的同时比拼变成了专门比斗内力。 而且,似乎是势均力敌呀。 一个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一个神色冷肃地如同在面对敌人,剑眉星目,让人一看便知可以依靠。 一个是专攻一门,内力之中的寒意沁人骨髓;一个是集百家之长,包容万象的宽广之意惹人浮动。 不得不说,这绝对是在场众人平生仅见的内力比拼,再无第二次了。 竺宁若是武功未失的话,以她的性子,怕是也要上去比拼一番的,哪怕是输,也定然输得开心又坦然。 可是现在,她却只能成为一个看客,还是一个,需要他们保护的看客。 没错,寒羽和颜绯尘都注意着内力外放的范围,在最初无法控制的产生压迫感之后,他们便把内力收回了几分,只全力与对方比拼,以免伤到竺宁他们。 薛策头上的丸子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早早就醒了过来,稍微睁开眼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 天啊,那两个看上去就很可怕的家伙是谁啊?不对,好像有一个是与它抢主人的讨厌鬼,另一个是主人以前的朋友。 不过他们怎么这么可怕啊,救命啊,主人快来救救丸子啊! 丸子内心的喊声竺宁自然是不知的,她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寒羽和颜绯尘身上。 半晌之后,寒羽和颜绯尘同时收回内力,两人皆是向后退了一步。 “你赢了。” 寒羽神色复杂地看向颜绯尘,他没想到,竟然在年纪差不多的人之中,还有如此武学天赋奇高之人。 果然家主说的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到底,还是固步自封了。 颜绯尘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和了几分,缓缓摇了摇头:“不,你并不算输。前段日子你应该是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武功,刚刚恢复不久,自然也就错失了这段时间增长内力的机会。是我占了便宜。” 寒羽突然便笑了出来:“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无论什么原因,到底还是我输了。” 说到这儿,他愣了一下,竟是直接单膝跪地,抱拳道:“以后,但凭靖安王差遣。” 颜绯尘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然后转头看向竺宁,竺宁对他点点头,他脸上的笑意便更柔了点。 “寒羽,你还是继续保护无忧吧。” 听到这话,寒羽一愣,瞪大眼睛看向颜绯尘,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字“为什么”。 颜绯尘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略过众人握住了竺宁的手,拉着她一步步往回走。 待走出一段路之后,他才突然开口:“因为,这世间上,我最不能失去的人,便是她。” 吾之软肋,亦是,吾之铠甲。 弃之不得,心难安矣。 第一百零一章 若有果 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但是却不知有多少人在期待如果。 苏锦端坐在新房内,四月十四,恰好是她出阁之日。 她费了那么多心思,终于嫁给了宋昭明,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并不开心。 或许是因为她方才跨火盆的时候盆内的火骤然熄灭,明日便会传出七皇子妃是个不吉之人的传言。 或许是因为从明天起她就要正面面对宋昭明后院里的那些女子。 也或许,仅仅是因为,她已经累了。 她想,她到底是变了,无论是与前世那个心软又容易被感动的女子相比,还是与刚刚重生的时候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复仇这么一个目标的女孩相比,她都是已经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在韶昀死之前,她有问过若是当年她成了韶蓝的“影”,他会给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韶昀当时已是弥留之际,那身风华气度却依旧存在着,就像他在韶家所留下的骂名,从前生,到今世,都无法改变。 只不过,前生陪着他被骂的,是她。 而今世,却是韶蓝。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你毕竟没有成为蓝儿的影,我自然也不会去想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而且,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把我的话理解成你以为的那个意思,不是吗?就像现在,我告诉你,你父母的死与我无关,韶锦,你可信?” 苏锦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直到现在,她也仍然是不信的。 只不过她却始终记得韶昀当时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带着几分释然,几分安逸,几分潇洒。 依稀之中,还是当初那个风华绝代的韶家家主,那个,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的人。 然后,直接拿出他用了多年的碧玉箫,自己抹断了咽喉。 临死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请把我与她葬在一起,拜托了。” 韶昀这一世没有求过任何人,却偏偏在最后求了她,苏锦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心中的复杂,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终究,还是不忍。 他口中的“她”,是韶蓝的母亲,也是她的姨母,一个明艳张扬的女子,一个如火般温暖的女人。 连着两世,她都不知道她是为何而死,但却一直都明白韶昀对她的情深。 她姓顾,单字一个安,与苏锦的母亲顾瑶的名字截然不同,一点都不像是同样的一对父母所取。 上一代的恩怨她从来不知,也没有去查。这是当初那个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心中尚有愧疚之意的韶锦对他们的尊重。 包括,亲自把韶昀葬在了顾安的墓里。 这是她最后一件为韶昀做的事,就像是前世,他也把她葬在了她父母身边,并且从来没有把她的名字从韶家族谱上除名。 不过一种补偿,她便也同样还给了他。 只是可惜,她后来并没有找到韶蓝的尸首,不然她也定会把韶蓝与他们葬在一起。 就像,他前世对她做的那样。 这是接近两年之前的她,若是现在的她,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就那么任由韶昀曝尸荒野,接受风吹雨打,岁月侵蚀吧。 现在的她,还真是手上沾满了鲜血,变得狠毒至极了啊。 苏锦突然有些想笑,她做这么多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昭明吗? 不,不是的。 或许她前世的确是爱宋昭明的,但是自从知道他利用她之后,这份爱便转变成了恨,今生依旧与他纠缠,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她要的是复仇,然后,是权力。 是站在这片大陆至高无上的地位时所拥有的权力,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也是,她打算报复宋昭明的方法。 转了一下手中的玉佩,想起刚刚枫瑟在她耳边说的,外面的宾客都赞她与宋昭明是天生一对的说法,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天生一对? 是天生一对的狠辣之人吧? 不知为何,苏锦突然间便想起了韶蓝,若是韶蓝活着,为了复仇,她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会不会,如她一样放下自己曾经全部的高傲和尊严,嫁给一个妻妾成群的男子,又或者成为谁的谋士,一生被人控制呢? 这么想着,苏锦突然就觉得,若是她当初没有杀她就好了。 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可以与她较量的人,还有一个,在她累了的时候可以给她一剑,让她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毕竟,苏锦可不是能够随意死在别人手里的人。 这世上,除非是她自己想死,否则她便绝对不会轻易地死去,哪怕是宋昭明,也根本不可能找到害她的机会。 因为,她谁都不信。 “七皇子回来了。” 枫瑟在她耳边提醒道。 苏锦收起唇边的冷笑和纷杂的思绪,面容平和,等待着,这个她纠缠了两世的男人,成为她真正的夫。 也是以后,真正的盟友和敌人。 鸳鸯锦帐,共赴巫山。却是同床异梦,此生难圆。 “怎么喝成这样,知道你和七皇弟关系好,也不能把酒全给挡了。要我说啊,他此刻肯定清醒着呢,真是便宜他了。” 说话的人是青玄的五皇子,此人最是豪爽大气,也最为闹腾,此时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搭在宋昭陵的肩上,笑嘻嘻地如此调侃道。 宋昭陵眼中尽是醉意,只随手挥开了五皇子的手,向前走了两步,拿起酒壶仰起头尽数咽了下去。 然后,把已经空了的酒壶扔掉,低声说了一句:“就是要让他清醒地看看自己娶的人是谁才好。” 五皇子一向大气,不会为这种小事就生他的气,此时听他这么说,以为他也是在调侃,就随意接了下去:“可不是,据说这苏小姐回平洛之后,上门提亲的人多着呢,只不过人家都没答应,后来父皇下了圣旨,这才嫁给老七。老七这下,不知羡煞多少儿郎哟。” 这么说着,却见秦桓也从酒席上出来,到院子里来透气了。 五皇子一见他就知道刚才的话他一定也是听到了,当下也不避讳,还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酒壶,对着秦桓敬了敬:“秦将军,你说是不是?” 秦桓此人与五皇子关系也不错,见他把酒壶递过来也十分自然地接下,然后如他一样饮了一口,喝完之后才又把这酒壶抛了过去,随意地抹了抹嘴:“当然是。我有个好友便是当初去提亲的人之一,被人家拒绝之后还不死心,始终想找个机会问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拒绝。结果却一直没找到这样的机会。今天来参加婚宴,可醉得不行呢。” 宋昭陵明显地感觉出秦桓此话的不对,这似乎有点说苏锦行为不检点的意思啊。 只是秦桓与他们从不交恶,也跟苏锦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会如此言语? 宋昭陵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深究了。 反正他对苏锦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他可没错过秦桓说这句话时那微笑的表情下面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估计是被苏锦给得罪狠了。 仔细想想倒也是,苏锦这些年不知道背着他们干了多少事,在平洛或者其他地方得罪了多少人,一个秦桓,或许人家还不放在眼里呢。 这么想着,宋昭陵便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拿起另一壶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天边月正圆,仿佛是为了映衬今日的婚礼,可是宋昭陵看着,怎么就那么刺眼呢? 韶蓝,若是你尚在人世,看到这一幕,又是何等感觉? 想必,除了想要弄死那两个人之外,也不会有别的感觉了吧。 毕竟,你可不是个与人纠缠的性子,爱恨分明地让人喜欢却又讨厌。 但是啊,哪怕你是这样让人讨厌,又这样让人喜欢,我也还是想见你一面。 只是为何,你从不肯入我梦中呢?是因为,我不能帮你报仇吗? 心中越发苦涩,一壶酒亦是难以慰藉。 月光微冷,宋昭陵的心,却更冷。 若是当初他应约而至,与韶蓝一起喝了那清棠酒,是不是,七哥便不会选在那天下手了呢? 可惜,从来没有如果。 这边这些人怎么想,却是与竺宁没有一点关系了。 她每天都有事情要忙,连苏锦和宋昭明的婚期都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初夏把燕飞整理的情报拿给她看,还特意提了一句,竺宁是怎么都不可能注意到的。 只是,哪怕是初夏提了,竺宁也不过是在知道的时候愣了一下而已,然后便公事公办地告诉初夏一切按计划进行。 之后,再无下文。 竺宁知道,她还是恨的,还是要继续报复他们的,只不过这恨意却不能让她迷失了自己,也不能让她的生活中除了他们便再无其他。 一个人的心里,总是要留下点柔软的地方的,不是吗? 只是这个想法,在又一次看到颜绯尘和寒羽打起来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她明白他们之间这种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难得,也知道他们互相切磋的心思,但是,能不能不要再把她好不容易修剪好的桃树都给打得枝叶尽断了? 她明天还要招待客人的啊! “颜绯尘,寒羽,你们给我住手!” 一时间,风雨骤停。 第一百零二章 错位因 看着满地的残枝落花,竺宁站在一边,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寒羽和颜绯尘就瞬间停下了帮忙打扫的双手,悻悻地立在一旁,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这两人,还真是打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 竺宁有些给他们个教训,但是颜绯尘那厮实在是太不要脸,见她转身,就直接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手。 还在她耳边小声说着:“无忧,别生气。看戏,也不一定要在自家看不是?” 咳咳,其实颜绯尘说的没错,她所谓的宴客,其实就是在看戏。 看那些家族中的嫡女庶女各自的小心思,看那些高门贵妇互相的口蜜腹剑,看那些想要勾搭颜绯尘的人自取其辱。其实,还挺好玩儿的。 没办法,这些东西,对于生长在韶家,每天都忙得充实的竺宁来说,还真是从未见识过。 当然,她也不仅仅是看戏,这些后宅女子的手段,她也是有所了解的,恰恰是因为她们的这些手段,她才能够安插欢忧阁的人不是? 不过,颜绯尘这么说,竺宁倒是来了点兴趣。 “不在自家看?莫非,是要我去别处?” 颜绯尘笑笑:“反正你也没下帖子呢,明天不如与我一同去个地方,那里的戏,也不输这些后宅女子了。” 竺宁仔细想想,到底是应了下来。 只不过,这院子可不能这么算了。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只是今日,这院子,你们打算怎么办?” 颜绯尘一下子就把目光落在了寒羽身上,寒羽则是扭头,假装没听见竺宁的话。 竺宁则是戏谑地看着他们,要知道,这两人前一段日子还水火不容呢,结果这么切磋了几日之后就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了。 不说是知己吧,但总归没有起初的时候看对方那么不顺眼了。 “无忧,放心,我定然会尽快恢复原状。” 听颜绯尘这么说,竺宁环绕了一下院内的景色,几棵光秃秃的桃树,几张断了腿的桌子,还有泥土和花瓣掩埋在一起,一些落在了树枝上,一些则是在树枝下面。 还真是,一片狼藉。 “恢复原状?” 颜绯尘煞有介事地点头:“放心,三日之内,必然恢复原状。” 竺宁挑挑眉,想到那惨不忍睹的场景,到底还是不忍心打击他们的自信心,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地回答道:“那就交给你们了,最好可以快一点恢复原状。我平时,可就这么点乐子了。” 很显然,颜绯尘和寒羽都十分明白她这些天的无聊,当下立即点了点头,承诺三天之内定然会让这院子恢复成原来春意盎然、适合待客的样子。 竺宁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到底只是叹了口气,没把话说出口。而是带着初夏她们,转身回了她和颜绯尘的卧房。 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无论他们瞒着自己什么,总归是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的。 没错,竺宁早就发现了这几个人最近有事情在瞒着她,不只是寒羽和颜绯尘,还有少柳、薛策、燕飞他们,当然,他们也不只是瞒着她,想必连初夏也是瞒着的吧。 以初夏这种性格,若是不瞒着初夏的话,她必然也能看出端倪。 不过,会是什么事呢? 竺宁想了一会儿,把最近的计划和周围的人都仔细考虑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他们瞒着她的事情,甚至连是谁的生辰,或者是苏锦又有什么打算都想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初夏,卿瑗那边怎么样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竺宁便不再多想,反而是想起了那个独自一人留在后楚的卿瑗,前段时间他不是刚刚来信说他要上战场了吗?也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在战场上,竟是连着一个月没有什么他的洗信寄过来了。 “卿瑗那边,一切顺利啊。后楚那边传来消息,卿瑗在那场战争中表现得不错,已经得到了宋翊的赏识,成了宋翊之子宋云洲的副将。” 竺宁闻言点头:“宋云洲?那小子速度倒是挺快的,以宋翊的打算,怕是这东路军早晚都会成为宋云洲的军队,让卿瑗当他的副将,看样子是真的信了卿瑗了。” 初夏也是点头。韶门七使之中,又岂有庸才? 卿瑗晋升的速度在他人看来确实是快了一点,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正在心中夸奖卿瑗干得好的两人并不知道,那位“不是庸才”的卿瑗,恰好,就在被宋云洲骂成了“庸才”。 “我早说过,我不会要你这样庸碌的副将,元清,你还是回去吧。” 元清便是卿瑗在东路军中的化名,此时这个韶门七使中最擅长阵法的男子,褪去了在竺宁面前的依赖秀美,一道长长的疤痕横过他的半边脸颊,眉目之间尽是冷肃之意。 “少将,末将是宋将军派来的,即便是您,也没有赶走末将的权利。” 宋云洲自幼混迹在军营之中,虽然是宋翊的儿子,但是本事与宋翊比起来,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最为听不得的,就是别人拿宋翊来压他。 好巧不巧,卿瑗正好撞在了这一点上。 “元清!你这么听我爹的话,就去给我爹当副将啊,何必来我这里!滚,你给我滚出去!” 宋云洲原本清俊的面上,因为这番高吼有些扭曲,看上去颇有几分吓人,特别是,他还一边骂着,一边把手边的军报都扔到了卿瑗的脸上。 这要是换了别人,不是被他给吓了出去,就是为了不惹事而转身离开。 可是卿瑗却是直接抬起手,把那份军报拿在了手中,若无其事地摊开来看。 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少将若是有意见自去与宋将军说,末将只知道,在军中每一个士才成为军队一员的时候,便都听过一句话‘军令难违’,莫非少将,没有听过不成?” 他这云淡风轻的语调反而让宋云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但却到底没有再发火,而是气吁吁地坐下了。 他知道,元清是在讽刺他。作为宋翊早已决定好的东路军的托付人,他何尝不知军令难违这句话?但是最关键的是,宋翊不仅仅是他所必须听令的将军,更是他的父亲啊。 因为这个父亲,他总是被人寄予厚望,但是这份厚望,他却从来没能实现过,慢慢的,就变成了失望。 他父亲心中,只有后楚,只有那座上的帝王,只有后楚的百姓,他是他的独子,在他的心中,却只有一个继承东路军,守卫后楚这么一个用处。 天知道,他在行军作战方面完全没有天赋,也一点不喜欢杀人。若是可以选择,他又怎会从军,成为一个这般“平庸”的少将? 宋云洲其实是明白元清的本事的,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难堪。 他是宋翊的儿子,却在各方面都比不上自己的副将,何谈在东路军中立下威信呢? 他骂元清庸碌,其实骂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他骂元清只会听他爹的话,其实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什么主见,一辈子的路甚至都被他父亲定好了,他若是有魄力,早就敢直言自己无法承担这样的担子,离开军营了。 可是,他没有魄力。 宋云洲这般想着,脸上的狰狞之色慢慢消退,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时的颓然。目光落到那个在军中崛起最快的元清身上,宋云洲默默地仰起头,捂住了双眼,低声问道:“元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根本撑不起东路军?” 卿瑗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自小在韶家长大,是万里挑一的阵法奇才,后来因为成为了韶门七使,又接受了家主亲自的培养,选择了自己最有兴趣也最有天赋的行军布阵一途,一路走到现在。 韶家人所奉行的便是择优而选,这个“优”,不仅仅是本人的优秀,更是指每个人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方面。 比如扶衣,她天生就不擅长习武,也不擅长算计,于是便习了医术,后来成为医术方面不亚于医谷之人的大夫,也是韶门七使中不可缺少的一员。 在他看来,宋云洲就是天生不适合领兵打仗,他见过他写的诗词,那才是真正的文采风流,比之韶家藏书房里的那些据说是一些不为人知的诗词大家的也毫不逊色。 只是可惜,他生在宋家,生为宋翊之子,便只能留在东路军中,一个本该是诗人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将领呢? 而且他身边的人还一直说着他做不到,时间久了,他自己便也觉得,自己做不到了。 “少将,撑不撑得起,还要看您自己愿不愿意了。” 卿瑗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帮宋云洲一把,若是没有意外,他们在将来,很有可能会并肩作战很长的一段日子,他也有必要教他一点东西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云洲放下挡着眼睛的手,直直看向元清,眼中尽是光彩。 “就是,只要你愿意,我便可以让你成为不输于宋将军的大将。只是,少将,你是否愿意呢?” 卿瑗站起身,转过身子向营帐外走去,不顾身后宋云洲震惊的目光,最后说了一句:“少将不必着急,十日之后再回答我便可,元清等得起。” 账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正好照在了卿瑗的脸上,那道横跨半张脸的疤痕,在这阳光之下,更是明显了几分。 就在他最后一步踏出,把整个身子都落在了阳光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宋云洲的声音响起。 “我愿意。” 第一百零三章 斯潇园 翌日。 竺宁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边老神在在的颜绯尘,心中好奇心更甚。 “这不是出城的路,也不是去皇宫或者玲珑楼的路,君欢,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颜绯尘正拿着今天早上竺宁塞给他的荷包仔细地摩挲着,听到竺宁的问话方才抬头,然后在竺宁一脸无奈的表情中把荷包好好地揣了起来,并没有挂在外面。 “就快到了。无忧,莫要担心。” 竺宁真想把那个荷包给抢回来,自从她把这个荷包给他之后,他就宝贝地跟什么似的,目光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这个东西。 现在倒好,直接放起来了。 谁家荷包是专门用来收藏不是佩戴的啊?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用青色来绣竹子了,直接用个粉色的绣个海棠多好,反正他也不戴。 “无忧?怎么了?” 看竺宁一直不回答他,颜绯尘不由有些担心,想起他们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心中的担忧更是多了几分。 “没事,我就是在想,你这两天一直神神秘秘的,到底在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把荷包的事情抛诸脑后,竺宁开玩笑般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她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这种被瞒着的感觉,确实是不太好。 颜绯尘听她这么问,倒是也没有意外。竺宁是个多么聪慧的女子,他早就有所体会。 也从来不觉得他能够瞒住竺宁什么,而且这几天瞒着,也不过是为了给竺宁一个惊喜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份惊喜的地方突然改变,竟然很有可能成为惊吓。 如此,还不如顺势告诉了竺宁,让她也有点准备。 “无忧,薛策前些日子,找到了九转玲珑笛。少柳说那是你原来用惯了的东西,我便打算先把九转玲珑笛拿回来,然后给你一个惊喜。只是,中间出了点岔子,九转玲珑笛,流落到了斯潇园中。” 在听到九转玲珑笛的时候,竺宁确实是惊喜的。但是在听到后面斯潇园的名字之后,那份惊喜瞬间便不见了。 “斯潇园?君欢,九转玲珑笛真的在斯潇园里?” 颜绯尘似乎早就料到她是这般的表情,心中也是有些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确实在斯潇园。一会儿就是一场义卖,想必九转玲珑笛便会在其中。” 见他这般肯定,竺宁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九转玲珑笛是她从习武起便带在身上的东西,后来虽然暂且舍去,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入别人手中。 《天域奇兵录》中,九转玲珑笛乃是排在第七位的兵器,所吹之人,必然极擅音攻之法,内力必然高深。如此,方才能够发挥九转玲珑笛的最大作用。 据说在万年之前,九转玲珑笛乃是九天之上带人轮回的九转铃的一角,堕入凡尘,集日月精华,享天地灵气,方成一笛。 每一代九转玲珑笛认定的主人,皆是惊才艳绝之辈,有些飞升神界,有些成为天下共主。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九转玲珑笛逐渐寥落,出世的时光,在这万年之中,不过区区几代罢了。 甚至于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认出九转玲珑笛了,只除了,韶家人。 韶家确有几代家主是九转玲珑笛的主人,但是却没有人能把九转玲珑笛发挥出真正的效果。 她父亲说,是因为九转玲珑笛原本的器灵随着他的第一任主人烟消云散,所以后面哪怕它流落各处,经过了各种各样人的手,都再也不是那个真正的神兵了。 竺宁一向不信这些,传说在她看来,就是传说,没有什么可信度。 之所以选择九转玲珑笛,也不过是因为当时她最喜欢这个兵器罢了。 还是后来它陪着她走过无数险境,陪着她成为韶家少主,竺宁才对它有了几分不同。 她不知道薛策是怎么认出九转玲珑笛的,但既然颜绯尘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了,那么便应该没有什么疑问。 只是,怎么会流落到斯潇园呢?进了那里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出来的啊! “斯潇园那边,只说是义卖?” 竺宁有些头疼地问道。 “那边的消息是这样的,但是对于斯潇园来说,义卖和官卖,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他们什么都卖过,不是吗?” 颜绯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要不是为了九转玲珑笛,他是怎么都不会带竺宁去斯潇园的。 那个地方,可以说是整个长安城,最为黑暗的地方了。 斯潇园名字听起来是听文雅的,可是其实那里就是个达官贵人寻乐子的地方。无论男女,无论他们需要什么,斯潇园都可以提供。 一个月中,斯潇园只开三次,分别在月初、中旬、月末,每次义卖,卖的东西都不同,月初的时候,卖的是矿石火药;中旬的时候,卖的是奇珍异宝;而月末卖的,则是人。 看上去分得挺明显的,实际上,这最后一项,却是在每个月内都有卖的。 当初赫连锐在朝堂上提出的沂州幼 童拐卖大案,在其中起到作用的,除了当时的太子赫连钧之外,便是这斯潇园了。 那些可怜的孩子,有的死在了斯潇园里,有的几经辗转,被卖了几次,最后,连自己本来的身份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这些,不过是斯潇园中所卖之人的九牛一毛罢了。 斯潇园是谁的,他们都有所猜测。 但是却无人能够真的查出来,还是后来燕飞整合了一部分韶家的势力,才真正确定了斯潇园背后人的身份。 隐世家族,孟家。 孟家远远比不上韶家的势力,但是在本就不多的隐世家族中,却也排的上前几位了。 表面上一派道貌岸然之色,背地里做的事情,却根本污了所有隐世家族的名号。 韶家的覆灭之中,也不是没有他们的身影。 斯潇园前些年还好,最多不过是卖些东西,严重的也不过是卖人。 但是这些年,却是变本加厉了。 长安城中的勋贵,各有各的特殊喜好, 其中不乏那种喜欢折磨人的,而斯潇园便是为了迎合这些人,专门培养出了一些人来卖。 顺便,给那些人一个乐子看。 比如人皮灯笼,比如人虎搏斗,更甚至,是人 肉 宴,在斯潇园看来,也是平常。 不过这些东西,一般只有特定的一部分人才能见到,颜绯尘以前几乎没有去过斯潇园,偶尔去的几次,也都是匆匆来去,未曾注意这些,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要不是暗夜和韶家的情报,他怕是一直都不知道斯潇园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了。 竺宁和颜绯尘在知道这一切之后,早就把斯潇园写上了他们近期要对付的名单里,这个时候前来,却是因为颜绯尘早就准备好了就在今日,让斯潇园成为历史。 只是,想起那种种惨无人道之事,竺宁还是觉得太过恶心了。而且就是因为斯潇园太过恶心,所以颜绯尘和少柳他们都没让竺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所以她现在还不知道今日他们几人的计划。 “你昨天说的好戏,该不会是在斯潇园吧?” 颜绯尘也没有了瞒着她的必要,当即便说道:“自然是在斯潇园了。无忧,你说,这么一个害人不浅的地方的覆灭,是不是场好戏呢?” 竺宁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他们今日瞒着她的,不止是九转玲珑笛,还有斯潇园一事。 “自然是好戏了。不过君欢,你何必要瞒着我这么久?” 颜绯尘抚着她的头发,一时间没有回答。 本来在他的意愿里,他是想要把这件事一直瞒下去的,毕竟斯潇园是个太过恶心的地方,也是他们临时决定要对付的一个地方,竺宁知不知道,都无甚重要的。 他不想让她亲眼看到那些黑暗,他的妻子,不应该看到那些东西。 可是少柳的话却是说服了他:“我们也一直把主子当成亲人,也希望她可以远离这世上所有的黑暗。可是王爷,主子她的心还是太软了点,从不伤害无辜之人,这一点早晚会让她自己受到伤害。 斯潇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以为那些人无辜,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可恨之处。让主子亲眼看过了这些,主子才会明白,我们所伤害的无辜,其实不过是为了更多的人。哪怕她暂且不能理解,但至少,以后也会有所防备,不会真的中了‘无辜之人’的计谋。” 正是因此,颜绯尘才同意让竺宁成为他们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她罢了。 “也不是瞒着你,只是觉得这件事,你没有必要参与进来。但是无忧,我后来想了想,觉得既然你我夫妻一体,那么你也应当与我一起亲眼看着这个地方的毁灭,毕竟,这是我们都希望的,不是吗?” 竺宁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点点头:“我自然希望。” 颜绯尘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车外突然有人开口:“公子,地方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才下了马车。 斯潇园,到了。 第一百零四章 离风雪 “盛极必衰。” 这是韶昀在竺宁成为韶家少主的时候,告诉她的话。 那个时候的竺宁并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直到韶家全灭的那夜,她才真正懂得了盛极必衰这四个字的含义。 还有那句:“没有人真的可以隐世不出,除非,他不在这个世上了。” 韶家之所以能够成为天域大陆的第一隐世家族,就是因为其在隐世背后的入世。 天域大陆的各行各业,各国各家,处处皆有韶家人,最重要的,是这些韶家人都是自小便培养起来的,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成为韶家人所存在的意义。 在这个世上,有人信佛,有人信道,有人信君王,有人只信自己。 这些,我们称之为信仰。 而那些韶家人,信的,便是“韶”这个字。 正如斯潇园中的这些人,信的,是孟家自小教导他们的“欲望”二字一样。 竺宁甫一进入园中,看到的,便是形形色色的人在各处做着形形色色的事情。 有些很正常,只不过是普通的品茶论道,或是高谈阔论,批判时事者有之,阿谀附会者有之,倒是都开心得紧。 有的,却是过了。 “公子,夫人,请往这边走。” 颜绯尘一直护着竺宁,不让她被那些斯潇园中的人撞到,却是没想到这才刚刚进入园中,便看到了那般糜乱的场面。 “无忧,别看了。” 两人都易了容,看上去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要不是他们本身华贵的气质和颜绯尘不动声色散发的内力,怕是如今,他们也会像那些迫不得已的男女一样,成为其他人的一日玩物。 “君欢,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管?” 竺宁也不想看那些光天化日之下便毫不遮掩的画面,几个男子对着一个女子,或者是几个男人对着一个男子,当然,还有女子强迫男子的,都是不少。 虽然竺宁见过的东西很多,也不是没去青楼见识一下,可是她却是真的没有见识过这种只不过一个照面,连人家身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给强迫了的。 更关键的是,旁边的人还在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最多不过冷漠地看两眼罢了。 最重要的是,那里面被强迫的人中,还有一些孩子,看上去不超过十岁的孩子啊! 领路的人早就看出了竺宁眼中的不忍,怕她惹事儿,于是在颜绯尘还没有回答之前便嗤笑一声,说出了竺宁根本没想到的一种可能。 “这位夫人,您最好还是别多管闲事了。您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斯潇园,不明白我们这里的规矩。每个人在园中之前都要佩戴上一个腰牌,如您和您夫君这种,就是专门来参加义卖,不管他事的,那些人自然也不会来招惹您。 还有一些,是专门找个地方放松的,就像那边高谈阔论的学子,斯潇园会给他们提供糕点茶水之类的东西,那些人自然也不会去碰。 而您可怜的那些,却是自愿带上接客的腰牌或者想要找人风流快活一番的,咱们斯潇园也不能拦着人家不是?况且在园里,什么都可以做。这种事儿,不过是平常。 您要是上去管啊,说不定您以为的那些被强迫的人反倒会怪您呢!” 竺宁是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一时之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颜绯尘拉了一下手,转首看去,便见颜绯尘眼中尽是不赞同的神色,竺宁不知为何,一时之间,心中竟是难得的压抑。 “走吧。” 竺宁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终究是转身不再做声地跟着颜绯尘离开了。 她到底不是那个随性的韶蓝了,不是那个天下之间尽可游走,无人敢欺的韶家少主,亦不是那个见到不平事便可随时随地拔刀相助的人了。 想必,她是真的成长了。 以韶家五万多人的性命为代价,以那个明媚得张扬的女子的消失为代价。 现在,她只是竺宁。 步步小心,处处谋划的竺宁,长安城内人人艳羡的靖安王妃,荆国的昭和公主,名竺宁,小字无忧。 待两人上了楼,坐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之后,竺宁还一直闷闷不乐。 颜绯尘见此,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若说那些年长之人是真的自愿,但是那些孩子,又算是怎么回事?便是他们也是自愿,也定然是因为斯潇园的人自小教育的,难道,我们不是更应该把这些孩子救出去吗?” 竺宁忍了一会儿,到底是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颜绯尘摇摇头:“无忧,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自从知道斯潇园这个地方,知道这里面的所有黑暗与龌龊,我便一直想着办法能够毁掉这里,即使毁不掉,也至少要把那些孩子救出来。 暗夜的本事你知道,薛策他们几个,也不是能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的人,但是就在我们好不容易救出几个孩子之后,暗夜在长安的一个据点便被这些孩子给悄悄告诉了斯潇园的人,损失惨重。” 说到这里,颜绯尘似乎是不想再说,他们还真的从来都没想到这些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孩子,竟然被斯潇园教育成了这样,而且,有了这种本事。 竺宁显然也是没想到这茬,此时心中震惊地紧。 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推开窗户看下去,就见一个看上去与竺宁年纪差不多的女子一个人拿着一把不是十分合手的剑护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孩子立在院子中央。 “这位姑娘,你应该是来参加义卖的吧,还有半个时辰义卖便要开始了,还是快随我进去吧。” 说话的人是一个领路人,语气虽然带着商量,但其实却是不容拒绝。 竺宁没有内力看不了太远,但是颜绯尘却可以看出那个领路人在说出这话时候的冷意,以及他隐晦的召集人的动作。 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如竺宁一般看到这样的景象想要多管闲事的小姑娘。 “义卖我可以不参加,那些奇珍异宝我也不要了。你去把你们斯潇园的管事叫来,我要把这个孩子,不,是斯潇园中所有如这个孩子一般大的孩子都带走。” 她说得理所当然,全然没有在意其他人眼中的讥讽和嘲意。 那领路的人此时也不再用什么恭敬的语气,只是双手抱臂,一脸嘲讽地说道:“这位姑娘,你是打算把我们斯潇园的孩子都买下不成?你也不问问,我们的客人答不答应,还有这些孩子,他们答不答应?” 那女子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尽是高傲和轻蔑:“脱离苦海,这些孩子怎么可能不愿意?至于那些客人,本姑娘还真是不放在眼里。” 竺宁站在窗边,看着那个姑娘这般与斯潇园的人挑衅,心里默默地为她捏了一把汗。 只是,还没等她担心完,下面便出了事情。 “凤黎雪!你不想活了!” 竺宁从来都没见过薛策这个样子,不是一身红衣,不是那样魅惑人心的潇洒风流,不是慵懒地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里的样子,反而是有些气急败坏,更有些,难以言明的担心,随着他那不修边幅的样子,流露了出来。 他直接拉住了那个女子的手,然后一个使力,便把她带出了众人的包围圈,也顺便躲开了身后那个孩子差点刺到她身上的匕首。 凤黎雪,竺宁暗暗把这个名字在心头转了一圈,有了一个猜测。 目光落到那个孩子的身上,心中终是对颜绯尘说的那件事情有了点实感。 颜绯尘,则是看着薛策拉着那个女子的手,目光深深。 姓凤吗?竟然与无忧有几分相似。 而凤黎雪,这个差点以一己之力挑了斯潇园的小姑娘,却是在看到薛策的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只能红着脸被他拉着走了。 那领路的人似乎还想为难一番,却是在对上薛策的目光的时候,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只能顺着薛策的意带着他们朝楼上走去。 薛策则是担心凤黎雪再惹到什么事儿,只能一直拉着她。 在感受到楼上一直盯着他们的目光时,薛策亦是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便看到关上了窗户的竺宁,眸色微微深了。 然后又想起竺宁既然在此,那么颜绯尘定然也在,突然间便不知为何,想要直接把凤黎雪给带走了。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凤黎雪的存在,也不想让她认为,他身边的红颜知己都是真的。 心中有些苦涩,却终究,还是若无其事地把凤黎雪带上了二楼。 毕竟,他不能看着凤黎雪在因为自己误闯斯潇园之后,还被斯潇园的人给教训一番。 而此刻,坐在房间内的竺宁,却是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多想法的。 刚才的那场闹剧,她记在了心里,也对那个凤家小姑娘多了几分好感。 或许,就是因为她做出了她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吧。 “铛,铛,铛。” 三声铃响,义卖正式开始。 冥界的大门,也正式开启。 第一百零五章 盛极衰 竺宁掩上窗户,不再去看下面那经久不歇的闹剧。 “那位凤姑娘,就是凤缭国的小公主吧?” 颜绯尘见她神色间尽是好奇,心中有些好笑,自然不愿拂了她的意,当下便点点头。 “没错。这位凤姑娘,就是薛策躲了许久的‘红颜知己’。” 看竺宁依旧目光灼灼,显然是想要知道得更详细一点,颜绯尘眼中划过一抹暗光,抿了抿唇,她怎么这么关心薛策? 压下心中莫名的念头,颜绯尘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怎么?无忧还想知道什么?” 竺宁早就习惯了他在她面前那些真心的笑容了,这冷不丁地又见到他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脸,突然便有些不舒服。 “不想笑就别笑,君欢,你总不必在我面前也装着吧?” 闻言,颜绯尘笑意更深了,不过却是带上了几分真心。见竺宁有些生气,直接便挪到了她跟前,伸手把她从座位上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无忧,我是习惯了。不过以后在你面前,我绝不会如此了。原谅我,嗯?” 这最后一声“嗯”,颜绯尘是声音那叫一个婉转,竟是让竺宁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虽然两人现在易着容,颜绯尘也看不出来竺宁红了的脸,但是竺宁却是觉得莫名的羞耻。 天啊,什么时候起,颜绯尘一个音调就会让她失了冷静和淡然的? 薛策那家伙到底教了他什么啊?不行,她回去也要去找燕飞取取经才行。 “无忧?” 与刚才一样的声调,低沉喑哑的声音又靠近了她的耳朵几分,似有热气喷洒。 竺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是把自己刚才想的东西都给说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戏姑娘家的?” 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竺宁的脸更红了。 颜绯尘则是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总不能每次都让娘子辛苦地调戏夫君才行,身为无忧的夫君,在下呀只好努力一点了。” “你……” 竺宁猛地转头,本来是想对他这种行为实施一下谴责的,可是在看到他眼神中的专注和情深之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的这段姻缘,到底,还是他陷得更深。 心中有些酸涩,仿佛那紧闭已久的心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不,或许早在这之前,便已经打开过了。 “接下来的,是一根红玉笛,起价三千两。” 义卖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竺宁的思绪,也让她得以不必继续尴尬。 颜绯尘想起她刚才眼中的波动,心中微紧。 看样子,她是意识到了啊。只是无忧,你又打算如何呢? 他不逼她,但是他也不允许她一直这么裹足不前。 或许,接下来的那件事,就是一个机会? “五千两。” 这是少柳的声音,竺宁心想,怕是这帮人都来齐了吧。 红玉笛虽然不常见,但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中,也不够看。 而且他们今日前来,为的,可不是这么一支莫名其妙的笛子,而是最后的那样东西。 所以一听有人叫价,还是一下子就加了两千两,那些人兴趣更是低了。 只剩下零星几个声音,在跟少柳那边争了。 最后,少柳还是以八千两的价格把那支所谓的“红玉笛”实则是九转玲珑笛的笛子给买了下来。 真是不知道,如果让那些人知道这看上去不起眼的红玉笛就是《天域奇兵录》上排名第七的九转玲珑笛,可会后悔? “最后义卖的那件东西是什么?” 竺宁知道,这些人皆是为了最后那件东西来的,但是她却仅仅只是为了九转玲珑笛而来,虽然对斯潇园没有认出那是九转玲珑笛而有些奇怪,但想到少柳他们齐齐来此,这点事情自然也是不需太过费心的。 “据说,是天下令。” 竺宁坐在他腿上,要不是颜绯尘抱得紧差点就摔下去了。 “天下令?他们居然也信?” 颜绯尘随意地点点头,也为这些人那不甚聪明的脑子有些担忧。 竺宁的目光在看到颜绯尘点头的时候,越发奇异了。 别人不知道天下令存不存在,她还不知吗? 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就是天下令的最后一任主人。 在韶骆霖去世之后,天下令也随之消失了。这是韶家第二代的人亲眼见证的画面。 什么“得天下令者可得天下”,不过是传言罢了。 “不管这世界上有没有天下令,这些人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总不可能不来。” 颜绯尘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毕竟像这种有关可以得到天下的东西的传言,那些人即便是不信,也是定要得到的。 竺宁转念一想,终于是明白了这些人的计划。 “赫连轩,也知道了?” 见颜绯尘笑而不语,竺宁也是不禁笑了起来。 看样子,天下令也是一个幌子。是颜绯尘他们送到斯潇园手中的催命符啊! “那咱们,会不会被他们发现?” 竺宁听着外面一件件东西被卖出去,眼看着天下令就要出现了,自然便想起了这么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莫要担心。” 与颜绯尘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最后一件义卖品,天下令。” 然后,便是一阵霹雳乓啷,赫连钺带着人就这么闯了进来。 “无忧,我们该走了。” 竺宁自然也听到了下面那些人的声音,还有已经打斗起来的赫连钺与斯潇园的人,微微叹了口气,想必孟家还不知道吧,若是孟家知道的话,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颜绯尘拉着她,竟是直接推开了房内的暗室。 竺宁知道斯潇园内的每个房间应该都有这么一个暗室,可是此刻见到暗室里已经聚集齐的少柳和燕飞,还有拉着那位凤姑娘的薛策,竺宁还是愣了一瞬。 “走吧。” 颜绯尘拉了她一下,她这才回神。 看样子,他们真的是早就计划好了后路啊。连这斯潇园从无外人知道的暗室都找到了。 竺宁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点头,温顺地跟着颜绯尘走了。 暗室倒是十分宽敞,还有修建得如外面一样结实的台阶,几人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踏下台阶,消失在了斯潇园中。 正走着,凤黎雪似乎是受不了他们这样沉闷的气氛,拽了薛策几下,发现他不理她,便来到同是女子的竺宁身边,看着她易容后格外温柔的气质和容貌,当即便开口:“你不怕吗?” 她可是一直注意着这个女子,看上去并没有武功,也十分柔弱,却是这么跟着他们走在没有什么光亮的暗室中,似乎对刚才看到的斯潇园的变故也没有什么感觉,更是让她好奇不已。 竺宁感觉到她的善意,自然也不会这么晾着一个小姑娘,只是歪了歪头,问她:“那你怕吗?” 凤黎雪摇了摇头:“我自然不怕。” 她说得十分骄傲,却又有些理所当然,竺宁想起她的身份,心中有了一丝了然。 “你不怕,我又为何要怕?” 看着她光彩熠熠的眼眸,凤黎雪突然就觉得,这个女子,与她离开凤缭国之后遇到的那些女子都不同。让她,莫名地喜欢。 “我是凤黎雪。” 她看着竺宁的眼睛,想了想,终究还是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说了出来。 竺宁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真诚的小姑娘了,尽管她比她小不了多少,尽管她并不知道他们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此时也不愿骗她,到底是眉眼含笑地把她可能要用一辈子的身份给说了出去:“我是竺宁。” 凤黎雪听到她的名字,陡然便睁大了双眼,然后把目光落到了一直拉着她的颜绯尘身上。 竺宁对着她点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留下小姑娘一个人惊讶去了。 只是她不知道,凤黎雪当真是惊讶了许久。 她来东夷这么久,当然听过昭和公主的大名,知道她的闺名,也知道她的封号,更知道,她现在的身份。 靖安王妃啊,她现在可是这长安城中各家贵女艳羡不已的靖安王妃。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她倾国倾城的姿色,还有靖安王对她的深情,都是长安城中传得最广的。 如今看来,她身边那个一直牵着她的人,应该就是靖安王了。 至于这并不怎么夺人眼球的容貌,估计也是因为两人易 容了吧。 这么想着,凤黎雪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直都在不停地往颜绯尘和竺宁的方向瞥,根本没有想到竺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是个多么难得的举动。 薛策看着这个追了他好几年的小姑娘,在燕飞戏谑的目光中默默地抚上了自己的头。 他真是不应该多管闲事,以后,怕是有的头疼了。 朝着竺宁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恍若未觉的样子,然后,默默地垂下了头。 而斯潇园,则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赫连钺打击了个彻底。 园子的大门被人封上,几个管事还有其他领路之人,或是侍者,包括那些孩子,亦是一个不落地被赫连钺带了回去。 这么一个长安城最为黑暗,却又盛极一时的地方,就这样,彻底在长安内销声匿迹了。 第一百零六章 惊鸿影 九转玲珑笛,音起,调落,便是一生。 竺宁拿着少柳递给她的笛子,不知为何,眼前竟是一片模糊。 耳边响起那不知何处而来的铃铛声,然后,是一声叹息:“你到底,还是逃不过啊。” 竺宁不知道自己逃不过的是什么,不过一会儿,她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中,再也听不到其他了。 或许,那声叹息,也是她的梦境?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几人回到靖安王府之后,还在商量着一些其他的事情,竺宁也在,少柳便把九转玲珑笛直接给了她。 然后,竺宁便提出今日太过疲惫,颜绯尘有些担心,但是竺宁始终说着她不过是累着了,让他们继续商量,她自己先去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颜绯尘见她脸上并无异色,这才让初夏她们陪她回去休息。 谁想,就是这么一歇息,竟是再也叫不醒了! 少柳也是担心,捏着扇子的手都泛起了青筋,感觉到颜绯尘的目光,只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似乎与九转玲珑笛有关系。” 因为竺宁这一睡不醒,陌桑、初夏、燕飞、寒羽都来了,便是薛策,也在把凤黎雪送回去之后匆匆赶了过来。 燕归羽给竺宁把了把脉,收起医药箱的时候,也是一脸疑惑:“王妃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一直睡着,想要醒来也是不易,我暂时没有任何办法。” 这么一个神医开口,颜绯尘也只能把目光转向薛策了。 薛策在知道竺宁昏睡不醒的时候便特意把龟壳给带了来,他不经常占卜,特别是很少用龟壳。 但是今日,却是顾不得了。 随着燕归羽的话音落下,他的占卜也结束了。 “卦象,没有任何显示。”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薛策的本事,他们不了解,但是看那龟壳,便有了几分猜测。 若是无事,卦象上绝对不会什么都显示不出来,如此这般,不是所谓的天机难测,就是凶多吉少。 颜绯尘的神色更加阴沉了几分,目光落到竺宁手中紧攥着的九转玲珑笛上,宛若利剑的眼神几乎化为了实质。 要不是担心竺宁,这九转玲珑笛怕是早就被他毁了七八百遍了! “对了,丸子呢?” 不知想到什么,燕飞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薛策脸色有些苍白,在巫尧有些担心地望过来的目光中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最近都没看到丸子,薛策,它不是很喜欢往你那儿跑吗?你今天可见过它?” 初夏亲眼见过薛策顶着盘在他头上的丸子到处走的样子,也知道丸子那个小家伙对薛策的喜欢,更是知道,丸子与竺宁之间那玄之又玄的联系。 此刻竺宁昏睡不醒,丸子定然也会有所察觉。 说不定,丸子还是能让竺宁醒来的关键所在。 “我最近也没见过那个小家伙,估计是跑到别的地方去玩儿了吧。” 薛策倒是不觉得那个越长越像个大肉丸子的小雪貂能有什么本事让竺宁醒过来,它虽然通人性,却也不可能如此神奇。 正想着,众人面前突然划过一道残影,直接就落到了竺宁身边。 颜绯尘本想出手,却在看清那个身影的时候,把手收了回去。 “这是,丸子?” 陌桑许久未见过丸子,竟是没想到它变成了如今这般,丰满的样子。 真是不枉竺宁给它起的那个名字。 寒羽想上前把丸子给揪下来,结果却被少柳伸手拦住了。 几人齐齐把目光落在这个只能看清眼睛的小雪貂身上,就见丸子吭哧吭哧地爬到了竺宁手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握着九转玲珑笛的那只手。 然后,把脑袋耷拉了下来,随竺宁陷入了沉睡。 这神一般的反应,让几个正担忧的人都有些无语。 “你们先出去吧,我留下来守着她便好。” 颜绯尘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么多人围着竺宁看了,更关键的是,还一点作用都没有。 强自压下心中想要杀人的冲动,把那个最坏的结果给抛出脑外,只一心一意地盯着竺宁,希望她能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看看他,哪怕是跟他讨酒喝也好。 几人都不想离开,但是少柳却是深深地看了颜绯尘一眼,然后开口:“我们出去。主子,便尽托给王爷。” 颜绯尘随意地点点头,没有回话。 少柳本也没有指望他能说什么,直接便拱了拱手,对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出去了。 初夏几人本来还不愿,但是少柳发话,他们也只能听了。 至于巫尧和燕归羽,也是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他们留在这儿也没用,反倒会惹了颜绯尘不喜,倒不如趁现在离开。 而薛策,则是看了一眼手中有几分龟裂的龟壳,神色不明地转身,亦是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了颜绯尘和竺宁二人,当然,还有一只小雪貂。 “大师,您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贫僧失礼了。” 本该早就离开长安城的皆忘,在颜绯尘话音落下的一刻,突然便现身在房内,竟是无人察觉。 颜绯尘没有转身,只是冷冷地开口:“大师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皆忘没有在意他的语气,额头上的兰花依然如旧,身上的僧衣亦是不染纤尘。 只是,这次的他,似乎拿了一串佛珠。 手指随意在一个佛珠上捻了一下,那佛珠便瞬间化为飞灰。 “九转玲珑笛是为九天之上的九转铃遗留在凡尘之物,虽然早已与其他兵器无甚差别,但是终究有那么一份属于自己的傲气。 当初它被抛下,此刻便是又重新回到了王妃的手中,自然需要再考验一番。” 颜绯尘猛地转身:“你这是何意?” 把九转玲珑笛在所有人都没有猜到的情况下送到他们眼前,如今又说起这些,皆忘自然明白,颜绯尘不会什么都没发现。 “只是,想要提醒靖安王一句,罢了。” 颜绯尘的目中越发冷厉,看着皆忘依旧不动声色的样子,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皆忘大师,无忧她,可会有碍?” 皆忘似乎早就料到颜绯尘这不甘不愿的妥协:“自然不会,只不过,是梦一场罢了。只要王爷初心不变,王妃日后,也不会有碍。” 颜绯尘嘲讽一笑,初心?不就是争夺天下的野心吗?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不断被人提醒这个他自己早早决定的路。 “大师放心,本王选的路,自然会走到最后,不会半途弃之。” 皆忘点点头,在捻下另一个珠子之后,才说了最后一句话:“王爷可以放心,王妃最多不过需要一日,一日后便可醒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皆忘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颜绯尘转过身子,在竺宁额上落下一吻,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无忧,早点醒来。” 然后便直起身子,一动不动地守在竺宁身边了。 至于少柳他们,则是去了颜绯尘和竺宁这个院子中的书房,各自找了位置,默默地坐下,等着那边的消息。 只不过,此刻的竺宁却是不知道外界的事情的,她已经全然沉入了梦中,早已分不清现实或是梦境。 海棠花种满了院子,卿瑗特意设的阵法也在好好地转着,她推开门走进去的一刻,便认出,这就是她在昭梺山的居所,是她,在还是韶蓝的时候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院子中央,站着一个让她莫名熟悉的身影,一身白色衣衫,随风拂起,仿若要随风而去。 竺宁眼前景色越来越清晰,但是那个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良久,那个身影才开口:“你终于来了。” 竺宁越来越觉得那身影熟悉得紧,却始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只好开口:“你是何人?” 那人听到她的问话,缓缓转过了身子,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之中尽是苦涩。 然后,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难怪你不认得我了,毕竟,在你那么小的时候,我就扔下你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无忧,我是顾安。” 竺宁先是被顾安那与她极为相像的样貌震了一下,然后又被顾安的自称给震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许久之后,竺宁才终于反应过来,嗫嚅地开口,声音有点哽咽,还待着几分她从来不现于人前的脆弱和委屈:“你是娘亲吗?” 顾安见她叫她,也是感慨万分,然后听到她那小声的疑问时,心中更是酸涩,点了点头,然后走上前两步,把这个看着成熟稳重、冷静自持,实则不过十六岁的孩子给抱在了怀里。 “是啊,我是娘亲,是无忧的娘亲。” 竺宁的眼中却突然闪过一抹恍惚,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然后便推开了顾安。 脸上的神色尽数消弭,只剩下了看透一切的淡然。 “原来,我是在做梦啊。娘亲,这么多年,你终于入了我的梦里了吗?” 顾安神色一惊,身影一瞬间变得更加模糊了。 周身的景色陡然一变,竺宁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另外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名为奈何桥。 第一百零七章 恋红尘 奈何桥头,有着一块三生石,三生石上,可观前尘往事,一切爱恨情仇,一切痴缠纠葛,皆在三生石上刻下了痕迹。 每一个到了奈何桥的人都会去看看三生石上的东西,然后再喝下孟婆汤,忘却一世的恩怨,投入轮回之中。 竺宁在无数话本上见过有关三生石的描写,也看过很多所谓“缘定三生”的故事。 在她当年不谙世事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若是这世上真的存在三生石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可是现在她真的见到了,却是根本不想上前一步。 “不上去看看?” 顾安还是一身白衣,站在她旁边,看着她这般冷静的样子,脸上挂上了笑意。 竺宁摇了摇头:“这是我的梦境,看与不看有何分别?” 顾安没想到她竟然分得这样清楚,这要是换了个人,哪怕知道是梦,怕也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去上奈何桥上走一圈,然后在三生石前看看自己的前世今生吧。 果然,不愧是韶昀和她自己的女儿,理智地有些过分。 “我不想叫你娘亲了,因为,你也是我的一场梦而已。真正的顾安,怎么可能还会回来见我?她走得那么决绝,那么不顾一切,又岂会在乎我这个女儿的存在?” 顾安神色复杂地看向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说的一点没错,当初的顾安,明媚热烈地如同阳光一样,当她爱上韶昀的时候,便是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一样地要跟他在一起。 哪怕是违背了家人的意愿,哪怕是抢了自己双生姐妹顾瑶的姻缘,也是在所不辞。 只是,后来如她所愿地让韶昀爱上她之后,她又接受不了韶家那些人带来的压力,这份爱意也在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中消耗殆尽。 在与顾瑶同时生下孩子之后,她又一次接受了韶家那些人的刁难,心情也越来越不好。 慢慢地,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与韶昀谈天说地,不再逗弄自己的小女儿,只一心想要寻死。 韶昀发现过几次,越发不敢让她一个人待着,但是百密终有一疏,就在孟家的那位小姐来算计她的时候,她将计就计就此离开了人世。 是啊,她就是这样决绝,这样不顾一切,真正的顾安,从来就不像她的名字一样安分,反而是最不安分的那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是顾安,这么多年了,你从未入过我的梦中,也从未入过父亲的梦中。也不知道,你当初过奈何桥的时候,可曾后悔过?” 顾安没有回答她,竺宁也不需要她回答,毕竟在她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梦。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韶锦有自己的父母,而我却只有父亲?父亲刚开始不肯告诉我,后来在我慢慢长大之后,他才告诉我了你们当年的恩怨纠葛。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我的母亲亲自放弃我的,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也依旧不恨你,正如父亲到死的那一刻依旧爱着你一样。” 奈何桥上穿着各种各样服饰的人一个个走过,竺宁远远地看着,竟然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熟识的韶家人的身影。 他们还仿佛是生前的样子,一个个都是自有一番骄傲,挺直着脊背走在奈何桥上,洒脱地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然后,走向下一段属于他们的人生。 明知是梦,竺宁却还是红了眼眶。 “他们,都不怪你。” 顾安徒然地安慰了一声,但是竺宁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把目光落在奈何桥上,任由泪水流出。 “我一直在想,若是我当初没有遇到秋明昭,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后来在我知道了韶锦的算计之后,我才明白,无论遇不遇到,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后悔的只是,没有能够与那些韶家人并肩作战,而是被韶门七使护着逃了。” 眼睁睁地看着韶家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不能留下来,甚至连收殓尸首都做不到,竺宁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奈何桥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竺宁终于看到了韶昀,她的父亲,一直待她如珠如宝的父亲,一步步,踏上了那条忘却一切前尘的路。 在看到韶昀恍若未觉地喝完孟婆汤之后,竺宁终是不忍再看,画面陡然变换,竺宁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是靖安王府?” 眼前正是她与颜绯尘的院子,此刻院子中坐了许多人,围在一起猜灯谜的有之,聊天的有之,看烟花的亦是有之。 正是,上元节那日的画面。 顾安依旧还在她身边,随着她看着眼前热闹而又温馨的景象,眼中也是浮上一丝暖意。 “其实,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就在你身边不是吗?” 竺宁看着院中那个依偎在颜绯尘怀中的她,笑颜如许,温情如许,眼中的情意,如许。 原来早在她自己都不曾在意的时候,她竟是拥有了她曾经最想要的一切吗? 能够相伴一生,彼此信任的丈夫;生死相伴,永不背叛的朋友,这些,她曾经最希望得到的,原来早就已经得到了啊。 “无忧,其实你一直都比其他人幸运得多。” 竺宁点点头,显然是认同了她的说法。 就在她点头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又是一阵变化。 不过须臾,竺宁便仿佛看到了很多她曾经见过的画面:各家贵妇闺秀的勾心斗角;斯潇园里那些人冷漠却又可悲的嘴脸;平州雪灾失去家园的百姓;赫连锐立在年宴上挺直的脊背和他离开长安之前毫不留恋的转身;还有燕归羽在医谷毁去之后颓然的样子;白素灵要下她的琵琶打算孤注一掷的样子…… 零零总总,竺宁当真是看到了许多,到最后,她却已经忘记了自己看到了什么。 直到,画面定格。 “我一直想要的,是一个百姓和乐,人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位置的王朝。那个王朝里,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也可以一心一意。可以为官造福百姓,也可为商寻求利益。女子亦然。 没有战争,没有党争,每一个人都可以在临死之前没有任何遗憾,每一个家庭都不会因为一些外物而分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朝堂之上,皆是有识之士,皆是为了造福百姓而选择站在那里的人,无论男女。” 这是那个小小的韶蓝,在第一次见识了山下的国家之后,回到昭梺山对韶昀说的话。 当时韶昀问她,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够站在这个大陆的最顶端,甚至打下这片江山,天下万物尽都归于她手,她想要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家,怎样的王朝。 那个时候,韶蓝还不到十岁,却已经学习过了很多东西,而且并不懂得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不得已。 所以,便把自己对此的畅想全都说了出来。 韶昀没有向别人那样觉得她的想法不切实际,因为在韶家,特别是在韶昀成为家主的那段时期内,就与她所描述地相差不远。 因此,韶昀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若是真的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便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行。 毕竟,韶家与外界不同。 韶家的人,无论是本家还是旁支,亦或是那些专门给韶家做事,却什么都算不得的人,都是从小接受了这样的教育,所以才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没想过要反抗。 但是山下的世界却不一样,那些人自小接受的教育,也不一样。 又怎么可能按照竺宁想象的那样,让整个大陆都成为韶家的样子呢? 这一点,竺宁在后来看得多了之后,也是深以为然,慢慢地,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是这一刻,她却突然梦到了这些,还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眼中尽是光芒地说出这般雄心大志时的样子。 这种愿望,突然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再也无法抽离了。 “便是我现在做不到,并不代表以后做不到。纵使这一生我都做不到,但是还有接下来的人啊,只要一代代把这样的想法传承下去,未必便没有实现的一天,不是吗?” 挡在心头的迷雾豁然之间被拨开,竺宁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除了复仇之外,想要夺到这个天下的更加重要的原因。 原来,在她心底深处,她还是没有忘记年幼时的想法,没有忘记,她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无忧,希望你可以记住你在梦中看到的一切,不要忘记,你心目中真正的愿望。我,该离开了。” 红尘万丈,纵使恋恋难舍,也不得不离开了。 竺宁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竟是一道白光闪过,竺宁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颜绯尘那惊喜的双眸。 恍惚之间被他抱到了怀里,听着他有些不稳的声音,竺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竟然睡了这么久啊。 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果然,天已经亮了。 暖暖的阳光照进来,驱散了一切阴霾。 竺宁缓缓抬起手,放在了颜绯尘的背上。 两个相拥的身影映在窗上,分外温暖。 第一百零八章 半世缘 半生缘,流火非夏,醉眼算天涯。 三炷香,风雪不歇,谁笑未亡人。 薛策一个人坐在孤山的山顶,随意地拿着一瓶酒,半眯着眼睛,看着他早已看惯的晚霞。 孤山,孤云。 配上一个孤单的人,倒真是,绝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竺宁好不容易爬上山,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让她莫名地感伤。 薛策听到她的声音猛然转头,仔细探寻一番后,发现与她从未分离的颜绯尘竟然不在,不由有些惊讶。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小忧儿,你竟然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一个人出行,连暗卫都没带,胆子倒是挺大的。” 山崖上的风一阵阵吹过,竺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中腹诽了几句自己这越发弱不禁风的身体,然后,一步步挪到了薛策身后。 没有颜绯尘在,她自然不敢直接坐在崖边,便站在薛策右后方三步左右的地方,靠着那块早就被风雨侵蚀地不成样子的石头上微微放松。 “我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丸子,出来跟薛公子打声招呼。” 薛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熟悉万分的肉 团子在他眼前留下一道残影之后,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拿着酒瓶的手抖了一下,在感觉到比前两天又重了几分的重量之后,薛策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姿势,免得这颗丸子从他脑袋上掉下来。 “小忧儿,你说你们夫妻俩,颜绯尘那个家伙折腾我也就算了,你居然也跟着他一起折腾。我薛策还真是倒霉啊,这辈子怎么就遇到你们了呢?” 这么说着,薛策本想抬头喝一口酒,但是考虑到头顶上那颗肉丸子的存在,不得不按捺住这样的想法,万一把这个家伙给摔了,将要折腾他的,可就不止颜绯尘和竺宁了啊。 竺宁听见他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薛策,我倒是第一天知道,你竟然还会有这种想法。看样子,我应该去跟君欢说说,让他少折腾你一点才行。” 她这话一出,薛策不由抬手抚了抚额:“得,小忧儿,你还是饶了我吧,我这明天就启程回靖安城了,你可别再给我找事儿了。” 薛策一直没有转头,竺宁也只是靠在那块石头上抬头望着天空,听到他提起要回靖安城的事儿,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又恢复如常。 “你回靖安城,是因为凤黎雪吗?” 薛策刚把那颗不安分的肉丸子从头上揪下来给困在怀里,正顺毛呢,就听见竺宁的问题,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复杂,然后,又归于沉寂。 “算是,也不算是。小忧儿,感情这事儿不能勉强,我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哪怕她从凤缭国一路追到了这里,我也还是不喜欢她。与其让她继续纠缠下去,倒不如不给她一点希望。” “薛策,其实在斯潇园见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我还觉得你眼光不错,还有你当时的那些表现,也挺让人误会的。但是没想到,原来你对她真的一点心思没有。” 她语气中尽是可惜,很明显是早就在心里认定了薛策和凤黎雪会是一对儿,薛策听着,唇角泛起一抹苦笑:“当时不过是因为她去斯潇园太容易打乱我们的计划了,所以我才把她带走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小忧儿,你这口口声声叫着人家小姑娘,可别忘了,你比人家大不了几个月。” 竺宁已经是这个月中第三次听到这样的话了,一时间不由有些好笑,但到底也明白薛策不太愿意继续谈论凤黎雪这个话题,便转开了去。 毕竟,她与凤黎雪虽然一见如故,但是两人立场不同,国家不同,日后如何尚未可知,自然也不能完全交心。 要从长远上看,其实她也是不赞同薛策与凤黎雪的,但若是薛策真的认定了她,那么日后她和少柳多费点心思在凤缭国上也不是不可。 只是薛策很明显对凤黎雪无意,她还是不要把他们硬往一起凑了。 “其实,我们之前见过,对不对?” 竺宁突然间问出这么一句话,薛策那本就没有放稳的酒瓶在他一不注意的时候,便落到了山崖下,再无踪迹。 “小忧儿,你说的之前,是在什么之前?你来长安之前?还是你去靖安城之前?又或者,是你成为昭和公主之前?” 薛策的语调并没有分毫变化,还是那样的玩世不恭,还是那样的慵懒随意,但若是真正了解他的人,便会发现他的声音之中,还是变了几分的。 似乎,带着几分紧张,又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期待。 “四年前,淮滦境内,容琀酒家,曾有一个红衣的男子给我付了酒钱,那个人,可是你?” 薛策在听到容琀酒家的时候,眼中神色陡然一变,心中微微一叹,不愧是那个被誉为连紫微之光都掩盖不住的凤凰,竟然只是这么一面之缘都能想起来。 “四年前,我正在青玄办事,不可能出现在淮滦境内。” 竺宁疑惑地看向他,总觉得不对,但是薛策也没必要在这么一件小事上骗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是自己记错了。 穿红衣的,也不一定是薛策。而且她碰到的那个男子,似乎并不会媚术,但是按照薛策这些年的经历,他应该至少在五年之前便会了媚术才对。 “那便罢了,我本来还想还给他点东西的。” 薛策眸中更加复杂了,当初他碰见的那个女孩,容貌与现在的竺宁很是不同,甚至连性格也差了许多,所以开始他并没有往她头上想,也是前几天,他在少柳那儿看到了一幅画像的时候,才认出她就是那个小姑娘,然后,他便整个人都不对了。 这么急着回靖安城,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躲开凤黎雪,更是为了,躲开她。 “你欠了他什么,一直想着要还?难道是酒钱?” 竺宁看着天边变了形状的晚霞,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仿佛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我欠他一曲说好的笛音。” “什么曲子?” 薛策的声音有些低落,可是竺宁却并未听出来。 “《流火半夏》,当时我正好填完了半张曲谱,是他帮我填了后半张,因为我们相遇的时候恰好是在七月,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不得不说,他在音律这方面,确实是个难得之人,若不是当时他急于离去,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至交好友。” 竺宁没说的是,那年她恰好遇到了秋明昭,最初的时候,她对秋明昭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反而是对那个给她付了酒钱,又帮她填了曲谱的男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可惜那个男子离开的太早,她甚至不知他的身份姓名,就彻底没了他的踪迹。便是动用了韶家的力量,也查不出一丝半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跟薛策提起这个人,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的梦,让她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也让她明白,不要在生命中留下遗憾。 一时之间,找不到人倾诉,所以才说了这么多吧。 “小忧儿,你这么说,就不怕颜绯尘那个家伙吃醋不成?” 薛策的语气中带着调笑,一如既往的让人听见便想揍他一顿,竺宁却是早就习惯了,只是微微撇头:“他有什么好吃醋的?不过是年少时一个约定罢了,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别的关系。再说了,这辈子我能不能再见到他还是一说呢。” 薛策给丸子顺毛的手一顿,然后点了点头:“是啊,说不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了。” 竺宁不在意地转开目光,却没想到,他这一句话,竟是一语成谶。 终其一生,竺宁都没有见到那个出现在淮滦境内,容琀酒家的男子,更是没能在他面前吹出那首《流火半夏》。 当然,她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薛策。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颜绯尘就快来了,你还是去找他吧。反正我明天就走了,让丸子多陪我一会儿,明天之前我定然会把它安全地送回去。” 竺宁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薛策这明显让她离开的话一出口,她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她也确实听到了颜绯尘的声音,本来她便没想着能瞒过颜绯尘的双眼自己出城,怕是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吧。 后来见她碰到薛策,这才隐匿了身形,故意落后几步没有追上来。 “也罢,丸子估计也挺舍不得你的,那我就先去找君欢了,薛策,你,一路小心。” 薛策随意地对着她挥了挥手,依旧没有转头,竺宁也不在意,只是又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徒留薛策一个人,坐在山崖边,怀中一只小雪貂,感受着越来越大的风。 “浮生劫,流火半夏。师傅,你说的话,我终于懂了。” 一声叹息划过,终究,消失在天地之间,不留一丝痕迹。 正如,他和她那场相遇。 第一百零九章 夏已至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薛策离开之后的日子,似乎过得更加快了几分。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七月,长安城内的天气,也是越来越热了。 竺宁靠在软塌上,看着身边的初夏和绿萝她们十分惬意地吃着冰冻的水果,再看看自己手边的凉茶,心中尽是羡慕。 她身体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燕归羽那个家伙总是会在颜绯尘面前提起她曾经服过玄机丹的事情,还说什么若是她的身子不好好将养几年,日后必有大患。 这下倒好,颜绯尘一日比一日看得更严,别说是冰了,就是这杯凉茶还是她好说歹说才留了下来的。 “唉。” 竺宁喝了一口凉茶,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热得受不了了?” 少柳刚刚得到一个有关赫连铄的消息,知道这是竺宁比较关心的,便立即赶了过来,结果就看到她在这儿唉声叹气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 他们这个少主,从来都是为所欲为的,想当初人生的一大理想还是能够吃遍天下美食呢,何曾在吃食上被管成了这样? 想想当年她不仅一个人吃,还带着他们韶门七使并上丸子一起吃的样子,不由有些怀念啊。 丸子那个小家伙这么胖,也不能全都怪它不是。 不过后来那段日子,虽未听她具体提过,但是仔细想想,一个筋脉尽断,武功尽毁的人,又怎么可能如原来那般身体康健?燕归羽说的也对,她现在的身体确实是不太好,颜绯尘这管着她点,倒也对她并无坏处。 “可不是,听说赫连轩过一段日子就要去郊外避暑了,少柳,你得到的消息里,有让靖安王随驾吗?” 少柳拿出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敲完之后才发现他这番动作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但是最近这段日子,她真是越来越像当初那个还没有经受如此大变的少主了,与他们之间也更加亲近,或许是九转玲珑笛带来的那一场梦的缘故? 少柳并不知晓真正的原因,但是这样的亲近,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竺宁才十七岁,与那位凤缭国的小公主差不多的年纪,却是成熟稳重了太多,那原本光华熠熠的双眸中,竟是一波死水的冷沉淡然。 让少柳和陌桑几人皆是心疼极了。 “少柳?” 听见她唤他的声音,少柳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愣了这么久,想要抚上额头揉揉自己最近越来越紧绷的眉角,但还是忍了忍,把手放了下来。 “我没事。不过最近你是别想去避暑了。” 竺宁挑挑眉:“怎么了?前段时间我们不是把春闱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还有韶家已经收回的势力,也都在燕飞手中了,赫连铎和赫连钺斗得如火如荼,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没事的时候添把火就行。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吧?”可以说,这几个月竺宁和少柳他们都忙碌得紧,特别是那个名不符实的春闱,为了能够把他们的人安插进去,还不让人发觉,颜绯尘可是费了大力气的。 高官那边有平州一事后他们安排的填补空位之人,清流这边,为了能够打破现在东夷朝堂的局势,颜绯尘带着少柳和殷寒初以及一众谋士,当真是接连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才能够把翰林院那些人的嘴给堵上,让他们在春闱时不说出力,至少不要捣乱才行。 而且同时,他们还要应付着其他国家的试探,当真是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竺宁前段日子还差点一睡不醒,更是把颜绯尘给吓得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待着,燕归羽这么一个神医也愣是被他用成了每天都要来给她请一次平安脉的普通大夫。 要不是燕归羽本人医德太好,估计早恨不得给她下点什么药,让她真的直接睡过去了。 “不是那些事儿,你莫不是忘了,你还当了次红娘来着?” 少柳看着她微微皱眉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知又想到哪儿去了。 “你是说,白素灵出手了?” 竺宁只当过一次红娘,便是白素灵和赫连铄那件事,当初她送给白素灵的琵琶里,便藏着一封她亲手所写的手书,若是她当真非赫连铄不嫁,自去按照手书上写的做,自然便会如愿以偿。 只是,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她一直没听到消息,还以为白素灵改主意了。 “看看你做的好事吧,赫连铄虽然不知道是谁算计的他,但是很明显,他也对白素灵没什么好感了。就算她如愿嫁过去,不知道还会弄成什么样子。” 竺宁急急结果少柳递给她的情报,待看到“静懿太妃赐婚”几个字之后,眸中深深。 “她竟然去找静懿太妃了?倒是个聪明人。” 若是赫连轩赐婚,其中可以转圜的余地便多了,但是静懿太妃,这么一个天天诵经念佛的人,没有多少人会去关注,赫连铄自然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 静懿太妃是赫连轩最尊敬的人,这么多年都不插手前朝后宫,不过给自己看得上的一个世家贵女赐个婚,还是赐给赫连铄这么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皇子,赫连轩自然不会拦着。 所以,在赫连铄得到消息的时候,便是大事已定了,再也回转不得。 除非,他像前几次一样亲手害死自己这位未来的皇子妃。 “宁国公家因为这个消息整个都乱了,但是婚期已定,就在十日后,虽然匆忙,但是该准备的必然都不会少。赫连铄到底还是个皇子。” 少柳也是没想到这个消息来得这么急,不过幸亏竺宁早就想到了要把赫连铄和白素灵凑成一对儿,因此他们也是一直都有所准备,如此这般,倒也算是顺了他们的意。 “十日之后,我与君欢必然会前去参加婚宴,到时候再安排一番就好。对了,我们埋在皇宫里暗线的身份,还没找到吗?”竺宁说的暗线,是韶家所埋,各国后宫之中皆有,燕飞那边收整韶家的势力时,自然不会忘了这些暗线,现在长安城内的暗线基本已经联系上了,只除了当初那个本事比其他暗线都高,到长安比其他人都早的代号为“流矢”的暗线。 燕飞不知道她现在表面上的身份是什么,而且流矢本事确实很高,除了知道她是个女子之外,竟然让他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一时之间不由有些焦头烂额。 “所有能够有这样代号的暗线皆是本事奇高之辈,韶家这么久不与她联系,如今这样着急地寻她,她自然是会怀疑的。再等等吧,燕飞最近也不在长安,过段日子,估计就差不多了。” 竺宁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倒是不着急。 “对了,少柳,卢家最近怎么样?” 少柳没想到她竟会突然开口问起卢家,敲着扇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竺宁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在他想办法敷衍她之前,便先开了口:“行了,你们别想瞒着我了。我知道你们最近在对付卢家,却因为怕我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没跟我说。少柳,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片仁心的小姑娘了,我杀的人,还少吗?” 少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是我误了。你不是一向看不得无辜之人受罪吗?我们这次的计划里,所要用到的,皆是无辜之人。怕你知道了之后心里难受,所以才没说。” 竺宁端起桌边的凉茶一饮而尽:“无辜之人?少柳,难道当初我韶家五万多人,不无辜吗?我起初是一直保留着父亲当初教我的‘以仁治天下’的想法,但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不想害到一个无辜之人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日后,各国起兵,战场之上,要死的人不是更多?不破不立,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牺牲尽量少的人,来最快地达成目的。所以,这些事情,尽管我最初会不太舒服,但是终究,还是会习惯的。” 她说得轻松,可是少柳却知道她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和不断的说服自己,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一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竺宁没有拍开他的手,只是在他意识到之后自己收回的时候,方才开口。 少柳轻咳了一声:“现在只进行到让卢泓的名声更加响亮,后面的还没来得及。” “这样的话,下次你们再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 少柳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然后便以还有事情要安排为借口,匆匆离开了。 这样的目光,实在是像极了他初初见到襁褓里的少主的样子,让他差点忍不住再摸摸她的头。 竺宁看着少柳匆匆离开的背影,默默地笑了。 夏天到了,似乎,确实该做点新鲜的事情了。 至于那位静懿太妃,她也应该去拜访一下才好。 第一百一十章 嵩莲墨 竺宁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去拜访一下静懿太妃,这个东夷最尊贵的女人竟然那么一个人来了靖安王府。 风涟华来的时候,竺宁正因为抵不过颜绯尘那厮的无赖,而正在吹笛子,而他,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抚琴,一曲《凤求凰》,让他弹得格外地缠缠绵绵,她的九转玲珑笛差点都吹不下去。 不过,怎么感觉有点反了? 两人的第一次合奏,还真是磕磕绊绊,甚至都没有竺宁当时与白素灵一起弹《清平调》的时候来的默契。 就在最后一个音落下,竺宁颇有几分尴尬的时候,红袖却是来告诉他们,一直幽居深宫,不曾出门的静懿太妃一个人来了。 当下竺宁也顾不得那么多,让人把琴和笛都收拾了起来,然后略微整理一下就去接待静懿太妃了。 颜绯尘在小的时候便见过静懿太妃,虽然不过是几次,但是也隐约知道,这位太妃的性子是个不理俗事的,他与她也不怎么亲近。所以这次风涟华来靖安王府,他比竺宁还要惊讶。 两人到达前厅的时候,风涟华已经端坐在座位上等着了,手上还拿着一个盒子。 竺宁和颜绯尘对视一眼,一时之间,都是有了计较。 风涟华至少应该五十多岁了,可是她看上去却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一样,一点未见老态。 此刻端坐在座位上,更是别有一番成熟风韵,尊贵端庄。 “静懿太妃。” 两人都是行了一礼,虽然风涟华没有受,但是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 “不用这么客气,坐吧。” 果不其然,竺宁和颜绯尘连姿势都没摆好,风涟华便让他们坐下了。 两人都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此刻三人面对面,一言不发的场面,也是十分熟悉。 竺宁和颜绯尘一向是端得住的,倒是没想到风涟华竟然也一样端得住,只在他们互相打了招呼之后,便不再多说一句话。 大约三炷香的时候,风涟华才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却又笑了出来。 “现在的小辈们,都像你们这样不尊重老人家吗?” 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谴责的意思,反而是玩笑的成分居多,竺宁自然也不会当真,只是随着她笑了笑:“太妃竟然把自己当成老人家?您这清明多年的双眼,倒是在此事上看拙了。” 风涟华摇头笑笑:“我的眼睛,早在多年之前便不清明了,眼拙的,可不止这一件事。靖安王妃,本宫身边的一等宫女阿暖,是你派来的人吧。” 阿暖同样是成长在长安城内的韶家人,只是她的本事不如流矢,所以很快便被燕飞找了出来。 只是,阿暖跟在风涟华身边至少已有十年,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现,还说了出来? 竺宁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颜绯尘接了下去:“太妃今日前来,可不是兴师问罪的吧?不如先让本王和王妃看看,太妃手中的盒子里,是何东西?” 风涟华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见过颜湛的,想当初颜湛也是这么护着他的妻子,她还笑言,他们颜家人都是这幅样子,竟没想到,颜绯尘却是比颜湛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当年,颜湛没有在战场上为赫连轩挡箭而死,不知现在又是何等光景? 当年的那些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无论是薛家的小子,还是颜湛他们,还有年少时的赫连轩,转眼之间,竟是不在的不在,变了的,她也认不出了。 眼睛一瞬间又有些模糊,风涟华不动声色地合了一下双眼,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睁开。 方才开口道:“罢了,本宫年纪这么大了,也不想去追究这些,阿暖是个好孩子,本宫会一直把她留在身边,至于其他,还希望靖安王妃不要多想了。” 说完,她顿了一会儿,把手中的盒子递给了颜绯尘,见颜绯尘接过,才继续说道:“这是嵩莲墨,你们要找的东西之一。” 风涟华没有说明白他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但是竺宁和颜绯尘都是心中明了,不过是剩下的三样东西之一。 两人没有急着打开盒子看看这嵩莲墨是否是他们想要的东西,而是都把目光落在了风涟华身上。 “太妃祖上,竟是开国丞相。” 风涟华没有在意他们眼中的探究和怀疑,只是微微点头:“说起来,风家不过辉煌了一代,便没落了下来,颜家和薛家,还有现在的卢家,都是难得的立足这么多代的家族了。” 这么说着,便是承认了这件事。 竺宁示意颜绯尘看一看那嵩莲墨是不是他们要的东西,然后便开始与风涟华谈了起来。 “太妃,您今日来此,可是有何所求?” 这位静懿太妃,当真是有本事,不仅知道了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恐怕连他们的目的也知道几分,说不定白素灵的那个婚事,也是因为他们想要促成,所以她这才帮了他们一把。甚至于连韶家的人都能发现,不得不说,若是竺宁与风涟华生在一个时代,怕是能与她斗个不相上下。 她帮了他们如此之多,若说一点目的都没有,谁会相信? 风涟华自然也清楚他们的想法,脸上带着习惯的笑容,对着竺宁点头:“只有一点,本宫死后,希望靖安王妃能够把皆忘大师请来,为本宫做场法事即可。” 这要求听起来颇有几分匪夷所思,至少竺宁是没有办法理解她的。不过看着风涟华坚定的样子,竺宁想了想,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皆忘大师不好请,特别是在与他没有什么因果的时候,但是于竺宁来说,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因为皆忘大师在她出生那一年,便说什么她与他有缘,本该是一段师徒缘分,但是在十三岁那年她的命格会陡然更改,这段缘分,便也没有了。 只是皆忘大师却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他的徒弟,只要她想找他,定然能够找到,有所求,也定然会完成。 尽管这么多年,她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竺宁却隐约觉得,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因果了。 “虽不知太妃为何提出这般要求,但是既然太妃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自然会出一份力的。太妃尽可放心。” 风涟华满意地点点头,见颜绯尘似乎像是检查完了,把手中的盒子放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去了几分,站起身便要离开。 “本宫不能离开皇宫太久,这就回去了。靖安王,靖安王妃,记住你们答应本宫的事情。” 竺宁见她离开之意已决,便也没有客气挽留。 两人点点头,行了一礼之后,便看着她走出靖安王府,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君欢,你说,她为什么要帮我们?” 颜绯尘也很是奇怪这个问题,若说仅仅是为了那一场法事,他们可是不信的,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何必在意这些?总之,她是帮了我们的。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深究,就好像,你的笛子总是和不上我的琴音一样。” 竺宁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便被扯开了注意力:“明明是你的琴音和不上我的九转玲珑笛!走,我们再去试试,看看到底是谁拖了后腿。” 颜绯尘挑挑眉,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先一步去准备琴了。 竺宁不甘落于其后,拿着九转玲珑笛就跟了上去。 然后,靖安王府一整个下午都能听到一次比一次更加磕磕绊绊的琴笛之音。 紫翡躺在屋梁上,啃着一只鸡腿望向另一边的赤玄,问道:“王爷和王妃单独弹奏的话都是挺好听的,为什么一个吹笛子,一个弹琴就这么难听?” 赤玄听到她的话,也是不由抬头望天:“我怎么知道?或许只是夫妻情趣罢了。” 紫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夫妻情趣,也是有够奇怪的了。 而此时,已经回到皇宫的风涟华,却是在摒退众人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合上了双眼。 最近总是会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些事情,还有那些明明出生得比她晚,却死得比她早的孩子们。 感觉她当初跟在皆忘身后跑的日子还没过去多久,怎么就这样老了呢? 眼睛越来越模糊了,比之当初赫连承死的时候,她哭了整整七天七夜之后还要模糊,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她就彻底看不见了。 想到这儿,风涟华轻轻笑了出来。 看不见也好,至少可以不用看着这些熟悉的孩子们,继续一个个离开了。 至少,可以不用看这东夷的满目疮痍,不用看前朝后宫越来越不平静的波澜。 赫连承,当初你说,让我一个人好好活着,不要提前去找你,我应了。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再去找你的话,你还在那条路上吗? 你赫连家的江山,恰好毁在了我活着的这一代,你,可会怨我? 罢了,罢了。 你怎么可能不怨我呢,说不定还压根不想让我去脏了你的轮回路吧? 眼角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淌下,风涟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恍若未觉。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烛泪 十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就到了白素灵和赫连铄成亲的日子。 竺宁应邀去给白素灵添妆,早早就到了宁国公府。 白素灵是竺宁在长安城中难得的熟悉之人,其他高门贵女与竺宁皆是面子情,宫中的贤妃和玉阳公主倒是不错,但是竺宁实在是不喜欢进宫,除非是迫不得已,因此双方的交集便越来越少了。 现在她更是打算对付卢家,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与贤妃和玉阳公主交好。 这么零零散散一算,除了那个“与人私奔”的谷幽蕴和竺宁之间有些莫名的联系,在这个长安城中,便只剩下了她做红娘交好的白素灵了。 “靖安王妃,你来了。” 与竺宁当初成亲的时候差不多,白素灵也是天不亮就起身梳妆了。 虽然竺宁自觉来得挺早的,但是此时走进她的闺房,却是发现白素灵已经开完了脸,只剩下梳头了。 竺宁微微抬手,把要起身见礼的白素灵给压回了座位上,温柔地笑道:“不必多礼。” 白素灵也算是与她比较熟悉的了,一见她露出这个标志性的笑容,就知道她这是又端起来了。 温柔这两个字啊,形容在靖安王妃面前的靖安王还差不多,却永远不可能用来形容靖安王妃。 白素灵也不勉强,只是继续上妆,竺宁则是与几个其他贵女和妇人点了点头,互相招呼了一番。 看着白素灵上妆的身影,竺宁突然间就想起了当初与颜绯尘成亲时的景象,那时她的心中也是紧张的,不过是她的紧张不比常人罢了。 但是她当时的脸色,却是比白素灵要好得多,至少,她知道颜绯尘以后定然会护着她,而她,亦会帮着他。 他们是一路人,是永远不会抛弃对方的同行者,所以,她从来不曾担心。 只是,白素灵与赫连铄的情况却差得太多了。 她当时给她的手书上所写的,是赫连铄在背后做下的事情,虽然不能致命,但至少也能让他有所忌惮。 不过男女之情,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左右得了? 她一直觉得赫连铄对白素灵应该不是无情的,所以她也在背后做了推手,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成全一对有情人,更是为了在五皇子府中安插上他们的眼线。 赫连铄当真厉害,在整个长安便是欢忧阁和韶家的眼线时,他的五皇子府偏偏就是一个没有。以至于竺宁也不得不出此下策把那些人安排在白素灵的陪嫁之中。 当然,这一点她并没有告诉白素灵,但是以白素灵的聪慧,应当是知道的。 她并不担心那些暗线会如何,因为他们都是目前为止燕飞和初夏训练出来的最优秀的暗线,白素灵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以后,也不会知道。 竺宁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没错,但是不知为何,在看到白素灵上完妆之后无法掩盖的苍白脸色时,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竺宁也不禁怀疑起自己如此促成这段婚事究竟是对是错了。 赫连铄没有向对付其他人一样让白素灵“暴毙”,但是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外人面前他自然还是装得无害期待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他怕是最讨厌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了。 所以,他一直对白素灵没有什么好脸色,伤人的话不知说过多少。 白素灵则是面上含笑,心却伤了吧。 竺宁突然有些透不过来气,木已成舟,她便是后悔也没有用了。 日后,她不一定还要算计多少人,无论是性命,还是其他。 现在这样踌躇,岂不太过虚伪? 白素灵似乎是看出了竺宁的不对劲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恰好在这个时候,顾氏来了,一见到她,便开始哭得不能自已。 顾氏虽然是白素灵的姨母,却胜似亲娘。 自从知道她要嫁给那个克妻之名传遍长安,又双腿有疾的五皇子之后,她便连着哭了好几天。 后来还是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百般筹谋得来,她才不哭了。 不过从那日开始,她便不再理她。虽然还是一直忙忙碌碌地帮她收拾嫁妆,但是就是不再跟白素灵说一句话。 白素灵心里不是不难受的,但是赫连铄是她从小的愿望,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在冷宫的寒冬里,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吃食分给她一半的男孩。 也忘不了,她临走时他陡然黯淡的双眸。 她是一定要嫁给他的,无论未来如何。 但是此时见到顾氏,白素灵憋了许久的眼泪也是忍不住了,直接便站起了身子,抱着顾氏哭了起来。 她从来不喜欢宁国公府,只是在离开的这一刻,她却突然添了几分不舍。 明明,她已经给顾氏安排好了一切,这偌大的宁国公府之中,也只有顾氏是她真正在意的。 这里不是她的家,可是她却是明白,一旦她真的离开了,便是再也回不来了,哪怕,她也从来不想回来。 竺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突然有些哀凉。 若是她的父母还活着,在她嫁给颜绯尘的那日,是不是也会抱着她哭出来呢? 怕是不会吧,韶昀是那样风姿卓绝的男子,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落泪? 而顾安,那样的明媚张扬,岂会任由泪水在外人面前滑落? 只是,到底会是不会,她这辈子都没有办法知道了。 默默地走出白素灵的闺房,径自一人来到了院中,院子里也到处皆是红色,十分地喜庆可人。 竺宁却只感到从心底涌上的孤单寂寥。 她的亲人,只剩下了少柳他们了。 而她真正的血脉至亲,却是一个都不剩了。 “无忧,怎么站在这儿?” 就在她难得的伤春悲秋一番的时候,颜绯尘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竺宁猛地转头,见他笑意浅浅地望着她,心头那一瞬间的寂寥竟是就那么散去了。 “我在等你啊。” 颜绯尘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她其实没有骗他,也没有说错。 竺宁,一直在等颜绯尘的出现,等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等他出现在自己未来的路上。 整整等了十五年,韶蓝,也是。 一阵微风拂过,白色的玉兰随风摇曳,衬上院中的红色,竟是出奇地和谐。 婚宴结束地很早。 不仅仅是因为赫连铄在长安城中没有什么分量的缘故,更是因为他实在是长得太过单纯无辜了,纵然是有人想要灌他酒,在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也是灌不下去了。 再加上他克妻的名头实在是响亮,好不容易娶了这么一个皇子妃,他们还是可怜可怜他,别让这位皇子再跟着醉了,误了洞房花烛吧。 所以赫连铄回到新房的时候,白素灵很是惊奇,原本以为至少还需要一个多时辰,竟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早。 只是,这自然让她更加紧张了几分。 “我说过,你走了,就永远别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赫连铄挥退众人之后,首先便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让白素灵的紧张瞬间化为黯然。 她知道,他不可能给她掀开盖头,也不可能与她喝合衾酒的,当下便自己动手把盖头揭开,朝着他的方向看去。 “乐音,我依旧记得当年你把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我,说要长大之后娶我的那个诺言。虽然你后来忘了,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所以,我还是来了,以这样的身份,回到了你身边。即使,你不再接受了。” 赫连铄收起了在外人面前的无害笑容,看着白素灵的目光尽是讽刺:“你配叫我乐音吗?不过是一个曾经抛下我的人罢了。” 这辈子,他似乎都在被人抛下,先是母亲,然后是乳母,然后是他信任的兄长,然后,是她。 有些事情,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而他足足被抛下了四次,才明白过来想要不被抛弃,便只能成为有资格抛弃别人的人。 白素灵曾经是他最后相信的人,只是可惜,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既然抛下他了,那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白素灵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当初确实是她抛下了他,也是她把玉佩还给他的。 她是活该,她不应该再纠缠不放,可是,她放不下啊。 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她正是因为,放不下。 再苦再难,她也要嫁给他,日后的日子,无论如何,她都会甘之如饴。 只是可惜,赫连铄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白素灵没有说话,该说的她早就已经说过,今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可是赫连铄却还是转身离开地毫不犹豫,,正如,当年的她。 她没有挽留,也没有哭泣,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的鸳鸯红烛,燃了一夜。 正是如此,她也不知道,赫连铄离开之后,在书房里,亦是呆坐了一夜。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月色中天,红烛已凉。 何人,慰我今生难苦?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难绝 白素灵与赫连铄的婚事才过了不久,就传出了五皇子对五皇子妃盛宠不绝更甚靖安王的消息。 而竺宁,则是在看到欢忧阁递上来的情报时,皱起了眉头。 “无忧,何必如此烦恼?那些事情,本就与我们无关。” 颜绯尘搂着她的腰歪倒在软榻上,神色之间尽是慵懒。 天气太热,在不能喝凉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吃些冰镇之物的竺宁最喜欢的就是靠在颜绯尘身上,毕竟颜绯尘的内力是真正的冰寒。 只要他运转起内力,竺宁就一点都感觉不到这天气的炎热了。 因此,颜绯尘最近可是占尽了便宜。 “虽说无关,可是到底,我们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颜绯尘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特别是在解了流尘碎的毒之后,此时见她为别人的事情烦心,早就有些不满,只不过他从来不愿干预竺宁的想法,因此只是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 “我们掺了一脚的,可不止是这件事。无忧,最近少柳他们为了卢家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你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竺宁听到他问起这件事,便放下了手中的情报,向着他的方向靠近了几分:“君欢,你不觉得,有些快吗?” 这话换了别人,可能还不清楚她这么问的意思,但是颜绯尘却是明白。 “快吗?无忧,我已经等了十多年了。东夷的百姓,也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的十多年了。” 竺宁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一时之间,却是无话。 “如今朝堂之上,最为得用的,便是卢家。卢泓一直都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真正本事,所以赫连铎和赫连钺看上去才不相上下。但是只要卢泓真的打算倾卢家之力保赫连铎上位,那么这份平衡势必会被打破,我们以后只会更加艰难。 这段时间,卢泓对我们的动作已有所觉,现在他在民间的声望出奇地高,只要他一直站在赫连皇室一边,我们想要达到的让赫连家失去民心的效果,便不可能了。” 颜绯尘很少这么与竺宁分析这些事情,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坐在一边,听着少柳他们千谋万算之后提出的计策,觉得没问题的,便直接交代人办下去,觉得有问题的,则是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所在,从不会多言至此。 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因为,此刻与他讨论这些的,是竺宁罢了。 “君欢,如你所言,卢泓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段日子我们总是在挑起赫连轩对卢家的疑心,可是却一直未能成功。或许,我们应该换个办法了。” 颜绯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一日比一日更深的温柔宠溺,竺宁每每望去,都有一种快要被溺死在这眸中的错觉。 “无忧可有什么办法?” 竺宁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所想的这个方法有点缺德,但是终究是没有办法在颜绯尘这样的目光下说出拒绝的话来的,只能把这个比较阴损的计策的雏形说了出来:“卢泓确实很得赫连轩的信任,但是更得赫连轩信任的,却是萧沉落。卢家的太夫人身体一向不好,只要萧沉落在去给卢家太夫人问诊的时候发现点什么东西,呈到赫连轩的桌案之上,便是他再信任卢泓,心中至少也会种下点疑虑的种子。 之后,我们只要再把卢泓在民间的声望添油加醋地传给他,他自己便会找到更多的证据了。到时候,他更会给自己找借口,向当年一样,除去卢家。” 这方法不算难想,实现起来却并不容易。 萧沉落这个人,便是少柳他们没有考虑进去的,而且就算成功,他们怎么让萧沉落发现点东西,或者说发现什么东西,都是值得商榷的。 卢泓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留下一些会让人诟病的证据?所以一切,还是要细细安排方可。 “倒是可以试一试。” 颜绯尘暗暗点点头,这办法使用得好了,不仅能够对付卢家,更重要的是,还能够让赫连轩更加失了民心。 竺宁还想继续把这件事说一说,却见初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主子,有扶衣的消息了。” 竺宁神色先是一喜,但是在看到初夏脸上焦急的神色之后,便觉得恐怕这消息并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 “怎么回事?” 见竺宁急急站起身子,初夏连忙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一目十行地把信读完,竺宁的神色瞬间便阴郁了下来。 颜绯尘见她脸色不好,也是站起身子把她的信拿了过来,在看完之后,眼中已经尽是杀意。 “你把这信给少柳他们看过吗?” 颜绯尘开口的时候,初夏只觉得一阵浓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竟是差点支撑不住自己站着的身子。 “还没有。” 竺宁拉了拉颜绯尘的衣袖,让颜绯尘把外放的气势收回去。 感觉到身上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之后,初夏才略微送了口气。 但是想起信上的内容,这口松了的气又提了起来。 “是什么人送的信?” 竺宁仿佛恢复了冷静,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心中有多急躁。 扶衣和初夏是与她关系最好的两人,当年一起疯一起闹,一起抄《四国史》的日子还在眼前,她怎么都不可能看着扶衣出事。 信上说,要竺宁一个人在酉时的时候前往花柳巷,会给她所画锦符主人的消息。若是她过时不到,他们便没有办法保证那锦符主人的安全了。 本来初夏在看到的时候并不当回事,但是在看到那个锦符的时候,却是没有办法不在意了。 那锦符,正是代表着扶衣韶门七使身份的锦符,天下间,除了他们几人,没有人能够认得。 写这信的人,怕是真的见过扶衣! “这信是个小乞丐交给门前的侍卫的,那侍卫本来不想收,但是不知为何竟然在自己控制不住的情况下收了下来,还拖人转交给了我。” 竺宁听到这儿,心中一紧。 这样控制他人行动的行为,除了巫蛊,便只有媚术。 但是一个小乞丐便有这般本事,他背后的人定然也是极有能力的。 见竺宁不说话,初夏心中也是越发交集,脑中突然一个想法闪过:“主子,这会不会是苏锦的试探?” 竺宁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们既然手中有扶衣的锦符,便说明他们知道的东西,绝对不少。花柳巷那边,无论如何,我都得走一趟。” “不行,你不许去。我会派人去救你们口中的扶衣,花柳巷那边,你绝对不能去。” 花柳巷听起来像是那种地方,但其实也不过是一条专门卖花的巷子罢了。 但是尽管如此,颜绯尘都是不可能让竺宁一个人前去的,不说竺宁现在一点武功没有,一旦去了,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状态。 就说那背后之人的目的他们一点都不清楚,现在距离酉时也不过只剩下一个时辰,就算想查也不可能。万一真如初夏所说是苏锦的试探,那竺宁一旦去了,定然是回不来了。 颜绯尘从来没有用这样坚决的语气与竺宁说过话,竺宁一时之间还真没了办法,只能暂且答应下来。 “君欢,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现在我跟初夏去找少柳,看看他那边有什么办法。” 颜绯尘刚想开口说跟他们一起去,结果就见许久未曾露面的赤玄竟然从暗处现了出来:“王爷,萧沉落在路上了,似乎是要来给您把脉,您应当准备一下才好。” “今日不是例行请脉的日子,他怎么会来?” 自从知道颜绯尘中了流尘碎之后,萧沉落每隔七日便会被赫连轩派来给颜绯尘请脉,表面上是赫连轩的恩宠,实则是为了看看他还有多久能死。 因此每次颜绯尘在萧沉落来之前都会准备一番,让他觉察不出异常,只是他每次都十分准时,今天这么突然又是怎么回事? “君欢,你先去燕归羽那儿吧,等把萧沉落应付过去再说,扶衣这边的事情等不得,我这就去找少柳了。” 颜绯尘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萧沉落那边也等不得,再加上竺宁从来都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便也没有再多想。 “好,我便先过去。无忧,你记得不可一个人前往,否则我定然饶不了你。” 他说得倒是挺严肃的,可是在竺宁看来,也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 “放心吧。” 颜绯尘见她应下,这才转身向着燕归羽的方向走去了。 只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竺宁从始至终都没有亲口说出不去花柳巷的承诺。 因此,在好不容易应付完萧沉落之后,颜绯尘就得到了一个让他想要杀人的消息。 竺宁易 容之后甩开所有人一个人去花柳巷了! 此时,正是酉时。 靖安王府这边急忙派人追去,而竺宁,却在看到把她约至此处的人之后,笑了出来。 “我该说,不愧是你吗?” 那人只是笑笑:“似乎,这句话,也是我该说的。” 院子的门应声关上,徒留一地斜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千重幛 花柳巷最里面的小院子,是整个长安城最为有名的花匠所住的地方,基本上长安城的权贵每一家府邸中所中的花都是由这个人提供。 所以,在竺宁到达花柳巷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信上没有说明他们见面的地点具体在花柳巷的什么地方,但是竺宁在观察完了地形之后,便是选中了这个院子,如今看来,果真没错。 她没有像跟颜绯尘所说的那般去找少柳,也没有把这件事再告诉任何人。 先是让初夏制服了守在暗处的紫翡,再进行乔装改扮扮成初夏的样子,让初夏在丸子咬完一口之后沉睡一个时辰,然后,她再换上初夏的衣服,牵着初夏常用的那匹马,从靖安王府的后门离开一路狂奔至此,果然,见到了她想要见的人。 “传闻中与自家皇子妃如胶似漆的五皇子竟然出现在这里,我还真是没想到啊。” 赫连铄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竺宁,脸上还是那种天真无辜的笑容:“我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韶家少主,竟然会屈居东夷嫁给一个没有实权的靖安王。” 竺宁嗤笑了一声,她来到这里,便是知道设计这一场计划之人定然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然不可能用扶衣锦符上的图案指明要见她一人。 再加上萧沉落来得太巧,似乎正好是给了她能够前来的机会。 所以在见到赫连铄的时候,既在竺宁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内。她倒是没有多么惊讶。 再说,就算是她想要对付这个知道了自己身份的人,以她现在只剩一点轻功傍身,会点暗器的本事,也是不可能在这些隐匿地连她都差点察觉不到气息的暗卫中逃出去的,更不必说杀了赫连铄了。 “是与不是,五皇子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我今日为何而来,五皇子难道不知?” 赫连铄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看着竺宁随意地坐在他安排好的椅子上,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深色。 “这锦符,是在连横关附近发现的,被现在青玄的七皇子妃得到了手中,然后,交给柳昭和带来了长安。不过柳昭和那个女人实在太蠢,我不过是派人简单地套了套话,她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竺宁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手中转着玩儿的锦符身上,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赫连铄恍若未觉,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靖安王妃可以放心,柳昭和那个女人,除了知道这锦符可能有用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想必青玄的那位七皇子妃也不怎么信她。 而且,她现在连自己真正的身份都没告诉七弟呢,你们应该是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在她说出来的时候反咬一口的。至于这锦符,我留着也没用,用它确定了靖安王妃的身份,就足够了。” 话音一落,赫连铄就抬起手把这锦符交给了一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暗卫,由那暗卫拿着放到了竺宁面前。 竺宁伸手接了过来,在看清锦符上的“衣”字时,心中复杂难辨。 赫连铄没有必要骗她,这锦符在连横关附近出现,便说明扶衣此刻至少已经不在中原了,但是即便是她流落到了塞外,也不应该这么久都没跟他们联系才对。 除非,已经凶多吉少。 不过现在很明显不是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赫连铄的真正目的她还没有弄清楚,心,不能乱。 稳了稳心神,竺宁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运筹帷幄的样子,竟是像极了当初还在韶家的少主韶蓝。 “想必,五皇子已经知道你前段时间的麻烦从何处而来了。那么现在,五皇子是要给我找麻烦不成?不说别的,只要你把我的身份告诉苏锦,我便会面对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大的麻烦。但是你却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把我约来了这里,本王妃倒是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赫连铄听见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更加无辜了:“靖安王妃还真是多虑了。我就算要给你和靖安王找麻烦,也不会找那么无趣的麻烦。无论是柳昭和,还是苏锦,我都不打算管。还有你和靖安王的事,我本来也不打算管的,只不过,前段时间靖安王妃对我的算计,我总是要换回来的不是?影刹,出来陪靖安王妃玩玩儿。” 几个暗卫由暗处而出,竺宁看着这几个分不清谁是谁的人,心中一紧。 暗卫最擅长的,可不是武功,而是杀人。 竺宁把手放在腰间的九转玲珑笛上,心中微紧。 “五皇子这么对待一个柔弱女子,还真是有些小肚鸡肠了。” 赫连铄此刻已经转身向着屋内走去,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本宫就是如此小肚鸡肠,靖安王妃,你若是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攻破影刹他们的防卫,明日一早靖安王妃被贼人掳走的消息便会传满长安城。其中厉害,你应该尽知吧。但若你攻破了,明日便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只要你以后不再插手我的事情,这件事儿我们就到此为止。况且,这世间里,最不能用‘柔弱女子’四个字形容的,便应该是你韶家少主了吧。失去全部的武功还能在赫连钺派去的人手里活下来,你的本事,我可是很有自信的。” “果真是你。” 当初给赫连钺出主意让他在靖安城外截杀竺宁的人,竟然真的是赫连铄。 颜绯尘和她都各自查过,却一直没有查出来。虽然早有猜测,但是一直都无法确认。 看样子,果然不出所料啊。 赫连铄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留下一句:“祝卿好运。” 然后,便离开了。 而竺宁,则是在面对代号为影刹的五名暗卫的包围圈中,摘下了腰间的九转玲珑笛,放置唇边。 她如今没有内力,若是想要如沙漠中那般偷袭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些暗卫看上去便不输于初夏调教出来的顶级杀手,偷袭、用轻功、暗器这些,对付其他人还行,但是对这些人,却是难得紧。 还好赫连铄想要的,不过是教训她一下,因此只让这些暗卫防守,而不攻击。 不过这对于现在的竺宁来说,想要在一个时辰之内离开,却是难得紧。她相信赫连铄的说法,虽然一个传言并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但是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却会成为他们非议颜绯尘和她的导 火 索。 而且,若是如卢泓这样的人,则是可以根据这么一件事找出更多的东西来,在这个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的时候,竺宁必须要小心。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离开。 为今之计,只有用九转玲珑笛了。 九转玲珑笛,吹出的若是平常曲子,不会有任何效果,但若是把内力注入,吹出杀曲,便会成为一件利器。 竺宁没有内力,但是她是韶家的直系血脉,而且还是与九转玲珑笛配合过好几年的人,若是用她腕上鲜血注入笛中,再耗费一番精力吹出杀曲,这五个人,便不足为惧。 那几人早就被训练地没有任何感情,因此在竺宁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割破手腕把鲜血注入九转玲珑笛之时,他们一点反应都无。 反正不是攻击他们,他们不需要管这么多事儿。 竺宁看中的就是这个。 九转玲珑笛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兵器,没人知道它的材质是什么,只是它那晶莹剔透的淡红色却是让无数人为之趋之若鹜。 后来九转玲珑笛极少现世,这才让现在天域大陆上的人都忘了它的样子。 鲜血一滴滴流入笛中,原本的淡红渐渐变深,竺宁在笛身的颜色彻底改变的时候,便不再拖延,吹出了韶家流传千年的杀曲《千重幛》。 一时之间,院内风云变色。 《千重幛》是传承千年的音杀之曲,本就威力巨大,再加上九转玲珑笛的加持,又岂会是这几个暗卫能够抵挡? 竺宁腕上的鲜血还在滴着,可是她已没空去管。 一步步朝着院门的位置挪动,却在即将到达的时候,被其中的一个暗卫拦住。 竺宁看出这个暗卫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虽然没有像其他四人一样倒地不起,但是却也支持不了多久,当下一个分神,便把手中匕首甩了出去,顺便加快了《千重幛》的调子。 千重幛,幛千重。万里山河,千里沙场,皆在吾手。 那最后一个暗卫到底是没能躲过竺宁的匕首,直直倒了下去。 而竺宁,则是在推开门后,放下了手中的九转玲珑笛,翻身上马,趁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时刻策马向靖安王府跑去。 只是这一曲到底太过耗费精力,竺宁还没跑出几步,就支撑不住了。 摔落下马的那一刻,竺宁落到了一个冰寒的怀中,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却又难隐关怀地唤了一声:“无忧。” 竺宁想要抬头对他笑笑,告诉他她没事,却还是在这之前,昏了过去。 不过,那怀抱当真让人安心。 天色已晚,花柳巷内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下带着几分杀气的笛声渐渐回响。 回响在,回家的路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隔阂破 竺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九转玲珑笛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晶莹剔透的淡红色,仿佛从来没有被她的鲜血浸染过一样。 “无忧,在你心中,你自己的安危是不是从来都不重要?” 竺宁抬眼望去,就见颜绯尘一身萧索地坐在床前,眼中泛红,应是一夜未睡。 这种情况下,竺宁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次的事情是她冲动了,是她考虑不周,也是她,食言而肥。 只是一旦事关韶门七使,她便没有办法保持以往的冷静,当初把自己送到韶七的匕首下是这样,昨天耗尽精血,也是这样。 “无忧,你知不知道在我们看到你晕倒的时候是何心情?一向冷静睿智、惊才艳绝的韶家少主,居然也会这么冲动,说出来怕是谁都不信的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讽刺,一些气恼,更多的,却是苦涩。 而竺宁,却在他提起那个身份的时候陡然睁大了双眼。 颜绯尘见到她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一声:“是,我早就知道了。包括你是怎么害得韶家本家湮灭,怎么服下玄机丹之后还想着要恢复武功,怎么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我地一次次把自己往危险境地去推。 韶蓝,你到底,有没有心啊?你知不知道,燕归羽说若是你再多吹一会儿,你便会少了十年寿命啊!我就那么不能让你信任吗?把事情交给我,就那么困难吗?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夫君啊?” 她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更从不曾想过会在他口中听到这么多让她难受的话来。 他待她,从来都是温柔宠溺的,仿佛无论她做什么事,他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何曾,如此? 一时之间,竺宁也有些难过。不过她一向倔强,吃软不吃硬的,颜绯尘这么硬来一次,还牵扯出那些她最不想想起的事情来,她也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错了的。 “颜绯尘,你不明白韶门七使对我的意义,也不知道我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走到现在的。你问我有没有心,那你呢?你有心,难道什么都感觉不到吗?更何况,当初我们便说好了,成亲之后,我会帮着你走到那个至尊之位,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但是别的,我不一定能够给你。怎么,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人在急怒的时候,总是习惯伤害自己最为在乎的人,一瞬间的口不择言,留下的,可能是难以磨灭的隔阂。 因此,在颜绯尘刚刚把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便后悔了,但是在听到竺宁这么说的时候,刚刚那点后悔瞬间殆尽。 颜绯尘向着竺宁的方向靠近了几分,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心底。 “后悔?韶蓝,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十年了,从我认识你已经十年了。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一直不娶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身边一个妾侍都没有吗?怎么可能仅仅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我颜绯尘想做的事儿,谁能拦得住吗?不过是因为你们韶家人追寻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早在我不懂情爱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你,这些年,我都是靠着那些有关于你的消息活到现在的。 后来,你以竺宁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我为何没有杀你?也不过是因为你与我想象中的韶蓝太过相像罢了。慢慢的,我便有了几分猜测,也陷得更深了。再后来,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更是待你如掌上珍宝,何曾委屈过你一分?我把全部的心意捧到你面前,你竟然没有所觉不成?” 竺宁显然是没有想到当年一念之差的相救竟然让他惦念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到他竟是在那么早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一切。 心中有些后悔刚刚口不择言说出的话,而且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待她有多好,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况且,她一直都不肯正视的,自己的心意,也是早就产生了变化。 只是这种情况下,她却无法开口。 颜绯尘见她还是不肯吭声,直接便站起了身,挥袖走了出去:“韶蓝,你与韶门七使是怎样的感情,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管,但是你但凡心里有我,便不会这么冲动地一个人前往花柳巷,更不会拼尽自己性命地吹起《千重幛》。我知道,是我贪心了,原本以为只要一直真心待你,你早晚会回应我同样的感情,可是现在看来,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言毕,便离开了,没有再回头看竺宁一眼。 竺宁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刺到了她的心里,让她鲜血淋漓。 她想要叫住他,却是终究无法开口。 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开口。 颓然地倒在床上,竺宁眼前闪过的,皆是他泛红的双眼和发青的眼眶,还有颜绯尘那皱巴巴的衣服。 他是一个多么在意自己形象的人,如今这般,怕是担心得紧了。 是啊,十年寿命,精血耗尽,谁能不担心呢?若是颜绯尘做了这样的事儿,她怕是也会发火吧。 只是,到底,这般伤害自己的人是她,不信任对方的人,也是她。 竺宁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们是第一次吵架,而且还吵得这么凶,竺宁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何面对,便成了一个难题。 颜绯尘,这个一开始不过是她选定的做下那个交易的男人,却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心底占了不可动摇的位置,拔除不得。 她是他的软肋,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呢? 默默地捂上双眼,竺宁的脑海中,却还是挥之不去那个颜绯尘的身影。 早已不会再流泪的人,此刻却是莫名地想要落泪。 而此刻,走出房间之后又折返回来的颜绯尘,却是盯着房门看了好久。 不能心软,必须要让她得到教训,也要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意才行。 颜绯尘,你不能心软。 没有了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上的靖安王,眸色深深。 接下来的一个月,靖安王府的气氛很是不同寻常。 一切都与以往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王爷还是每天都会去书房与少柳大人、殷寒初大人等商量计策,王妃也是会每天前去,两人更是会在商议之后一起回到他们的院子里,看上去真的没什么差别。 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是与以前那种只要看着便会觉得这两人恩爱的感觉不一样了。 只是靖安王府里的人都是管得住自己嘴巴的,不该说的话从来不多言一句。 最多不过在心中腹诽一番,然后暗自祈祷着希望王爷和王妃早日恢复正常,不要让他们整日提心吊胆。 毕竟这两位虽然都不是拿下人出气的人,但是只要看见他们冷着脸色,他们这些下人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好吗? 王爷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也不觉得奇怪,但是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王妃的气势也那么强啊? 根本就是不给人留活路嘛! 这些人每天在心里泪流满面竺宁是不知道的,但是这一个月,竺宁确实是烦恼得紧。 颜绯尘不是那种你让我生气了我就找个别的女人来气你的人,当然他要是真这么做了,他们两个也算是彻底完了,毕竟这是竺宁的底线。 但是他却是表现得跟平常无异,在她轮着被少柳、陌桑、燕飞、寒羽甚至初夏都骂了一遍之后,他还特意帮她说话来着。 后面也是一直如往常一样照料着她的身子,什么珍贵的药都没少用,一个月下来,她腕上的伤疤不仅消失了,身体也补好了,甚至还胖了一点。 看上去,他应该是没有太过在意的样子。 然而,在连着一个月颜绯尘每天晚上只是抱着她休息不做别的事情之后,竺宁就明白这家伙哪是不在意啊,他分明在意极了。 他们成亲这么久,何曾连着一个月他都仅仅只是抱着她? 这分明是还没有原谅她的意思。 不过他也不是不跟她说话,两人平常讨论计划的时候、吃饭休息的时候,都会聊很多。 但就是没有以往那种随意的感觉了,就好像是颜绯尘掩藏起了自己的心意,真的想要跟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了一样。 天知道竺宁有多讨厌相敬如宾这个词,谁家夫妻真的相处地跟主客一般互相敬重的,那还叫夫妻吗? 竺宁在还是韶蓝的时候,学过许多事情,却独独没有学过该怎么在与自己的夫君吵架之后和好,韶昀更是没教过她。 道歉这一点竺宁不是没试过,关键是每次她一开个头,颜绯尘就直接说什么:“无忧怎么会有错,明明错的人是我才对。” 一下子就把竺宁想要跟他谈谈心的想法给堵回去了。 揪着燕归羽在看病的时候落下来的飞燕草,竺宁真是越发心烦了。 关键是,还不仅仅是心烦,她怎么觉得最近身体还有点不太对劲儿呢? “初夏,你帮我把燕归羽叫来。” 话音未落,却是颜绯尘掀了帘子进来:“怎么,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竺宁刚想回答,却不知道是闻到了颜绯尘身上的什么味道,竟是直接吐了出来。 “无忧!” 手中的飞燕草缓缓飘下,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到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六甲 “是滑脉,已经两个月了。” 燕归羽把完脉之后,颜绯尘和竺宁都是愣了。 竺宁还好,这几天便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再加上这个月的月事迟迟未至,便是早就有所猜测。 而颜绯尘,却是压根没想到。 “一个月前她精血耗损,再加上那个时候脉象较弱,因此我未曾察觉。这段时间她身体养的不错,脉象也比较明显,应该是无碍。” 燕归羽一边说着,一边便收拾了药箱想要离开,却是被陡然反应过来的颜绯尘给拦住了。 “不需要喝安胎药吗?” 燕归羽看着他神色之间的紧张,心中一哂,到底还是没有把心中的嘲笑给表现出来。 “不用,安胎药再怎么好,毕竟也是药,还是少喝为妙。王妃的身体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当初气血虽然损耗,但没有严重到那样的地步,孩子并无大碍。若是不放心,我便调制一些药膳,让王妃一日吃上几次,不会比安胎药的效果差的。” 虽然这么说着,燕归羽却已经走到桌前拿起笔开始写药膳的方子了。 “前三个月比较危险,我的想法是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但是很明显,以你们现在的身份,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甚至八个月,你们都必须要小心才行。” 燕归羽没说的是,这个孩子实在命大,竟然在竺宁精血损耗的时候还坚强地挺了过来,要知道当时情况十分严重,十年寿命可不是他胡诌的。 难道说,韶家人的体质果然不同寻常吗? “好,我知道了。” 把药膳的方子交给旁边一样目瞪口呆的初夏,燕归羽就摇摇头走了出去。 而颜绯尘则是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他还没冷静下来,可不能让他们见了他现在的样子。 初夏被绿萝和翠晗一人一边给拉了出去,清醒过来的一瞬间便是运起轻功向着少柳的院子飞去,他们马上就要有小少主了,这个消息可得快点告诉大哥他们! 与此同时,一直隐在暗处的赤玄也带着紫翡朝齐铭那边飞去,小王爷就要出来了,他们得赶紧再训练出来一批暗卫才行啊! 红袖看着这两边的急切,与翠晗和绿萝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意。 “看样子,王爷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呢。” 翠晗煞有介事地点头,要是反应过来了的话,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表示?至少也得赏点月钱什么的吧。 不出他们所料,颜绯尘确实是没反应过来,现在他的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在想着他居然有孩子了,一会儿在后悔这一个月不应该与竺宁置气,一会儿又是在想着接下来要多在竺宁身边安排几个暗卫才行。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而竺宁,则是看着他不断变换的表情,心中有些好笑。 “君欢,我们有孩子了。” 韶家人最为在意的便是自己的亲人,竺宁自然也是一样。这个孩子来得虽然意外,但是竺宁却依旧会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只要再等八个月,她在这世上便又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颜绯尘本来还没冷静下来,但是看着竺宁眉眼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腹中那个不过刚刚成型的孩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颜绯尘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 “嗯。” 冷冷地应了一声,不带一丝喜气。 竺宁却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下子便笑了出来。 “君欢,你这么冷淡,我和孩子都会以为你不喜欢我们的。” 一边说,还一边抓过颜绯尘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小腹上。 “他虽然刚刚成型,但是以后会慢慢长大,有你的眉,我的眼,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彼此之外最亲近的人。君欢,你不开心吗?” 颜绯尘怎么可能不开心,只是他没忘记自己还在给竺宁一个教训,让她以后绝对不能再随意伤害自己。 只是看着她这般模样,手下是他们两个月的孩子,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冷下脸来了。 竺宁见他眼中挣扎的神色,不容他避开地靠到了她怀中:“君欢,我知你待我好,也明白你的心意。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是没有心的呢?那天的话,说出来之后我便后悔了。我怀疑什么,也不该怀疑你的心意。哪怕是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应该不相信你。 但是君欢,我是真的怕了。你既然知道了一切,就该明白我是缘何落到如此地步的,我早就不敢相信一个男人的心意,也不愿再敞开心扉去爱一个人了。” 颜绯尘有些心疼,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竺宁用食指给堵住了:“先听我说完。君欢,其实你那天的话也有点过了,我最忌讳的,便是韶家那件事,你却提了出来。我知道,你更想开口问我的,是我对秋明昭可还有一丝感情。 以前我一直没提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不需要提。毕竟那样的事情过后,谁还能留恋什么呢?原本我是恨他的,恨他骗我,恨他害死了韶家那么多人。我本以为这么恨意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亲手杀了他才可能消失。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这份恨意,竟然在你日复一日的呵护温柔之中越来越浅,我甚至不记得我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没错,我还恨着他,但是对他的这份恨,却根本比不上对你的心意了。 君欢,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也不甚清楚自己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然而我可以确定的是,或许我待你的心意比不上你待我的,但是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情根深种的,也只有你了。” 颜绯尘从来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竺宁这是把她自己心底已经愈合的伤疤硬生生扒开,把她的一切心意都瘫到了他面前啊。 “无忧,那天我的话确实过了。但是我不想道歉,我们是夫妻,无论是吵架还是什么,都是正常。道歉的话,岂不是显得有些生疏? 诚然,我是挺在乎你和秋明昭的那段过去的,不过如今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日后能够陪在你身边的,也只有我。这么想着,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我更在乎的,是你对我的心意,是你的身体康健。我们说好要一直走下去,谁都不能先一步离开。你不相信我也就罢了,却也不能用自己的身体来搏吧?我可以不要这天下,不要江山,但是,我却不能失去你啊。” 两人从来没有这么推心置腹地谈过,便是一直都有着默契,可是总有些事情还是只能埋在自己心底的。 如今听到对方的想法自然便觉得更加亲近了几分,再加上竺宁腹中的孩子,便是颜绯尘想要再与她冷几天,也是不舍得了。 这么一次就够了,竺宁这一个月恼得紧,他心里难道就舒服了吗? 以后啊,还是不要用这样让两个人都不舒服的法子了。 “君欢,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还是传说中那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 颜绯尘点点她的额头:“是啊,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没想到。” 竺宁笑意浅浅,向他怀中依偎地更紧了,这次吵架她才知道他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也是第一次正视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此刻又知晓了腹中孩子的存在,竺宁当真是什么都不想去想,就只要这么和他腻在一起就好。 是不是女人怀孕了之后性子都会变化几分?当初的竺宁可没有这么柔弱啊。 “君欢,我怎么记得,你说你认识我十年了,还是为了我才一直没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给我讲讲清楚,如何?” 颜绯尘自从成亲之后便不怎么经常红的耳朵此时又红了,想要找个借口离开,但是看着如此依赖地靠着他的竺宁,想起她刚才说的他是她最亲近的人的话,还有情根深种什么的,他便舍不得了。 她既然想听,他说一说也没什么。 只是天不遂人愿,颜绯尘好不容易做好准备想要开口,就见自家房门被“碰”地一下撞开了,然后,就冲进来了一堆人。 “主子,你什么时候怀孕的?小主子感觉怎么样啊?” 这是不拘小节,专门掌管韶家情报的燕飞。 “无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再去把燕归羽给抓回来让他给你看看?” 这是照顾人照顾习惯,此刻却有些不冷静的陌桑。 “都有孩子了,就好好将养身体,别再管那些闲事了。” 这是一把折扇谋算天下,所有人都最不想惹的少柳。 “主子主子,孩子是男是女?什么时候生出来我带他去欢忧阁玩儿吧。” 这是欢忧阁如今的主人,最擅暗杀的初夏。 “从今天起,我便不再离开主子身边,定要保得主子和小主子的周全。” 这是武功最高,看上去颇为稳重的寒羽。 很明显,这几个人现在都不怎么正常,至于随着他们冲进来的殷寒初、巫尧和齐铭等人,则是比他们要端得住,但是脸上那明确的喜意却怎么都挡不住了。 窗外海棠开得正好,一切似乎都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空余昼 靖安城一如既往地矗立在大漠之边,风起沙落,却遮不住它的繁华,与苍廖。 薛策也仍然是一身红衣,在靖安城中以一个商客的名头行走,也不知是什么本事,在所有人都被风沙吹得浑身脏污的时候,他那一身红衣竟然依旧干干净净,仿佛永远不会染上灰尘一般。 只是这一日,在收到长安传来的信之后,薛策那一直不染纤尘的红衣竟然难得的粘上了沙尘,那永远慵懒随意的姿态竟然也分毫不见。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玉娘与他早已熟识,颜绯尘把玉娘当成了自己的长辈,薛策亦然。 若是别人此刻问起他可能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但是是玉娘来问,他便也没有办法保持沉默了。 “竺宁怀孕了。” 玉娘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喜了一瞬,但是想到薛策那明显凝重的表情,心下也有了几分不安。 “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何这般表情,莫不是……” 薛策没有让她失望,接着她的话便说了下去,神色之间尽是阴郁:“我给她和孩子卜了一卦,用的是我们占星楼最不常用的方法。” 占星楼的神奇之处,曾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哪怕是没落了这么多年,依旧是到处都有其传闻。 薛策作为这一代占星楼的嫡系弟子,虽然在此方面不精,但是却也不可小觑。 更何况,他用的,还是那个法子。 玉娘一下子便慌了起来:“难道,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成?” 薛策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卦象上说,这一胎,无论是她还是孩子,都是大凶。” 本来玉娘来此是给薛策送补身子的药的,此刻听到这话,双手一颤,便把薛策没来得及喝的药给打翻在了地上。 声音有些颤抖:“可有,转圜之法?” 薛策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深意:“有。” 玉娘的心陡然便放了下来,但是还未来得及放松,就听薛策开口:“不过我必须马上启程,玉姨,帮我准备,我要即刻回长安。” “什么?现在?你的身体还没好啊,而且刚刚才卜了一卦,这个时候回长安,路上怕是支持不住吧?” “放心吧,玉姨,我没事的。” 薛策脸上的神色似乎好看了许多,没有刚回靖安城时的虚弱苍白,也没有刚刚的阴郁之感,玉娘稍稍放了点心。 这个孩子,是几个孩子中她最看不透的,也是她最心疼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孩子身上有什么秘密,又经历过什么,但是她却知道,他所背负的,所隐瞒的东西,于他而言不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轻松。 无论是薛家最后一个血脉的身份,还是占星楼最后一代人的名头,薛策所要背负的,都比其他人重的多。 他总是说,他的一生都被决定好了,早已无法更改。 但是每次看到他那不羁的笑容时,玉娘却总是觉得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认命。 他不经常卜卦,更是基本没有用过那种占星楼流传下来的卜卦方式,但是今天,他却是用了。 玉娘不知道他是为了谁,或许是为了颜绯尘,或许是为了竺宁,或许,仅仅只是心中不安罢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谁可以拦得住他做任何事情,即便是他最好的兄弟颜绯尘,也不行。 “罢了,我这就帮你准备。不过阿策,你可别逞强。” 薛策此时脸上带上了以往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一举一动间,尽是媚意,似乎与往常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玉姨,你放心。” 两遍放心,不知放不下的,又是谁的心? “清烟柳,陌上人家,何处是余生?” 颜绯尘看着竺宁半天写写画画之后写出来的句子,突然间便觉得似乎,诗文的好坏,真的与她用的是不是上好的狼毫笔无关啊。 “江山笔,山水之下,空留梦中花。” 写完下一句之后,竺宁又读了一遍,自我感觉很是不错,手中拿着的极品狼毫,更是不错的紧。 不得不说,竺宁的字确实自有一番风骨,特别地……嗯,潇洒飘逸,大气硬朗,不输男儿。 但是这诗句嘛,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仅仅是因为那字迹与诗中所言太过不配的原因,更关键的是,竺宁明明就是写惯了那些比较大气的语句,再写这些的时候就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 毕竟,我们的靖安王妃可是连春联都能写出一句“一祭山河九州同”的人啊。 只是,看着竺宁那期待的表情,颜绯尘怎么可能不夸夸她呢? “嗯,无忧,你写的不错,文采飞扬之间,更是颇有气质风骨,难得的好词,好词。” 颜绯尘真是这辈子没有在这种方面说过这么违心的话,竟是耳朵都红了。 而竺宁,则是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中好笑。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吗?你夸来夸去也不过这么点句子罢了,不为难你了。” 当下便把那才送来不过几天的极品狼毫笔给扔下,连带着那两句刚刚写成的词。 “君欢,我们来下棋吧。” 自从竺宁怀孕,特别是两人说开之后,颜绯尘真是越来越不懂她每天都在想什么了。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还说要练习遣词造句,写出一篇旷古绝作的,这倒好,随便写了这么两句不走心的诗句,就要开始下棋了。 不过,作为长安城内盛传的爱护妻子的靖安王,怎么可能不满足自家媳妇的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呢? 于是在竺宁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颜绯尘便开口让人收拾一下桌上的狼毫笔和宣纸,顺便再那棋盘过来。 因着竺宁有了身孕的缘故,最近她身边的暗卫一下子就由十个涨到了二十个,顺便再加上怎么说都不肯离开的寒羽,简直是翻了一番。 竺宁倒是难得地听话,最近这段时间不仅不到处乱跑了,连出谋划策什么的都少了很多,每天只是安静地养着身子,对外则说身子有恙,直接推了那些女眷邀请她参加宴会的拜帖,也推了好几次宫里的谷幽澜和贤妃让她进宫的话。 毕竟,不管哪里,都没有现在的靖安王府安全。 以韶家人最为看重自己血脉至亲的性子,竺宁怎么都是不会放任腹中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的。 不过,她是闲下来了,跟着她的暗卫,更是闲得要命。 所以这种跑腿的事情一说,竟然还有好几个人抢着去干,顺便再打一架交流交流感情,因此,等他们把棋盘拿回来之后,便是半个时辰了。 竺宁看来一眼正在请罪的几人,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真不愧是韶七和齐铭一起训练出来的人,连交流感情的方式都和他们两个出奇地相似。 “君欢,我突然不想下棋了。” 竺宁这么折腾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颜绯尘早已习惯。 默默地把刚要摆下的棋子放回原位,然后开口:“那无忧你现在想做什么?休息一会儿吗?还是弹弹琴?” 竺宁把手托在下巴上想了一会儿,也是有些犹豫。 现在休息的话,实在是太早了一点。至于弹琴,她最近还真是没什么兴趣。 但是还想做什么她也想不出来了,最近无论是什么事情颜绯尘都会顺着她,哪怕是她无理取闹也是一样。 看着颜绯尘眼下的青色,竺宁突然间就什么都不想做了,他真的很累了,但是为了她却一直撑着,相比于每天好吃好睡所有人都照顾着、顺着的她,他才是更需要休息的那个。 “唔,算了,我今日什么都不想做了,君欢,不如我们早点休息吧,我有点累了。” 颜绯尘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有些微暖,不过却不揭穿,只是把竺宁从座位上抱了起来,向着床边走去。 虽说现在不过是酉时,天还未黑,但是他们早已吃过了晚膳,此时休息也并无不可。 竺宁实在是太过熟悉他的怀抱了,竟然不过是在他怀中待了这么一会儿,就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当颜绯尘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前一刻还十分有精神,说要休息也不过是为了他的女子已经睡熟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无忧,睡吧,我在这儿,一直都在。” 在竺宁额上烙下一吻,颜绯尘便也躺在了她身边,如此说道。 这一个月,确实有些累了。 无论是颜绯尘,还是少柳他们。 卢家的一切还在继续,余家更是在不断找事,韶家最后那个代号“流矢”的暗线还没有找到,桩桩件件,莫不需要人费尽心神。 竺宁在这个档口有了身孕,确实有些适合。 但是无论适不适合,他都会用尽全力保护好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因为,他们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了啊。 余生如何他早已有所安排,包括这个孩子。 他们是一家人,也是这个世上,永远不会分离的亲人。 但愿未来,再无黑暗,只留一生光明。 第一百一十七章 晚风急 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实在太多。 对于此刻挣扎在赫连铎后院中的柳昭和来说,更是如此。 手中的密信上写着的,不是别的,正是竺宁有孕一事。 在后院争斗中早已磨去一切棱角和骄傲的柳昭和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因此,一直盯着她的传信人实在是没看出她这是什么意思,不由有些不安。 柳昭和十分冷静地把手中的信给烧毁,然后才看向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人。 “回去告诉兰妃娘娘,她说的事情,我应了。” 那人听见她答应,面上就是一喜,但是这喜色还未褪尽,就听见柳昭和继续说道:“不过她可别想让我来顶罪。要么,就用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要么,就别牵扯上我。你们都不知道竺宁有什么本事,要死,也别拉上我。” “姑娘放心,娘娘已有完全之计,绝对不会让靖安王妃逃过的。” 听到她这话,柳昭和陡然一笑:“那便好。其实,我与竺宁也没什么关系,何必如此害她?不过,谁让竺宁过得太好了呢?我可是,嫉妒得紧啊。” 那人听她这么说,就知道事情是成了,当下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在柳昭和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而柳昭和,则是看着已经化成灰烬的密信,面上笑容更加娇媚了。 没错,她就是嫉妒。 凭什么,一个曾经还要仰仗她活着的人此刻却过得比她好呢? 她没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改名换姓地送来靖安城成为那人的棋子,生死不由自己,姻缘不由自己。 纵然是成为七皇子后院最受宠的女人又如何? 她靠的,还不是这张与竺宁几分相像的脸! 越想便是越是难耐心中的嫉妒之感,当初她高高在上逼迫竺宁代替她嫁来东夷的时候,竺宁连反抗都做不到,那个时候,她何曾想到会有今日呢? 两人位置对换,竺宁成了高高在上的靖安王妃,她却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 谷幽澜的计划,她为何不答应? 也是时候让竺宁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了。 指甲上的蔻丹鲜艳如血,刺入手中的一刹那,柳昭和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世界上的好运气,不是总会局限在一个人身上的,不是吗? “她答应了。” 谷幽澜正拿着一堆新赏赐的首饰挑挑拣拣,就见到去送信的人回来了,便随意问了这么一句。 那人点点头:“不负娘娘所料。” 谷幽澜笑了一声,然后随意地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阿时接过谷幽澜递过来的簪子,施了一礼后,上前两步把她头上正簪着的八宝琉璃簪取了下来,给她戴上了她递过来的这支。 “娘娘果然料事如神。不过,若是靖安王知道了……” 谷幽澜看着镜中换了一根簪子更显娇媚的自己,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就算知道,又能如何?陛下如今有多么宠爱我,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不过是一个靖安王妃罢了,他再怎么宠她,也不可能因为她就惹了陛下的逆鳞。” 阿时正在帮她整理那些她没有看上的手势,听到这话的时候,手中的动作一顿,心里暗暗摇头。 说白了,这位兰妃娘娘就是不肯相信靖安王对靖安王妃绝对不仅仅是宠爱而已。 阿时自小聪慧,看过的真情假意不知多少,曾经在宴会上看到靖安王夫妇的时候,便看出靖安王这个人,怕是真的把靖安王妃放在了心上。 他看着靖安王妃时那与旁人不同的温柔呵护的目光,不是能够装得出来的。 她有理由相信,若是她们的计划真的成功了的话,颜绯尘一旦查到是兰妃所为,必然不会放过她。 可怜兰妃在别的事情上看得清楚,却一直在有关靖安王的事情上犯糊涂。 说白了,不过是女人的嫉妒心而已。 她没有得到的男人,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谷幽澜这样自信而又骄傲的女人,怎么可能忍得了? “娘娘,你看这个手镯如何?” 阿时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把谷幽澜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反正,无论是谷幽澜,还是靖安王妃,总是与她无关的。 她早就安排好了退 路,阿时这个身份,随时可以弃之不用。 心中这般想着,阿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是时候,该给五殿下寄一封信了。 另一处,御医馆。 萧沉落是赫连轩最为信任的御医,甫一进宫就是正三品医正,除了赫连轩亲自指派,任何人都不可能请到他看病。 因此,萧沉落每七日便去给颜绯尘把一次脉,正是突出了赫连轩对颜绯尘的恩宠。 当然,这份恩宠的真实情况如何,无论是赫连轩还是颜绯尘都是明白的。 御医馆中的御医基本都是住在这里的,与后宫嫔妃处远远隔开,一般只有在传唤的时候才回进入内廷。 萧沉落这日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收拾了药箱就要回去,却在要回自己住处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他不曾注意过的人。 “萧医正,请等一下。” 其实萧沉落不是多么有礼的人,看到陌生人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想搭理,颇有些孤高,这与他出自医谷有关,也和他的本身个性有关,总之是不怎么讨喜的。 因此,他在御医馆中的人缘并不好。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他却突然迈不开步子了,总是觉得自己若是不停下来,后面那个叫他的小姑娘怕是要哭出来了。 没错,叫住他的人就是一个小宫女,最多是哪个宫的二等宫女,容貌普通,身姿一般。不过看她的步子,倒是应该挺康健的。 “你是哪个宫的?” 萧医正虽然停下了步子,也对那个胆敢叫住他的小宫女评头论足了一番,但是他却并没有要去帮她的意思。 这种小宫女,要么是自己身体有恙,没有办法之下才会来御医馆附近碰碰运气,要么就是要好的姐妹或者上面的主子出了事情,没有办法禀告陛下,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半路拦人。 不过萧医正可不是那种心软的,也不是那种想要在这后宫中发展点什么不一样关系的,因此无论这个小姑娘打算说出什么,或者是她真的哭着求他,他也绝对不会去帮她的。 对,萧医正就是这么有原则。 只见那个相貌普通的小宫女走到他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开口的声音软糯地像个小孩子:“奴婢是毓秀宫的芙蕖,这般鲁莽地拦下大人是奴婢的不是,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萧沉落“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他知道这个名为芙蕖的小宫女后面定然还有别的话要说,此刻便打算等她一次性说完了之后再好好拒绝她看诊的要求。 芙蕖却是一点不怕他的冷脸,与那个在谷幽澜面前畏畏缩缩的宫女完全不一样:“大人,奴婢有一个一起进宫的姐妹近日染了风寒,断断续续半个月都未曾好转,今天早上起来竟是已至强弩之末了。奴婢知道不应该打扰大人您,可是奴婢确实没有办法了。沉烟她再不治疗,真的会死的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着眼泪,竟是颇有几分楚楚之态。 但是萧沉落的心可不是那么好打动的,一直到她说到“没有办法”的时候,他还在想着一会儿要怎样义正言辞地拒绝她,可是在听到她说出的那个名字时,却是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淡然。 “你说,你那个姐妹,叫什么名字?” 芙蕖本来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听到他这么问,一下子便有了希望 :“沉烟,她叫沉烟。沉鱼落雁的沉,烟花的烟。大人您可是认得她?” 脑中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萧沉落的身子竟是有些颤抖。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他的同胞妹妹,就是叫沉烟啊! 当初若不是知晓了妹妹失去踪迹的原因,他又怎么可能和医谷决裂,彻底被医谷逐出? “她现在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芙蕖似乎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立刻便快走了两步在前面引路:“她是李昭华宫里的三等宫女,此时应该是在芸熙院内。” 芸熙院是专门给三等宫女及以下的侍女住的地方,沉烟还好一点,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比之那些动则十几人住一间的强了许多。 在听到具体地点之后,萧沉落就迈大了步子,要不是还记得这是在皇宫内院,说不定他还要运起轻功呢,不过一会儿,就把芙蕖给甩在了后面。 而芙蕖看着御医馆中最难搞定的萧医正离开的背影,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自己刚才落下的眼泪,在帕子的遮挡下,默默地笑了。 主子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另外一些人的弱点,只要我们找出那些足以成为弱点的人,便可以一击即中,一步步达到我们的目的。 如今看来,主子说的竟是一点没错呢。 帕子放下,芙蕖脸上还是一副担忧的表情,快走了几步,不一会儿,也消失在了原地。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秋笔 南华寺。 院中的桃花开得正好,一阵风起,粉色的花瓣便随着清风飘落,落在了一片红色的衣襟上。 薛策拿着酒,躺在桃树下,透过桃树的枝桠看着天上随意变换的白云。 还真是应了那句“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边云卷云舒”。 “施主,该起来做早课了。” 一身僧袍的皆忘步履翩然,传到薛策耳中的声音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感情。 而薛策,则是在听见他的话的时候嘲讽一笑:“早课?你什么时候还会做早课了?一个从来不念经,不敲木鱼的人,居然还会做早课?皆忘,怎么,你是不是年纪太大了,要被佛祖给度化一下试试了?” 皆忘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那眉角眼梢尽是媚意的脸,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你若不愿,就别去了。” 他是皆忘,牵扯进凡尘俗世之中本就是因为那一段因果,如今他只需完成最后一件事便可离开这个世界,薛策这个本不应该由他来管的人,他也不应该再多管了。 “呵,我不愿意去就可以不去,那我想要离开你又为什么不让我离开?皆忘,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亲口跟我说过,你不是我师傅的,这个时候摆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又是想要如何?” 薛策依旧躺在桃树下,连目光都未转。 而皆忘,也是一样没有再停留下去,捏碎一颗佛珠之后,便转身离开。 有些话,不需要说明白,也说不明白。 薛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皆忘,更是。 南华寺的桃花纷纷扬扬,似是下了一场桃花雨,而长安,却是真的下起了雨,连绵多日不绝。 在夏季最热的时候,下雨自然是比较舒服的,特别是对于竺宁这样的身怀六甲什么都要万分注意的人来说。 身孕已满三月,竺宁和颜绯尘早就不能再捂着了,因此在萧沉落七日一次的例行诊脉时,竺宁直接在他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不舒服,然后萧沉落顺便给她把了个脉,之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靖安王妃怀有身孕三个月的消息,在赫连轩特意降下赏赐之后,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各家的道贺接肘而至,恰好这几天下了雨,谷幽澜等人想让她进宫的想法自然便搁置了下来,竺宁每天都很是无聊,那些礼品什么的,颜绯尘担心其中有碍,便不让她去整理,但是那些人道贺时所写的贺词什么的,倒是可以看看的。 不愧是东夷朝堂上最擅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各位大人,这些贺词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文采斐然,深刻地表达了自己心中对靖安王的恭喜之意。 一张张翻过去,竺宁突然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承恩公柳溯。 这个人是真正的天子近臣,想当初她嫁给颜绯尘之前,还是这位承恩公来跟她商量的,不仅把颜绯尘夸了一个天花乱坠,还让竺宁留下了一个此人很有意思的印象。只是,后面他出现在朝堂上的机会就越发少了,柳家也像是彻底退出东夷的朝堂一样,不结党,不与权贵世家走动,到最后,甚至连年宴都未曾去。 柳家实在是太过安静,慢慢的,连竺宁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门承恩公的存在。 “在看什么?” 颜绯尘甫一回来,就看见竺宁凝眸看着什么,脸上尽是一副深思之色。 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需要竺宁耗费精力的东西出现,颜绯尘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几天前燕归羽来给竺宁切脉的时候发现竺宁不知怎么回事,身体突然之间变得很是脆弱,虽然面上没有大碍,但是继续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给她自己和腹中的孩子都造成危险。 因此这几天,颜绯尘是压根不让她做任何耗费精力的事情了,甚至连话本什么的,都不许她再看,就怕她身体再出现什么事情。 “君欢,最近,承恩公,可有什么动作吗?” 颜绯尘走到她身后看了一眼柳溯的写的贺词,并无特别之处,见竺宁一副疑惑的样子,本不欲让她费心,但又觉得她这样下去也是无聊,倒不如与她说一说承恩公的事情。 “承恩公这个人,一年前便逐渐退隐,如果不是赫连轩始终不答应他致仕的话,他很可能早就不上朝了。不过,他到底还是承恩公,就算是致仕,也会一直在长安待着,如他所言的想要找一个人烟稀少的村落了却残生的这个愿望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至于这一年,他从未在上朝的时候说过话,最多不过是随着大家跪拜一番罢了。看上去并不想卷进里面。” 竺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要在这乱世中建立一番功勋的人大有人在,仅仅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人也不少。但是如柳溯这样出身富贵,仕途通达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倒是不多见了。” 颜绯尘亦是十分赞同,不得不说,柳溯这个人,确实算得上这长安城勋贵的一股清流了。 当年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与柳溯关系很是不错,他曾听他父亲说过,柳溯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入阁,但是他都给推了。 要知道,勋贵之中成为阁臣可是少之又少,就连这几年盛宠的谷家,不也一个阁臣没有? 成为阁臣意味着什么,长安城里就没有人不知道,朝堂上那些人谁要是有这个机会还不拼尽全力地争取到自己手中?也就只有柳溯一个人往外推吧。 “君欢,你父亲当年,可是与柳溯关系不错?” 柳溯比颜绯尘大了十几岁,与他父亲年纪差得也不是很大,但是这个人一直都不怎么正经,在颜绯尘小的时候特别喜欢逗弄他,所以他倒是一直没把柳溯当成是与他父亲平辈的人,反而是当成了一个大他比较多的同辈中人相交。 不过,这次他再回长安城,两人倒是联系地少了许多。 “没错,无忧,怎么了?” 竺宁听到他的话,心中对自己的猜测又确信了几分,便直接把那份贺词递到了颜绯尘面前:“你看看,这份贺词有何不同。”颜绯尘狐疑地接过,仔细地看了起来,但是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把你的内力注入到这张纸中试一试。” 颜绯尘照着竺宁说的稍稍注入一丝体内冰寒的内力,然后,便一脸震惊地转向竺宁。 “是千秋笔!” 竺宁抬头望去,见贺词的字果然如她所料一般泛上了一层隐约的金光,不由松了一口气。 “千秋笔是你们颜家传承下来的那七样东西之一?” 前段时间的嵩莲墨是风家传下来的,除此之外,他们之前得到的断翼簪,和琴棋斗上得到的三样东西,也都有出处。 竺宁一早便知道了这些东西是要用来做什么的,也知道他们如今只剩下了两样东西未曾找到,却是没有想到竟然就在她心血来潮看看贺词的时候,会找到千秋笔的下落。 千秋笔,是颜家传下来的东西,只是在颜湛战死沙场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颜绯尘找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无所获,却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柳溯手中。 “我父亲,果真是太傻了。” 颜绯尘转念一想,便明白颜湛当初把千秋笔交给柳溯的原因了。 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也为了让他长成之后,不会给赫连轩造成威胁罢了。 只是啊,颜湛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颜绯尘还是成长到了他根本不曾想到的位置,也知道了太多他本来准备瞒着他一辈子的事情。 而他用生命保护的兄弟,他亲手推上高位的赫连轩,竟然会是害死他的妻子和他自己的刽子手。 见颜绯尘脸色不好,竺宁上前两步把手搭在了颜绯尘攥着宣纸的手上。 感觉到她无声的安慰,颜绯尘的神色陡然便柔和了下来。 “无忧,不必担心,我没事。看样子,等过两天雨停了,我便要去拜访一下承恩公了。” 竺宁点点头:“虽说他是用千秋笔写的这份贺词,看上去应该是故意引起你的注意,但是我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把千秋笔交给你。柳溯那个人,是个真正通透聪明的人。” 察觉到她的担心,颜绯尘放心那张宣纸,反手握住竺宁的手,拉着她往床边走去。 “柳溯不会是敌人,他就算是有什么目的,也不会太过的。无忧,你现在可不需要操心这些。” 竺宁顺着他的动作躺下,在他要起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一起休息会儿吧。” 颜绯尘点点头,然后也解去了外袍,躺在床上把竺宁抱在了怀中。 不一会儿,两人就睡了过去。 “君欢……” 竺宁在睡梦中呢喃出声,颜绯尘仿佛也在睡梦中听到了一样,抱着竺宁的手更紧了一点,唇边是一抹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甚是凉爽。 这样阴雨的天气,当真是午睡的好时机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等闲事 这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风涟华独自一人坐在佛堂中,手中的木鱼不曾停歇,佛像前的香雾缭绕在她周围,远远看去,竟似要化羽登仙了一般。 阿暖看着眼前的景象,目光不自然地又落到了风涟华的头发上,眼中微闪,差点要落下泪来。 太妃在去见主子之前还是一头浓密的黑发,纵使双鬓有些斑白,却也并不显眼。 可是在去过靖安王府之后,太妃就仿佛是放下了一件心事一样,满头黑发逐渐变白,起初还不显,阿暖也一直没有在意,可是这几天太妃的黑发竟是全都变白了。 就算她想安慰自己即便太妃已经是满头华发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太妃的身体还是康健的,再活个十年应该没问题。 可是在太妃接连半月都未曾止住的咳嗽声之后,阿暖也无法再骗自己太妃身体是康健的了。 她从十岁起便被送到了这东夷的皇宫之中成为韶家的暗线,起初的那段日子很是艰难,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无论是谁都可以踩两脚,即便是韶家上一代主管情报的韶门七使亲自训练出来的,也有些力不从心。 直到,她遇到静懿太妃。 没错,十年前静懿太妃就已经是太妃了。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佛堂里,还是会时常出去走走,会去逛逛御花园之类的。 而她,就是被比她大几岁的宫女欺负的时候遇到的静懿太妃。 静懿太妃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仅用她的帕子给她擦了眼泪,更是把她调到了她身边,在以后的日子里予以她一片庇护。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太妃要对她这么好。 太妃当时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笑意盈盈地跟她说:“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最是难测。见到阿暖的时候啊,我就觉得我与这个小姑娘挺有缘分的,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既然带回来了,又为什么要对你不好呢?” 阿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她却是记得慢慢地,她是真的习惯了活在太妃庇护之下的日子,除了每个月都要向韶家传递消息之外,她是真的和普通的宫女没有两样。 她是个孤儿,但却是个幸运的孤儿,年幼时被韶家的人捡到,虽然比较辛苦,但也是一段温暖的时光。 后来被送入宫内,又被太妃看重,成为照顾静懿太妃起居的宫女,更是让她过得舒心极了。 在她的心里,早就暗暗地把静懿太妃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来尊敬,本来她以为她可以一直照顾太妃,直到韶家人让她转移到别处。 可是没想到的是,可能她要一直照顾太妃,直到亲眼见到太妃的逝去。 太妃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啊,她对所有人都很好,为什么上天要让她这么快衰老呢? “阿暖,愣在那儿做什么?来和本宫一起诵经祈福的不成?” 风涟华何尝不知道她这个当女儿养的小宫女的心思,但是生老病死这种事儿,没有人能够改变。 更何况,她这个早就不想活了的人。 阿暖听到她的调侃,这才回过神来,暂且收住了自己的眼泪,没有真的让泪水落下。 若无其事地眨眨眼睛,阿暖这才开口:“太妃您又在取笑阿暖了,明明知道阿暖只要碰到佛经一定会控制不住睡着的,怎么可能想要诵经呢?” 风涟华也不拆穿,只是放下手中的佛珠和木鱼扶着阿暖递过来的手站起了身子,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总是这副每个耐心的样子。” 阿暖顺着她的动作缩了缩脖子:“是是是,太妃您说的是。” 风涟华微微摇了摇头,她注定活不了几年了,这孩子没个人护着,她还是不太放心啊。 这般想着,不由皱了皱眉头。 虽然竺宁答应她至少这几年不会再让阿暖作为韶家的暗线活着,但是阿暖对韶家却有一种难以离开的归属感,等她死了,她去竺宁身边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毕竟韶家的暗线是怎么训练的,会执行什么样的任务,她在顾安那里都有所耳闻。 比别的家族不把暗线当成人,随意利用榨干他们的最后一丝价值来说,韶家在每个暗线身上都花费了很多心思培养,并且给了每个暗线最大的自由,若是他们实在不想,他们也不会逼迫他们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样的情况,着实不错。 况且她相信,作为顾安和韶昀的女儿,竺宁也一定不会变成别人那个样子。 “对了,太妃,最近兰妃那边似乎又有动作了。” 还没待风涟华想完这个问题,注意力就被阿暖给转了过去:“兰妃在谋划什么?” 风涟华到底是在这个后宫里待了几十年的,就算是现在不管事儿了,但是这宫中,也处处都有她的眼线。 更何况,还有先皇留给她的那群人在。 “她的心腹最近似乎出了好几次宫,外面传来的消息里,她应该是在大肆收购鎏苧花。” “鎏苧花?她要那个做什么?” 鎏苧花是长安城中各家贵妇都比较喜欢赏玩的一种花,没有毒性,当然,也没有什么作用。 这东西,起了个比较文雅的名字,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一种花罢了。 阿暖明显也不知道谷幽澜这么做的目的,只是隐约觉得有点不对,所以才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让他们继续去查,看看谷幽澜到底想要做什么。最近竺宁那个小丫头怀了身孕,说不准她这就是冲着竺宁去的。阿暖,可把消息传过去了?” 阿暖急急点头:“靖安王府那边早就知道了消息,还特意派人来说多谢太妃费心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去查就好。” 风涟华听到她这么说,算是放下点心。 颜湛和余嫦曦那两个人,也是她心中的遗憾,韶昀和顾安更是她的至交好友,特别是顾安还曾经救过她的命,他们的女儿,她怎么也要回护几分。 “这样,过几日便让靖安王妃进宫一趟,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有些东西还是要当面说清楚才行。正好她也过了三个月了,胎应该也坐稳了。” 本来风涟华是不打算管谷幽澜准备做什么的,这个女人,有心机,有城府,也有野心。 若不是前段日子被颜绯尘给刺激到了,她说不定真的能够算得上竺宁的对手。 只是那段时间的犯蠢,让她在颜绯尘和竺宁眼中都留下了一个不堪大用的形象,两人难免轻敌,说不定这次她恢复了冷静,在竺宁和颜绯尘的轻敌之下便算计成功了呢? 她必须得把竺宁叫进来好好跟她谈谈才行了,顺便也可以下一道旨意,让竺宁在靖安王府安心养胎,孩子生下来之前不必再踏入皇宫一步,也不必去参加任何宴会。 阿暖跟在风涟华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也猜出了她的想法,心中不由有些感动。 太妃她,就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却唯独对她自己,一点都不好。 “嗯,我一会儿就去给靖安王府传信。需要拟旨吗?” 阿暖口中的拟旨,指的是静懿太妃可用来宣召臣妇的懿旨,本来这种懿旨只有太后可以拟,但是这东夷的皇宫中,可没有太后,而且静懿太妃还是赫连轩最为尊敬的人,自然便可以行使这样的权利了。 “不必,传个口信去就好,先让他们做好万全的准备,然后再告诉我哪个时间合适就好。用懿旨的话,未免有点太过正式了。” 其实风涟华挺想像上次一样出宫的,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赫连轩总是会来找她,有些时候不过是吃一顿饭,有些时候却是来跟她回忆过往。 她实在是应付他应付地有点累了,而且现在想要出宫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最近她的身体明显不比以往,这样折腾一番,说不定第二天就要卧床不起了。 她暂时,可还不能死呢。 况且,那些后宫妃嫔,想要在她这里动什么手脚也不怎么可能,她相信竺宁和颜绯尘身边的人,也相信她身边的人。 若是在这样的保护下,竺宁出了事,那她才要觉得奇怪了。 “太妃放心,阿暖定然会安排好。” 她们都没有说要安排好什么,但是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皇宫之中,依旧是风涟华多年之前入宫时的景色,只是每个宫里住着的人,都已经变了。 不,或许不止是宫里。 连这万年不变的长安城,都是如此。 多少人离开,多少人风华不在,她看过那么多离合,早晚,也会成为被别人看着离开的人。 也罢,就让她代替赫连承多看几年这长安城里的风起云落吧。 而此时,被她无数次想起的靖安王,正施施然坐在柳溯的书房里,看着柳溯行文写字。 许久之后,待柳溯终于放下笔的一刹那,方才开口;“承恩公,这世间最好的笔,可不是极品狼毫。” 柳溯抬眼看他,唇边带笑:“那靖安王觉得,是什么呢?” 颜绯尘吹了吹口中的茶,笑而不语。 第一百二十章 谁比拟 柳溯得到承恩公这个封号已经多年,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柳家曾经出了一个皇后罢了。 这位皇后确实十分有本事,不仅在后宫中厮杀出一条路来,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且在当上太后之后,还把持了东夷江山整整三十年。 柳家当时可是十分风光,承恩公的这个名号便赐了下来,代代相传。 虽然在那位柳家的太后过世之后,柳家渐渐衰败,但是这一代的柳溯却并非凡物。 至少,他的马屁拍得很好,正好就对上了赫连轩的胃口。 因此本该早已降爵世袭的封号,就这么保存了下来。 当然,柳溯能够在当年赫连轩疑心大作,这么多年都未曾消下的环境之中安安稳稳地活了这么多年,便足以证明他可不是只会拍马屁的了。 “靖安王请回吧,柳某不会答应靖安王的要求的。” 颜绯尘在来之前便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因此并不怎么惊讶。 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什么交易是不可能的,端看双方的筹码够不够了。 “柳溯,你该明白我的本事。便是你不答应,我也定能想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柳溯放下手中的笔,如颜绯尘一般坐了下来,端起桌边的茶饮了一口。 “我当然知道。靖安王的本事,可是比你父亲大得多了。” 颜绯尘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多谢承恩公夸奖了。” 两人一个来回之间,又是一番试探。 偏偏双方都不肯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等着对方先行妥协。 柳溯确实是个通透之人,他如今这般,不仅仅是因为有着想要颜绯尘答应的条件,更多的,却是因为当初答应颜湛的不会把千秋笔交给颜绯尘这个诺言。 “既然承恩公心意已决,那本王也便不叨扰了。” 颜绯尘看着他犹疑的样子,想起欢忧阁送来的情报,心中冷哼了一声。 他真当自己不知道他的想法不成? 嘴上说着不愿意交出千秋笔,在朝堂上又是一副退隐的姿态,但他心里想的东西,却不是这样。 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怎么接触,他曾经认为光风霁月的人都变了。 颜绯尘不是明白最善变的就是人心,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失望。 无忧当时还觉得柳溯是个难得的,但是她却是忘了,能故意用千秋笔勾起他的注意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那朝堂上的清流? 他就是太过通透了,看清了赫连皇室不可能再延续多久,想要给自己找另一条出路罢了。 而这条出路,要么是别的国家,要么,便是他。 当然,若是坦坦荡荡地用自己的本事来投靠他,而不是耍这些花招的话,他说不定还能欢迎几分。 但是一想到他拿出千秋笔想要交换的条件,颜绯尘就是一阵恶心。 不过是想让他得到东夷之后把柳家的女儿纳入后宫罢了。 在柳溯眼里,怕是这样的姻亲才更稳固一点吧?说不定,他还想让这位被所有柳家人精心教养的大家小姐成为如那位把柳家抬到这个位置的人呢。 柳家的算盘打得可真好,但是他们想要用千秋笔来威胁他,莫非真的以为他会接受不成? 应了无忧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任何人都不要想能够插到他们之间。 思及此处,颜绯尘微微敛去眼中的冷意,甩了一下袖子,不顾身后柳溯复杂的神色,转身便离开了柳家。 千秋笔,一笔千秋,写万古事,记万年书。 那是颜家的东西,早晚都回回到颜家人的手中。 现在只差了千秋笔和最后一样东西,颜绯尘可不着急。 最重要的是,少柳和殷寒初,可不是吃白饭的。 卢家已经入网,莫非柳家,还能逃得掉不成? 本还想着若是柳溯行事合他心意,他便保得柳家平安,或者在之后让柳溯在朝堂上担任有实权的位子也并无不可,但是如今,既然柳家敢算计他,他也不必留情了。 柳溯不是想要致仕吗?他便帮他一把。 胸中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颜绯尘神色猛然一凛,正运着轻功的身影陡然一停,四周看了一圈,前方恰好便是玲珑楼,当下也不犹豫,直接飞奔而去。 颜绯尘自然是直接去了后门,玲珑楼的人都是认识他的,更别说陌桑这一日恰好来玲珑楼查账,见颜绯尘有些神色不对地进来,心中有些疑惑,却是并未多问,直接按着他的意思把他送到了他和竺宁常去的包间,命人不许打扰,然后便离开了。 看着陌桑出去的身影,颜绯尘稍稍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随意地喝了口茶,之后,便运转起了自己冰寒的内力。 差不多一个时辰,颜绯尘才压抑下心中那种感觉,内力也更加精纯了几分。 自从流尘碎的毒解了之后,他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有时候暴虐地想要杀人,有时候只是心中发堵。同时,他对竺宁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占有欲也越来越强。 他知道这是解毒的后遗症,因此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从来没有在竺宁面前表现出一点异样。 到现在,他基本上可以将这种后遗症降到最小了,一旦发作,只要运转一圈内力就差不多好了。若是在竺宁身边,甚至不需要运转内力,只需要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告诫自己冷静即可。 但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从柳家出来之后他的心头便是一阵发慌,更是想到柳家的打算和柳溯的算计之后心情有些不好,竟是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本来他想着要尽快回去见到竺宁,但是又担心被她发现自己的情况,也不想让她为了柳家的事堵心,便在发现玲珑楼之后立即进来了。 陌桑倒是个聪明的,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但是她却未必不会把他有所不对的情况告诉给少柳他们,少柳他们一知道,无忧说不定也会知道。 哪怕是他觉得这后遗症不算什么事儿,但是他却也不想无忧为他担心。 不过可惜,陌桑是无忧的人,他不能动,要不然刚才看出陌桑眼中的疑惑时,他便会让隐在暗处的暗卫出手了。 想了想,颜绯尘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只吩咐一直隐在暗中的赤玄以后多盯着陌桑这边的动作,然后便起身沿着来时的路回靖安王府了。 回到靖安王府的时候,颜绯尘的心终于真正地平静了下来,特别是在看到竺宁笨手笨脚地拿起针线缝着一件小衣服的时候,更是笑了出来。 现在的竺宁身子不显,但是她很明显十分清楚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母亲这个事实,想当初他要管着她喝酒什么的,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用说,她就自然而然地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了。 以前她喝药的时候更是难受得紧,虽然从来不说,但是每次眉头都是皱着的。然而这几次的安胎药还有燕归羽调制好的几乎没什么味道的药膳,她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全都吃了下去,也不曾抱怨一声。 更甚至现在,她居然拿起了许久不碰的针线,想要给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缝一件衣服,要知道,他到现在为止,可只收过她给他绣的荷包呢! 这么想着,心里有些酸涩,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即将有一个完整的家的希冀。 如竺宁和颜绯尘这样失去父母的人,自然便一直希望能够再有血脉亲人的出现,特别是,与自己心爱之人的孩子。 不仅仅是竺宁,连初夏、陌桑、绿萝等人,都开始跟着红袖学习针线,想让他们这个孩子出生之后能够穿上她们缝的衣服呢。 而少柳那些人,则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这孩子的出生礼、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更有甚者,连这孩子未来的婚事都考虑了起来,正在清查大陆上各个世家呢! 这孩子,生来就应该是被人宠爱的。 无论,是男是女。 “又在缝这些东西了,仔细伤了眼睛。” 听见他的声音,竺宁才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中分出了心神,脸上也泛起了笑意:“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颜绯尘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了。 他整整等了十年才看清自己的心意,又用了一年多才让这个整个心都锁上了女子重新打开了心门,把他放了进去。 现在,他的妻子坐在床边,为他们的孩子缝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衣服,竟仿佛是梦里一般。 隐约之间,颜绯尘仿佛又见到了什么画面,不过转瞬即逝,他什么都未曾看清。 定了定心神,颜绯尘把注意力全都转到了面前的妻子身上,不过几步便走到了她面前,任由她捧着刚刚缝好的小袖子来给他献宝。 他自然是要夸奖几句的,什么“巧夺天工、绣工精湛、孩子一定会喜欢”的话都不要钱似的往外抛,然后看着怀中妻子笑意盈盈的样子,也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格外温暖。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风又起 八月中旬,正是天气较热的时候,特别是在一场雨之后,原本凉爽下来的天气,竟是又恢复到了原来盛夏的温热,让长安的人们有点难过。 竺宁自然也是其中一员,虽然她吃药膳吃得爽快,喝药也从来不皱眉头,但是每每用膳时分,却是难受极了。 三个月坐稳了胎之后,竺宁的孕吐竟是来了。 颜绯尘本就心疼她怀孕辛苦,她这么一吐,更是心疼地要命。 要不是她孕吐地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在见到特定的一些菜的时候才会吐上两下的话,颜绯尘估计早就把她肚子里的小家伙给怪上了。 强忍着吃完了晚膳,竺宁被颜绯尘扶着到院子里走动的时候,倒是难得的没有再吐。 颜绯尘半搂半扶地陪她走了两圈,见她没有要吐的意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有了孩子会这么折腾她,他就应该晚些再让她怀孕的。 很显然,颜绯尘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也有些不正常了。他也不想想,就算是以后再怀,这些孕吐之类的毛病,也是会存在的。 不过我们的靖安王此时可没有这个心思去细想,他只是在心中暗暗想着等竺宁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之后,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谁叫他这么折腾他娘亲的? 正在想着以后折腾这个孩子的一百零八种方法,竺宁一句话便换回了他的神志。 “君欢,静懿太妃今天传人来说想让我进宫一趟,我已经答应了。” 颜绯尘早就听人说了这件事,此刻也不奇怪,静懿太妃对他们没有恶意,而且隐约有相助之意,有她护着无忧,那宫里应该也不会出事。 这段时间一直待在靖安王府中,竺宁估计也是待腻了,倒不如让她出去走走。 只不过,他却是要保证她的安全的,自然便是打算与竺宁一同进宫的。 他们两个都算是静懿太妃的晚辈,说是进宫探望静懿太妃也没什么。 “好,明日我与你同去。” 就像颜绯尘猜到了竺宁的想法一样,竺宁也能够猜到他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颜绯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她一个人进宫的,而且她对那个地方也颇为排斥,有颜绯尘陪着她,她总归能好受一点。 “对了,今天静懿太妃还特意派人告诉我,谷幽澜最近又有动作了,让我们防着点。” 颜绯尘眸中闪过一道冷光,这件事他和竺宁早就知道了,甚至知道谷幽澜派人去见过柳昭和,只是七皇子府中的暗线并没有打探到她们到底在谋划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与竺宁有关而已。 但是只要与竺宁有关,他便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段时日,他派了更多人盯着她们,却始终没有所获,这让颜绯尘也不由警惕了起来。 似乎,谷幽澜和柳昭和,不像他曾经想得那样没有威胁。 不过颜绯尘转念一想,这么早知道了她们也是个威胁倒也是个好事,至少可以早点把这威胁除去了。 虽然这两个人身边都有无数人保护着,但他若是真的想除掉她们,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的,最多是麻烦点儿罢了。 毕竟,他可不能让这两个对竺宁尽是恶意的人活着了。 “不必担心,无忧。” 颜绯尘没有多做什么保证,但是这几个字已然足够。 她知道颜绯尘的本事,也知道少柳和燕飞等人的本事,自然便不怎么担心了。 只是这几天竺宁总是莫名地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这般提起,不过是想在颜绯尘这儿找点安心罢了。 颜绯尘似乎是看出来了她的担心,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无忧,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再平平安安地长大,你也一样。” 竺宁点点头:“那当然,我们定然会平安。不过君欢,你也一定要平安才行啊。” 此话落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柔情。 月色之下,莫名地美好。 他们对孩子和对方最大的期盼,不过是平安二字罢了。 只是,在这样的乱 世中,能够真正平安的,又有几人呢? 翌日。 颜绯尘如约陪着竺宁进了宫,因为早就跟赫连轩报备过了,所以两人直接在宫门口换了轿撵向着风涟华的宫殿行去。 宫中不知多少人看到了这样的景况,估计不过半日,靖安王盛宠的名声又会更上一层楼。 当然,颜绯尘是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他早就习惯了那些人的目光,也习惯了在上朝的时候因为这份“盛宠”被那些言官弹劾。 他总不可能因为这些弹劾,就让无忧从宫门一路走过去吧?万一遇上了什么事情,或者她只是单纯地累到了,心疼的还不是他? 抱着这样的心理,颜绯尘在这轿撵上坐得十分心安理得。 竺宁的手被他拉着,心中自是明白他的想法,不由有些好笑。 这皇宫说大确实大,但是对于坐在轿撵上的竺宁和颜绯尘来说,倒是没用多久便到了风涟华所在的地方。 风涟华住的,是这皇宫内较为偏僻的宫殿了,这宫殿原本是有名字的,但是在风涟华信佛了之后,却是特意把那宫殿的牌匾摘了下来,也没有再给这宫殿起什么名字,就这样一直住了下来。 宫中的人,在提起这个地方的时候,都会叫一声无名殿,风涟华知道之后,还觉得很是贴切,便任由他们这么叫了下去。 “靖安王,靖安王妃,太妃在屋内等着两位呢。” 说话的是阿暖,她不是第一次见到竺宁,几次去靖安王府传消息都是她去的,因此便与他们比较熟稔。尤其是在知道了竺宁的身份之后,更是多了一层亲切感。 此时自然也是她来招待竺宁他们比较合适,竺宁一直知道阿暖的身份,在看到她眼中的亲近时,心中也不由有些亲切。 因此在阿暖行礼时直接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站了起来。 “带我们去见太妃吧,让太妃等久了可不好呢。” 竺宁笑着说出这么一句话,阿暖自然也是笑了,不再耽搁直接带着竺宁和颜绯尘进了殿内。 风涟华果然在等着了,见他们来了,还特意站起身,止住了两人行礼的动作不说,还拉过竺宁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更是亲近满意之色。 “靖安王妃这段时间气色可是好了许多,看样子,靖安王把你照顾地很好啊。” 一句打趣的话,瞬间便拉进了几人的距离。 竺宁知道风涟华这是在表现她对她的喜爱和腹中孩子的看重,自然不可能推脱了去,只是诺诺地应了声:“是王爷照顾的好。” 一边说,一边还红了脸,甚至低下头去,仿佛有些羞怯的样子。 但是熟悉她的颜绯尘和早对她有点了解的风涟华都能看出这丫头,又在演戏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出过靖安王府,做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的竺宁终于又找到一个表现自己羞涩的时候,心中偷笑。 颜绯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宠溺,然后才抬起胳膊摆了摆手:“太妃见笑了。” 风涟华见他们两个这样,笑容中添上了几分真心,直接拉着竺宁便往里面走去:“哀家这宫里,可很少有人来,难得今天你们愿意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今天可得多待一会儿,陪哀家好好说说话。” 竺宁和颜绯尘欣然应下。 待两人都随着她进了内殿之后,竺宁突然皱了皱眉,看向了燃香的方向。 这香的味道并不浓郁,也一点都不刺激,但是竺宁却是觉得不怎么舒服。想到这是在风涟华宫中,竺宁还是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只是风涟华怎么可能看不到竺宁的脸色,当下便让人把那香熄了去。 竺宁张张嘴想说什么,风涟华却是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现在正是怀着身孕的时候,一切都要小心。像这种香之类的,能少闻就少闻,能不闻就不闻。就算是没有什么危害,闻起来也不舒服不是?” “多谢太妃体恤。” 竺宁还没开口,倒是颜绯尘先替她表达了谢意。 风涟华笑笑;“绯尘啊,你这是觉得我体恤你了,还是体恤你媳妇啊?” 竺宁听到她的话,脸又红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是真红,还是装的了。 风涟华见状,却是笑得更加真心了几分,拉着竺宁和颜绯尘入了座。 几人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竺宁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颜绯尘一直盯着她,看她刚才还有几分红晕的脸颊变得苍白,一下子便站起了身,快步走到她身边。 “无忧,怎么了?” 一时间没忍住,直接把她的小字给唤了出来。 竺宁勉强开口:“我肚子疼。” 她话音一落,殿内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 风涟华更是一丝笑意都无:“快带着她去后殿躺着,别乱动。阿暖,你去请萧御医过来。” 阿暖急急应了一声,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而颜绯尘则是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把竺宁抱了起来,向着后殿走去,临走时,深深地看了风涟华一眼。 风涟华神色不变,只是目光阴冷了几分,威严的落下一个字: “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场惊 无论是颜绯尘,还是风涟华都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次后宫之行,还是在众人层层保护之下的后宫之行,竟然会被人给算计了。 萧沉落来得很快,毕竟就算是赫连轩不想让颜绯尘的这个孩子出生,也不能把这事儿闹在宫里。 所以在他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靖安王妃腹中的这个孩子。 甚至他还想好了若是保不住的话,他至少也要拖一拖时间,怎么都要让靖安王妃过一段时间才彻底失去这个孩子才行。 在萧沉落的心里,竺宁的情况应该是十分严重的,但是在看到躺在无名殿后殿的竺宁时,他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几点不对。 靖安王的宠妻之名闻名长安,所以他看到颜绯尘一动不动地握着竺宁的手的时候,他并不奇怪。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位靖安王的脸色竟然比床上躺着的靖安王妃还要苍白几分。 行医之人,望、闻、问、切四术,皆不可少。 他又是医谷出来的医学方面的天才,只略微这么一看,便看出了竺宁的情况不同寻常。 刚刚那个叫阿暖的宫女不是还把事情说得十万火急吗,怎么这个时候,靖安王妃的面色红润地根本不像是要失去孩子的样子? 萧沉落目光微闪,对着静懿太妃先施了一礼,风涟华自然没有心思去扶他,只是对他招手,让他不要再管这些虚礼,先给竺宁看看再说。 只不过是等待萧沉落的这么一段时间,风涟华派去查这件事的人便有了结果,是因为她今天点的香里面有点会影响孕妇的成分,倒不是麝香之流,而是掺杂了一点味道较重的香料,不会对孕妇造成伤害,但是闻了却会有点不舒服。 竺宁的体质本就与别人不太一样,所以闻了这香反应才这么大,不过一会儿,倒是自己好了过来。 只不过,越是这样,风涟华便越觉得不对劲儿。 她在这后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手段没见过,当初她自己的孩子就是被人给害没了的,而且这一生都不能生育。 要不然,赫连轩怎么可能这么孝顺她?不过是因为她既没有娘家人可以依靠,又没有一儿半女罢了。 她可是比谁都清楚,今天的事情定然是这后宫中人的手笔,不过她们没有选择一击即中,定然便是还有后招在等着竺宁呢。 想到这儿,风涟华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胆敢把她也给算计进去,看样子她果然是太过和善了吧,不过这么多年懒得打理后宫的事,这些女人居然敢把手伸到她的宫殿中来,看样子,倒是不要命了呢。 风涟华攥紧了手中的护甲,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靖安王妃动了点胎气,不过还好,只要喝副安胎药便没有大碍了。” 萧沉落给竺宁把完脉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让所有人都安心了的话。 只不过,颜绯尘却是不放心的,要不是无忧刚刚也告诉他已经没什么难受的感觉了,他怕是 根本顾不得隐藏自己的实力,直接让人把燕归羽给弄进宫了。 萧沉落这人虽然不能信,但是现在毕竟是在皇宫里,他也不可能做出对竺宁不利的事情。 不过回府之后,让燕归羽好好看个十遍八遍的,却是势在必行。 当下颜绯尘便保持着以往那种温润的样子对着萧沉落点了点头,说道:“麻烦萧御医了。” 萧沉落自然与他客气了一番,口口声声皆是“不麻烦”。 一边说着,一边写下了一个安胎的方子,然后看着这几人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很是有眼色地离开了。 在走出无名殿的一刹那,萧沉落神色猛然阴郁了下来,这后宫之后步步险机,看样子他得早点让沉烟脱身才好。 至于靖安王妃腹中的孩子,他想,他大概猜到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状况了。 不过这些,可与他无关。 殿内,颜绯尘的神色倒是不再苍白了,只不过还是冷然的,唯有在看向竺宁的时候眼中才有一点温暖。 刚刚在竺宁提起肚子痛的时候,他便对风涟华没有了好脸色。 当然,他知道这件事不应该怪她,但是毕竟竺宁是在她这儿出事的,幕后主使还没找到,他自然对风涟华有几分迁怒。 “放心,这事儿,哀家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颜绯尘点了点头,然后便要带着已经恢复了几分的竺宁回去,在他看来,除了靖安王府,他是真的不敢再把竺宁带出来了,就算是保证了万分的安全也不行。 这一次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无论是如赫连轩和赫连钺那样的皇室中人,还是像谷幽澜和柳昭和这样的对竺宁恶意满满的人,又或者是那些像柳溯一样看得清楚却想要把家中女子塞给他的人,都是不希望竺宁这个孩子能生下来的,就算他把竺宁保护得再好,百密也终有一疏,不一定什么时候便被人钻了空子。 甚至说不定,靖安王府之中,也会有人想要下手呢。 想到这里,颜绯尘眼神猛地一厉,看样子,他回去之后,必须再整顿一番府里的人才能放心了。 “这次的事情,怪不到太妃您的身上,您这么说,倒是有些眼中了。” 竺宁拉了拉颜绯尘的袖子,让他的神色软下来了几分。 知道这是媳妇不希望自己迁怒到静懿太妃身上,颜绯尘便也不再摆着张冷脸,而是也顺着竺宁的话说了下去:“太妃确实言重了。不过本王的王妃出了这种事情,说是意外,别说是您,就连刚刚出去的萧御医可能都不信。这后宫之中有多少龌龊的手段,我们可是防不胜防,还望太妃理解,至少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我们可是不敢入宫了。” 一听他这么说,风涟华又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便点了点头:“哀家会下懿旨,让靖安王妃在王府之中修养,任何人都不必探视。哪怕是宫中的传召,也可不必前来。” 颜绯尘满意了几分,但还是十分厚脸皮地说了一句:“多谢太妃了,只是最近本王的身子也不太康健,再加上这么一件事,让本王十分放心不下王妃的安危,不如太妃您的懿旨里加上一条,直接让本王不必上朝,在王府之中好好陪着王妃一段时日,也顺便将养一下身体,如何?”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但是风涟华却明白,他这么说却是已经决定好了,无论她下不下这个懿旨,他都必然会以这个理由上书,至少在这几个月之内,暂时退出朝堂。 她下这么一个懿旨,不过是说得好听点罢了。 风涟华心中有些好笑,这小子跟她倒是不客气,跟当年的颜湛竟然有些莫名的相像。 或许连这个孩子都没有意识到,虽然他因为颜家的那场变故而从原本带着几分天真的性子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但是在他骨子里,与颜湛还是有很多相像的地方的。 比如专情,比如义气,比如连他们自己都不承认的,仁慈。 “好,靖安王放心吧。” 风涟华脸上并无不满之色,反倒是带着笑意,竺宁便稍稍舒了一口气。 她其实明白颜绯尘最近不想上朝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这次的事情,更多的,怕是不想去朝堂上面对卢泓吧。 对付卢家的计划早就开始了,正是在她所提的那个计划的基础上再添加了一些东西,只要他们成功,定然能让卢家伤筋动骨。 卢家到底是在东夷朝堂上屹立多年的世家,他们可并没有想着这么一个计划就害得卢家彻底翻不了身,毕竟后面,还有赫连钺那边要对付。 “多谢太妃了。” 竺宁微微低头,对着风涟华表达了感激之意。 “早说了,不必多礼。本来哀家还想着跟你们多聊一会儿,结果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今便不多留你们了,等一会儿懿旨便会到达靖安王府上。” 颜绯尘和竺宁听到她这么说,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颜绯尘便扶着竺宁起身跟风涟华告辞了。 他们确实是想回去了,恰好风涟华提了出来,自然也要顺着这个台阶下才行。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风涟华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不见,对着身边的阿暖吩咐了下去:“去把那些接触过这香炉中香料的人全都带来,哀家亲自审!” 阿暖看着她冷冷的神色,以及又白了几根的头发,心中更是对那些既算计了她原本的主子,又算计了太妃的人暗恨不已。 当下也不拖延,应下来之后,便转身亲自去找那些人了。 风涟华坐在凳子上,抬手抚了抚鬓间的头发,神色越发地冷了。 而此时,坐在轿撵上的竺宁和颜绯尘,却是一路无阻地到了宫门,然后,两人上了靖安王府专门准备的马车,向着靖安王府的方向而去。 这是一场虚惊,却不是虚惊一场。 以后的日子里,今日之事,究竟是不是虚惊,却未可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妒之罪 “你觉得,是谁的手笔?” 东夷皇宫的事情,有几件事能瞒得过赫连轩? 特别是有着萧沉落这么一个把事情都禀告给他的御医在这儿,不出半天,赫连轩便弄清楚他最尊敬的太妃和他最喜欢的孩子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萧沉落与燕归羽不同,燕归羽是走的真正的医道,乃是医谷所遵循的正统,而萧沉落,走的则算是医谷所认为的邪门歪道。 相比于医术,他更喜欢研究的是毒术。因此,在医谷之中并不被长辈所喜。 但是他的天赋实在是好,医谷的那些人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所以便一直以他妹妹沉烟牵制着他,希望能够把他一辈子困在医谷之中。 只不过沉烟自小就是个聪慧的,在知道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处境之后,便一直想着拜托医谷中人的控制。然而沉烟到底当时太小,在一次被医谷里的人发现了这样的想法后,便差点被那些人所杀。 好不容易逃出了谷外,却是又遇上了人贩子,再无踪迹。 萧沉落最初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后来在他医术有成的时候,他才终于查清楚了当年的真相。 在知道一切之后,萧沉落这个本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直接就给差点杀了他妹妹的那个长老下了毒,让他化为一滩血水。 然后,他便被赶出了医谷。 那些人到底是畏惧他的毒的,不敢跟他鱼死网破,便只是赶了他出谷。 虽说他也并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了吧,可是他被赶出来这种事情太过狼狈,甚至还因为医谷传出来的传言,让他被那么多看不过医谷的人追杀,要不是恰巧碰到了赫连轩,他怕是早就死在了这个世界上,更不可能等到现在与沉烟团聚的一天。 而且赫连轩的行事狠辣,恰好挺得他意的,他跟在他身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医谷的那些人从来看不上御医,但是他却是觉得御医不错。就凭他收的那些达官贵人的礼物,还有赫连轩平时的赏赐,他至少可以带着沉烟一生无忧了。 “这次的事情,看上去并不像兰妃娘娘所为,毕竟陛下你也知道,兰妃娘娘没有这个本事。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兰妃娘娘的嫌疑才更大。” 赫连轩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望向他:“哦?此言何解?你既然说了她没有这个本事,又为何会觉得她嫌疑更大?” 萧沉落坐得端正,目光清然地仿佛一个真正的大夫,只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根本不像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所能说出的话:“兰妃娘娘一直都把靖安王妃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欲要除之而后快。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动手,现在靖安王妃怀上了靖安王的孩子,兰妃娘娘怕是嫉妒得狠了,这才决定真的要连带靖安王妃腹中的孩子一起除去靖安王妃。正是因为这种嫉妒,兰妃娘娘却是变得聪明了不少,至少现在她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破绽。” 赫连轩眼中并无疑惑之色,但是萧沉落却知道,他怕是并没有听出来他想要说什么,毫不在意地笑笑,便继续说道:“其实,我说兰妃娘娘嫌疑最大,便是因为,这么一个能够周旋在众多男人之间的人,不可能毫无心机,做出以前的那些蠢事。说不定,兰妃娘娘一直都等着这一天,在这之前用自己蠢笨的样子麻木靖安王与靖安王妃,在得到这个机会之后,一击即中。” “孤倒是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算计。” 赫连轩对萧沉落说的兰妃在众多男人之间周旋并无意外,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皱眉,却是因为兰妃似乎不能再继续用下去了,原本他通过兰妃得到了很多其他国家的消息,兰妃的表现也深得他的满意。特别是她那张脸,赫连轩可是打算等她那张脸彻底不在了之后再放弃她的。 只是现在这个女人的动作越来越大,说不定后面便会开始对付他,他可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陛下其实也不用担心,兰妃娘娘再厉害,她的一举一动也不是在我们手中吗?或许我们暂时还不用除去她,正好可以利用她再多做点事情。” “你的意思是……?” 赫连轩看着萧沉落打开药箱,拿出一包包的严严实实的药,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心中有了计较。 萧沉落点了点头,眼中尽是势在必得之意。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陛下放心。” 萧沉落收回那包药,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他最喜欢下毒了,就是不知道,那位医谷的得意弟子,擅不擅长解毒呢? “事情办成了?” 谷幽澜披散着衣服,倚在软塌上,目光尽数落在了眼前的首饰盒里。 “姑娘说,已经成了。” 听见这人这么回答,谷幽澜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媚人如骨,似魔似妖。 “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接下来的事情,还要麻烦她了。” 那人一身黑袍,连脸都挡住了,听到这话,也是低声笑了出来:“姑娘可不觉得麻烦。靖安王和靖安王妃越惨,我家姑娘才越高兴。” “哈哈,本宫,也这么觉得呢。” 谷幽澜放下拿出手中的一根簪子,直接扔到了这黑袍人的手中。 “麻烦你顺便把这个送去七皇子府了,要知道,本宫合作的,可不止是你家姑娘一人。” 那人点头应下,其实她也想看看与她们姑娘合作的另一个人是谁,若是不靠谱的话,她便直接杀了。毕竟,这件事情可不能把他们家姑娘给暴露出去。 “兰妃娘娘放心,在下必会送到。” 谷幽澜听她应下,便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就好。你先回去吧,被人发现了可不好呢。” 那人也知道自己进这么一趟东夷的皇宫可不容易,自然也不再多待,把手中的簪子塞进袖子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阿时一直看着她们两人的对话,想起前段时间自己接到的消息,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娘娘,这位外来客,真的不会搞砸了事情吗?” 谷幽澜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到她眼中纯然的疑惑和关心,心中的怀疑暂时放下了几分:“不会的,你可知道,那人背后的人是谁?” 阿时听到她这么说,更加疑惑了。 “是余家大小姐,余飘雪。” 听到这个名字,阿时便恍然大悟了。 禾岭余家是靖安王的母家这回事,是人尽皆知的。 但是余家这两年早已大不如前,根本也没有什么本事,因此他们家的贵女,基本都看上了靖安王,其中尤以余家大小姐余飘雪为最。 听说余家不止一次地与靖安王提过他跟余家大小姐的亲事,但是靖安王始终都不肯答应。 而余家大小姐也就这么等着,一直不肯嫁人,等到回过神儿来的时候,竟是没有男子再愿意娶她了。 后来在听说了靖安王与靖安王妃的消息之后,更是自降身段亲自上京想要成为靖安王的侧妃,但是人刚到半路的时候,就被靖安王派的人给送回去了。 靖安王还特意说出了,余家早已与他母亲断绝了关系,自然也不是他母家的话来。 更是说,别说他这辈子不纳妾,就算是纳,也绝对不可能纳余家的女子为妾。 虽然这话没人亲耳听见,但是这么一个传言一出,别说是余飘雪了,就连余家其他的女子,也都嫁不出去了。 后来,余家便传出消息说余家大小姐去带发修行了,这件事情才不了了之。 但是她和谷幽澜都是知道的,青玄国七皇子之前收了一个侍妾,便是名为飘雪。 不是别人,就是余飘雪这个人。 从一个本来能够嫁给人成为正妃的身份,沦落到只能为妾,还不能说出自己余家大小姐的身份,这样的境遇,怎么可能让余飘雪不恨竺宁?不恨颜绯尘? 倒是难怪,谷幽澜会找她帮忙对付竺宁了。 只是阿时这么想着,却是觉得靖安王妃有点无辜,她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得到了两个女人求而不得的男人,也得到了另外一个女人原本可能拥有的命运罢了。 但是仔细想想,余飘雪想要嫁给颜绯尘,为的不过是地位和荣华富贵;谷幽澜一直放不下颜绯尘,不过是因为他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拒绝了她的男人;柳昭和更不必说,自己放弃了嫁来东夷,想要用别人顶包,倒霉之后竟然都怪到了这个差点被她害了一辈子的人头上,倒是真挺无法理解的。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嫉妒罢了。嫉妒竺宁比她们命好,嫉妒竺宁得到了她们得不到的生活罢了。 女人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 当然,这些话阿时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想,不可能说出来。 她现在,可还是谷幽澜身边的人呢。 低眉顺眼地跟在谷幽澜身后任她吩咐,阿时只是庆幸,还好,自己并没有成为如她们这样的人。 真的是,还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朝华晚 承恩公府是传承多年的勋贵世家,这府中的风流气象,与谷家之流的新贵,自然差距颇大。 如今已是腊月,这府中的景致依旧那般不同。几处梅花点缀之处,尽是枯木逢春之感。 “快着点,找到东西我们就回去。这大冷天的,还是早点回去喝酒的好。” “你这个酒鬼,这一笔生意做完,我们赚的钱可够你买上几十坛好酒了!” 两个身着一袭承恩公府丫鬟服饰的人,一边互相打趣着,一边向柳溯的书房靠近。 周围的侍卫兢兢业业地值着夜,这两个丫鬟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微微加快了步子,一个闪身,便进入了柳溯的书房。 而那些侍卫,就好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最多只感觉到一阵腊月里的冷风刮过,把他们刚才想要偷懒打个哈欠的精神都给惊醒了。 直了直身子,这些侍卫便继续值夜了。 而那两个丫鬟,此刻却是在柳溯一片黑暗的书房里,找到了她们想要找的东西。 都是内功高手,耳聪目明的,夜视的本事,这两人更是不差,在看到手中拿着的东西时,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不枉他们易容成这个样子,在柳家待了整整三个月来摸清柳溯书房的一切了。 逍遥阁的顶级寻宝师,可不是徒有虚名。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便从他们找到的暗道里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至于柳家在丢失了千秋笔和这些重要的书信之后会怎么办,就不是他们能管的。 谁叫,他们惹恼了阁主呢? “朝阳,晚晚,做得不错。” 陌桑看着手上的东西,露出了一个几个月来难得的笑容。 逍遥阁早就彻底被陌桑接到了她的手里,这一年多,她倒是也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把逍遥阁和手下的其他产业一并发展,早在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把逍遥阁推到了大陆上一个比较重要的地位。 各国之内,行商之人多得很,逍遥阁除了旗下那些并没有标注是逍遥阁的产业之外,主要做的,依旧是替人寻宝和玉饰这方面。 这接近两年的时间里,陌桑把寻宝这方面发扬的当真是天下皆知。 顶级寻宝师不过五十人,却每天接单接到手软。 朝阳和晚晚,就是这些顶级寻宝师中最为厉害的,基本只要是他们接的单,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两个名字,自然也是他们在逍遥阁中的代号,并非真正的姓名。 虽然陌桑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大男人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但是作为逍遥阁阁主,她还是觉得,不要太多过问手下的这种事情比较好。 本来逍遥阁是不会去偷别人的书信的,但是陌桑可是记得,当时颜绯尘告诉他们这些韶门七使柳家人的打算之后,少柳给她使的那个眼色。 陌桑与少柳何等默契,立刻便知道这是要给柳家一个教训的意思。 我们少主的夫君你们也敢觊觎,当真是不要命了吧?所以,朝阳和晚晚本来去找回千秋笔的任务,便多加了一项。 正好在对付卢家的时候遇到了阻碍,少柳他们几个可都憋着火呢,这时候柳家跳出来了,他们当然会选择拿柳家泄泄火。 朝阳和晚晚看着她沉思的样子,都不敢出声打扰,等陌桑神色不再涣散的时候,晚晚才开口:“阁主,这次的任务我们兄弟可是完成了,不知,您答应给的酒钱?” 晚晚这人没什么不好,就是特别爱喝酒,比之竺宁更是一点不差。 据说他成为逍遥阁的寻宝师,就是因为当初程麟启给他开出的条件便是包了他们兄弟的吃穿住行以及,酒钱。 陌桑好笑得看了他一眼,直接就挥了挥手:“行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明天我就让人送到你们手中。” 听见她的保证,晚晚这才放心了,挠了挠头,傻笑了起来。 天知道,这次他男扮女装在柳家待了三个月滴酒未沾是一种什么感觉。 简直是人生无望啊! 朝阳看着他又开始犯傻的表情,也是颇有一点生无可恋。 自家兄弟这么傻,每天只想着酒,连个女人都没有,他该怎么救救他? 不过不管这两兄弟心里如何想,都是在对着陌桑施了一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阁主说话做事从来都十分靠谱,他们倒是并不担心她会食言。 更何况,看阁主那样子,估计是又想起来了什么,怪吓人的呢! 陌桑确实是想起了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在颜绯尘把柳家的事告诉那些谋士的时候,那些属于颜绯尘的谋士里,有半数以上都十分同意颜绯尘娶了那位柳家小姐,暂且稳住柳家,拿回他们要的东西。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殷寒初。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是最省时省力的一种方法,而且他们什么都不必损失,还能交好柳家。 因此,即便殷寒初一直都知道颜绯尘不想纳妾的心意,却还是这么提了出来。 少柳和燕飞就在这些之中,寒羽更是也听到了这样的话,虽然说当时他们都决定要是颜绯尘真的答应纳了那位柳家的小姐,他们立刻就让颜绯尘去冥界跟阎王聊一聊天,再顺便把他们少主带走。 但是终究,这样做的话,也定然会是两败俱伤。 自从秋明昭那个伪君子的事情发生之后,少主真的是很难再爱上谁,好不容易对颜绯尘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颜绯尘以前的表现他们也挺满意的,这要是再把他给弄死了,少主这辈子,怕是真的再也不会相信真心了。 更何况,少主腹中,还有着他们两个的孩子,弄死一个颜绯尘倒是小事,但是他们的小少主以后没有父亲,却是大事了。 幸好,颜绯尘没有答应。 还说出无论是怎样的境况,哪怕是日后有人心甘情愿送一个国家给他,却用这种事情做条件的话,他也不会答应。 当时他们听得挺满意,但是殷寒初的一句话却给了他们警醒:“王爷现在不愿做对不起王妃的事情,但是若 有朝一日大事已成,王爷莫非还能一直拒绝下去不成?” 其实他说的没错,山下的这些人,到底与韶家每个人都心甘情愿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不一样,在打下江山之前,颜绯尘要遇到的诱惑就数不胜数,那打下江山之后呢? 就算他此心不变,但是朝堂上那些陪他一起打下江山的大臣,又能够允许他一直只有他们少主一个皇后吗? 就像这次,一大半谋士赞同的,都是让颜绯尘娶了那个柳家的小姐,就算是他拒绝了,以后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少。 这些谋士也是跟着他一直走到现在的,若是他们一直坚持下去,颜绯尘总不可能把他们一个个都除之而后快吧? 少柳作为韶门七使中最聪明的人,燕飞作为韶门七使中最能看透人心的人,他们可都是不敢赌。 诚然,少主不是那种为了一个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女人,她奉行的,是你若无心我便休。 可是谁又希望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呢? 因此,在他们几个商量之后,决定要加大自己手下的人的培养了。 这些谋士不是觉得不过是一个女人,娶了也无所谓吗? 那他们就先让柳家再也无法翻身,给其他人做个示范好了。 而以后,当颜绯尘手下,至少一半的人都是少主这边的人之时,当他大事得成,却发现手中权柄早已分给了少主一大半之后,他们倒是要看看,还有没有人敢让他纳妾! 这个想法得到了韶七等人的一致认同。 颜绯尘和少主手下的势力已经合并,欢忧阁那边两个阁主,主管的方面并不相同,但是这次之后,初夏已经有意识地让权柄向自己这边倾斜。 纵然齐铭也是个厉害之人,但是他怎么说都是颜绯尘的心腹,少柳和燕飞都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还有并入陌桑手下的琉璃碎玉轩和宣平阁,最重要的火药买卖,她早已经与巫尧共同打理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全都揽到她的身上来。 等他们把住了颜绯尘能够成就大业的命脉,那些谋士,可不一定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不过一个女人”的话来了。 几人到底是“可敌千人”的韶门七使,真正用心之后,不过短短四个月,便已经有了成效。 这样的动作他们做的都很隐秘,竺宁自然是不知道的。 而颜绯尘,知道不知道却并不重要了。总之,他没有阻止,那么他们,便会继续下去。 他们的少主,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看着手中的千秋笔,陌桑眸色微沉。 似乎,只差一样东西了。距离颜绯尘设计好的日子,怕是剩不了几年了。 再过三月,少主腹中的孩子,也该出生了。 到时候,正是春暖花开之际,倒是不错呢。 陌桑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攥紧了手中的笔。 朝华正好,风光正好,窗外的夜色,也正好。 躺在柳家书房之中,那几封新的书信,更是正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丹书券 这一年的长安,比之去年竺宁刚到的时候暖了几分,甚至没有下几场雪,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竺宁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五个月之后,便极为怕冷,连颜绯尘练了这么多年武功中那稍微冷了一点的身体都受不了。 每次颜绯尘抱她的时候,都必须先把身上烤的暖和一点,否则竺宁可是连抱都不让他抱一下的。 以靖安王宠妻的态度,怎么可能受得了抱都抱不了的待遇呢? 因此他特意在回到靖安王府之前,像个受不得一丝寒冷的女人一样烤一会儿火,再抱一会儿手炉,弄得最后整个长安都传开了靖安王身体越来越差,怕是命不久矣的传言了。 颜绯尘自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每日抱抱自家媳妇,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毕竟,燕归羽一直都觉得竺宁这一胎似乎有点问题,特别是在五个月之后,竺宁腹中的孩子还没有传来胎动之后。 燕归羽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毕竟凭着脉象,这孩子应该在竺宁腹中挺健康的,但是他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儿,连着翻了几个月的医书,头发都不知被自己揪掉了多少根。 后来,还是在六个月的时候,竺宁腹中的孩子传出了胎动之后,他才不再揪自己的头发了。 也正是这声胎动,让竺宁他们都放心了几分。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很少会传出胎动来,不像别的孩子在母亲腹中时不时地伸伸胳膊和腿什么的,总是安静地像是没有生命一般。 要不是每隔几天一次微弱的胎动,竺宁还真的会觉得自己腹中的孩子,怕是有危险了。 因着胎动虽然比较微弱,但是一直都有,再加上燕归羽一直没有找出这个孩子不健康的状态来,即便竺宁相对于别的身怀六甲之人肚子稍微小了一点,颜绯尘他们也是觉得这个孩子估计是天生安静,没有其他问题了。 只是,燕归羽却总是觉得不对。 当初给风涟华殿中换了熏香的宫女早就找到了,不仅如此,风涟华还亲自审问了一番殿中的其他人,终于是找出了那宫女幕后的人。 一个小小的贵嫔而已,当天就被风涟华赐死了。 虽然对外说的是暴毙,但是长安城的勋贵里,可没有几人不知道此事的。 那个贵嫔的母家,后来更是被赫连轩连降三级,被贬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了一个一辈子都无法回京的小官了。 这件事成为了长安城的谈资,随之一起的,还有静懿太妃随后下达的懿旨。 风涟华说话算话,果真如当时在无名殿里说的那样送来了懿旨,让竺宁安心在靖安王府养胎,不用担心其他。靖安王,亦是不必上朝。 就在她的懿旨到达靖安王府没多久的时候,赫连轩的圣旨也来了,他自然不可能与静懿太妃作对,也是赐了竺宁和颜绯尘一些东西,让他们两人一人好好养病,一人好好养胎。 言辞之间,尽是宠爱之意。 靖安王的盛宠,一下子又上升了几分。 长安城里甚至隐约有了赫连轩想要把皇位传给颜绯尘的传言诞生。 当然,这个传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不说七皇子和三皇子都是有本事的人,赫连轩根本不用担心后继无人,就说颜绯尘这个“病怏怏”的身子,就算是把皇位传给了他,他也坐不了几年不是? 更何况,颜绯尘根本就不姓赫连,在这个各国传位都传给自己子嗣的情况下,谁会把属于自己家的皇位传给一个外姓人? 只是,尽管如此,总还是有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相信了的。 趁着这股东风,颜绯尘他们不仅没有安排人把这个传言压下去,反而还添上了一点东西。 “当初是颜家先祖与赫连家先祖一起打的东夷江山,颜家先祖才是那些开国元老真正效忠之人,若不是后来颜家的先祖不愿意让自己的夫人受委屈,自己放弃了皇位,这皇位根本轮不到赫连家的人来坐。 而且赫连家的人登上皇位的时候都说了,百年之后会把皇位交给颜家子孙,可是这话却一直没有实现。” 竺宁看着手上这些人写好的要散播出去的流言,微带疑惑地念了出来。 “君欢,你居然现在就把这件事情放出来了?不担心赫连轩狗急跳墙直接给你安一个罪名吗?” 颜绯尘刚刚烤完火,感觉自己身上一点凉气都没有之后,才走到竺宁身边,把她轻柔地抱在了怀里。 “他不会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对我宠爱有加,不可能这个时候突然反口。就算想要除去我,他也只会用暗地里的法子,不可能像对付薛家和曲家那样光明正大。” 竺宁点点头,把手上的宣纸放到了一边,然后十分好奇地问起了这纸上所写的事情:“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颜绯尘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已经七个月的肚子上,听见她的问话,眸色暗沉地点了点头:“是真的。颜家先祖当时,只差一点就登上帝位了。” 其实竺宁在韶家的时候便看过这一段历史,更是看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当初她就想好了让颜绯尘名正言顺地登上东夷帝位的法子。 只是她不曾想到,颜家先祖居然这么潇洒,因为怕自己的妻子受委屈,直接就放弃了帝位。 “当初先祖的夫人在陪着他四处征战的时候坏了身体,一直都不曾怀上身孕,先祖在打下这一番功业之前并不觉得如何,但是就在他要登基称帝的时候,手下的人全都劝他多娶几个,好留下后代。先祖这才意识到,成为皇帝,并不是就没有拘束的。” “所以,他就放弃了帝位?” 颜绯尘看着她好奇的眼神,心中喜欢地紧,忍不住垂头在她额间烙下一吻。 竺宁眨眨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 颜绯尘倒是笑意更浓了,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才继续说道:“是啊,先祖不想对不起陪他一路走来的妻子,也不觉得没有后代是多么严重的问题。所以便把帝位让给了赫连家的人。那个时候,他们真的都是好兄弟,赫连家的那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不由有些愧疚。因此便直接交给先祖一个丹书铁券,其内容正是要传位给先祖的后人。” 竺宁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但是因为听得实在太感兴趣了,就没有打断他,只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下,让他知道她这是记住了。 感觉到她的小动作,颜绯尘一点都不在意,把手放下来,又放到她肚子上之后,便继续了。 “先祖本不想留下这个东西,毕竟他是真的不在意当不当皇帝,也有点担心这丹书铁券会给赫连家的统治带来不便。但是当时那位先皇太过盛情难却,而且先祖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那么收下来也没有什么,便就这么把丹书铁券留了下来。 谁知道先祖老来得子,是与他一般的马上英雄,也同他一般不想当皇帝,于是先祖便把这丹书铁券交还给了皇帝,只是皇帝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坐这个帝位,便只是将其藏到他处,然后由当时一起打天下的几人共同设立了一个机关,每人身上都留了一样能够过这机关的东西。约定若是日后,颜家的人有想要成为东夷皇帝的,便由这几人的后人一起到那处,那处丹书铁券,赫连家的后人便要让位。” 听到这里,竺宁总算是明白了赫连轩为什么一直都那么针对颜家。 不仅仅是因为颜家的兵权,更多的,怕还是因为这丹书铁券吧。 又或者,颜家接连几代单传,每一代都会从军,驻守边境,也是与这件事有关? “那几样东西,就是我们正在找的这些吧。” 颜绯尘点点头:“丹书铁券所在的地方我早就知道了,赫连轩也知道,但是因为他不清楚需要什么东西才能打开那里的机关,所以便一直没能去毁了这样东西。” 想起其他几家的惨状,竺宁暗暗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当初一起打下江山的几个兄弟,情同手足一般连天下都无法影响他们兄弟之间感情的人,其后代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赫连轩的确多疑,但是有着这么一个随时随地威胁他皇位的人在,他又怎么可能心宽? “其实,我能理解赫连轩的心情。可是他就算不信别人,也不应该不信我父亲。无忧,你是不知道,我父亲为了帮他,曾经受过多重的伤。” 颜绯尘这话说得很是平淡,可是竺宁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怨怪之意。 是啊,这种事情,谁又能不怪呢? “不过,是皇位这么一个位置,隔开了全部而已。” 颜绯尘看了一眼竺宁,也是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赫连轩如此,也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 只是,不知道当年的那几位先祖,在看到现在的情况之后,会不会后悔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风沙过 “宋一,你去把火药的引线点上。” 卿瑗一身被风雨侵蚀地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铠甲蒙上了一层灰尘,脸上的一道伤疤让他本来秀美的容貌添了几分沙场之人应有的英气。 此时的他,目光灼灼,眼中尽是希望的光芒。 “元清,你的阵法设好了?” 宋云洲见他如此吩咐宋一,自然是明白他们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满是风霜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笑意。 他的笑容爽朗,带着在军中长大的人独有的开怀和大气。原本的宋云洲站在一个不适合自己的位置上,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也没有能够撑起一切的能力,眉目之间尽是阴郁。 但是如今,在卿瑗的帮助和陪同之下,这一场与楼国的大战之中,几人出其不意,连连胜了三场。 后来,卿瑗更是献计带着几人深入敌营,斩下楼国大将的人头,大大打击了楼国的士气。 只是,楼国在上一次与荆国的大战之中伤了元气,这一次本就是倾全国之力而来,不能赢,国必然会破。 再加上哀兵必胜这一点,后面那些人竟是真的不要命了一般。 后楚处在三国中间,面积不大,地位却十分重要。 尽管后楚的皇帝没有什么野心,但是至少也要保得自己国家的百姓安宁。 宋翊手下的东路军,更是把百姓的安宁放在了最为重要的位置上,犹如当年的,永安军。 在楼国不要命的打法之下,宋翊也有些有心无力。 卿瑗本不是后楚人,也不是楼国人,可是他现在是东路军的人,无论心中觉得楼国如何,后楚如何,他都应该想尽办法让东路军赢了这次的战争才行。 所以,在上次大胆地闯入敌营之后,卿瑗说服了宋云洲来到了楼国驻扎之地距离较近的山上,开始布置阵法。 在这山上待了整整三天,卿瑗才终于布置好了最适合与不多的火药同用的阵法。 现在,便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宋一听了他的话去点引线了,卿瑗笑着对宋云洲点了点头:“少将军,你放心,这次,定然能把楼国的人打回去!” 宋云洲听他这么说,更是直接“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卿瑗的肩膀:“元清,若当真如你所说,我定然会在论功行赏之际记上你一笔,怎么都得给你讨来一个将军的位置才行!” 军中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多的心思,特别是在后楚的东路军中,卿瑗也不跟他客气,亦是笑得开怀:“那就要多谢少将军帮我说话了。” 两人这边正说着,宋一那边却是已经点燃了引线,阵法启动,一时间,楼国的大军就已经自乱了阵脚。 宋云洲早就在宋一去点燃引线之前便释放了信号弹,此刻宋翊早已带着人突如其来地攻入了楼国的大帐之中,一时之间,喊杀之声不绝。 卿瑗站在山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到宋云洲和其他人的兴奋,他的心中却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始终都记得,他并不是这两个国家的人,他名为卿瑗,不是元清,是少主派来拿下后楚兵力的人。 不,不仅仅是后楚的兵力,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只不过现在的他还接触不到罢了。 卿瑗在来到后楚之前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即便是他在学习排兵布阵的时候,也不过是与其他人进行几番切磋罢了,真正上了战场,杀了第一个人之后,他才明白,战场,真的不是那几番切磋可以相比的。 他不是没杀过人的,身为韶门七使之一,手中怎么可能没有一条人命? 但是在战场杀人,和之前的,却是截然不同。 他记得,少主曾经把永安将军在的手札给他看过,那里面记录了永安将军第一次上战场以及日后成为四国第一女将的心中所想。 永安将军的一生就是一个传奇,以女子之身踏上四国争斗的舞台,战场之上,一柄长枪,便令他人闻声丧胆。更是建立起了不输于聂家军的永安军,护了宋国百年平安。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传奇人物,在她的手札之中,却并不是所谓的兵法阵法,不是所谓的成功原因所在。 而尽是,只有她一人知道的苦楚。 卿瑗始终都记得,手札上说的那段话: “我从来都不喜欢习武,不喜欢打仗,不喜欢杀人。我只想好好活着,与我的父兄一起,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必须要遵循的祖先遗训,没有聂家世代将星的预言,没有座上龙椅对聂家的猜忌,没有各国对聂家的忌惮。更没有,宋国百姓对聂家的期待。 我还想成为那个父兄捧在手上的小姑娘,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想着帮大哥找一个大嫂回来,再带着二嫂生下的小侄子去玩,或者欺负欺负那个一直欺负着我的三哥。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毁了。五年之后,我重新回到岐陵,看到连驻扎在此的军队军旗上消失不见的聂字之后,我就知道,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成了除我那个小侄子之外还活着的聂家人,成为了新的将星,承担起了原本不应该承担的一切。我杀了无数的人,无数,本应该是无辜的人,只因为,他们不是宋国人。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我就知道,接下来的一生,我都只能在战场上度过,只能前进,不能离开了。” 卿瑗记得,当时少主在看到这段话的时候,那一声长长的叹息。 现在,他终于懂得了这段话背后的心酸与无奈,但是那代价,却是有些太大了。 山下的喊杀之声渐渐消退,卿瑗想起少柳前段时日寄过来的信,心下安稳。 他们比之永安将军幸运的一点,就是他们至少还有彼此的陪伴,能够为了一个目标始终努力着,若是有一天,真的承担不了的时候,还会有其他人站在你身后,告诉你,你随时可以回头。 而不像永安将军那样,永远,都不可能回头了。 少主,卿瑗长大了,日后,必然会送你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让你永远不会被人看轻。 握了握双手,卿瑗在宋云洲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跟着他,走下了这座待了整整三天的山。 还有三个月了,他还需要更努力点才行。总要做出点什么事情,来给他们的小少主送上一份出生礼物才行啊。 这么想着,卿瑗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眸中光华,堪比日月。 后楚与楼国的这一场大战,以楼国的全面惨败告终。 不仅是一员大将被人在营帐之中斩下了人头,最后更是几近全军覆没。 楼国经此一役,本就伤了的元气再也没有复苏的可能。再加上周围各国的虎视眈眈,几乎就要被瓜分殆尽。 但是不知为何,楼国背后仿佛有人相助一般,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楼国背后的人,是孟家。” 少柳看完欢忧阁递上来的情报,再加上卿瑗传过来的信之后,在手中折扇上轻敲了两下,定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孟家是第二大隐世家族,我们毁了他们一个斯潇园,但是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势力却仍然不容小觑。不过,我还是很怀疑,他们一直护着一个楼国,有什么好处不成?” 燕飞聪明才智只比少柳差那么一点,不过他整理情报的才能却无人可比。若不是他接手之后整理的这些情报,少柳还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出楼国背后有孟家的手笔。 “我记得,孟家这一代的家主,有个嫡女嫁给了宋昭明?” 燕飞点点头,嗤笑一声:“对,就是那个孟家家主最为宠爱的孟潇潇,孟三小姐。在韶锦嫁给宋昭明之前,她就孤身一人去了青玄,与宋昭明行了夫妻之礼,后来就算知道他还要娶个正妃也毫不在意,甘愿以侧妃的身份待在他身边。听说现在与韶锦斗得特别开心。” 他故意在“特别开心”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极尽嘲讽之意。 少柳笑了笑:“管她们斗得怎么样呢。要知道,孟家,与我们韶家可不一样。孟潇潇那个女人,连韶锦都比她强上几百倍,更不必说少主了。” 燕飞自然也这么觉得,要知道,孟家与韶家的差距,至少得有三个东夷国吧。 而且他们还奉行着男人掌权,女人只能用来传宗接代这样的思想。后院三妻四妾的不在少数,那个孟潇潇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再怎么受宠,也是不可能如少主一样的。 况且,嫁给宋昭明的事情,虽然有她自己的意思在,但是更多的,估计还是孟家的意思。 这样的话,孟家帮着楼国就好解释了。 毕竟,苏锦可是一直力保楼国的一派,只要她说服了宋昭明,那么宋昭明让孟家出点力,自然轻松得很。 可是,苏锦为什么一直都要保着楼国呢? 燕飞正想着这个问题,突然感觉门外有人走过,眼神一凛,便追了出去。 少柳看着燕飞追出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 第一百二十七章 碧音逝 不出一会儿,燕飞就抓住了那个偷听他和少柳说话的人。 这人一身碧色衣裙,看上去像极了靖安王府中的丫鬟。 不过燕飞是谁,他可是一天看遍天下情报还能过目不忘的人,早在他住在靖安王府的那一个月里,他就把靖安王府中常见的人全都记住了。 大到颜绯尘手下的殷寒初、陆简、巫尧等人,小到厨房负责膳食的厨娘。更甚至他还用自己的方法把所有隐在暗处的暗卫都给逼了出来,愣是弄掉了所有暗卫的易容,愣是这么一个个把长得差不多没有丝毫特点的暗卫们都记了个清楚。 当然,这些回忆都是那些暗卫最不愿意想起来的东西。 所以说,这个靖安王府里,还真没有他不认识的人,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穿着与他家绿萝差不多的衣服,但是看上去就比绿萝心思多多了,眼中闪烁的精光让他出奇地厌恶。 他和少柳刚才的话虽然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可是让这么个女人听去了,他心里真是不爽极了。 “你是谁?” 这碧衣女子低下头,一直不曾开口。 随着燕飞捏在她命脉上的手不断加大力气,这女子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是她就是不肯抬头,也不肯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燕飞看着她这个样子,自然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的。 要知道,他当年为了情报,可是什么事情都做过,刑讯逼供,更是擅长得很。 “好,你不说是吧,那你等会儿可别后悔!” 正想拉着这个女人向专门用来逼供的地方去,少柳却是阻止了他的动作。 “燕飞,把她带去给王爷。” 听见少柳的话,燕飞皱了皱眉头,虽然不解,但还是答应了。 少柳看到他的不解,也不顾还有别人在场,直接把理由说了出来:“这个女人名叫碧音,原本是跟在王妃身边的,但是由于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被王爷给送回到齐铭那里。齐铭有心留她一命,便派她去了别的地方。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心狠地杀了与她一起执行任务的人,偷了那人的令牌回了长安。刚才,她趁着王妃午睡的时候,在王爷的茶里下了那种药。” 燕飞自从到了靖安王府之中,就鲜有这种想要杀人的感觉了,可是这一刻,他真的恨不得直接给手里的女人一掌,让她直接毙命于此。 敢撬他们家少主的墙角,她真是不想活了啊! 少柳何尝不是这种心思,要不是颜绯尘自制力强盛,又恰好修习的是冰寒的内力,说不得一个不小心就让这丫头成事! 到时候,即便是颜绯尘在那之后杀了她,少主也是不可能再跟颜绯尘在一起了。最近少主的胎像还不是很好,没准连孩子都会出现问题! 这么想着,少柳看着碧音的目光,也跟看一个死人一样了。 他自奉算是一个君子,但是耐不住总有小人和贱人来惹到他最重要的人。 不管颜绯尘打算怎么对付她,他也都是要让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尝尝自己服下那种药的滋味,就算是把她五马分尸了,他们都不甘心! “卸了她的下巴,把她身上带着的能够让她自杀的东西都给我找出来。在见到王爷之前,总得让她活着才行。” 燕飞对急急赶来的赤玄如此说道。 赤玄点点头,没有丝毫异议。 “主子知道了吗?” 赤玄是颜绯尘身边的暗卫,若不是什么大事,颜绯尘很少派他出来,但是碧音这事儿确实是太大了,颜绯尘在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赶紧把碧音给带回去,他要亲自收拾她。 虽然赤玄、红袖、翠晗、紫翡和绿萝都是与碧音一起长大的,可是他们也知道,出了这种事儿,碧音别说命了,估计就连想要死得有点尊严都做不到了。 若是她只想算计王爷还好说,可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把消息传给了王妃,虽说王爷在觉得不对的时候就已经把碧音给驱逐了出去,但是王妃找到王爷的时候,王爷的毒可没解呢! 若是别人,王爷自然把持得住,但是王妃,即便是王爷想要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王妃可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呢!要不是结束之后,王爷匆匆找了燕归羽来给王妃把脉,得出了一个只是胎位不稳,多喝几次安胎药就好了的结论来,王爷这个时候,可就不是派他过来,而是亲自过来抓人了。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燕飞和少柳都是目光一闪,不用说,少主一定知道了,而且说不定还发生了一点不太好的事情。 这么想着,两人的神色更加狠厉了。 赤玄看着,就知道今日这事儿不可能善了。心中叹了一句碧音这个傻子,顺便为当初保下碧音一命的齐铭哀伤了一阵儿。然后,在做完了燕飞交代的事情之后,就带着碧音去见颜绯尘了。 燕飞和少柳自然会跟上去,碧音一直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注意她。 因为,燕飞和少柳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弄死她。 到暗室的时候,颜绯尘已经换了一身与之前不同的衣服,神色阴郁地坐在座位上。 旁边站着的,是齐铭。 “王爷,碧音带来了。” 颜绯尘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碧音,目光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而一直垂着头的碧音,在见到颜绯尘的那一刻,便无法移开眼睛了。 在进来之前,赤玄就把她的下巴给阖了上去,此刻已经可以说话,但是在看到颜绯尘眼中冰冷的杀意时,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碧音,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问话的人是齐铭,颜绯尘把他叫过来,却一直不肯说出什么惩罚他的话,只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齐铭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与自己闹翻,也觉得这件事情与他无关,所以不想给他没面子。 但是这件事,他确实有失误的地方。 他从来都没想过,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碧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意:“还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阁主,碧音谢谢你当初保了我一命,可是你不知道,要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王爷,我宁愿去死。” 说完之后,碧音又把目光转向了颜绯尘,眼中尽是痴意:“王爷,碧音知道,碧音今日所为,定然逃不过被人羞辱致死下场。碧音也不会逃,因为这在王爷心中,是碧音应得的。只要能让王爷记住碧音这个人,哪怕是讨厌,或者是恶心,对于碧音来说,也是够了。” 颜绯尘确实觉得很恶心,今天差点伤到竺宁的身体和他们的孩子,他这个时候,早就忍不住想要把碧音给千刀万剐了。 只是在听到碧音这么说的时候,颜绯尘打破了自己原本不想说一句话的状态,把手中的药递给了赤玄之后,缓缓开口道:“不,我不会记住你。碧音,你是被本王报复过了的人,本王永远也不可能记得你。你,也不配让本王记得。” 看着碧音大受打击的样子,颜绯尘讽刺一笑:“你说得没错,本王就是会让你屈辱地去死。赤玄手上的药,是梦缠欢,不过却是添加了点东西之后的梦缠欢。你吃下它之后,会对接下来的事情无比地清醒,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最后,脱阴而死。” 碧音知道自己肯定会被侮辱,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法和方式。 一时之间,脸上尽是痛苦。 不过颜绯尘不打算再与她纠缠下去,也没有再看碧音一眼,直接与少柳他们出去了。 而碧音,则是在赤玄一派可惜的目光之中,被硬生生地塞下了梦缠欢。 然后,清醒地看着赤玄离开,看着一堆乞丐进来扒光了她的衣服。 在身体上留下肮脏的痕迹之后,碧音终于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来。 她还记得,那个永远温润如玉的男子,记得他让所有姑娘脸红心跳的样子,记得他看着她对齐铭说:“这是一个好苗子,可以好好培养。”的样子。 她卑微地爱了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心底想要嫁给他的愿望,可是到了最后,却连看他一眼都成了奢侈。 他的柔情和呵护全都给了另一个女子,无人可以分享。 她怎么可能不嫉妒?怎么可能不恨呢? 碧音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哪怕是最后得到了这样的下场,她也依旧不后悔。 身子脏了如何,即便她死他都不会记得她又如何? 竺宁那个女人,也不可能再继续享受他的宠爱下去了,这样,就够了。 过了不知多久,身上的人也不知换了几批,碧音终于是合上了双眼。 她似乎看到,当年还是个乞儿的时候,那个温和明朗的男子对着她伸出手来:“跟我走。” 她没有犹豫地跟他走了,只是,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他。 不过也罢了,她现在一定脏的如同当年一样,还是不要污了他的眼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残枝枯 碧音的事情,除了开头之外,便没了结局。 至少,在竺宁这里,是这样的。 越是临近产期,竺宁的精神就越来越不好,腹中的胎动更是越来越少,若非燕归羽说腹中孩子还在成长着,竺宁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因此,碧音的事情她虽然知道,但是却并不关心。 朝堂上在这几个月内当真是风云变幻,先是卢泓丞相的权力被赫连轩分给了六部一部分,然后又是身有腿疾的五皇子突然推着轮椅立在了朝堂之上,还有赫连铎和赫连钺相争之下的各地官员变动,竺宁本来想要分心思关心一番,可是却总是没有那个精神。 明日便是新的一年了,竺宁看着窗外的落雪,端起手边的药喝了一口,突然间感觉肚子有点疼。 刚开始的时候,竺宁以为是平常习惯性的抽痛,可是却越来越疼,竟是像极了那天她在风涟华的宫中所承受的疼痛。 只是这种疼痛只不过一会儿,若非竺宁敏感,根本察觉不出来。 不过现在,就算察觉出来也没用了,因为这种疼痛过后,马山便换了一种让竺宁无法承受的痛苦。 “少主,你怎么了?” 初夏见她把手放在肚子上,一脸痛苦之色,情急之下竟然直接把原来的称呼给唤了出来。 “初夏,去把燕归羽叫来,还有产婆。我好像,要生了。” 竺宁面色苍白,在初夏和绿萝相扶之下躺到了床上,说出了这么一句让屋内几个人都吓疯了的话。 要生了?怎么可能? 这还不到八个月呢? 几人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去管了。 这段日子她们跟着燕归羽学了很多该怎么照顾身怀六甲之人的知识,自然知道早产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说不定王妃和孩子都活不了! 到底是受过训练的,在听完竺宁说的话之后,初夏便率先跑了出去找燕归羽了,绿萝和紫翡则是去把在知道王妃怀孕就一直养在府中的产婆给请了过来。 红袖和翠晗一直都围在竺宁身边,帮她整理了一下床铺,又去烧了热水,目光中尽是焦急。 “无忧!” 颜绯尘本来在与少柳他们议事,结果这边的暗卫突然传来竺宁早产的消息,颜绯尘一下子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便赶了过来。 少柳和燕飞,还有今日恰巧进府 汇报逍遥阁一事的陌桑都是一齐赶了过来。 竺宁早已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个预感,却不愿相信。此刻看到颜绯尘,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委屈,抓过他的手就咬了下去。 “都怪你。” 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颜绯尘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对对对,都怪我。无忧,你疼不疼?不对,是哪儿疼?疼就咬我,怎么用力都没关系。” 颜绯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天知道他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竺宁时多么想要杀了一切照顾她的人。 要不是竺宁这么一咬,他估计还没办法恢复神智呢。 竺宁被他的话给气笑了,直接松开了口。 她说的怪他,并非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只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了。 燕归羽和产婆都到了,虽然燕归羽不能待在产房,但是这种时候,他不去把个脉谁都无法放心。 人都被产婆赶了出去,包括一心想要留下来把手送给竺宁咬的颜绯尘。 而燕归羽,则是在把完脉后,神色凝重地走了出去。 “怎么样?” 颜绯尘听不见产房里的声音,竺宁似乎是咬上了别的东西,不肯出声。他也没办法判断她现在到底有多疼。 只能把一切希望都放在燕归羽身上。 燕归羽神色凝重,眼中尽是后悔自责之色,在几人围上来的时候,竟是一下子跪了下来。 “王妃她,无意中喝了催产的药,这才早产。情况,十分不好。” 其实对这个想法,几人心中都有猜测,但是他们一直以为有燕归羽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是此时听到燕归羽这么说,所有人都愣住了。 颜绯尘先前激动又担心地不能自已,在听到燕归羽的话时,竟是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怎么个不好法?燕归羽,说明白点。” 燕归羽猛地合上双眼,不愿去看颜绯尘和周围人眼中希望的光芒,狠狠心,到底是说了出来:“孩子不可能活下来了,王妃,也是凶多吉少。” “怎么可能!” 陌桑猛地喊了出来,脸上尽是惊讶惶恐之色。 颜绯尘也是直愣愣地一下子倒在了椅子上,少柳的头也更疼了。 燕飞神色阴郁,一身妖孽之气尽敛。寒羽则是气势差点外放,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颜绯尘盯着燕归羽良久,神色哀凉:“我现在不想追究为什么会是如此,燕归羽,那个孩子,救不下来便罢了。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必须保住无忧。必须,你明白吗?” 燕归羽睁开眼睛,看到他眼中的坚定之色,亦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忽。若是保不住王妃,我自然也不会留下这条性命。” 颜绯尘没有再说话,只是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悲凉。 若是无忧不在了,他要他的性命又有什么用处?听说冥界的黄泉路特别冷,要是她真的走了,怎么一个人走过那条路呢? 莫不如,他也去陪她了。 颜绯尘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现实,也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这么做,不知有多少人会对他失望透顶,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是真的只能做下这样最坏的打算。 燕归羽见他久久不说话,便自己站了起来,向着产房的方向而去,站在门外和里面的产婆与初夏等人交流。 而外面,颜绯尘和少柳等人之间,却是一片寂静。 “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把人给查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少柳从来都是一把折扇文雅淡然的,何曾说过这样气急败坏的话?又何曾如现在这般失去了一切的淡定和沉稳?“找出来又如何?左不过是那几个女人罢了,谷幽澜?柳昭和?碧音?或许还要加上那个曾经想要成为咱们王爷侧妃的余飘雪?又或者是想要给王爷送美人却不成的承恩公府?不管是谁,不管咱们怎么要了她们的命,少主和小少主受的伤害也无法挽回了。况且,就这些人,哪里抵得上咱们小少主一条命的?” 颜绯尘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也知道了竺宁就是韶蓝,燕飞此时说话也懒得忌讳。 燕飞语气之中尽是嘲讽,他记忆力强悍,对这些与颜绯尘有过瓜葛的女人如数家珍,此时看着颜绯尘的目光中,也带了一点恨意。 如果不是他,少主又怎么会遭此一难? 他们都那么期待小少主的出生,可是现在,却都成了一场难言的悲哀。 “够了。” 少柳难得地呵斥了燕飞一声,看着燕飞脸上的愤愤之色,亦是心中又苦又悲。 他也怨颜绯尘,怨他没有保护好少主,怨他招惹了那么多女人,但是说到底,最伤心的那个,也是颜绯尘。 而且少主就算是没了孩子,以后也必然与颜绯尘分不开的,他们心中怎么埋怨,也不能表现到面上,不然以后就是让少主难做。 燕飞与少主一向感情好,比之他们要亲近几分,也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但是真的得罪了颜绯尘,却不是什么好事了。 颜绯尘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枯坐在那里,仿佛这个世界都与他再无关联。 他听到了少柳和竺宁的话,也猜到了这件事会是谁所为,但是现在,他却并不想去管。他只想安静地等着,等着他的妻子安然无恙地从产房出来。 “啊!” 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竺宁的大声尖叫,颜绯尘猛地站起身向着产房的方向冲去,脸上再无一点平静可言。 少柳等人也是变了脸色,齐齐冲了过去。 郊外的一匹千里马正在狂奔着,马步踏过,掀起一地残枝枯叶。 “驾,驾,驾!” 薛策骑在马上,脸上一片焦急。 该死的皆忘,居然七天前才把他给放了出来,放出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竺宁有难,他只能连着七天不眠不休地赶路,才好不容易快到了长安。 越靠近长安,他的心中越是慌乱。 这种感觉,是在薛家灭门那天才出现过的,薛策纵使暂时无法占卜,也能够感觉出竺宁怕是真的出事了! “天命不可违,就算你现在赶过去,最多不过是能够救下她一条命罢了。” 想起皆忘在他离开之前说的话,薛策拉着缰绳的手更紧了。 该死的天命不可违,皆忘这个老古板,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薛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座下马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了。 长安城,不远了。 然而满地残枝,枯萎落叶,却也越来越,少了。 仿佛,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那个还未出生,便被断定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孩子,一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终失离 竺宁疼昏了过去。 初夏神情慌乱,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让竺宁醒过来,包括那些十分有经验的产婆,亦是尝试了很多方法,竺宁却是根本醒不过来。 生孩子的时候,一旦晕了过去,很有可能就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 而且这些有经验的产婆在刚才的时候,就看出竺宁腹中的这个孩子,怕就是个死胎。 这种情况下,别说孩子如何了,能够不一尸两命,都是难得的。 如果竺宁能够早点把这孩子生下来还好,说不定可以保得自己一命,但是竺宁这么一昏,别说是孩子了,她自己,是真的如燕归羽说的一样,凶多吉少了。 “主子,你醒醒啊。主子,你不能抛下我们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呢?” 燕归羽在外面听到她的声音,急切之下想要冲进去,但是却始终记得世人在这方面对女子的苛刻,犹豫不决。 “开门。” 颜绯尘亦是听到了初夏的话,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有心情去计较这些东西,无忧若是真的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 没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里面的产婆也是如此。 门开了,颜绯尘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已经昏迷过去的竺宁身上。 她的身下尽是血迹,他们的孩子还在她的腹中,却已经没有了生息。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了无生机的样子,仿佛已经知道了他们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孩子,仿佛已经明白他们的孩子已经不在,眼角眉梢之间,除了让他难受至极的痛苦之色外,尽是悲哀。 他突然就不敢上前了,颜绯尘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上前感觉到的是一具冰凉的身体的话,他该如何面对。 心里仿佛被挖去了一大块,里面有他们的孩子,还有她。 燕飞说的对,本来就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是他在不知不觉中给她招惹了那么多生死仇敌。 若不是他,她怎么可能面对这样的境况? “把银针给我,这个时候,必须让王妃醒过来。” 燕归羽看到竺宁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了。 腹中的孩子,确实是已经没了。但是竺宁还有着一丝呼吸,在搭上脉的时候,燕归羽终于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背后的那些人,要的,不仅仅是失去这个孩子,更是竺宁的命! 她中的毒,不能用打胎药,孩子快八个月了,也打不下来,只能让她生下来。 接过银针正要往竺宁痛穴上扎的时候,初夏突然间止住了他的动作:“没用的,我们刚才试过了。主子就是醒不过来,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她都醒不过来。” 燕归羽手中的银针陡然掉落在地上。 竟然,不止是那一种毒吗? 背后的人,到底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么多珍贵的药材的?他们是铁了心要竺宁的命啊! 颜绯尘看着他不动,也感觉到不对了。但是他不想去想那样的猜测,只是两步并作一步地跑到竺宁旁边,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手。 “无忧,你醒一醒,醒一醒好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们的孩子。你醒过来,怎么惩罚我都好,哪怕是休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但是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你想一想韶门七使,想一想你的血海深仇,想一想要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的君欢。对了,还有我们的孩子,你醒过来,把他生下来,说不定还有回天之力呢? 无忧,你醒过来啊!” 竺宁依旧没有反应,但是颜绯尘,却已经落下了泪水。 颜绯尘这一生从未哭过,无论是他失去母亲的时候,还是失去父亲的时候,又或者是看着颜家人一个个倒下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可是今日,他却是哭得不能自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天之内,先是失去第一个孩子,又是连妻子都快保不住了,颜绯尘这种用情至深的人,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然而,眼泪,也不是万能的啊。 竺宁早已彻底昏了过去,完全不省人事,自然也听不到颜绯尘说的话,更别说醒过来了。 现在的竺宁,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怀中抱着一个很是可爱的男孩,眉眼像极了颜绯尘,鼻子和嘴唇却有些像她。 她隐约之间觉得,这个孩子,怕就是她和颜绯尘的第一个孩子了。 他一直都在笑着,看着她笑得天真无邪,眼中尽是亲近。但是仔细看,又能看出一些遗憾,一点悲伤。 竺宁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么心疼,心中又这么酸涩。 “娘亲,宝宝好想来到这个世界看看娘亲和爹爹啊。虽然爹爹经常会说等宝宝出去了就要好好教训宝宝一番,谁让宝宝折腾了娘亲呢?可是宝宝知道,爹爹他其实很喜欢宝宝的,就像娘亲一样喜欢宝宝。” 竺宁被他说得心中酸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唇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是啊,你爹也很喜欢你的,娘亲好几次睡着之后,偷偷醒过来的时候都会看到你爹爹特别傻地摸着你跟你说话,还总是笑得一脸满足。别看他嘴上说得凶,其实就是在吓唬你,他可喜欢你了。” 怀中的孩子眨了眨眼睛,小脸上都是喜意:“宝宝就知道,爹爹肯定特别喜欢我,就像喜欢娘亲一样。还有少柳舅舅,燕飞舅舅,陌桑姨姨,初夏姨姨,寒羽舅舅,也都特别喜欢我,他们都准备好给我的礼物了呢。” 竺宁听到他的话,再也忍不住眼中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对啊,所有人都特别喜欢你。宝宝,跟着娘亲回去好不好?娘亲会带你走遍天下,去塞外跑马,去江南看烟雨,去长安看雪,去昭梺山看晚霞,这世间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美景。宝宝,娘亲带你一起去看,你不要走好不好?” 怀中的孩子看着她哭了,抬起小手帮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没有理会她的阻止,径自从她的怀里挣了出来。 “娘亲,你说的那些美景,一定很美吧。真是可惜,宝宝看不到了。娘亲,宝宝要走了,你也走吧。虽然宝宝看不到了,但是宝宝还是希望娘亲可以一直看到的啊。爹爹在等着你,少柳舅舅他们也在等着你。娘亲,你要好好的啊,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有缘再见的呢。” 看着那孩子逐渐消失的身影,竺宁一下子就慌了:“别走,宝宝,你别走!” “娘亲,再见。” “宝宝!” 眼前的东西尽数消失,竺宁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握住她手的颜绯尘,还有风尘仆仆似乎才刚刚赶回来的薛策。 “有用了,薛策你带回来的药有用!” “无忧,你终于醒了。” “王妃,使劲儿啊,再使点劲儿孩子就出来了。” “主子,你用力啊!” 竺宁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那个孩子消失的画面里,只能木然地跟着他们所说的话动作。 让她用力就用力,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身下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竺宁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就昏了过去。 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是刚刚跟她说,希望她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去看这世间美景的孩子。 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的孩子。 她到底是失去了他,她期待已久的血脉亲人,想过很多要怎么照顾他的孩子。 宝宝,但愿在那个世界,没有苦痛,到处皆是美景。 娘亲答应你,会好好看这个世界,待百年之后,把所有的美景都告诉给你,可好? “王妃劳累太过,身体有些亏损,但是好好调养,应该无碍。” 燕归羽看着一眼都没有看那个死去的胎儿,只是坐在竺宁旁边握着她的手的颜绯尘,如此说道。 薛策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看到的,就是方才竺宁差点消失生机的样子。 此刻,救下竺宁之后。看着刚刚生下来就没有一丝生息的孩子,心中尽是与他们相同的遗憾和悲哀。 这个孩子,也是他十分期待的啊。 可是终究,还是没能让他看这个世界一眼。 竺宁和颜绯尘,怕是最为伤心的了吧。 韶家人最重视亲人,等竺宁醒过来听到孩子已死的消息,还不知是什么表现。 叹了口气,薛策刚想把产婆手中的孩子接过来,却看见颜绯尘轻柔地放下竺宁的手,站了起来。 “把孩子给我。” 产婆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直接就把孩子递了过去。 颜绯尘十分熟练地抱着已经没有生息的孩子,仿佛演练过千百次一样。 一步步,踏出了产房。 “害吾儿者,吾必要让他血债血偿。伤吾妻者,吾必百倍奉还。” “少柳,燕飞,去告诉所有人,暂停一切对卢家的计划,一个月之内,我要谷家满门全灭!” 几人对视一眼,看着颜绯尘的背影,同时应了一声:“是!” 长安城的风云,乱了。 第一百三十章 怨长久 人间八苦之中,最痛不过爱别离,最憾不过求不得,最难不过放不下,最恨,不过怨长久。 竺宁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天之后,她才终于醒了过来,终于,想要面对一切她想要逃避的东西。 “孩子呢?” 一直守着她的初夏见到她醒过来的时候,一颗心终于放下,可是在听见她问的问题时,一颗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竺宁就能够明白她在想什么,却懒得揭穿。 她的确无法面对,但是既然她选择了醒过来,便不会继续浑浑噩噩,韶锦和秋明昭她一时半会儿报不了仇,但不代表,她连自己孩子的仇,都报不了。 “我带你去看他。” 初夏还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颜绯尘踏雪而来,与竺宁对视的目光之中,是与竺宁相同的滔天恨意。 两人夫妻一年,自然明白对方的意图,颜绯尘当然不愿这个时候阻止她,而竺宁,却是明白,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阻止她。 “给王妃换好衣服。” 颜绯尘对着初夏和红袖她们如此说道,在初夏欲言又止的情况下转过身子,踏出了房门。 “给我换衣服吧。” 竺宁开口,初夏一下子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几人跟在竺宁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知道若是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没人拦得住,也知道,以竺宁的性子,无论如何,都是定然要见小世子一面的。 没错,短短三日,竺宁早产的消息就传了出去。随之一同传出去的,便是靖安王府的小世子在出生时便夭折的消息。 颜绯尘没有进宫,靖安王府也一直闭门不见客。但是赫连轩却是亲自下了旨意安抚颜绯尘,更是不合礼制地给已经夭折的那个孩子封了世子之位。 当真是,讽刺至极。 竺宁昏迷了三日,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颜绯尘一直在她床边陪着她,圣旨来的时候,她自然也是听到了响动。 不过是赫连轩在做一个表面功夫罢了,她倒是不像初夏她们那般气愤。 毕竟,她真正该气该恨的,是那些联手害了她孩子的人啊! 想到这里,竺宁挥开初夏她们上前想要扶她的手,自己一个人,忍着身上的剧痛,忍着长安城的寒冷,径自像门外走去。 再痛,也没有她失去孩子的那一刻痛。 再冷,也没有她看着孩子消失在自己面前那一刻心冷。 颜绯尘看着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大氅,衬得那一张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没有血色,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只是,他实在是太了解她了,不去见那个孩子最后一面,无忧是不可能安静下来养身子的。 当下也不多说,只是牵过了竺宁的手,与她并肩想着暂且安放那个孩子的寥然居走去。 寥然居,本就是颜绯尘专门在这个靖安王府之中所设的安放他父母牌位的地方,在竺宁嫁过来的第二天便被他带着拜祭过,这一年内,也经常会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她再来,不是为了看颜绯尘的父母,而是为了,看他们的孩子。 不过七个多月大的孩子,小小的身子,还抵不上颜绯尘的半条胳膊长。 此时他就那样躺在寥然居正堂中间放着的小棺材里,脸上一片青紫之色,与她在梦中看到的那个孩子,竟是出奇地相像。 如颜绯尘一般的眉眼,如她一般的鼻子和嘴唇,皱皱巴巴的小脸上居然没有痛苦,而是一派安详。 竺宁没有哭,只是缓缓走到了这个孩子的面前,伸出手仿佛要摸一下这个孩子的脸蛋,就像她在梦中做的那样。 可是终究,她还是没能落下手去。 颜绯尘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动作,眼中,尽是痛悔。 “查到,都有谁参与了吗?” 竺宁依旧伸着手,在半空中描绘着这个孩子的五官,眼神中,尽是温柔。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中,却只剩下冷意。 “谷幽澜,柳昭和,余飘雪,这几人算是主谋。碧音和承恩公府的人,是从者。而府中住着的齐欢,亦是参与了。” 颜绯尘捏了一下拳头,燕飞和欢忧阁齐齐发力,三天,便把所有人都揪了出来。 谷幽澜和余飘雪,他倒是没有意外,但是颜绯尘没想到的是,竟然连余飘雪都参与了进来。 承恩公府的那些人在柳溯发现千秋笔不见了之后,便自作主张地配合谷幽澜行事,包括碧音和齐欢,都是他们的棋子。 齐欢是他手下的谋士之一,虽然姓齐,却与齐铭没什么关系。 这人本事抵不上殷寒初和少柳,但却是十成十地忠心,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引得竺宁早产的催产药,竟然是他带进府中,想尽办法放到竺宁安胎药的药碗之中的。 颜绯尘在查到他之后,亲自去问了他为何要这般做,却是没想到齐欢竟然直接跪在他面前,告诉他,只要竺宁活着一天,他便一天就有弱点。想成大业者,岂能有如此后顾之忧?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颜绯尘知道,齐欢是真的忠心,但是可惜,他只对他忠心而已。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颜绯尘,早就不能没有竺宁了。她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铠甲。 若是他连她都护不住,就算真的得了这天下,又岂能护住江山? “碧音已经死了,齐欢也应该死了。君欢,活着的,可还有那么多人啊。” 竺宁收回手,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棺中的孩子,直起了身子。 “少柳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对付谷家,我不会让他们逍遥地太久。还有柳昭和,无论如何,这次一定会要了她的命。至于余家,我更是不会放过。” 听见他的话,竺宁只是笑笑,然后摇了摇头:“君欢,只是要他们的命,你觉得我会甘心吗?停下一切动作,这些人,我要亲自对付。” “无忧……” 颜绯尘上前两步,想要把已经站不太稳的竺宁抱进怀中,可是竺宁却是闪身躲了过去。 “我们的孩子,真的十分想要出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可是因为他们,他最终却是看不到了。君欢,你说,我怎么可能不怨?” 颜绯尘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生怕她说出什么让他承受不了的话来。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君欢,在知道孩子活不下去了的时候,我就差不多猜到了会是怎么回事。若我所料不错,在我们进宫的时候,我闻到的那个让我肚子不舒服的香,就是鎏苧花所制的千机丹燃后的味道。 千机丹要想制成,需要的不仅仅是数量极多的鎏苧花,更需要的是,天山之上生长千年的醉红莲。我还真是没想到,这些我们本来不曾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为了害死我,居然得到了醉红莲。” 说到此处,竺宁嘲讽一笑,脸色更加苍白:“萧沉落是医谷的毒术高手,他应该在我晕倒在静懿太妃处的时候,给我把脉的那一刻,便知道我中了燃烧之后的千机丹之毒。 千机丹若是正常服下,应该是极好的保胎药,但是若是点燃让身怀六甲之人闻到,却是会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伤害。虽然这种伤害不大,正常把脉把不出来,但是在生产时,却很容易造成难产。 燕归羽没有萧沉落那般了解千机丹,我的脉象又不明显,他自然没有察觉到我体内的毒。萧沉落虽然没有出手,但却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便会觉得,没有什么大碍。 然而,这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 颜绯尘不想再看着她这般说下去,便直接把话接了过来:“后来碧音的那件事,其目的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于你。她想要的,就是在我中了生花毒之后忍不住,与身上被留了鎏苧花香的你做下那事,使你腹中的孩子,生机渐消。 后来,那碗催产药,其中更是多加了一味千机丹,让你体内留下的生花毒在这一刻发作,生生,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也差点,害了你。” 竺宁看着他眸中的痛苦之色,亦是心中苦涩。 谁能想到,谷幽澜他们这次竟然布局如此精密呢?不仅鼓动了柳家的人给了他们生花毒的配方,还有柳昭和借助韶锦的力量收集到的足够的鎏苧花,更是让齐欢帮助碧音成事,后来又是成功给她下了催产药。 这些,连燕归羽都不怎么了解的药。 她和颜绯尘,又是第一次为人父母,更是想不到会屡次三番中了他们的算计啊! “君欢,你知道我有多么怨你吗?怨你为什么要给我和孩子招来这样的祸事?也怨我自己,怨我为什么要如此疏忽大意,心慈手软地留下这些害我之人!” 竺宁已是摇摇欲坠,颜绯尘再也顾不得她方才的拒绝,直接便向着她所站的方向奔去,抱住了竺宁将要倒下的身子。 倒在颜绯尘怀里的那刻,竺宁眼中尽是难以放下的怨恨:“君欢,我更怨的,却是那些拿我们孩子动刀子的人。今生今世,我必要他们承受比我们的孩子还要痛上千百倍的痛苦,否则,我枉为他的娘亲。” 杀子之痛,不共戴天! 这份怨气,此生难消,此世不灭。唯有长久留存,以其骨血,以其身心,慰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谁悲唁 竺宁倒在颜绯尘怀中,说出那句话之后,就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无忧,我先抱着你回去休息。那些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开始按照你的心意对付他们,如何?” 竺宁在他怀中点点头,终于是忍不住,留下了两行眼泪。 “君欢,我不想回去,我们再陪孩子待会儿吧,要不然,我们以后都看不到他了。” 颜绯尘被她说得心里一痛,终究是无法强行带她回去,只能应了下来。 这次的事情,虽然竺宁中了毒,险些随着孩子一起去了,但是最后薛策带回来的那个无名的药丸,却是不仅救了竺宁一命,更是把她体内的毒都给清了。 所以现在,竺宁不过是产后的虚弱罢了。 只是竺宁身体本就不好,就算薛策带回来的药再有用,短时间内,也不能再让竺宁有孕了。不说现在的形势,就说她一旦怀孕就要面对的无数阴险算计,他也不敢让她冒险。 至少,要在他把东夷彻底掌握之后才行。 而这个孩子,也永远会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最为亏欠的孩子,最为,思念的孩子。 竺宁说的没错,今日,是她最后一天见到这个孩子了。 早夭的孩子在这些人看来都是不吉利的,赫连轩早就在封这个孩子为世子的时候,便同时下了圣旨,待头七之后,便要把这个孩子葬在城外了。 虽然说这个孩子不能葬入祖陵,能够葬入城外那片风水宝地上也算不错,可是颜绯尘知道,竺宁是不可能答应的。 所以他早就做下了准备,两天前便从一个百姓家中找到了一个早夭的孩子,打算今日把两个孩子互相调换一下,让那个孩子葬入城外的那片地方。他们的孩子,则是交由薛策,让他替他们将这个孩子葬入颜家祖陵。 至少颜家祖陵之中,还有他的父亲和母亲陪着他,也不算太过孤单了。 薛策明日就要启程,为了不引起赫连轩等人的怀疑,他们明天也不能去送薛策一程。所以今日,真的是他们见到这个孩子的最后一面。 “无忧,他不会怪你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啊。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但是无论有多少孩子,他都是我们名正言顺的长子,我们永远都不会忘了他的。 百年之后,我们也会与他团聚。若是有缘,说不定来生,他还会是我们的孩子。” 竺宁的眼泪默默地留着,她就这样靠在颜绯尘怀中,两人一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向那个小小的棺材,还有,棺材中的那个孩子。 颜绯尘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她方才一直不肯真的将手落下去摸摸那个孩子,就是因为她怕那个孩子会怪她。 哪怕是在梦中见到了他,哪怕是他说想要她可以留在尘世,代替他看遍美景,哪怕他的眼神之中没有丝毫怨怪之意,可是竺宁却是不能不怕啊。 这是她血脉相连的第一个孩子,就算以后还会有孩子,到底,也是不一样了。 最初时候难以言明的期待,从不会拿起绣针的她一针一针缝好了不知多少件小衣服,想象着它们穿在这个孩子身上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的心中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温柔呵护。 原来,当母亲的感觉是这么奇妙,想要为这个还没出来的小生命,做下一切可以做的事情。 她只觉得,只要想起他的存在,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后来,在知道胎像不稳,很少听到胎动时候的惶恐害怕。她和颜绯尘互相安慰着,他总是傻傻地趴在她肚子上跟孩子说话,每次听到胎动的时候总会笑得根本不像他。她却是一点不觉得他傻,每次感觉到孩子的存在,亦是会如他一般笑得不像自己。 她什么事情都不再去管,只一心一意地想要安安稳稳的生下这个孩子,只要他身体康健,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两人一直都有着希望,她更是把少柳他们准备的礼物都看了一遍,期待着生下孩子之后,一点点教会他说话,教会他习字,教会他武功,教会他,他要学的一切。 并且,把这些礼物一件件地数出来,告诉他,每一样都是谁送的,然后让他选出最喜欢的那件,让他去学送给他这样东西的人的本事。 一切的一切,她都已经想好了,只是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就彻底没了这个机会。 这个孩子,凝聚了多少人的期待,错过了多少人的疼爱,却最后,连看一眼他的父母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甚至,没有办法立刻为他报仇。这真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泪水终究会流干,到了最后,竺宁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固执地拉着颜绯尘的衣袖,不让他带她离开。 颜绯尘紧紧地抱着她,眼眶中也有一些湿润,只是他却不能再次任由泪水落下。 三天前在她床边,他已经哭过一次了,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哭出来。 “无忧,他不来到这个世界,说不定是件好事。东夷马上就要乱了,天下各国之间,不出三年便有一场大战,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话,我必然会带着他上战场,到时候,见到了天下的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于他而言,不会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事。 而且,作为我们的长子,他以后要承担的东西,一定很多,他不一定是不是最合适的那个继承人,但却一定会被我好好培养,即便他不喜欢,他也必须要承担这一切东西。如今,他没来到这个世界,说不定转世投胎之后,会去一个更加安定的地方,有一个可以让他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身份,可以看到比这个世界更美的景色。 无忧,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听到他说的话,竺宁也是愣了一瞬。明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慰她,心里却莫名宽慰了许多。 是啊,成为他们的孩子未必就是一件好事。若是他能够在下一世找到更适合他的父母,即便他们与他今生没有父子与母子之缘,他们也应该祝他来世平安才好。 乱 世之中,平安二字,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 颜绯尘依旧抱着竺宁坐在寥然居的地上,而刚刚赶来的薛策,却是在离寥然居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步子。 他明日便要再次启程,本是想着在离开之前见竺宁一面,想要安慰她一下的,可是在去找她的时候,却听见初夏说她被颜绯尘带着来了这儿。 他考虑了许久,才决定来寥然居看他们一眼,只是现在,却又怯了步子。 薛策始终都记得他好不容易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赶回来把药塞到她口中时的样子,在此之前,他对她最深的印象,不过是淮滦境内容琀酒家那个明媚如火的少女,后来她成了颜绯尘的妻子,碍于身份的不便,即便是他喜欢调戏她,也喜欢与她开开玩笑,后来更是与她成为了朋友。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把她联想到那个撩拨了他心弦的女孩身上。 她习惯了易容,他又何尝不是? 当年的薛策,可不是如今这种风流潇洒,一举一动自带魅惑人心之能的男子,那个时候的他,长相比现在好的多,若不是那场变故,他的容貌,却是不输颜绯尘的。 丰神俊朗四个字,若是当年的薛策能够长成,必然是绕不开的。 只是可惜,现在的他,终究是没有了那副容貌。只剩下了,那特殊的气质。 后来他知道了竺宁的身份,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接近她,或许,在他心底深处,他早就认出了这个唯一进过他心里的人吧。 然而,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可能。 他去靖安城,就是为了避开她,让他纷乱的心能够在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安静下来。 只是没想到,她怀孕的消息会这么快传来。 薛策是真心替她和颜绯尘开心的,尽管这开心之中带着一点酸涩,但是却并不妨碍。 然而,薛策更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个孩子,竟是注定生不下来的。 就算他占卜到了一切,可是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她到底是,失去了这个孩子。 薛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也从来没有想过,竺宁竟然就差那么一点,便在他面前失去了生机。 竺宁还活着,他来得及救了她,当真是这件事中的万幸了。 他又要离开了,但是薛策却是在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无论以后如何,他都要尽量留在颜绯尘他们身边才行。 这样的事情,但愿可以不要再发生。 薛策就这样站在寥然居外,双眸中,亦是悲切难掩。若是他早点回来,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可惜,没人知道这个如果。 寥然居内是两人相拥取暖的悲唁,寥然居外,是一人孤立长夜的身影。 那个无缘的孩子,来生,定要安然。 只此一念,再无他言。纵绘绝世悲唁,情缘断,也望卿,一世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流华时 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失去的,也没有什么的东西,是能够永远逃避下去的。 第二天,在竺宁昏睡着的时候,薛策就从颜绯尘手中接过了装着那个孩子的棺惇,启程前往颜家的祖陵。 就在他离开的前一刻,颜绯尘突然开口:“薛策,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好的兄弟。” 薛策身子猛地一颤,然后便如同往日一样转过身,语气之中,是与以前无异的调侃:“颜绯尘,你怎么突然之间说得这么肉麻?莫不是,染上了断袖之癖吧?” 见他与原来一般无二的样子,颜绯尘也是目光一闪,挥了挥衣袖,留下一句:“我就是染上断袖之癖,也不可能会看上你。” 然后,便离开了。 薛策一人抱着棺惇立在寒风之中,看着离去的背影,嘴角蓦地浮现上一抹苦涩的笑意。 不过须臾,这份笑意便不见了。 他与颜绯尘相识十五年,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薛策啊薛策,枉你认为自己聪明,却竟然连你最想瞒着的人都瞒不过去。 转身上马,拉紧缰绳的一刻,薛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晨光未明之中的靖安王府,不自主地加大了握着缰绳的力气。 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他是薛策,是一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薛策。 浮华渡劫,人生无归。 这,才是属于他真正的命运。 “驾!” 踏马声响起,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靖安王府之中。 而此刻还没醒过来的竺宁,亦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水。 天色亮了。 宫中的侍女来来往往,穿梭于各个宫殿之中,阿时拿着腰牌,对着门口早已熟识的侍卫点点头,然后带上帷帽,出来宫门。 阿时十岁那年来到长安,早已经对长安城内的大街小巷熟悉无比,不多时,便甩下了身后跟着的人,走到了一家成衣铺子中,换了一件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向着已经闭府许久的靖安王府走去。 待走到后门时,早已经候在此处的绿萝便急急迎了上来。看到阿时的容貌时显然惊讶了一瞬,但是这惊讶也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 “你是,流矢?” 阿时在绿萝疑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绿萝看她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尽管如此,绿萝却是始终牢记着王妃说的等她来了之后,便要带她过去的事情,因此此时也不敢耽搁,与阿时招呼了一番之后,就带着她去见竺宁了。 阿时跟在她身后,想起她刚刚的目光,也是心中一叹。 作为韶家自小培养的暗线,能够联系上她的,只有把她送到这儿来的师傅,两年前师傅突然连着一个月没有联系她,她尝试了许多次,亦没有联系上师傅之中,便知道韶家出了变故。 果不其然,昭梺山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韶家本家的人一个不剩,包括各家家仆、护卫等,活下来的,不是他们这样的暗线,就是那些与本家联系并不紧密的旁支。 阿时一向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能够造成这样一场巨变,定然少不了韶家本家中人的帮助,说不定还是地位最高的那几个。 即便十多年未曾回过韶家,阿时也一直把自己当成是韶家人,她效忠的,只会是家主和少主,因此,在收到师傅费尽心思传过来的最后一条命令时,她便猜到少主和家主怕是遇害了。 所以,这两年她彻底切断了与韶家那边的联系,就是担心被韶家的那个内鬼找到,从而被其利用,做出什么不符合韶家人应该做的事情来。 因此,在前段时间韶门七使中的燕飞大人联系她的时候,她则是根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却是没想到,这么一番错过,竟是直接害了她从成为韶家人那一刻便立誓要保护的少主。 阿时心中懊悔,但是做下的事情已经做下,她就算是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只能将功补过,把自己作为谷幽澜帮凶的事情抹去。 “来了。” 竺宁起身不久,按着燕归羽的意思,她还应该好好将养一番,不应该这么早就去思虑那些费心神的东西。 可是竺宁等不得了,她想要为那个孩子报仇,或许不能那么快就做到她想做的一切,但是至少,她要亲自筹划每一步,才能放心。 发现流矢的身份是个意外,连竺宁自己都没想到,谷幽澜身边的心腹,据说还极有可能是赫连铄那边的人的阿时,就是燕飞找了这么久才找到的流矢。 初夏和燕飞坐在她身边,绿萝在把人带进来之后,便出去了。 毕竟,这算得上是王妃那边的家事了,王爷都没有过来,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掺一脚。 流矢暗线的身份比较特殊,在韶家的话,虽然是属于燕飞管辖的范围内,但实际上却是直属于竺宁。 少柳和陌桑便都没有掺和,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燕飞和竺宁来处置。 至于初夏,她是留下来照顾竺宁的,毕竟竺宁现在的身体,可是比之原来虚弱了很多。 况且,她可是还在坐月子的日子内,就算她自己不在乎,他们也必须要守着她,生的她落下什么病根。 “少主,流矢知罪。” 与在谷幽澜面前的柔顺平和完全不同,阿时单膝跪下的时候,脸上竟是女子难见的英气。 竺宁看着她,面色沉静,话语之中,尽是冷意。 “流矢,你便是知罪,也已经晚了。今日把你叫来,我不是想要问你的罪的。我要知道的是,你跟在谷幽澜身边这么年,有什么收获,或者说,谷幽澜,有什么致命的弱点?” 流矢明白她的意思,跟在谷幽澜身边十多年,平心而论,她确实对她算是不错,可是阿时始终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在韶家的少主和她之间,她会选择的,只会是少主。 没有丝毫犹豫,流矢直接便把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也说了出来:“少主,流矢知道的,不仅仅是谷幽澜和谷家这些年做过的事情,还有,五皇子的一些隐秘。” 竺宁感兴趣地挑挑眉:“你果真是赫连铄安排在谷幽澜身边的人?” 语气虽然是疑问,实际上却已经肯定。 流矢点点头,把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全部道来:“流矢最初只是被送来靖安城,后来被赫连铄选中,成为他培养的暗线之一,被送入了谷家。谷幽澜是个有野心的人,她从小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此在最初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不仅没有把我赶出去,反而通过我和赫连铄搭上了线。 谷幽澜能够进宫,赫连铄和赫连钧都出了一份力。她负责勾住赫连轩,把后宫搅乱,顺便帮赫连钧铲除异己。当初的慧贵嫔及她背后的母家,便是其中之一。宫中这么多年没有皇子皇女出生,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竺宁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你在赫连铄和谷幽澜那边,都没有引起怀疑吗?” 流矢愣了一下,然后回想起这些年的事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前几年我设计了一些事情,让谷幽澜全然信任了我。赫连铄那边,应该也一直不知道我是韶家人。” 竺宁手里抱着一个暖炉,眉头微皱。 “你先回去,不要有任何动作,过段时间,我会让燕飞联系你。这段日子中,你只需如往常一般不要让谷幽澜和赫连铄怀疑,就好。” 阿时似乎很是惊讶,不仅没有受到惩罚不说,竟然连命令都没有。 只是再怎么惊讶,少主的决定,她也无权置喙,听她这么说,便只能应了下来,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她用的是谷幽澜赐给她的腰牌,在回宫之前定然还要做点事情才行。 竺宁看着阿时离开的背影,眸色沉沉。 “赫连铄,不可能对她没有任何怀疑。” 燕飞用食指敲着桌子,脸上亦是一片阴沉。 “此言何故?流矢怎么说也是我们韶家培养出来的暗线,也不是不可能让赫连铄那个家伙放下戒心的。” 初夏一直不擅长这些事情,此时自然有些不明白。 “赫连铄的本事,绝不在我们之下。流矢确实是个对韶家忠心的人,但是就是这份忠心,反而可能让她暴露。” 燕飞看人看得极准,就刚才这一会儿工夫,便信了这位代号“流矢”的暗线并无背叛之意。 当然,若是她已经背叛,怕是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燕飞说得没错。赫连铄或许不知道流矢的身份,但也不可能全然信任她。因此,她接触到的有关赫连铄的事情,必然不多。不过用她来对付谷幽澜,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竺宁皱紧的眉头陡然一松,初夏和燕飞一看,便是明白她心中已经定计。 “初夏,去把少柳叫来,我要跟他仔细商量一下才行。” 初夏应声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竺宁脸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神色之间,恨意深深。 谷幽澜,柳昭和,余飘雪,承恩公府,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们,慢慢等着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年期 少柳还未至,颜绯尘却是已经回来。 看着竺宁坐在椅子上苍白的脸色,颜绯尘的目光默默地扫过燕飞,燕飞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是依旧老神在在,丝毫不在意,坐在座位上不动如山。 这次的事情,说是颜绯尘惹出来的也不为过。 谷幽澜那个疯女人,明显就是因为颜绯尘在因妒生恨,这才百般算计想要少主的命。 诚然,他们也有错,但是这件事最根本的源头,不过是颜绯尘罢了。 燕飞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也因为这份迁怒而被少柳骂过不知多少次,但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再如原来一般与颜绯尘和平相处了。 每天见到他,不是不搭理,就是要挑衅一番。 现在,便是挑衅了。 竺宁脸色依旧不是很好,也没有那个心力去管这些人之间的官司。 她倒是谁都不怪,只恨那些罪魁祸首罢了。 也没想到一直小心眼的燕飞,居然就这么把颜绯尘给怨上了。 但是她即便是知道,也会觉得无所谓吧。 毕竟颜绯尘两人,都不是会不顾大局的人,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无忧,你今日起身太早了。” 颜绯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没有再说。 他知道,就算他想要让她去休息,她也不可能答应。孩子的事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病,若是不早点报仇的话,她怕是根本过不去这个坎了。 “孩子,已经送走了,是吗?” 竺宁醒得也是巧,正好是在薛策离开的半个时辰之后,一醒过来,便得到了薛策离开的消息。 她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的,便是他们的孩子,也已经离开了。 那个她只看过一眼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她和颜绯尘身边,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已经走了。” 颜绯尘上前两步,坐在竺宁身边,握住了她即便抱着暖炉却依旧冰冷的双手,用自己的体温来给她暖手。 两人一时无言,竺宁的眼眶微红,但是却始终都没有泪水落下。 哭一次,便够了。 就算她再怎么伤心,就算她哭瞎了双眼,孩子,也不会回来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给他们的孩子报仇,让他能够在九泉之下,安息。 尽管,报了仇,他或许也不知道了。 少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竺宁和颜绯尘互相握着双手,暖着彼此的温度,虽然周身都萦绕着一种悲伤的气氛,但是却也依旧无比相配。 而坐在旁边的燕飞,不知为什么,少柳突然不忍心看他了。 孤零零一个人不说,还一直盯着竺宁和颜绯尘那边的方向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点可怜啊。 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少柳很是熟练地直接坐在了燕飞对面,把目光落在了竺宁身上。 “少主,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计划了?” 毕竟是颜绯尘手下第一谋士,少柳看事情看得向来清楚,这个时候,并不是报仇的最佳时机,无论是对柳家,还是对谷家,或者是余飘雪和柳昭和。 他们对付卢家的计划暂时停了下来,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劳心劳力,颜绯尘所说的一个月让谷家全家偿命,更是难极了。 除非,出动欢忧阁的全部顶尖杀手。 理智告诉少柳,报仇一事,应该暂且耽搁一段时间,等卢家的事情结束之后,再继续图谋。可是理智毕竟不能决定一切,小少主的死,还有少主差点香消玉殒这件事,便足够他失去理智了。 这个不适合报仇的时候,实施报仇的计划,哪怕是耗尽他的心血,也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是谋士,但他更是,韶门七使的一员,是竺宁,亲口承认的兄长。 “少柳,如果不用欢忧阁的势力,仅仅是靠在朝堂上的谋划,若要拉下柳家,需要多久?” 几人都没想到竺宁最先问道的,竟然会是承恩公府。 要知道,这件事谷幽澜和柳昭和才是主谋,余飘雪和柳家虽然有份,但比之这两人,却是差了一些。 他们一直都以为竺宁会把目光放在谷家身上,莫非,他们都猜错了不成? “两个月。只是柳家的话,最多两个月。” “若是谷家呢?” “一个半月。” 竺宁一时不语了。 柳家虽然式微,但是柳溯毕竟还是赫连轩真正信任的人,其底蕴也不是谷家可以比的,两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多了。 至于谷家,倒是比柳家容易的多。 只要,谷幽澜倒了,谷家现任家主倒了,那么,谷家自然便会成为一盘散沙。 “若是同时,需要多久?” 少柳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瞬,然后眸中陡然迸发出光亮:“同时的话,最多一个月。” 竺宁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微笑:“好。那我们,就同时对付他们。” 颜绯尘和燕飞皆是对权术了解之人,在听到竺宁和少柳的对话时,反应了一会儿,便也想明白了。 “谷幽澜能够得宠,一是因为她的手段,二是因为她的容貌,更多的,却是因为赫连轩想要利用她与那些男人的联系。这三样,少了其中一种,都不可能让她得到如此盛宠。” 竺宁早就觉得谷幽澜受宠受得有些不对,后来在知道了她与那些男人之间的联系之后,更是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只是隐约有些想法,并没有想得通透。其实现在想来,却是十分简单。 赫连轩那么一个掌控欲十分强的人,怎么可能连谷幽澜那么大的动作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他又为什么要忍着这些这么长时间? 可别告诉她两人是真爱,这话别说她不信了,赫连轩自己都不会相信。 唯一的解释,便是谷幽澜在利用赫连轩的同时,也被赫连轩给利用了个彻底。 她的这份恩宠,可是踏在刀尖上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而这次的事情,赫连轩定然也对谷幽澜起了防备之心。这恩宠,也到了该收回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是要让谷家衰败在赫连轩手中?” 燕飞开口,眼中有了几分疑惑。 这种推断很是正常,特别是在竺宁说出刚才那些话之中。 但是没想到竺宁却是摇了摇头:“不,我要的,恰好相反。我是要她失宠,但是同时,我还要把谷家推上他们一直想要坐到的那个位置上。至于承恩公府,若是他们也卷入后宫朝堂之争,便也无法独善其身了不是吗?” “柳家那位小姐,听说可是与兰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呢,若是进宫,怕是也会盛宠难消。” 少柳展开纸扇,脸上露出一个平常算计人时才会出现的笑容。 “不过这样的话,一个月却是肯定不可能了。” 竺宁听到少柳的话,亦是笑了一声:“一个月不可能,一年却足够了。足够,赫连轩再生下一个继承人,也足够柳家那位小姐承受一番比之兰妃更加盛宠的时间。更是足够,赫连轩传位他人了。” 少柳的神色猛地顿了下来,把目光落在了颜绯尘身上。 颜绯尘微垂着头,轻声说道:“无忧,你是要我们在一年之内完成一切布置,可是?” 一年,可比他们原来计划的至少三年差了许多。 就算在这一年中可以把那几个皇子都拉下去,也可以让卢家再也不存在,但是终究,还会有很多不周祥的地方。 虽然说很多事情都是迟则生变,但是这种大事,却是早了,亦会生变。 “一年时间,我倾韶家之力,包括逍遥阁,包括我自己,足够了。” 竺宁的眸光之中尽是坚定:“君欢,我不想再等了,我想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也想要为韶家五万多条认命讨回一切,你不是也一样吗?一年,虽然急了点,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我们布置地好的话。” 颜绯尘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曾动过。 “无忧,你既然这么说,便一定是有计划了。我答应你又如何?正好,我也不想等了。” 抬头看向她的时候,颜绯尘眼中,亦是光华灼灼。 谁又想等呢? 他与赫连轩的仇,可是已经十年了啊。若不是需要考虑周全,若不是那些谋士全都劝他不要心急,他又怎么可能等得了这么长时间? 孩子的事情只是一个引线,真正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谷家也好,柳家也罢,只要是参与进来的人,他们自然都不会放过。 其中,也包括了一直什么都知道,却给竺宁遮掩脉象的萧沉落,还有给谷幽澜几人提供了方便之门的赫连轩。 这天下,也是时候,变了。 “好,一年之内,我必然让少主如愿以偿。” 少柳收起折扇,眸中尽是精光。 无数想法乍现,少柳觉得,他这次,怕是真的疯了。 不过这种感觉,却是极好。疯了,便疯了又如何? 无需再忍耐,他们,要成为的,是掌棋者,而不是,别人的棋子。 一年为期,东夷江山可变。 风雪骤停,此生仇痛皆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春江曲 天烬国的春天,一向比其他国家来得要早。 不过三月,便已是繁花开遍,犹如盛夏一般。 特别,是在天烬国的都城江陵。 东夷的都城是在天域大陆上屹立万年的长安城,青玄国的都城是不过发展百年却在大陆上有着特殊位置的平洛,唯有天烬国的都城,仅仅是一个不怎么闻名的小城池,名为江陵。 没有人知道天烬国的第一任帝王为什么要把都城选在此处,莫非,只是因为这里的风景好? 谷悠蕴看着手中的书册,也不由在心中默默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对,谷悠蕴已经不是谷悠蕴了,现在的她,名为沈瑾辞,乃是摄政王沈远照唯一的女儿,亦是他,唯一的子嗣。 其实沈瑾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之所以迟迟没有回到天烬国,除了在东夷的布置没有完成之外,便是因为,她根本不想回来见到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是不喜他的为人处世罢了,与那些传言中的摄政王与已故的摄政王妃之间的爱恨情仇无关。 这世上,不是谁都把感情当成生活的必需品的,特别是沈远照此人。 沈瑾辞是已故摄政王妃的女儿没错,但是摄政王妃生下之后,便难产而死。 沈远照也没有亏待她,特意找了好几个奶娘来照顾她,生怕她饿着似的。 奶娘多的好处,就是沈瑾辞真的从来都没饿到过一顿,但是同时,不好的地方便在于几个奶娘之间争斗太过明显,她一个不小心,就被其中的一个奶娘给拐出了摄政王府,然后,又是一个不小心,便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那个时候的沈瑾辞,年纪太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认得自己的家了。 不过她还算是幸运,那个人贩子拐走她之后,几经辗转,竟是把她卖到了东夷长安城中的谷家。 那个时候,谷家的姨娘刚刚生完孩子,只是那孩子命不好,刚生下来就夭折了,谷家姨娘承受不了,差点疯了去。她府外的家人知道之后,正好碰上了卖她的人贩子,便直接把她给买了下来,想尽办法送到了谷家。 那位姨娘或许是真的疯了,竟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她就这样,成为了谷悠蕴,谷家的第二个女儿,那个名满长安城、盛宠加身的兰妃娘娘的妹妹。 她丢的初期,沈远照还派人找过她,但是由于当时天烬国正要与其他国家开战,没过几天,在没有她的消息之后,沈远照便放弃了寻找,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场战争上面。 等到仗打完了,沈远照再想起她这个便宜女儿的时候,居然是彻底失了踪迹,再也找不到了。 沈远照与他的王妃,感情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总而言之,就是一种相敬如宾,谁也不惹谁的状态,而她这个女儿,没见过几面就被拐走了,他自然是与她更没有什么感情,慢慢的,也就不怎么在寻找她这件事上面浪费时间了。 反正,还可以生不是吗? 只不过沈远照没有想到的是,他新娶了一位王妃,用纳了不知多少个妾侍通房之后,这么多年,愣是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来。 别说是男孩了,就连女孩都没有。 就这样,沈远照终于想起了他还有个被拐走的倒霉女儿,虽然是个女儿,但是也要找回来啊,总不能自己身边一个儿女都没有啊。 所以,在沈远照的手下找到沈瑾辞,告诉她她其实根本不是谷家的女儿,而是天烬国摄政王的嫡女之后,她整个人都蒙了。 她用一天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又用一年的时间布置好了一切,因为见到竺宁又在长安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特意选在竺宁和颜绯尘成亲那天,离开了长安,来到天烬。 短短一年,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为郡主的日子,也习惯了这个新的名字。 沈瑾辞,瑾梦如玉,悠然含辞。 她早逝的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包含了她对她最好的祝愿。 只是可惜,她似乎,不能如母亲想象的那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高门贵女了。 比如现在。 “郡主,陛下又来找你比武了。” 没错,她那个传闻中与她父皇斗得要死要活的堂兄,在她回来之后,居然成了摄政王府的常客,尤其是,在某一次她不小心把他打趴下之后。 天知道,那天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胆大包天来摄政王府偷东西的小贼了。谁家皇帝爬人家墙头啊?而且还从墙头上掉了下来。 她不揍他揍谁? “告诉他,本郡主今天没心情搭理他。” “瑾辞,孤今天来,可不是找你比武的啊。” 还没等沈瑾辞把沈寅给赶出去,这家伙竟然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进来了。 人都来了,她倒是也懒得赶了。 不过,他居然不是来找她比武的,莫非,他今天转性了? “不是来找我比武,那你没事来找我做什么?” 沈瑾辞今天穿的,也是一身裙装,确实不怎么适合比武,但是就算是一身裙装,她也依旧可以把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堂兄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沈瑾辞原来并不是这么一个堪比女将军凌君谣一般身手的人,只不过,在七岁那年,她交友不慎地认识了一个比之现在的她还要强上百倍的人,从此,便踏上了这么一条彪悍的路。 当然,她在外面,还是装得挺好的。 “瑾辞啊……” 沈寅咳了一声,就要开始长篇大论,这一年来已经了解他了解得比较深入的沈瑾辞,怎么可能猜不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立即便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着他相反的方向蹦了三步。 “你别跟我说嫁人的事儿,我不可能答应的。” 沈瑾辞这段时间可是被他和沈远照给烦怕了,找了一堆他们眼里的青年才俊让她相看不说,还差点把那个传闻中跟她一起私奔的人给找出来。 当她还是谷悠蕴的时候,与季舒玄定过一次亲,但是那次并未成功,她逃婚也逃得理所当然。 至于赫连锐,她或许是喜欢他的,但是他们之间却无可能,因此在她发现自己的心意时便强行切断了自己心底的那份念想,不再见他。 到底是传下了沈家人天性之中的凉薄,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她想,便可以舍弃地干干净净。 就像是沈远照和沈寅一样呢。 他们待她好,却也可以在利用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利用,也可以在杀她的时候毫不手软。 别看沈寅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他可是能在暗中与沈远照斗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不过,似乎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把这份斗争摆在了暗处,面上还是好皇叔,好侄子的样子。甚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斗,从来都不会牵扯上女子。 这些,可比东夷那些动不动就用个女人来对付他人的人强的多。 但是,她不喜欢沈远照,就是不喜欢,因为,他后院的女人实在是多到了她不能忍受的地步了。 尤其是,这些女人都围着你转的时候。 她回到天烬国之后,终于深刻地理解了竺宁当年在她面前说的那句“女人多的地方都会很吵,当然,韶家的女人不算。”的含义了。 看她走神,沈寅有几分不满,不过却也没表现出来。 依旧笑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放心,这次不是让你成亲的事情。只是东夷那边,咱们原来安排好的使节最近病得厉害,我想着,瑾辞的本事也不小,又是在那边长大的,应该比较熟悉。不如,这次出使东夷,便由你代替原定的使节,如何?” 沈瑾辞先是一愣,然后脑中突然浮现出今日上午她刚刚收到的信,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对着沈寅点了点头。 “既然皇兄这般相信于我,我自然也要为皇兄分忧了。” 沈寅见她答应地爽快,心中也是满意了几分。看着她的目光中更添温和。 沈瑾辞与他对视,相似的眼眸之中,也尽是温柔的笑意。 但是,只有两人自己才知道,这次的事情,是谁利用了谁,又是谁,能够最后如愿。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瑾墨不断,今生辞去。吾在长安,待君至。” 这是那封信上唯一的一句话,但是沈瑾辞一下子便看出了这话背后的含义。 长安一行,她必须要去。 那是一场五年之前的邀约,她既然当年应下,如今,在主人开口的时候,也必然要赴约才行。 沈寅,正好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沈瑾辞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沈寅,抬手摸了摸下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突然就想弹一曲那年的《春江曲》了。 只是可惜,知音不在,弹了,也无甚意思。 然而,这个时候的沈瑾辞,不知道的是,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有一个人已经拿出了琴,弹起了这首并无知音的《春江曲》。 待她前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孤山道 孤山还是那座孤山,与竺宁一起爬上孤山的人还是颜绯尘,但是这一次,两人的心境,却是都已经不同了。 竺宁休养了两个月,才把身体养好。 又用了一个月,与少柳一起定下了接下来的每一步计划,这才又与颜绯尘来到了这里。 “少柳说的那个阵法,应该就是在此处了。” 这次来这儿,可不是想要看风景,也不是没有什么事情来踏青的,而是,为了少柳曾经提过的那个阵法,那条通往长安城内的暗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 颜绯尘上前一步,想要把竺宁护在身后,但是竺宁却扯了扯他的衣袖,拉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别挡在我前面,君欢,你可别忘了,我是要与你并肩而行的人。即便是我现在没有武功,也不至于让你把我护在身后,这暗道,我们一起去闯。” 颜绯尘身子一颤,转过头去,便看到竺宁脸上坚定的神色,当下便把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挑了挑眉:“这样,也算是并肩了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之间拉进,竺宁却并没有觉得不习惯,心中却是满意了许多。 虽然这样也算是被他护住了,但是至少不会出现什么他为了保护她伤害到自己而她却不知道的情况。 “就算是吧。” 竺宁佯作为难地点了点头,眼中,却尽是满意之态。 颜绯尘自然知道她的口是心非,眸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然后便抱紧了竺宁的身子,小心地向着暗道之中走去。 外面那个天然的阵法,在竺宁这个虽通阵法却不精的人面前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不过一会儿,便被破解了。 所以两人进入暗道口的时候,倒是没有任何阻碍。 只是,甫一进入暗道,竺宁便打了个颤。 这里面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原因,竟是十分阴冷。一阵接着一阵的寒风刮过来,竟是让竺宁有一种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的感觉。 “少柳说了,这里面的机关不怎么精巧,但却需要步步小心,意志坚定方可。无忧,莫要担心。” 竺宁曾经经受过的考验不知多少,这种程度在她看来自然也算不了什么。 不过一会儿,便镇定了下来。 但是在听到颜绯尘的话时,心中却是依旧觉得温暖。 “君欢,你放心。” 若不是卿瑗始终脱不开身,薛策那边又被事情绊住了,竺宁和颜绯尘也不至于亲自走这一遭。 他们这次前来,就是要仔细研究一番这个暗道,弄清楚里面能藏多少人,由这暗道前往长安城内部,又需要多久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毕竟,不过一年,这里就要派上用处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改变这暗道之外的阵法,并且使得暗道之内的阻碍尽数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少柳当初说的是,只要轻功好,意志力足够强,便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因此竺宁便亲自来了。 毕竟在这些留在长安的人中,只有她还懂一些阵法了,虽然说不上是精通,但是只要这暗道之内不出现什么上古遗留下来的大阵之类的,她还是有那个信心可以平安回去的。 这暗道倒也不宽,但是同时走下五个人却没什么问题。 而且竺宁一直都能感觉到那种冷风,也说明这暗道之间并没有什么堵死的地方,颜绯尘大概估计了一下,若是这暗道真像少柳说的那样四通八达,直接通往长安城的各个角落,并且宽度是越来越宽的话,不说十万大军,五万人,是差不多的。 长安城内的五城兵马司,不过五千人。再加上宫内的侍卫和御林军,最多也不过是一万左右。 他们的胜算,还是不小的。 “这条暗道,应该只有我们发现了吧?” 竺宁在这方面毕竟不是很了解,颜绯尘怎么说都是出身兵将世家,派兵遣将的方法,自然知晓地比她要多。 听到他大概估计的数字时,竺宁当真是一惊。 五万人,并且还是不动声色,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吧这两万人弄到长安城之中,确实是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竺宁想起自己推测的当年聂家军全军一夜之间覆灭的原因,不由觉得,五万这个数字,说不定还少了。毕竟聂家军可是以一敌三的,当时驻扎在此的聂家军至少得有个几万甚至十多万,能够把聂家军歼灭,对方的人数自然要更多才行。 “应该是。虽然这里面的风声不断,说明并没有被完全堵住,但是这风却是冷得不太对劲儿,而且来的方向也只有那么几个,所以我猜测,这里面应该有些地方还是被堵上了的,所以我们大概只能派来五万人。而且,如果有人发现过这条暗道的话,这里面的风绝对不可能这么阴冷。” 竺宁点点头,也是觉得颜绯尘所说十分有理。 刚想好好夸奖他一番,却突然被他堵住了口鼻。 “先别呼吸,这里好像有迷魂花香。” 竺宁猛地瞪大双眼,迷魂花,不是长在天烬国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绯尘也是疑惑万分,按理说,长安的气候根本就不适合迷魂花的生长,他也没真正见到迷魂花,但是他幼年时曾经问过一次这样的花香,还差点因为这花香失了性命,自然印象深刻,不可能闻错的。 “先走过这一段再说。” 颜绯尘刚刚开口,却见竺宁失了反应。 猛地低头望去,便看到竺宁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明显是已经闻过了迷魂花的花香了。 该死的! 暗暗骂了这么一声,颜绯尘加快了步子,向着更深处走去,待过了这一段路,再也闻不到迷魂香的花香之后,才停下了步子,靠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把竺宁放在了他的腿上。 “无忧,无忧,醒醒!无忧……” 竺宁早已中了迷魂花香的毒,陷入了幻境之中。 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竺宁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什么,竟是不过一会儿,便醒转了过来。 “君欢……” 见到神色之间有些焦急的颜绯尘,竺宁一下子就清醒了,也明白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了。 不过想起刚才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切,竺宁的神色却是不怎么好。 见她清醒之后神色不好的样子,颜绯尘便知道她定是刚刚在幻境之中看到了什么东西。而且看着她看他那古怪的眼神,估计看到的东西还与他有关。 “无忧,你看到什么?” 他们早就说过,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要彼此相瞒,把事情说出来才好。 因此颜绯尘问得很是痛快,而竺宁,答得也是爽快。 “我看到,你在娶了我之后纳妾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此话一出,颜绯尘整个人都愣了,然后,看着竺宁眼中毫不掩饰的醋意,倒是莫名地开心了起来。 “怎么可能?无忧,别说是娶了你之后了,就算是没娶你的时候,我也不可能纳妾啊。这只是幻境,你别当真啊。” 开心归开心,忠心也是表达一下的。要不然竺宁一个生气,不理他了怎么办? 不过颜绯尘没想到的是,竺宁悠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君欢,你知道,我看到的接下来的一幕,是什么吗?” 见她站起来,颜绯尘自然也不会继续在地上坐着,亦是随着她站起了身子,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发髻之后,才低声温柔地问她:“是什么?” 竺宁摇摇头,似乎不怎么想说。 但是她这样,反倒是勾起了颜绯尘的好奇心,尤其是看到她看向自己有些怜悯的眼神时。 原来不过是随口一问,现在他却是非要知道不可了。 “无忧,到底是什么?” 竺宁难得乖顺地倚到他怀里,在他的双手环上她身子的时候,笑声说了一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颜绯尘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这份莫名的预感到底是没压住他的好奇心,还是点了点头:“我何曾对你生气过?无忧,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竺宁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一口气把接下来的话都说了出来:“然后,我看到你纳了妾侍,我便也纳了男宠。最后我带着我的男宠一起,把你和你的妾侍都给解决了。” 颜绯尘在她开口的时候就想要阻止她的,结果她说的太快,他愣是没来得及,然后,就听到这么一个让他想要疯掉的“然后”来。 “呵呵,男宠?呵呵,解决?无忧,我倒是真没看出来,你居然会看到这样的幻境啊。” “你说了不生气的。” 竺宁再次抬头,看向他的目光中尽是狡黠。 颜绯尘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恨恨地说了一句:“不过是幻境而已,我生什么气啊?” 只是,心里为什么这么酸呢? 竺宁偷偷地看着他郁闷的脸,默默地笑了。 她才不要告诉他,其实是因为她一看到那些妾侍就明白那是个幻境,然后直接醒了过来呢。 毕竟,她明白,她的君欢,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来的。 只不过,她还是有点吃醋了,自然也不能放过让她吃醋的人了。 但是,竺宁却没看到,颜绯尘在她低头偷笑的时候,眼中的那抹宠溺温柔。 我什么都知道,却愿意陪着你一起。 这样的话,你可还会吃醋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祸端起 接着走下去,竺宁和颜绯尘却是一路上并未再遇到什么东西。 两人都是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在看到暗道外面透过的阳光时,也是明白,他们怕是走了其中一条最为容易的路,而且很有可能是少柳走过一遍的,这才把这条路清理地这么干净。 “我们换个方向再走一遍吧。” 竺宁觉得这暗道似乎有点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只是隐隐觉得这暗道绝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过,它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竺宁仿佛摸到了头绪,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摸到。 她是懂得阵法,却并没有那般精通,说不定,这暗道之内,便包含了什么蕴合天地旋律,她察觉不到的阵法。 颜绯尘低头看她,刚想点头,却突然看到一个白影划过,直接冲着他们的方向就过来了。 竺宁看着那个熟练地落到她怀里的小家伙,心下微讶:“丸子,你怎么来了?” 丸子没有向以往一样在她怀中撒娇求顺毛,而是急匆匆地把自己藏在毛里的一张特制的纸扒拉了出来。 竺宁把丸子递给颜绯尘,然后,便拆开纸看了起来。 纸上只有七个字:“柳昭和发难,速回。” 一眼看过去,竺宁便认出了这是少柳的字迹。 与抱着丸子的颜绯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明白柳昭和若是发难,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因此早就有所准备。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柳昭和竟然会选择在他们两个难得出门的时候发难,莫非,是算好了的? 自从竺宁出了那件事情之后,颜绯尘又把靖安王府里的人重新清洗了一遍,府内的人,绝对不可能再出问题。 所以柳昭和应该是不会知道颜绯尘他们今日出门的,莫非,真的是巧合不成? “先回去。” 颜绯尘抱着与竺宁一样瘦了几斤的丸子,低声说道。 “好。” 赫连轩现在应该已经派人去靖安王府找他们了,他们必须尽快回去才行。 尤其是,不能让赫连轩发现本该闭府养伤的他们,竟然瞒着所有人出了门,还是来了这座孤山。 以赫连轩的精明,他说不定会猜到什么。 当下两人也不耽搁,直接就离开了暗道。 丸子见他们准备回去,对着竺宁叫了一声,就跳出颜绯尘的怀抱,消失不见了。 它一直很懂事,在竺宁怀孕期间基本没有出现在竺宁面前,但是在竺宁早产那天,它却是焦躁地叫唤了一整天。 后来,孩子夭折,竺宁也差点挺不过去,根本没人注意到丸子,直到竺宁的身体稳定下来之后,少柳才发现,他以为不在靖安王府里的丸子,竟然待在他的院子里叫了整整一天,连爪子也不知是碰到了什么,尽是血迹。 韶家这些世世代代相传的雪貂,似乎一直都与韶家的家主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竺宁难受的时候,它也会难受;竺宁无事的时候,它也会无事。 不过丸子在竺宁生产这天的事情少柳并没有告诉过竺宁,毕竟那段时间,是竺宁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能让她少担心一点,便少担心一点吧。 接下来的三个月,丸子一反常态,从原来经常不见影子变成了天天围着竺宁转的状态。有丸子在一旁逗竺宁开心,竺宁倒是振作地挺快的。 而今日,柳昭和发难地太过突然,要知道,他们最近的目标,可是谷家。好不容易把承恩公府那个女人送进宫去,还给赫连轩安上了一顶好色的帽子,他们自然是要趁热打铁,把谷家和承恩公府一起拉下去。 因此,对于柳昭和,他们不过是让欢忧阁的人去想办法把她给抓来罢了。 不过,柳昭和身边的人还真是难对付,派去那么多人,竟是无一人成功。 初夏自然没放弃,她正打算要亲自出马呢,结果柳昭和就仿佛被逼急了一样,今天早上直接就拿着所谓的能够证明她和竺宁身份的证据,去见了赫连轩。 竺宁和颜绯尘这次的活动没有带暗卫,只有他们两人前去,一时之间,少柳还真是联系不上他们。又担心误了事情,少柳没有办法,便只能让丸子来跑这一趟。 毕竟,丸子的速度,可是连颜绯尘的轻功都比不过的。 显然送完信之中,丸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它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能在很多人面前出现,在竺宁离开暗道的时候,便自动自觉地离开了。 竺宁和颜绯尘也没办法,必须尽快赶回去。至于这暗道,只能来日再来了。 颜绯尘看了一下走出暗道之后周围的景象,很是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离靖安王府很近,近地似乎就在他们后巷的一家废弃的房屋之中。 “还好没人发现这条暗道。” 竺宁自然也是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如此感叹道。 “这样正好,看样子,我们应该是不会迟了。” 话音未落,颜绯尘就环上了竺宁的腰肢,抱着她运起轻功,向着靖安王府的方向飞去。 而此时,靖安王府之中,赫连轩身边的福盈,却是已经到了。 “少管家啊,杂家这可是奉命让王爷王妃进宫的,你这么拦着,是何意啊?” 少柳脸上尽是温和的笑意,手中一把折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文人。但是福盈阅人无数,单看这位年轻的管家眼中那不容忽视的精光,福盈便能够猜到,这个人的本事,必然不小。 胸有丘壑,光华尽敛。 福盈即便猜出了一点,也不可能想到少柳的真正的身份的。就连他这个颜绯尘手下第一谋士的身份,福盈也不可能想得到。 毕竟,哪一个主子手下的第一谋士会出来当管家呢? “福总管,不是小人拦着您不让您进,方才小人不是在您刚刚来的时候就派人去通知王爷和王妃了吗?可是您也知道,王爷王妃最近身体都不怎么好,每天日上三竿才醒都是常态。 刚刚那些下人来说,王爷王妃已经起身了,但是王爷突然有点不太舒服,小人也不能让王爷这么‘不舒服’地进宫不是?只能让府中的大夫赶紧去看看了。这种时候,您去,不太好吧?” 少柳还真是没有一点韶门七使中被所有人尊称一声大哥的气势,扯起谎、扮起管家来还真是一点都不违和。 要是让颜绯尘看到,指不定就明白竺宁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世人面前三千面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福盈见少柳态度不错,再加上他说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靖安王妃被歹人陷害失了早产下一个夭折的男婴的事情? 听说靖安王妃伤心不已,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还没养过来,而靖安王那个越来越虚弱的病秧子,也是跟着靖安王妃躺了三个月。 每天都大病小病不断的,萧沉落萧御医从原来的七天跑一趟,变成现在的三天跑一趟。 据说,真是有点日薄西山的意思了。 福盈当然知道这传言中的水分有多大,但是就算他知道,此刻也得陪着少柳演下去。 心中暗暗啐了一口,也不知道靖安王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管家,口才倒是挺好的! “唉,少管家这么说,杂家还能说什么呢?其实靖安王的身子,陛下也是担心得紧。这次进宫,除了是因为有点误会想要让靖安王和王妃去澄清一下之外,便是想让萧御医再给王爷好好看看身子。咱们陛下,可是一直把王爷当成亲子看待的啊。” 少柳在心中冷哼一声,呵,亲子? 那怎么不见他给的那些亲生儿子们下个流尘碎,每隔几天就派个杀手过来刺杀呢? 这话,他还真好意思说。 少柳明白福盈的意思,不过是想暗示他,无论陛下传召颜绯尘所为何事都是绝对不会对他发难的。一切,最多不过是误会罢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他可不算是颜绯尘的人。他真正关心的,只有竺宁罢了。 他大概能够猜到赫连轩的意思,柳昭和定然是已经把竺宁和她的身份对换的事情说了出来,而且赫连轩应该是信了。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他除去颜绯尘的时机,因此,若是要牺牲的话,便只能牺牲竺宁,或者,柳昭和了。 少柳他们怎么可能允许牺牲的那个人,是竺宁呢? 因此,虽然柳昭和手中有着所谓的证据,但是他们手里的,却也不少。 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他们也没比要不要这条命不是? “还要劳烦福总管替本王多谢陛下关心了,本王可当不起啊。” 少柳正和福盈打着哈哈,就听到颜绯尘带着几分虚弱,几分无力的声音传来。 猛地回头,看到已经换了外衣的两人,少柳微微松了一口气。 福盈看他出来,先是施了一礼,然后笑盈盈地开口:“靖安王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杂家了。陛下还等着,不如,咱们先启程。” 颜绯尘也很是有礼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多谢福总管了。” 这一声多谢,是什么意思,福盈和颜绯尘都明白。 而一旁的竺宁,亦是明白。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谁为真 竺宁和颜绯尘来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福盈一路上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经意之间,把此刻正在朝华殿中与赫连轩一起等着他们的人给都说了出来。 七皇子赫连铎及其后院的侍妾柳昭和,乃是竺宁这件事情的首告。 因为这件事情牵扯甚大,赫连轩并没有把这件事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而是亲自主审。 三皇子赫连钺,五皇子赫连铄,二皇子赫连钧,一起陪同。 是的,赫连钧虽然不是太子了,但是或许是因为他是赫连现存的儿子之中年纪最大的,赫连轩又一直对他颇为宠爱,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为了图一个团圆,便直接把赫连钧放了出来。 没有恢复他的太子之位,也收回了他手中的所有权利,但是他也依旧是个皇子,还是个,能在这种事情中占一席之地的皇子。 赫连钧似乎在经过上次那件事情之中受到了打击,因此这次被放出来之后,反而是安分了许多,每日写写画画,显然是要成为一个闲散宗室的态度。 几人轮番试探之后,发现他是真的熄了夺位的心思,倒是对他渐渐放下心来。并未怎么在朝堂上针对于他。 因此,这次的事情让他作陪,几人也都没有意见。 而赫连铄,虽然他坐在轮椅上开始了自己的听政生涯,可是他从来不在朝堂上发表自己的意见,赫连轩分派给他的事情,他也是一丝不苟地做完,从不多做一分,也不少做一分。 从来没有出过错,却也同时没有出过彩。慢慢的,大家也就不再关注他了。 哪怕是这次他也出席,赫连铎和赫连钺最多只是防备一番罢了。 不过,由于这件事涉及到荆国的昭和公主,也就是现在的靖安王妃,赫连轩怕传出去不太好听,因此也把贤妃和兰妃叫了过来,一起听听,判断一下,到底谁真谁假。 因此,竺宁和颜绯尘一会儿要进去,面对的就会是与他们十分熟悉的那几个皇子,还有后宫之中的老熟人了。 颜绯尘不着痕迹地感谢了福盈一番,心中倒是并不怎么慌乱。 竺宁走在他身边,脊背挺得很直,气势尽数放开,看在周围人眼中,尽是只有皇室中人才能有的雍容华贵。 一时之间,对于柳昭和的说辞,不信的人又多了几分。 柳昭和那个女人看上去就是个舞姬的样子,柔柔弱弱的,哪里像是靖安王妃那样,不仅有着倾国倾城之色,而且该撑起来的时候,从来都撑得起来。 更何况,靖安王妃才刚刚被人陷害失去孩子不久,脸上还是那么苍白的样子,这柳昭和居然就想要陷害靖安王妃,还是太不地道了一点。 柳昭和没有想到,她特意与谷幽澜约好了在她告御状的同时传出来的谣言会被竺宁的气势直接攻破。 现在的她,正独自一个人跪在朝华殿中央,心中尽是大仇将报的痛快之意。 其实她自己都知道,竺宁根本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反而是她逼迫她嫁来东夷不说,还想要抢夺她的丈夫,事情不成之中,又与谷幽澜和余飘雪等人联合起来害了她的孩子。 真的算起来,其实竺宁才与她有着滔天之仇。 只是柳昭和实在是被逼的不行了,凌牧非定亲的消息,头上时刻悬着的那个名为苏锦的刀,还有七皇子府后院的明争暗斗,她实在是需要一个让她来发泄的人,不然她真的会疯掉的。 而这个人,自然是那个在初见时处处不如她,如今却什么都比她好的竺宁了。 柳昭和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当初是她嫁来东夷,是不是她与竺宁的命运便会调换过来? 不说嫁给靖安王这么一个深情之人,哪怕是嫁给别的皇子作为正妃,也比她现在要强的多啊。 更何况,她还想要回到凌牧非身边呢。 为什么,她偏偏就这么好命呢?连她们精心算计下的毒都没能让她一尸两命,只不过是生下了一个夭折的孩子,她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柳昭和永远都不会明白,竺宁能够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因为她的命好。 若说受过的苦难,竺宁绝对要比她承受的多得多,但是同时,竺宁得到的也很多。 像柳昭和这般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平衡,看不到自己的人,是怎么都不可能得到如竺宁一般的“好命”的。 只是可惜,她这辈子,估计都不可能命好了。 竺宁和颜绯尘携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其他人端坐在一边,柳昭和跪在大殿中央的景象。 颜绯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又舒展开来。对着赫连轩的方向作了个揖:“陛下这么大阵仗,小王还真是有些惶恐啊。” 竺宁却是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中规中矩地说了一句:“参加陛下。”之后,便不再言语了。 赫连轩看着两人的反应,特别是把目光放到竺宁身上转了一圈,看到她艳丽的妆容下掩盖不住的苍白脸色时,哪怕是他这种不在意女色之人,也不由有些怜惜。 不过他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冲着颜绯尘笑了一声:“行了,先都起来吧。你小子也是,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不好好顾着点。还有你媳妇,也跟着你站了这么久,不知道去坐会儿休息一下吗?” 颜绯尘和竺宁应声直起身子,颜绯尘的目光扫过一眼跪在地上的柳昭和,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杀意,对着竺宁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便依旧是笑得温柔。 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亲近:“那便多谢陛下了。” 竺宁也微微垂头施了一礼,之后便跟着颜绯尘的步子走到了福盈刚刚安排人给他们加上的位子上。 很明显,这殿内的人,刚才怕是都信了柳昭和的话,以为他们一来,便会跪着请罪呢。 竺宁在心中暗暗腹诽了一声不知道是哪个愚蠢之人,竟然会这么想,这算什么下马威么?还是,幸灾乐祸? 谁告诉他,他们会请罪的了? 他们,可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呢,而且,刚刚福盈总管可说了,他们只是来解释一下误会罢了。 既然福总管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是当真了的。 “绯尘啊,这个女子,你可还有印象?” 颜绯尘知道赫连轩说的是柳昭和,他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在知道她参与了陷害竺宁之后,他每天都恨不得弄死她,这张特意弄得与竺宁相似的脸,他可是记得清楚得紧呢。 “这位姑娘,倒是与本王的王妃有几分相像,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纵使心中杀意不绝,颜绯尘也能够保持住面上的平静,与竺宁的演技,也是有的一拼了。 “兰妃,你来说说,这个女人,是谁?” 谷幽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昭和,然后把目光落在颜绯尘和竺宁交握着的双手上,神色有些阴沉。 “是。” 谷幽澜起身先是对着赫连轩行了一礼,然后才笑意盈盈地对着颜绯尘和竺宁的方向开始解释:“这位姑娘,姓柳名昭和,是去年年宴上献舞的舞姬,差点被赐给靖安王呢。不过后来出了点事情,这位柳姑娘阴差阳错之下便进了七皇子府。今天,这位柳姑娘,可是说出了一件大事,不知道,靖安王和靖安王妃是否知道呢?” 谷幽澜看上去问的是两个人,但是她的目光却直直落在了竺宁身上,竺宁自然知道,她这是在挑衅自己,心中嗤笑一声,看样子,这段时间,他们是把她给逼急了吧。 不过竺宁倒是给了她这个面子,开口答道:“本宫与王爷不过刚刚进宫,自是不知的。但是听兰妃娘娘的意思,这件大事,与本宫有关?” 谷幽澜听到她的话,眼中划过一抹快意,却是还未开口,却直接被柳昭和给抢白了。 “自然与你有关。无忧,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昭和公主,你莫非以为自己真的是荆国的公主了不成? 当年,你在本宫身边卑躬屈膝的时候,你可还记得?” 以竺宁的骄傲,自然是不可能在任何时候对人卑躬屈漆的,柳昭和与她相处这么久,对她的性子也有一点了解,知道她最是骄傲的,因此柳昭和如此说,也不过是为了激怒她,想要让她慌乱惊怒之下出错罢了。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竺宁先是看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却并没有一点柳昭和想要看到的惊慌之色。 不知怎的,柳昭和突然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怕是不会像她想象地这么顺利了。 “原来,竟然是你。那个在沙盗袭来第一个逃跑的人,离心,本宫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把容貌改成如此样子,还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本宫面前。 一个背主之人罢了,莫非,还想要李代桃僵不成?” 竺宁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似乎,要反转了啊。 而柳昭和,更是直接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局中弈 离心这个名字,柳昭和真是分外耳熟。 当初她阴差阳错之下救了竺宁一命的时候,跟在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便是名为离心。 其实昭和一直都知道,这么名为离心的宫女,早就有了异心,特别是在她救了竺宁之后。 柳昭和不是那等心善之人,之所以救了当时身受重伤的竺宁,不过是因为竺宁那张看上去便可以祸国殃民的脸罢了。 她当时想的是,要让这张脸发挥她最大的作用,无论是送到她父皇的榻上,还是送给别人,总是要为她自己换回来一点什么的。 只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想到,最后,她不仅没能控制得了那时还是韶蓝的竺宁,更是最后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离心这个人,就是当时竺宁帮她对付的,她死得悄无声息,在整个荆国的皇宫中,都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而竺宁,便是以离心的身份,成为了她身边的宫女,也算作是一个谋士。 后来,她更是为她争取到了和亲的机会。 那些早已被柳昭和忘记的回忆在她脑中匆匆划过,柳昭和生平第一次,脑子中的想法转得飞快,在找着能够证明自己不是离心的证据,结果却发现,竟是什么都没有。 毕竟,离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的生死根本没有人会管,柳昭和更是不怎么在乎,而且虽重要的是,当初她跟着竺宁离开荆国的时候,用的,可就是离心这个身份。 不过无论能不能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昭和公主,只要能证明竺宁是假的,对于现在这个已经嫉妒成狂的柳昭和来说,已经够了。 “我的身份如何,靖安王妃应该最是清楚。离心是个背主之人不错,但是她早在荆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靖安王妃这般着急地搬出一个死人来,莫不是想要掩盖自己的卑贱身份不成?” 柳昭和虽然跪在地上,但是头却抬得高高得,仿佛这样,她便比竺宁高贵得多一样。 只是她却并不知道,竺宁在曾经作为韶蓝的时候,连荆国的皇帝想要见她,都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人,在韶家未来的掌权者面前,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卑贱。 只不过,竺宁却一直不会这般觉得罢了。 总是觉得别人卑贱的人,自己又怎么可能高贵地起来呢? “本宫自然清楚。离心她三月初八的生辰,出生时在背上便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你不是离心,只需让陛下派一个嬷嬷,帮你检查一番便好。 至于本宫是不是真正的昭和公主,就问问当时的在荆国看到本宫一舞的使臣,自然也是明白了。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本宫倒是不知,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来解释了。” 竺宁脸上还带着端庄的笑意,言辞之间也不怎么激烈,仿佛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和表现自己的疑问而已。 但是坐在上座的赫连轩,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靖安王妃,这个女人的说法,可是正好与你说的完全相反呢。” 谷幽澜怎么可能允许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她可是早就想好了,身份不过是这盘棋中的第一步,接下来,她更是要陷害她一些其他的事情,她必须要看着颜绯尘亲手放弃她,看着这个享受了她心上人一年宠爱的女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才行。 其实谷幽澜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蠢,这一点,在她算计地竺宁差点一尸两命这件事上就看得出来。 竺宁也是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有后招,所以才会先发制人,把离心的这个身份安到柳昭和头上去。 至于柳昭和所谓的证据,她亦是想好了对策之法。 只要荆国的皇帝和当时的使臣不否认她昭和公主的身份,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证据,都不可能搬得倒她。 至于凌牧非那个被柳昭和一封信给骗到长安的傻子,她亦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便是谷幽澜在挑出这个身份之疑过后,又想要什么招数来陷害她了。 “那便请兰妃娘娘赐教了。” 竺宁还是那般有礼的样子,怎么看都与柳昭和口中的卑贱牵扯不上。 赫连钺和赫连铎的目光之中,怀疑更甚。 而赫连钧,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坐在那里摆弄着茶杯,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至于赫连铄,他当真是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明明就是坐在那里,却偏偏让人察觉不到。 脸上的纯良笑容依然,但是不知为何,却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觉。 谷幽澜四下扫了一眼,在颜绯尘身上顿了一下,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 当目光落到竺宁身上的时候才缓缓开口:“柳姑娘的说法,可是她身上的那块红色胎记,才是属于荆国皇室特有的呢。而靖安王妃你,不过是她当初救下的一个孤女,据说好像是,名为无忧? 后来在招待我国使者的宴会上,特意害得柳姑娘无法上场,自己前去舞了一曲,使得多年未曾见过的自己女儿的荆国国君认错了人,这才有了后面的牵扯。她手中,还有着当初靖安王妃写下的要寄给自己家人的书信,本宫派人对比了一下,当真是靖安王妃的字迹。 若是靖安王妃是真的昭和公主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书信?” 谷幽澜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使人把那封信给送了上来,递到了竺宁面前。 看着这封本来以为早已销毁了的信,竺宁也是心中暗惊。 那纸上的字迹,确实是她的无异。而且她当时要寄给的,不是别人,正是御灵山庄庄主,程麟启。 在信上,她对他的称呼,是兄长。 措辞用句也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程麟启就是她真正的兄长,只是竺宁当时在写完这封信的时候,突然便后悔了,总觉得不应该牵扯上程麟启,因此最后并没有按照当初留给程麟启的方法把信给寄出去。 本想要直接烧了的,但是当时似乎是柳昭和找她有事,她便只是把信放到了蜡烛旁,就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后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信纸不见了,桌边的蜡烛旁只剩了一点纸屑,便以为是已经完全销毁了。 倒是没想到,柳昭和居然在这里坑了她一把。 谷幽澜看着她依旧镇定的神色,脸上有些不好看,但是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倒是难得的稳得住。 “这封信可是写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御灵山庄的程庄主的,听说,他也是逍遥阁的主人。身份在江湖上也是极为贵重的,再结合柳姑娘所说的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靖安王妃一命的说法,倒是很容易看出靖安王妃应当是个江湖人呢。” 竺宁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端庄地笑着,眼神之中,尽是温柔之色。与平时的她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她在等,等谷幽澜沉不住气把所有的底牌都展现在她面前。 果然,没一会儿,谷幽澜就忍不住了。特别是,在颜绯尘的目光始终落在竺宁身上,连移开都未移开的时候。 最气人的,却是颜绯尘眼中那醉人的温柔宠溺,以及,情深不悔。 谷幽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得这么清楚。看得,让她这么难受。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把剩下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靖安王妃的筋脉,可是断过一次呢。若是靖安王妃只是昭和公主,又怎么可能会经受过这样的痛苦?而且,柳姑娘还特意找到了当初当过昭和公主几日的乳娘,她可是记得,昭和公主的后背上,是有一块胎记的。与这位柳姑娘身上的一模一样。靖安王妃可别说那位乳母是假的,贵国的凌将军可是证明了,那位乳母的身份,正是带过昭和公主一段时间的人。凌将军,与昭和公主幼年之时见过不止一次,这一点,靖安王妃总不会不知道吧?” 颜绯尘听着谷幽澜的话,再次在心中暗暗后悔没有及时杀了柳昭和那个女人。不过还好,他们这些所谓的证据,倒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他相信,竺宁定然能够应付过来。 “行了,兰妃,你先退下。” 谷幽澜明显还想说什么,但是赫连轩却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她退了下去。 便是不甘心,谷幽澜这个时候,也无法做得太过。 “靖安王妃,你可是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赫连轩看向竺宁,见她还会一副端庄娴雅的样子,气质高贵不输于宫中的公主贵妃,也是心中一赞。 他何尝不知这些人的心思,但是他要怎么做,却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了。 是时候,给这些不安分的人一个教训了。 竺宁见他看过来,便上前两步,施了一个荆国那边的礼节。动作标准地堪比典范。 “还请陛下派人呈上纸笔,本宫便当场把这封信抄写一番,然后,让兰妃娘娘亲眼看看,本宫的字迹,是否与这信上的一般无二。” 赫连轩点点头,直接便传令下去:“来人,呈纸笔!” 颜绯尘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默默地笑了。 果然,不愧是无忧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局终定 福盈亲自让人去拿了上好的宣纸和狼毫笔过来,送到了竺宁面前,而且还特意让人送了一张书案过来,方便竺宁下笔。 竺宁也不扭捏,接过笔和纸之后,便直接坐在了书案前,拿过那张信,开始抄写。 颜绯尘的目光一直随着竺宁的动作而动,赫连轩和谷幽澜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赫连轩是神色莫测,谷幽澜却是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竺宁写得十分流畅,不过一会儿,便把整封信给抄完了。 然后,候在她身侧的福盈便直接接过了竺宁递过来的纸张和笔,在竺宁对他的点头示意之下,走到了赫连轩面前。 “陛下。” 福盈躬下身子,双手举过头顶,把竺宁新抄的那份书信和原来的信都递了上去。 赫连轩翻看了一会儿,神色之间,更是莫名。 “把这信传下去,你们也都看看。” 竺宁站起身,回到颜绯尘旁边的座位上,端起身边的茶,皱着眉喝了一口。 颜绯尘手中也拿到了一张竺宁抄写的信,与之同时,还有柳昭和呈上的说是她两年前所写的东西。 看着这两张几近相同的字迹,颜绯尘瞬间便明白了竺宁这么做的意图,心下稍安。 “靖安王妃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的字迹与这封信上的完全相同,若说这信不是你写的,还能有谁?” 谷幽澜没想到竺宁居然会自己把自己的把柄给送上来,心中一喜,没有仔细看看,就把话都说了出来。 “兰妃,你看清楚了再说话。靖安王妃的字迹确实与这信上的几乎相同,但是不同的却是,靖安王妃的每一个字都端端正正,飘逸潇洒,与下一个字之间分得十分清楚。而不像是这封信上的字一样,每个字与下一个字之间总有一笔是连在一起的。怎么可能一样?” 说话的人是贤妃卢袖烟,她与竺宁之间早就没有了交集,但是今日,却还是选择了站在她这边。 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扳倒谷幽澜,她也只能这么选择。 她的玉阳快要嫁人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岔子。 那个凌将军,据说是因为柳昭和的一封信才来到的长安,而在这之前,无论玉阳给他写过多少信,寄给他多少东西,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次来,说不准就是为了柳昭和。即便柳昭和已经是七皇子的人了,但是天域大陆上贵族之间转赠舞姬妾侍什么的,可是常见地很。 万一今天这事坐实了,陛下定会下旨让柳昭和回到荆国。到时候,她定然会成为挡她女儿路的人。 哪怕只是一个妾侍,但是在男子心上的妾侍,却也是不同的。 无论如何,柳昭和今日,必须死! 就凭这一点,她便要帮靖安王妃一把才行。 谷幽澜没想到竟会如此,当下便低下头来仔细地看了一番手中的两张宣纸,脸上神色阴郁了下来。 “很明显,是有人模仿靖安王妃写了这样一封信。不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破绽。一个人写字的习惯,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改变的,就算是变,也不可能每个字都变。” 赫连钧依旧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低声如此说道。 竺宁似乎是没想到赫连钧居然会替她说话,很是惊讶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被颜绯尘给拉了一下。 赫连钧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低地笑了一下:“靖安王妃不必惊讶,我说的,也不过是事实罢了。” 然后,赫连钧便移开了目光。 没错,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很明显,这两封信不可能出自同一人手中,只有可能有一封是假的,但是竺宁在殿上写的时候,可是所有人一起看着的,无法作假,那么假的,是哪一封,便显而易见了。 “柳昭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柳昭和很明显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一直怔怔地待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封信,就是她在当初竺宁住的地方拿到的,怎么可能不是她写的呢? “请陛下让乳娘和凌将军进殿。” 柳昭和知道现在的形势对自己这边不利,连谷幽澜都闭上了嘴。 是啊,谷幽澜原本的打算,是用竺宁与程麟启私交匪浅这件事来牵扯出承恩公府被逍遥阁的寻宝师偷走的东西的,想要把这件事安在竺宁身上。 可是一旦这封信被证明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有心算计,那么她在这个时候说出承恩公府一事,便是有预谋的栽赃陷害了,而且伪造信的事情,也会直接落在她的身上,无论接下来怎么解释,她都无法全身而退了。 这么想着,她自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的了,这个时候,谷幽澜也明白过来了,赫连轩怕是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惩治竺宁! 纵然他也怀疑着,但是只要颜绯尘表现出他对竺宁的在意,竺宁便必然不会成为牺牲的那个。 只是,这件事已经被他们闹大了,竺宁不死,死的,就只有柳昭和了。 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与柳昭和撇清关系,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柳昭和头上去。 赫连铎也是明白这一点,不过他比较聪明,虽然是他亲自带着柳昭和找到的赫连轩,把所有事情说出来的,但是他却没有亲口说出一句对靖安王妃身份的怀疑来,甚至没有如谷幽澜一样在旁边帮腔。 反正不过是一个长得有点像竺宁的人罢了,舍了就舍了吧。 于是,赫连铎也不说话了。 柳昭和也不是傻子,她很是明白谷幽澜和赫连铎明哲保身的想法,知道自己这是被他们放弃了,当下心里便有些后悔,在没听苏锦的话情况下搞出了这么多事情,还即将把自己给赔了进去。不过谷幽澜和赫连铎,也却是太过凉薄了。 柳昭和在心里痛骂了他们一番,但是到底,她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最后搏一把,把希望寄托在凌牧非身上了。 她相信凌牧非还是爱着她的,就从他接到她的信之后,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一样。 凌牧非进殿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妇人,应该就是柳昭和口中的乳娘了。 那个女人,似乎生活得不是很好,看上去便是一番饱受沧桑的模样。 而且,她似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双腿有些发颤,不等福盈喊什么,她就直接跪了下来。 然后,便开始哭泣道:“民妇有罪,民妇有罪。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凌牧非则是对着赫连轩的方向施了一礼,与刚才竺宁所施之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看着就应该是一个国家的人。 “参见陛下。” “凌将军免礼。来人,给凌将军赐坐。” 赫连轩眸色深深,看了一眼凌牧非,倒是也没有着急,只是把目光落到了那个自从进殿就说着“饶命”的乳娘身上。 然后开口:“你做了何事,要让孤饶命啊?” 那妇人听见他的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双眼四处飘散,然后落在了坐在颜绯尘身边的竺宁身上,跪着爬了过去:“公主,公主,我不是故意说谎的啊,是有人拿着我儿子的命威胁我,是他们威胁我啊。公主,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这妇人此话一出,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柳昭和却先是疯了,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拉过了跪在竺宁身边的妇人,大声喊着:“你在说什么?你叫谁公主呢?明明我才是昭和公主,你明明是我的乳娘啊!” 妇人看到柳昭和这个样子似乎十分害怕,又一次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了。 看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赫连轩的神色倏地沉了下来。 只不过,总是要最后问一句的:“凌将军,你可认得这个妇人?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柳昭和猛地转头,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凌牧非身上,眼中的希冀,让凌牧非心中微微发疼。 不过凌牧非最终还是别过了头去,在柳昭和希望的目光下,轻轻点头:“这个妇人,是昭和公主的乳娘,所言皆是真的。在下这次前来,也是奉了本国陛下的旨意,想要向您说明白。靖安王妃绝对是真正的昭和公主,不可能出错。而这位姑娘,凌某不知她是谁,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昭和公主。自己的女儿,本国陛下怎么都不可能认错的。这是国书。” 凌牧非的国书一拿出来,事情一下子就成了定局。 柳昭和也直接瘫软在了地上,看着凌牧非的目光尽是不可置信。 他这是,要她去死啊! 而竺宁,则是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柳昭和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明白凌牧非的苦心。 还真是,可惜了一个深情的男子了。 “来人,把柳昭和带下去,三日之后,处斩!” 赫连轩看完国书之后,便没有再给柳昭和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下了命令。 侍卫冲了进来,把柳昭和给带了下去。 柳昭和在离开的前一刻,突然回头大声喊道:“凌牧非,你不得好死!” 凌牧非脸上神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一样。 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是攥得更加紧了。 第一百四十章 谁能解 一场惊扰了整个长安城的风波,竟是以一个十分平静的方式就此落幕。 赫连轩似乎是特意忽略了赫连铎和谷幽澜,也不曾关心凌牧非为什么会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前便赶了过来。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柳昭和这次,是真的栽了。 但是她却不是栽在了任何一个人手上,而是栽在了自己的急功近利和愚蠢身上。 其实她掌握的信息在某些特定时刻拿出来真的能够给竺宁会心一击,就算无法一击即中,却也会造成点影响。 或许,是在她刚刚来到长安城,在竺宁没有准备的时候。 或许,是在赫连轩不打算再留着颜绯尘,想要用竺宁开刀的时候。 这些,都是极好的时机,可是她却偏偏选了一个竺宁早已做下万全准备,赫连轩也没打算这个时候做些什么的时候。自然,便只有输这么一个下场。 明明,与她一起谋划了这件事的人那么多,可是现在要死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柳昭和怎么可能甘心呢? “柳昭和。” 竺宁一身素雅的白色长锦衣,外面是一身红色的披风,看上去气色比之前两日好了不止一点。 柳昭和没有抬头,只是在听到她的声音时颤了一下,似乎在按捺着什么。 见她不理自己,竺宁也不打算勉强。毕竟,她也是害死她孩子的帮凶之一,而且屡次三番要害她,若不是她还有用,而且竺宁觉得让她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点,她怎么都不可能在今天来见她的。 “也罢,你不愿意理我,我本也不想见你。只是,柳昭和,我倒是想知道,苏锦是怎么救下你的?” 柳昭和是苏锦的人,这一点竺宁早就知道了,但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奇怪。 她十分肯定,当初的柳昭和可没有她的本事能够从赫连钺派过去的人手中逃出来,即便当时她可能假借装死逃过一劫,后面也不可能在颜绯尘的人去搜寻的时候没有一点破绽露出。 很明显,定然是有人帮了她。 苏锦的本事,竺宁是知道的,她更知道,苏锦把柳昭和给救下来,定然是有其他的用处。 不过,最近他们给苏锦和宋昭明那边找了点麻烦,她便没有顾得上苏锦这边,正好给了她擅自行动的机会。 想必,苏锦也没想到本来一个好好的棋子,竟然会这么蠢吧。 “靖安王妃真是好本事,竟然连青玄的事情都查得这么清楚。” 在听到苏锦的名字时,柳昭和明显地抖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的样子。 竺宁没有在意她语气中的嘲讽,而是若有所思。 她自认是个看人很准的人,最多不过是在苏锦和宋昭明身上栽过罢了。 曾经在她眼中,苏锦是个很是温柔沉默的人,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却十分细心,与她关系很好。所以在她拿着剑站在宋昭明身后的时候,她才会那般惊讶。 只是,她一直觉得,苏锦就算心思深沉,就算她这么恨韶家,想要把所有韶家人都杀尽,也定然是有原因的。 尽管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原谅她。 然而,后来在知道了苏锦对付医谷的手段之后,竺宁不由有些不寒而栗。 她与医谷可是无冤无仇,仅仅是因为医谷不愿为她所用,便要完全毁去,这般心狠手辣,真的是她以为的那个韶锦吗? 而且,她做的很多事情竺宁一开始都不太明白原因,后来才隐约看清楚了一些,从小到大,她做的每一件事情中,竟然没有一件是与她想要得到这个天下的目的是无关的。 包括,她拒绝成为她的“影”,还有她嫁给宋昭明,甚至是救了沈寅一命,都是如此。 她似乎总是比别人提前知道一些东西,而且能够做出最好的布置。 竺宁一直都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柳昭和出现了。 “青玄的事情我不关心,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在何时被苏锦救下来的?” 她连着问了两遍这个问题,柳昭和都有些奇怪了。 默默地抬起头,看着竺宁依旧貌美的容貌,和她身上那种无论她怎样都不可能拥有的气质,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来问我这个,又有什么用呢?如我这般的棋子,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慢慢吐出这么一句话,柳昭和的身影,莫名地有些凄凉。 “我被沙盗砍了一刀,就在背后。本来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没有想到等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已经在青玄了。我只知道是她救了我,然后,也知道她给我下了药。我不得不听她的命令,来到东夷,进入七皇子府。之后,我便一直在被人利用了。” 说到这里,柳昭和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又垂下了头,语气之中,尽是悲凉。 “你知道我有嫉妒你吗?明明,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该是属于我的,明明,我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是,你却得到了我永远都不能得到的东西。竺宁,你的这个名字,本来也应该会是我的啊!” 竺宁在看清楚从她这儿得不到有关苏锦的什么消息的时候,便已经不打算再留。如今听到她这么说,却是止住了转身的动作,看着她坐在牢房中脏兮兮的样子,本就没有的恻隐之心更是直接成了嘲讽。 “柳昭和,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属于你的。当时去殿上献舞,是你用了小心思让我代替你上去的。被送到东夷和亲也是你逼着我来的,你不过是救了我一命,我早就还清了。如今的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 柳昭和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下神色更加不好,却也无法做什么,只能坐在地上抱着腿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就是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不可能变成这样!你该死,你才该死!” 她似乎有点疯了,竺宁也懒得再看下去,神色冰冷地转身,不发一言离开了。 这天下之间,希望她死的人太多了。 不过她既然活到了现在,也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因为他们的几句咒骂就真的会认为自己该死了。 柳昭和这种女人,无论给她多少教训,她都不可能在她自己身上找原因。竺宁也懒得跟她废话。 “你都看到了。她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即便是这样,你还要救她吗?” 竺宁转过一条长廊的时候,便看到凌牧非。 他正等在那里,绷紧了身子,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很是冰冷,可是竺宁却还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温情。 那是对柳昭和的。 “救。无论她是怎样的人,我到底还是放不下。” 他很是坚定,竺宁也不想劝他。毕竟,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凌牧非是个很好的人,行兵打仗他在行,在其他事情上也十分拎得清,而且又重情重义,竺宁对他观感还不错。 只是,若他如今只是一个人,她倒是也乐得利用他继续她的计划。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救了柳昭和纳她为妾,那玉阳公主,又该如何?” 凌牧非被她的话问得一愣,显然是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才郑重开口:“我会告诉玉阳公主,我身边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心上人。若是她不愿嫁我,我便会等着她退亲;若是她依旧愿意嫁我,等我娶了她之后,也会给予她正室的尊重,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最好。” 听到他这样的话,竺宁原本对他还算不错的观感一下子就降低了不少。 确实,他这样的考虑也没有什么不对。也算得上是负责任了,对于大陆上那些有地位的男子来说,他这样的选择真的是稀松平常。 而且,他至少能够做到对玉阳公主坦诚,没有故意欺骗于她,倒也算是不错了。 可是,在见过了那么多一生一世一双人之后,特别是在经历了与颜绯尘这种中间插不下其他人的感情之后,总是会为玉阳公主觉得有些意难平。 只是到底,他们的计划更加重要,竺宁也不可能把这些表露出来。 便只好点点头:“好,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必定会办到。” 竺宁的这份承诺,倒是让凌牧非彻底放下心来。 他与竺宁见得不多,但还是能够看出这是一个很是重视承诺的人,只要她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 这也是当初他应下在朝华殿上那般说辞的原因。 “那便多谢了。” 凌牧非作了个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在想到自家姐姐的时候,这口气却又提了上来。 姐姐定然不会同意柳昭和进入凌家家门的,到时候,他还不一定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这么想着,凌牧非也不由有些头疼。 竺宁却没有心思管他如何去想,只是随意地点点头,便转身向着牢房外面走去。 这场局,其实一直都没有结束。 牢房外面的阳光打在脸上,竺宁微微低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中意 竺宁回到靖安王府的时候,颜绯尘还没有回来。 随手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递给红袖,然后,竺宁便让除了初夏的人下去了。 “我给孩子做的那些衣服,你放到哪里去了?” 初夏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怔愣了一瞬,然后便恢复了正常。 “我收了起来,你现在要吗?” 早在竺宁恢复身子的时候,那几件小衣服就被初夏给收了起来,就是怕她看到之后触景伤情。 这么长时间,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她与颜绯尘去看那个孩子的棺柩时情绪有些失控之外,其余的时间里,竺宁一直都很冷静,冷静地安排接下来的一切,冷静地看着谷幽澜和柳昭和继续用那些狠毒的东西对付她。 然后,冷静地避过,一点点还回去。 三个月来,她再也没有表现出失去孩子的痛心,她们几个也渐渐放下心来。 可是,竺宁这么一开口,初夏便明白了,其实从头到尾,竺宁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那个孩子,会是竺宁心中永远的痛,即便以后再有多少孩子,都不可能抚平的痛。 “罢了,你收着就好。” 竺宁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有些缥缈,初夏看着这样的她,也是颇为心疼。 但是她知道,少主从来不需要他们的安慰,她在他们面前,就是那个能够把一切情绪都掩藏在心底的少主,坚强、聪慧,是他们所要追随一生的人。 “沈瑾辞那边,快要到了吧?” 初夏见她极快地转换了话题,自然也不可能去提她的伤心之事,自然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嗯,应该一个月之内便到了。随之同来的,还有摄政王手下的叶家家主和皇帝手下的几个大臣。” 竺宁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没有想到,今年天烬国竟然会派使臣过来,很明显是要联姻。 不过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便也做好了准备。 当初她给沈瑾辞寄去的那封信,不仅是为了表明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更是为了隐晦地告诉她,这次摄政王和皇帝一起算计她的事情。 毕竟,她们两个虽然不在同一个国家,但是至少现在,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不是吗? 既然没有利益冲突,两个人也都默认了当年的情分,那么互相帮个忙,总是可以的吧。 她知道沈瑾辞一定会答应,自然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等着她前来。 她明白属于沈瑾辞的骄傲,也知道沈瑾辞这个人的本事,与她合作,总比与她敌对来得强。 只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赫连轩下旨让已经出京的凉王赫连锐回京一事。 赫连锐这几年来有没有放下沈瑾辞,竺宁不知道,但是即便是放下了,当沈瑾辞回到长安的时候,也必然会引起一番风波。 “赫连锐到哪儿了?” 初夏跟在竺宁身边这么久,还是基本能跟得上她的思路的,听她这么问,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 当下只是略一思索,便告诉了竺宁答案。 “已至衢州。不过凉王妃似乎是舟车劳顿,在半路上病了,凉王就暂时在衢州那边歇了一段时间。” 衢州是离长安比较近的一个地方了,再走两天大概五天左右就能到了,但是凉王妃这么一病,怕是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了。 “凉王妃,是什么病?” 竺宁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原来的四皇子妃,现在的凉王妃魏姝妍时那个女子的样子。 不过一眼,她便知道,这个女人心中的天地,是与她见到的其他后宅女子不同的。 若非她生在魏家,若非她成为了赫连锐的妻子,她必然会成为一个不输于她和苏锦这样的人。 赫连锐心中的人不是她,她估计也早就放下了赫连锐。 能够摆脱情爱的束缚,仅凭这一点,魏姝妍便强出了其他在后宅苦苦挣扎,只祈求男人一点怜爱的女子百倍。 只是,她终究无法摆脱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也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到底。还是可惜了。 “这个倒是没查出来,只说是舟车劳顿。” 竺宁听着初夏这么说,突然便觉得有些不对。凉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魏姝妍在那里待了那么久都没有生病,甚至从长安到凉州的一路上也是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病了? 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初夏,你再让欢忧阁好好查查,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初夏点头应了下来。 “无忧,你又在费神了。” 竺宁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颜绯尘却是走了进来。 初夏见状,便直接退了下去。安排竺宁交代给她的几件事情去了。 “也没有怎么费神。毕竟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光是靠你和少柳他们,也忙不过来不是?” 竺宁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向着颜绯尘的方向迎去。 心上人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过来,颜绯尘一下子就忘了要因为她这几日太过劳神的事情好好教训她一番的心思。 虽然这教训,最多不过是让她一个月都沾不上一滴酒,或者是让她一个月不能再看手下呈上来的任何情报罢了。 把人抱在怀里,一起依偎着躺在软塌上,颜绯尘突然便觉得惬意了许多。 就连刚才与那些谋士在暗室中差点吵起来的事情,也不那么烦心了。 “今天去了天牢?” 他和竺宁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打情骂俏,更多的,却是讨论各方面的事情。 竺宁从来不瞒着他,他也不瞒着她。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是对方问了,另一个人必然会以诚相待,尽数相告。 这一点,在竺宁和颜绯尘吵过那一次之后尤为明显。 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一般问的,也不会那种会让对方伤心难过之事,过去的事情,两人都很少提,更多的,还是会说一些以后的计划和向往。 “我去见柳昭和了。当然,还有凌牧非。” 颜绯尘点点头,一手扣在她腰间,一手抚着她的头发,眸光之中,是在面对竺宁时独有的温柔。 “为什么要放过柳昭和?” 其实在竺宁说出要帮着凌牧非把柳昭和带回荆国的时候,颜绯尘是有些不理解的。 毕竟柳昭和是害死他们孩子的人之一,又几次三番想要害了竺宁的性命,颜绯尘当真是恨不得把这世上最难以承受的刑罚都用到她的身上。 对于颜绯尘来说,让她直接去死,都是便宜她了。 后来竺宁说即便他们不放,苏锦那边也一定会派人来救她,因为柳昭和活着还有点价值,苏锦在没有把一个人利用到一丁点价值都不剩的时候,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她现在还不想与苏锦正面对上,倒不是斗不过她,而是现在她在明,而他们在暗,这种优势,可不能被她发觉。 因此,竺宁所说的帮凌牧非救下柳昭和,其实也不过是借了苏锦那边的人的力,却让凌牧非欠了他们的人情罢了。 不过,颜绯尘总觉得竺宁的目的不只是这个,如今四下无人,也无大事相商,他倒是想要弄清楚竺宁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君欢,你说,对于柳昭和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竺宁躺在他怀中,见他依旧那么喜欢摸着她的头发,自己也不甘示弱,拿起他垂落下胸前的头发也开始绕起了圈子。 “柳昭和?她最看重的,不过是身份吧?还要,锦衣玉食的生活?” 竺宁听着他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君欢,你还真是不懂女人啊。” 颜绯尘当然不懂,甚至连他怀中这个与他最为亲密的女人,他有时候都弄不懂呢,当下便稍稍抬起了头,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柳昭和本性自私,她可以背叛别人,但绝对不能忍受别人背叛她。诚然,你说的那些都是她想要的。失去了那些东西她或许会活得不好,但是却绝对不会生无可恋。 你还记得,她当初离开朝华殿的最后一句话吧?” 见颜绯尘点头,竺宁方才继续说道:“在她心中,现在的她最恨的,除了我,怕就是凌牧非了。因为她没有想到凌牧非那么说是在用另一种方法救她,只以为他是背弃了她。柳昭和对凌牧非,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再加上她这人有些过了自尊和自傲,自然便接受不了凌牧非这所谓的‘背叛’。 现在,凌牧非去救她,她必然会重新燃起对凌牧非的感情。可是,变了的到底是变了,她只要一日还是苏锦的人,就一日没有自由,苏锦一定会对凌家和荆国出手,到时候,凌牧非为了大义,都不会对柳昭和手下留情。” 颜绯尘自然明白竺宁的未竟之意,当下眼神就变了。 得而复失的感觉,看着心爱的人对自己一点点失望,最后只剩冰冷的感觉,这,才是最折磨人的啊。 竺宁这招,倒真是,高啊! 攻心之计,果然要比攻身之计,作用强得多。 这下颜绯尘可算是见识了竺宁真正使用手段时的可怕所在,当即便决定,对付谷幽澜和余飘雪的事情也交给她了,怎么,都不能让她们比柳昭和过得好不是? 两人相依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即便口中说的是这种算计之事,也是依旧分外温暖。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卢家危 柳昭和的事情,对于竺宁和颜绯尘来说,暂且便放过了。 但是无论是竺宁,还是颜绯尘,都是不可能就这么看着柳昭和安然离开的,中间做点什么事情,自然也是必要的。 而且,本来已经放下凌家大权的凌君谣,也是在凌牧非离开长安的那一刻,便收到了竺宁特意使人传过去的消息。 玉阳公主和贤妃,亦是如此。 “钰儿,你这是何必?” 贤妃从来都是贤良淑德的,虽然因为年纪大了,赫连轩一般不会在她这儿过夜,但是很多时候,为了玉阳公主,他也会经常来看看她。 而且,贤妃一向识大体,温柔可人,赫连轩在贤妃这儿待着的时候,也比较放松。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赫连轩在贤妃这儿过夜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了。 贤妃其实并不想与谷幽澜和新入宫的那位柳家女争什么,有些东西,谷幽澜不知道,那个柳家女,也不知道。但是她却是一直知道的。 皇后之位,除了在赫连轩刚刚即位的时候被逼无奈之下立了先后之外,这辈子,赫连轩都不可能再让任何人坐上去。 后宫这么多女人,为了那个位子争得要死要活得,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 贤妃作为卢家女,纵然温婉贤淑,却也自有一分傲气,她一生无子,唯一所求,也不过是女儿的幸福和卢家的安定罢了。 至于赫连轩的宠爱,若非是为了自己所求的东西,贤妃是连争都不会去争的。 原本她以为这两个愿望,在她有生之年应该全都可以实现,只是却没想到,无论她怎么筹谋,无论卢泓有怎样的经纬之才,竟然会被自家人给坑了一把。 前段日子,一年前嫁进三皇子府的侧妃卢彦歆回了一趟娘家,似乎是说动了她那个平庸的二哥,想要倾卢家之力帮扶赫连钺上位。 本来这一年多赫连轩对卢家的信任就不比从前,对卢泓更是。这个丞相之位,卢泓早就坐得没有那么稳当了。 为了保持自己在赫连轩眼中的中立印象,卢泓与七皇子那边的联系暂且搁置了下来,然后又被卢家二爷想要帮赫连钺这件事给拖了一把,弄得卢泓现在是两边不讨好。 若非卢泓心有沟壑,不着痕迹地在三方之中周旋,卢家怕是会成为第二个薛家! 上个月卢袖烟与卢泓见了一面,她没想到与她年纪相差这么大的幼弟头上的白发居然比她都多了。 到现在,她还记得卢泓面上的苦笑,以及他最后有些心灰意冷的话语:“阿姐,卢家心不齐了。赫连钺和赫连铎都是越来越多疑了。无论是哪边,我们都得罪了,哪边也都不可能再信我。包括座上的天子,亦是有了要除去卢家的心思。 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了。阿姐,我真的累了。” 卢泓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何曾有过如此样子? 只是卢袖烟虽然身在深宫,却是知道一些前朝的发展的,自然明白卢泓的处境。 可是她即便是有心帮他,也是无力啊。 她大概知晓了卢泓的计划,纵使觉得这计划对卢泓而言太过不公平,却也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这些世家子女,生来就是要为了家族奉献自己的一生的。 即便是曾经过得最为潇洒恣意的颜湛,最后,不还是落了一个那样的下场吗? 贤妃不仅是贤妃,还是卢袖烟,她姓卢,便要担起这样的一份责任。 卢家的事情,现在的她已经管不了多少了,可是,她最重要的女儿,却不能不管。 凌牧非跟玉阳说的那些话,卢袖烟是知道的,她本来想着劝一劝玉阳,帮玉阳想想办法,解除这个婚约。可是却没想到,玉阳却是铁了心地要嫁给凌牧非,丝毫不管凌牧非口中的那个“心上人”! 玉阳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那个心上人,十有八九就是柳昭和那个一看就手段极多的女人,虽说在众人眼中,柳昭和已经被斩首了,但是谁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把人从刑部里换了出来呢? 卢袖烟是个女人,她的丈夫,也是一个早就心有所属的男人,若不是那人早就死了,这后宫之中,还能有她们什么事儿吗? 凌牧非身边无论有多少个妾室通房,只要不是他心有所属的,她都可以接受,毕竟这世上如靖安王一样只娶了靖安王妃一个人的男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但是若他心有所属,便是另当别论了。 玉阳是个没太多心思的,这样嫁到荆国去,还不得被柳昭和那个女人给算计至死? 靖安王妃斗得过她,除了她本身极为聪慧,身后势力强大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靖安王的支持啊。玉阳那个傻丫头,到了荆国,身边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支持她了。 她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是被人给磋磨死,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只是无论她怎么劝,玉阳都不肯放弃这个婚约,甚至还用绝食来跟她抗议。 赫连家骨子里执拗疯狂的感情,她还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玉阳身上体现出来。 “母妃,我喜欢他。当初这份婚事,不就是舅舅极力促成的吗?你们也特意问过我的意思,不是吗?既然我答应了,便不会后悔。” 玉阳连着三日未曾进食,只喝了几口水,这个时候看上去,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哪里还有点少女的娇俏可人? 卢袖烟看得心疼,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也是不忍心再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 “钰儿,娘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特别是对于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可是这件事,你并不是身不由己的啊。只要你一句话,这个婚约便不可能再继续下去,这点本事,娘和你舅舅还是有的。我们不远嫁,娘在长安城内找一个比凌牧非丝毫不差的儿郎,让你留在这里,不好吗?” 玉阳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心中也是酸涩不已。 她又何尝不知道母亲对自己的一番慈爱之心?可是,她与凌牧非之间的婚事,不仅仅是她的一番执念,更是她摆脱不了的因缘。 纵然母亲与舅舅可以想办法解除婚约又如何?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接受其他人了。 更何况,卢家的这段时日的情形,她不是不知道的。 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孩子了,她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也有自己必须背负的一切。 当初她任性地想要嫁给凌牧非,母亲和舅舅便帮她弄来了这个婚约,现在的她,却不能再一次任性了。 她知道,他身边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也从来没想过,他身边能够只有她一个人。 只要,能够陪着他,在这一片乱世中,有一个属于他们的院子,对于玉阳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娘,您别再费心了。钰儿今生,非他不嫁。” 看着女儿坚定的样子,卢袖烟也是没有办法了。 这世间,哪里有父母能够倔得过子女呢? “罢了,罢了。你都这么坚持了,那娘也不说什么了。三天未进食了,先吃点饭吧。看看,都瘦了。” 玉阳听见卢袖烟这么说,猛地低下头抽了抽鼻子,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然后才抬起头,对着卢袖烟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谢谢娘。” 卢袖烟点点头,之后,便陪在这儿与她一起用膳了。 说不通自己的女儿,但是至少,也要解决了柳昭和才行。 卢袖烟这么想着,脸上那贤良淑德的笑容越发显眼了。 而此刻,在丞相府中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男子的卢泓,却是又一次头疼万分。 “你怎么又来了?” 薛策依旧是一身红衣,一脸欠揍地靠在卢泓书房里在软塌上。 本来以卢泓的习惯,是不可能在书房里放一个软塌的,但是这段时间卢泓的身体每况日下,在家人的建议下,便只能在书房中加了一个软塌,在平时累了的时候躺在上面歇一会儿。 只不过,卢泓这么勤奋的人,还真是没怎么在那个软塌上躺过几次,倒是便宜了薛策。 薛策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因为白骨碎玉扇,转眼竟然快要两年了。 他们两个都变了许多,一个身心俱疲,一个心已沧桑。 只不过在面上,两人却是一点没变。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薛策懒得多说了,卢泓这人聪明是聪明,确实是个难得的治世之才,只不过他也太认死理了。 他知道,这辈子想要让卢泓背弃赫连家,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薛策哪怕是见到他如今的样子,也不想再劝他什么了。 今日前来,为的,不过是那样东西罢了。 “你想要的东西不在我手里。” 薛策听见他这么说,挑了挑眉,脸上尽是媚意。 卢泓不是断袖,但是薛策的魅惑之术,却是不分男女的,哪怕他心志坚定,却也不由怔愣了一会儿。 “哦?” 尾音微勾,薛策缓缓站起身,向着卢泓的方向靠近了几分,隔着桌案相对而立。 两人对视之间,尽接冷意。 而薛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卢泓面色大变。 “曼珠环的位置,天下之间,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曼珠环 曼珠环,正是想要找到丹书铁券所需的最后一样东西。 薛策在亲眼看到竺宁和那个孩子所承受的伤害之后,便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无关其他,不过是多进行几次占卜罢了。 前几次的占卜基本上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就在他回到长安城之前的那次,心血来潮的一次占卜,却是让他得到了曼珠环的消息。 曼珠环,其实一直都是薛家传承下来的东西,只不过薛家灭门的时候薛策年纪尚小,还未能从父亲手中继承下来,就这样,遗失有关曼珠环的全部消息。 传闻之中,人死之后,会前往六界之中的冥界,在过黄泉路的时候,途中与之相伴的,便是那长满一路的曼珠沙华,红得妖艳,却又凄凉。 竺宁曾有一次无意之间提起这种花,便随意的地告诉了他曼珠沙华的故事。 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确实挺悲凉的,不是吗? 薛策不知道薛家的先祖是不是也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所以才给这么一个手环起了这样的名字,但是他知道的却是薛家从东夷开国之后,一路走到现在的不易。 与颜家别无二致的忠心,与卢家并无不同的才智,却偏偏,毁在了赫连轩的疑心之下。 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薛策,曼珠环真的不在我手中。” 卢泓鬓间的黑发,已经有些斑白了,正如卢袖烟所说,他是生生把自己给累成了这个样子。 薛策看着他不似说谎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打鼓。他确实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说是卢泓有曼珠环的线索,占卜之事,虽说一般不会出错,但是薛策却也不敢确定。 这么想着,薛策却是觉得,他此次前来找卢泓,似乎是有点太过冲动了。 无论曼珠环的事情是真是假,他也不应该这么直接来找他。 卢泓的意志力,哪怕他施展全身的媚术,也是动摇不了一分的。 就算他也会有所恍惚,但是不该说的东西,卢泓永远也不可能说。 玉姨说的没错,他太过心急了。 “卢泓,你应该知道,不管曼珠环是不是在你的手里,我们最后,总是可以找到的。你确定,还要跟着赫连家走下去吗?” 到底还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薛策虽然不说,但是对于卢泓,他还是希望他能够不要再继续为赫连轩所用了。 不然,卢家最后的下场,定然不会比薛家和颜家要好。 颜绯尘和薛策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赫连轩在颜绯尘十岁那年派人杀过他之后便一直不曾对颜绯尘下杀手了,但是他们却都是明白,这一天迟早有一天会来,不过是早晚罢了。 卢泓何尝不明白呢? 只是,他早就做了选择,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也只能承受着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下的决定负责的,不是吗? “薛策,你还记得吗?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下次再见,我们只会是敌人。” 此话一落,薛策的眼神也是一厉,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就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便见到了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内的情形。 “卢泓,你果然是变了啊。” 门前一排侍卫,手中刀剑锋利无比,薛策冷眼看着,卢泓怕是把整个丞相府的侍卫都给弄来了吧。 “薛策,你又何尝未变?” 薛策听到卢泓的话笑了出来,确实,他又怎么可能没变呢? 没有做下完全的准备,他又怎么可能来到丞相府?来到这个专门属于卢泓的地盘? “三月初七,丞相府中,可是迎来了一位异国他乡的客人,卢泓,你说这个消息,要是被赫连轩知道了,会如何?” 卢泓听见薛策提起的这件事,眼神陡然变了。想要挥下去的手,这个时候也挥不下去了。 “二月十六,卢逸在玲珑楼阴差阳错地害了宁国公家的二少爷,你为他遮掩了下来,但是如果宁国公查到这件事情,卢逸又会如何?” 卢泓知道,这些事情既然薛策知道了,那么便代表着颜绯尘那边也早就知道了,甚至可以说,这两件事,说不定就是他们安排的! 只不过这么大的把柄被他们抓在手里,而卢泓还没有什么办法,甚至于他不过刚刚知道! “我放了你,又能如何?不放,又能如何?” 卢泓心中明白,若是薛策真的被他抓住了,那么一切对卢家不利的消息都会在下一刻呈到赫连轩的桌案上。 但是,若是他没有抓住薛策,后面这些东西,迟早也会被赫连轩看到。 这么算,还不如抓住了薛策,用薛策的身份来换取赫连轩的一时信任,再图后事。 薛策是何等聪明之人,在听到卢泓的话时便明白了他的决定。 只是可惜的是,从头到尾,薛策就没有给卢泓抓住他的机会。 “卢泓,难不成,你觉得这些人,就能困住我吗?” 薛策抬起手,拿起一个哨子放在了唇边,霎时间,哨声响起,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而至。 卢泓还没有看清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什么,就见府中的侍卫和府兵齐齐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而他自己,亦然。 至于薛策,却是把那团白色的东西抱在了怀中,低头说了声:“丸子,干得漂亮。” 然后,便施施然走出了丞相府。 卢泓苦笑一声,果然,薛策这个家伙,还是那般喜欢坑人啊。 不过,今日薛策把这些事告诉给卢泓,倒是让他提前有了准备。 当然,薛策之所以说出这些,要的,便是让他有所准备。 所以,在大摇大摆地回到靖安王府的时候,他面对的,就从一排府兵和侍卫变成了少柳和颜绯尘他们。 “回来了。” 颜绯尘看着手中的情报,连头都没抬,只是敷衍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今已是四月,天烬国的使团快要到了,竺宁他们每个人都忙得紧,因此薛策一回来,就直接被燕飞给塞了许多东西到怀里。 而他刚才一直抱着的丸子,则是在见到自己主人的那一刻,便抛弃了貌美如花的薛大公子,对着自己主人撒娇打滚去了。 薛策转了一圈,发现每个人面前要处理的公文都比自己少之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特别是,把目光落到寒羽面前的那一碟茶点之后,薛策心里的不平之意更甚。 “薛策,别看着了,快点坐下来帮忙啊。” 呵呵,昔日的好兄弟齐铭满面笑容地看着他,顺便把他手里的东西也分给了他一半,他们还真是好兄弟啊。 “为什么我一回来就要干这么多活?颜绯尘,你们不觉得你们有点过分吗?” 薛策觉得,他不能再这么逆来顺受了,要不然以后要干的活可能会更多。 只不过,所有人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都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默默地从自己要处理的东西中拿了一些出来放到了薛策怀里。 最后,还是竺宁抱着丸子出来拯救了一下我们的薛公子。 “薛策,你别担心,这些呢,都是我们整理过了的,不过是一些小事,你只需要在三日之内完成就好。不过,丸子它最近可是真的想你了,特别希望你给它顺毛,我就把它交给你了啊。别忘了最近不能让它吃肉啊,不用急着还回来,让它陪你住几天就好。” 看着自己怀中刚刚跑出去却又被送回来的丸子,一人一貂面面相觑。 谁说我想这个人类了啊?主人你怎么能不让我吃肉呢?好难过啊…… 这是丸子。 为什么丸子加上那些公文和情报会这么沉?天啊,谁来救救我? 这是薛策。 见所有人都不再理他,薛策也是没有办法自动自觉地抱着怀里的东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然后,丸子则是直接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用自己的小脑袋拱着他。 不知为何,在薛策把目光落到这些志同道合的友人身上时,嘴角竟然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想要回到长安了。 因为,总是有一群人,一直都在这里,无论你去了哪里,无论你离开多久,等你回来的时候,也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不曾生疏,不曾客气。 谓之,家人。 “凉王,已经到长安了?” 沈瑾辞坐在客栈的房间内,看着手下心腹递上来的情报,不由有些诧异。 她还真不知道,赫连锐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被赫连轩召回长安。 虽然她与赫连锐之间那朦胧的感觉已经不在,但是再次见面,特别是在知道了竺宁已经把她的身份告诉赫连锐了之后,总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沈瑾辞一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因此不过是一会儿,便把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 等他们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她现在想了也没有用,倒不如,等到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再说了。 反正,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的。 只是沈瑾辞这个时候还没有想到,她这个时候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最后,竟然会成为与她交集最深之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雨将至 长安城在这将近两年的时光之中,变了许多。 但也还有很多,没有什么变化。 赫连锐回到长安城的第一天,便被赫连轩叫到了宫里,他始终都记得赫连轩对他说的,只要他想,这长安城,他这次回来,便无需再离开的话。 只是,赫连锐当时并没有向赫连轩想的那样受宠若惊。反而是神色淡淡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凉州环境很差,比之长安差了不知多少倍,但是对于已经习惯了的赫连锐来说,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而且,回到长安,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朝堂之上,三皇子和七皇子之争日益激烈,大部分大臣都选择了站队,赫连轩冷眼看着,其实早就在心中决定了不会把皇位传给其中任何一人。 因为,他不会允许一个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便明目张胆争位的人坐上这个位子,而且,无论是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都不可能斗得过颜绯尘。 他想要扶持赫连钧,可是赫连钧似乎在那件事情之后便心灰意冷了,无论赫连轩怎么提点,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与一样无心朝堂的卢逸混在一起,天天做些附庸风雅之事,对那个母家失势的太子妃,哦,不,是二皇子妃也好了许多。 倒是引得朝中对他风评不错。 至于赫连铄,他的腿便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赫连轩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更别说他那懦弱纯良的性格了。 即便是入朝,也丝毫没有存在感。 不过赫连铎倒是与他关系不错,虽然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但是在所有的兄弟之中,还是他们两个关系最好。 这一点,倒是让一直诟病赫连钺心狠手辣的人对他感觉好了一些。 这么友善兄弟的人,登上皇位之中,也不会赶尽杀绝吧? 赫连锐在去年的年宴上让赫连轩失了面子,本来以为他要一辈子待在凉州了,可是却没想到赫连轩居然会在天烬国想要和亲的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叫回来。 莫不是,这位天烬国的郡主,想要和亲的对象,会是这位早已注定没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四皇子? 若是如此,那么他们便需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这是朝中大多数人的想法,也是赫连锐自己的想法。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沈瑾辞是谁,也知道了谷悠蕴那所谓的私奔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娶她了。 别说他一直都不知道在沈瑾辞心中,他算是什么,就算他们是两情相悦,隔着万里之遥的国家,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若是他真的娶了她,那么等到两国交战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而且,他难道还要留在长安,参与进其他几人的斗争之中不成? 赫连锐不想如此,因此,便拒绝了赫连轩的想法。 但是赫连锐也知道,只要赫连轩想,他便是怎么都躲不过的。 “王爷,您回来了。” 如今的四皇子府已经改成了凉王府,府中景色没变,那些在他还是四皇子时所娶的姬妾,也没变。 但是他却是没有心情待在府中了。 这里,意味着束缚,意味了永远摆脱不了的责任和压力,远没有凉州来得自在。 挥手让那些见到她便迎过来的姬妾下去,在那些人不甘的眼神中直接转身向着他这段时日最经常去的地方走去,甚至,已经不需要看路便可到达。 “咳咳。” “王妃,您怎么又咳嗽了?奴婢再去让人熬点药吧。” 走到房门外的时候,赫连锐便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自从他到达衢州,这种对话便不知听了多少遍,随着听到这话的次数增多,他的发妻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一日比一日瘦弱不说,还每日咳嗽不断。 他找了许多大夫,在刚到长安的第一天更是请了御医,可是却没有任何用处。 魏姝妍是个好妻子,也是个合格的王妃,但是赫连锐依旧不爱她。 而她,也不爱他。 有些人就是这样,第一眼不爱的人,无论以后如何,都是不可能爱上的。 魏姝妍曾经付出过感情,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久而久之,这份心思也便淡了。 虽然做不到君既无心我便休,但是管住自己的心,活得更加开心一点,魏姝妍还是做得到的。 在凉州待了这么久,两人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了。尽管没有爱情,但是总有一种共患难的亲情在,赫连锐怎么都不可能看着她这么病下去的。 因此,在颜绯尘提出让他府中的神医来帮魏姝妍看看的时候,赫连锐终是应了下来。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只不过不敢当真罢了。 直到那位江湖上传闻的归羽公子把一切都告诉他的时候,他才确定了下来。 魏姝妍并没有得病,而是,中了毒。 中的,还是那位萧御医亲手配出来的毒。 而下令要给他的王妃下毒的人,却是他的父皇。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他父皇不过是为了想要扶植起一个能够与他的其他几个儿子对抗的人罢了,为了以防万一,居然会对他的妻子下毒。 不就是,想要让魏姝妍给沈瑾辞让位吗? 天烬国的郡主下嫁,自然不可能是侧妃,只能是皇子的正妃。 但是如果是把魏姝妍贬妻为妾的话,对他的名声却是一个很大的损伤,赫连轩既然想要扶植他,又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最好的办法,不过是让原本的凉王妃在途中得了重病,回到长安不久便香消玉殒了。 这样,赫连锐便成了几个皇子中,最有资格与沈瑾辞结下婚约的人了。 诚然,赫连锐是喜欢沈瑾辞不错,但是他也不能为了娶沈瑾辞就害了魏姝妍啊?刚何况,他还真的不想娶沈瑾辞。 “无用的,喝药,也没用的。” 赫连锐站在门外,听到魏姝妍这样的话,到底是忍不住了,直接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周围候着的人都起身给他行礼,赫连锐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她们全都下去。 刚才那个坐在魏姝妍身边的贴身丫鬟似乎还有话想说,却被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拉了一下,只能随着退下去。 顷刻之间,房中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赫连锐看着靠坐在床上的人,心中也是微微泛疼。 “为什么不喝药?” 他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给人一种例行公事的感觉。 可是魏姝妍却能听出他话中的关心,当下便笑了出来。 “王爷,你觉得,妾身喝药有用吗?想让妾身死的是谁,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魏姝妍确实如竺宁所说是个通透之人,在赫连锐还在猜测的时候,她便已经根据现在的形势得出了答案。 此时她看着赫连锐的目光中早就没有了往日挣扎的感情,唯独只剩下一派平静。更多的,却是对亲人的温情罢了。 赫连锐亦是如此。 他早就知道他的王妃聪慧,能根据那些蛛丝马迹猜测到这些他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他却还是有些心疼这个女人。 她为了家族被困在他身边,他不能给她夫妻之间的感情,只能给予一些尊重,后来,更是连锦衣玉食的生活都给不了她了。 她却一直没有怨言,活得比他还要自在几分。 可是现在,因为他,她却连性命都难以保住了。 到底,是他欠了她啊。 欠她一个平静安稳的生活,欠她一份两情相悦的感情。 “阿姝,你不会死的。解药我已经得到了,父皇的想法,我也不会配合。等这次的事情过了,我们就回凉州。” 赫连锐在凉州的那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这么叫她。魏姝妍也不觉得如何,可是在听到他后面说的话时,她却是真的吃惊了。 “你应该知道,那位郡主,是谁吧?若是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如愿?” 托靖安王妃的福,魏姝妍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沈瑾辞的真正身份,也是因此,她才把一切都想了个明白。 她知道她的丈夫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他定然会想办法给她解毒,但是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毕竟,那可是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阿姝,你莫非觉得,我当真会为了我的一己之私而害你不成?” 赫连锐不知为何,在听到她这么问自己的时候,心中有些难过。 他们这么多年夫妻,纵使没有感情,莫非她还不了解他吗? “王爷,是妾身失言了。妾身其实明白,王爷不会看着妾身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死,只是,即便是王爷找到了解药,日后,妾身会不会继续中毒,却也未必。而且,陛下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便不会轻易放过,王爷,我们想要回凉州,怕是难了。” 赫连锐听她这么说,也是心中烦闷。 “你先别管这些,这几日好好喝药,我会让人把解药放到药中,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留下这么一句话,赫连锐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想,他或许应该去见颜绯尘一面了。 而魏姝妍,则是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微微叹了口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各欢喜 赫连锐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沈瑾辞。 她一身蓝衣淡雅依旧,他一身青衣潇洒如彼。 只是,看向对方的眸中,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那份同时想要深藏于心底的感情,没有了全部的挣扎和遗憾。 唯独剩下,平静。 赫连锐曾经想过无数次与沈瑾辞重逢时的场景,有可能是在长安城的城门处,他们两个遥遥相望,把对方当成陌路;也有可能是在明光殿的接风宴上,他们同时抬起一杯酒,一口饮尽。 可是如今,他们两个,却是齐齐聚在了这靖安王府,对面坐着的,是他原本的好友,现在的陌路之人。 “许久不见了,凉王殿下。” “许久不见,惠安郡主。” 一个,已经从四殿下变成了以凉州为封地的凉王,大起大落一番之后,心沉如水。 一个,已经从谷家那个除了琴技之外不为人知的二小姐变成了各大势力桌案所有情报上都会写上一个名字的惠安郡主,闻名天下。 他们都不曾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也不曾再见到对方的这一刻产生什么冲动的想法。 尽管,还是有些放不下。 自别后,不相逢,天涯海角,各自欢喜。 这,才是他们对这段关系最为深刻的期待。 毕竟,即便重逢,亦是难认。 她的容貌早已改了七分,这长安城之内,除了知晓她原本身份的赫连锐和竺宁,怕是没有人能够认出,这个短短一年便闻名各国的惠安郡主,竟然就是谷家那个名为暴毙,实则与人私奔了谷家二小姐谷悠蕴。 从小易容到大这个招数,是当年还是韶蓝的竺宁教她的,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天烬国摄政王的嫡女沈瑾辞,但是为了不遮掩了谷幽澜的光芒,她便特意把自己的容貌变得普通了几分。 直到回到天烬国,她方才改头换面。 其实,沈瑾辞一直认为,如果赫连锐不是先知道了她的身份的话,可能也认不出她来吧。 当初赫连锐成为年宴上的发难之人,除去他自己想要彻底离开长安这个权利漩涡的中心之外,他与竺宁交换的那个条件,便是沈瑾辞的下落。 那是他最后一次为沈瑾辞做这种事情,随着一切的尘埃落定,那份无法磨灭的感情早已被他深深埋葬,那份冲动,也早就已经消失殆尽。 竺宁和颜绯尘看着两人之间平静的气氛,互相对视了一眼,暗自点头。 “凉王既然来了,而且所需之事也与惠安郡主有关,不如就此坐下,我们一同商讨一番。” 说话的人是竺宁,赫连锐和沈瑾辞都知道竺宁的身份绝对不仅仅是荆国的一个公主那么简单,尤其是沈瑾辞,从她能够叫出来竺宁的小字这一点,便可以看出她们两人之间必有过一段相交莫逆的时光。 纵使沈瑾辞可能不知道她就是韶蓝,但却也是知道她必然是韶家人的。 “靖安王妃看样子,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赫连锐应邀坐下,目光也从沈瑾辞身上收了回来,而是落到了竺宁的身上,眼眸之中,尽是深色。 竺宁看了一眼颜绯尘,在颜绯尘温柔的眸光之中,缓缓开口。 “凉王殿下要的,是能够解了凉王妃身上剧毒的解药,并且保证凉王妃不会再次被害,在事情结束之后,可以返回凉州,此间事情,再与王爷无关。可对?” 竺宁能够猜出他的想法,赫连锐一点都不奇怪。从当初竺宁拿着沈瑾辞身份的消息来游说他成为年宴上的首告开始,他就知道了这个女人的本事。 她最擅长的,便是看透人心,找出每个人最深处的弱点,一点点把你绕进局中,让你无路可逃。 而这次,他既然来,便是已经抱着颜绯尘他们知道他的目的想要与他交易的事情来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图谋的。 “没错。” 见赫连锐给予了肯定的回答,竺宁便把目光转向了沈瑾辞。 “惠安郡主想要的,是可以不成为天烬国和东夷国和亲的棋子,想要摆脱这场婚约,安然无恙地回到天烬国,并且,进入天烬国边境的军队之中,对吗?” 竺宁的语气依旧是带着笃定,可是最后变化了的两个字,听在沈瑾辞耳中,却有着不明的意味。 “靖安王妃都知道了,何须再问我一遍呢?” 竺宁听见她的话,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然后带着几分轻松道:“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怎么能够算得上知道呢?如今一问,倒是方才明白。” 赫连锐和沈瑾辞此时难得的思维同步了,这个女人,又在挖坑给他们跳了。 不过无论竺宁挖什么坑,他们都是必须要跳的。 因为除了她,他们现在,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盟友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很明显是被竺宁给坑过的样子,颜绯尘也是不由笑了出来。 然后在竺宁佯装委屈的眼神中,径自开口:“惠安郡主手中,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彻底治愈凉王妃所中之毒的东西。若是惠安郡主愿意把这东西交给凉王,凉王妃的毒,自然便可以迎刃而解。 至于凉王妃日后的安全,本王和王妃倒是可以负责。至少,在凉王回凉州之前,凉王妃自然安全无虞。” 颜绯尘这么一说话,赫连锐也是猛地把目光转向了他:“你们,想要什么?” 他不是傻子,别说什么兄弟情义了,他与颜绯尘,早在他去凉州之前的那一天,便彻底恩断义绝,日后相见,只是陌路。 颜绯尘和他都什么骄傲的,此话一出,便再无转圜的可能,所以他们能够安静地坐在这里,除了有所利益交换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颜绯尘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可是,他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了沈瑾辞那边。 “惠安郡主不想嫁人,也不难。只要这长安城中,没有符合郡主条件之人,便可以了。至于回到天烬国,加入军中的事情,本王倒是可以为郡主筹谋几分。” 沈瑾辞当然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直接开口:“还是那句话,靖安王,你们要什么?” “郡主的一封举荐书,应该不难吧?” 颜绯尘没有向对赫连锐那般避而不答,反而是十分痛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但是他话音一落,沈瑾辞却是神色一厉,直接站起了身:“靖安王想要通过我往天烬国塞人?莫非以为我沈瑾辞只能来求助你们不成?” 颜绯尘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有再开口,反而是竺宁接了她的话:“沈瑾辞,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每一个国家都会有其他势力的人在。天烬国也是这样,你就算想要把所有的暗桩都除去,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们要的这封举荐信,并非是为了让人走上天烬国的朝堂。而是仅仅因为一个友人的请求罢了。” 沈瑾辞见竺宁开口,说的又是她最为关心的事情,到底是没有做出甩袖而去的事情来。 其实竺宁说的没错,谁能保证自己的朝堂之上没有几个别的国家的暗线呢? 这篇大陆现在这么乱,不出几年估计就要开战,谁能不在别的国家中培植点东西? 沈瑾辞也没有多生气,她之所以表现成这样,不过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你们要的,是什么样的举荐信?” 过了一会儿,沈瑾辞方才开口。 竺宁知道,这是她退步之后的结果了,当下也不逼她,只是轻缓地问了一句:“似乎,江陵之中,还没有逍遥阁的存在?” 她话音一落,沈瑾辞就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当下不由一阵沉默。 竺宁也不在意她的这份沉默,又一次把话题转到了赫连锐身上。 “至于凉王殿下,我们倒是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凉王殿下可以答应,此事一了,便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踏进长安城了。” 赫连锐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要求,当下也是愣了一瞬。脑中飞快地转过无数想法,终究,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见他应下,颜绯尘一直握在袖子里的右手方才松开。 而沈瑾辞,则是也在这个时候考虑好了。对着竺宁郑重其事地开口:“这封举荐信,我写。” 竺宁早有所料,她在知道沈瑾辞身份的那一刻,便知道了她们当初的那段相遇,自然便对她更了解了几分。 对这个结果丝毫都不意外。 “不过,那样能够救凉王妃的东西,还是让凉王殿下和惠安郡主自行商讨吧。” 竺宁留下这句话,然后,便与颜绯尘一起对着两人举茶敬了一杯,转身离开了。 只剩下赫连锐和沈瑾辞两人相对而视。 没过一会儿,沈瑾辞就摘下了腰间的香囊,将之抛到了赫连锐手中。 “就当是对你照顾我这么多年的报偿吧。凉王殿下,惠安在此,祝凉王妃早日康复。” 赫连锐紧紧攥着手中的香囊,面上也依旧一派平静。 “多谢惠安郡主。” 从此,彻底相断,那不算过往的过往,亦是就此消失。 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这样,很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此为家 “总是觉得,有点可惜啊。” 竺宁坐在少柳的书房中,把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数相告,脸上尽是可惜之色。 少柳拿着扇子敲了敲竺宁的额头:“可惜什么?是那样一对无法终成眷属的感情,还是你没能多坑他们一点东西?” 不得不说,少柳当真是了解竺宁的。把她的未竟之意都猜了个大概。 当然,有些他也能猜到的,便不适合说出来了。 “都有一点吧。不过少柳,我倒是觉得,他们都做了最对的那个选择。无论是沉浮在这个乱世中不能逃脱,还是远离尘世,安稳一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自己心中所望,也不必我来为他们可惜了。” 少柳听着她自己就这么想开了,也是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竺宁便越发喜欢粘着他们,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粘着颜绯尘,可是像这样在颜绯尘不在的时候,她亦是会来粘着自己,或者燕飞。 当初那个独自从昭梺山,到了荆国,又到了靖安城的人,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孤独了。 但是少柳知道,竺宁这样,不过是担心他们这些在她看来最重要的亲人,落得和那个孩子一般下场罢了。 他们知道,这是竺宁的心病,短时间内不可能会好。所以他们也就顺着她,毕竟,除了这样,竺宁真的看不出来是个刚刚失去亲子的女人一般。 她依旧冷静地谋算,一句一个坑能把人给坑死,比之以往更加狠心了几分,却也更加细致了,假以时日,怕是这世间的人,都不可能再逃过她的算计。 可是在少柳心里,她还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啊,他们已经失职过两次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不能再失职了。 “少柳,你说,赫连轩那个家伙在这个时候把君欢给叫到皇宫里去,是何意?” 在我们靖安王妃的习惯之下,基本上所有与她交往较密的人都知道了颜绯尘的这个表字,少柳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和薛策一起听到的,薛策那个家伙明明早就知道,却还是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 然后,又被颜绯尘追着打了整整三天。 而他,虽然有点惊讶,也觉得颜绯尘有这么一个表字,确实有点倒霉,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出来。 虽说颜绯尘不会像揍薛策那样来揍他们,但是有薛策的前车之鉴在,他还是不要笑了。 不过,在从竺宁口中听得多了之后,他现在都已经麻木了。 “放心吧,总不可能是再给他赐个婚什么的。你不是想好了,若是颜绯尘以后真的敢纳一个小妾回来,就让寒羽把他给阉了,然后休了他改嫁的吗?” 少柳眼中尽是戏谑,也不知道他们少主是怎么回事,最近每次颜绯尘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不停地推测颜绯尘在做什么,何时能够回来。真是像极了那些丈夫外出,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妇人。 燕飞第一次听见的时候,简直是嗤之以鼻,绝对不相信他们少主会变成这样。 但是等他亲眼看见了之后,却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以及对颜绯尘日益加深的怨念。 其实燕飞早就想通了,也明白那件事不能都怪颜绯尘,但是他就是过不去那个坎,每次看到竺宁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件事,然后,便对颜绯尘没有一点好脸色了。 竺宁也知道这件事,但是她觉得若是自己去跟燕飞说,他估计会更加生气,最后还是决定视而不见了。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 不过,为了让燕飞转移一下注意力,竺宁还是想了个办法,把绿萝送去照顾了燕飞一段时间。想要帮帮身边这些人解决一下姻缘的问题。 可是,燕飞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都一个多月了,绿萝还是那副见到燕飞就想要拔刀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何年何月才能抱得美人归了。 估计,比齐铭更难。 刚开始的时候,初夏和陌桑他们,都对竺宁的这种状态抱以很大的担忧,特别害怕竺宁用情太深最后伤了自己。 但是在初夏小心翼翼地试探若是颜绯尘日后真的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怎么办,得到了那样的答案之后。他们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少主还是那个少主,看上去应该不会发生他们想的那种事,这样就好。 他们就怕少主在东夷待久了,也被东夷那些女人给沾染上一些不属于他们韶家人的东西来。 一生一世,永不背弃。 这是韶家每一对夫妻都要遵守的,背弃之人,所要承受的,可不仅仅是少主所说的那些东西啊。 这么想着,似乎还应该为颜绯尘默默祈祷一下。 “少柳,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陌桑成亲啊?” 竺宁没有回答刚才少柳说的那个不算问题的问题,而是关心起了这位兄长的婚事来。 也不能怪竺宁刚刚想起这件事,毕竟她也是知道韶门七使在少主成亲之前不得成亲的事情的,所以在他们初初重逢的那段日子里,她便一直没有提及。 后来她提过一次,被少柳给搪塞了回去。 然后,她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如今,在一个她难得休息一下的下午,坐在少柳的书房内,竺宁倒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来。 少柳听见她的问题,手中的笔一顿,然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已为人妇的女子,突然便笑了。 “少主,你最近是改行做红娘了不成?先是把绿萝送到燕飞那儿待了几天,现在又想要给我和陌桑办一场婚礼,是不是明天,你还要给寒羽找个合心意的姑娘来,若是足够巧合,直接让我们的婚礼一起办了啊?” 不得不说,少柳猜的还挺准的。 竺宁默默地心虚了一瞬,然后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大哥,其实我也只是这么问问,也没打算逼你们做什么。当然,如果你要和陌桑成亲,婚礼我是一定要帮你们办的。” 少柳何尝不知,她不过是因为这段时间见过了太多的离合,所以对他们的事情无比上心罢了。 但是她即便是上心,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诸如“赐婚”之类的强迫手段,最多不过是问问罢了。 他们的主子啊,从来都是把他们当成家人的,若是不是这样,她又何必关心这些? 少柳终究是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的头发,柔声说道:“无忧,大哥的婚事,并不着急。如今我与陌桑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相聚之时都极少。我知道你正是担心我们这种情况,所以才想要我们早点成婚。但是无忧,你也知道,我们韶家人,一旦认定,便是无法更改。 如今天下未定,危机四伏,我们也是没有心情去忙那样一场婚礼。既然无法在此时给陌桑最好的,那么,倒不如等到天下大局已定,韶家大仇得报之后,我再把我想要给她的尽数与她,以韶家人的身份,给彼此系上红线,在昭梺山的宗祠之中叩拜祖先。这样,不是更好吗?” 竺宁听见他的话,也是明白了几分他的心意。 其实说白了,他和陌桑,都是为了她罢了。 韶家人的传统之中,有一条就是成婚之后,可以在适当的情况下不必为了韶家放弃一切。 虽说这不过是一条无人遵守的传统,但是陌桑和少柳怕是连这个机会都不想给自己。 不成亲,他们就还是心无所挂的韶门七使,纵然心中有着对方,但是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她这个少主。若是她有危险,少柳和陌桑都会用尽自己的一切来救她。 哪怕是,当她和另外一个人同时陷入险境的时候。那个人选择的也一定会是她。 但是一旦成了亲,他们除了对对方的情爱之心外,便多了一份责任,到时候,若是再面对那样的选择,便是不可能真的毫不犹豫了。 竺宁从来不觉得韶门七使必须要为了她牺牲自己,可是韶门七使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 她改变不了,只能像当初那样看着他们一个个在她面前为了保护她而倒下。 而现在,陌桑和少柳,居然也是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迟迟不肯成亲。 一时之间,竺宁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她无论成长到何等地步,在少柳他们眼中,还是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姑娘啊。 何其有幸,她能够遇到这样的一群家人,不是血脉相连,却骨肉难离。 “少柳,你什么时候要成亲了,一定要告诉我啊,你的聘礼和陌桑的嫁妆都由我来出。” 少柳装作没有看到她刚才的表情,神情温柔地又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发,低低应了一声:“好。到时候,你可别小气。” 竺宁抽抽鼻子:“自然不会。我何时小气过?” 少柳还想要逗逗她,可是书房的门却被突然撞开。 竺宁和少柳都是一愣,齐齐看去,皆是惊讶在了当场。 “少柳,救我啊!” 燕飞靠着门板,缓缓滑落,脸上留着的,是三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血凛子。 而门外,是竺宁极为熟悉的绿萝的声音。 “姓燕的,我要杀了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旧时缘 竺宁从认识燕飞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虽然说燕飞的长相极为妖孽,但是他却并不是薛策那种把自己的容貌看得极重之人,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身上的衣服。 但即便如此,他总是也会保护着他的脸的,弄到如今这样的地步,竺宁不得不有点不好的猜想了。 “绿萝,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收起来吧。” 竺宁看着绿萝那杀气腾腾的样子,直觉便要不好,到底燕飞也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又是教过她调戏之法的人,这个时候,她怎么都要帮着他点。 绿萝见她这么说,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倒是如言把手中的刀给收了起来。 她一个美貌女子,手中拿着一把袖中刀,若不是看到燕飞身上的伤,或许竺宁还觉得她那把刀不过是用来装装样子的呢。 当然,竺宁也是知道绿萝的本事的,只不过以前她身边的暗卫太多,紫翡和初夏更是一明一暗,能够用到绿萝的地方不多,她见到更多的,基本都是燕飞不知从哪里招惹了绿萝,然后被她追得满院子跑的样子。 以竺宁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绿萝即便本事高强,也是怎么都敌不上燕飞的,燕飞不过是心甘情愿地让着她罢了。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燕飞始终不跟绿萝挑明,但是这样也挺好的,每一对都有自己相处的方法,她也一直乐得看戏,便不去管了。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以前两个人哪怕是绕着靖安王府跑一圈,最多也不过是擦破点皮儿罢了,怎么今日,竟会这般严重? 绿萝始终不肯看向燕飞这边,竺宁给燕飞使了个眼色,他也当做没看到一样,竟是弄得竺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王妃,你先回去吧。燕飞这边,交给我就好。” 少柳也奇怪着这两人之间不太正常的气氛,但是看看时间,颜绯尘应该是快从宫里回来了才对,也就不便让竺宁留在这里了。 虽说竺宁这些日子总是会粘着他们这些亲人,但是其实也是有分寸的,至少每次颜绯尘回来的时候,她都会乖乖地去黏颜绯尘。 即便如此,少柳也是不止一次看到颜绯尘面上对着少主笑得温柔,转头就对着他们冷下脸来的样子。 平常讨论事情的时候,也都是板着一张脸,连平时习惯性伪装的温润如玉的笑容都不摆出来了,明显是对他们几人妒忌万分。 少柳就这么看着,特别是在少主来与他们一起议事的时候,颜绯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主与他们一人一句地互相关怀一番,可是却只能微笑的时候,他心里当真是畅快无比。 果然是与燕飞在一起久了,也沾上了他那种喜欢看颜绯尘心塞样子的恶习,唉,这样真是不好啊。 少柳在心里装了装样子,但是心中却转起了下一次要如何让颜绯尘心塞的想法来。 至于眼前的燕飞和绿萝,少柳还真是不怎么担心。 就凭他玩弄人心的本事,他们两个,还不是手到擒来? 竺宁听他这么说,也是点了点头。少柳处事一向公允,对于韶门七使的要求更加严格,若真的是燕飞做错了事情,他自然是会给燕飞一个教训的,更是不会委屈了绿萝。 但是若是绿萝做错了事情,少柳亦是不会放过。这样,倒是对两个人都好。 “那便交给少柳。燕飞,绿萝,你们把事情都跟少柳说一说,谁是谁非,他定然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燕飞听到这话,猛地点头,但是绿萝一个眼神过来,这家伙竟然连点头的动作都停了,只是摸了摸头,对绿萝讨好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吧,要是在他脸上没有那三道血凛子的时候,倒还真是挺好看的,说不定能让人因为他这个笑容就直接原谅了他做下的任何事情。 只不过现在,却是有点不忍直视啊。 竺宁别过头去,抱着刚刚从少柳那里顺来的一块上好的松香墨,走了出去。 君欢快回来了,她得去等着他才行。不然若是他知道她这一下午都耗费在了少柳这儿,估计又得吃醋了。 嫁了一个喜欢吃醋的夫君怎么办? 当然只有一个字,“哄”了。 作为深谙此道的人,竺宁在看到颜绯尘冷着一张脸,方圆十步之内没有一个人敢靠近的时候,便知道,自家夫君这恐怕是又吃醋了。在心中暗暗骂了少柳一顿,居然特意耽搁了一会儿,让颜绯尘抓到她不在。 这下完了,看颜绯尘这样,好像应该回来了一会儿啊。至少应该是在燕飞和绿萝到那儿之前回来的,她就说少柳最后那个笑容怎么有点奇怪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嗯,没错,这就是少柳新想出来的又一次让颜绯尘心塞的方法。 “君欢,你回来了。” 竺宁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眸中情意若许,让颜绯尘那一点吃醋的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对着她,除了那次的事情,他是怎么都冷不下脸来的。 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仿佛脚下踏着万丈红尘一般,颜绯尘此刻,脑中什么都不剩了,唯独剩下她的身影,还有那一段段恍然若梦的时光。 颜绯尘至今都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浑身是血,身边最后一个暗卫倒下,心中一片绝望。 那个时候,他刚刚知晓一切,人生的信仰尽数崩塌,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放下手中的刀剑,想要就这么死在那些刺客手下。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颜家人除了他,什么都不剩了。 一直自诩为自己叔叔的陛下是害了父亲和母亲的元凶,是害了玄伽军的人。 甚至于,他对他的好,也不过是为了最后杀了他。 那个时候的颜绯尘,不过十岁。人生中这样一场巨大的变故,足以让他一蹶不振。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在他放下手中武器的时候,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姑娘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听到那个小姑娘说:“爹爹,他长得挺好看的,我们救救他吧。”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想要救他吗?这小姑娘也未免被宠爱地太过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围着他的刺客,至少有二十多人,而他们那边,除了那个小姑娘和她的父亲外,便没有别人了。 他们别说救他了,就连他们自己,都可能保不住性命。 颜绯尘转过头去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然后便移不开目光了。 他在长安长大,见过的女孩不知多少。可是那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千篇一律,他甚至从来记不住她们的样子。 可是在看到那个小姑娘的一刻,他却突然觉得,若是,他的父母想要给他定下的妻子是她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拒绝。 其实,那个时候的竺宁已经开始了常年易容的生涯,颜绯尘看到的,是与韶锦的相貌九分相似的那张脸。 作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竺宁纵使已经易容了,也从来没有人会把她和韶锦弄混。 因为两人的眼睛和气质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颜绯尘注意到的,就是她脸上甜甜的笑意,还有那仿佛盛下了漫天星辰的双眸。 彼时不过十岁,他并不懂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只是隐约,对这个小姑娘有些不同的好感罢了。 而这份好感,在韶昀笑着摸了摸韶蓝的头,轻柔地对她说了一声:“好。”之后,瞬间便增加了许多。 然后,颜绯尘就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 等他回过神来,那些在他看来永远都不可能赢过的刺客,就这样永远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个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只觉得这个小女孩拉着他的手出奇地温暖,她眼中的担心也让他差点落下泪来。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住在了他的心里,让他再也无法忘怀。 即便后来她把他救回去之后就彻底忘了他的存在,他也知道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和两人之间的差距,默默离开了昭梺山。 但是,他的心中却一直都装着那个女孩,那个因为他长得好看,便救了他的女孩。 直到,十年之后,靖安城再遇。 他不知那是她,却已经动心。 她早不记得他,却无法逃离。 缘分,早已在他们之间牵上了那一根红线,他们一生,都挣不开,也,不想挣开。 “君欢?” 竺宁坐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颜绯尘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她过来时他下意识把她拉入怀中抱着的动作,脸上也不由泛起一抹笑意。 “无忧,你饿了吗?” 现在还没到用晚膳的时间,竺宁很是奇怪他会如此问她,但还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便看到他的目光陡然黯沉了下来。 “那正好,我却是饿了。” 竺宁看到他的目光就知道不好,想要起身,可是她哪里逃得过颜绯尘?直接就被他给抱了起来,向着屋内走去。 “颜绯尘,白日宣 淫是不对的!” “谁说我白日宣 淫了?一会儿天可就黑了。” “颜绯尘,你……” “嘘,娘子,叫声夫君听听。” 天边夕阳逐渐落下,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竺宁这次“哄”自家夫君的事情才算是结束。 但是,少柳那边却明显已是勃然大怒。 “燕飞,你竟然去了百花楼!”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百花楼 百花楼,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青楼。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三观端正的教育的燕飞,是怎么都不可能去那种地方消遣的。 所以,他必然是因为一些特定的原因才会去那里。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主管情报的燕飞,明明知道百花楼不是逍遥阁旗下的产业,也不是他们韶家在这里设的据点,他也用不着以身犯险自己去弄情报,所以,他前往百花楼便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绿萝刚才一直在这儿,据她的说法,是燕飞今早突然之间瞒着众人去了百花楼,然后又让百花楼的人给她带了一封信让她去找他。 虽然绿萝也觉得其中有点不对,但怎么说也相处这么久了,她也知道一点燕飞的习性,明白韶家人是不可能去百花楼那种地方的,担心燕飞会出事,所以就去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刚刚进了百花楼的后院,想要去找燕飞的时候,突然就被暗算了一番,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她与燕飞便是躺在同一张床上了。 两人当时衣衫不整的,绿萝心头火起,一下子就忘了自己袖中的刀,直接给了燕飞一爪子。 后来,虽然发现自己身体并无异样,但是燕飞到底是占了她便宜的,长这么大,绿萝还从来没被人占过便宜,再加上前段时间绿萝在燕飞那里与他结下的梁子,心头旧恨一起上了头,便一路追杀燕飞回了靖安王府。 在听了绿萝的话之后,少柳的第一反应便是燕飞被人算计了,可是以燕飞的精明程度,怎么可能会被人如此算计? 而且两人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若只是一个恶作剧,却也太过奇怪了点。 他本来想要问问燕飞是怎么回事的,可是燕飞却一直垂着头不肯说,只是说是他连累了绿萝,让绿萝先回去。 绿萝一开始不肯,但是在少柳的劝说和燕飞不住的道歉之下,到底是先离开了。 她知道,这里面应该是有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少柳和燕飞才不肯让她继续听下去。 绿萝把燕飞给打成那样,气也是消得差不多了,个中原委,她虽然也想知道,但是看着少柳和燕飞都极为不好的脸色,她觉得,她还是知道得少点比较好。 于是,绿萝连看都没有再看燕飞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而燕飞,亦是没有再看她一眼。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少柳递给燕飞一块帕子,让他先擦了擦脸,然后又让他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如此开口。 燕飞自嘲地笑了一声:“算计人这么久,没想到我竟然被人给算计了。” 拿着帕子擦了把脸,燕飞终于是恢复了一点当时的妖孽形象。 “是苏锦。” 放下帕子,燕飞说出了一个让少柳最不想相信的消息。 “什么?苏锦怎么可能知道你在长安?” 对于少柳和竺宁他们来说,现在的他们,比之苏锦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的存在乃是在暗处,而且有着逍遥阁和欢忧阁挡着,苏锦暂且查不到他们身上来。 那个女人的本事,即便是少柳,也不敢小觑。 若论权谋之术,她自然是比不过他的。但是她那诡异的可以知晓未来的能力,却让他们不得不防。 要知道,就算是薛策,也是不可能在天道的限制之下占卜出太多的东西来的。想要真的占卜出有用的东西,只能用薛策的寿数来交换。 以薛策的本事,这一生,他最多也就能进行十次占卜罢了。 自然每一次的机会都要好好利用,不能随意施为。 苏锦可以得知未来这一点,是在少柳研究了这么多她的小动作之后发现的。 可以说,苏锦确实有本事,但是她做的事情却是犯了谋士的大忌,那便是,太过阴狠。 虽然说谋士本就是在那阴诡地狱中搅 弄风云的人,但是若是行事太过阴狠,在该给别人留点后路的时候不留,便是有些太过了。 而且,苏锦的很多计谋明显都是靠着她提前知晓某些事情才能完成,并不像他们这般层层推断,算计全局。 因此有些东西看起来,便像是断了层一样,完全不能想象出她有此做法的目的。 竺宁没往这方面想,可是少柳却是看过很多有关上古遗族通天命,知世事的传说的,因此,便想到了这里来。 一旦想到这儿,苏锦以前那些让他们无法理解的做法,便有了答案。 不过很明显,苏锦知道的,不过是一部分未来,而不是全部。要不然,她的很多计划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 所以,少柳还真是没把太多功夫放在苏锦的身上。 毕竟,他们现在最为看中的,还是东夷这一块。 只是没想到,苏锦的手,真是伸得越来越长了,竟然连燕飞都能算计到。 “今天上午,我是接到了流芳的传信才去的百花楼。” “流芳?和流矢同一排位的暗线?” 流矢的身份他们已经知晓,皇宫中的阿时,谷幽澜身边的贴身宫女,倒是一个不错的位置。 原本燕飞在找到流矢之后,便是把长安这边的暗线都重新分布了一下,好多人都变了位置,也换了身份,甚至连他们与燕飞传信的方式,也变了许多。 其中,便有一个流芳。 流芳也是难得的暗线,他所处的位置十分不错,正好是季舒玄身边的人,因此,燕飞也就没有重新给他安排什么,只是吩咐他盯着季舒玄罢了。 毕竟,季舒玄那个人,虽说不是深不可测,却也颇有心计。 只是,或许是流芳没有得到季舒玄全部信任的缘故,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流芳竟是一次没有主动给燕飞传过消息。 因此这次流芳传来消息的时候,燕飞再三确定之后,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流芳并没有背叛,只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传信给我罢了。知道流芳这个身份的人不多,除了我们,便只有少主。我想不出是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后来,那个骗我过去的人给我下了药之后,我才知道,那个人,是苏锦派来的。” “她想要做什么?” 燕飞嘲讽地笑笑:“做什么?不过是知道了流芳的身份,想要通过流芳把其他韶家人勾出来罢了。只是她没想到,现在与流芳接线的人是我罢了。竟然还派出了许多女人来套话,我在知道背后人是她的时候,便把那些女人都杀了。” 少柳听到这儿,有些不解:“既然如此,那你又怎么会把绿萝牵扯进去?” 燕飞听到绿萝的名字,唇角的笑容落了下来,声音有些黯哑:“是我牵扯的她。上次我进府的时候不是说我是她乡下的未婚夫吗?估计是有人怀疑上了我的身份,苏锦虽然不知道我就是燕飞,但是却也以为我是韶家人,绿萝自然也被她怀疑了,所以,她才会让人也把绿萝骗过去。 想必,她最开始是想要一起对我们逼供的,但是我把那些人杀了,还特意放话不让人进来,便逃过一劫。但是房中燃着的香毒,却还是让绿萝中了招。我是在把那些带着绿萝前来的人给弄死之后,为了给绿萝解毒才把她挪到床上的。” 说到这儿,燕飞莫名地有些尴尬,在少柳戏谑的笑容下,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后来,解了毒之后,我也是内力耗尽,不得不暂且休息一会儿。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觉得,你今天弄出这么一出,苏锦的怀疑,会不会更深?” 燕飞很明显是早就想到了这件事,见少柳这么说也是转念想到了今日发生的一切,沉声说到:“流芳既然已经被苏锦找了出来,而且她也知道了我们的联系方式,无论她是否怀疑,估计都要往长安派更多人了。甚至有可能会亲自过来一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尽全力继续隐瞒。至少,要等到东夷大局终定的时候才行。” 少柳也是明白这个理,最近天烬国那件事他们还在计划着,偏偏苏锦还要来插一脚,这么看来,这件事估计也没有这么简单。 “燕飞,你再去查一查百花楼,以前的百花楼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势力,但是现在,怕是不一定了。” 少柳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子,脸上那一如既往的狐狸笑容,此刻又露了出来。 燕飞何等了解少柳,看他这般,怕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这么想着,倒是放下了心来。 “对了,燕飞,这件事情不用告诉少主了。” 燕飞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有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少主,不是他们不相信少主,但是少主一旦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就要与苏锦正式对上,以苏锦对少主的了解,怕是便会想到少主还活着。 到时候,麻烦可是比现在多得多了。 “少柳,卢家出事了。” 燕飞和少柳这边还没说完,却是突然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屋内烛火明明灭灭,映在少柳握着折扇的手上,青白几许。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殇 卢逸死了。 死在谷家那位安阳侯最宠爱的小儿子手中,死在那位金尊玉贵的少爷与承恩公府三少爷的打架过程之中。 卢逸这个人,其实是卢家除了卢泓之外最有才华的人,可是却没想到,不过是想要上去劝个架,竟然会直接被阴差阳错地被人从楼上推下去,不偏不倚地正好撞到了桌角,毙命当场。 事情发展得太快,无论是卢家的暗卫,还是那两位少爷,都没有想到,不过是轻轻一推,卢逸怎么就会摔下楼梯,又怎么会避无可避地磕在那个桌角上。 不过是一桩口角,不过是少年意气,却牵扯上了卢逸的一条命,这下子,柳家和谷家都慌了。 如果只是无名之辈,或者其他家族的人他们倒是有本事摆平,但是那个人,是卢逸啊。 是卢泓最喜欢的侄子卢逸,是喜好书画广交天下好友的卢逸。 他虽然没有入朝,但是看看他平常交往的朋友,看看卢泓对他的赞赏,就知道卢家此次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了! 这件事一出,不只是承恩公府和安阳侯府乱了,连宫内的兰妃和雅妃也都乱了。 雅妃,就是承恩公府送到皇宫中的那位姑娘,本来是想要嫁给颜绯尘做侧室的,但是被少柳他们给算计了一番,让她失身于赫连轩,成功进入了皇宫内院。 与谷幽澜斗了这么久,她也终于是混到了一个妃位。 虽然不是贵、德、贤、淑中的一个,但是至少,与谷幽澜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了。 宫中皆传,盛宠一时的兰妃娘娘即将成为下一个慧贵嫔了。 只是,赫连轩每个月还是会有至少十天去谷幽澜那里过夜,比之雅妃和贤妃都要多一些,因此这话也不过是在小范围内传播罢了,并没有跑到谷幽澜的耳朵里。 不过,雅妃确实比她年轻,一身书卷气更是让赫连轩觉得颇为欣赏,若是两人斗得太过厉害,赫连轩反倒会有意无意地偏向雅妃那边。 因此两人之间的争斗,倒是都在暗处,很少会闹到赫连轩面前。 可是这次的事情一出,两人却是暂时都把这些龌龊抛在了脑后。 确切的消息传进来说的可是,是那两个少爷同时动手把卢逸给推下了楼梯。 无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现在在赫连轩宫外可是跪着要求他主持公道的卢泓和卢家老太爷呢! 卢家老太爷早就从朝堂上退了下来,这些年四处游历也不过是最近才回了长安住一段时间看看卢家的子孙,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卢泓和卢逸。 卢家这位老太爷,真真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他这么一跪,怕是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得逼着赫连轩处置柳家和谷家的那两个人了。 兰妃和雅妃都想过要去求情,可是还没等她们付诸行动,赫连轩便让卢泓和卢家那位老太爷进入了他专门议事的书房,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两个水火不容的女人此刻各有心思,但是此刻却有志一同地想到了一起去。 若是赫连轩真的打算处置她们的兄弟,那么她们,会不会被这件事给牵连了? 毓秀宫和澄沅宫的灯火亮了一夜,不曾熄灭。 与之同时亮着的,还有靖安王府的那间暗室。 这个消息传来地有些晚了,竺宁和颜绯尘本来已经歇下,但是因为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两人却是知道的第一时间起了身,召集了最主要的那几个心腹,前往暗室之中商议了。 “卢逸的事情,除了现在知道的大概情况,可有别的发现?” 如今已是四月,早就算得上是春天了,可是或许是因为那件事情的缘故,即便调养了这么长时间,竺宁的手依旧冰凉。 颜绯尘便一直握着她的手,一边面色严肃地如此问道。 少柳等人神色都十分正常,很明显是见过太多这样的画面了。 唯有一直在外的巫尧,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神色怔愣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查不到,除了现在知道的这些,我们并没有在那里找到任何有人刻意的痕迹,不是背后之人手段太过高超,就是真的是个意外。” 说话的人是齐铭,他现在主管欢忧阁的情报,自然也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情的人,知道这件事不能小觑,便在晚上的时候进了王府,把这件事告诉给了颜绯尘他们。 与此同时,燕飞亦是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把手下的韶家人也动用了起来,得到的结果,第一次与齐铭那边的一模一样。 韶家的暗线遍布各处,比之欢忧阁中暗夜那个部分获得情报的能力更强,但是暗线人数却有些少。特别是在燕飞整顿了一番之后。所以两人的情报很多都有交叉,但是也有很多是对方所得不到的东西,因此倒是一直未曾合并。 此时听齐铭这么说,有看着燕飞也点了点头,颜绯尘和竺宁都是察觉出了不对来。 “有没有可能,是那几个皇子所为?” 竺宁在陪着颜绯尘一番活动之后,此时确实是累了。不过还是强挺着起了身,打起了精神来,卢逸的事情实在是不对劲儿,她必须要亲自了解一番才可以。 此时听到初夏的疑问,倒是竺宁首先反应了过来,说了一声:“不可能。” 颜绯尘自然也早就觉得应该不会是赫连家那几个皇子所为,但是却并未开口,只是把目光落到竺宁身上,让她来解释。 竺宁何尝不知他的意思,对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便开口解释了起来。 “赫连铎和赫连钺现在主要还是以拉拢卢泓为主,不可能会故意与卢家结仇,至于赫连钧,不管他有什么打算,至少现在表现出来的却是与世无争,所以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插手。唯一一个我们猜不透的赫连铄,又与卢逸没有什么接触,卢逸也不可能在无意之中惹到他,以他的性子,应该是不会以卢逸开刀。因此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中的人做的。” 几人听到她的话都是点点头,薛策怀中的丸子也是一直想往她身边扑,但是却被薛策死死地抱在了怀里,无法扑到她身边来。只能怏怏地窝在薛策怀中。 “我们能够想到的,卢泓定然也可以想到。那几个皇子既然不可能了,他说不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殷寒初这话说的也没错,前段日子他们对付卢家,薛策还特意去卢家要了一次曼珠环,恐怕现在,卢泓真的怀疑到他们身上了。 毕竟,除了零星的几个人,这长安城内的大部分人都是不觉得颜绯尘有什么野心的,靖安王身体虚弱,连留下子嗣都是极为困难,他就算是有野心,日后,谁来继承他的这份野心呢? 所以,很多人都不会想到颜绯尘他们身上,可是,卢泓偏偏就是那几个知道的人之一。 “不一定,卢泓那人对我们也算得上是比较了解。我们当初虽然用宁国公家的那个小子摆了卢逸一道,但是也是因为那个小子做的事情太过分,他死也是罪有应得。后面我们也帮着卢泓给卢逸抹去了痕迹,所以宁国公才查不到卢逸身上。 卢泓既然知道这一点,也该能想到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害卢逸,毕竟卢逸那人,除了宁国公家的那个小子之外,便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了。况且,我们针对卢家的计划只不过实施到第一步而已,朝堂上自然是有些声音,但是更多的,却没什么了。” 薛策摸着丸子身上柔软的皮毛,一边顺毛,一边如此分析道。 “这件事,细细说来,那几个皇子,宁国公府,以及对承恩公府和谷家有敌意的人都有可能,卢泓若是真的聪明,就不应该追究到底。即便皇上会为卢家做主,也只能讨回柳家和谷家那两个人的名罢了。但是同时,他却也树了两个劲敌。” 殷寒初一直都是理智的,若是他站在卢泓的角度,特别是在这种卢家四面楚歌的时候,他定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因为卢逸一个人再树敌了。 只是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在第一时间进了皇宫,还带着卢家老太爷进去的,这明显,就是不要那两个人的命不罢休啊! 竺宁看了殷寒初一眼,没有接他的话,在她看来,若是有谁伤害了她的亲人,别说是偿命了,她必然会要他们生不如死。 她可以隐忍谋划,但是却不可能一直忍下去像是柳昭和和谷幽澜,还有已经开始被她算计的余飘雪,她当真是每天都是度日如年,恨不得早早地看到她们落到她所想的那样的下场。 这是竺宁的选择,也是有很多不得已。但是对于卢泓这样直接为亲人出头的人,她还是欣赏的。 有些人一旦去了,就不可能让人无动于衷。 “卢逸的命,是一个警告。” 许久未曾开口的少柳,突然之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竺宁也是不由跟着他重复了一番:“警告?” 少柳抬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笃定:“没错,就是警告。” 谁的警告?为何警告? 一时之间,这些问题在众人心中不停转着。 唯有竺宁,在重复了一遍之后,恍然大悟。 第一百五十章 惊心事 天烬国的使团按时进了长安城。 在卢逸的事情被长安城的人知道之后,一下子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反倒是让天烬国使团进京的事情变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原本打算由赫连锐并卢泓去迎接天烬国使团的事情,也因为卢泓卧病在床以及赫连锐身体有恙而变成了由季舒玄和赫连钧前来。 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有去城门。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人选,倒还挺合适。 不过这其中的意味,却是更要耐人寻味了。 沈瑾辞把解药的药引交给赫连锐之后,便算是与赫连锐彻底断了一切关系了。 魏姝妍的病也在服下解药之后好了许多,至少可以下床行走了。三天后的接风宴,自然也可以前去。 赫连轩最近正被卢家和柳家、谷家的事情弄得头忙脚乱的,也没有功夫再去管赫连锐了。 因此,魏姝妍那边倒是难得的安稳了一段时间。 经此一事,赫连轩算是看清了赫连锐没有继承皇位之心,不知道又把目光转向哪里去了。 赫连钧发生了那么一件事,是怎么都不可能继承皇位了。 毕竟,现在可不是前朝那样三废三立太子之后,太子还能坐稳座下龙椅的时候了。 但是赫连钧却偏偏成为了代替赫连锐的人,那么是不是赫连轩有心要把赫连钧再扶起来?让沈瑾辞嫁给他呢? 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个方面,但是竺宁却觉得,这件事情不止于此。 赫连轩应该是不知道沈瑾辞原来的身份的,在他眼中,沈瑾辞仅仅是天烬国受尽宠爱的郡主,但是即便如此,沈瑾辞的婚事,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他如此肆无忌惮地不顾沈瑾辞的想法,不顾天烬国那边的想法给沈瑾辞挑选和亲对象,莫非是他笃定了沈瑾辞不会拒绝不成? 不,或许是,她无法拒绝。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赫连轩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沈瑾辞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了季舒玄去,给她一个警告?” 颜绯尘很明显是没有想到这一块去,见竺宁这么说,亦是有些惊讶。 竺宁倒着茶,满上一杯之后递到他手中,方才继续说道:“我觉得很有可能。当初我与沈瑾辞相识的时候,当真是把她收入了韶家旗下。也与她一时相交莫逆,但是那个时候到底年纪较小,她后来又退出了韶家,我便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认出她。 其实仔细看,她与小时候还是挺像的,哪怕是她易容了这么长时间,现在露出了自己的脸之后,也能看出一点谷悠蕴的神态姿容来,若是熟悉之人,必然会有点联想。当然,她敢这么做,也是因为这长安城中与她熟识之人并不多。” 这几天,他们几乎都在忙着卢家的那件事,以他们的意愿,自然是要从谷家和柳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所以朝堂上属于他们这一派的官员都站在了卢家这边。 不仅要让那两个鱼肉百姓的少爷偿命,更是要让赫连轩迫于压力收回承恩公府的称号,也收回谷家一品安阳侯的世袭之权。 而赫连钺和赫连铎也是难得的没有再争,一齐站在了他们这边。 由此便能够看出,柳家和谷家的存在碍了多少人的眼了。 不过柳溯在朝堂上不顾面子地痛哭一番之后,倒是有很多人动摇了起来。 他也没说不让赫连轩收回承恩公这个称号的话,更是没有说要让赫连轩饶那个孩子一命,只是哭诉了一番自己教养不过的错,也骂了那个孩子一顿,倒是让赫连轩动摇了一下。 再加上雅妃和兰妃的枕头风,他倒是一直没有做下处置的决定来。 就这么拖着,竟是拖到了天烬国的人进京。 这下倒好,想要处理这件事,怎么都得天烬国的人走了才行。 在颜绯尘的印象里,赫连轩就是一个多疑的人,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昏庸,根本不适合再坐在这个皇位上。 可是却没想到,在卢逸死后,他又安排了沈瑾辞的这么一件事,莫非,赫连轩不像他们想的那般不成? “赫连轩与沈瑾辞也没见过几面,自然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的,但是这么说来,他倒是很有可能从别的地方知道了这一点。难道,他的势力,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颜绯尘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却尽是兴味。 在东夷这里花费这么长时间,其实他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还有能与他势均力敌的赫连铄在,有卢泓在,颜绯尘怕是早就没了兴趣与他们这么斗下去,而是直接用最为简单的方法夺位了。 只是最近,赫连铄懒得管这些事情,卢泓也被卢家的人一直拖后腿,拖得自己呕心沥血,身子都要坏了。也没有什么心情来对付他。 所以在得知赫连轩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之后,颜绯尘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兴奋。 竺宁与他夫妻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划过一抹无奈,但却不可避免地,自己心中也有了更多的动力。 敌人越强,他们能够得到的历练才越多,自然也会变得越来越强。 “赫连轩怎么说都是从当年那一堆皇子中厮杀出来的,虽然有你父亲的帮忙,但是若是他自己没有本事也是不可能坐稳皇位的。这么多年,虽然他处事上越来越昏庸,任人唯亲不说,更是多疑到害死了无数忠良,但是若没有他早年的励精图治,东夷也不可能成为大陆上三个最大的国家之一,更是不可能保持这么多年的太平。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似乎真的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却一直不动手,不是因为心中早就有了把握,就是因为他可能也不在乎这个皇位了。”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皇位?” 前面的话颜绯尘倒是都挺同意的,但是竺宁后面说的那些,他却无法苟同。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皇位,便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多疑而害死那么多人,不可能派人来离间他父母之间的感情,让他父母最后一个抑郁而终,一个沙场战死。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皇位,不可能一直想要看着几个皇子争斗,而是会把皇位交个一个最适合的皇子,把其他几人培养成贤王一类的角色。 “我只是有这样隐约的感觉罢了,做不得准。” 竺宁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便转了口风。 其实她也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对,赫连轩那个人怎么可能不在乎皇位呢?除了他座下的皇位,他还会在乎别的东西吗? 但是竺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因为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直都很准,所以此时她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 “不,无忧,你说的,很有可能没错。他确实不在乎皇位了,他在乎的,是要所有人活在他的掌控之下。” 颜绯尘冷静了一下,仔细回想了这几年赫连轩的所作所为,竟然发现竺宁的一时直觉,倒是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除了上朝,几乎不穿龙袍。与他们相处的时候,更喜欢自称为我,而不是孤。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似乎都表示了他现在对皇位的不在意。 他应该是却是不在意的,但是他却在意皇位给他带来的对于所有人的那种掌控。 他的父亲和母亲不是他赐的婚,薛家在朝堂上屡屡反驳他一些政令,所以他们后来才会面临那样的惨案。 这么想着,颜绯尘的心中,越来越不舒服。 说白了,赫连轩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罢了。 见他神色有些不对,竺宁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不管赫连轩在不在乎,反正只要我们想要成功,就必须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君欢,你可有曼珠环的消息了?” 听见竺宁的声音,颜绯尘条件反射地松开了眉头,见她问起曼珠环,自然便摇了摇头:“没有。上次薛策说是在卢泓手中,可是他去找卢泓的那次便觉得卢泓没有说谎,曼珠环,应是不在他手上的。只是后来,薛策也算不出曼珠环的所在了,齐铭和燕飞那边都没有消息。” 竺宁听他这么说,倒是突然间想起来一个细节,脑中的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她心慌。 “君欢,有没有可能,曼珠环,在赫连轩手中?” 颜绯尘刚想说一声不可能,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愣在了当场。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匆匆在眼前晃过,很多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有着联系,把这份联系找到之后,一个可能性简直呼之欲出。 “无忧,赫连轩手中有的,恐怕不止曼珠环,还有丹书铁券!” 竺宁和颜绯尘对视一眼,都是难掩心惊。 两人立时便坐不住了,转向少柳那边而去。 而此刻坐在皇宫一处无人知晓的暗道中的赫连轩,却是看着一个牌位模糊了双眼。 “阿湛,你的轮回路,可还安稳?” 我从不去你坟前,就是怕脏了你的轮回路。但是这么多年了,若是我现在去找你,你应该也不在轮回路上了吧。 一声叹息渐渐飘远,消散在暗道之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心似何 “咳咳,咳咳。” “公子,您怎么样?” 卢泓看着身边的小厮就要上前,又咳了一会儿,冲着他摆了摆手:“无事,你去把我的官服拿来,今日我要进宫面圣。” 那小厮很是为难,听到他的话之后也依旧没有动弹,卢泓抬头瞪了他一眼,他才不甘不愿地去拿官服了。 不一会儿,卢泓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迎春花已经开了,长安的春天也早就到了,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么冷呢? 薛策曾经跟他说过,卢家早晚有一天也会落到薛家和颜家的下场,他当时不信,可是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卢逸是谁害死的?谷家和柳家那两个没什么脑子的少爷是被谁利用的?卢家那些在卢逸身边的暗卫为什么会没有救下他来?卢逸自身的武功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派不上用场? 卢泓不是没有调查过的,可是越调查,他便越心惊。 这是一个警告,就如同他迟迟不好的病一样,是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给卢家的警告。 他当真是小看了那位他原本打算效忠一生的人啊。 卢家需要后路,所以当初他才会择了赫连铎为主君,可是从始至终,他也没有帮过赫连铎太多,他自然早就对他不满。 至于赫连钺那边,娶了卢家最受宠爱的女孩卢彦歆,又经常与他那位兄长来往,自然会给人一种错觉。 卢泓本来就劳心劳力了,还要费尽心思给卢家这些人擦屁股,这么一忙,竟是忽略了座上那位看着他越来越深意满满的眼神。 卢逸是他最为喜欢的一个侄子,也早就做好了若是他这次输了,便把卢家交到他手中的准备。可是却没想到,赫连轩居然直接断了这条路。 卢泓怎么可能不了解卢家人,外面看着是抱成一团,兄弟齐心,可是内里,在去年颜绯尘他们进京,皇位争斗越发激烈的时候,便已经屡次起了争执。 心不齐,哪怕卢泓再聪明,也是没有办法了。 卢家老太爷这次回来,本来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想要最后魂归故土的,可是却因为卢逸的事难得安稳,怎么都放心不下卢家了。 现在,也是终于病倒在了床榻上,吊着一口气。 卢泓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固执,是不是错了? 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做一个良臣辅佐赫连家的后人,让东夷国泰民安罢了,为什么仅仅是这样,都做不到呢? 是因为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是因为赫连家的人把他想得太过复杂? “公子,您现在就要启程吗?” 衣服取来,卢泓收回了自己看着迎春花的视线,对着那个小厮点了点头。 他身上的病,不仅仅是病,也不仅仅是毒,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却知道他不能倒下。 若是他真的倒下了,卢家,便彻底完了。 趁着他还有点能力的时候,总要最后再搏一把。 迎春花,迎的,是谁的春天?送走的,又是谁的寒冬? 天烬国到底是大陆上三大国家之一,而且与东夷相距甚远,比之青玄时不时与东夷发生一点冲突之外,天烬和东夷的关系,倒是一直不错。 比之当初竺宁来时只能住在荆国驿站,而且许久之后才有那一场接风宴来说,沈瑾辞的待遇可是好得多。 不仅一进城便去了皇宫见过了赫连轩,更是在静懿太妃的极力挽留之下拒绝了住在皇宫中的提议,而是前往了天烬国的驿站。 天烬国的驿站,可是比荆国驿站要大得多,布置地也更好。沈瑾辞本就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倒是住得挺舒服的。 前提是,没有季舒玄这个家伙总在她面前晃的话。 “季世子,您今日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一个“又”字,真是道尽了沈瑾辞的心酸啊。 她知道这家伙认出她来了,毕竟是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认出来也不怎么奇怪,可是这家伙却偏偏不说,也不怎么试探,只是没事就往这儿来跑,顶着的,还是赫连钧的名义。 这不过两天,那些跟她一起来的天烬国的官员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对了。 “惠阳郡主,在下今日不过是想要给郡主送点东西过来罢了,东西放下便走。就是不知,郡主愿不愿意收?” 看着季舒玄似笑非笑的样子,沈瑾辞真是恨不得把人给吊起来打一顿,只是她到底,还是只能忍着。 谁叫她现在是温柔娴雅的惠安郡主呢? 不得不说,能跟竺宁相交莫逆的人,自然会有与一些与她相似的地方在的。 “什么东西?” 季舒玄都这么说了,沈瑾辞也懒得跟他敷衍了,直接便问了出来。 早在提前进入长安去靖安王府的时候,竺宁便告诉她季舒玄的身份并不简单,虽说他表面上在为赫连钺做事,但是实际上,背后之人,却一直未曾露面。 竺宁的推测是赫连铄,但是她却并没有找到证据。因此这推测只能是推测。 但是沈瑾辞却是知道,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一直与赫连铄很谈得来的样子。 他若是赫连铄的人,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这么多年,她虽然看不出赫连铄背后有什么势力,但是仅凭他双腿尽断却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甚至娶了白素灵,沈瑾辞便知道,赫连铄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了。 赫连轩座下的皇位,除了赫连锐,她还真是不相信还有别人不动心的。 至于季舒玄,那是绝对的无利不起早,他就算知道了她是谷悠蕴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现在,她的身份知道的人实在是少。 他们两个,除了所谓的青梅竹马之外,便没有其他关系了。 而且这青梅竹马一点情意,也在她离开长安前往江陵的时候,消失殆尽。 与其让沈瑾辞相信季舒玄对她有意,倒不如让她相信他是有什么东西要在她身上图谋了。 “什么东西,郡主收下不就知道了。” 他还是那样的似笑非笑,沈瑾辞的目光之中,却多了几分深意。 到底是伸出手来接过了他送过来的东西,沈瑾辞定睛一看的同时,眼中的复杂之色更浓。 “这是……” 季舒玄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着她作了个揖,说了一句“既然郡主收了这东西,那在下便告辞了。” 然后,便没等沈瑾辞说些什么,就转身挥袖离开了。 唯独剩沈瑾辞一个人,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神色复杂。 五皇子府。 “砰”地一声,手中酒杯落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正好停在了赫连铄的轮椅下。 白素灵素手微抬,抚上自己的额头。她脸颊微红,看向赫连铄的目光中,尽是迷茫。 似乎是在确定眼前的人是谁,认出赫连铄之后,蓦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你回来啦。” 赫连铄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这般模样了,她一直冷静自持,从来不曾沾酒。成亲那日,他更是连合衾酒都没有与她喝,竟是一直错过了她这个样子。 自从成亲,他们两人便分房而睡,赫连铄一直都是个喜静之人,有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坐在轮椅上,便可以坐一天。 一旦有什么事情要布置了,却会一连几天不眠不休,直到把所有事情都完成之中再一起休息。 起初的时候,白素灵经常会厚着脸皮,不管赫连铄的冷脸一直粘着他的,可是慢慢的,在得不到任何回应之后,白素灵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只是啊,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一朝便放下呢?纵然两人关系淡了下来,白素灵的心里却也是抱着希望的。 只要她一直这么默默地陪着他,他总有一天会变回她的乐音的,不是吗? 直到今天,她知道了那么多的消息。让她彻底失去了希望。 白素灵确实从不饮酒,可是现在,她却想要好好醉一场,忘记一切。 赫连铄虽然不宠爱她,但是她有什么要求一般都不会驳回。因此,白素灵倒是不像竺宁那样,想要喝个酒还得好好讨好颜绯尘一番。 所以,她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醉了。 “乐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当年的一个转身,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是吗?” 赫连铄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若不是我醉了,我又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赫连铄,你知道的吧,景画怀孕了。” 景画,是赫连铄一个侧室的名字,也是在赫连铄出宫分府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人。 此时听到景画的名字,赫连铄皱了皱眉头,然后对着白素灵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把她给扶起来。 可是那几人刚要动手去扶,白素灵竟然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走到了赫连铄面前。 “我姨母的事情,是你做的,对吗?还有宁国公府,你也要下手了,是不是?” 赫连铄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推着轮椅转身走了。 白素灵不知是醉是醒,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泪流满面。 君心似铁,妾心也凉。 那个记忆中的乐音,到底,是回不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春猎定 沈瑾辞的一场接风宴,竟是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根据赫连轩这几年的习惯,他本来还以为这场接风宴上会出一些幺蛾子的,结果却是没想到,居然是难得的宾主尽欢,平稳安然。 那场接风宴上,天烬国的使团并没有不给东夷面子,也没有为难东夷这边的人,而后宫中最能找事情的谷幽澜也是因为卢逸的那件事难得的消停了下来。 几个皇子也是一派和谐。 赫连轩十分满意,满意到在沈瑾辞提出想要自己择婿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地答应了下来。 谁都知道,沈瑾辞所谓的自己择婿,真正择的,也只可能是在赫连轩指定的几人中的一个,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给沈瑾辞一个面子罢了。 毕竟,她是天烬国摄政王唯一的子嗣,也是沈家皇室如今唯一的女子。 同时,由于沈瑾辞对东夷的春猎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所以赫连轩当即便拍板决定把已经取消的春猎重新举行,让天烬国的使团随去。 当然,春猎之后,沈瑾辞便要选出一个夫婿来了。 沈瑾辞欣然应下。 她应下的后果就是,那些被赫连轩点了名一同参与春猎的人家都苦兮兮地回去收拾东西了。 千年之前的赫连家,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每一个姓赫连的人,骨子里都是有着草原儿女的血性的。 但是传到赫连轩这一代时,真正的赫连家始祖的血脉却是稀少得近乎没有了。 而且东夷这几年因着颜湛的威名,倒是十分安稳。长安城这种膏粱繁华之地,更是没什么人重视武这一字。 多少大臣,多少勋贵,不是一下朝就自己去找乐子了?眠花宿柳的有之,茶楼听书的有之,回家休息的有之,一个个的身体,还真是不太能承受住春猎的洗礼啊。 除了几个皇子和皇子妃,随驾的,便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勋贵和官员了。竺宁和颜绯尘,自然在其中。 同时,他们的老仇人,谷幽澜自然也在。 不过出乎竺宁意料的是,静懿太妃居然也要去。 这场春猎上,还不一定要出什么事儿呢,静懿太妃去了,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竺宁还没来得及担心这一点,静懿太妃却是直接送来了一封信,让她万事小心。 一下子,便让竺宁的心中酸涩无比。 不知是怎么回事,竺宁和颜绯尘的长辈缘实在是不好,两人都是父母早亡,也没有什么祖辈的亲人,但是静懿太妃却真的像是他们的亲人一样,一直都惦记着他们,竺宁失去孩子的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静懿太妃还病了一场。 别人以真心相待,竺宁自然会回以相同的真心。 因此,虽然竺宁不常进宫,但是却也经常派人送静懿太妃一点小东西,互相通信一番,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 一想到静懿太妃身体越来越不好的样子,竺宁便有些难过。 本来她还想着要好好劝劝静懿太妃,别让她去春猎了。可是她却是先给她来了信,让她不要担心。 这下子,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无忧,怎么了?” 颜绯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一副纠结的样子,目光落到她手中的信上,倒是明白了几分。 竺宁不愿用这件事惹他烦心,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君欢,春猎的事情,可是都准备好了?” 见她不愿说,颜绯尘便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顺着她回答道:“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没有意外,这次春猎便可以把沈瑾辞的事情解决,顺便,还能把谷家和柳家打落谷底。” 竺宁自然是知道他们的计划的,而且这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她决定的。 “赫连铄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有少柳在,再加上他们重新估计了一番赫连轩的心思,因此,他们对这次的计划当真是十分有信心。 只不过,却独独差了一个变数,便是赫连铄。 “赫连铄倒是没什么动静,卢泓这次也说了要配合我们,应该是不会出事。” 颜绯尘把竺宁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如此说道。 竺宁熟练地掐了一下他的腰,然后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这次春猎,五皇子府似乎除了白素灵这一个女眷之外还要带别人,是谁来着?” 其实这些皇子中,身边除了正妃之外,至少得有两个侧妃。像是春猎这样的场合,几人自然是要带正妃的,但是同时,也会带上侧妃之中比较宠爱的那个,像是靖安王府这种只有一个正妃的可是极少。 只是,以往赫连铄在没有娶正妃的时候,可是从来形单影只,什么人都不会带。 结果这次不仅要带上白素灵这个正妃,竟然还要带上一个妾侍,倒是让人十分惊讶了。 “似乎是自小便陪在赫连铄身边的一个侍妾,据说是有了身孕,赫连铄不放心,所以才要带着。” 竺宁听到这个,神色瞬间便不好了。 “有了身孕的侍妾?呵,赫连铄若是真的不放心,才应该让那个侍妾留在府里,这么带出去,若说他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可不信。” 竺宁没说的是,纵然他不能接受白素灵,但是让一个侍妾骑到白素灵的头上,却是太过分了点。 不说别人,就看其他几个皇子,别说是侍妾了,就连侧妃都是不允许在正妃有孕之前生子的。 她知道白素灵和赫连铄之间有心结,也知道他们两个成亲至今都没有圆房,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应该让那个侍妾先白素灵一步。这不是明晃晃地打白素灵的脸吗? 竺宁也算是心机深沉之人,她也能明白赫连铄这次怕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可是无论是什么目的,让自己的妻子伤心,便有些过了吧。 当初她与颜绯尘也吵过架,颜绯尘后来也最多是不与她多说话罢了,却从没想过要去找个女人来刺激她,赫连铄,应该不至于这般吧? “无忧,别人的事,你就别太担心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赫连铄究竟打算在春猎上做什么。” 看她神色不对的样子,颜绯尘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心中有些好笑,也不知为什么自家媳妇总是对白素灵和赫连铄这么关注。他可不想让竺宁有一丝不开心,因此便不欲继续与她讨论这些。 赫连铄和白素灵的事情,颜绯尘倒是比竺宁知道的多一些,他也大概能理解赫连铄的想法,可是在他看来,这些做法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伤人伤己罢了。 “也是。毕竟这条路是白素灵自己选的,我们也管不了什么。君欢,你对他的目的,可有一点猜测?” 颜绯尘垂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我觉得,不是与宁国公府有关,便是与赫连钺有关。” 竺宁有些疑惑:“宁国公府我倒是能理解,赫连钺,又怎么惹到他了?” “那是一段旧事了。赫连铄幼年时被赫连钺给推下水过,正是那次,他身体之中寒气入侵,以至于后来为了保命把寒气逼到了双腿之内,成为现在不良与行的样子。所以,如果赫连铄想要报复的话,他第一个下手的,便会是赫连钺。” 竺宁算是知道这段往事的,但是却并不知道竟然会是那次的落水间接导致了赫连铄双腿的问题,这么看来,他居然还能装作纯良地与赫连钺交好这么多年,倒是不容易。 “赫连钺,不是应该早就对他有了防备之心吗?怎么可能还会被他算计到……不对,还有季舒玄。这么看,季舒玄定然是赫连铄那边的人!” 很显然,颜绯尘也是这么想的,随着竺宁的话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赫连铄到底想要怎么对付赫连钺,但是他肯定是有办法的。到时候,我们只要保证我们不被牵扯进去便好了。” 竺宁对赫连钺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他却也算不上什么太坏的人。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他们尚且自顾不暇,怎么有空去管别人?赫连钺与赫连铄的这一场博弈,谁输谁赢,都与他们无关。 “君欢,你觉得,赫连铄想要东夷的这个皇位吗?” “不一定。他这个人心思莫测,说不定今天想要了,便布个局争一下,明天不想要了,便弃之不顾。” 竺宁听见他这么说,倒也十分同意。赫连铄那个人,却是性情行事都极为难测啊。 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的颜绯尘并不知道,赫连铄亦是与他同时想起了这个问题,在手下的疑问里,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 “自然是要的。即便我不要,这东西,也不能给别人啊。” 手中的一只信鸽“咕咕”地叫着,很是亲近地靠着他的手指蹭了蹭。 但是在赫连铄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只鸽子,便绝了生息。 赫连铄轻轻地摸了摸鸽子身上的毛,笑容诡异却也温柔:“这世上,果然只有死了的东西,才不会背叛。” 他身后的手下浑身一抖,眼中尽是惊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月落 春猎的日子终于是到了。 竺宁换上一身骑装,翻身上马,对着颜绯尘招呼了一声,便率先策马而行了。 少柳和燕飞都易容跟在颜绯尘身边,十分明显地看到颜绯尘在竺宁握紧缰绳的一瞬间黑了的脸色,心中尽是幸灾乐祸。 难不成,他还指望着少主不会骑马像是其他女眷一样坐马车或者与丈夫共乘一骑不成? 呵呵,那他还真是在做梦了。 要知道,竺宁这几个月每天都窝在靖安王府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难得能够出来活动活动,怎么可能会安静地坐在一旁成为背景? 当然,靖安王妃温柔端庄的性格,也是不能打破的。 所以竺宁只是策马飞驰了一会儿,便回转了过来。 然后,他们又亲眼目睹一场颜绯尘的变脸戏法。 “君欢,这马是从哪儿挑的?可有了名字?” 颜绯尘刚才还黑着脸,准备等竺宁回来的时候跟她说一说,告诉她一声这九荣山行宫的危险所在,可是在看到她那与平常不同的明媚姿态时,那些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的无忧,就应该是这样明媚张扬的,不应该为了任何人低头,也不应该总是屈居一隅,为了所谓的大业压抑自己。 时光匆匆流水过,颜绯尘的突然有些恍惚。 是不是,在几年前他未曾参与的日子里,无忧就是这样的呢? 他错过了那么久,因为自己心底的一点迟疑迟迟不敢靠近她,如今,即便是把她拥入怀中,到底,也是存了几分侥幸的。 若是当年,她选择的人不是他,那么现在,拥她入怀的,又会是谁? “君欢?” 见他迟迟不回答,竺宁不由又唤了一声。 眼前的迷障散去,颜绯尘收回心神。握着缰绳的手中尽是冷汗。 怎么会如此? 他居然又陷入了那样的迷障之中,明明,已经许久未曾这样了,难道,那流尘碎的作用,当真如此之大? 不愿让竺宁看出他的异常,颜绯尘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是那般温柔宠溺。 “还没有名字。怎么,无忧你可要给它取一个?” 竺宁觉得颜绯尘突然之间有些不对,可是仔细观察他一番,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便把这事给放了过去。而是关心起这白马的名字来。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不如,就叫它明月,如何?” 初夏和燕飞听见她的话都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柳拿着扇子点了点她的头:“这可是难得的一匹纯种千里马,是那些马中颜色最纯的,你居然就给它叫这么一个名字?” 竺宁十分不服气:“就叫这个名字怎么了?它都没什么意见,少柳你莫要管这些事了。” 少柳知道她这是有些恼羞成怒,倒是也不再逗她。只是在心中暗暗腹诽,它能有什么意见?它明明都不懂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好吗? “我觉得无忧取的名字不错,正好我的这匹马也没有名字,不如就叫星河吧。” 颜绯尘警告性地往少柳等人的方向那儿看了一眼,在薛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毫无痕迹地转开。 竺宁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直接策马来到了颜绯尘旁边,笑得开心:“果然还是君欢最有眼光。” “靖安王和靖安王妃这里,还真是热闹啊。” 几人的笑闹声一停,颜绯尘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向着策马而来的几个身影望去。 “不敌七皇子处热闹。” 一句话,便把赫连铎给堵了回去。 赫连铎那边确实是挺热闹的,赫连钺和赫连钧也在不说,季舒玄、许修阳等人亦是不缺。 九荣山的行宫之中,除了赫连轩住着那间正殿之外,其余人住的都是偏殿,又因为主要目的是春猎,因此更多的人是住在了营帐之中。 赫连轩本来想让颜绯尘和竺宁也住在宫殿之内,但是颜绯尘却并没有应下。而是带着竺宁到了偏于外围的地方选了一个营帐,就此住下。 不为别的,而是这营帐之后,便是一片草地,方便他和竺宁时不时地去跑个马,还不会毁掉他们两个在外人面前苦苦经营的“身娇体弱”的形象。 春猎为期十日,如今他们不过刚刚到达这里,自然便是明日才算是正是开始。 但是这春猎期间的暗潮涌动,却是已经不知凡几了。 颜绯尘本来以为会是在晚上的那场宴会上才会看见这几个讨人厌的家伙,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早就过来找他。 他不是没有看到刚刚赫连铎看向无忧的眼神,虽然知道他不敢做什么,但是也足够让人恶心了。 颜绯尘克制下心中的暴虐之意,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必然要让赫连铎成为第一个被拉下马的皇子,赫连皇室欠他们颜家人的,就从他开始还吧。 “是啊,本宫这里自是热闹的。靖安王,不如与本宫一起热闹一番去?” 赫连铎一直都很是喜欢竺宁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当初锋芒未露之际也想过要让这位昭和公主成为他的皇子妃。 可是她却被赐给了颜绯尘,虽然说是她同意了的,可是赫连铎却始终为她有些不值。 这等祸水容颜,颜绯尘,真的守得住吗? 只是,在看到她嫁给他之后过得越来越好,听到长安城中盛传的靖安王宠妻的传闻,他彼时的些许不值却都变成了不甘心。 特别是,在知道她的那个身份之后。 所以,他才会那么宠爱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柳昭和,但也清楚地知道,柳昭和并不是她。甚至于在最后舍弃柳昭和的时候,他也舍弃地毫不犹豫。不过是因为,她不是她罢了。 他策马行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朝着颜绯尘笑的样子,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与原来肤浅地喜欢她的容貌和身份不同,这一次,他似乎是喜欢上了她的笑容。 那样灼人的温暖,是他从来不曾见到过的。 “七皇子相邀,本王怎会不从?” 颜绯尘按捺下心中的恶意,露出一个与以往相同的温和笑意,对着赫连铎应了下来。 “王爷和王妃,请。” 颜绯尘话音一落,赫连铎便做出了请的手势,显然是想让竺宁也跟着一起去。 这明晃晃的意图,让颜绯尘的心情更坏了几分。 竺宁对着赫连铎点了点头:“多谢七皇子相邀。” 然后扯了一下颜绯尘的袖子,两人便策马并肩向着赫连铎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就是靖安王妃啊,当真是倾国倾城色,难怪靖安王护得那么紧了。” 跟着赫连铎过来的,不过是几家勋贵之子,此时虽然有些口无遮拦,倒也没什么坏心。 竺宁不欲与他们计较,可是颜绯尘却是恨恨地记下了这几个人的名字,想着什么时候给他们找点麻烦了。 而跟着他们一起过去的,除了初夏和绿萝这等伺候在竺宁身边的人之外,便是齐齐易容的巫尧、殷寒初、少柳和燕飞了。 至于长期隐在暗处的赤玄和紫翡,则是因为找不到房梁而苦恼了一阵,正想着办法呢。 薛策的话,竺宁倒是不知道他打算去做什么,不过看他和颜绯尘最后对视的那个眼神,便知道他们估计又打算去算计谁了。 竺宁倒也不担心,只不过,薛策可是把丸子也给带着呢,万一丸子不小心咬了别人怎么办? 这么想着,竺宁倒是很快便到了赫连铎所说的地方。 看着这些随意坐在草地上烤肉的人,竺宁不由抽了抽嘴角。 春猎还真是解放天性啊,连那几个皇子妃此刻都小口小口地吃得香甜,还时不时地喝上一口酒。 亏她还以为长安城里那些女人就只会待在后宅与人争斗不停呢! 其实竺宁一直不知道,真正的世家贵女,要会的可不只是当家主母所必备的那些东西,更是会从小接受骑射训练,因为赫连皇室一直都自诩为千年之前那个传承多年的大国西凉的后人,信奉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这种说法。 再加上塞外的国家经常会与东夷这边产生冲突,虽然不会引起战争,但是也依旧两方都有损失,因此赫连家的人更是注重这一点。 即便是发展到如今,有了很多重文轻武的风气,但是最基本的骑射却是每个人都要学的,无论男女。 当然,学归学,以后用还是不用,便不一定了。 “靖安王妃,我们比一场如何?” 竺宁这还坐下,就遇见人挑衅,心中不由一喜。 她憋了这么久,终于有人可以让她好好教训一下了。 转头看去,竺宁便发现这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恰好却是赫连铎的正妃冯雅仪。 她眼中倒是没有竺宁以为的挑衅之色,只有浓浓的兴味和战意。 竺宁好奇心起,直接便答应了下来。 “不知七皇子妃想要比什么?” 冯雅仪见她点头,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靖安王妃果然爽快。既然是春猎,我们也不比别的,就比骑术,如何?” “好。” 竺宁唇角也是勾起一抹笑意,骑术吗?她的明月,可不会落于人后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星河转 当竺宁还不是竺宁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快意江湖的时光。 一人一马一玉笛,半醉半醒半浮生。 峥嵘山上的武林大会,御灵山庄的一夜崛起,淮滦境内的榜首之争,无一处没有竺宁的身影。 那个时候,她还是韶蓝,看遍天地,胸怀江山,一身好骑术,更是早就锻炼了出来。 她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在不忙于韶家事务的时候来各国走一圈,来江湖闹一场,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浮世变换,看着星河流转。 直到,她遇到那个人。 自从嫁给颜绯尘之后,竺宁很少再想起秋明昭了。 彼时豆蔻,他曾许给她地老天荒。 今朝弱冠,他们皆在另一个人身边守着海枯石烂。 时间早已冲散了一切,现在的竺宁,再想起秋明昭的时候,心下已无波澜,恨意已被掩埋,而爱意,更是早已不见。 曾经的她一直放不下,担心再次受到伤害,不肯把自己的心门重新打开,差点就伤人伤己。 后来,她终于是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也终于放下那段伤她至深的执念。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不是放不下的,而仅仅是不想改变自己罢了。 只是,在颜绯尘那样日复一日的呵护之下,谁又能不改变呢? 她一直都知道颜绯尘的心计的,特别是在她完全敞开心门之后,颜绯尘在这段感情中,使的那些小手段,她反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这一招,玩得不要太好。 不过,即便是那些小心机,也不过是因为他对她的情意罢了。 颜绯尘爱的,比她要深。 这一点,竺宁从来不曾怀疑。 所以,她心中其实一直是有着所谓愧疚的。 因为,她可能永远都给不了与他同等的感情。哪怕,她每天都会觉得要更喜欢他一点。 她不敢像颜绯尘一样义无反顾,步步为营。她也不能。 毕竟,她要给自己一个退路。 竺宁坐在马上,不知为何突然便想到了这么多。 直到颜绯尘策马过来,拉过她手中缰绳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骑我这匹马。” 颜绯尘的目光之中尽是不容置疑的意味,竺宁微微一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出这样的动作来,怕是,其中又有什么岔子了。 竺宁本想下马,但却没想到颜绯尘竟是直接靠了过来,搂着她的腰把她给抱到了星河身上。 在一堆人齐刷刷看来的目光里,饶是竺宁这么喜欢调戏的人,也是真的红了脸。 而颜绯尘却仿若未觉一般,施施然下了马,然后骑到了明月的背上。 “靖安王对靖安王妃的盛宠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雅仪,过来,你也来骑本宫的马。” 冯雅仪听到这话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依言过去,与赫连铎换了马。 竺宁看了一眼几人座下的马,倒是命白了颜绯尘这么做的原因。 明月和星河都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马不错,但是论起短期奔驰,还是星河要更胜一筹。 虽然不换也没什么,但是颜绯尘这么一动作,赫连铎不可能按捺着不动,定会把他座下的马换给冯雅仪。 别说人家两人夫妻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但是至少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表现出恩爱的样子的。 为了这个面子,赫连铎一定会提出来,冯雅仪也一定会接受。 可是冯雅仪身材娇小,比之竺宁要矮了几分,也瘦弱了几分。她原本的那匹马本就是按着她自己的身材选的,比较适合她骑。 赫连铎的马对于冯雅仪来说便有些大了。 竺宁看着她坐在那头马上不太稳的身影,心里不由有些为她担心。 但冯雅仪到底是兵部尚书之女,虽然看着娇小,实际上骑射的本领当真是不错。 不过一会儿,她便驯服了这匹看上去便是烈马的马匹,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靖安王妃,不如我们就从这里出发,绕着行宫一圈而回,先回来的便算是赢,如何?” 竺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冯雅仪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好。七皇子妃到时候可莫要让我。” 冯雅仪爽朗一笑:“这是自然。无论比什么,我们都该竭尽全力,若是让了,岂不是看不起对方了?” 竺宁拉紧缰绳,对着颜绯尘的方向笑了一下,然后便做好了准备。 “七皇子妃,请指教了。” “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一眼,眼眸深处都含着一抹对对方的赞赏,以及,一抹算计。 一声开始,两人齐齐策马而出,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颜绯尘和赫连铎不知何时站到了一起,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无法回神。 “都说靖安王与靖安王妃感情好,如今看来,七皇子与七皇子妃之间,也不遑多让啊。” 齐染霜笑着打趣道。 赫连铎转身对着齐染霜行了一礼,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但是眼眸深处,却只剩寒光。 “三嫂见笑了。三哥与三嫂之间,也是伉俪情深啊。” 赫连铎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长安城中的人,谁都知道赫连钺对齐染霜这个正妃的尊重。 只是此刻说来,特别是在赫连钺带着卢彦歆一同前来春猎的时候,齐染霜听着,却是心里难受至极。 面上笑容收了几分,齐染霜端起身边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辛辣的刺激入喉,烧得嗓子火辣辣的,十分难受。 但同时,齐染霜的心里,却是好受了许多。 “七弟莫要打趣我了。对了,四弟和四弟妹怎么没来?” 放下酒杯,齐染霜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赫连铎既然称她为三嫂,她自然也要顺着他说下去。不就是一个兄友弟恭的表象嘛,赫连钺懒得费力,那么便让她来。 听到她的话,赫连铎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笑道:“四嫂身子不好,这几天刚刚恢复,四哥可是担心得紧,怎么可能让四嫂出来与我们这些闲人饮宴呢?怕是早就休息了吧。” 颜绯尘在旁边看着,虽说他对赫连铎胆敢觊觎他家无忧一事很是忍受不能,但是此刻听着两人的交锋,却也不得不说难怪是卢泓选定的人了。 “闲人”二字,含义可是深远得很啊。 他们这些都是闲人了,那么谁是“忙人”呢? 是被赫连轩召去的赫连钧,还是因为一个妾侍胎位不稳便不出营帐的赫连铄? 又或者,是因为要照顾凉王妃而不与他们交往的赫连锐? 这几人为何不在,在座的没人不知。 但是齐染霜偏偏点了出来,为的,不就是引起众人的不满吗? 赫连铎这么一配合,更是让众人的不满深了几分。 虽然现在这不满也就只是不满而已,但是若是继续加深呢? 这朝堂上的人,谁说话不是要拐好几个弯儿,赫连铎这简单的一句话,还不知要被分析出多少意思来呢。 只不过,赫连铎终究是不可能如愿的,毕竟,这次要出手的,可是不知比他的段位高出几重的赫连铄。 再加上他和无忧,这场春猎,谁是最后的赢家,尚未可知啊。 几人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时间也确实没过多久,按照这行宫的面积,冯雅仪和竺宁要回来,确实还需要一阵。 因此颜绯尘倒也不急,不过想到他方才把她抱上马时她塞到他手中的东西,还是升起了几分担心。 “靖安王一直愁眉不展,可是在担心靖安王妃?” 许修阳见气氛有些不对,便及时开口转移了众人的目光。 齐染霜暗暗松了口气,端起旁边的酒杯想要再喝一口压压惊,却没想到直接被赫连钺给拦了下来。 “这酒烈,别再喝了。” 简简单单一句关心的话,在颜绯尘和竺宁之间早已是习以为常,可是在赫连钺和齐染霜之间,却是极为少见。 有多久,他没有这般温柔地与她说过话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 齐染霜虽然没有到这样的地步,但是随着卢彦歆进了三皇子府,她见到赫连钺的时候便越来越少了。 只是,她也不能去奢求什么,那些看到靖安王夫妻时隐秘的羡慕,到底还是只能埋在心底。 原本已经冷了的心,在他的一句关心之下却又死灰复燃。 齐染霜微微苦笑,莫非这一世她都逃不过他了吗? 她没有转头,担心他眼中会有她不熟悉的关心,更担心他眼中不过冰冷一片,只是做做样子。 因此,只是顺着他的话放下了酒杯,轻声“嗯”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言语了。 也是因为这样,她错过了赫连钺在星河流转下难得带上温度的双眸。 而颜绯尘,则是对着许修阳那边点了点头:“自然是担心的。” 他这么坦然地承认,许修阳都不好意思再调侃什么了。只能硬巴巴地回道:“行宫之内绝对安全,靖安王不必太过忧心。” 这厢话音刚落,那边却是突然间传来一阵马蹄声。 伴着马蹄声的,是让众人心惊肉跳的消息。 “不好了,靖安王妃和雅妃娘娘惊马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仇报一 颜绯尘和一众人马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失去呼吸的雅妃和站在她旁边一身血迹的竺宁。 而冯雅仪,则是跪在地上,低着头,没人能够看到她的神情。 很显然,这样的情况让所有人都猜测了许多东西。 只是颜绯尘却是顾不上那些,越过众人,连礼都来不及行,便直接走到竺宁面前,拉起她的手来回看了一遍。 “伤到哪里了?” 他的语气中尽是急切,还带着掩不住的担忧和惶恐。 让那些坐在旁边的女子心里都是一酸,不由在心中暗自猜测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家夫君会否如此。 尤以跪在地上的冯雅仪为甚。 赫连铎进来的时间与颜绯尘差不了多少,她与他夫妻多年,自然能够听出他的脚步声。 同时,自然便也意识到了他那如同以往一般的沉默。 此情此景,他心中想的,或许只是会不会连累到他吧?怎么可能注意到她已经断了的胳膊呢? “我没事,这些血都不是我的。是,雅妃娘娘的。” 竺宁对着颜绯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向跪着的冯雅仪和一边已经蒙上白布的雅妃的尸体。 雅妃的死,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可是却没想到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而死。 冯雅仪不是个傻子,她的骑术竺宁也有了一点见识,不说比她好,但却也不差。 竺宁有意藏拙,冯雅仪倒是一直处在领先的地位。 她知道冯雅仪和赫连铎的计划,不过是想要凭借冯雅仪精湛的骑术让竺宁在不经意之间撞到被他人引到此处的雅妃而已。 然后,便可以掀起一番风浪了。 只是可惜,竺宁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身体柔弱不擅骑术,反倒是比之冯雅仪还要强上几分,同时因为自小习武,竺宁亦是耳聪目明,便没有踏进他们的圈套。 反倒是不知怎么回事,冯雅仪竟是突然控制不好自己的马,撞到了雅妃身上,而且还驾着那匹疯了一样的马从被撞到在地的雅妃身上踏了过去。 一瞬间,鲜血四溅。 星河不愧是那些马之中最为优秀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在一开始的时候惊了一下,但是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 但是竺宁怕别人看出问题,所以也故意操控着星河做出惊马的样子来,后来更是与冯雅仪一起从马上摔了下去。 这一幕她早有准备,因此并没有受什么伤,不过是摔得离雅妃近了一点,衣服上都粘上了血罢了。 而冯雅仪,却是实打实地受了伤,甚至右边的胳膊都摔断了。 这件事背后除了他们,定然还有人操控。 竺宁在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有一些惊魂未定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着冯雅仪的目光,尽是担心和同情。眉宇之间,还有一点对雅妃倒霉离世的悲哀。 当真是,没有丝毫违和感啊。 颜绯尘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确实有点被吓到了,不过仔细一看发现她并未受伤,倒是放下了心来。 “陛下,不知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宁身体刚好不久,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而且还连累了雅妃娘娘,陛下可知原因?” 他的口气有些不好,很明显像是逼问,在座的人听到都皱了一下眉头。 但也有人注意到他自从进来便没有再放开拉着竺宁的手,心中默默想到,靖安王怕是担心靖安王妃而一时糊涂了。 感叹一番靖安王夫妻之间的感情之后,倒是没什么太多想法,因为他们都知道,以靖安王所受到的宠爱,陛下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惩罚于他。 倒是那些女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对靖安王妃的嫉妒和羡慕,不由又加深了几分。 果然,赫连轩并没有在意。 “是七皇子妃惊了马,然后无法控制之下撞到了雅妃身上,靖安王妃的马受到影响,才会也惊了马。事情便是如此。七皇子妃跪在这儿时间也不短了,绯尘,你说,孤该怎么处置?” 赫连轩本来是不在意雅妃的,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罢了,他逗着她,也不过是无聊之时的乐子罢了。 尤其是看着她和谷幽澜争斗,更是他闲暇之余的一段乐事。 雅妃是死是活,他的心中根本没有一点波动。 毕竟,这世界上,能够让他心中有所波动的人,早就不在了。 只是,赫连轩也不是傻子,很明显是有人要在春猎上挑出事端,其中,说不定就有他如此宠爱的颜绯尘。 雅妃的死,说不定还是他为了给靖安王妃报仇弄出来的事情,想要这么轻描淡写地逃过,他可不会允许。 若是以前颜绯尘还没有注意到赫连轩真正的看法时,他或许只会觉得他怀疑上了他,可是如今,他却是明白,赫连轩不仅仅是怀疑他,更是想要让其他人联手对付他。 心中冷笑一声,颜绯尘面上却不动声色。 “七皇子妃也算是被那畜生惊到的人,这件事情也不是七皇子妃的错。不过雅妃娘娘身甍却也可怜,绯尘可不敢随意决定什么。还是得看陛下,要不要宽宏大量了。” 他此话刚落,赫连铎却是“砰”地一声跪到了地上,然后便神色沉痛地开始求情:“父皇,雅仪也是受伤之人啊,雅妃娘娘的事,怎么也不该算到雅仪身上才是。父皇,若是您要惩罚雅仪,便连儿臣也一起罚了吧。” “老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谋害后宫二品以上妃子,可是死罪!” 赫连轩本来还想把颜绯尘踢给他的擦边球再给他踢回去,而是却没想到赫连铎倒是跪得利索。 真是担心自己的皇子妃,何必这个时候跪?不过是为了在其他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伉俪情深罢了。 “陛下,这件事确实不是七皇子妃的错。而且臣听闻,七皇子妃座下的这匹马,原本应该是七皇子的。这九荣山上的马可都是专门喂养的,怎么可能出现惊马的事?而这马,若不是当初被七皇子妃骑走了,如今躺在这儿的,说不定就是七皇子了。谋害皇子,亦是死罪啊。” 柳溯这话的意思十分直白,众人都是一愣,但是看着他悲痛的神色,倒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雅妃毕竟是他的侄女,他怎么都不可能随意放过这件事的。 当然,这背后的猫腻,谁都看得出来,不过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雅妃只是倒霉,让原本要害七皇子的马给撞到了,背后之人,真正要害的,可是七皇子啊。 要不是七皇子妃骑术了得,靖安王妃又幸运地倒在了最软的那块草皮上,怕是今日,这两人,也会毙命当场! 赫连轩看柳溯都这么说了,还有那边一直殷切地望着这边的兵部尚书冯玉恒,到底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把冯雅仪给扶了起来。 “这件事,确实有些奇怪。老七,你先把你媳妇带回去,一会儿孤让人给她去看看,今日便先好好休息。不过这事儿,她到底还是有责任的。日后,便把七皇子妃冯氏降为侧妃吧。” 冯雅仪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后果,身子猛地一颤,摇晃之下差点倒在地上。 不过最终还是撑住了,扣头对着赫连轩行了个大礼:“多谢父皇。” 然后,赫连铎也是随着她一起行了一礼,亦是如此说道。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绯尘,你也带着你媳妇回去,让人给她煮一副安神的药,今日她受惊了。” 颜绯尘神色好了许多,弯腰一礼:“多谢陛下关心。” 竺宁亦是如此。 至于其他人,也是十分有颜色地打算退下,可是赫连轩却是突然开口:“刑部尚书许文渊留下,其他人,便先离开吧。” 许文渊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一苦。 完了,这种得罪人的事,又要交给他了。 他这次春猎不用忙别的了,估计这次的惊马,就足够他这十日忙的了。 这个时候苦兮兮的刑部尚书还不知道,惊马一事,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这次的春猎,注定不会太平。 而另一边,坐在轮椅上的赫连铄推着轮椅走出营帐,看着与长安城内不同的满天星辰,微微笑了。 “杀母之仇,算是报了。” 谁都不知道,当初那个偷偷在冷宫中产下他的母亲,究竟是为什么而死的。 他的存在,又是被谁给出卖的。 纵然他对那个母亲没有什么感情了,可是杀母之仇,怎么可以不报呢? 承恩公府,柳家的那位夫人,不知道失去女儿的感觉如何? 失去女儿,还要忍着不能报仇的滋味,又如何? 他还真是,十分期待啊。 当然,他更期待的,是接下来的那场大戏了。 颜绯尘,这个女人,便当做这场大戏之前,他送给他的礼物吧。 遥遥明月上,把酒慰风尘。 九荣山上的风尘如雪,飘在行宫上方,尽是与长安城之中不同的感觉。 “颜绯尘,可别让我失望啊。” 赫连铄放下手中的酒,如此说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谁设局 第二日春猎正式开始。 赫连轩骑在马上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当年挥斥方遒,提着一柄银枪便敢上战场与人拼命的时候了。 可是赫连轩看着身边早已与当年不同的人,却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不可能再上战场,也不可能提着一柄银枪什么都不顾。 他已是这东夷的皇,心中尽是苍凉。 “陛下,可要开始?” 福盈候在他身边,见他神色与前段日子一样有些恍惚,心中突然一震。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笑得谄媚讨好却并不让人厌烦。 “众卿,可准备好了?” 赫连轩收回思绪,在心中暗暗唾弃了一番自己当真是年纪大了,竟然会这么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 当下便拉紧缰绳,耳边响起马匹的阵阵嘶吼声,弓箭相击声。 正是以往春猎时众人做好准备的回应之声。 赫连轩向后望去,看到的,果然是那些带着战意的双眸。 “今日猎到猎物最多的,孤重重有赏!” 撂下这一句话,赫连轩便率先拔出箭,射中了不远处的一只兔子,然后便冲了出去。 其他人也是在他冲出去之后,纷纷散开,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 颜绯尘端坐在马上,看着那些人离开,想了想,终于还是调转了马头,往营帐那边走去。 无忧又没来,他射箭给谁看? 反正赫连铄因为腿疾的原因也没来,他到时候只要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行了。 正好把那些人眼中的“靖安王身体虚弱、命不久矣”的印象再给加深一点。 只是,还没等颜绯尘回去,却是看着自家王妃跟着别人一起往这边来了。 她骑着的马,还是明月,可是与她一齐骑马的那个人,怎么看上去那么碍眼呢? “五皇子妃,你怎么在本王王妃的马上?” 白素灵感受到靖安王落在自己身上冰冷的目光,头皮微紧。 其实她不过是方才心情不太好,四处走走,正好走到了靖安王妃那边罢了。 只是靖安王妃看着她心情不好,所以十分善解人意地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帮忙。 她自然没说什么,然后靖安王妃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道:“据说,跑马的时候如果速度足够快,便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素灵,你想不想试一试?” 她没再叫她五皇子妃,反而是叫了她的名字。这个,自从她嫁给赫连铄便再也没人叫过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她眸中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光芒,或许是因为她叫她名字时的温柔,她竟是突然不知怎么拒绝,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然后,她便第一次见识到了竺宁的骑术。 她根本不需要缰绳,就能稳稳当当地骑在马上,随意的一声“驾”,座下马儿便会随着她的心意而动。 当速度越来越快的时候,她才握起了缰绳,而她自己,则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的衣服。 一阵阵风打到脸上,白素灵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一时间,什么赫连铄,什么景画,什么宁国公府,都被她给抛在了脑后。 她的眼中,只剩下了一望无际的蓝天,和那个坐在前面张扬肆意的身影。 她想,竺宁这样的女子,果然是值得的吧。 难怪,颜绯尘对她那样好了。 “我只是带她来跑个马罢了。你别板着个脸,当心吓坏了人家姑娘。” 竺宁此话一出,颜绯尘瞬间便住了嘴。 他记得,她和白素灵关系不过一般般,怎么就突然之间和她一起跑马了?还让她攥着她的衣服! 靖安王的醋坛子又打翻了。 浓浓酸气溢出,竺宁也是有些头疼。 是她把白素灵带出来的,总不能就这么把她给扔在这儿吧? 白素灵看着两人的相处,不由有些好笑,默默地松开了靖安王一直盯着的手,然后温柔地开口:“靖安王妃既然找到靖安王了,便无需再管素灵了。素灵的骑术虽然比不上王妃,但是从这里安然回到营帐,倒是可以的。只是要劳烦靖安王妃把明月暂时借给素灵一用了。” 竺宁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是看到她坚定感激的眼神,以及那边虎视眈眈的颜绯尘,终究是没有拒绝,直接翻身下马,拉着颜绯尘的手上了星河身上,坐在颜绯尘前面。 “五皇子妃小心。” 白素灵接过缰绳,刚想转头离开,结果就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心中不由一乱,但是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正常。 “多谢靖安王妃了。” 看着白素灵骑着马离开,竺宁这才收回心思,暗暗伸出手掐了一把颜绯尘横在他腰间的胳膊。 “刚才演得太过了。” 颜绯尘见碍眼的人终于走了,四下也没有什么人,不由低头,在耳边呼出一口热气,声音低沉:“不是演的。无忧,我刚才,是真的吃醋了。” 竺宁也是被他调戏习惯了,这个时候,早已不会脸红了。 只是心中颇为无奈:“君欢,你不是真的跟个女子还要吃醋吧?我方才也不过是借助白素灵从营帐那里离开罢了,顺便让赫连铄不得不牵扯进来而已。想必白素灵也猜到了,才会那么配合我。你何必如此?” 颜绯尘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突然间抬起手,抽出一支箭,想着右前方十步左右的地方射去。 箭尖入肉,那个不知是谁派来的人当场毙命。 那个人在白素灵和竺宁到的时候,就在了。 白素灵不会武功,自然没有发现。但是竺宁却是早有所觉。只是颜绯尘不动,她便也不打算去管。 方才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被他传了出去,也无甚紧要。 “怎么突然决定杀了他?” 竺宁从来不怀疑颜绯尘的本事,见他面上还是一派轻松,自然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靠在了他的怀中,懒得再去握缰绳。 颜绯尘一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手抱住了她,把手中的弓箭都递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觉得,那些人,应该开始行动了。他们不可能把这些人留下,我们留着,又算什么?” 竺宁接过他递来的弓箭,拉开弓试了一下,惊奇地发现这弓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沉重,心中倒是高兴了一点。 “这么快?今天才是春猎的第一天,他们就这么着急?” 那个人躺在不远处的地上,颜绯尘和竺宁的目光都没有再看过去。 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暗探罢了,杀了就杀了。 “迟则生变。想在春猎中生事的人不在少数,今天是春猎的第一日,防备必定不高,而且女眷都留在营帐和行宫之中,男子也因为打猎的缘故四散开来,此时,确实是他们行动的好时机。” 竺宁点点头。确实如此没错,她之所以要离开营帐,还带上了白素灵,不过是为了来与颜绯尘汇合罢了。 若是她自己一个人离开,定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但她是为了让白素灵开心一点而带着她去跑马,阴差阳错之下来到这边,自然便是不会被人怀疑了。 虽说她确实有点利用白素灵,但是白素灵应该也是知道的。毕竟,她方才可是特意说出她是来找颜绯尘的,后面更是自己骑着明月离开。 想必,也是猜出了什么。 “君欢,你说,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法?” 颜绯尘笑笑:“在猎场之中,什么东西最多呢?” 竺宁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骤然发亮,握着弓箭的手紧了一点:“野兽!是野兽。看样子,他们是打算用这些野兽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来了。” 这两人,倒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特别是竺宁,眼中还有那么一分跃跃欲试的光芒。 “我听说,这世间曾有驯兽之法,以特定的音律和乐器驱使,那些野兽便可以根据奏乐者的想法去攻击他人。除此之外,还有那种专门使野兽发狂的药粉,只要一点,也可以让其攻击。只不过,这两者都是早已在世间绝迹,君欢,你猜,他们用的,可是这两者其中之一?” 颜绯尘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这明明是早就猜到的样子,何必还要让我说出口?音律乐器这种,现在定然是不可能 的。但是药粉嘛,却是肯定的了。不说别人,燕归羽不是就会配制这种药的吗?” “可是,这样的话,还不一定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受伤,发了狂的野兽,也不可能会知道谁该咬,谁不该咬。若是那人被自己控制的野兽给咬死了,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吗?” 颜绯尘明显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可能,一时间,目光也不由有些奇怪。 不过那个人,应该没有那么蠢吧? 而且,这后面还有赫连铄的手笔呢。 “应该,不会吧。” 竺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突然听到一阵吼叫声。 两人齐齐望去,看到的竟是一只难得一见的白虎! 颜绯尘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无忧,看样子,我们也是要被置于死地的人之一啊。” 竺宁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白虎已经红了的眼睛,搭起了弓箭。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交锋时 果然是中了药的白虎,竺宁一箭射过去的时候,那只老虎竟然连躲都没躲,直接迎着这箭就冲了上来。 竺宁没有内力,即便箭法精湛,也只能射到白虎身上,箭尖没入不过三寸。 “嗷呜!” 白虎似乎被竺宁这一箭激怒了,嘶吼一声,便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颜绯尘早就料到这一点,立即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了竺宁,同时接过竺宁递过来的弓箭。 三支箭矢齐发,竺宁同时拉紧了缰绳,在听到箭支的破肉声时,瞬间驱使着星河奔了出去。 星河不愧是专门训练过的,面对白虎的时候,竟然还能够保持了站立的姿势,没有把她和颜绯尘甩下去。现在更是跑得飞快。 千里马日行千里一说,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一会儿,竺宁他们便看不到那只白虎的身影了。 竺宁缓缓停下马,看着方才情急之下选择的这条荒无人烟的路,心下微紧。 “君欢,这里,还在猎场范围内吗?” 颜绯尘早已把弓箭都收了起来,其实他觉得自己刚才射箭的姿势挺不错的,可惜无忧当时注意力全在控制马匹上面,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让他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两人之间的默契,却是让他心中微喜。 那么短的时间内,竺宁便能和颜绯尘配合到这样的地步,也是难得。 竺宁先射一箭,试探白虎中药的深浅,然后再由颜绯尘出手,让白虎重伤,他们再趁机离开。 方才那三箭的破空之声竺宁听得清楚,若是她所料不错,那三箭应该是分别射入了白虎的双眼和眉心。 不过颜绯尘注入的内力不同,双眼之中的那两箭应该是注入内力较多的,仅仅这么一箭,白虎的两只眼睛应该算是废了。 但是眉心的那一箭,颜绯尘却是不知为何留了一手,并没有让白虎在那一击之下便直接毙命。 只是能够把自己的内力控制地如此精准,竺宁已经没有办法估量颜绯尘的武功到底深不可测到什么地步了。 寒羽初来的时候,他也只不过能堪堪赢过寒羽一些罢了,可是如今,却是可以轻轻松松地赢过寒羽了。 竺宁总是十分可惜,若是她当初筋脉未断,内力未废,再加上这两年的成长,比起颜绯尘来,究竟是如寒羽一样被他压着打,还是能够更胜一筹呢? 罢了,人不能太贪心。她已经找到了能够重新习武的方法,纵然现在不能去做,但是至少还是有希望的。总比那些一辈子都不可能再习武的人强。 至于韶家的那个地方,她更是早晚会去。 还有掩埋了众多秘密的岐陵,她更是不会放过。 收回思绪,竺宁又往颜绯尘的怀中依偎了几分,颜绯尘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里还是属于猎场范围的,不过因为此处猎物较少,罕有人来。守卫的人也不多,那些野兽应该都已经发狂了,这处的守卫自然也应该去支援了才是。” 竺宁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说,这里暂且算是安全的,没有人,也没有野兽。 心中稍安,竺宁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瞬间便不再说话了。 颜绯尘更是听到了这马蹄声,神色冷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这个时候,能够来这里的,除了那个从始至终把自己置身局外的赫连铄之外,不做他想。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赫连铄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的怀中,还抱着昏过去的白素灵。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也同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颜绯尘,果然是你。” 颜绯尘点点头,神色之间尽是疏离:“彼此彼此。”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锋了一瞬,然后便各自移开,不再管对方。 只有他们自己方才知道,这个彼此彼此,是什么意思了。 竺宁自从上次被赫连铄叫破了她的身份,还被他彻底算计了一场之后,便从来都没在私下见过赫连铄了。 她所知道的,皆是从初夏或者燕飞那儿得来的消息。 不过赫连铄这个人心思实在深沉,他们查了那么久,也安插了无数暗线,能够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些边角罢了。 那些随着白素灵嫁入五皇子府而跟进去的人,到现在为止,也只能成为外院洒扫的小厮或者针线房的丫鬟罢了,根本得不到太多的消息。 要知道,韶家的暗线一直都是无孔不入的,燕飞把东夷的暗线都整合了之后,留下的那些,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可是即便是他们,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可以深入到赫连铄的核心势力之中,由此可见,他的防备心有多重。 不得不说,若是给赫连铄足够的时间,他定然可以成长为一个他们最难对付的敌人。 若是他想要那天下至尊之位,颜绯尘和竺宁联手,想要赢他,估计也要自损八百。 只是似乎,他从来就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他小心眼会记仇,但是报复也都会压在底线之上。 赫连铄活得随性,也活得潇洒。 比之一向自诩潇洒风流的薛策,还要自在几分。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什么会影响到他的了吧。 不,应该是有的。 竺宁把目光落到他怀中抱着的白素灵身上,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五皇子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赫连铄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但是听到竺宁的话,还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露出了一抹纯良的微笑,眼眸之中清澈地根本不像是那个阴沉的人。 “韶家人都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吗?” 他的声音温软,让人听着就不忍心责怪。可是这语气中的讽刺,却是让竺宁和颜绯尘一瞬间沉了脸色。 “韶家人如何,不是你能够置评的。赫连铄,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不过是东夷的一个皇子罢了,还是一个,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你有什么资格如此与我说话?” 竺宁这辈子最不能让人碰触的,便是有关韶家的一切。 赫连铄这么说,可是真的惹恼了竺宁了。 她并非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不过是因为白素灵是这长安城中难得的与她关系较好的人,而且方才也是她把白素灵给带出来的,虽说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引赫连铄出来,但是若是白素灵真的出事,竺宁还是会于心不忍。 她对赫连铄的印象本就不好,一个只会折磨自己妻子的人,不敢面对内心深处那份恐惧的人,他有什么资格用如此讽刺的语气说出韶家? 竺宁当下便摆出了还是韶家少主时的气势来,纵使没有了武功,但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属于韶家人的底蕴和骄傲却是足够让赫连铄侧目了。 韶家到底是天域大陆上的第一隐世家族,更是天域大陆第一任天下共主玄隐帝君的血脉后人,纵使如今血脉稀薄,纵使天域之间再无灵力,但是竺宁当真是生来便与大陆上的其他人不同的。 再加上韶昀这么多年的培养,若是竺宁真的完全放开自己的气势,绝对是不比那些国家的皇帝威严要差的。 发自心底想要臣服的感觉,这,便是韶家家主和少主与大陆其他国家帝王的不同。 赫连铄虽然知道韶家,但是所知晓的,也不过是一些没有什么大用处的东西罢了,除了那个韶家第一隐世家族的称号,除了韶蓝和韶门七使的名讳之外,便不知道什么了。 而且他与竺宁见得也不是很多,彼此交锋更多是暗中的交手。 如今这么正面对上,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韶家的人,果然是不同的。 难怪,韶家会传承千年。 难怪,韶家会处在那样一个位置上。 “我固然是没有资格,可是我的私事,还轮不到韶家主来置喙。我的心意如何,更是不需要韶家主知道。您若是有那个时间,倒是不如先把东夷给拿下来了。” 赫连铄这次的语气没有什么不对,平平淡淡地仿佛没有任何波动,但是他话中的内容,却是着实让人着恼。 颜绯尘和竺宁的目的如何,赫连铄早已心知肚明。但是赫连铄的目的为何,他们却是一直不知。 此话一出,竺宁若是再说什么,倒是落了下乘。 可是颜绯尘又岂能这么看着,赫连铄话音一落,他便接了下去:“赫连铄,你自然没有资格让阿宁来管,不过,怕是那些有资格管你的人,都已经不想去管了吧。” 他说的隐晦,但是赫连铄却是瞬间便想到了那些被人抛弃的时光来。 他从来都是被人遗弃的那个,从来都没有人会管他怎么样,包括白素灵。 他在遇见她之后,原本是以为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的,可是最后她还是抛弃了他,回到了宁国公府。 不会再管他是不是腿疼,冬天会不会冷,更不会,管他有没有喜欢别人。 想到这里,赫连铄的笑容陡然收了起来。看着颜绯尘的目光之中,尽是冰寒之色。 “靖安王,果真消息灵通。” 猎场中的风一阵阵吹过,掀起无数波澜。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百兽围 掀起无数风波的人在另一边对峙着,行宫这边,却是早已大乱。 沈瑾辞和天烬国的使臣因为想要见识一下东夷的春猎所以前来了九荣山,本来也想要亲自骑着马去围猎的,可是因为沈瑾辞有些水土不服,昨日一到九荣山就生病了,这围猎一事,便只能算了。 天烬国到底是处在江陵那样的地方,倒是并不尚武,所以这次派来的使臣之中,还真是有那种一点骑射不懂的人,看到沈瑾辞生病,更是急忙建议与其跟着东夷那帮人打不到猎物,倒不如留在这里直接等最后的结果。 他们郡主选婿,自然也是要在春猎之中表现好的人之中来选啊。 所以,这些人便都聚在了行宫之中,与那些没有去打猎东夷的文官一起,互相试探着。 而沈瑾辞,则是与兰妃、贤妃、玉阳公主等女眷待在一起,聊起了天烬和东夷不同的风俗。 本来还算是比较平静祥和的氛围,在一群野兽的叫声之中戛然而止。 沈瑾辞和贤妃等人出门去看的时候,便发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画面。 竟然是兽潮! 猎场之后的野兽怕是都出现在了这里,把行宫给围住了不说,还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那些护在这里的侍卫已经被咬死了好几个了! 行宫之中,本就是女眷颇多,男子之中,除了文官,便是侍卫。 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是有些束手无策。 谁能想到一向安全的猎场,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一时之间,尖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沈瑾辞站在门口,任由天烬国的官员一个个站在她身前,看着他们强装镇定的样子,沈瑾辞心中微暖。 来的这些使臣,与她并不熟悉。可是却因为她是天烬国的郡主,所以他们便都挡在了她的前面。 沈瑾辞对天烬国的归属感,不由又多了几分。 不过,看着那些野兽的情况,沈瑾辞眸色渐深。 昨日她便知道要出事,原本以为会是像竺宁说的那样有野兽被下药来袭。 可是看着这些只围不攻的野兽的情况,很明显,这不是被下了药,这是被完全控制了啊! 那几个侍卫的死,让其他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在其他侍卫不再试图攻击那些野兽之后,那些野兽竟是也不再主动攻击他们。 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似在远处,又似乎就在行宫之外。 “各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只要各位不动,这些孩子们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但是若是你们妄动的话,下场如何,想必各位已经看到了。” 这里的人都是天之骄子,何曾被人这么威胁过? 谷幽澜瞬间便沉不住气了:“你是何人?凭什么这么威胁我们?”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本座是何人,与你们无关。至于威胁,你们还需要本座来威胁吗?光是本座的孩子们,你们便对付不了。” 话音一落,便是一阵急促的笛声响起,围在行宫之外的野兽瞬间便躁动了起来。 这是失传已久的以音御兽之能!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 沈瑾辞到底是曾经与竺宁相交过的人,倒是曾经听她说过这样的御兽之能。只是哪怕是韶家,也没有多少有关于御兽的记载,便是有,也不过是一点零星的东西罢了。 这样的本事,也只在韶家的记载之中出现过一次,是那位传说中的玄隐帝君的一个手下所擅长的。 无人知道是真是假,可是如今,竟是让他们亲眼见到了。 沈瑾辞默默思索着对策,这人既然可以控制野兽,却一直没有在各国间闯出什么名堂,估计也应该是那种隐世不出的高人。 这种人一般不会出手,出手的话也定然是有一些无法抗拒的因素。 若是没有了制约他的东西,想必,他也不会再与他们为难。 只是,这制约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沈瑾辞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却是突然听见女眷那边的一声尖叫,转头看去,便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子直接被她旁边的一头狼给抓下了胳膊。 她刚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听那个缥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说了不要擅自动作,这位姑娘偏偏要离开,也不能怪小黑了。” 沈瑾辞听到他的话,默默地目光转向了那个看上去便凶神恶煞可以直接再咬死几十个人的狼,突然间觉得,这位隐世高人取名的名字当真是不怎么样啊。 这么威武的狼,居然会叫小黑这么一个名字? 莫非,他御兽的本事,就是如此来的吗? 不过那个姑娘的事情一出,其他人一下子就不敢动了,也不敢再说话了。 只能几个人瑟瑟地坐在一处,等着这人的目的达成之时。 沈瑾辞环视了一圈,在目光落到一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身上时停留了一瞬。 这个女人,似乎与刚才死的那个女子有点相像啊。 而且,她的打扮,怎么也有点眼熟呢? “那个人,是谁?” 沈瑾辞招招手,把一直服侍在她身边的侍女给唤了过来。 到底是跟着沈瑾辞这么长时间的人,面对的这样的情况,竟然也没有如其他人那样慌乱,倒是十分镇定地走到沈瑾辞旁边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那个女人叫白素心,是宁国公府的小姐。曾经因为在靖安王府耍了个手段,让靖安王妃在众人面前昏倒,连累宁国公府的女子名声都坏了下来。到现在都没能嫁出去。” 沈瑾辞一听便来了兴趣:“怎么个手段?你给我仔细说一说。” 那侍女也是个喜欢八卦的,见沈瑾辞感兴趣,更是知无不言,把她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不出一会儿,沈瑾辞便听明白了。 不过是一个被竺宁利用了的蠢人罢了,未免有些太过不自量力了。 只是:“刚刚死的那个姑娘,是谁家的?” 这个问题一出,那侍女的眼神有点微妙:“那是二皇子的侍妾,这位宁国公家的白小姐,现在似乎与二皇子有点私情。” 沈瑾辞有些惊讶,想起刚刚她隐约之间感觉到的不对,心中有一个想法慢慢成形。 起到杀鸡儆猴作用的女子,一身诡异的红色长裙,还有她身为二皇子,那个前任太子侧室的身份。 再联系起竺宁昨日送给她的信,那个隐晦中提到的几个人同时的计划,一阵灵光闪过,终于是把所有的一切都串到了一起。 是赫连钧! 引起兽潮的人,就是那个东夷的前太子赫连钧。 至于这背后,得到的帮助,定然是来自于青玄那位十分有本事的七皇子妃了。 苏锦,原来的韶锦。 只有她,有可能找到那个隐世的高人,设计这样一场百兽围宫的戏来。 而赫连钧,也确实是几个皇子之中最好控制的一个,只要赫连钧成功,东夷的皇位不仅会易主,说不定,连整个东夷,都是她韶锦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儿,沈瑾辞反倒是不担心了。 这世上,最了解韶锦手段的,莫过于竺宁了。 而且昨日竺宁便想到了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事情,应该是早有准备才对。 况且,她不是说,那个最为看不透的赫连铄也会出手吗? 韶锦再怎么有手段,又怎能比得过他们几人联手呢? 而且那个隐世的高人,明显也是不想太过伤人的,一看他们安分了下来,不是也没有再让那些野兽攻击吗? 这么想着,沈瑾辞反倒是心中更加安定。 说不定,这么一次事情,她可以直接解决了这个所谓的选婿一事,也不一定。 行宫中的人心思各异,但是那边处在安全之处的颜绯尘和竺宁却是突然疑惑了起来。 “那个人,是谁?” 很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御兽之人的笛声,竺宁一瞬间便反应过来那声音的不对。 再加上那人的说话声也并没有只是针对行宫里的人,想必整个猎场的人,都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不得不说,这人的本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竺宁和颜绯尘都想到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是却没想到韶锦竟然能够请来这样的高人。要不是他们早有准备,怕是会真的栽在上面。 “御兽之法失传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知道?” 竺宁不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颜绯尘也是摇了摇头,作为韶家人的竺宁都不知道这样的事,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那传闻中的玄隐帝君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他的手下更是没人会在乎了。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有野兽也向着我们这边来了。” 赫连铄懒得管那个人的来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如果那个人要针对他们该怎么办了。 “韶家人,果真还是风采依旧啊。” 这声音近在眼前,几人都觉得,这句话,应该只有他们几人听见了。 “阁下是何人?” 他说的是韶家人,自然是竺宁开口。 一个声音传入竺宁耳中,让她瞬间愣在了当场。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假意 竺宁已经许久未曾用过九转玲珑笛了。 起初的时候还用其与颜绯尘一起合奏些曲子,可是后来在屡次证实了他们两人实在是在音律上没有一点默契之后,竺宁便彻底放弃了。 至于这九转玲珑笛在《天域奇兵录》上作为武器的用处,在身边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竺宁更是没有什么机会去用。 可是此时,在那个人的一句话落下之后,竺宁却是暗暗抬手抚上了腰间的玉笛。 竺宁今日是一身红色骑装,九转玲珑笛亦是可以伸缩携带,放置腰间也并不显眼。 而且现在各国之中,与男子习惯在腰间配饰玉佩一物不同,女子更喜欢佩戴荷包、香囊之类的东西,荆国更是由于国内众人都极擅音律,因此腰间配箫、配笛的都不在少数。 便是凌君谣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将军,腰间也会带着埙,所以竺宁带着九转玲珑笛,在东夷的人看来也不过是多年的习惯罢了。 “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小丫头,莫要白费力气了。看在那个老家伙的份上,本座不会动你和你的夫君。你们只要别插手就行。” 竺宁看着颜绯尘和赫连铄毫无波动的样子,便知道这话估计又是那个人只传到了自己耳中的。 心下更紧,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阁下到底是谁?可是与韶家有什么渊源?” 韶家在天域大陆上存在千年,凌于世人之上也是千年,自然结下了不少善缘,也结下了不少仇家。 因此,对于这个独独放她一马的人,她倒是真的不知道这人是谁了。 看上去,像是所谓的善缘,可是,谁也不能说明他就不是仇家。 可是这人却是再也不肯回答她的话了。 难不成,他会是那个帮了她和韶门七使的神秘人不成? 不,应该不会,如果他是神秘人,怎么可能帮着韶锦对付东夷的这些人? 竺宁一时之间,思绪纷乱。 颜绯尘一手抱着她,一手按在了她握着九转玲珑笛的手上,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无忧,那人对我们应该没有恶意。你可莫要再用一次九转玲珑笛了。” 上次竺宁在花柳街用完九转玲珑笛便昏过去的样子还在眼前,颜绯尘本就看不得她受伤,更何况还是要用自己的精血呢? 他知道,原本的竺宁用起九转玲珑笛应该不会有事,可是如今她本就身体不好,而且体内也没有丝毫内力,那个人深不可测,若是竺宁真的与他对上,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万一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竺宁本就没想用,听见颜绯尘这么说,也是点点头,转头在他耳边说了“放心”二字。 赫连铄看着对面两人谁都插不进去的气氛,心中不由冷哼了一声,腹诽道,如此儿女情长,他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成就大事。 不过赫连铄转念一想,还是开了口:“颜绯尘,给那些野兽下药的人,是谁?” 方才他们都听到了那位高人的御兽之能,也知道这是赫连钧那边请来的人。 可是既然赫连钧请来了这样的人,便无需再给猎场里的野兽下药了,赫连铄也是沿着颜绯尘和竺宁那条路过来的,自然便看到了被他们两人重伤的白虎,他还顺便在那白虎身上补了几箭,让那白虎彻底毙命。 原本他得到的消息也是赫连钧要在九荣山动手,可是因为他手下能用的人实在太少,就算是有青玄那边的支持,也不可能把青玄的人给偷偷弄到九荣山上来,所以才想了这么一招。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他们都以为他是用药让九荣山的百兽发狂的时候,却是亲眼见到了那失传多年的御兽之人。 赫连钧不至于会如此浪费自己的人手和精力,所以,那个下药的人必定不是他。 不过,除了他,还有谁呢? 很显然,颜绯尘和竺宁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赫连铎的形势一派大好,赫连钺也犯不着兵行险招,赫连锐更是没有害人之心,至于赫连铄,这个家伙心黑得很,从来都是诱惑别人动手,可不会让自己真的沾上这些事。 所以,应该不是这几个皇子做的,不过除了他们,还有谁有那个本事给那么多野兽都下了药,还能够让他们在此之前查到这件事,并且把这件事安到赫连钧身上去的呢? 总不可能是赫连轩自己吧。 “先皇留给静懿太妃一队人马,这队人马似乎是东夷的皇家暗卫,只听命于静懿太妃一人。” 颜绯尘突然提起这件事,竺宁也是一愣,然后脑中突然之间闪过一道亮光:“静懿太妃的母家那件事情,可是与赫连轩有关?” 她这么问,颜绯尘便明白她懂得了自己的意思,当即便点点头:“没错,只不过,静懿太妃一直都不知道。包括她这辈子都没有子嗣的事情,也与赫连轩有关系。” 这类隐秘,或许韶家的情报之中曾经出现过,可是对于竺宁来说,却是根本没有丝毫记住的必要,因此或许她曾经看过,只不过却是一直都不曾记起。 难道,赫连轩在当初就想好了以后的路吗? 这件事情,莫非真与静懿太妃有关? 赫连铄听着他们的话,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颜绯尘也是在来九荣山之前收到静懿太妃秘密交给他的曼珠环以及丹书铁券的线索时才知道这些事情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以为静懿太妃把这些隐秘告诉他只是为了表明她打算彻底站在他们这边。 却是没想到,她竟是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无论是赫连铄,还是他们,都会在这春猎之中得利,可是静懿太妃呢? 一旦事情被赫连轩发现,她怕是会即刻寿终正寝吧。 几人在这边不知该作何反应,而一直待在行宫之中的风涟华,却是在百兽围宫的时候,依旧一脸镇定,捻着手中的佛珠,念念有词。 阿暖陪在她身边,看着她越发平静的眼眸,看着她的满头白发,也是感受到了难得的宁静。 “外面怎么样了?” 风涟华到底是行宫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在别人因为害怕都聚集在正殿的时候,她也依旧待在自己的偏殿之中,没有出门。 兰妃和贤妃都派人来找过她几次,见她主意坚定,便也不再劝她出去与?待在一起。 再加上因为春猎,风涟华身边带的人本来就少,在百兽围宫之后,那些侍女也是心思不稳,风涟华也不想留着她们,便直接把她们赶去正殿了。 既然她们觉得大家在一起比较安全,那就在一起吧。 因此,这个偏殿之中,便只剩下了风涟华和阿暖两人。 “那些野兽还在围着,但是却并没有攻击。陛下应该已经带着人往这边来了,那几位皇子那边,计划也是顺利。至于靖安王和靖安王妃,也是按着我们的计划往那处无人之地去了,现在应该安全无虞。” 阿暖当然了解风涟华最想知道的是什么,自然便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其实,那个在靖安王和靖安王妃汇合时偷听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边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引那只白虎过去,把靖安王和靖安王妃逼到那处安全之地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让他们回来。 可是方才传来消息,那个人已经被靖安王一箭射杀了,倒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过还好,至少靖安王和靖安王妃按着他们的计划去了那处,并没有受伤。 这样,便够了。 风涟华听到她的话点了点头,然后眼前又是一片模糊,似乎是又一次想到了当年的那些日子。 “阿暖,你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让我抚养的孩子,就是害得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的罪魁祸首?也是陷害风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的人呢?还是说,从一开始,一切就是他设计好了的?那么多年的盛宠,他口中全部的真心,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阿暖知道她说的是先皇赫连承,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可是阿暖毕竟没有见过先皇,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先皇到底对太妃是个怎样的心思。 但是静懿太妃这个宠妃的事情,可是让无数东夷女子艳羡了多年的。 若是这一切都是假象,那么先皇,又是怎么才能演戏演了这么多年的呢? 风涟华倒是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捻着佛珠缓缓闭上了双眼。 “罢了,是真是假,又能如何呢?我这一生,到底也是绕不开那个男人了。等我去了黄泉路上,再与他讨个清楚吧。他把我困在宫墙之内一生,我亲手终结他赫连家的天下,到底,还是我赚了啊。” 风涟华脑海中又回忆起当初她初见那个男人时的样子,梨花树下,他唇角微勾,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地醉人。 “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不知姑娘芳名?” 如果,从一开始,便是一场算计,那么最后,到底,是谁真的动了心呢? 你给我十丈宫墙,我还你倾覆江山。 赫连承,黄泉路上,我们再见。 第一百六十章 功败成 “康宁二十五年四月,天烬使节至,九荣山春猎,百兽围宫,世传赫连皇室触怒天威,上苍降下天罚。死伤人数过百。东夷民心动乱。” ——《云齐书东夷记》 “秋狸,收手吧。” 皆忘的身影出现在距离九荣山百里之外的山头上,看着端坐在山上的白色身影,声音无波无澜,面色一如往常。 他是僧,不是佛。 他只看因果,不看其他。 悲悯众生的,是佛,不是僧。 “皆忘,你出现在这里,可是韶家的那个小丫头拜托的?” 秋狸怎么说与皆忘也是老相识了,他都不知道他与皆忘认识了多久。 从一开始的互相看不顺眼,到后来的结伴而行,再到最后的分道扬镳。 他们两个,都变成了这个世间上所谓的高人,可是却也都失去了一切的喜怒哀乐,忘却了一切原本最为重要的东西。 因果,因果,何为因?何为果? 秋狸最终还是成长为了与皆忘一样的,只看重因果之人。 曾经嬉笑怒骂,随心而为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皆忘说话,永远都是这么语焉不详,秋狸早就习惯了,此刻也并不像原来那样跳脚,只不过微微摇了摇头。 “不行啊,虽说那个丫头的父亲于我有恩,可是当初我保下她的命来,便是已经还完了这段因果。但是后来我又欠了韶锦一段因果,即便是她刻意而为,可我还是要了结了才行。” 皆忘听到他的话皱了皱眉,难得的眼中出现一抹为难之色。 秋狸的本事与他不相上下,若非必要,他并不想与他为敌,这些年来,他们也一直各自为政,从来不会打扰到对方,若不是竺宁请他帮忙,他怕是根本不会来到这九荣山,更不会碰到秋狸。 不过他与竺宁之间的因果到底是太大,她既然请了他,他便是一定要帮到她才行。 只是,秋狸与他一样也是个注重因果之人,之所以迟迟不肯退去,怕就是因为那个韶锦用他帮助赫连钧这件事情作为了结因果的条件。 这样的话,倒是难办了。 皆忘正思索着解决之法,秋狸倒是自然地开口:“韶锦对我的那点小恩惠,最多只够我出手让这些孩子们围着行宫罢了。若是赫连钧输了,我自然也不会帮他,反而会及时离开。若是他赢了,也与我无关。皆忘,你放心,我不会对韶家那个小丫头出手,现在,我们只需要静待结果罢了。” 听他这么说,皆忘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这样就好,他担心的就是秋狸会真的用尽全力去帮赫连钧,那样的话,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一战。 而最终的结果,也注定是两败俱伤。 如今他只是起到一个震慑作用,倒是不需要他出手了。 毕竟,注定的凤凰,怎么可能斗不过一个普通人? “皆忘,你到底,与韶蓝之间,有什么因果?为什么竟然帮了她这么多次?” 皆忘的本事,秋狸是尽知的。按理来说,他不可能会欠下韶蓝这么多因果才对,可是他却偏偏一次次地为了韶蓝的事情离开南华寺,若说这其中没有点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可是不信。 皆忘听见他这么问,目光不由有些缥缈。很多东西蓦然出现在眼前,本已经无情无欲的皆忘,竟是在这一刻,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七世恩德,一世偿尽。” 秋狸听到他的话,蓦然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看着皆忘的目光不由有些复杂:“难怪了。” 然后,两人便都没有再说话了。 七世恩德,一生怎么可能偿尽?皆忘都不知道,他已经偿还了多久了吧。 这边两位“高人”气氛倒是和谐,可是九荣山中,处处却皆是紧张。 “赫连钧,你竟然敢!” 赫连钧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看着眼前有些气急败坏的赫连轩心中得意至极。 赫连钺已经摔下了马,恐怕以后就要和他那个好五弟一样一辈子待在轮椅上了。 赫连铎牺牲了冯雅仪,胳膊也彻底断了。就算活着,也是失去了他最有力的支持。 赫连锐更是被一只发狂的野兽袭击了那处,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子嗣,也别想登上皇位了。 至于赫连铄,他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就凭着他那条短腿,估计现在也是已经殒命了。 整个赫连皇室,如今能够登上皇位的,只剩了他一人。 真是不枉费他准备这么长时间,装作对皇位不感兴趣的样子来,迷惑了他们这么久啊。 “父皇,儿臣当然敢。自从您废了儿臣之后,儿臣便没有什么不敢的了。您若是现在写下旨意,让位给儿臣,儿臣还可以把您尊为太上皇,让您安度余生。可是若您不愿意,儿臣也不确定,这些发疯的野兽,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也把您给咬死了。” 赫连轩身边跟着的,多是重臣。 可是这些重臣,都被赫连钧驱使的那些野兽给吓住了,有些人更是受了重伤。虽说现在他们面前并没有多少野兽了,可是他们却也不剩什么力气了。 赫连钧带的人不多,区区五百而已,可是对于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侍卫的他们来说,却是足够了。 “逆子!你休想!” 赫连轩从来都没想到,这些一直在他控制之下的皇子们竟然都有了那么多连他都不知道的势力,而这个赫连钧,竟然敢谋朝篡位! 他怎么可能妥协? 当年他跟那帮皇子争位的时候,他们可还没生出来呢! 赫连钧见他如此,倒是也不觉得意外:“既然父皇不愿意,那便不能怪儿臣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的,还有他抬起的右手。 身后的人齐齐上前,就要冲着赫连轩而去。 东夷的朝臣之中,到底还是有一些忠君护国,有血性的。 看见那些人冲过来,倒是不退反进,直接护在了赫连轩面前。 “二皇子你竟想杀父夺位,简直大逆不道!” 不知是谁突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话,赫连钧瞬间抬手让那些人停了下来。 然后把目光落到那个官员身上:“大逆不道?哈哈,你居然说孤大逆不道?明明孤才是太子,可是那些人却始终不肯臣服于孤,甚至连父皇最为宠爱的,都不是孤。孤是太子,想要即位,又有何错?大逆不道的是你们才对!” “若是二皇子未曾做下那么多错事,若是二皇子有那个本事让其余皇子臣服,自然也不会被废了。只是被废黜太子之位,没有要了您的命,您却不知悔改,反而做下更大的错事。有如今这样的境地,都是你自找的罢了。” 一个清雅的声音响起,赫连钧猛地回头,便看到那个传闻中卧病在床的丞相骑着一匹白马而来,身后,是赫连钧熟悉无比的御林军。 “你不是在长安吗?怎么可能来九荣山?” 卢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身后超过千数的御林军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对付赫连钧身后的人。 一时之间,兵器打斗之声不绝于耳。 而卢泓,却是径自走到赫连轩面前,下马单膝跪在了地上:“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赫连轩看着跪在地上的卢泓,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阴沉地紧,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爱卿起来吧,今次的事情,还要多亏了爱卿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卢泓低着头,眼眸之中,也尽是苦色。 这次一闹,卢家,怕是要更被陛下忌惮几分了。 不过,他不后悔便是了。 到底是正统的御林军,还是其中的精锐,不出一会儿,赫连钧带来的那些人,便被尽数擒住了。 “你们给孤住手!行宫已经被孤的人给围住了,你们难道连自己的家眷,都不想要了吗?” 赫连钧本来没想这么快说出行宫的事情,可是看着现在必败的场景,他却是真的慌了。 不过看着他话音落下之后,所有人都瞬间变了的脸色,赫连钧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只不过,还没等他反转这一局的成败,却听到了一阵短促的笛声。 然后,便是百兽的叫声。 赫连钧蓦然觉得心慌,不由开口对着虚空唤道:“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您不是答应孤要帮孤的吗?” 秋狸依旧缥缈的声音响起,直接打碎了赫连钧最后的幻想:“本座答应的,不过是帮助你围着行宫一个时辰。如今一个时辰已到,本座不能再造杀孽。与人的因果,也已经还完。接下来的事情,便看你自己了。” 赫连钧显然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后果,看着瞬间围到他身边的御林军,赫连钧也是颓然了下来。 功败垂成!竟然是功败垂成! 赫连钧仰天大笑三声,终究还是没有再反抗,就这样被扯下了马。 九荣山的夕阳渐渐落下,落在赫连钧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但是,终究,只是影子罢了。 风起,晚霞落。 第一百六十一章 罪非情 前太子赫连钧谋反之事,居然就这样戏剧性地落幕了。 刑部尚书许文渊一下子便接手了这么一桩大案,心中不由叫苦不迭。 其实,赫连钧这件事既然失败了,赫连轩便是怎么都不可能再留着他了,尤其是,他在害死了那么多人之后。 百官同时请命,希望赫连轩可以把赫连钧处以极刑。 特别是那些死了家眷的人,还有拖着断腿和断了的胳膊的赫连钺和赫连铎。 颜绯尘自然也在其中搅了一滩浑水,果不其然,不多时,赫连轩便下令处死赫连钧,因是在猎场之中斩首不便,便赐了毒酒。 颜绯尘不出意外地成为赫连钧的“行刑”之人,与福盈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便施施然地令人端着毒酒去往关着赫连钧的地方了。 在走出行宫的时候,还恰好碰到了许文渊。 “靖安王这是要去见赫连钧?” 赫连钧现在不仅仅是废太子,更是直接被逐出了赫连氏的族谱,现在不过是个庶人罢了。 因此,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不再是原来的二皇子,而是直呼其名。 许文渊自然也不例外。 颜绯尘见他与自己打招呼,自然不可能当做没有听见,便停了步子,与他寒暄了起来。 “正是,谋反一事已是铁板钉钉,大人你也已经把其同党都抓了出来,自然是不需要再等了。这个时候行刑,也不算早了。” 许文渊点点头,然后在心里叹了一声:“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管心中有什么不甘,也无论他有多么不满,都是不应该走向这条路啊。靖安王,老臣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都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原本一个个都是极有前途的人,可是现在倒好,竟然都变成了想换个样子。” 颜绯尘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赫连皇室一众皇子受伤之事,并没有接话,只是笑着把话题转了开去:“世事无常,大人也不要太过忧心。对了,给野兽下药的人,查出来了没有?” 听他问起此事,许文渊的神色瞬间变了。不过只是一瞬,但是颜绯尘却没有放过他眼中的异色,眼眸深处亦是闪过一抹了然。 许文渊到底是浸淫东夷官场这么多年的老人了,那一瞬间的破绽,除了颜绯尘,倒是没有其他人能够看得出来,因此他后来依旧是面色如常,脸上还带着几分惋惜和痛恨,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了。 “这事儿,自然也与赫连钧脱不开关系。下官这次来就是要向陛下禀告的。” 颜绯尘的笑容越发温和:“大人还真是辛苦了。不过怕是现在禀告了,最多,也不过是赫连钧罪加一等罢了。” 许文渊自然能够听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如今赫连钧已经被赐了毒酒,就算他真的把这件事说上去,除了让赫连轩和其他人更恼赫连钧一番,也确实是没有大用了。 而且,这件事的漏洞也确实很大,若不是那位高人离开之前说了一句最多相助一个时辰的话来,许文渊也是不会把这件事往赫连钧身上推的。 只是,若是不推,难道要牵扯出那个人来吗?她已经远离朝堂后宫这么多年,不过是想安安稳稳的度过晚年,这一点,他总要为她实现才行。 年少时的那点念想,虽然早就消散了,可是那个人,在他心中,终究还是不同的。 若非几番考虑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那样的人,若是别人不负她,她又怎么可能负了别人? “靖安王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下官怎么,都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陛下才行。想必陛下也该宣召了,下官这就先告辞了。” 许文渊不知为何,在颜绯尘似笑非笑的表情之中,总是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看穿了一样,当下也不愿意再多呆,更不愿意去试探他到底知不知道了。直接便弯下腰行了一礼,就要告辞。 颜绯尘自然不会拦着他,当即便点点头:“大人去忙吧。可别让陛下等了,本王,也要去见赫连钧了。告辞。” 说着,颜绯尘也是回了一礼,然后才转身向着原来的方向走去。 许文渊默默地擦了下汗,不由想起自家儿子的那个提议,眼中泛上一抹深色。 赫连皇室之中,再无能当大任之人,待赫连轩百年之后,东夷必然会被战火波及,到时候,他们这些官员,又该如何呢? 他自是不怕的,那个时候,他是否还在这个世上都说不准,可是家中那么人,他不能不管。 看样子,是时候准备一条后路了。 这么想着,许文渊倒是加快了前往行宫的脚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宫门口。 至于去“行刑”的颜绯尘,倒是不紧不慢,如同散步一般悠然地来到了关押着赫连钧的帐子里。 在掀开帐帘的那一刻,即便是颜绯尘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是被赫连钧现在的样子给惊了一下。 此刻的赫连钧浑身浴血,琵琶骨已经被铁链贯穿,腿脚和胳膊都软软地摊在一处,仿佛已经没有了骨头一般。 不,不是仿佛,是真的已经没有了骨头。 他整个人,也完全没了以前的气势和傲气,浑身上下尽是颓丧的气息。 颜绯尘一向对赫连钧没有什么好感,他实在是太蠢了,总是被人利用不说,还丝毫察觉不到。这次更是,若是韶锦真的有意帮他,怎么可能会仅仅只是让那位高人前来? 以韶锦的本事,只要她尽了全力,赫连钧就算不能成功,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赫连钧这个人,徒有一腔抱负,却根本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偏偏心思还不纯良,骄傲自大,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活该了。 他这么一死,还不知道平州那些百姓会多开心啊。 “孤倒是没想到,最后来送孤一程的人,竟然会是靖安王。” 对于赫连钧,颜绯尘可没有什么同情心,也不想这个时候与他叙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然后便让身后端着毒酒的人上前,在那人停到距离赫连钧不过一步的时候,才开口说道:“本王也没想到,昔日风光无限,能够在朝堂上与三皇子斗个平手的太子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赫连钧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眼睛直视着颜绯尘,竟是难得的一派平静之色。 “昔日有多风光,如今便有多落魄。靖安王,如今,孤也把这句话送给你。帝宠,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颜绯尘挥挥手,让那些人给他把毒酒灌下去,没有回答。 赫连钧却是十分配合地喝下了毒酒,看着颜绯尘吐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东夷,不出三年,必会亡朝。” 颜绯尘看着他喝下毒酒,本来已经转身想要早点回去陪自家王妃,可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竟然会是如此,也是不由愣了一下。 然后,便恍若未曾听见一般,迈着与往常一样的步子离开了。 三年,不,不需要三年了。 这样一个已经没有合适的继承人的王朝,一个即便民心所背的王朝,一夜之间,便可倾颓了。 颜绯尘唇边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意,眼中却是难得一见的光华。 沈瑾辞坐在天烬国的几个使臣面前,看着这群人为难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她不过是把现在东夷的形势与他们分析了一遍,也把他们挑选出来的几个联姻对象都给数了一遍,然后表达出了自己现在即便是联姻也没有人可以选的意思,想要在东夷大乱之前先回天烬,不想再牵扯下去。 可是这帮人,居然还在这里一直犹豫着。也不知道是犹豫不能如她那个便宜堂兄和便宜爹爹的愿把她给塞出去,还是犹豫着不能在东夷这里捞点好处。 他们也不想想,她好歹也是天烬皇室之内的唯一一个女子,想要联姻,也不能嫁给东夷这些要么断胳膊断腿,要么不能人道的吧?要是真的如此,天烬国可真是在诸国之间丢了大人。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见到了东夷那位前太子的叛乱之举,赫连轩要不是顾忌着他们的身份,估计早就把他们给秘密灭口了。哪怕是现在把消息传回天烬,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做好准备,别说好处了,要是真的在他们离开之前内乱,说不定他们也会被牵扯进去,到时候,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一说呢! 想要捞好处,至少先保下自己的命再说啊! “你们可以再考虑几日,两天之后,东夷皇便会启程回京,我们最好回京之后便辞行。当然,若是你们考虑不好,本宫便直接说了,到时候,你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沈瑾辞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看了这些人最后一眼,然后离开了。 徒留这些被她气势震慑的使臣们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在外长大的惠安郡主,竟然有如此气势了? 而另一边,齐染霜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赫连钺,红了眼眶。 第一百六十二章 皆为尊 “你为了她,竟然可以受如此重伤不成?赫连钺,你的大业呢?你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竟然都不要了吗?” 齐染霜这几日一直都不愿意来见赫连钺,一是因为她在那次百兽围宫的时候,也受了伤,一直卧床无法前来,二是因为赫连钺这断了的双腿,乃是为了救卢彦歆才会如此。 她自认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女子,纵然也会羡慕一直独宠的靖安王妃,但是在三皇子府的后院之中,她也一直大度地紧,不偏不倚地照顾着每一个赫连钺的姬妾,一直被赫连钺信任尊敬。 可是,她也是个女人啊,看着自己的丈夫宠爱别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不吃醋?怎么可能不难过? 纵然这段时日她已经渐渐放下这份感情,可是在看到赫连钺为了救卢彦歆而受伤之后,心中那份苦涩震撼却是迟迟不散。 她一直都以为,赫连钺这种男人,永远都不可能真的爱上一个女子,在他的心中,唯一在乎的,只有他的大业,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 女人,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或者,用来争取其他人支持的利用之物。 他本是出自军营,如今失去了两条腿,怎么可能继续练兵?怎么可能继续他想要做的事情? 东夷的帝王之位,可从来没有被一个双腿尽断之人得到的。 这就是所谓的不动情则矣,一旦动情,便是不顾一切的赫连家人吗? 赫连钺没有回答她,只是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方才开口:“她怎么样了?” 齐染霜听见他的话简直要笑出来,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来关心卢彦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腿可是与赫连铄一样,再也站不起来了啊! “赫连钺,你觉得她会怎么样?她当时可是被你护得好好的,连一点伤都没受,现在可是想尽办法联系卢家那边的人想要另谋出路呢!” 齐染霜真是气恼至极,见他只是握紧了拳头仿佛受到打击的样子也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当即便坐不下去了,猛地一下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赫连钺,我还会是你的正妃,不过齐家,再也不会帮你什么。日后,你要做什么,怎么做,都与齐家无关。也与我,无关。 既然你不想要你的大业,我又何必在意?” 齐染霜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掀开了帐帘,走了出去。 而赫连钺,却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从此之后,他们还是夫妻,但是,也仅仅是那种联姻的夫妻罢了。她不会再对自己付出一丝感情,只剩下妻子的本分。齐家也不会再不遗余力地帮他,而是会想办法把自己从原来的那些事情之后摘出去,他们两个,将会是最熟悉的陌路人。 人前夫妻,人后,却是真正的陌路。 赫连钺抬起手遮住双眼,把眼中的悲苦全都掩盖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太晚,能够选择的路也太少。这两条腿,是注定要断的,若不是他惦记着回来见她一面,怕是如今,他已经回不来了吧。 不过这些,她不需要知道了。 这辈子,都不需要了。 既然他已经护不住她,便只能让她远远地离开他。 回京之后,或许他会下定决心,让他们成为真正的陌路吧。 至少如此,她可以安然度日,这样,就好。 赫连家的人一旦动情,便是情入骨髓,炽热地可以灼烧一切。 曾经的赫连承是这样,原来的赫连轩是这样,如今的赫连钺,也是这样。 看着手中的情报,竺宁不由叹了口气。 “君欢,赫连钺的腿,是赫连铄所为?” 颜绯尘刚刚看着赫连钧喝下毒酒,心中却是没有丝毫波动,在向赫连轩复命之后,便急匆匆地回来找竺宁了。 这次春猎,每个人的动作可都不小,虽说如今最为棘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总还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至少那个一直对竺宁有着敌意的谷幽澜,他便不怎么放心。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中,还有韶锦的参与,万一韶锦发现竺宁的身份该怎么办? 因此,哪怕竺宁身边有着那么多保护她的人,寒羽更是不惜换上女装留在竺宁身边做一个侍女,他也是有点不放心。 说白了,只要这个家伙但凡不在竺宁身边,便不可能会放心的。 因此此刻抱着怀中的媳妇,颜绯尘的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没错。想必这次,赫连钺已经猜出来了。” 赫连钺这几年与赫连铄之间的交情早就没有原来那么好,可是因为赫连铄实在是太过伪装,所以前段时间两人关系又有几分逐渐变好的迹象。 结果就是这么一次变好,赫连钺却是彻底被他给坑了一次。 赫连钺打猎的路线可是特意挑的,而且中途还转到了其他的地方去,这件事情,除了赫连铄,也就他的几个亲卫知道,结果没想到,,本应该好好待在行宫里的卢彦歆居然会在他中途去打猎的地方等着他,还被一只发了疯的巨蟒给缠上了。 同时,还有一堆暗卫等着偷袭赫连钺,因此,便是赫连钺再厉害,想要保全卢彦歆,也是不得不受伤了。 颜绯尘并不觉得赫连钺会因为卢彦歆牺牲自己,他之所以这么护着她,定然是有别的目的,只不过这个目的,他暂且还不知道罢了。 不过,赫连铄隐忍蛰伏这么多年,现在直接一击即中,虽然痛快,可是也把自己暴露了出来。 莫非,他不想要再掩藏自己的实力了不成? 想到此处,把玩着竺宁头发的手顿时一停,颜绯尘眼中也闪过一抹暗光,然后在竺宁察觉到的时候恢复如常。 “你又想到了什么?” 一个“又”字,真是体现出靖安王妃无比的无奈啊。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颜绯尘这个家伙总是喜欢抱着她拿起她的一缕头发玩儿,原来竺宁还会说说他,可是在屡教不改之后,她便也不去管他了。 反正他最后都会给她打理整齐,她便由着他了。自家相公,她不宠谁宠? 燕飞可是说了,夫妻之间若是不宠着对方一点,总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话,很有可能会吵架,而吵着吵着,就有可能把两人之间的感情给吵散了。 竺宁深以为然,可是她却不知道,燕飞这话,可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那个一肚子坏主意,步步心机的颜绯尘听的。 要是他知道她居然会这么认为,还自作主张地想要宠着颜绯尘一点,估计早就后悔了。 此话暂且不提,竺宁后来倒是发现了让她更加无奈的一点,那便是每次颜绯尘抱着她把玩她的头发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什么关键的东西。 或许是丹书铁券的线索,或许是朝堂之中的一处计划,或许,是某些人暗地里的用心。 每次他想到的时候,眼中总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光芒闪过,久而久之,她便也发现了这个规律。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赫连铄很有可能要卷进去了。” 竺宁疑惑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他也要争东夷的皇位了?” 颜绯尘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赫连钺也不是傻子,或许赫连铎看不出来这件事有赫连铄的手笔,但是赫连钺却是一定知道的,以他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吃了这个闷亏。最迟不过回到长安的时候,他便一定会把赫连铄给推到台前。到时候,他便是不想争,也要争了。” 说到这儿,颜绯尘顿了一下,想起现在赫连皇室那几个皇子的惨状,不由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东夷一直都有身有残疾之人不能登上皇位的传统。而现在,整个赫连氏,赫连轩那一代,已经是除了他之外一个人没有了。这一代的人还只剩下了三、四、五、七这四个皇子,可是四人如今都是身有残疾,赫连轩想要从他们之中挑一个继承皇位,也是挺难的了。” 竺宁很是理解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她还是觉得韶家这种无论男女,只要有能力便可站上高位的行事方法更为赞同。 心中有一个想法逐渐成型,不过现在,却不是说出口的时机。 只是隐隐提了一句:“君欢,赫连家的皇子不可能的话,为什么不把目光放在公主身上呢?大陆上也不是没有女子当政的国家,凤缭国虽远,其国力却仅在三国之下。为什么这些人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可能呢?” 颜绯尘被她的话问得一愣,同时也隐约明白了她的想法。 韶家人的一些传统他还是知道的,其实他也觉得,只要有能力,无论男女,都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是让女子直接为帝的,他还真是没有仔细考虑过。 此时听竺宁提起,他倒是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无忧,若是我们以后真的实现了心中的愿望,倒不如,一起称帝,如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露华浓 经过了赫连钧谋反一事,当真是谁都没有继续春猎的心思,特别是那位能够御兽的高人始终都没找到,在九荣山这么一个满是野兽的地方待着,别说是天烬国那帮人看,就连自诩是马上打下天下的东夷人,也是难免害怕啊。 赫连轩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在天烬国那些使臣面前展示一下东夷儿郎马上的英姿,不过再坚持了三天,便直接下令,让所有人回长安城了。 至于一杯毒酒赐死的赫连钧,怎么说都是赫连轩的儿子,虽然已经逐出了皇室,也没有了皇子的身份,可是赫连轩也不至于狠心到让他的尸骨就这样留在这里被山中野兽啃食的地步。 因此,还是让人把他的尸骨收敛了起来,准备带回长安。 即便不会把他葬入皇陵,但是至少,也要给他找一块墓地,让他能够入土为安。 沈瑾辞那边,到底还是说通了那几个使节,就在赫连轩提出回京之后,他们便也逐渐表露出了想要告辞回去的意思。至于和亲,呵呵,惠安郡主年纪还小,不着急。 赫连轩何尝不明白他们这是看不上自己的那几个儿子了,虽说他也看不上吧,但是至少也是他的儿子,被人嫌弃成这样,他怎么可能心里舒服? 不过,天烬国到底不是那些小国,他不可能随意让惠安郡主在东夷“暴毙”,只能稍微客气地劝他们至少先回长安,好好休息一番再离开。 沈瑾辞想了想,倒是让那些人答应了下来。 九荣山的夜色很美,离开的前一夜,竺宁特意和颜绯尘避过了其他人的眼线,爬到了对面山峰上去赏景了。 顺便,见一下第一次主动联系他们的皆忘大师。 竺宁虽然没有内力,身体也不是很好,但是爬山这种事情,还是难不住她的,特别是有个颜绯尘一直在旁边帮衬着,动不动就抱着她走几步的家伙在,还这是觉得十分轻松。 这次又是他们两个人前来,少柳和寒羽他们都被留在了营帐之中,未免赫连轩一时兴起去找他“最疼爱”的靖安王谈谈心,燕飞和绿萝不得不在几人的淫威之下易了容,装成颜绯尘和竺宁的样子。 当然,这个主意是竺宁出的,就是为了让自从上次绿萝把燕飞给揍成那个样子之后,便互相不搭理对方的两人给凑到一块儿去。 怎么说燕飞都算是她的兄长,她虽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可是她还是看得出来燕飞对绿萝的不同的,韶门七使和颜绯尘手下那几个心腹,可都是常年娶不上媳妇的,她自然要为他们操心几分了。 唉,这王妃当的,不仅仅要应付日益看她看得更紧的颜绯尘,还要像个谋士一样费尽心思出谋划策,更是要连属下的婚事都要考虑,还真是太忙了啊。 “忙?无忧,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乐在其中呢?” 竺宁开玩笑似的把这些话说了出来,颜绯尘正在拉着她的手,以防这个非要自己上山的媳妇摔倒在路上,听到这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倒是希望她能够与别的女人一样可以什么都不管,只需要待在他身边,依赖着他就好。 可是如果真的那样的话,那便不是让他情根深种的她了。 他爱的,不就是这样的不输于男儿的她,不就是这样在他面前肆意飞扬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她吗? 还记得上次称帝的那个说法,她虽然最后没有真的应下什么,可是却是把她逐步成型的治世计划都与他说了一遍。 那个时候,颜绯尘才知道,原来他这个妻子,竟然有那样一个愿望,一个,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但是正如她所说,即便是这辈子不可能实现,不是还有下一代吗?只要他们把自己的想法传承下去,只要他们给后世子孙奠基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总有一日,那样的王朝,还是可以出现的。 日子过久了,争权夺位也越来越没意思,颜绯尘还经常会想,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他们得到了这个天下,在那之后,他还有什么可以感兴趣的呢? 直到他听到竺宁的想法之后。 或许,那样一个百姓和乐,男女皆同,人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位置的王朝,真的可以通过他们的努力而实现? 颜绯尘与其他男子到底是不同的,他并没有那样唯我独尊的愿望,也没有一定要把自己放在整片大陆上最高的位置的想法。 如果没有了竺宁,即便是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又有何用? 况且,高处不胜寒,纵使江山如画,若是无人共赏,得知亦是无欢。 而且,他除了太平盛世之外,也是一直没有想到想要把这天下打理成什么样子,竺宁倒是给了他一个目标。 既然,那是竺宁想要的,那么,他怎么都要帮她实现,不是吗? “君欢,还说我呢,难道你不是也乐在其中了?哪次设计人没有你的功劳?远的不说,就说这次,赫连铎的胳膊,可是你的手笔吧?” 颜绯尘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顺手把她给抱进了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那赫连锐再也不可能有子嗣的传言,不也是你的手笔?无忧,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这样才叫般配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轻轻咬了一下竺宁的耳垂。 竺宁当即身子一颤,转过头对他怒目而视一番。 “一会儿还要见皆忘大师,你别这个时候发作啊。” 这话很是义正言辞,只是她眼波流转之间不经意带出的妩媚之色却是让颜绯尘根本听不清楚她话里的内容,反而是在一个劲儿地后悔为什么今天要来赴约。 还在心中默默唾弃了一番皆忘,这夜黑风高的,多适合夫妻之间沟通一下,交流交流感情什么的,不愧是个早早出家的和尚,居然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咳咳,至于怎么交流嘛,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竺宁见他眼中那熟悉的黯沉之色,不由心中一颤。 当即也不再理他,只是掐着他的腰,让他清醒一点。 “快点,我们还要去见皆忘大师呢。” 此话刚落,竺宁却是突然听到皆忘那熟悉的声音想起:“施主不必着急,贫僧已经到了。” 两人所有的动作都是顿时一僵,抬头向着皆忘过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便惊奇地发现,原来一直独行世间的皆忘,此刻身边却跟着一个一身白衣,飘然如仙的男子。 “小姑娘,不记得本座了?” 秋狸扬了扬手中的笛子,对着竺宁露出一个超然世外的笑容,看上去,就很有高人的风范。 竺宁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反应过来这人应该就是那天的御兽之人,当下心中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前辈这样的高人,见过一次便不可能忘记。” 这话虽然有点恭维的意味,但是对于竺宁来说,却是真心。 天域大陆上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可以御兽之人了,竺宁既然能够见到,自然也是不会忘的。 秋狸听见她的话,笑得更开心了。只不过他还记得今天来到此处的目的,不过一瞬,便把目光转向了颜绯尘。 “你们可曾听说过沧獠山?” 颜绯尘自然知道他问的人是他,点了点头:“知道。” 沧獠山可以说是这片大陆上最为神秘的一座山峰,关于沧獠山的传言数不胜数,无论是在正史,还是在野史之中,都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特别是有关于神兽沧獠,以及永安将军长眠之地的传言,尽与沧獠山有关。 见他点头,秋狸收起了笑容,面上尽是严肃之色,对着颜绯尘说出了一个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颜家有一个传家之宝,就在沧獠山。待你平定天下之后,最好可以去取一次。” “是什么东西?” 颜绯尘急切问道。 不知为何,他听到这个所谓“传家之宝”的时候,心突然就有些慌。也突然变得十分急切,总觉得,他似乎要失去什么东西一样。 可是秋狸却是摇了摇头:“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其余的,便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一定要是平定天下之后吗?” 这次问的人,是竺宁。 秋狸不知为何,对竺宁的态度十分好,听她问话,当即便痛快地点头:“没错,必须是平定天下之后。现在即便是去了,你们也找不到的。” 竺宁和颜绯尘对视一眼,都是陷入沉思。 而秋狸和皆忘,都是不再说话。 九荣山的天渐渐亮了,露华正浓之时,颜绯尘与竺宁相偕下山。 而秋狸,则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皆忘,你说我告诉他们这件事,是对,是错呢?” 皆忘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地捻着手中的佛珠,口中低声呢喃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沧獠山上掩盖的一切,已是尘埃遍布,如今,也到了要重新出现的时候了。 不过,是又一痴人的痴梦,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凉州学 赫连轩和重臣回京的时候,正是五月初。 沈瑾辞很是有眼色地立即请辞,赫连轩也是在经过重重考虑之后给沈瑾辞和天烬国的使节们办了场宴会,然后互相交换了一番两国对接下来几十年和平的意见,之后,便派人为他们准备离京事宜。 至于那几个皇子,因为自己的身体缘故,都是暂且沉寂了一段时间。 赫连锐更是提出要回到凉州,赫连轩倒是没有再勉强,毕竟虽然赫连锐现在倒是肢体俱全,可是对于一个已经传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的皇子来说,想要继承皇位,可是比其他几人还要难。 毕竟,在现在的这些皇子之中,除了赫连铄之外,便是赫连锐的子嗣最少。一旦有个意外,怕是他会真的无后了。 所以赫连轩倒是难得的痛快,不出几日,便赏给了赫连锐一些东西,然后让他自己挑个日子离开了。 不过,怎么都得在沈瑾辞离开之后才行。 与此同时,赫连轩也是把目光落在了朝堂之上,不动声色地收集着某些家族或者某些权臣的证据,就等着沈瑾辞离开之后,给东夷朝堂来一个大清洗。 能够在朝堂上立着这么多年的人,可都是人精,自然感觉到了这段时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在卢泓回京之后便一直不肯上朝之后,尤甚。 一时之间,倒是人心惶惶。 有些人开始想办法遮掩,有些人开始寻找后路,有些人听之任之。 但是无论怎样,只要一慌,破绽就会越来越多了。 赫连轩冷眼看着,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动手了。 至于猜到他计划的颜绯尘,则是在这个时候难得的悠闲了起来。 他们布的局,赫连轩已经踏了进去,现在,只需要旁观便好。 竺宁这日也是难得有空,正在逗弄着许久不见的丸子,想起这个小家伙在春猎那日没能及时出手而一直心有抑郁的样子,不由多给它加了几碗肉,好不容易把它给哄地心情好了起来。 “王妃,四皇子妃求见。” 竺宁逗弄丸子的动作一停,猛然抬起头望向红袖:“魏姝妍要见我?” 红袖点点头,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困惑之意,显然也是不知道这位与他们从无交集的四皇子妃为什么要来见竺宁,不过作为竺宁身边的一等宫女,她是怎么都要保持镇定,不能失礼的。 因此在别人看来,她依旧是如以往一样成竹在胸的样子,让那些二等小宫女又是一番膜拜。 “请她进来吧。” 竺宁把手中的丸子交给身边候着的初夏,让她去把丸子交给薛策,然后便整理了一下衣服,端庄地坐了起来,摆出靖安王妃该有的样子来,等着魏姝妍进来了。 丸子十分不满意地“呜呜”叫着,竺宁朝它那边看了一眼,揉了揉它头上的毛,温柔地说了一声:“乖啊,丸子先去找薛策玩儿吧,他一天没见你,估计也想你了。你可以继续趴在他头上揪他头发玩儿啊,总比待在我这里让别人发现了好。” 可怜的薛策,完全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被竺宁给卖了。 谁说他想这个小家伙的?哪里是他陪着它玩儿啊,明明就是它一直在玩儿他好吗? 初夏看着丸子皱着小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抽了抽嘴角。 也不知道丸子与薛策是什么缘分,居然会这么投缘,甚至比起他们这群与它一起长大的人,丸子反而与薛策更加亲近几分,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每个人都十分忙碌,有薛策陪着丸子,他们倒是也比较放心。 看丸子这明显不是反对的样子,初夏稍微松了口气,直接抱着它往薛策的住处去了。 临走之时,还特意冲着习惯性躺在房梁上的紫翡看了一眼,见到她对自己使的眼色之后,这才彻底放心。 只要紫翡手中没有吃的就好,这样她一定能够全心全意地注意着主子这边的情况,主子也应该不会再受伤,这样就好。 虽说魏姝妍一直都是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可是现在外面想要害了主子的人实在不少,他们总是要多加防范的。 至于寒羽,他今日似乎突然顿悟,参悟出了一套剑法,武功马上就要更上一层楼,主子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去打扰那个武痴,特意提出让他这几日不用守在她身边的建议来。 原本寒羽还不容易,但是在调教了一番主子身边的这些暗卫之后,他倒是也放心了。 然后,他便连着几日未曾出现了。 魏姝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竺宁靠在一张软塌上,坐得端正的样子,心中突然想起了两年之前她初初在宫宴上见到她的样子,不由有些恍惚。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靖安王妃,而是荆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她以为她是为了荆国甘愿牺牲的人,心中还升起了一种同命相连之感。 她曾经想过要与她交好,但是竺宁一直都是极少与人接触,尤其是在嫁人之前。 后来,她成了靖安王妃,原本传闻中不被靖安王所喜的昭和公主一跃成为长安城中最受各家贵女羡慕的女子,靖安王甚至为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而且屡次三番推了宫中送来的舞姬宫女之流。当真是让所有人,都羡慕极了。 魏姝妍自然也是羡慕的,可是她到底与那些妇人不同,在了解了靖安王妃在靖安王身边的地位之后,她更为羡慕的却是她能够有这样支持她做一切事情的人存在。 她可以是谋士,可以是荆国公主,可以是靖安王妃,更可以,是与靖安王并肩而行的他的妻子。 “参见靖安王妃。” 魏姝妍看着眼前的女子,很难想象那些让她赞叹不已的计策竟是出自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之手。 在知道了她的手段和胸怀之后,魏姝妍也是心中突然涌起了万丈豪情,若是,她也能够把心中的丘壑展示出来,可能及得上她一分? 她不知道,但是她却想要试一试。 所以,她站在了这里。 “四皇子妃不必客气,请坐吧。” 魏姝妍确实没有客气地坐了下来,然后不等竺宁开口,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王妃,我想要在凉州开办女学,不知道,王妃可否支持?” 竺宁很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有如此想法,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 “女学?” 女学的事情竺宁是想过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存在过,可是大部分女学教导女子的,都是所谓的三从四德、琴棋书画一类的东西。 她想要的,可不是这样。 权术谋划、排兵布阵等一系列男子擅长的东西,莫非女子便不能学了不成? 竺宁可不这么认为,但是若是想要真的开办她理想中的女学,现在的她,是决计没有那个精力的,所以便把这事放在了得到天下之后的计划中。 此时听到魏姝妍提起,自然是惊讶万分。 “是的。我想要开办女学,不是那种只会教女子琴棋书画的女学,而是会教那些男子一样要学的东西的女学。凉州民风彪悍,女子地位比之长安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在那里,很多百姓的家中,都需要女子来支撑,让她们多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只不过,我这里并无可用之人,所以才一直把这个计划搁置了下来。若无意外,此次回去凉州,我应该是会在凉州待上一辈子了。靖安王妃,我知道这个想法有些惊世骇俗,所以便一直没有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理解我的,不是吗?” 竺宁没有想到,她以为的胸有丘壑的魏姝妍,竟然会有如此合她心意的想法,当即便考虑其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了。 不出意外,两年之内东夷必然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那个时候开始,她或许便会着手女学一事,不过凭空弄出这样一个女学,定然是要面对挺大压力的。 但是若是前面已经有了一个成功的例子呢?若是,那个时候,朝堂上已经有了不输于男子的女子呢? 这样的话,她把女学推广起来,不是更加容易了吗? 凉州的情况她也知道,那里十分贫瘠,确实如魏姝妍说的那样有一个女子撑起一家子的事情存在。因此,那里对女子,也不会怎么看轻,若是在那里开办女学,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唯一不确定的,便是魏姝妍这个人,能不能真的的为她所用了。 因此,竺宁倒是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给魏姝妍承诺了定会在她离开长安之前给她答复。 然后,便在她失望的眼神中,让人送她离开了。 不过,这件事却是被她记在了心底。 等到颜绯尘回来的时候,她首先便把这件事跟他说了。 “既然想做,便去做吧。莫非,你还不相信欢忧阁的实力不成?一个凉州,有什么动作,欢忧阁也是可以遮掩下来的。” 竺宁一瞬间醍醐灌顶。 对啊,她怎么忘了欢忧阁了。魏姝妍虽然聪明,却也算计不了她。 她又何必畏首畏尾? 这般想着,她便准备去找少柳定下一个详细的计划了。 这个时候,竺宁并不知道,这个在凉州开办的女学,对于后面的形势,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十里亭 长安城外,有一座孤山,孤山山脚下,有一座十里长亭。 这座在大陆上屹立了千年的城池,经过了不知多少风雨侵袭,见证了多少朝代更迭。 而这座十里长亭,则是见证了无数发生在长安城之中的生死别离。 有些人一去不回,有些人望断天涯,隔着一段路,却是隔了一生。 沈瑾辞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经过了这个十里长亭,在看到亭中等着的人时,便直接让人暂且停下,然后,便下了马车,挥退想要跟上来的护卫和侍女,独自一人向着十里亭的方向走去。 “你这是来给我饯别的?” 沈瑾辞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竺宁手中的酒,眼中也泛起一抹怀念的光。 这是清棠酒,是当初的韶蓝最为喜爱的一种酒,曾经磨着那位酿酒大师磨了好久,才终于得到酿制清棠酒的办法。 在她与她交好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是不止一次地品过这种酒。 倒是没想到,她今日,竟然能够再品一次。 竺宁看着她与往年别无二致的笑容,也是笑了出来:“自然是要与你饯别的,不然你离开长安却没有一个人来送,岂不可怜?”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沈瑾辞怎么说都是天烬国的惠安郡主,带着那些使节离开长安怎么可能无人来送? 虽说赫连轩没有亲自来送吧,可是那几个颇有分量的大臣却是都来了,虽说赫连锐因为避嫌没有前来,可是赫连铄那个家伙却是推着轮椅过来了。 要知道,赫连铄最近可是颇得赫连轩倚重,他来,也是说明了赫连轩的态度。 不过这些人都是送到长安城门外便停了脚步,却是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来十里亭送送沈瑾辞。 当然,作为东道主,东夷的人把人送到门外便差不多了。谁会想到要来十里亭呢? 因此沈瑾辞听了她的话,倒也不恼,只是笑着端起她方才亲自倒的一杯酒,放置唇边一饮而尽。 “那我可要谢谢靖安王妃来送我了。这酒,瑾辞喝了。” 竺宁见她痛快,自然也不矫情,亦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喝了进去。 “惠安郡主不必客气,这清棠酒,本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两人都知道,永远都无法唤出对方那个更为熟悉的称呼了,一个是早已在世人面前已死的韶家少主韶蓝,一个是长安城中那个弹得一手好琴的谷家二小姐,都已经不在了。 现在她们一个是东夷的靖安王妃,荆国的昭和公主,以后必然会随着靖安王的脚步一步步走向整个大陆。 另外一个,是天烬国摄政王唯一的子嗣,是沈氏皇族唯一的女子,封号为惠安,即将彻底踏进天烬的朝堂。 这个时候,两人虽然还没有成为后世史书中针锋相对的乱世双姝,但是两人却都是已经预见未来两人相争的场景。 沈瑾辞知道,她在心计手段上,永远都比不过竺宁。但是她却不得不与她分道扬镳。 因为,两人的立场不同,一个,想要这天下一统。 一个,想要自己的国家安存。 仅仅如此,便是注定了两人以后的结局。 或许沈瑾辞这辈子都可能赢不了竺宁和苏锦,但是至少,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现在,还有时间给她准备不是吗? “淮滦境内,容琀酒家。” 竺宁连着喝了三杯清棠酒,想起来时颜绯尘的嘱咐,便放下了已经端起的第四杯酒,缓缓吐出了这么八个字。 沈瑾辞闻言一愣,淮滦境,乃是这片大陆上最为混乱的地方。 那里不是一个国家,也不是江湖上的任何一个势力,更不是隐世家族的地方,而仅仅,是大陆上所有人的歇脚之处,处在这片大陆最中央的位置。 而容琀酒家,更是淮滦境内最为出名的地方,那里的酒,那里的茶,那里的说书人,无一不是最好,基本上每个去淮滦境的人,都是会到容琀酒家一聚。 原来的竺宁并没有现在这么喜欢饮酒,但是当年她第一次去淮滦境的时候,还是去了容琀酒家,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沈瑾辞,也遇到了,她现在都不知道身份的那个知己。 一次是年幼之时,一个是情窦初开之际,那里,可以说是竺宁最为怀念,却也最不想再去的地方。 故人已变,她亦然。 即便是回去,也不过物是人非罢了。 沈瑾辞也是想起了当年的那场初遇,一个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一个高贵地如同公主,这样的两个孩子,也是不知道是怎么就这样一见投缘的。 其实她也想过,若是她在那个时候,便知道会有今日以酒饯别这一出的话,可是怎么都不会与竺宁深交下去了。更是不会,加入韶家。 后来虽然退出,可是韶家那个地方,给她的影响实在太大。 其实无论是沈瑾辞还是竺宁,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们之间的这一段情意,断之实在可惜,可是不断,却也不可能继续。 从竺宁开口和沈瑾辞做交易的那一刻起,她们便注定只能如此了。 这么多年来,竺宁真正放在心里的朋友,并不多,但是沈瑾辞,真的算是一个。 要不是进入长安之后,沈瑾辞的变化太大,而且她自己也尚且自顾不暇,便是怎么都不可能会一直想不起来沈瑾辞身份的。 只是可惜,等她真正想起来的时候,沈瑾辞已经离开长安了。 “无忧,我们都变了。” 沈瑾辞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看着敛去全部气势的竺宁,缓缓开口。 竺宁坐在椅子上,听见她的话,亦是微微叹了口气。 “这世上,谁能一成不变呢?这个世道,又怎么可能让人不去改变呢?” 似是在回应沈瑾辞,又似是喃喃低语,前后意思差不多的两句话,却偏偏让沈瑾辞品出了不同的意味。 “无忧,这可不像你啊。我认识的那个人,可是这世间最为厉害的女子,只需站在那里,便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身上的光华,足以灼伤这世间所有人的双眼。怎么不过几年不见,你就变成了这般沉静的样子?” 竺宁听到她的话,蓦然绽开一抹笑容,如春花初绽,又如烟花般绚烂,入目灼华。 “瑾辞,你可是第一个用沉静两个字来形容我的。你放心,我是怎么都不可能会一直这样沉寂下去的。纵使那场大劫之后,原本的那个女子已经死了,可是,我却依旧是那个可以转着九转玲珑笛,面对千军万马的无忧。而你,也依旧是那个精明成算,永远不会轻易认输的瑾辞。” 说到这里,竺宁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沈瑾辞熟悉的眼眸,收回了那短暂的笑意。 “不过,以后,我们真的在战场或者在城破之日相见,便是不知,谁会棋高一着了。” 这便是正式的斩断两人之间全部的联系了。 沈瑾辞拿起桌上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在两人中间,在竺宁的注视之下倏地松手,任由那酒杯直接碎在了地上,留下一地碎片。 “谁输谁赢,到时候自会知晓。靖安王妃,多谢你来送我。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当如此杯。” 竺宁看着她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也在这一刻彻底收了起来。 “惠安郡主,如你所愿。” 桌上的另一只酒杯,亦是被直接扫到了地上,与沈瑾辞的那只酒杯一样,粉身碎骨。 不过,即便是全部都成了碎片,两只杯子的碎片之间,也是泾渭分明,一看,便能分出碎片属于哪边。 正如,她们以后的关系。 两人看着地上的碎片,心中都有些莫名的惆怅。 明明,在最初的时候,她们都以为对方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好友,可是如今,却是只能相逢陌路。 纵然不是陌路,也必然会是敌人。 这,便是乱世的无奈了吧? 沈瑾辞最后看了一眼竺宁,在她与她一样坚定的神色中默默点头,然后转身退出了十里亭,向着那边一直等着她的马车走去,再也不曾回头。 长安城,寄托了她曾经最为美好的祈愿,也收藏了她这一生最是无法放下的两段感情。 只是,这也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段风景罢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是赫连锐和沈瑾辞这样相恋却不能说出口的乱世中无数人的写照,也是沈瑾辞和竺宁这样分崩离析的好友的最后结局。 长安外的十里亭,最多,不过再给人十里长安罢了。 竺宁看着缓缓驶向远方的马车,在十里亭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亦是毫不留恋地转身,向着城内走去。 她必须要回长安,因为那里,有着更重要的人,有着,她真正希望的一世长安。 她和沈瑾辞都没有看到,十里亭外的不远处,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孤独地立在那里,手中攥着一个荷包,目光始终落在她们的方向。 在她们离开之后,那男子也是直接用力,一瞬间,便让手中的荷包化为了灰烬。 长安城外,十里亭内,别离尽演,恩怨,尽散。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朝堂惊 不知不觉,便到了六月。 天烬国的使节在五月中旬的时候离开了长安,赫连轩在五月下旬便开始着手整顿朝堂。 一时间,整个东夷的官场之上,都是人心惶惶。 颜绯尘不再装病,每天都会去上朝,更是无数次被赫连轩留在宫中与他一起用午膳,回到自家王府的时间却是一直不变。 而赫连锐,也是在赫连轩开始整顿官场的前一天,就带着自家王妃和孩子前往了凉州,而且不知他是怎么惹怒了赫连轩,最后竟然被赫连轩下了一道永世不得回京的圣旨。 若无意外,赫连锐这下子可是真的再也不能回到长安了。 一个亲王之位,算是给他最后的安慰了。 而赫连铎和赫连钺,则是在自己受伤之后,都缩在自己的皇子府中好一阵,他们各自派系的人,自然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又加上赫连轩下定决心要整顿朝堂,这段时日更是不敢妄动。 因此,东夷的朝堂,竟是难得的风平浪静了几日。 只是谁都知道,这都是赫连轩动作之前短暂的风平浪静了,等他收集完证据,到时候,东夷的朝堂,可不可能再有这种平静了。 很多人都知道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场清算,只不过是在等着看看,赫连轩要下手的第一家是谁了。 这段时日颜绯尘和少柳几人都是更加忙了,不仅要想着该把什么证据放在人前,怎么让赫连轩按照他们的心意对付那几家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要安排各地的流言发展。 没错,就是流言。 不是赫连锐再也不可能有子嗣或者赫连氏惹怒上天的流言,而是,十二年前,颜家的那位异姓王颜湛颜将军和玄伽军被赫连轩害死的流言。 还有颜家后人才应该是真正的东夷之主的流言。 在他们的有意控制之下,这流言已经传遍了全国,那些高官厚禄的人倒也不说,毕竟他们最近的精力都放在了赫连轩想要整顿朝堂这么一件事情上。至于地方官员,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换上了他们的人,自然也是不会把这件事上报。 而且他们一直都控制着流言的传播范围,不会引起赫连轩的太多注意,但却会让百姓们逐渐坚信事情都是真的。 这不,不过半个多月,一些偏远地方的人都已经在那些流言的引导者下生出了想要让赫连家的人把皇位还给颜家人的心思了。 原本事情不可能如此容易,但是最近这些年东夷多的是天灾人祸,而且因为朝堂之争,让国内官员之间的贪腐之行越发严重了。 要不是颜绯尘他们及时把那些官员想办法换了下来,现在的东夷百姓,说不定早就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了。 只不过颜绯尘到底也不可能把那么多派系的官员都给换下来,还是有很多地方的百姓日子过得极苦,这样的情况下,赫连皇室自然是渐渐失去了民心。 原本百姓可能还想不到让其他人代替赫连家这一茬,可是耐不住这流言传得越来越猛,而且还隐约透漏出最近这些年一直在乐善好施帮了无数人的逍遥阁是颜家的产业这样的事情。 一时之间,百姓们自然便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了。 民心,赫连家已经失了一半。 现在,只要再出一件事,他们便会全部失去了。 只不过这件事,还不能太过着急,他们在其中做的努力,更是要把抹得干干净净才行。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对于颜绯尘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让陆简带着的那支军队真的攻进长安的,毕竟,从头到尾,都是他赫连轩欠了颜家的,他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报仇,而不是被人骂上一句乱臣贼子。 纵然他不在意这些名声,可是他地下的父亲,可是在意极了。 父亲他一生都被赫连轩蒙在鼓里,一直把颜家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可不能让他在死后还不得安宁。 东夷的朝堂整顿,就是一个契机。 “王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跟赫连钺合作?” 殷寒初看着手中的情报,又一次发现了赫连钺送来的信,不由有些心里不安。 自从回了长安城之后,赫连钺便开始不断地派人送信到靖安王府,话里话外都是合作之意。 颜绯尘把他推上皇位,同时他再写下禅位诏书,让颜绯尘登基登地光明正大。 甚至他可以把自己手中的那支军队给他们调动,在真到了那一日的时候占得先机。 殷寒初和所有谋士分析了一圈,然后发现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甚至连少柳也是点了头的。 可是不知为何,颜绯尘就是一直都不同意。 殷寒初本来不想管这事儿,他既然不同意,那么他们就用别的方法呗,也不是不行,好歹都布置这么久了。 只不过看着赫连钺这一封封不间断的信,却是不住地动摇了。 “寒初,你觉得赫连钺现在,真的只是想要登上那个皇位吗?他不是傻子,咱们一旦帮了他,他可不可能那么听话地写下禅位诏书,说不定还要让那些军队反水。就算咱们有后手,到时候不也得多费一番力气吗?” 说话的人是薛策,他一向不在这些事情上开口,今天却是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提到了这些事情,倒也分析地有理有据。 不过这些,殷寒初也能想到,他只是觉得按照现在他们的计划,比之赫连钺的反水所带来的麻烦,反而要更麻烦一些。 赫连钺的这个方法,其实算是捷径了,毕竟他们起兵或者用其他方法,都没有赫连钺来逼宫来得更快。 “最重要的,不是赫连钺会反水,而是,他若是要与我们合作,我们所必须答应他的条件。” 竺宁看了一眼抱着丸子的薛策,有些奇怪他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说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王妃的意思,是?” “他要我们对付赫连铄。” 放下手中的情报,颜绯尘也是缓缓开口,回答了殷寒初这个问题。 殷寒初听见他的话,也是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赫连钺居然会提出这样的意见,难怪他们怎么都不答应了。 赫连铄是谁,那可是他们所有人公认的最大变数,是他们整个计划中最难以确认的一环,也是他们最大的对手。 若不是他一直表现出来的对皇位的不屑之意,他们估计要费上一倍的心思在赫连铄身上。 赫连钺对付他的意思,定然是要他的命。 可是,若是要赫连铄的命真的这么简单,他们早就派人去除了这个不确定因素了好吗? 欢忧阁的人何尝没有试过,不过从来都是有去无回,颜绯尘和竺宁都不愿意让自己人再做无谓的牺牲,所以便撤销了这个任务。 甚至连其他人出钱想要买赫连铄命的人的生意,都不接了。 让他们去对付赫连铄,然后元气大伤,再帮着赫连钺登上皇位,做他的踏脚石,他想的倒是挺好的,可是他们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做? 而且赫连钺他就算是有什么怀疑,在没有证据,而且他们也没有回过他一封信的前提下,也是只能憋在心里。 “别说这个了,承恩公府的事情,如何了?” 承恩公府柳家,那可是颜绯尘心中仇人排行榜的前十位,有些人他要放在后面折磨,自然便把承恩公府当成了第一个开刀的。 柳溯曾经确实与他关系还好,但是他们既然害死了他和无忧的孩子,这点本就寻常的关系,自然也是用不着了。 提到这里,少柳便是忍不住开了口:“已经都准备好了,虽然没有十成的准备让赫连轩拿承恩公府开刀,但是至少也有了七成把握。” 呵呵,柳家可不止是颜绯尘一个人的仇人。 他们几个韶门七使可是憋足了劲儿要让柳家家破人亡呢! 害死他们小少主,家破人亡都抵不了他们的罪过! 竺宁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他们预想的那般发展,倒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谋划,只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承恩公府,真的会成为第一个整顿朝堂的牺牲者吗? 不过竺宁也只是这么一想,倒是并没有说出来。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赫连轩便下了旨意。 “承恩公府和谷家的人都被带到大理寺去了!” 谁都没想到,赫连轩这一动就是动两家,还是原来盛宠正浓的两家。 长安城里的勋贵,一时震惊不已。 颜绯尘和竺宁在靖安王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他们可还想好好对付谷家一下呢,怎么这么简单就让赫连轩出手了呢? 而毓秀宫内的谷幽澜,则是又一下子摔了好几个杯子,神色之间除了愤怒,还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恐慌。 “颜绯尘,赫连轩,你们竟然当真如此狠心!” 盛宠一时的兰妃娘娘,神色狰狞,恨恨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殿内的安神香缥缥缈缈,味道久久不散。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烛火寒 这一场牢狱之灾,无论是柳家,还是谷家,都是没有想到的。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人都做了什么龌龊事,但是毕竟是简在帝心的世家大族,赫连轩就算是要真的整顿朝堂,怎么也不会拿他们开刀。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们所以为的简在帝心,颇受圣宠,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男女老少,仆役侍从,无一幸免。 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死,或许是流放,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对于这两家人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 谷幽澜褪去华服,摘下那只有妃位才能佩戴的发簪跪在御书房门外的时候,心中想到的,尽是家人在牢中所受的苦难。 平心而论,谷家的人待她当真不错。 她自小便因为出众的容貌和自己的手腕心计而倍受家族重视,那个时候,谷家还没有前段时间的荣光,可是他们却是真的倾尽了一切来培养她。 长安城中流行的贵女服饰和其他饰品,他们是无论怎样都要给她弄来的,哪怕是全家节衣缩食也要如此。 因此,哪怕谷幽澜知道这些家人也不过是为了利用她的这张脸往上爬,她也依旧待他们不错。 成为了兰妃,是谷家人给她定下的初步目标。之后,便是皇后、太后,可是谷幽澜却心有不甘。 正是因为这份不甘,她与无数人勾结在了一起,她利用着他们,他们也在利用着她,各取所需而已。 她一直都认为,女人若是想要掌握这个世界,便一定需要依靠男人,所以她才会找了那么多个身份贵重的男人,准备等东夷这边一不可靠,便前往别处。 但是她却没想到,这一切居然会来得这样快,快到她连给谷家准备一条后路的时间都没有。 赫连轩自从回到长安之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柳家那个小妖精死了,他来她这儿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甚至在这件事情的前一天,他还是在她这儿歇下的,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结果谁知道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谷幽澜明白,谷家一旦真的倒了,她也不可能再在妃位上坐着了,即便是她能够有退路,她可以明哲保身,可是只要想起曾经那些被家人庇护照顾的日子,她便是怎么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脱簪待罪,是她如今唯一的办法。 不求别的,只求赫连轩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可以出来见她一面。 至于之后,她自然也是早有成算。 阿时站在她旁边,想上前劝她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主子可没说,如果谷幽澜是这种反应,她该怎么办啊。 毕竟,她现在还是谷幽澜的贴身宫女,若是她一个反应失常,便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虽然主子说等谷幽澜的事情结束之后便着人带她回靖安王府,让她归于燕飞大人手下,但是如今,她怎么都要做好最后一件事,不能让谷幽澜怀疑到主子身上去。 尽管,哪怕是不用怀疑,谷幽澜也是早就和主子不死不休了。 “娘娘……” 阿时纠结了一会儿,终究是决定上前表示一下贴身宫女对谷幽澜的关心和心疼,可是还没等她说出话来,就听见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赫连轩身边的福盈走了出来。 阿时抬头看去,就见福盈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跟谷幽澜说一句话,而是直接把守卫在御书房附近的侍卫给叫了来:“把兰妃娘娘带回毓秀宫,陛下口谕,在谷家的事情结束之前,兰妃娘娘不得出入毓秀宫,否则,与谷家人同罪论处。” 谷幽澜没想到赫连轩竟是见都不肯见她,这样的话,她便是再有手段,又怎么在赫连轩面前使出来呢? 几个侍卫得了口谕,就要上前去拉扯谷幽澜,谷幽澜却是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直接推开了几人,然后就疯了一样地向御书房冲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陛下,让我见见陛下!” 到底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兰妃,而且谷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也没有废去她的妃位,这几个侍卫也不敢真的用力拉扯,就怕伤到她。 因此,还真的让谷幽澜跑到了御书房门口,只差一步,便可进去了。 然而就是在差着这么一步的时候,一枚银针突兀地从房内 射出,不偏不倚正好射到了谷幽澜的昏睡穴上。 谷幽澜身子一僵,然后便倒在了地上。 萧沉落看了一眼,冷冷地对那些侍卫吩咐道:“还不把兰妃娘娘送回去?” 那几个侍卫看到一向只会治病的萧御医露了这么一手,都是有些呆,听到他那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时,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已经昏过去的谷幽澜出去了。 阿时站在外面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嘴角有些抽搐。 真是没想到,萧沉落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看他拔下银针之后反复擦拭银针的样子就知道他定是在嫌弃谷幽澜脏了。 不过她也没多看,面上摆出一副惶恐害怕又担忧自家主子的模样,跟在昏过去的谷幽澜后面,回了毓秀宫。 萧沉落那边,是芙蕖和沉烟的事儿,她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韶家的人,各有各的身份,也各有各的任务,在上面没有下达合作的命令之前,不可私下联系,也不可随意相交。因此,芙蕖和沉烟,都不知道她就是流矢。 但是因为燕飞大人的缘故,她倒是知道了她们的身份。 那两个丫头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她自然也要时不时地帮衬一点,还好,一切顺利。 萧沉落擦了半天手中的银针,但是却还是觉得这银针已经脏了,怎么都干净不了了,不由有些心烦,随意一扔,便把那银针丢在了御书房外的地上。 赫连轩看着他的动作也是觉得好笑,难得的调侃道:“怎么,孤的妃子在你眼里就这么脏?” 萧沉落自然摇了摇头,十分耿直地说了一句:“不是,只有她脏。” 听见他的话,赫连轩也是难得“哈哈”大笑了几声。 他就是喜欢萧沉落这样的性子,该直率的时候直率,该委婉的时候委婉。而且一直都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当真是,像极了那个人的性格啊。 萧沉落被他笑得有些窘迫,想起自己刚才一时口不择言说出的话,不由有些后悔。 只是话已出口,他再后悔也没用了。 “陛下,最近靖安王的脉象有点异常。” 萧沉落咳嗽一声,转头说起了颜绯尘的事情来,希望转移一下话题。 而赫连轩,却是在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陡然敛起了笑意,微微皱眉:“什么意思?他的脉象有什么异常?” 萧沉落沉思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前段时日我去给他请脉的时候,他的脉象一直虚浮,分明是活不了几年的样子。就算他府中请来了我那位师弟,也是不可能解了流尘碎的毒的,最多不过是给他调养地像极了一个正常人。可是昨日我再去请脉的时候,却发现靖安王体内的流尘碎,似乎是解了。” “哦?” 赫连轩神色不明地看向萧沉落,眼中尽是深意。 萧沉落沉重地点点头:“确实是解了,不过不知是何人给他解的。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靖安王便会与常人一般了。寿数,并不会受到影响。” 赫连轩脸上没有表情,萧沉落也看不出来他现在所想,只是他一直都觉得赫连轩对颜绯尘的态度有些奇怪,有些时候,他看着他们两人相处,都不由觉得赫连轩是真的宠爱颜绯尘的。可是有时候想起赫连轩背地里对颜绯尘做的那些事,便又觉得他们两个必定有仇。 真是不知道,赫连轩到底是怎么想的。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对了,以后不用再去靖安王府请脉了。” 萧沉落闻言微微一怔,但看着赫连轩比之刚刚有些不太好的脸色,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见赫连轩没有再继续与他谈些其他事的意思,萧沉落便是直接站起了身子,与赫连轩告辞。 天色渐晚,他可是答应了要早点回去陪沉烟的。 赫连轩自然也没有留他,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让他回去了。 而就在萧沉落走后不久,赫连轩也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福盈,让所有人都退出了御书房。 呆呆地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赫连轩缓缓起身,转动了一下书案旁边的已经待在书房许久的灯笼,看着露出的暗格,心中复杂。 “阿湛,那个孩子长大了,也想要东夷的天下了。你说,我该不该给他呢?” 暗格之中,是一副染血的铠甲和头盔,在其旁边,有着一个盒子,盒子外面是繁杂的花纹,颇有古意。 只有赫连轩知道,这个看上去并不怎么稀奇的盒子之中,放着的,便是颜绯尘寻找许久的丹书铁券。 那是颜湛当初闯过无数地方拿回来的,也是他送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 只是可惜,他却一直没有如他所愿。 宫殿内的灯火明亮,而那暗格内,却是一派黑暗。 正如,赫连轩在颜湛死后的这十年日子,一般。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何必为 朝堂上因为谷家和柳家的事争执了足足一月,赫连轩却是迟迟不肯定下两家的罪名,一时间,各个派系的人都站了出来,为了自己的利益游说各方。 颜绯尘冷眼看着,依旧是保持着那副不在朝堂上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准时上朝,准时下朝,就算赫连轩亲自把他叫去问他的意见,他也依旧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他知道,赫连轩怕是已经发现了他想要做的事情,毕竟,他不再让燕归羽给他遮掩,便是为了让他发现。 不过奇怪的是,赫连轩竟然没有什么动作,连以往用惯了的刺杀都不再进行。 他倒是更加看不明白赫连轩想要什么了。 无忧那句话说得倒是挺对的,赫连家的人,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这一日,颜绯尘照常下了朝,难得的赫连轩没有特意把他留下。可是半路上,却是被许久不曾说过话的卢泓给拦住了。 “靖安王,不知可否给卢某一个面子,去玲珑楼一叙?” 这一句话落下之后,颜绯尘便感觉到了四周的视线,心下有些烦躁,但是面上还带着那熟悉的微笑,对着卢泓点了点头。 “既然卢相相邀,本王怎能不去?” 这么说着,两人便在周围各种各样的视线之下,相偕离开了。 一路无话,待两人到了玲珑楼的雅间之后,卢泓方才开口。 “我手上有卢家众人所做下一切事情的证据,你可否帮我交给陛下?” 颜绯尘没想到一坐下就听到这样的话,当即便是一愣。 而后,便想明白了什么,看着卢泓的目光尽是可惜之色。 “你这是,要牺牲自己保下卢家了?” 颜绯尘自然知道卢泓的意思,其实这些年卢家真的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而且卢泓这个人也着实有能力,让百姓也对这个丞相十分认同。 可是,却恰恰是因为这些,赫连轩更是要对付卢家。 不说卢家是现存的几大开国世家之一,而且还是子嗣最多的,自然知道的有关于东夷的秘密,也就越多。 赫连轩原来信任卢泓,一是因为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住卢家的人,二便是卢泓表现得实在忠心。 也因此,在卢泓牵涉到党争,赫连轩也逐渐觉得失去对朝堂的掌控之后,这份信任自然便会成为了多疑。 更不用提他们在背后谋划的让萧沉落在沉烟的影响对卢家产生怀疑了,仅仅是凭在春猎时卢泓调动了御林军一事,赫连轩便不可能再留他。 因此,谷家和柳家之后,便要到卢家了。 赫连轩迟迟拖着不给那两家一个定罪,就是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直接搬到卢家。 不为别的,卢家,毕竟还有一个卢老太爷,还有一个,卢泓。 若是颜绯尘站在卢泓的位置上,他必然不会如同卢泓一样还想着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是会先发制人,他不是要他们全家去死吗?那他就先送他去黄泉路! “颜绯尘,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现在的我,也阻止不了了。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不是更符合你的利益吗?而且,若是我死了,你们计划中的让赫连家失去民心那一环,便也差不多了吧。死我一个,可是比死卢家全家来得实在多了。” 卢泓也是个聪明人,当初去平州赈灾的时候他便攒下了许多的好名声,这些年更是提出了很多利国利民的政策,百姓对于他这个丞相,可是当真十分敬佩,也十分在意。 因为,他是真的为百姓办事的啊。而不是其他官员那样只是想着怎样鱼肉乡民。 当然,卢泓做这些事情,也不都是刻意为之。 他是真正忧国忧民之人,也知道若是想让东夷强大,想让赫连家的皇位坐得稳,首先要稳住的就是百姓。 那个时候,他把目光都放在了七皇子赫连铎的身上,做这些事,也可以在以后赫连铎夺位的时候成为其中的一种筹码。 只是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用到,就逐渐便卢家其他人的惹是生非和陛下的算计给拖垮了身子,后来更是让陛下对他彻底失去了信任,又得罪了两个皇子。 现在,也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卢泓,你觉得,赫连轩可能留下卢家吗?不说别的,至少男丁,便会一个不留。即便是你一个人顶了所有罪名,也救不下来卢家的。薛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到颜绯尘的话,卢泓苦笑一声:“我知道,但是不做的话,又怎么确定不可能呢?颜绯尘,我不是你,也不是薛策。我只是想,在不背叛的情况下,保住卢家罢了。” 颜绯尘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茶水一下子便溢出了杯外:“自欺欺人!” 没错,卢泓就是在自欺欺人。 他这么做,到底还是帮了颜绯尘,严格说来,也算得上是背叛了赫连家了。而且,他自己也知道,能够保下卢家的可能性,根本不足三成。 哪怕他早就知道颜绯尘等人给他留了退路,想要给他保下一条命来,可是他也依旧装作不知道。 不知道,便可以不接受。 宁愿死,欺瞒着自己去死,也不愿忘记那两个刻在心上的字“忠君”。 颜绯尘心情有些不好,看着依旧坚定的卢泓,突然便不想再跟他掰扯下去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卢泓,你可是真的决定了?若是这样的话,你定然不会再有退路。卢家的人我可以帮你护着,但是若是赫连轩在你死后还要发难,我也是护不住的。” 卢泓明白,他这是答应的意思,当下便急切地点了点头:“我早就决定了。颜绯尘,多谢。” 站起身对着颜绯尘拱了拱手,卢泓便从袖中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证据,递到颜绯尘面前。 在颜绯尘拿走之后,又对着颜绯尘作了个揖,不带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去了。 而颜绯尘,则是拿着手中的东西目光悠远。 许久之后,他也是起身,走出了玲珑楼。 唯剩一句留在屋内的叹息,罢了。 从玲珑楼回到靖安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竺宁自然早就知道他与卢泓去了玲珑楼的事情,也知道卢泓与颜绯尘谈了什么,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感叹。 以卢泓的本事,只要他不要对赫连家这般忠心,只要他稍微狠心一些放下自己的家族,他定然会成为乱世之中翻云覆雨的一代权臣。 只是可惜,他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些东西,竟然自己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结局。 不过,也正是因此,竺宁心中也是对卢泓升起一种莫名的敬意。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不负天地,不负家国,不负君王的人,实在是太少。 颜绯尘从来不会把外面的情绪带到竺宁面前,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只不过看着竺宁什么都知道,但却只是张罗人给丸子加碗肉,丝毫没有想要安慰他的意思的时候,也是不由心中有些不满。 当下便把其他事情都抛在了脑后,从竺宁怀里拎出那个聪明得过分的小家伙,看着它乖顺地被扔到初夏怀里也不叫唤的样子心下微微满意。 暗中做了个手势,隐在暗处的赤玄更是嘴角一抽,然后就消失在了房内。 顺便带走了躺在房梁上的紫翡。 王爷说丸子表现得不错,让他们在王妃的基础上再给那个小祖宗加一碗肉,带走紫翡,说不定还能让她偷着吃点。 最近王妃担心紫翡吃得太多会身体不好,一下子停了她平时的零食,让紫翡最近饿得四处找吃的。 有这么一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紫翡很明显看懂了赤玄的意思,充满感激地拍了拍赤玄的肩膀,不愧是与她一起训练出来的好兄弟,就是懂她啊。 而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加了一碗肉的丸子,则是沉浸在离开主人的悲伤之中,被初夏抱着去找薛策了。 碍眼的人和东西都走了,颜绯尘自然不再客气,直接便把竺宁给抱到了腿上:“今日一上午没见,莫非无忧一点都不想我吗?眼中怎么只有丸子那个小家伙呢?” 颜绯尘最后那个字尾音还微微上挑,吐在她耳边的热气让竺宁心中一颤。 呦呵,居然又开始调戏她了。 正好,上次那次被他调戏的时候她没有反应过来,这次全都补上好了。 心中暗定,竺宁却是并没有像往常往常那样调戏过去,而是难得乖顺地顺着他的力道靠进了他的怀里,眼眸含春,波光盈盈地望向颜绯尘。 同时,还把双手环上了颜绯尘的脖子,微微抬头,两人双唇一下子便距离不到一寸。 然后,才红唇微启,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竺宁何曾用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语气叫过颜绯尘,特别是叫了他难得从她口中听到的这个称呼,一下子,便红了耳朵,暗了眼眸。 “无忧,这可是你自找的。” 颜绯尘正要把竺宁抱起来,竺宁却是突然间松开了手,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说出了一句极为煞风景的话:“该用午膳了。” 然后,便轻飘飘地推开了颜绯尘,径自坐到了对面去,徒留颜绯尘黑着脸留在原地。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负君 六月初九的这一天,正是竺宁的生辰。 十八岁,对于大陆上的其他女子来说,正是一个为人妻,为人妇的年级。甚至有些人,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可是对于韶家人来说,十八岁,才算是他们真正成年的日子。 韶家的少主在通过各方面的考验之后,一旦度过十八岁的生辰,便会在祭祖之后成为韶家的家主,而上一任家主若是在这个时候依旧健在,则是会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来,成为族中长老。 若是没有昭梺山的那场大劫,竺宁今日,便应该接过韶昀身上的担子,真正承担起韶家无数人接下来的生活。 她从出生便被认定了会是下一任家主,也一直都按照家主的标准要求自己,可是当她认为自己终于有那个资格能够担起一切的时候,她却彻底失去了这个机会。 去年的生辰,她并未大肆操办,甚至连一碗长寿面都没吃,就那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颜绯尘仿佛也是知道什么,一直都没有提起生辰这件事情。 只是这次,尽管竺宁也没有操办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情,却是必须要做的。 她现在不可能回昭梺山,也无法祭拜先祖,但是她这个少主的身份,却是必须要做一个了断了。 靖安王府之中,有一个暗室,竺宁在把事情与少柳他们说过了之后,便在几人不认同的目光中准备好了一切东西,静静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连着几日的难眠,让颜绯尘也是有所感觉。 可是颜绯尘知道,竺宁早已下定了决心,他即便是劝,她也不可能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循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了。 这一天天气正好,院内的海棠也开得正好。 竺宁早早起了身,草草用了早膳之后,便向着那间暗室而去。 颜绯尘没有陪她,他知道,这件事,是她的心结,只有韶家人才能解开的心结。他让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也是为了让她能够彻底放下。 那间暗室之中,韶门七使都在等着她,这是她必须一个人去走的路,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都不能干涉。 只是,看着她平稳的步子,他的心里,却是耐不住地心疼。 看样子,他要再给青玄国那位七皇子找点麻烦才是。 颜绯尘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唇边也挂上了那抹标志性的温和笑意。 暗室不远,不过几步路,竺宁便走到了。 靖安王府之中,也不必担心安全,因此竺宁在跨进门去之前便挥退了众人,自己一个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阖上的门,向着几人的方向走去。 少柳他们已经在等着她了,陌桑、初夏、燕飞、寒羽都在,甚至连本该是在后楚的卿瑗,也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而赶了回来。 他们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尽是难以言明的复杂,几人表情不一,但是竺宁却能够看出他们对自己这个决定的不赞同。 只是,她早已心意已决。 几人站在少柳身后,与对面淡笑着站着的竺宁相对而视,却是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许久之后,竺宁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怎么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我不再做这个少主,也不会成为家主,难道,便不是韶家的人了不成?” 几人听到她这近乎玩笑的话语都是有些气闷,一向沉闷的寒羽便不说了,但是与她最为熟悉的初夏却是也一个字都不想理她,气哼哼地转过了头,不想看她。 而卿瑗虽然在后楚磨炼一番后,身上气质已是天翻地覆,可是在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也是瞬间冷下了脸来,眼中有水光闪过。 燕飞还是那副妖孽的样子,可是熟识他的人都能够看出来现在的他有多气恼。 少柳和陌桑到底比他们大一点,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保持着原来的态度不变。 只是心中如何想,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韶蓝,你真的想好了?” 少柳难得的又一次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尽管,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竺宁看着他,脸上笑意深深。 “大哥,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我心意已决,何必多说呢?” 少柳食指在折扇上扣了两下,眼中神色不明。 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这是你所想,那么,我便帮你完成这最后一次仪式。” “大哥!” 少柳话音一落,其他几人都是纷纷开口,震惊地望向少柳和那边早已料到这样场景的竺宁。 如今韶家长老家主皆不存在,他们韶门七使自然便是暂代长老之位。 韶家一直都有一个规矩,那便是如果一任家主或者少主做了什么危害到韶家的事情的话,长老们在经过商量之后,可以去除那人身上的家主一职,亦可把人逐出韶家。 只不过这么多年,倒是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慢慢的,大家也忘了韶家的长老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权力了。 只是竺宁却没忘,少柳他们,也没忘。 早在竺宁提出让他们暂代长老一职的时候,少柳便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 不过竺宁一直不说,他便也当做那些真的都是自己的猜测,亦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陌桑他们。 只是,在前段时间竺宁的频繁暗示之下,少柳也是明白,自己的这番猜测,怕是要成真了。 正好卿瑗也要来长安一趟,他便把这件事先告诉了他,让他赶了过来。 至于其他人,都是昨日才知道的。 今天听竺宁和他都如此说,自然便会有些难以接受。 尽管,早一步知道的卿瑗也难以接受吧。 竺宁看向少柳,然后又把目光扫向每一个人,只缓缓说出了四个字:“我意已决。” 看着她坚定的样子,几人便知道,再也无法转圜了。 从小到大,只要是竺宁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从来都没有做不成的。而且,在少柳已经同意的情况下,他们便是反对,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只见竺宁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双手交叉置于地面,然后缓缓低下身子,将额头放于其上,正是一个真正的跪拜大礼。 而她面对的,正是少柳不知何时拿到手中的家主令牌。 清亮的嗓音在暗室之内缓缓响起,让卿瑗几人彻底湿了眼眶。 “不肖子孙韶蓝,因一己之故使得韶家面临灭顶之灾,自觉愧对家族中人,不配家主之位。今日特此请罪,望先祖惩戒。” 所有人都知道,那件事情不能算是她的错,陌桑他们都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也不会在时时刻刻背负着韶家五万多条人命的压力继续走下去,可是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她从来都没有走出来。 她依旧背负着那些人命,背负着他们所不知道的愧疚之感。 那些噩梦,纵使不会再有,可是记忆却是忘不掉的。 那一天的漫天血色,一直都在她的记忆中,如跗骨之俎,无法去掉。 初夏和卿瑗看着她微微颤抖跪伏在地的样子,突然就不忍心再怪她,也不忍心再拒绝她的意思了。 若是这样,能够让她心里好受一点,他们又何必介怀呢? 就算她再也不是韶家的家主,没有了那个他们必须要跟在她身边保护她一辈子的身份,莫非,她便不是韶蓝了吗? 他们保护的,是韶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但更是那个与他们一起长大,待他们犹如手足的韶蓝啊。 “第三十九代少主韶蓝,因偏信旁人铸下大错,韶家五万人命尽丧,今日特此褫夺韶蓝少主称号,在世人面前不得提起出身,不得以韶家人自居。是为惩戒。” 少柳的话音落下时,竺宁猛地抬起了头,脸上还带着那抹笑容,可是脸颊边,却有泪水划过。 种种过往在脑中划过,那些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少主接受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日子,那些为了能够承担一切挑灯不眠的日子,一一在她眼前浮现。 如今,她却是要彻底放下这个牵绊了她十八年的称呼,可是她却知道,她根本无法放下。 只是,这是她选的路,是她自己做的选择,也是她应该承担的惩罚。 良久,竺宁才终于开口:“韶蓝,遵命。” 然后,便又一次弯下了身子,行了一礼。 少柳看着她的样子,心有不忍,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别的了。 既然这样,能够让她心里好受一点,那便这样吧。 “鉴于如今韶家人丁稀少,能够统率全族之人报仇之人更是没有,韶蓝,你依旧还要担着少主所要承担的责任,带领韶家人报仇,若是最后将功补过,便恢复你少主的身份,如何?” 说话的人是陌桑,听到她的话,其他几人的目光陡然亮了。 而伏在地上的竺宁身子亦是颤了一下。 少柳隐蔽地向陌桑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便与其他人一起等着竺宁的回答。 许久之后,一声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在烛火明灭的暗室之中,入了每个人的耳,每个人的心。 “韶蓝必当不负所望。” 不负,韶家五万人,不负,你们。 第一百七十章 生辰日 一上午的时间耗费在了暗室之内。 待到用午膳的时候,竺宁才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卿瑗,你怎么会在长安?” 卿瑗用着饭,看着抱着丸子坐在一边的薛策,不由有些手痒。 那个小没良心的,怎么韶门七使之中,明明是他给它肉给得最多,除了主子之外,它以前最喜欢的也一直是他,怎么不过这么几年不见,这个小家伙就跟那个名叫薛策的家伙那么亲近了? 甚至于在他进来的时候,它看都没看他一眼,这个小东西,真是欠教训了! 竺宁没有听到他的回话,便抬起了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总是有本事让所有人都想揍他的薛策,再注意到他顺着丸子的毛的动作,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过来。 不过这种官司,她还是莫要惹祸上身才好,谁都不管,任由他们自己去决定,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难得的一日与大家一起用膳,虽然颜绯尘不由自主地把薛策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给带了过来,可是能够看到本来以为至少要在几年后才能再见的卿瑗,竺宁还是很开心的。 “咳咳,卿瑗,王妃问你话呢。”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卿瑗的目光,虽然很多人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的,可是这个时候,也不太好让两个人打起来,更是不适合教训丸子那个见色忘义的家伙,所以燕飞还是在少柳的示意下咳嗽了两声,把卿瑗的注意力给唤了回来。 卿瑗听到燕飞的声音才回了神,仔细想了想,倒是想起了刚才竺宁问他的问题,一心二用什么的,对于韶门七使来说还真的算不了什么。 “前段时间后楚又赢了一场仗,东夷和青玄同时对后楚示好,我恰好得了宋云洲的信任和宋翊的器重,于是他们便派我来东夷查探一番,看看东夷是否可信。然后,正好接到了少柳的消息,我便向着长安而来了。” 竺宁知道他这话中定然有水分,不过此时她却也并不想刨根问底,毕竟是自家人,无论怎么样都是不可能害了他们的。 而且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得到宋云洲的信任,在东路军中打下一片天地,可想而知,卿瑗在这两年的时间中付出了什么。 虽然卿瑗气势变了,也不像原来那样爱撒娇了,看着更加可靠,更加值得信任了,可是在竺宁心里,他还是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弟弟,还是那个即便知道自己是个男子却依旧偷偷藏着自己给他的海棠的傻孩子。 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成长到什么地步,他都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卿瑗。 这样,就够了。 “东夷最近事情多得很,赫连轩怎么可能有空去管后楚的事情?” 薛策一直在丸子的胁迫之下给它夹肉吃,还特意夹了几个十分香的丸子,看着它一口一个吞了下去,不由有些胃疼。 这小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能吃? 都重成这样了,真是难为竺宁是怎么抱得动它的了。 因此,在对面那个他没见过的小子用想要杀死他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薛策面上一直是那种魅惑的笑,心里却在默默咆哮着:你喜欢这个小东西就赶紧过来抢走啊,我绝对双手奉上! 只是可惜,卿瑗一直没动手,他也只能自己再挑起他的注意了。 “好好吃饭,说好了今日不商议公事的。” 真是可怜了薛大公子了,难得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就被颜绯尘给堵了回去。 他们确实是过来等着给竺宁庆祝生辰的,也说好了今天不谈其他。 可是他不过是这么一提,那边竺宁可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在这着急什么? 不知为何,薛策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密密麻麻地绕在心间,让他难得的没有跟颜绯尘呛上两句,而是默默地闭了嘴。 竺宁自然是早就猜到了他们一起过来的原因,不过想起刚刚在屋里颜绯尘对她和韶门七使去暗室做的事情一个字未提,却是只简简单单地说晚上要给她庆祝生辰,她却是突然便忘记了方才在暗室中的心情了。 她已不是韶家少主,但是却会一直担着这个责任,这也是她心底所愿,并不排斥。但是陌桑说的若是她做得好,便在一切结束之后再把少主之位还给她,她却是不可能接受了。 到了那个时候,韶家人还不一定剩下几个,她又何必再去做这个少主? 是她害了那么多人,就算报了仇,那些人也回不来了,事后的弥补,又有什么用处呢? 倒不如,就一直这样下去。 她还是韶蓝,是会为了韶家人付出一切的韶蓝,可是同时,她却不再是少主或者家主。 没有被族谱除名,这样,就好。 “今天人倒是难得的齐啊,若是扶衣也在,就好了。” 初夏默默地小声感叹了一声,本来声音并不大,但是众人都是有内力的,唯一一个没有内力的竺宁也是个耳聪目明的,此时听到她这么说,都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滋味。 韶门七使已经聚了六人,独独缺了一个扶衣,无论他们怎么寻找,哪怕是找到了塞外,也寻不到她一丝一毫的踪迹。 欢忧阁的势力逐步扩大,随着欢忧阁的扩张,逍遥阁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早就在各处留下了只有韶门七使能够看懂的暗语。 若是扶衣还活着,必然能够看到,也自然会找过来。 可是这么久了,他们却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难不成,扶衣真的遇险了? 这种可能是他们不愿去想的,毕竟,他们几人都活了下来,不应该只差扶衣一个,不是吗? 很显然,这些人都没有想到,扶衣不是遇到了危险,也不是不来找他们,更不是没有看到暗语,而是,真的忘记了前尘往事。 她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又怎么可能记得那些暗语呢? 几人默默地吃了饭,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都没有再说话,初夏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几次想要开口解释一下,可是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一时饭毕,众人都散开了去,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唯有薛策,还一直待在颜绯尘和竺宁这里,抱着丸子没有离开。 “薛策,你可是有什么事?” 一般这个时候是竺宁午睡的时间,其他人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散开地十分默契,按理来说,薛策不可能不知道,他也不是没有眼色之人,在众人离开了之后特意留下,定然是又有什么事情要说。 不出竺宁所料,薛策闻言便直接把一个东西朝着竺宁的方向扔去,半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内力控制着它转了个弯,还未待竺宁反应过来,那东西便落到了颜绯尘的怀里。 然后,便在竺宁和颜绯尘开口之前径自转开了身子,向着外面迈去。 “今晚我还有事,便不来了。不过这生辰礼我可是送了,小忧儿,你可别挑剔啊。”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他正好彻底踏出了门外,没有再回头。 竺宁高声说了句“多谢”,然后便把那东西从颜绯尘怀里拿了过来。 打开这个看上去很是普通的荷包,竺宁就看到里面一双很小,但是做工用材无不精致的玉雕小人。 两个小人相互依偎着,看上去便是亲密至极,正是她和颜绯尘的模样。 颜绯尘显然也是没想到薛策送的礼物竟然会是这个,愣了一会儿,然后便笑开了:“这家伙,雕工还挺不错的。” 想清楚薛策为什么要送这个之后,颜绯尘心中那本就不大的芥蒂彻底消失了。 薛策这般游戏人间的人,不过是一时情迷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对无忧起什么心思?看样子,是他想多了。 而竺宁倒是没想什么,只是看着那两个小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也没想到,薛策还有如此本事。” 说完之后,与颜绯尘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把这两个小人装进了荷包里,拉着颜绯尘一起去歇息了。 晚上的时候,竺宁又与众人一起用了晚膳,然后还看了一场颜绯尘特意为她准备的烟火,神色之间,尽是满足。 在烟火消散的一刻,她更是吃进去了最后一口长寿面。 这碗,据说是颜绯尘折腾了好几天才折腾出来的面,就这样进了竺宁的肚子里。 还有少柳他们同时响起的祝她长命百岁的声音,以及各式各样的生辰礼。 至于另一边的薛策,则是独自拎着酒,看着天边的烟花,默默地在心中说了一声:“小忧儿,生辰快乐。” 然后,便抱着一个与那个送给竺宁的生辰礼一样的小人饮下了整整一坛酒,彻底醉了过去。 只不过,那个小人只有一个人,像极了竺宁,却又不像。 他的手边,放着的,是一曲琴谱,若是竺宁在此,定能认出,那便是她在淮滦境内写的那首曲子,分毫不差。 烟花之下,几人欢喜,几人忧愁。 一场梦,一场醉,不过一段浮生。 第一百七十一章 桃花笺 六月,成为了赫连轩在位至今最为动荡的一个月。 柳家和谷家的处置结果下来,一家全家流放,永世不得回京,一家斩首,一个不留。 一时之间,朝堂皆震。 很多人想要为这两家的人求情,但是看着赫连轩下的圣旨上所书的几条大罪,却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君心难测,即便是曾经最受宠的家族,若是覆灭,也不过是一夜之间。 所有人都萌生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只觉得连柳家和谷家都是这样的下场,那么他们,怕是也只能如此了。 几乎是在这张圣旨下来的瞬间,每个人便开始寻找不同的出路了。 很明显,这两家的颓败,并不是个结束,而是个开始。 只是,即便是现在开始寻找出路,又能否来得及呢?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就是自家,也没有人知道最后的下场会是全家皆亡,还是至此流放. 但是他们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一时间,各个皇子府的门庭热闹至极,甚至连向宫中递帖子想要去给静懿太妃请安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在这样的一片浪潮之中,靖安王府再一次闭门谢客,没有任何原因,甚至连靖安王或者靖安王妃身体不好的理由都没人愿意找了。 虽然很多人都说靖安王是恃宠而骄,但是他们也是没什么办法。 就连他们拐着弯儿办个什么宴会想要邀请靖安王妃前来都是做不到了。 众人恨得牙痒痒,明哲保身是吗? 他们倒要看看,他能明哲保身到什么时候。 想起近日的传言,几家人不约而同地奏疏一封,呈递了上去。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奏疏,甚至都没有到达赫连轩的手中,便被赫连铄给截了下来。 “靖安王,你们最近的动作可太大了啊。” 赫连铄把手中的奏疏递给颜绯尘,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颜绯尘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奏疏的,他已经凑齐了那七样东西,并且在薛策的帮助下找到了那些东西的秘密,已经将其融成了一把钥匙,只等着找到丹书铁券的一刻。 还有半年,最多再等半年,他的夙愿,便会得偿。 只不过,这半年之中的每一步,他都必须要走好才行,若是有一点差错,怕是最后便会功亏一篑。 至于这奏疏,他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不得不说韶家的暗线真的埋得够深,竟然连这些大臣家中的一些得用之人都是韶家人,而且各个都是搜集情报的好手,哪怕是赫连铄不把这些东西截下来,这些奏疏也不可能呈到赫连轩的面前去。 “五皇子倒是沉得住气。” 今日与赫连铄约定来此的,只有颜绯尘一人,来到这里之后,他面对的,也是赫连铄一人。 但是他们两个却都知道,对方带来的暗卫,定是不少。 长安城之内局势紧张,谁都不知道接下来遭殃的会是谁,也不知道谁可以真正信任,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相互使绊子比合作次数要多的人呢? 他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可能真的信任一个人,毕竟,他可不是颜绯尘这种从来都没有被人放弃过的人啊。 赫连铄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是依旧纯良羞涩,看上去就像是最初他见到的那个被赫连钺护在身后的孩子一样。 思及此处,颜绯尘不由皱了皱眉,不过赫连钺与赫连铄的恩怨到底与他无关,赫连钺栽在赫连铄手上,也是他棋差一招。 只是,赫连铄的手段,到底是太过诡谲了一点。 “本宫自然沉得出气,就是不知,靖安王沉不沉得住气了。” 一边说着,赫连铄一边把一张桃花笺递给了颜绯尘。 那桃花笺上的字迹,颜绯尘并不眼熟,至少那淡淡的香气,却让他有些莫名的熟悉。 上面写着的,是玉阳公主邀请各家贵女赏花的时间和地点,很明显,他拿着的这份应该是玉阳寄给白素灵的,不过被他给半路截了过来而已。 竺宁前段时间也收到了这张桃花笺,可是因为他们最近的计划以及在竺宁身上发生的数次意外,颜绯尘和竺宁商量之后,还是让她回绝了去。 赫连铄费尽心思地把他约出来,难道要说的,就是这份桃花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关竺宁,颜绯尘也不想再跟他试探来试探去,直接便问了出来。 赫连铄看着他变了的脸色,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有一丝嘲讽,还有那一缕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艳羡。 能够有一个人让他体会这世上的全部情感,能够有一个人让他一直牵挂,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桃花笺上的花香之中,含着的,是针对筋脉尽断之人才能发挥功效的剧毒,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这药却是一闻便能见效。而且,颜绯尘,就算是你的靖安王府再安全,你能保证你的王妃就一点事情没有吗?” 颜绯尘陡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便顾不得赫连铄了,直接便向着外面冲去。 他想起来了,这桃花香不是别的,正是能够勾起筋脉尽断之人旧伤的栢杞香,起初闻到的时候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若是闻得久了,那些好不容易接上的筋脉处,怕是会变得脆弱许多。 若是此时,再出现她不得不动手的情况的话,那好不容易接上的筋脉,怕是要再断一次! 这世上,谁能承受得住两次筋脉尽断的痛苦?更何况,这第二次还要比第一次痛上十倍。 这桃花笺送到靖安王府已有三日,竺宁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随意将其放到了一边,没有让人去处理,就这么放在了妆奁下压着了。 这么一来,她可是接连吸了三天栢杞香了! 难怪昨日她会觉得身上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儿了。 不过,赫连铄若是只是因为这件事,何必要把他叫出来呢? 莫非,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成? 靖安王府,又会出什么事情? 颜绯尘这么想着,简直是把轻功运到了极致,竟是就这么一路跑了回去。 要不是现在各家官员都把心思放在了朝堂的变动之上,他这么一遭,怕是也要被人注意到了。 不过即便是被人注意到,颜绯尘也是不在乎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赶快回府,居然连赤玄牵来的马都给忘了。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奔回靖安王府,却看到了好端端地坐在房内的竺宁,以及正在给竺宁请脉的燕归羽时,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赫连铄给耍了啊! 不过,颜绯尘这一路奔来,最多不过是衣服有些乱了,其他倒是并没有什么,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流。 因此只要不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赤玄,其他人是断然想不到我们的靖安王竟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只是竺宁是何等了解颜绯尘,更是知道他与赫连铄此番出去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因着燕归羽在,她也不好问出来,只能隐蔽地使了个眼色。 然后,就听颜绯尘开口:“她身体如何?” 燕归羽真的要被这两夫妻给烦死了,他以前只顾着治病救人,倒是不知道其他府中的大夫如何,可是这两人天天跟他强调要三天给对方一请脉,请完之后还要告诉他们结果。 若是两人都无事的话,没准他还要把靖安王府住着的那些身份比较特殊的家伙们的脉都请一遍。 当然这也不是关键,竺宁还好,最多也就问他一句其他人身体如何,他只要说了无事便行了。 但是颜绯尘每次问他的时候,他都必须把竺宁的身体情况给他好好描述一遍,从某天为什么吃饭吃得少了一点,到昨日精神不好的原因,简直是事无巨细。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只是个大夫而已,从脉象上看没有问题,便是没有问题了啊。 心中对颜绯尘暗暗鄙夷一番,然后燕归羽才想起来方才发现的不对所在:“最近王妃可是闻到了栢杞香?” 颜绯尘心中一震,没想到果然如此。 而竺宁却是有些疑惑,她自然知道栢杞香是做什么的,但是她却根本没有想到竟会在靖安王府之中闻到这样的东西。 “是那张桃花笺。” 看着她疑惑的视线,颜绯尘把赫连铄跟他说的事情说了出来。 然后竺宁恍然大悟地点头:“难怪今天丸子来的时候一直都不怎么舒服,找到那个桃花笺之后还特意把那个给咬坏了呢,原来如此啊。” 听到那桃花笺不见了,颜绯尘也是松了口气,不过心中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三天的时间,王妃的筋脉相接处确实有些脆弱了,不过只要接下来调理地好,应该也无大碍。只是这两月之内,王妃都最好不要跟人动手,九转玲珑笛也莫要用了。” 竺宁一一应下,然后看了一眼颜绯尘,想起他刚才狼狈的样子,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声。 “君欢,你不是跑回来的吧?” 颜绯尘的脸瞬间黑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暖月凉 桃花笺一事,竺宁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栢杞香并没有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且她一直都在颜绯尘他们的保护之下,需要动手的时候当真是少之又少。 况且,以她现在这样一点内力都没有的状态,即便是动手,也没有用处。 至于九转玲珑笛,若不是到了危急时刻,她也不可能用自己的精血去吹奏那么一首曲子。 所以,这栢杞香,对于现在的竺宁来说,确实是没有什么太过威胁的地方。 只不过,她更为在意的,是送来桃花笺的人。 知道她筋脉尽断,并且想到栢杞香的,这长安城中,她还真猜不出来是谁。 玉阳公主就是一个没怎么长大的小姑娘,虽然不是那种刁蛮任性不知世事的小丫头,但也是绝对不会心思深沉到如此地步。 况且这桃花笺从她写下到送至靖安王府之间,不一定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排查起来,倒是挺困难的。 “赫连铄能够知道桃花笺上的栢杞香,应该是因为他的腿部经脉滞涩,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才会知晓。应该不会是他做的,可是别人,谁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我筋脉尽断后来又接上一事,只有最亲近的几人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可能说出去的。到底会是谁呢?” 竺宁倚在颜绯尘怀中,脸色还有些泛红。 因为调侃他跑着回来这件事儿,竺宁被颜绯尘压在床上好好“教训”了一番,还因此错过了午膳。 不过颜绯尘是不可能看着她不吃午膳的,因此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她喜欢吃的东西,在床上置了桌案,与她一起用了。 顺便,还盯着她喝了燕归羽开的药。然后便又是好一番胡闹,弄得竺宁现在是彻底起不来了。 颜绯尘一手抱着她,一手顺着她的头发,看着她灿若桃花的脸色,不由又有些心动。 可是想起下午那两番折腾,到底还是把心中的欲念压了下去,温柔地与她闲话。 当然,这夫妻俩闲话的东西,似乎一直都与别人不太一样。 “肯定不是赫连铄,不过他今日的行为也是有些奇怪。我当时是一时心急,没有想到今天就是你例行请平安脉的日子,又被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弄得颇为担心,这才急急赶了回来。” 说到这儿,颜绯尘的眸色一深,是了,燕归羽的存在虽然是靖安王府的秘密之一,但是以赫连铄的本事,他相信他一定能够查到。 虽然可能不知道今日便是竺宁请脉的日子,但是也该想到有着这么一个神医在靖安王府里,他们早晚也会发现竺宁中的栢杞香。 而且即便发现不了,他也应该想到不过一纸桃花笺,他们也不可能留在身边太久。。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特意告诉他们这件事,况且,他也不是那种乐于帮助他人的人。 如此多管闲事,还特意引导他往竺宁身在靖安王府可能会出事那个方向想,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还有那桃花笺上的栢杞香,又是谁知道这一切想要特意对付竺宁呢? 而且,那人只是想要竺宁再次筋脉尽断,却并没有要她的命,这又是为何? 颜绯尘想到的这些,竺宁自然也能想到,特别是在听到颜绯尘一字不差地把赫连铄的话给她复述过之后。 把能够与她牵扯上的人都想了一遍,竺宁还是没有想到会是谁有这个本事这么做,或者说,谁又有这个目的这样做。 “罢了,既然想不到,我们小心着点就是。以后这种别人送来的东西,我都会让燕归羽和初夏她们检查过之后再用,君欢,莫要担心了。” 竺宁其实知道,他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折腾她这么久,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吓到他了而已。 他担心她真的会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也担心她会承受什么他不知道的痛苦。所以,才会做出忘了骑马,直接从长安城的另一头用轻功奔回来的举动。 这么想着,她又向颜绯尘的怀抱中靠近了几分,直到两人相贴再无缝隙。 正如,他们这一刻的心一样。 “无忧,只要你在一日,我便会担心。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想你有没有好好用膳,有没有背着我喝酒,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想你什么时候能够乖乖听话别把自己劳累成那个样子,会想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却因为怕我担心而瞒着我。无忧,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有一刻放下对你的担心。” 颜绯尘的眸光之中尽是竺宁早已熟悉的温柔宠溺,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什么,但是竺宁却分不清楚了。 因为他突然低头,双眸望进她的眼底,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无忧,我甘之如饴。” 只要是你,哪怕这一生我都要被困在这份感情之中,于我而言,也是圆满。 竺宁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颜绯尘却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便低头吻了下去。 手下的动作也一直不停,慢慢地,竺宁也便失了神智,随他放纵下去了。 当然,放纵的后果,就是她又一次错过了晚膳,然后,继续被红袖和翠晗饱含深意的目光看了个红脸。 这边温情满满,五皇子府那边,却是冷寒如冰。 那个有孕的侍妾景画突然间小产,赫连铄回来之后瞬间拉下了脸色。 五皇子府的人当然都知道这位外表纯良的五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因此他一拉下脸来,整个五皇子府都瞬间噤若寒蝉。 “怎么回事?” 他开口的时候面上无波无澜,但是谁都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 景画身边的侍女也是第一次看到赫连铄生气,虽然有些害怕,但却因着心中的喜意胆子大了许多,直接便跪在赫连铄面前将一切道来。 “殿下,是皇子妃娘娘!” 听到她提起白素灵,赫连铄的眼神瞬间一变,不过片刻,却又恢复如常,因此她并没有看出赫连铄的不寻常。 “哦?” 意味不明的一个字,倒是让那个侍女认为赫连铄是产生怀疑了,心中更是一喜,然后便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今日景姨娘去给皇子妃请安,却一直被院中的人拦着不让进去,景姨娘自然也没有勉强,直接便要回自己的院子。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发现给殿下您绣的荷包掉在了院中,景姨娘便带着奴婢回去取。结果却……” 那侍女说到此处,有些胆怯地抬了抬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赫连铄却是知道她不可能就说到这里,倒是也及其配合地问了一声:“结果什么?” 他这一句问话不知是哪里给了这侍女信心,让她竟是把接下来的话都不磕绊地说完了。 “结果景姨娘和奴婢不小心撞到了正在皇子妃娘娘私会的外男,皇子妃娘娘为了杀人灭口,便对奴婢和景姨娘下了杀手,景姨娘在被那些仆妇追杀的路上摔倒了,这才小产。不过也是因为这一摔,引起了府中其他人的注意,奴婢这才和景姨娘保住一条命啊!殿下,求殿下为景姨娘做主,这可是殿下您的第一个孩子啊!” “你血口喷人!” 青莲在那个侍女说出自家小姐的时候便出来了,本想反驳,可是却被自家小姐给拦住了,这时候听到她这样血口喷人的话自然是忍不住喝了出来。 可是那个侍女却是根本没有看她,只是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一味发抖,还想着往赫连铄的方向躲,很明显是怕极了她的样子。 青莲一看,更是气得不行。 她这么做,不就是想表现出以前她也是这么欺负她的吗?那么由丫鬟推及主子,是不是她们家小姐也是这么欺负景画姨娘的? 当真是后宅中惯用的心机,可是却似乎一直都很好使! “你有什么想说的?” 赫连铄抬起头看向白素灵的方向,眼中没有责怪,没有怨恨,也没有失望。当然,更没有怜惜。 他更是没有唤她一声称呼,甚至连冷冰冰的皇子妃都没叫,就是这么直直地看着她,仅此而已。 白素灵知道他并没有信那个侍女的话,也不在意景画和她腹中孩子的生死,因为,赫连铄就是一个这么冷血的人,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在乎。 包括,她。 白素灵突然有些迷茫,她放弃了一切只为嫁给他,就算如愿以偿,可是最后,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不说靖安王和靖安王妃的两心相许,不说赫连锐与魏姝妍的相伴他处,不说赫连钺和齐染霜的举案齐眉,她竟是连片刻的温情都没有得到。 除了五皇子妃的名头,除了五皇子府一个常年冷清的院落,她什么都没有。 哪怕是虚情假意,都没有得到过一星半点。 似乎有些累了啊,不想再努力了,也不想再争什么。 白素灵眼中的疲惫再也遮挡不住,在赫连铄无波无澜的眼眸中低下了头,也理清了心中繁杂的思绪。 “臣妾,无话可说。”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京中变 “谷幽澜失踪了?” 谷家在五日之前便被斩首,柳家也是在昨日便被流放他处,能不能活着还是未知。 另外,宁国公府、安远侯府等长安城中的一系列世家被赫连轩齐齐发难,在众人不备的时候要么直接灭了满府的人,要么把所有人都抓进了大理寺。 整整五天,长安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血气。 这些世家之中,并无卢家,但是颜绯尘和她都知道,卢家,也不远了。 朝上一下子空了许多人,竺宁和颜绯尘都是十分繁忙,特别是从靖安城那边开始,一路过来的城池之内,皆已做好了准备,只待他们的最后一击。 也因此,竺宁倒是没怎么注意谷幽澜。 虽说她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谷幽澜给赫连轩添最后一把火,并且让谷幽澜体会一下那种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愿望之后再失去的感觉,然后为她和颜绯尘那个被她害死的孩子报仇。 但是没想到,赫连轩竟然会第一个处置谷家,倒是让她的一番算计落了空。 不过这样也好,她现在的戾气也没有那么重了,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亲手杀了谷幽澜便好。 阿时就在谷幽澜身边,她自然也不担心她还会弄什么幺蛾子。 可是这次谷幽澜居然能够瞒着赫连轩,瞒着赫连铄,瞒着阿时和她留在毓秀宫的其他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却是她失策了。 “我们还是小看她了。” 颜绯尘很明显也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有如此本事,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只是,毕竟是在竺宁面前,他不过是气了一会儿,便恢复了过来。 “无忧,不必担心,只要她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必然会把她找到。我们孩子的仇,我必要从她身上千百倍讨回来!” 竺宁自然是信他的,也相信谷幽澜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恐怕现在的谷幽澜心中,是恨极了她和颜绯尘的。 当然,还有赫连轩。 只不过,谷幽澜的存在到底是个威胁,虽然她知道的并不多,但是若是利用好了,说不定真的会起到很大的用处。 最近他们自然是没有心思去管的,只能等长安事定之后了。 “这件事情,最大的可能性是苏锦。只有她有那个本事来把谷幽澜从我们的重重防范之下给劫走。不过,其中应该还有孟家的帮忙,隐世家族的手段实在太多,他们想必也已经查到了斯潇园一事背后的人是我们了。若非长安最近局势太乱,想必他们也要对我们出手了。君欢,我们结下的仇,还真是不少啊。” 竺宁转着手中的九转玲珑笛,眼中一片冷意。 颜绯尘闻言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这样才好,若是没有什么人能够成为对手,这天下就算夺来,岂不是太过无趣?无忧,莫非,你怕了吗?” “怕?我若是怕,便不会嫁给你了。” 竺宁抬起双眸,眼中精光连连,颜绯尘说的没错,这天下的局势越乱,他们的对手越多,才越有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心间的野望尽数落在对方眼中,倒是默契十足。 距离竺宁的生辰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卿瑗也在彻底解开孤山暗道里的阵法之后离开了。 陆简,也带着一些亲兵绕过所有人的眼线进入了暗道之中,只等时机一到,他们便可以动手。 因着赫连轩最近疯了一样的行为,长安的百姓也已经人人自危,颇有微词。 少柳亲自着人传出了流言来,与此刻盛行在东夷其他各处的流言一样。 “颜家才应该是东夷的皇室,上一任靖安王颜湛连着玄伽军便是被赫连轩害死。而且当今皇帝暴虐,几年前的雪灾、地动、水灾皆是上天降下的警示,还有九荣山的兽潮,也是因为上天不满赫连家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才会发生。” 这类似真似假,有真有假的传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播速度竟是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 特别是在百姓人人生活艰难,贵胄奢靡颓废的东夷之中。 赫连家现在也没有了能够继位之人,因此想要推靖安王上位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特别是,在他这十年的布置之下,在各个位置上逐渐安插上自己的人的宣传之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变。 颜绯尘的目的,在那些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这些留言的官员面前终于显现了出来。 可是现在,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在那些立足多年的世家都倒了之后,现在的东夷朝堂上至少一半的人都是颜绯尘安插进去的,无论他们原来是保皇党,还是三皇子党,或者是七皇子党,都不过是他们身份的一层遮掩罢了。 如今不需要掩盖,自然便与颜绯尘这边走得近了一些。 而其他一半官员,有如许文渊这样早早便向颜绯尘投诚的,也有以卢泓为首想要继续忠于赫连皇室扶持一个可以与颜绯尘相匹敌的人的。 只是,在颜绯尘的势力逐渐浮上水面的时候,赫连轩不仅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一如既往地打压世家,让他们都灰下了心来。 莫非,赫连轩真的想要把东夷的江山拱手让人不成? 颜绯尘也没有想到,他特意把自己的野心展露出来,即便足不出户也可以掌控全局的能力也让人给捅到了赫连轩面前,他竟是一直忍着没有对他出手。 到底,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无忧,你觉得他还能忍多久?” 颜绯尘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向着靖安城的方向望去,眼中一片复杂之色。 竺宁笑笑:“君欢,他已经忍不了了。” 兵戈之声将起,御林军并九城兵马司再次行走于长安城之内,奔向的,正是卢家和靖安王府。 长安城的百姓齐刷刷地掩上了门,生怕被误伤,只是心中却在不停地思索着,不知道又是哪家如此倒霉。 这段日子赫连轩对长安城的清洗可谓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规模,甚至连一些百姓都受到了伤害。 不仅仅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怕是连这长安城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淌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 即便是那些说是流放的人,能够活着的,又有几人呢? 他们自然都知道这些人是真的有罪,毕竟在长安当了这么久的官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违心之事? 但是赫连轩原来不管,如今却使上这种雷霆手段又是为何? 百姓们想不明白,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环境,能够吃饱穿暖,不用担心生死,便够了。 可是很显然,座上的那位帝王,已经连他们这么一点心愿都满足不了了。 若是换个人,会不会好一点?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越来越多的人心中浮现,只是在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之后,所有人都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不过却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最近所有人都听到的那个传言。 若是那位温润如玉的靖安王,应该便不会如此心狠手辣了吧? 毕竟,颜家原本就是关内的人啊,赫连家怎么都是从草原上来的,骨子里的野蛮人气息,可掩盖不住啊。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心中的靖安王和一直十分推崇的卢丞相两家,便是这次赫连轩想要动手的对象。 颜绯尘和竺宁一起踏出门外,看着御林军的人,脸上都带着与以前没什么不同的笑意。 “将军来此,可是要让本王与王妃去见陛下的?” 御林军的统领姓裴,是赫连轩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对赫连轩甚是忠心。 此刻听到颜绯尘这么说,也是并不怯场,对着颜绯尘一抱拳,然后便佯装无奈地说道:“并非如此。靖安王,最近京中太乱,陛下是担心您的安危才让臣前来的,这几日微臣都会带人守在府外,您不必担心,只需一切如常便好。” 颜绯尘和竺宁一听他的话便明白了,赫连轩这是要把他们囚于此处,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发难。 只是两人早有所料,唯一意外的便是他居然没有让他们进宫,要知道,进了宫,他们才算是真的被他断了后路。 毕竟,皇宫之中,皆是他的眼线,就算他们想要在皇宫做些什么,也是极难的。 就算是他们早有准备,也不可能贸贸然行事,到时候,落入被动之地的,便是他们了。 赫连轩定然明白这一点,却仅仅只是把靖安王府围了起来不许他们出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不打扰将军了。” 颜绯尘也是回了一礼,然后向着转身拉着竺宁便往回走去。 赫连轩自己给他们时间准备好一切,那他自然不能辜负了他这番“好意”才行。 而这个时候,同时到达卢家的人,却是在卢家门外看到了已经一头白发的卢泓。 卢泓见他们过来,还没等他们说话,便自顾自地开口:“陛下不是想见我吗?走吧。” 那些人没想到他会如此识相,看着那人想着皇宫迈去的背影,也一起跟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破后立 卢泓站在赫连轩的面前,一身青衣,仿若当年那个立在朝堂之上的钦点状元。 赫连轩看着卢泓满头白发的样子,也是不由有些恍惚。 他曾经见过另一个人一夜白发,也见过他的英姿勃发,可是最终,他还是失去了那个人的踪影。 赫连轩其实什么都懂,什么都清清楚楚,他何尝不知道那些人背后做下的事,以前不说,不处置,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不想改变东夷朝堂的形势,不想让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可是现在突然发难,却是因为他想要改变了。 卢泓的本事他知道,也明白若是留着他,让他能够处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说不定赫连家便不会是如今这幅样子。 但是卢泓的本事太大了,就算是忠心,以他那多疑的心性,也是不可能留着的。 前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处理卢家,不过是想把卢家留在最后,罢了。 有些家族必须他来出手,但是有些,不需要他出手,便会自己乱了。 卢家,便是那些需要他出手的家族之中的最后一个。 “来人,给卢丞相上座。” 这是赫连轩最后一次见卢泓,可以说,他其实是看着卢泓长大的,在知晓他的才华之后,他便有心培养他成为下一代帝王的肱骨之臣,也一直有意识地给他灌输要忠于赫连家的思想。 后来,他成功了。 卢泓成了名副其实的状元,东夷最年轻的丞相,对赫连家忠心耿耿,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毁了他。 他那一头白发,也是他们多少人算计的下场。 赫连轩不是不可惜的,可是自从颜湛死后,他便再也不曾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他已经没有了感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至于友情,身为帝王,又怎么可能有人再与他称兄道弟呢? “不必了,陛下。微臣站着就好。” 卢泓脸上一派平静之色,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赫连轩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勉强,只是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让那些想要去搬凳子的人退了下去。 “卢泓,你可知道孤为什么要叫你来?” 卢泓听到赫连轩的问话,心中思索一番,到底是没有接下去,而是转开了话题。 “微臣不知。可是陛下,您又知道,微臣为什么会来吗?” 赫连轩一瞬间便被他的话给引起了兴趣,倒是没有再纠结那个话题,而是开口问道:“为何?” 卢泓没有弯腰,没有行礼,依旧挺直着脊背望向赫连轩,眼中清明。 “微臣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赫连轩显然是没有想到卢泓会这般直白,但是他这句话一出,赫连轩反而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是他会不会放过卢家?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或者,他为何要把东夷弄成这个样子? 卢泓却是出乎意料:“盛极必衰,不破不立。陛下,是否也是如此觉得?” 赫连轩的双眸陡然暗了下去,看向卢泓的目光更是复杂。 “没想到,你竟然看出了这些。卢泓,孤突然不想杀你了。” 卢泓闻言笑了一下,映衬着他的白发,更是显得君子端方,卢家人一脉相承的好相貌更是在他的这一个笑容之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除了靖安王,卢泓便是长安城中贵女最想嫁的人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这么多年都是没有娶妻,甚至连侍妾通房都没有,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卢家的院子里,安静地处理一切事务。 慢慢的,便有流言传开,说是卢丞相一心扑在政事上,终身不娶便是为了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东夷,多点时间为百姓谋福利,也为东夷开太平。 当然,这流言之中有多少水分,便是不知道了。 赫连轩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流言的,更是知道卢泓能够在百姓心中有那么重要的地位,是什么样的原因。 不得不说,卢泓才是真正胸怀天下之人,他成为丞相这么多年,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是为了百姓。 如果他只是个贫寒之士,不是卢家的人的话,他或许不会把他放在丞相的位置上,而是给他一个更好的位置,能够让他去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在百信心中名望这么大的话,他也不会必须杀他。 尤其是,他明明看出了他的目的,却还是来了。 他应该知道,若是他选择另一条路的话,必然会比现在好走很多,而且也不必死。 只是,他被他自己培养地太过忠于赫连家了。 一臣不事二君,卢泓他,当真是有些傻啊。 “看样子,微臣是猜对了。原来微臣一直以为微臣和靖安王都是聪明人,却没想到,真正聪明的人一直都是陛下。我们所有人,包括困在深宫的静懿太妃,包括从荆国和亲而来的昭和公主,甚至包括每一个皇子,都不过是陛下您的棋子罢了。” 赫连轩见他依旧是神色平静,眼中也没有任何怨怪之色,心中又是不由一叹。 他敢肯定,这长安城之中,不,或许是整个东夷之中,都没有人能够看出他真正的想法,包括颜绯尘,包括他那个身份神秘的王妃,可是卢泓却偏偏看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该说他太聪明了,还是该说他自己表现得有点明显了呢? “孤曾经也是想过,要让东夷的国祚,世世代代传下去,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可是如今,根本已经不可能。” 赫连轩缓缓站起身,这个时候卢泓才发现这位曾经教导过他一段时间的帝王竟然已经佝偻了脊背,头上的白发也已经掩盖不住。 他一直以为这位帝王太过狠心,虽然确实如此,可是实际上,他才是把一切都看得通透之人。 他卢泓自认聪明,还不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不破不立。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却整整筹划了十年。 如今,终于要成功了。 “陛下,微臣永远都是赫连家的臣子。” 卢泓立在原地,看着赫连轩的身影,如此说道。 “到底,是孤对不住你们啊。” 赫连轩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是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叹。 卢泓没有说话,只是在赫连轩让人来把他带下去的时候,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地跟着那些人离开了。 他知道,迎接他的,是一条死路,是一条很多人都不可能选择的路。 可是他却依旧要坚定地走下去,因为,他是卢家人。 是对赫连家最为忠心的卢家人,也是对百姓最为关心的卢丞相。 后世史书工笔,他会是一个流芳百世的名臣,尽管,他会英年早逝至此。 尽管,会有无数人评说他的执着和傻气,但是他却依旧觉得,这条路,才是最适合他的路。 他看不到了,看不到东夷真正强盛的那一天,也看不到这世上再无其他国家,唯剩一国繁荣昌盛的那一天。 可是,他相信赫连轩亲自挑选出来的那个人,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可以让这世间再无战争,再无饥寒交迫的百姓。 他相信着,一直不会怀疑。 而他,便是他能够名正言顺踏上各国舞台的一个牺牲者,也算是,做了一点贡献了。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卢泓似乎感觉到了斩首的长刀落下,也仿佛看到了后世太平祥和的景象,看到长安城每年上元节的花灯,看到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容。 这样,真好啊。 而赫连轩,则是在福盈带着人把卢泓的头呈上来的那一刻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把孤的圣旨宣读下去吧。再让人把卢泓的头挂在城门上,七日七夜。” 福盈知道陛下这是要犯众怒啊,可是此刻却不敢不应,到底是安排了下去。 然后,看着烛火下赫连轩依旧紧皱的双眉,心中也是浮上一抹难言的复杂。 “福盈,你说,孤做错了吗?” 福盈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他,只能弯下腰低声言道:“陛下是东夷的君王,怎么可能做错呢?” 赫连轩听到他的话,倒是突然笑了出来。 “东夷的君王啊?哈哈,可不是嘛,孤是东夷的君王,怎么会有做错的一天呢?” 是啊,他是东夷的王,可是永远,却只能自称为孤了。 孤家寡人的孤啊。 他还记得颜湛当初对他说的话:“这世上,最难坐的,不过是那一把龙椅了,看上去高高在上,其实不过是孤家寡人。可是阿轩,若是你一定要这个位置,我便会帮你夺来,到时候,哪怕你坐上了龙椅,也依旧不是孤家寡人。” 阿湛,你曾说过孤永远不会是孤家寡人,可是如今,孤到底还是只剩了一个人。 无论是你,还是别人,都不在了啊。 孤家寡人,就像是这个位置上的诅咒一样,从来就没有一任帝王逃得开。 阿湛,就是不知道,你那唯一的儿子,能不能逃得过了。 福盈缓缓退下,不过一会儿,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了赫连轩和早已没有思维的暗卫。 赫连轩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被乌云遮挡的月亮,迈开步子走出了宫殿。 乌云早晚都会散去,但是,却不是现在。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时终至 当卢泓的头出现在长安城的城门上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 整整七天七夜,无数人看着血淋淋的城门做了噩梦。 这是他们的卢丞相,长安城中的有哪些百姓没有受过他的恩惠? 无论是平民街的那些乞儿,还是淸鸿书院里的学子,又或者是卖糖人的那位老人家,他们或许没见过天子,可是,谁没有见过卢泓? 不止如此,还有那些不敌卢家的世家大族,虽然早就在兵马围住靖安王府和卢家的时候便知道了赫连轩想要做的事情,但是他们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折辱于卢泓。 即便是把卢泓的桩桩罪过昭告天下,可是百姓也都不是傻子,平时他们信你,是因为你是帝王。 可是如今,赫连轩不知已经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更是如此对待卢泓,这些百姓又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 而且,就在卢泓的头被挂到城门上之后,赫连轩更是亲自派人去了卢家,那一夜卢家的那场大火烧红了天际,就像是卢泓头上的鲜血一样。 红得,刺眼又锥心。 卢家没有一个人逃过那场大火,包括年逾古稀的卢家老太爷,包括卢家主母,甚至包括了所有家丁和丫鬟。 卢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就这样,以如此壮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上。 一时之间,民怨激愤。 卢家哪怕内里却有不妥,可是他们世世代代都是为了百姓才站在这个朝堂上的,在百姓心中本就颇有威望,可是卢泓却是以那样屈辱的方式死去,然后又是卢家所有人被赫连轩逼得齐齐自尽于火海之中,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所有人瞬间都乱了。 不仅仅是百姓,更要加上所有的官员。 颜绯尘看着手中的钥匙,想起当初这钥匙之中蕴藏着的白骨碎玉扇,想起那个自幼便把天下百姓放在心底的男子,缓缓合上了双眼。 “到底,是我晚了一步。” 竺宁拉过颜绯尘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难得温柔地说道:“君欢,这也不能怪你。谁知道,卢家的人竟然在一开始,便已存了死意呢?” 在知道卢泓被叫进皇宫之后,颜绯尘和竺宁便立即让人传下消息去救卢家其他人。 毕竟,尽管他们被赫连轩控制在了靖安王府之内,不得出入,但是他们也自有不需出入便可控制一切的办法,因此倒是对救下卢家的人很有自信。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人派过去之后,卢家老太爷竟是已经放了火。 没错,那把火就是卢家的老太爷放的,其余的卢家人是自愿还是被迫他们不知道,但是卢家老太爷却是真的亲自动手毁了卢家。 卢泓想必也没有想到,本来是为了牺牲自己一个人保全卢家的办法,竟是会让卢老太爷心灰意冷,彻底让卢家消失在各国之间。 传承了百年的世家大族,世世代代为东夷百姓兢兢业业的肱骨良臣,竟是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尽数消失了。 “无忧,现在,是时候了。” 颜绯尘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看上去,方才的话,不过是他的一句感叹而已。 可是竺宁却知道,卢家的事情,真的让他感触颇深。 跟着赫连家从东夷开国走到现在的几个世家大族,还有血脉存世的,竟然只剩了薛家和颜家。 而且,都只剩下一脉了。 怎么可能不让人惋惜? 开国时那几个彼此信任的兄弟,能够把天下共享的兄弟,怕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子孙后代会面临这样的事情吧。 到底,还是可惜了啊。 “没错,现在的时候确实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竺宁话音刚落,就听少柳从外缓缓而入:“王爷,王妃,陛下传来口谕,让你们进宫觐见。” 颜绯尘和竺宁听闻这句话,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一把火,终于燃起来了。 “好,我们这就去。” 颜绯尘和竺宁都是看了一眼少柳,眼中尽是深意。 少柳会意,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便退了下去。 赫连轩不让他们带任何人,只让他们两人前去,颜绯尘和竺宁倒是也不惧,就这样两个人在御林军的“护送”之下向着宫城走去。 时候,到了。 至于其他人,则是在知道靖安王府的动静之后,都开始了其他的打算。 赫连轩这七日不是闲着的,在卢家人抄家灭族之后,他又下旨处死了其他的一些世家,甚至连已经被流放的柳家都传回来了在路上暴毙的消息。 长安城中,当真是血流成河。 三步一尸首,五步一人头,竟然已经不是笑话了。 也就是赫连家除了赫连轩这一脉的人之外都死绝了吧,不然早就有人揭竿而起推其他姓赫连的人上位了。 然而正是因为没有赫连家的人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了,所以百姓们便都想到了那个越传越烈的传言。 如果,是靖安王成为皇帝,会不会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赫连铄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然后便不由赞叹一番颜绯尘的好手段了。 若是不出他所料,不出一日,便会有卢家和赫连家的人证实这所谓流言,赫连轩也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写下禅位诏书,比起以战争夺到皇位,到底还是这样的方式更让人接受,也能够让东夷好好休养生息一番。 当然,这是他不出手的情况。 可是他却突然想出手了啊,尤其是在那个多管闲事的靖安王妃把白素灵给带走了之后。 她居然只给他留下了一纸和离书,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内,再一次抛下了他。 宁国公府所有人都死了,就在赫连轩第二批清剿的人之中,包括她那个最为在乎的姨母,也是傻乎乎地跟着夫家失了性命。 这其中确实有他的手笔,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莫非是因为这件事就放弃了他不成? 除了宁国公府,她又能去哪儿? 若是没有韶蓝相帮,他可不相信她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而且还没有惊动任何人。 “来人。” 这么想着,赫连铄收起了与以往一样的纯然笑意,眸色暗沉。 “主子。” 一个一身灰衣的男子瞬间出现,在赫连铄身后半跪在地,如此唤道。 赫连铄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吩咐道:“准备人马,入宫。” “是。” 那灰衣男子听见这话先是怔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复如常。 赫连铄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看上去,他是又对东夷感兴趣了。 这还真是无妨,既然他感兴趣了,那么他们便听他的命令帮他夺来便是。 不出片刻,那灰衣男子便消失在了房内。 赫连铄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微微饮了一口,便放下了。 “果然没她泡得好喝。” 而另一边,与赫连铄一样双腿尽断的赫连钺则是凭着内力骑在了马上,最后看了一眼三皇子府,然后便转身,再不留恋地向前。 齐染霜和他们的孩子已经被他派人送出了长安城,如今的他,便要最后一搏了。 想起齐染霜,他的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温柔,不过片刻便冷硬了起来。 卢彦歆身为卢家人,在卢家出事的那一天便被他亲手毒死了,而其他人,他也并不担心。 只除了,齐染霜和他们的儿女罢了。 不过齐染霜想必要就对他失去了夫妻情意,便是他这一搏之下失败了,她应该也不会太过伤心吧。 她不是个与人争抢的性子,在知道他死了之后,定是会隐姓埋名隐居起来,而且她性子柔中刚强,带着几个孩子,总是能够好好活下去的,说不定还能把那几个孩子抚养长大。 而他,不过是一个失败者,一个负心汉罢了。 赫连钺这辈子做了太多错事,也负了太多的人,在失去双腿之后,他也想过,如果自己早早地便明白了一切,若是自己没有刚愎自用,会不会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明明,在去春猎之前,他刚刚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明白了这么多年自己心中一直不想承认的感情源于何故,本想着等到春猎结束便好好与齐染霜谈一谈,可是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还好,他一直都没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这样的话,也没有人会想到他的软肋会是她了。 至于以后,他们能不能再见都尚未可知,但是至少,他保住了她和他们的孩子,这样,就好。 他从来不喜颜绯尘,可是最近却总是在想着,若是当初他早早明白自己的心意,然后如颜绯尘对待他的妻子那般对待齐染霜,会不会,他也会慢慢忘了自己的野心,然后过上一段琴瑟和鸣,平安顺遂的日子? 只是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赫连钺不再多想,毕竟,他不是颜绯尘。 而这个时候,感受到一种不寻常气氛的百姓都是紧紧闭上了自家的家门,缩在屋子里暗自祈祷着让这段时间快点过去。 今天,又有谁倒霉,可不是他们能管的啊。 生活在天子脚下,无奈更多。 长安城,又有谁能够真正长安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书房惊 颜绯尘和竺宁很是顺利地见到了赫连轩。 “都退下吧。” 赫连轩挥挥手,福盈等人自然不敢多留,也不敢向着颜绯尘和竺宁多看一眼,便匆匆退了下去。 “绯尘,你来看看,孤这幅画画得如何?” 待众人都退下去之后,赫连轩竟是十分随意地开口让颜绯尘近身,就像是以往一样。 这是赫连轩的御书房,颜绯尘自然知道这里平日中埋伏了多少只遵赫连轩命令的暗卫,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来的可不止是他自己,还有竺宁。 因此颜绯尘也并没有轻举妄动,毕竟,他们要的,可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是。” 颜绯尘拉着竺宁的手,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没有放开,直接拉着她上前,走到了赫连轩身边。 赫连轩见状,眸色深了一瞬,然后又恢复如常。 “这画上,画的是?” 颜绯尘没有想到,赫连轩竟然会给他看这幅画。 画上画的是一幅人像,那人身上一身银色铠甲,手执长枪,眉眼之间尽是属于颜家人的潇洒肆意。 只不过,这份潇洒肆意,在颜绯尘身上早就找不到了而已。 他用温润如玉的表象掩盖了自己这么多年,如今早已习惯了。 哪怕是他与父亲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可是在气质方面,却是相差太多。 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是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同时认出的,则是这幅画乃是以前母亲为父亲画的临摹之物。 笔锋之间,隐隐有赫连轩的风格在。 颜绯尘不由有些奇怪,按理说,赫连轩害死了他母亲,后来也害死了他父亲和颜家的玄伽军,如今,怎么可能会临摹母亲的画,而且画上之人,还是他的父亲呢? “这是你父亲。绯尘,你不会忘了吧。” 竺宁似乎感觉到颜绯尘心中翻涌的情绪,不由拉了一下他的手,让他暂且平静了下来。 “怎么可能忘记,父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存在于绯尘的脑海之中,这辈子,绯尘都不可能忘怀的。” 颜绯尘微微垂头,遮住了眼中的恨意。 若不是赫连轩,他怎么会家破人亡? 如今这般惺惺作态,不过是恶心他罢了。 赫连轩仿佛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动作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开口,语气中带着怀念,还有一丝遗憾。 “你当然会记得,毕竟那个时候,你也已经十岁了。颜家的人都是早慧,记忆力也十分好,怎么可能会忘记呢?不过倒是可惜了,你与父亲,倒是不怎么相像。” 颜绯尘没有回话,赫连轩也不在意,只是把话头转到了竺宁那边。 “孤记得曾经有缘见过韶家的家主韶昀一面,当时韶昀与颜湛可是至交好友,若不是韶家人身份过高,说不得当时颜湛便会磨着给绯尘定下韶昀的女儿为妻。如今,你们倒是有缘。” 竺宁握着颜绯尘的双手猛然一紧,赫连轩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不成? “陛下说笑了。” 面上不动声色,不过是回答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正好与赫连轩模糊的话相合。 赫连轩倒是没有再提,只是看着桌案上的画,又浮现出了方才那种怀念的神情来。 “颜湛就是这样,与谁都能相交莫逆,知己好友遍布天下。当初,孤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时,便在宫中遇到了颜湛,一场论诗辨词,他这个颜家的继承人居然便把孤当成了朋友。然后一直帮着孤走到了这个位置上。绯尘,孤能有今天,你父亲真的是居功至伟。” 颜绯尘此刻已经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情,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 “陛下言重了。父亲曾说,当年他与陛下一见如故,似乎便是天生的好友一般,再加之陛下的雄才伟略让他折服,这才一心忠于陛下,帮了陛下几个小忙。可是陛下如今的功绩,可全都是陛下自己得来的,与父亲倒是没什么相干。” 赫连轩听见他的话笑了出来,他明白颜绯尘的意思,不仅仅是他的功绩,还有他的过失,身死之后史书之上的暴虐评价,都是与颜湛无关的。 只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与颜湛无关呢? 只要后世人提起他,便会提起被他“害死”的颜将军,为颜湛感到惋惜,也为东夷有他这么一个帝王感到不满。 可是,那又如何呢? “绯尘,你还记得你娘吗?” 赫连轩没有再说颜湛的事情,反而是转头提起了余嫦曦,让颜绯尘也是一愣。 竺宁在一边听着,也是觉得赫连轩的语气有些不对,为何,他在提起余嫦曦的时候,神色会那么复杂,有些欣赏,有些可惜,竟然,还有嫉妒? “母亲去世的时候,绯尘已经记事,自然是记得的。” 颜绯尘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可是却并未表现出来。 他也觉得赫连轩今日的状态有些不对,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发难,他也只能顺着他说下去。 不过,就这般被他引着讨论他的爹娘,他心里当真是十分难受。 “你娘是余家难得一见的才女,尤擅画技。当年你父亲去禾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你娘在漫天桃花之下作画的一幕,然后便情根深种。回京之后,便求了孤给他赐婚。” 说到这里,赫连轩神色顿了一下,似乎是说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事情一样,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但是不过一会儿,便又恢复如常。 “那时候,你父亲已经久久未曾娶亲,孤当时的儿子都有了三个了,可是他却一直是孑然一身。当时他向孤请求赐婚的时候,孤当真是震惊了的,还想着是哪家姑娘居然能得他青眼呢。直到后来,看到与你父亲一同回京的你母亲时,孤才不得不承认,她与你父亲当真是般配得紧。” 竺宁敏感地听出他话中的不对劲儿,“不得不”是什么意思? 前任靖安王和靖安王妃其实算得上是一对怨偶,恩爱的时光不过几年,两人的身份也是不相配的,哪里来的般配一说? 当初的长安城中,认为他们两人般配的,怕是根本没有吧? 颜绯尘也是握紧了一下竺宁的手,面上保持着淡然之色,可是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个不可能的想法蓦然出现在他脑中,就算他不想相信,却也不得不信了自己心中的这番解释。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赫连轩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想必一会儿,无忧便会猜出来了。 “后来,他们两个有了你,孤便不想让颜湛总是回靖安城了,毕竟那里的环境,也不适合你长大。绯尘,你知道吗,你小的时候,当真是像极了你父亲。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简直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你越长大,便越不像了。” 竺宁感觉到他盯着颜绯尘那怀念的眼神,还有那隐藏在眼眸深处的莫名情愫,心里突然打了个寒颤。 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吧? 竺宁这边还没想出答案,那边赫连轩却是转移了话题:“绯尘,你父亲真的是什么都好,可是他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过重情重义了,无论是为帅,还是为君,都不可以有软肋,可惜,直到死,他都没能明白这一点。” 颜绯尘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当即便拉着竺宁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便看到赫连轩看向他们那带着杀意的眼神。 “绯尘,孤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必你找了这么久,也已经制出了钥匙来。这东夷的皇位,本就是你们颜家的,如今在孤这一代的时候还给你,倒也算是了了先祖的一个心愿。丹书铁券和禅位诏书,孤一个都不会少。只要……” 在颜绯尘和竺宁震惊的目光下,赫连轩笑着说出了接下来的话:“你亲自动手拔除你的软肋。” 颜绯尘见他这般说,倒是也不再隐藏,直接便抬起头来,眼中是一贯的沉稳冷静,但是看向赫连轩的时候却是尤其的冰冷。 “陛下怎么会觉得,本王会听陛下的呢?” 听到他的话,赫连轩似乎有些失望,脸上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来:“你为什么不听?绯尘,你既然有野心,便该知道,想要成为最后的赢家,是不应该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他人面前的。既然已经暴露了,便应该除去。不然,有朝一日,必成大患。” 说到这里,赫连轩看了竺宁一眼,然后眼中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你不愿,那便让孤来帮你吧!” 话音一落,隐在书房中的暗卫齐齐现身,把竺宁和颜绯尘围到了中间。 颜绯尘和竺宁早已算计过这样的情况,虽然理由不尽相同,但是也与他们预想的差不多了。 赫连轩是什么心思他们不想知道,但是今日,他必须死! 只不过颜绯尘还没有动手,却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御书房内。 “谁说,靖安王妃是靖安王的软肋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丧钟起 踏入御书房的人,是赫连轩和颜绯尘他们都万分熟悉的静懿太妃。 没有了华贵的衣衫,没有了珠翠头饰,也没有了常年戴在手上的佛珠。 风涟华一身素衣,盘起的银丝仿若一个刚刚嫁人的新妇。 竺宁看着那些随着她的动作进来的一队锦衣人,便知道,那些,怕就是先帝赫连承留给她的一队人马,专门用来保护她的人了。 站在这些人中间的风涟华,难得的上了妆,不知是谁的鬼斧之功,竟是让她看上去年轻了几十岁一般,可是竺宁却敏感地察觉出一些不对。 她这样的状态,似乎是中了九幽毒的样子啊。 竺宁想要开口,可是却被颜绯尘一下子挡住了眼睛,然后,便听到一阵打斗之声响起。 还有兵器入肉的声音,鲜血迸溅的声音,无不昭示着,赫连轩的暗卫与风涟华的锦衣人已经动手了。 “母妃果然是好本事,竟然连孤书房中的密室都能找到。” 当竺宁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颜绯尘手中多出的一个盒子,正是风涟华着人在方才打斗之时交给他的。 两人都是有些不解风涟华为何要如此做,但是此刻却是没有心思来想这些了,在御书房一地断肢残臂之中,颜绯尘也是冷静至极,恍若未觉一般拿出了一直放在腰间挂着的荷包之中的钥匙,就这样在赫连轩和风涟华的目光之下打开了那装有丹书铁券的盒子。 “果真是真正的丹书铁券。” 在拿出了丹书铁券之后,盒子便直接被颜绯尘扔到了地上。 “去吧,赫连铄和赫连钺的人应该差不多对上了,你们若是再晚一步,没准两人就分出胜负了。” 风涟华对着颜绯尘和竺宁点点头,在竺宁疑惑的目光中又从袖中掏出禅位的圣旨,扔给了颜绯尘。 颜绯尘对着风涟华施了一礼,脸上竟是难得的尊敬之色:“多谢太妃。” 赫连轩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再说话。 竺宁把几人的动作想了想,不出一会儿,便想明白了静懿太妃的目的。 当下便白了脸色:“太妃……” 风涟华见她如此,只是感慨地笑笑:“韶蓝,我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叫你这么一声吧。毕竟若是韶昀还在,怎么也是轮不上我们这么叫你的,还有顾安,她当初可是护你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谁要抱一下都不让。你长的,还真是像她啊。” 竺宁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许在风涟华眼中早就不是一个秘密,毕竟在她知道阿暖是她的人之后便该明白了她的身份,可是今天一天,居然被两个人接连叫破,她心中还是有些微的混乱。 只是,风涟华下面的话却是让她的心中更加混乱了几分:“你出生那日,天边紫微星大亮,七星环绕,似有统一各方之势。当时我便知道,你的以后必定不凡,绝对不仅仅是一个韶家家主这么简单。如今,倒是应验了。” 风涟华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蒙,仿佛又想起了顾安当初在知道这件事之后脸上的忧郁之色,还有韶昀费尽心机掩盖天机时毁去的那二十年寿命。 不过,这些,便没有必要告诉竺宁了。 当时情况不明,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紫微星旁,还有一颗初时黯淡,但是却越来越明亮的星辰,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渐渐的,那颗星辰却是光华愈盛,在紫微星旁也不掩光辉。 直到后来,紫微星与那颗星辰越离越近,最后竟是当真并驾齐驱,隐有相偕之势。 他们那个时候都不知道竺宁是应了哪颗星辰的运道,但是无论哪条路,都是不好走的。 因此韶昀才起了想要让同日出生的韶锦来代替竺宁应其运势的想法,可是却没想到竟是根本没有成功。 直到她在竺宁与颜绯尘成亲那日见到竺宁的时候,才终于明白,无论怎样,那早已注定的姻缘和际遇,都是无法更改的。 风涟华思及此处,倒是也不再恍惚,只是看着竺宁又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们走吧。这是我与绯尘做下的交易,把赫连轩的命交给我,其他的东西,我来帮你们。韶蓝,在我死后,不必找皆忘大师了,也不要把我葬到皇陵之中,让阿暖带着我的骨灰回乡,便好。” 她已经不想去找了,无论这一世她与赫连承之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又负了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真的累了。 下一世,去奈何桥上喝完孟婆汤,把一切都忘干净,重新开始吧。 竺宁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愣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是风涟华自己的选择,她怎能插手? 颜绯尘知道她的心思,因此这番交易他也没有那么早让竺宁知道,就算他真的想要手刃了赫连轩,可是在风涟华的言语之下,到底也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他是恨赫连轩,否则不会这般大费周折想要夺了他的皇位,但是到底,赫连轩还是东夷的帝王,也是他父亲曾经想要效忠一辈子的人。 在知道他手中的丹书铁券是父亲拼着性命给他取来的之后,颜绯尘便不想亲手杀了赫连轩了。 若是方才还有犹豫,但是在听到赫连轩说的那些话之后,他便下定了决心。 怕是赫连轩真正的心愿,便是死在他的手中吧,要不然,他怎么会用无忧来激他? 明明,他应该是知道了一切的。 那几个暗卫,虽然厉害,可是在颜绯尘早有准备的时候,也是不会太过难缠。 想必,现在赫连轩截杀颜家最后的后人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还有无忧这个荆国公主的身份,想必荆国也不会没有一点表示的。 事已至此,他也不需要在这里与他歪缠。外面可是还有赫连铄那个深不可测的家伙等着呢。 “太妃,多谢了。” 颜绯尘再次对着风涟华施了一礼,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但是却也依旧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竺宁最后向着书房中看了一眼,在看到缓缓阖上的房门时,心中喟叹不已。 不过现在,属于风涟华和赫连轩的恩怨,还有那位史书上记载贤德英明唯有在女色和子嗣夺位一事上有过糊涂的先帝,他们之间的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终究还是要有一个了结了。 尽管,这份了结,与他们无关。 前面的路并非坦途,身后的路也尽是荆棘,但是他们既然选择了,便不能退,只能前进。 无论这路上有什么风景和危机,都是如此。 “无忧,只差最后一步了。” “不,君欢,我们还差着好多步呢。” “没错,的确还有好多步。无忧,你可愿与我一起走下去?” “有何不愿?” 长安城内的落日余晖之下,兵戈铁马之声不绝,嘶喊叫骂之声不断,绝望与希望并存。 但是对于此刻嘴角已经留下鲜血的赫连轩来说,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平静。 “母妃果然好本事,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地步,难怪父皇如此防备于您。” 难得的,赫连轩的声音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在陈述事实。 风涟华也是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竟会如此平静。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母妃,你莫不是忘记了?我那唯一的孩子,可是被你害死了。” 赫连轩初初送到她身边的时候,他从来不曾叫过她母妃,可是在他登上皇位之后,却总是喜欢这么叫她,好似他们真的是一对亲生母子一般。 可是她年纪根本就与赫连轩相差不多,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母子? 起初的时候风涟华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在知道了她之所以失去孩子还永远不可能有身孕的原因之中,每次她再听见他这么叫,就会觉得无比地恶心。 赫连轩倒是没在意她的话,毕竟她说的也是事实。 “那母妃不也是在春猎的时候给一些野兽下了药,差点害死孤所有的儿子吗?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特别是,母妃自己服下了九幽毒,而孤也在什么都知晓的情况下服下了百姜草而已。” 风涟华自然早就知道他吃了百姜草,也猜到了是因为当初的颜湛服食了百姜草之后身体虚空之下才被他人钻了空子给害死,所以他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死去。 可是颜湛早就死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赫连轩是什么心思,也不知道是赫连轩害死了他的妻子,即便赫连轩如今服下百姜草又有何用? 至于九幽毒,是能够让人在一天之内身体内部便快速衰老,但是外貌却呈现年轻状态的一种早已失传的毒素。 她只是想着,要姿容得体地踏上黄泉,仅此而已。 “赫连轩,你真是个疯子。” 看着赫连轩抱着颜湛的牌位,倚在御书房的椅子上阖目满足的样子,风涟华终究是叹了口气。 身后的锦衣人递上一把剑,风涟华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手便刺了进去。 不过片刻,赫连轩便停了呼吸。 只是隐约之间,风涟华似乎听到他失去呼吸的前一刻喊出的那个名字:“阿湛……” 良久,风涟华看着自己的双手,转身离开。 “陛下,驾崩。” 丧钟起,命已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定长安 颜绯尘和竺宁与陆简的兵马汇合的时候,便得知赫连钺已经彻底战败,被赫连铄的人给送回三皇子府关起来的消息了。 两人都没有想到,赫连铄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一时之间,神色中都有些凝重。 “赫连铄带了多少人?” 颜绯尘开口,一手牵着竺宁,一手摩挲着手中的丹书铁券,在心中暗自估量着赫连铄的实力,以及他真正的想法。 “不出五万,但都是死士。” 听到陆简的话,便是竺宁和少柳,也是一惊。 “死士?他身边居然有这么多死士?” 死士与正常的士兵是不一样的,正常的士兵即便再厉害也是会累的,而且为将为君者也必须要考虑兵士的伤亡问题,可是死士却是根本不用考虑这么多。因为每一个人在成为死士的时候都会接受训练,一旦训练成功,便会成为一个全身心只剩下主人命令,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任何痛苦,犹如死人一般的人。 死士一词,也由此得名。 在韶家成为隐世第一家族之后,便一直在暗地中清除这种死士的存在,毕竟,把一个人训练成这样,不仅仅要用到各种各样的药,还要用到很多让人痛不欲生的方法,竺宁对此所知不多,但是却也亲眼见过有的死士恢复神智之后一心寻死却不得的样子。 因此,竺宁也从来没有起过训练死士的想法。 毕竟,那样太过残忍,也有伤天和。 可是她也知道,死士的存在,不是韶家能够全部打击的完的。 有些家底和本事的世家大族还有各国皇室,谁不会培养几个死士呢?只要不是太过,韶家有的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其中,最多的一家,也不过培养了不到一千个死士而已,她还真是没见过赫连铄这般大手笔地培养出了五万死士的人。 “上次我去花柳街的时候,就是被赫连铄的死士围攻的。那些人当真不好对付,不仅各个武功高强,而且还与一般的死士不同,竟然能够互相配合。若非我带着九转玲珑笛,赫连铄也对我并无杀心,我怕是,根本不可能回去了。” 说到这里,颜绯尘一下子便攥紧了她的手,仿佛有些后怕。 竺宁只是对他安抚地笑笑,脸上倒是已经没有了彼时的震惊和慌乱。 “当时我便认出那些人就是死士,在离开之后也特意让初夏和齐铭去查了,可是没有想到竟是除了那一次之外没有查到有关那些死士的任何消息。我们原本以为,赫连铄就是手中有死士,也应该不会过万,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本事。” 赫连铄自然是有本事的,不然也不会把赫连铎和赫连钺的每一步都算计到了,让两人在这场争斗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便直接惨败。 只不过,他们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样直接跟他们对上,明明,他原来对东夷的皇位并没有兴趣的。 “陆简,赫连铄现在在何处?” 对付赫连铄这样的疯子,用什么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倒不如直来直去了。 陆简看了一眼跟在颜绯尘身后的几人,见他们都是不动声色,心中虽然有些不赞同,但还是说了出来。 “在紫宸殿。” “紫宸殿?” 颜绯尘点点头,然后看了竺宁一眼,松开了手。 竺宁看着他松开的手,心中一慌,莫非,他这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见赫连铄不成? 就在竺宁心中各种犹疑翻滚着的时候,颜绯尘却是对着她伸出了手。 “夫人可愿陪为夫走一遭?” 他这动作是竺宁和少柳他们都没有想到的,在他刚刚问出紫宸殿之后,他们都以为他要一个人进去见赫连铄了,毕竟,赫连铄的要求,就是让颜绯尘去见他。 如今,颜绯尘这边的人马正与赫连铄那边的五万死士对峙在紫宸殿外,里面真的出了事,谁都占不了便宜。 五万死士虽多,可是在整合了长安人马,以及从孤山的暗道之中进入长安城的人之后,颜绯尘这边,可是足足有八万人。 他们之所以不敢妄动,不过是因为不想枉死在那些死士手中罢了。 当然,若是必须要硬碰硬,他们也是会冲进去的。 要知道,如今赫连轩的禅位诏书和丹书铁券都已经被他们公诸于众了,长安城中没被赫连轩处置的大臣,要么明确地表示愿意效忠颜绯尘,要么就辞官回去了,百姓心中,颜绯尘也算是名正言顺。 因此,这个时候,他们冲进去,也不会被任何人诟病。 紫宸殿作为历代东夷皇帝用来上朝的宫殿,所代表的含义谁人不知? 赫连铄进入皇宫占领的第一个地方,也是唯一一个,就是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即便是薛策当即拿出龟壳卜了一卦,也只得到了“劫后重生”四个字,这里面的危险,可见一斑。 他们都知道颜绯尘对竺宁的看重,本来以为他方才放开她的手,是因为担心她进去会受到伤害,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放开之后又抬起了手,而且会是这样的称呼。 这么一来,那些不太了解竺宁身份的人,一瞬间便明白了她不仅仅是靖安王妃而已。 她是他们所效忠的王爷要并肩而行的妻子,并不是一个依附,而是他们要必须同等尊敬的人。 少柳看着他们两人相偕进入紫宸殿的背影,心中不由对颜绯尘又满意了一分。 这样才对,韶蓝,可从来不是需要被护在身后的人。 只有一同走过这段路,两人的感情才会继续好下去,相扶相持,这才是夫妻的正确相处方式啊。 不过他们怎么想着,颜绯尘和竺宁倒是不在乎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的赫连铄。 以往百官上朝的紫宸殿,此刻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三人,赫连铄居于龙椅上,俯视着颜绯尘和竺宁二人,竟是像极了原来的赫连轩。 “倒是没想到,众位皇子之中,最像先帝的,竟然会是五皇子。” 赫连铄听到颜绯尘的话脸上并无笑意,只有浓浓的冰冷。 “可是没想到,先帝真正看好的人,竟然会是靖安王。” “赫连铄,白素灵的事情,与我并不相关。” 竺宁开口,竟是没有提及皇位之事,而是转到了白素灵身上。 赫连铄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眼眸深处却是泛起了波澜。 “呵,她去哪儿与我有什么相关?” 竺宁何尝不知道他这是嘴硬,但是却并没有拆穿。 在她看来,赫连铄并非是真心想要夺这个皇位,不然以他的本事,在颜绯尘不在长安韬光养晦的十年中,赫连铄应该早就下手了就是。 何必等到现在呢? “这龙椅,还真是冷冰冰的。颜绯尘,你说,若是你真的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岂不是每天都要用内力御寒?” 颜绯尘浅浅一笑:“自然不必,毕竟,这龙椅再凉,我还有我夫人与我相陪,可不像你,是一个孤家寡人。” “哈哈哈,孤家寡人,好一个孤家寡人!” 赫连铄大笑了三声,然后便运转内力向着颜绯尘的方向扑了过来。 他双腿站不起来,但是坐在轮椅上竟是直接冲开了颜绯尘和竺宁的手。 颜绯尘回身对着竺宁点了点头,竺宁便暗暗发了一个信号,让外面的人准备冲进来。 然后,便站在一旁不再动作。 两人都没有武器,只是凭着手上的招式和内力相搏,难免会波及到殿内的人,竺宁便离着两人的位置远了几分。 她没有想到,赫连铄虽然双腿有疾,可是内力竟是如此深厚,与颜绯尘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 颜绯尘一时之间,竟是也拿他无法。 但是却也懂了赫连铄的意思,他不会真正与他兵戎相见,那个皇位,他并不想要。 如此这般,他倒是也放心了几分。 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两人打斗到最关键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冲了出来。 “乱臣贼子,拿命来!” “君欢,小心!” 竟是玉阳公主! 看着玉阳的那把剑就要刺到颜绯尘身上,而颜绯尘却无法避开的时候,竺宁下意识地拿出了九转玲珑笛,心中一狠,划破手腕,滴上了自己的鲜血。 又一次,吹起了那首《千重幛》。 在剑尖距离颜绯尘不过三寸的时候陡然停下,然后,玉阳便被笛声所震倒在了地上。 而颜绯尘,则是在竺宁放下九转玲珑笛的时候,拼着重伤收回了内力,急急赶到了竺宁身边。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一瞬,可是却是再也无法更改。 方才玉阳攻击的位置是大殿的另一侧,无论是让人进来,还是竺宁用暗器都来不及了,而且颜绯尘正是内力尽出之时,也根本无法躲开,竺宁下意识地便做了这个决定,却是忘记了自己身中栢杞香不能再用九转玲珑笛的事情。 体内筋脉相接处火辣辣地疼,比之上次她筋脉尽断时还要疼上数倍。 “君欢,放心,我没事的。” 拼着疼痛说了这么一句话,竺宁便彻底晕了过去。 “医谷之中,有可以救她的办法。” 赫连铄看着颜绯尘红了的眼眸,又转头看了一眼玉阳,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让死士带着他离开了。 龙椅,真的太冷了,他可不是颜绯尘那个不怕冷的人,还是不要再坐了。 “来人,把玉阳压入刑部天牢。” 颜绯尘抱着竺宁踏出紫宸殿,看着红砖碧瓦的宫殿之中混乱的景象,心中竟是难得的淡然。 长安,大局已定。 唯一不定的,只剩下怀中的人了。 “永嘉元年,景元帝登位,改东夷国号为云齐,定都长安。” ——《云齐书景元帝本纪》 第一百七十九章 独绘山河君可安 在召见颜绯尘之前的那一夜,赫连轩收到了贤妃自尽的消息。 他听着福盈向他转述贤妃的惨状,听着他曾经最为宠爱的女儿玉阳公主悲痛的哭喊声,但是最终,他依旧什么都未说,也根本没有去看一眼。 这一生,他对不起的人已经这样多了,不在乎,再多她们两个了。 看着赫连轩没有任何反应,福盈也不再说什么,便直接下去了。 他不能说是最了解赫连轩的人,但却是目前在赫连轩身边的人中比较了解这位帝王心思的了。 所以,他才会屡次给靖安王提示,并非背叛,而是知晓赫连轩真正的心思罢了。 皇宫之内灯火通明,福盈知道,陛下今日是睡不着了。 而他,便也站在御书房外,就这么守一夜吧。毕竟,他是陛下的贴身宫侍,陛下在哪儿,他就应该在哪儿。 纵使是黄泉路,他也要跟着去才行。 不然,谁来服侍他呢? 天边明月高悬,星辰隐去,恰是忆故人之时。 赫连轩在福盈离开之后,便拿出了与丹书铁券放在一起的牌位,看着放置丹书铁券的盒子上隐隐有着几分不同的地方,双手的动作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把牌位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上面刻着的,只有简简单单的“颜湛”二字,不是靖安王,不是永威将军,而是颜湛,只属于他的,颜湛啊。 赫连轩伸出手,放在那两个字上摩挲了一番,眼中竟是有星星点点的泪光闪现。 “阿湛,明天,我就要去找你了。只是,你怕是早已投胎转世,不认得我了吧。” 那个人依旧清晰的面庞在回忆中闪现,赫连轩突然之间有些恍然。 依稀记得,初次遇见颜湛的时候,正是在先帝举办的年宴之上。 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不受宠爱的皇子,可是他却是万众瞩目的颜家下一代继承人。 他看着颜湛身上的锦衣华服,看着他父母对他宠爱的笑意,心中有些羡慕,有些嫉妒。 可是颜湛却根本没有发现他的目光。 也是了,那么多想要与颜家人攀关系的人在,他又怎么可能注意到他这么一个小小的皇子呢?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他就这么忽视他,不甘心就这样下去与他再无交集。 所以,他做了这辈子最后悔,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把颜湛骗出来,让他在他的算计之下把他给推到了水里。 他本以为颜湛定会被惩罚,所以他是真的跳进了水中,长安的冬天,从来都是冷的,宫里的池水,更是比别的地方冷得多。 哪怕他穿了很多衣服,也依旧冷得受不了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颜湛竟然会自己跳下水来救他。 在被颜湛捞起来的时候,他彻底被冻晕了过去。 后来,他并没有受到惩罚,颜湛也没有。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是时候,他都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了。 只是,颜湛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的人。赫连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是会突然想起那个与他差不多大的颜湛跳下水的那一刻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的话。 “别怕,我会救你的。” 就是这句话,成了他一生的魔障,一生的,爱恨痴缠。 直到两个月后,他再次在宫中看到他。 颜湛没有再穿一身锦袍,而是换上了普通料子的衣衫,晃荡着腿坐在树上,竟是让赫连轩明白了潇洒这个词的含义。 “我叫颜湛,你叫什么?” 看到他的时候,颜湛先是有些诧异,然后便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他如此问道。 “赫连轩。” 听到赫连轩的姓氏,颜湛先是有些惊讶,然后便恢复如常。 “赫连啊,你是十三皇子?” 赫连轩点点头,他倒是没想到颜湛居然还记得他这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十三皇子。 “哈哈,那正好,不如我们一起玩儿吧。” 他愣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答应了。 那时,阳光正好,年华正好,遇到的人,也正好。 赫连轩缓缓闭上双眼,遮住眼中深藏的落寞和怀念。 若是他们一直都如当年,岂不更好? 可惜,他的不甘心,他的一生相护,到底,是换来了那样的结局。 颜湛身边总是有很多好友的,在他从军之后更是多了许多兵士。 而赫连轩因为颜湛的关系,也跟着他在很多人面前出现过,慢慢的,也认识了很多人。 彼时的他还没有那样的野心,可是在看到各国战乱之中百姓所受的苦难,以及颜湛一直紧皱的眉头时,他突然便萌生了成为皇帝的想法。 “阿湛,若是我想要那个皇位,你可会帮我?” 颜湛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在赫连轩问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点了点头:“阿轩,若是你当真想要,我自然会帮你夺来。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啊!” 后来,颜湛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一步步帮着他登上了皇位。 可是登上皇位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他是皇帝,不可以不立后,不纳妃。原来还是十三皇子时府中没有碰过的侍妾也不能再闲置下去了,因为,他必须为赫连家留下子嗣,为东夷留下继承人。 赫连轩承认,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登上这个皇位用的手段也不光明正大,甚至连那个养了他几年的风涟华,也是被他算计才会失去孩子,风家,也是因为他才家破人亡。 至于其他的几个皇子,死的死,病的病,留着他们,终究会是后患,他赫连轩,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成为皇帝之后,还是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 他苦苦支撑着不想立后,就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情感,那份,永远不能说出口的情感。 可是,当他的阿湛与其他大臣一起跪在他面前请他立后的时候,他突然就妥协了。 颜湛脸上没有一丝勉强,全然是在为了他着想,而且,这是他的心愿,既然这样,他又有什么借口继续坚持下去呢? 终究,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一场独角戏罢了。 于是,立后、纳妃、生子,短短五年,他的后宫之中便多了许多他连容貌都记不住的女子,还有他的孩子。 看着阿湛欣慰的眼神,赫连轩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做,倒是没错。 至于阿湛一直不娶,也是他默许并推动的,他娶妻是迫不得已,却不能让阿湛承受这种迫不得已不是? 哪怕他一辈子不娶,他也绝对不会逼他。 而心中那种隐秘的不想让阿湛属于任何人的心思,却是一直被他掩藏地很好。 直到,余嫦曦的出现。 那是阿湛第三次在他面前跪下,一次是他登基为帝,一次是求他立后,这次,却是让他给他赐婚。 他要娶的人,就是余嫦曦。一个美貌,而且画功极好的女人。 赫连轩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他心爱的人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赐婚,脸上尽是欣悦之意。 赫连轩出奇地后悔,若是早知今日,他还不如早早塞给他一堆女人,至少这样他不会这么轻易动心。 哪怕是流连风月,也比他真的爱上一个人要好啊。 他多想开口问问他,若是他不是男子,或者说他们并不是这样的身份,颜湛的心中,有没有可能会有他的位置。 可是到底,赫连轩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他问出口,他和颜湛,便再也回不到过去那般了。 所以,他忍着锥心之痛写下了赐婚圣旨,看着颜湛开开心心地抱着圣旨离开的背影,独自舔舐伤口。 他不知道,他是用了怎样凌乱的字迹写下的那一张圣旨,又是忍着怎样的心痛把圣旨递给他的。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后面的事情赫连轩不愿再想,只是看着手中的牌位低声呢喃着:“阿湛,你知道吗,绯尘一点都不像你。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想起你。你说,你在下面有没有见过阎罗呢?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那些伤害了你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呢?若是你知道了,怕是来生,也不想再见我了吧。” 赫连轩拿起桌上的牌位,眉眼温柔,却又带着一丝疯狂。 “这东夷,没有了你,也没有什么意思了。那些世家,我全都毁了,以后绯尘即位,也不会再受他们掣肘。还有百姓,在经历了那样的失望之后,也不会对绯尘继承皇位有任何意见了。阿湛,这样的话,你可能够原谅我?” 余嫦曦的死亡,确实是他所为。可是颜湛之死,却并非他所害。 从颜湛死后,他宠爱的女子都是在某些方面像极了余嫦曦的,后宫之中有什么猜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去管。 因为从始至终,他不过是想着,若是阿湛知道的话,能够活过来质问他,那便好了。 只是可惜,他再也没有质问过他。 他更不忍心让他与他一样在后世留下骂名。 谁都不知道,整整十年,东夷的乱象,皇子的争权,百姓的困苦,以及颜绯尘所承受、所谋划的一切,不过是赫连轩所设的一场局。 每个人,都是局中之人,包括,他自己。 早在颜湛死去的那一刻,他便没有心思再坐在这个皇位上了,可是东夷能够安稳,是颜湛的愿望,所以他必须坐在这里,不能离开。 可是东夷早就破败地不成样子,即便有他最开始几年的励精图治,也没能去除起根本的蛀虫所在。 正所谓不破不立,赫连轩所想,便是要让东夷彻底颓败,世家尽诛于他手,赫连家再无能担起大任之人,然后,把颜绯尘推上皇位。 所以,才会设置了这么一场历时十多年的局。 他变成了一个多疑暴虐的君王,一个奢靡享乐的不合格的君主。 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可是却一直佯作不知,只是合格地扮演自己的这个身份,演着演着,竟是差点入了戏中。 不过还好,就快要到明天了。明天,他就可以摆脱这一切,去颜湛走过的路上走一圈了。 阿湛,你,是否会愿意见我呢? 赫连轩又一次阖上了双眼,脑中浮现出的,是颜湛在战场上为他挡下那一枪的画面。 那时候,他早已累得不成样子,但是在看向他的时候,依旧蕴含着熠熠光华。 “阿轩,别怕。” 这是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从此之后,那个说着一直保护他,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他的男子,再也不见了。 阿湛,我怕啊。 我怕这关山千重,再无你的所在。 我怕这红尘万里,再无你的踪影。 我怕这秀丽河山,再无你的眼眸。 但是我就算再怕,你也不会回来了啊。 阿湛,在那个世界,你可安好呢? 阿湛,我怕,一直都怕啊。 可是再也没有人,与我说那一声别怕了。 第一百八十章 庭有枇杷树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归有光《项脊轩志》 颜湛看着院中的枇杷树,突然就想起了当年韶昀偷偷给他看的韶家的藏书,里面有一句话,便是有关于枇杷的,只是,他却是已然忘了。 君欢还醒着,莹莹烛火照在窗上,印下他小小的身影,刻苦,而又努力。 他知道,他看的是兵书。 与他当年一样。 颜湛还记得,在他像君欢这么大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也是看兵书、习武。 因为那时,他已经认识了赫连轩,也知道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更是看清楚了东夷的现状,所以,想着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护住东夷百姓啊安稳。 颜家世代将门,驻守靖安城多年。玄伽军更是颜家最为重要的一支军队,在各国之间颇有威名。 从小的时候起,颜湛就知道,他是注定要走上父亲给他设计好的路的。 成为玄伽军的统帅,成为颜家的家主,成为,东夷百姓的保护者。 史书上,有过很多像他们这般的家族,但是最后的结局无一不是“飞鸟尽,良弓藏”,开始的时候颜湛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可是在赫连轩即位之后,他却是不再担心了。 因为,那是他最好的兄弟,是能够把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兄弟。 尽管,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弱点。 颜湛一直都觉得,他的一生或许都会在靖安城和长安城之间来回,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女子。 那个,他这一生注定无法避开的人。 禾岭有女,名为嫦曦。 余家,在禾岭算是一个顶尖的世家,可是在颜湛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 毕竟,余家早已衰败,家族中人顶着所谓的文人意气也一直不肯出仕,早晚有一天便会彻底颓败下去。 颜湛来到禾岭,不过为了赴友人的约,特意来早了两天,便是为了替赫连轩探查一下余家的情况。 在探查清楚之后,方才有心思四处看看。 而余嫦曦,便是他在“四处看看”时遇到的人。 第一次相见,并非是在众人以为的禾岭桃花林之中,而是在禾岭桃花林对着的荒山上。 不知是不是颜家人的传统,每一个颜家人似乎都分外喜欢孤山荒山之类的地方,他父亲是这样,儿子君欢是这样,就连他,也是这样。 禾岭的桃花林由来已久,乃是东夷难得的一个出行圣地,当然,这个圣地之名,皆是因为那些恩爱夫妻喜欢来此游玩,方有此处。 颜湛当时还是孤身一人,又怎么可能去桃花林来给自己添堵? 特别是,这其中说不定还有知道了他的踪迹来与他故意“偶遇”的人在。 所以,颜湛便选择了人烟稀少的荒山,打算从荒山那处欣赏一番风景。 如此,便好。 沿着山间小路缓缓前行,颜湛倒是感觉到了难得的清闲滋味。 到了山顶的时候,更是想要体会一下韶昀所说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却没想到会遇到一位姑娘。 以天地为背景,以桃林为画中物,青石之上铺一宣纸,提笔作画。 简简单单的素色衣裙,一根木钗,不染脂粉的清秀小脸,就这样映入了颜湛的双眼。然后,沉入心底。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余嫦曦的桃林画完之后,便看到了他。 然后心血来潮,在画上加上了这么一个人。 她不知他是谁,也没有任何想要相识的意图,只不过,是天地一痴人,为画而迷的痴人罢了。 收笔的时候,余嫦曦拿下铺在青石上的宣纸,递到了颜湛面前。 “这位公子,小女子未经公子同意便以公子如画,如今便把这话送给公子,还望公子原谅。” 不知见过多少美色的颜湛就这么被迷了眼,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她的画,然后便愣住了。 余嫦曦见他接了画,便不再多留,直接转身下山了。 而他,就这么望着她下山的背影,直到夕阳尽落。 颜湛想到这里,眼中不由泛起一抹笑意,也不知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失态的自己为何会在余嫦曦送画来的时候变得这般傻。 或许,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不过,想起后来发生的事,颜湛眼中的笑意尽数被痛苦替代。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也无法忘记当初那剜心之痛。 颜湛无数次地想过,若是当初他仅仅把这次相遇当成一个相遇,而没有在后面去查找她的身份,然后用尽办法让她同意嫁给他,是不是后来,他们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可惜,没有若是当初。 余嫦曦为了不让余家的人拖累颜湛,也因为余家从来都没有真心待过她,便在她嫁过来的那一刻与余家脱离了关系,也算了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而她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便是颜湛此生,只能有她一个女人。 他当时极为开心,因为她这相当于是吃醋了的话语,然后,也答应地十分爽快。 颜家本就不兴纳妾这种事情,虽然不像是韶家规定地那般严格,但是从颜家先祖开始,纳妾的子孙都是少之又少。 他父亲便只有他母亲一人,后来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跟着去了。 他虽然伤心,但是也由衷地羡慕这样的感情,自然便不会纳妾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就算是他不想纳,也会有人逼着他,算计着他,让他违反了自己的承诺。 玉娘是赫连皇室中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公主,闺名为何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自从她来到靖安王府之后,便只是自称自己为玉娘,连公主的身份都抛却了。 颜湛一直都知道玉娘对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对她却并无男女之情。 玉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来了靖安王府之后十分安静乖巧,似乎就真的只是因为与他那位好兄弟吵了一架无处可去所以才会暂住于此而已。 慢慢的,他和余嫦曦都放下了戒心。 确实,他们并没有看错人,玉娘从始至终都没有做任何让人误会的事情,每日只跟在余嫦曦身边,从来都不会独自一人与颜湛相处。 可是没想到的是,就在余嫦曦第二次怀上身孕的时候,玉娘身边的人竟然动手了。 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捧在手心上呵护的妻子在看到他与那个侍女纠缠的身体的时候晕倒在地上身下的一滩血迹,记得他陡然清醒的神志,记得他怒极之下直接刺入那侍女心脏的长 枪。 可是,终究还是晚了。 他们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就算是后来他与余嫦曦解释清楚了一切,可是破了的镜子,却也粘不回来了。 夫妻之间,一旦有了裂痕,怎么弥补,都是不可能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后来,颜湛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在一次与赫连轩等诸位好友的酒宴之上,又一次碰了别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不能杀的孟家女。 孟家敌不上韶家,也没有韶家那种动辄便可灭掉一个国家的本事,但是若是他们想要给哪国找点麻烦,却是可以做到的。 在赫连轩难得的恳求眼神之下,他把那位孟家小姐带回了王府。 然后,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一句,便被急急派往了边关。 等他回来之后,余嫦曦却是病入膏肓了。 而且,从知道孟家小姐的事情之后,她便再也不肯见他。 无论他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是无用了。 哪怕是让君欢去见她,她也不肯了。 后来,她离世的时候,也没有见他一面,只是给他留下了一句让他悔痛至今的话。 “此后生生世世,惟愿与君死生不复相见。” 颜湛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疏忽,竟然会造成这样的下场。 哪怕是在事后终于查出一切,孟家小姐成为他传闻中的红颜知己,以及她在王府之中对他的妻子做的一切事情之后不顾一切地杀了她,也是来不及了。 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双手抚上院中的枇杷树,颜湛眼中的痛苦,几乎要化为实质。 明明,他们可以继续幸福下去,他继续带兵保护东夷的百姓,她继续在家中作画,绘出一段年华。 可是偏偏,因为他的疏忽,就这样失去了她。 明日便要再次前往边关,他不知道这次他能不能活着回来,但是他真的好想她,想那个在荒山之上执笔作画的素衣女子,想那个倔强坚持的女人。 他已经知道她离世的真正原因,可是他没有办法对那个人出手,既然报不了仇,倒不如,就当作自己不知道吧。 她应该也不会怪他的,因为她早已对他无爱无恨了,哪怕是不能报仇,也毫无影响吧。 只是,若是可以,他却依旧想要在来世找到她,不求相伴一生,只求能够护她一世。 以偿还他今生欠她的一切。 可是,他还有这个机会吗?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吾妻,吾妻,吾来寻汝。 第一百八十一章 峥嵘山 不登峥嵘,不为英雄。 峥嵘山,是天域大陆所有山脉之中最为陡峭,最为高耸的山脉。 不知从何时开始,峥嵘山成为了历代武林大会的举办之处,即便是如今早已因为各国之间的关系而取消了武林大会,但是相约峥嵘山比武的人却是从来都没有减少。 如今天下,天烬、青玄,还有已经改国号为云齐的东夷,依旧是大陆上最为强盛的三个国家,云齐的第一任帝王颜绯尘登基短短两年,就直接在云齐国境之内大刀阔斧地改革了一番,不仅取消了世家的制度,大力推行科举,更是在云齐境内广泛地开办女学,朝堂之上,竟是已有女子为官。 一时之间,各国皆震。 要知道,除了大陆上唯一一个女子当政的凤缭国,其他国家之中,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子为官的事情。 哪怕这件事在以前的王朝之中曾经出现过,可是那些也不过零星几个女子罢了,而像云齐这样,一次性就选出了十名女子成为朝堂官员的,可真是从来没有的。 而且,颜绯尘不仅仅是做了这么一件震惊各方的事情,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居然就云齐那原本最为混乱的朝堂给控制了下来,无数沉珂弊病都在这两年之中消失殆尽。 不说现在的云齐官员是整个大陆中最为廉洁的吧,但是至少,比之原来的东夷不知好了多少倍。 云齐的百姓更是对这个帝王感恩戴德,若说他刚刚登基之时还会有不明就里的人骂他一句乱臣贼子,但是现在每个人都觉得他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民心,已稳。 无数目光向着云齐看去,哪怕是在最初的时候有过浑水摸鱼,想要趁乱从云齐捞点好处的人在,但是在被新任玄伽军的将军陆简给打回去之后,所有人都是暂时歇了这个心思。 可是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暂时,他们竟是彻底失去了机会。 如今的云齐蒸蒸日上,比之东夷更为强盛,他们就算想做点什么,也得再三思量才行。 而这次峥嵘山相聚,便是由云齐君主颜绯尘引导的,三国共商天下事,用以决定未来几十年发展的一次聚会。 后世称其“峥嵘之议”。 至于举办的地点,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在峥嵘山之上,毕竟各国皇族可不是每个都如颜绯尘那般轻功高绝,登上山顶也不费什么力气的。 所以,便改在了峥嵘山下的御灵山庄之内。 御灵山庄庄主程麟启,曾是逍遥阁的主人,不过后来据说他把逍遥阁卖给了一个神秘的女子,之后,便专心发展自己在江湖上的势力。 程麟启这人,当真是个有能力的,不过几年,便把御灵山庄发展成了武林中的第一大派,而且从来不牵扯各国势力,只是安安分分地在江湖上震响自己的威名罢了。 峥嵘山脚下的御灵山庄,也不是真正的御灵山庄所在之处,不过是程麟启安排的一处落脚之地罢了。 但是确实修建得与御灵山庄差不多,不过这次成为各国商议的地方,他自然是要再修整一番的。 峥嵘山下,可不仅仅只有御灵山庄,还有着其他的江湖势力,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几乎快成了一座城池。“庄主,有位蓝姑娘找您。” 程麟启难得的一次休息,正歇在最近刚纳的一个小妾房中,想要好好放松一番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这句话,急急推开了身上想要讨好他的小妾,整理了一番方才有些乱了的衣衫,然后便要离开。 那小妾很是不甘心,恨恨地喊了一句:“庄主,人家可都准备好了,您这是要弃人家而去啊~” 声音娇媚甜腻地让人心头发软。 若是以往,程麟启或许还会陪她玩玩儿,可是这种时候,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再继续打扰他,只会让他厌烦。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风影,处理了她。”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是。” 然后,程麟启挥了挥衣袖,直接向着议事厅去了,全然不管身后那女子的惨叫声。 到了议事厅,便听见那个熟悉的调侃声:“程大庄主身上这次带着的,是梨花的香气,怎么,三日前那位带着玉兰香的姑娘,庄主厌倦了不成?” 程麟启却并没有因为这人的调侃生气,反而是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姑娘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一个娉婷的身影从屋内缓缓而出,脸上带着的帷帽影影绰绰看不清她的姿容,可是从她的身姿以及那与众不同的气质便可看出,这人必定容貌不凡。 程麟启是见过她真正相貌的,当时确实是被惊了一下,但是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只不过,前些日子她来御灵山庄,可是从来不会带着帷帽,如今这般,莫非是那位云齐的陛下要来了? 越想越觉得没错,程麟启在心中小小地回味了一下这两位的相处方式,有些想笑,但是想到眼前的这位主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倒是把这个笑容给收了回去。 “怎么不能?您来到小的这儿,那是小的荣幸,来来来,您快坐下,万一累着了,小的怕是要被治一个招待不周的罪了。” 那人被他这话给震到了,想了想,还是把帷帽摘了下来,对着程麟启瞪了一眼:“行了啊,程麟启,你是忘记了本姑娘最近增长的内力了吧。” 程麟启还没来得及说话,却是听一个清冽的嗓音响起:“哦?夫人什么时候内力又增长了?为夫为何不知?” 那人声音传来的一瞬间,程麟启就看到在他面前颇有威势的主子一下子就蔫了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到了那个人身边,仰着头,用一种完全不符合她的“我见犹怜”的表情盯着人家看。 “君欢,我不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我也不是故意躲着你的,是真的练功忘记了,对,就是这样。” 颜绯尘听见她的话,眼中笑意越发深邃了,对着程麟启使了个眼色,程麟启就默默地自己退了下去,然后在心中腹诽了一番。什么事情都没说呢,居然就这么快被找到了,主子最近跟着的人身边,定然有颜绯尘的内应了。 而且看主子那找的借口,连他都不信好吗?云齐的第一任帝王,怎么也不会是那么好骗的吧。 他到底要不要提醒一下主子呢? 程麟启想起刚刚颜绯尘看向他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人家两人的夫妻情趣,他还是不要管了。 不然万一被那位小心眼的帝王给记住,他怕是得不偿失了。 这厢程麟启走得十分痛快,可是竺宁却是颇有一种水深火热的感觉。 她这两年一次都没有回过长安城,起初是因为筋脉又一次尽断,被颜绯尘送到了一处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去把筋脉给接上了。 然后,又是燕归羽发现了她体质的特殊,用了一种颇为特殊的方法,竟是让她可以重新习武。 所以,她便在这个时候重新拾起了韶家本门的返璞归真之学,一练起来,便忘了时间。 而颜绯尘,则是因为她不在长安,连一个登位大典都没有举办,还有封后的仪式,亦是没有。 甚至为了来找她,更是经常会把那些奏折之类的东西扔给少柳他们,然后他自己一个人来找她。 虽说他没有提过一次让她跟着他回长安的消息,可是竺宁却是知道,他一直都想让她早日回去。 早日,与他登上那个他们筹谋已久的位置。 “无忧,玩儿够了吗?” 他的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与原来一样,那浓浓的情意,也没有因为时光的流转而褪色一分,反倒是越发浓厚了。 “君欢,这次事情之后,我便跟你回去。” 这两年,竺宁也并不是在玩儿,而是在颜绯尘所不知道的时候以蓝姑娘的身份与许多江湖中人和其他国家的一些人达成了很多协议。 如今,布局已经完成,她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回到,那个她并不是很喜欢的皇宫之内,回到,一直包容呵护她的丈夫身边。 若不是颜绯尘极力掩盖,怕是云齐早就有人发现她不在宫中了,麻烦,说不得会有多少。 “无忧,我不想拘着你,也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我们。可是,我却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两年的分隔两地,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微微低头在竺宁眉心烙下一吻,竺宁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突然有些恍惚。 五年前,他还是一个稍微调戏便会红了耳朵的人,可是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帝王了啊,他早已不会再红耳朵,也不会磕磕巴巴说不出一点甜言蜜语。 他变了许多,可是唯一不变的,却是对她的深情。 竺宁想,她真的应该庆幸了,庆幸自己遇到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都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呢? 心中有点感动,但是颜绯尘的下一句话却是直接让这份感动烟消云散了。 “不过,无忧,你是不是也应该注意一点,好歹也是嫁了人的了,还学人家未及笄的小姑娘带帷帽做什么?” 竺宁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不如那些小姑娘了吗?颜绯尘,三个月不见,你还真是厉害了许多啊。” 一瞬间,两个人的位置便调换了过来。 而此刻,又一次找到合适的房梁的紫翡和赤玄,则是相视一笑,恍若未觉地吃下了最后一口鸡腿。 不错,御灵山庄的鸡腿也很好吃啊,难怪能成为武林第一大派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似故人 峥嵘山,可不是什么赏景的地方。 看着那直耸入云的巍峨山峰,便会激起人们心中的几丈豪情,上山之人,不是为了比武,就是为了看别人比武。 虽说如今峥嵘山下即将前来三大国之间的人,甚至连三国之下的一些小国和最是遗世独立的凤缭国都会派人来,但是对于那些想要来比武的人来说,却是根本拦不住的。 因此,这段时日,来比武的人倒也也不怎么少,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某些国家派来提前探路的人,因此除了御灵山庄之外的客栈、茶馆一类的地方,倒是热闹得紧。 茶馆一热闹,沉寂许久的说书人铭公子便又一次出山了。 在颜绯尘和竺宁齐齐看热闹,初夏也随着看好戏的眼神之下,齐铭气闷地去跟茶馆的人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号,然后在老板惊喜的眼神之下走进了后堂。 用说三次书来交换了一个难得的雅间,铭公子觉得这个买卖当真是亏了。 程麟启在这边名号太响,也有太多人知道他的样子了,所以这次出来,颜绯尘并没有让程麟启陪同,只带了齐铭和初夏两人。 原本是想带着竺宁好好逛逛的,毕竟以前竺宁来峥嵘山的次数也不多,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就算是原来与韶门七使来过,也怕是早就记不清峥嵘山的景色了。 这次他与她来,可要给她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才好。 竺宁看他兴致这么高,也就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对上次来峥嵘山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不过这种事情,她还是不要与颜绯尘分享了。 不知是不是这次分开的时间太久了点,颜绯尘前几日到峥嵘山之后,便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了一起。 无论是她练功,还是看兵书,抑或是与程麟启议事的时候,他都是要陪着她的,哪怕一句话不说,也必须坐在她身边,不愿意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一时片刻。 起初的时候,竺宁倒是不觉得什么,可是今日在初夏的提醒之后,她才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啊。 原来他们在长安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样子的,莫不是,他真的太想她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竺宁思索了一番,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那便是,接下来的日子暂时退却所有的事情,好好陪陪颜绯尘,要知道,她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哪怕是朝堂之上都是他们早就培养好的人,可是还是有许多人要颜绯尘纳妃呢。而且,据说原来东夷属下的几个小国还特意挑选了各有风情的几个女子送到了颜绯尘面前。 虽然颜绯尘并没有答应,而且少柳他们也给那帮人了一点教训,把他们收拾地服服帖帖,让他们把心思都放在了朝堂的事情上,而不要再管颜绯尘的后宫之事。 可是这种事儿,是不可能禁止的。 竺宁只要一想自己早晚有一天要亲自打发这些人,就不由觉得颜绯尘这个皇位,还不如不坐呢。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而且以颜绯尘对她的宠爱程度,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来让她烦心呢? 万一那些女人出现地次数多了,让竺宁彻底烦了,把他给休了怎么办? 就算不是休,要是像白素灵那样给赫连铄留下一封和离书就彻底消失,两年都找不到人,他又怎么办? 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妇,他怎么可能让她再离开呢? 因此,颜绯尘早就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打算在这次三国之宴上实施。 想必,到时候应该没有人会再给他塞女人了。 而且,这次,那位青玄的七皇子,不对,应该叫太子了,可是会和青玄国国君一起来,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自家媳妇真正的容貌,应该也认不出她来,但是他也要在宋昭明的面前表现一番的。 至少,得让自家媳妇知道选择了自己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 还好竺宁不知道颜绯尘的这些心思,要不然她估计根本不可能保持平静了。 怎么自从颜绯尘流尘碎的毒解了之后,他就一日比一日不正常呢? “遥遥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熟悉的一句诗在竺宁耳边响起,竺宁回头望去,就见一个墨色衣袍的男子独自坐在一个雅间之内,敞开了大门,自斟自饮。 “无忧?” 颜绯尘已经许久未曾见到竺宁露出这种类似怀念的眼神了,尤其是当她这种眼神对着的,是一个男子的时候。 “没事,我们进去吧。” 竺宁对着颜绯尘摇了摇头,示意他进去再跟他解释。 颜绯尘倒是也没有抓着不放,只是帮她整理了一下带着的帷帽,把初夏刚才想要帮她摘下的动作给挡住了。 自家媳妇长得这么美貌,还是别露出来了。 牵着竺宁的手进了雅间,直到小二来上了酒和茶,才帮竺宁摘下了一直带着的帷帽。 两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进去之后,那个墨衣男子起身,对着他们的房门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步出了茶馆。 茶馆虽然叫茶馆,但其实卖的并不仅仅只是茶,还有酒,三层的小楼,也因为开在峥嵘山下一直客满盈门。 竺宁和颜绯尘进入的,就是三楼的雅间,从窗外看去,还能看到一些峥嵘山的景色,视野倒是不错。 初夏没有进门,而是看着竺宁点了点头,然后便消失在了茶馆之外。 “那个人,是青玄的九皇子宋昭陵。曾经,我与他算是朋友吧,如薛策一样的朋友。” 颜绯尘点点头,竺宁身边的朋友太多,若是他真的每个都要吃醋的话还不一定吃醋到什么去,特别是那些与她十分亲密的韶门七使,他知道他们之间只是亲人之间的感情,虽然刚开始会心中有点不舒服,但是慢慢的,也习惯了。 而且薛策,本就是因为他才会认识竺宁的,他们两人也是君子之交,把对方当成了朋友。 若是与薛策一般,那么宋昭陵,应该就真的仅仅是个朋友了。 可是,为什么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呢?到底,他曾经错过的竺宁的那段人生中,她还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呢? “当初的事情,他参与了吗?” 看着佯装大度,实则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的颜绯尘,竺宁也是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靠在了他的怀里。 “没有,他当时被派去领军,根本不知道宋昭明和苏锦的打算。等他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就算这样又能如何?我从来不打算告诉他我的身份,韶蓝这个人,就永远死在那场大难之中,就好。” 东夷之内,知道她身份的赫连轩和风涟华已经死了,而赫连铄则是绝对不会去管这种事情的,也不可能往外说。 至于其他人,除了韶门七使和颜绯尘的心腹,也就只剩下了沈瑾辞。 竺宁还是了解沈瑾辞的,就像她不会说出她原来是谷悠蕴一样,她也绝对不会说出她原来是韶蓝。 尽管这两个身份天差地别,但是对于她们来说,这么做,是代表了一个态度。 毕竟,沈瑾辞也知道竺宁手中的势力,仅仅只是逍遥阁,便足够她警惕了。更不用说她并不知道的逐渐发展到各国的欢忧阁和燕飞已经整合的一大部分韶家的势力了。 不管怎样,这个时候与竺宁对上,并不明智。 而像是苏锦和宋昭明这种竺宁早就想与他们不死不休的人,更是暂且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的身份。 哪怕是这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必然会被怀疑,可是只要他们一日没有证据,便一日不能确定她就是韶蓝。 她要的,就是隐在暗处出手,让他们防不胜防。 毕竟,现在的天下之争,可比之前几年的东夷之争还要惊险,她可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宋昭陵,这个她旧时真正的好友,也已经变了啊。原来的直爽痛快,到现在的借酒浇愁,压抑自己,她便是告诉了他,又能如何? 他们早就因为立场的不同而注定只能是敌人了,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说。 一直成为敌人下去,就好。 “无忧,若是这次被他们认出了你的身份,该如何?” 颜绯尘没想到竺宁当初认识的人会这么多,别看她现在容貌尽改,与韶蓝的时候大不相同,可是有些习惯却是改不了的。 以苏锦熟悉她的程度,万一,她认出了她,怕是一定会下杀手。 就算他能够保护好她,但是也是足够麻烦了。 “君欢,不必担心。苏锦为人一向谨慎,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是不会出手的。不过我们接下来,怕是要应付她的试探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初夏从窗边跳了进来。 “苏锦和宋昭明所在的地方可查到了?” 宋昭陵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出现在这里唯一的解释便是宋昭明也已经到了。 所以竺宁方才才会让初夏去探查一番。 “在迎客居。其中,还有一个熟人。” “谁?” “谷幽澜。” 竺宁猛地坐起身,眼中尽是深意。 故人,竟是都来了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史书言 要说这辈子,颜绯尘最恨的人是谁,第一毫无疑问就是赫连轩。 虽说现在赫连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他似乎也隐约知道了赫连轩做的那些事情背后真正的目的,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恨这个人。 若不是他,他不可能家破人亡,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玄伽军就那样死在自己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始终记得,最初的时候,他的愿望不过是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有三五个兄弟一起驰骋疆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过得自在,而又潇洒。 然后,在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时候,用尽全部的心力娶她为妻,之后,一生一世,相伴不离。 可是赫连轩却是让他这样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他变成了世人口中的贤德明君,温润如玉的浊世公子,但是原来那个嬉笑怒骂尽皆随心的人呢?那个父母双全的孩子呢? 到底,还是长大了啊。 不过若不是赫连轩的话,可能他也不会遇到竺宁,不会有后来那么多可托生死的兄弟,这么想来,他倒是没有那般恨他了。 而且,赫连轩毕竟已经死了,是非功过,他也不愿再去评说,那些过往,终究,也只是过往罢了。 而活着的人中,占据颜绯尘心中仇人排行榜第一的,便是谷幽澜了。 颜绯尘一向记仇,比之竺宁更甚。 若是谷幽澜算计了他,让他受伤的话,他或许还会直接给她一个痛快,让她安安稳稳地去死。 可是谷幽澜,偏偏惹到的,是竺宁。 不仅害得他们第一个孩子早产夭折,更是想要直接害死竺宁。 那可比直接害颜绯尘严重得多啊! 要不是谷幽澜逃得快,颜绯尘早就把自己在心中想好的一百零八种酷刑在谷幽澜身上试个遍了。 这两年,颜绯尘已经让禾岭彻底失去了余家这么一个家族,顺便让余飘雪活得更加艰难,就差最后一击,便可以让余飘雪死个干净利落。 要不是竺宁后来发现了余飘雪身上的不对之处,不让他直接杀了她,余飘雪早就没命了。 至于柳昭和,则是一直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再加把火,就差不多了。 曾经的承恩公柳家,更是在流放的时候就一个不留了。 唯独剩下一个谷幽澜,他们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不说,甚至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这也就让颜绯尘越发恨她了。 因此,这次在峥嵘山再次遇到谷幽澜,正是一个让颜绯尘发泄一下心中怨念的机会。 “去查一下,谷幽澜来这儿,是为了做什么的。” 赤玄应声而去,竺宁却是端着手中的茶杯,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再不掩饰的光华。 “我们原来查到的消息之后,谷幽澜和宋昭明的关系不太清楚,但是现在苏锦在宋昭明身边,即便她不在乎宋昭明后院的事情,但是她也不会允许有女人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谷幽澜来此,定然是为了别的人。” 颜绯尘拉过竺宁,让她坐在他的腿上,饮下她方才喝了一半的茶,在竺宁嗔怪的目光之中,面色如常地沉下声音问道:“别的人?无忧觉得,会是谁?” 竺宁放下茶杯,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捏着他的手指,微微摇头:“我猜不到。毕竟,这次来的国家并不少。天烬有可能,凤缭也有可能,甚至是我们的云齐,也有可能。端看苏锦打算怎么用谷幽澜这枚棋子了。” 听到她说到“我们的云齐”时,颜绯尘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反正不管怎样,我们到时候可是要跟他们正面对峙了,即便查不到谷幽澜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我们也可以见招拆招。” “没错。苏锦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谋定而后动,她每次做一件事都要思索再三,与我有几分相似。但是有的时候她却不能把证据全部毁去,总是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我们分析出一些事情了。 与此同时,她的随机应变能力却没有那么好了,习惯于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即便宋昭明身边还有其他谋士,在很多时候,苏锦都是不会听他们的。” 颜绯尘点点头,算是明白了竺宁未说出口的那些话。 对付苏锦,最重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 当然,也可以顺便离间一下苏锦与那些谋士的关系。 而且,苏锦对待手下可不是像竺宁这样真心相交,而是用强权压迫,怕是有些人也早就有了反心。 这样看来,苏锦那边的破绽倒真是挺多的。 “罢了,我们不提这些人。无忧,齐铭这次可是难得再次说书,不如听听?” 竺宁也不想再继续让那些人占用她与颜绯尘的相处时间,若非两人恰好说到了这里,竺宁也不会说这么多了。 此时听到颜绯尘的话,自然是把注意力转开了去。 而一直被当做不存在的初夏,在竺宁被颜绯尘抱到怀里的时候,就与紫翡一样找了个房梁,两人对着抬头望天了。 他们主子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到筋脉尽废之前的武功,可是想要挣开颜绯尘的手,或者说逃开颜绯尘派来的人的追踪也不是很难。 但是她偏偏每次都会顺着颜绯尘的力道坐到他怀里,也会总是在沿途留下一些线索,就怕他找不过来。 齐铭说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呵呵,初夏觉得,她还是不要懂比较好。 茶馆内的齐铭正在说书,说的,不再是永安将军的故事,而是东梁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异姓长公主的事情。 竺宁仔细想了想,似乎她是在东梁的史书上看到过这位长公主的名字的,好像是,姓韦名容。 韦家并不是东梁的世家,只能算是清流,因为帝王不懂知人善用,使得朝堂一时动乱,更是引起了外地旁支的叛乱。 在那场叛乱之中,叛军的大军都快打到长安城了,还是当时的太子用尽全力击退了敌军。 可是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击退了敌军,却是被身后的兄弟给捅了一刀。 太子阵亡,皇帝驾崩,整个长安城一片混乱。 后来,新帝上位清洗朝堂,作为太子一党的韦家自然没有逃过去。 最后,竟是全族流放。 在流放途中,病的病,死的死,最后,竟是只剩下了韦容和其刚刚出生的弟弟,也是不知所踪了。 二十年后,韦容突然出现,以雷霆之势揭露了座上皇帝当年为了登基所做的龌龊事,而且把她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实则是前太子唯一留下的子嗣的人给推上了皇位。 助其开启了东梁的中兴之治。 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了。 “君欢,我总是在想,若是我能够有幸见一见这些史书上的女子,不知会是怎样的模样?” 听着外面齐铭的说书声,颜绯尘抬手摸了摸竺宁的头发:“史书上的功过,都是史官提笔所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那位皇帝输了的话,那么乱臣贼子就是他和他心上的长姐。现在后人对他们如此推崇,其中定是有一个原因是他们赢了。日后,若是我们赢了,史书上所写,定然也是属于我们的历史。后世人看当世,犹如我们看前世。” 竺宁也知道,历史,始终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哪怕是韶家有着那么多藏书,知道很多所谓的“真相”,可是那些真相,不也是由前人搜集而来吗? 只不过,有些人,是真的存在过,也真的,留下了一段惊艳的时光,纵然,如今不过一抔黄土。 这般想着,倒是莫名地哀凉。 “君欢,你说百年之后,史书上,又会怎么写我们呢?” 颜绯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方才开口:“云齐景元帝,一生只娶一妻,是为帝后。同榻而眠,同桌而食,同时而死,同穴而葬。当世皆叹。” 竺宁没想到不过是这样一个问题,他居然会说出这些话来。 原本以为他可能会说一些这一生功绩之类的事情,却听到了又一番剖白心迹。 不知为何,竺宁觉得自己的脸又要红了。 特别是在颜绯尘看着她的灼灼目光之下。 不对呀,明明原来她才是调戏人的那个,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的位置调过来了呢? 不过很显然,颜绯尘并不打算给她想这个问题的机会,在又一次表明心迹之后,竟是直接俯身,吻上了竺宁的唇。 就在竺宁快到被他吻地失去神志的时候,初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姑娘,公子,外面有一个姓凤的姑娘想要见你们。” 两人急急分开,可是看着竺宁那满脸通红,媚眼如丝的样子,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了。 瞪了颜绯尘一眼,竺宁微微冷静之后,才对着初夏开口:“让那位姑娘去该去的地方,今日我没有空闲。” 初夏愣了一下,然后方才应了声“是”。 “是凤黎雪吗?” 颜绯尘帮竺宁整理了一下衣服,看她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不由如此猜到。 谁料竺宁却是摇了摇头。 “是凤琮珺。” 听到竺宁说出的这个名字,颜绯尘也是加快了动作,然后向着四周看了一眼,直接带着竺宁从窗户跑了。 呵呵,凤缭国那个养了二十多个小侍,男女都有的三皇女凤琮珺?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何人归 “阿穆尔,你觉得,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扶衣换上了一身中原女子的穿着打扮,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这才是她真正应该习惯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何,在看到峥嵘山下那些中原人的时候,扶衣却是有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峥嵘山是武林人士专门用来比武的地方,塞外之人自然也知道,所以这里的塞外人还是不少的。 阿穆尔也不习惯传中原的服饰,所以便依旧穿着高昌的衣服,倒是也没有什么人会不长眼地来说什么。 可是峥嵘山脚下,到底是中原人比较多的,所以还是有些人会好奇地看看这边。 那些目光并没有恶意,甚至因为阿穆尔的威压反倒让一些人面上带了一丝尊敬。 毕竟,那所谓的三国议事的时间还未到,即便有些人隐瞒身份早早地来了,但是面上,大家还是在外行走的普通江湖人的。 而对于江湖人来说,在不掺杂个人所属国家和所属势力的情况下,大家比较看重的,还是武功。 阿穆尔身材健硕,内力深厚,站在扶衣旁边,更是明显的对比。 大部分人都感觉到了阿穆尔深厚的内力,也明白他塞外人的身份,心中自然便会升起一种遇到强者的敬意。 塞外人在这些中原人眼中,是没有什么武功秘籍的,修习内力的人也很少,大部分都是靠着自己的一股蛮劲儿。 即便是有修习内力的,却也一直没什么真正的高手出现。 所以在感觉到阿穆尔的内力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当然,阿穆尔才不会管这些人怎么想,他更在乎的,是站在他旁边的萨仁图雅。 “萨仁图雅,你放心,我们不过是来看看罢了,找到更好,若是找不到,也算不得什么。” 前些日子,在扶衣去给高昌国王后看完病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神秘人,那个人告诉她,她想要找的人就在中原,在峥嵘山山脚下。 扶衣明知道这样的话不应该轻易相信,可是她实在是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而且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那个神秘人值得相信,所以在与阿穆尔商量之后,两个人便瞒着其他人来了峥嵘山。 可是他们在这儿待了三天,却是一直都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扶衣已经渐渐开始怀疑,那个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了。 不过扶衣也知道,就算是有人能够认识她,可是看到她如今下意识易了容之后的相貌,怕是也认不出来了。 高昌那边他们不能离开太久,尤其是阿穆尔,他到底是高昌的大王子,以后是要继承高昌的王位的。 在前几年开始,高昌的国王就开始逐渐培养阿穆尔接手一些事情了,阿穆尔上手很快,已经逐渐可以独立处理一切了。 这次离开,虽然是瞒着人的,可是就在第二天阿穆尔便让海东青传了信回去,国王和王后也很支持他们这次的行动。但是扶衣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毕竟,草原上也不是那么和平的。 有阿穆尔在,也算是给了高昌一个保障。 若是阿穆尔不在,其他国家的人知道的话,怕是有可能会做些什么。 尽管,高昌其实也一直不比其他国家差。 “算了,阿穆尔。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扶衣想了想,终究还是这般说了出来。 她不是不想找到自己的亲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可是如今,她已经在高昌待了两年,早已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若是真的寻到了亲人,她该如何? 是与亲人回去,还是跟阿穆尔回高昌? 她总有一种感觉,那便是阿穆尔与她的亲人之间,她怕是只能选择一方。 扶衣本就没有想好若是真的遇到这样的选择该怎么办,如今找不到,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了。 大不了,就做一辈子的萨仁图雅,在高昌国生活下去。 阿穆尔和王后,可都是对她很好的。高昌国的百姓,也都很好。 听见她这么说,阿穆尔自然也是开心的。 他陪扶衣来找她的家人,其实有一个目的是想要提亲的,因为他母亲告诉过她,中原这边的女子想要成亲,必须要经过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有什么“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什么的。 阿穆尔不明白后面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懂得前面的意思。 父母之命,不是需要萨仁图雅的父母同意吗? 草原上也是这样的,虽然大部分父母不会太过干涉自己的孩子选择伴侣的事情,但是有的时候,如果对方实在是太差的话,父母也是会插手的。 而他的萨仁图雅又是这么美好的女子,想要娶她的人简直可以绕着他的帐篷一圈了,阿穆尔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很有必要先从萨仁图雅的父母那里,赢过那些人才行。 所以,他才会跟着萨仁图雅前来中原。 只不过,他也一直都在担心,如果萨仁图雅找到她的亲人,然后就不愿意回去了怎么办? 所以这三天,阿穆尔也是十分纠结。 此时听到萨仁图雅这么说,就算阿穆尔本身还是有些遗憾的,可是更多的,却是开心。 他明白萨仁图雅的意思,这次回去,怕是他们就要成婚了。 然后,即便他再派人来找,找到她的亲人之后,萨仁图雅也不会一直住在中原了。 “好,那我们明天就回去。” 阿穆尔刚说完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却是突然看到一个蓝衣女子目带惊诧地想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而且就在走到他们面前两步的时候,突然之间开口唤了一声:“扶衣。” 扶衣猛地看向她,觉得她说出的这个名字太过耳熟,仿佛,已经熟练地记在了心底一样。 脑海中有什么画面闪过,半响之后,扶衣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那个女子的手,叫了一声:“韶七。” 韶七,也就是初夏,听到这个声音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与扶衣年纪差不多,一向是与韶蓝最为要好的,别说她只是易容了,哪怕是身形全都换了她也能认得出来。 方才主子因为凤琮珺的缘故提前离开,她在敷衍一番之后也是转身出了茶馆,正想要回御灵山庄,结果却是看到了与扶衣这般相像的人。 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亲眼看着她由迷茫到痛苦,再到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 一声简简单单的“韶七”,却是足以让这个面临欢忧阁众多杀手都毫不动色的女子震颤了心肺。 她是扶衣啊,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最后一个韶门七使,是他们的家人啊。 她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这位……额,姑娘,你弄痛萨仁图雅了。” 阿穆尔看着眼前的情形,便猜到这个蓝衣女子怕是认得萨仁图雅了。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到底,他还是没有打扰她们两个的相认时间。 直到初夏反手抓过扶衣的手,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而用力过度之后,这才开口提醒了一句。 初夏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失态,对着阿穆尔疑惑地看了一眼,然后便松开了扶衣的手。 “这里人多眼杂,你们先随我来。” 仿佛看出阿穆尔的怀疑似的,初夏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然后拿出了一个玉牌,正是属于扶衣的韶家人身份的证明。 “这是扶衣的东西,就算她可能记不太清了,但是也一定会有所感觉。” 扶衣看了一眼阿穆尔,在阿穆尔点头的时候接过了初夏递过的玉牌。 在碰到玉牌的一刻,便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的认同感。 这是韶家最为神奇的所在,与那个成亲时必须要系上的红线一样,都是韶家人自己都无法理解,但是却从来没有想着要拒绝或反抗的。 初夏在看到刚才扶衣看向阿穆尔的时候眼神闪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四年未见,扶衣竟然会与塞外的高昌国有所联系。 也不知,若是少柳和陌桑看到了阿穆尔,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不过她这么冷眼看着,这个高昌国的大王子似乎是真的喜欢扶衣啊。 还好这话没让齐铭听见,要是他知道的话,怕是不一定如何心塞呢。 初夏总是这样,对别人的事情特别敏感,却偏偏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事,也是挺让人无奈的了。 “如何?扶衣,你可有什么感觉?若是信了我,便跟我去见少主吧。” “带我去见你说的人吧,韶七。” 扶衣头疼了一会儿,也因为手上玉牌的影响而看到了更多的画面,不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原来的一切了。 她有预感,韶七口中的少主,应该就是她想找的人。 扶衣觉得,只要见到那个少主,她应该就能明白一切了。甚至,有可能想起一切。 不知为何,她就是对那个少主有些莫名的信心。 很显然,阿穆尔也猜到了这一点。看着萨仁图雅激动的样子,不由抿起了唇。 在那个未曾谋面的少主身上,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感! 第一百八十五章 渺然分 颜绯尘和竺宁回到御灵山庄之后,首先见到的,竟然是一个许久不曾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 “流烟?你怎么会在这儿?” 流烟原本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毕竟她虽然是暗探中的流字辈,但是到底不是如流矢和流芳那般心志坚定的人,甚至连芙蕖都比不上,因此,在萧沉落的用处消失殆尽之后,流烟这个假扮成萧沉烟的暗线,便直接归属到了燕飞那里,让燕飞给安排到了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地方去了。 此刻能够见到自己真正效忠的主子,也是燕飞网开一面的缘故,要不然,流烟真的是没有那个资格见竺宁的。 所以这个时候,她自然有些紧张。 而竺宁则是在看到她这个样子的时候,便大概猜到了她来这儿的目的。 “主子……” 流烟开口唤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竺宁却是止住了她要下跪的动作:“你是为了萧沉落来的?” 听到竺宁的话,流烟身子一震。 她确实是为了萧沉落,但是不知为何,在竺宁铺面而来的威势之中,她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流烟,你应该知道,萧沉落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威胁。更何况,如今他已经知晓你的身份,对于他来说,你不过是个假扮他妹妹,让他被迫给他的恩人服下百姜草的人罢了。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处?” 百姜草,是竺宁通过萧沉落的手递给谷幽澜的,原本只是一天一点点的剂量,等到他们的计划完成之后,再让他们加大剂量,最后是想要把赫连轩的死推到萧沉落和谷幽澜身上的。 可是没想到的是,赫连轩居然最先处置了谷家,而且谷幽澜后来还消失不见。 所以最后,他们只能说是赫连轩死在了乱军之中。 当然,赫连钺由此便成了弑父杀君之人这件事,是谁传出来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竺宁当时昏了过去,并不知晓那天之后的发展。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贤妃自缢身亡,赫连铎在府中不知被谁暗害,赫连钺被齐染霜想尽办法救出不知所踪,但是齐染霜却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还有因为留有卢家最后一丝血脉而没有被处死的玉阳公主,也是失踪在了长安城内。 至于赫连铄,估计是找白素灵去了,没有一点消息。 而风涟华,也是因为九幽毒的缘故,死在了当天子时。 没有人知道这么多的巧合是为何故,也没有人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属于他们的手笔,因为,在颜绯尘更改了国号的那一瞬间,他们便知道,东夷,永远只能成为历史了。 云齐,这个名字,便已经彰显了颜绯尘的野心。 云齐龙卷雨,野旷鹤盘天。 云满天空,更是云齐之人遍布大陆。 此中含义,不可谓不深远。 但是这些,却是当时的竺宁一路昏过去,并没有参与的。 不过后来对于萧沉落的处置,却是她亲自下的命令。 萧沉落这个人,与他们仔细算来,并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是当初明明察觉出了竺宁所中的药,却一直没说,还为此遮掩了一番让燕归羽无法察觉而已,倒是也不能算是他害了他们的孩子。 只是,他到底还是在其中起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对于赫连轩,他也算得上忠心,竟然还想着为他报仇。 颜绯尘本来想是一剑杀了他了事的,可是因为燕归羽说他的毒术造诣比燕归羽高了不知多少,留着他以后或许有用,颜绯尘这才没有直接杀了他。 而后来,竺宁更是因为有他的帮忙,这才接上了筋脉,而且能够重新习武。 当然,这其中,都是以流烟来威胁的。 只是,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萧沉落却是发现了流烟的真正身份。 这下倒好,时时刻刻想着报复他们不说,好几次差点真的害了流烟。 但是流烟这个家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次在燕飞想要处理了他的时候总是会求情,想必燕飞也是没办法了,这才让她来到自己这儿,给她一个最后的机会吧。 虽然,他们都知道,萧沉落必须要死。 “主子,我知道,流烟一直都知道。只是流烟心中还有奢望罢了,奢望主子可以留他一条性命。” 流烟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方才竺宁说出那些话的意思,很明显,萧沉落的事情是没有转圜了。她再怎么求,也是没有用处的。 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啊,舍不得他对她的那些温柔关怀,哪怕那是对他妹妹,而不是对她的。 韶家人,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再也放不下。 流烟,分明就是对萧沉落动情了。 竺宁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萧沉落不是萧沉落,或者说他与他们没有什么仇怨,她定然不会如此决绝。 但是萧沉落就是萧沉落,那个一直想着为赫连轩报仇也因为流烟假扮萧沉烟而对他们更加敌视的萧沉落。 所以,竺宁不可能因为自己对流烟的请求有些心软,就这么放过一个可能会给他们造成威胁的人。 “流烟,明日你就启程去凤缭国吧,萧沉落的事情,交给芙蕖。” 流烟没想到竺宁会突然做下这个决定,心中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应下。 “是。” 她知道,主子这是不可能答应她的意思了。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使她明日就去凤缭,这是要让她连萧沉落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举动啊。 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流烟还是对着竺宁施了一礼,然后便身形踉跄地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竺宁皱了皱眉。 “这种不清楚自己的责任的人,无忧你何必留着?” 颜绯尘抚平她的眉头,顺便塞给她一块糕点垫垫肚子,直接等着用膳了。 早在回到御灵山庄的时候,竺宁便摘下了帷帽,此时也是十分熟练地接过颜绯尘递过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发现正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之后,眉头也是舒展开了。 “按理来说,流字的人,应该不会如此拎不清才是。我总觉得,流烟有些奇怪。还是要让燕飞那边多注意一点了,看样子,这些韶家早就安排下的暗线,也说不定出了问题。” “让燕飞安排便好,燕飞的本事,无忧你难道还不相信吗?” 看着颜绯尘眉眼温柔地抹掉自己嘴角的糕点屑,竺宁的脸又一次红了。 谁能告诉她,这本来不会掉渣的糕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能掉渣?甚至于她都没能躲过去? 说是意外,她可不信。 两人这边气氛旖旎,初夏和扶衣那边,却是遇到了麻烦。 “凤公……额,不对,是凤姑娘,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初夏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打发了的凤琮珺,居然会在御灵山庄门口等着她,看她豪迈地坐在地上拎着一坛酒喝得欢快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应该是恭候多时了。 至于她为什么不进御灵山庄里面恭候着,这还用想嘛,肯定是程麟启不让她进去! 也不知道是程麟启倒霉,还是凤琮珺倒霉,她家主子以蓝姑娘的身份行走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御灵山庄。 而主子所接洽的第一个合作人,就是这位三皇女凤琮珺。 世人皆知凤缭国是女子当权,这一代更是早早定下了皇太女,乃是凤缭国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凤随遇,素有贤德之名。 但是比之凤随遇的贤德之名更加广为流传的,却是与凤随遇同父的三皇女凤琮珺。 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她荒淫无度的日常生活。 竺宁所知道的二十个小侍,不过是有名分,能够住在三皇女府中的而已,其余那些一夜风流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位皇女,可是豪爽大气至极,见到长得不错的男子,总是想要与对方来个春风一度。 至于女子,咳咳,似乎她也荤素不忌啊。 而程麟启,也是个花心的,虽然看上去对着主子恭恭敬敬的,不过对于别的女人,他可没这么好的态度,后院中虽然没什么女人,但是他的红颜知己可不少啊。 作为武林第一大派的御灵山庄的庄主,他也有这个资本让众多女子为他前赴后继。 要不是因为主子偶尔会在御灵山庄落脚,怕是程麟启家后院中的人会是数不胜数,甚至不比凤琮珺差。 所以,当时这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因为主子有事晚到了一会儿,结果就不小心看到了两人又打又骂没一会儿,就双双抓着对方去房里深入交谈的画面了。 当时跟在竺宁身边的人,还是初夏,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回头打算过几天再来。 可是没想到,过几天来的时候,这两人居然把御灵山庄之中好几间房子的屋顶都给掀了。 这个时候,俩人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风流了一夜,这是打了不止一夜啊。 他们也不知道原因,但是从那之后,凤琮珺和程麟启的梁子就结下了。 要不是后来竺宁与凤琮珺商谈的结果不错,怕是这个合作,就这么算了。 只不过,在后来竺宁无意间摘下帷帽之后,凤琮珺突然就对竺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时不时都要来找找她。 倒是让竺宁现在见到她就想跑了。 “哟,初夏,这是从哪儿带回来的美女啊?” 看着她笑出来的八颗大白牙,初夏只觉得一阵眩晕。 完了,今天别想安稳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程麟启就从御灵山庄内部匆匆跑了出来,对着凤琮珺一掌打了过去。 “凤琮珺,你给我滚!” 一时间,天昏地暗。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凤琮珺 大概一个时辰,两人才终于冷静下来。 虽然他们冷静下来的主要原因,是主子出面了。 初夏看着眼睁睁地看到了一切有些目瞪口呆的阿穆尔和扶衣,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但还是努力解释道:“那个,这些人与咱们少主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可惜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凤琮珺那个不要脸的直接灰头土脸地朝着她们少主而去,依旧是八颗牙齿的笑意,眼中甚至泛着光。 “蓝蓝,我终于见到你了。” 扶衣和阿穆尔看向初夏的目光更加怀疑了。 而那边被叫成“蓝蓝”的竺宁,此刻也是心情十分不好。 要不是怕被人猜出身份,竺宁绝对不会硬是把颜绯尘给留在山庄内的,凤琮珺这个家伙,她一个人可对付不了啊。 只是出都出来了,她也不能再继续在大门前这么跟她对视着,何况,她还看到了初夏身边站着的人,要不是为了防止凤琮珺这个家伙猜出些什么,她早就直接运起轻功飞到初夏身边了。 那是扶衣,是他们唯一差的扶衣。 是那个明明与她一般大,却总是在需要的时候照顾她的扶衣啊。 她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只是,还是要先处理好凤琮珺这边的事情才行。 “程庄主,劳烦你带凤姑娘进来了。” 看着程麟启瞬间黑下去的脸,竺宁默默地把头转开对着初夏那边使了个眼色。 然后强忍着不去看扶衣,而是把目光在阿穆尔身上逗留了一瞬,再收回了目光。 凤琮珺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目光,视线亦是在阿穆尔身上转了一圈,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是凤缭国的三皇女,上有皇太女凤随遇,下有小公主凤黎雪。 三人是同样的父亲,同样的母亲,可是待遇却全然不同。 凤随遇被寄予厚望,早已稳稳地坐在了太女的位置上,无人能够撼动。 凤黎雪因为年纪最小,十分受宠,哪怕是常年追着一个男人在外面跑也没有人会说她什么。 可是凤琮珺,却是不一样。 她是中间那个,父母对她的照顾,总是没有她的姐姐和妹妹那么多,尽管她行事荒唐,但是这荒唐的表面之下,却是难得的清明睿智。 与凤黎雪专门为了薛策在各国之间跑不同,她也会经常去往各个国家,但是她为的,却是能够看清天下之势。 也因此,她能够清楚地明白凤缭国如今最大的危机。 与这位自称为蓝姑娘,实则是云齐皇后的女人合作,是她计划之中的,毕竟,凤缭若是再继续这样单独为政下去,早晚会被其他国家吞并。 到时候,她们这些身为皇室的女子,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跟蓝姑娘合作,虽然最后有可能保不住凤缭的国本,但是至少,凤缭的百姓总是少损失一些的。 而且,她能够看出,一个肯让自己的皇后周旋在各国之间的云齐帝王颜绯尘,与其他国家的继承人都是不同的。 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妻子成为一个谋士,那么是不是其他女子也可以呢? 果不其然,云齐朝堂上已经有了女官。 这样的话,凤缭就算是日后成为云齐的附属国,国中那些胸怀大志的女子们,也不会没有发挥的地方了。 当然,这些东西,她都是在自己脑海中想想。 毕竟,要让她母皇和那位长姐同意这样的事情,她还需要彻底谋划一番才行。 此刻前来,为的,不过是与“蓝姑娘”确定一些事情而已。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竟然还会在这里见到一位塞外人啊。 看样子,云齐的势力,已经延伸到塞外去了吗? 竺宁并不知道,不过一个照面,凤琮珺居然会想这么多。 但是她却知道,凤琮珺从来都不是表面上胸无点墨、行事荒唐之人。 她确实喜欢躲着她,但是若是凤琮珺没有什么真正的事情要与她商量的话,她躲一次之后,她便会识趣地离开。 而这次,她既然追到了御灵山庄,甚至还打着让初夏带她进去的主意,那么,怕是她是真的有要事要与她相商了。 这般想着,竺宁便率先转身走进了御灵山庄之中,凤琮珺瞪了一眼黑着脸的程麟启,在对方不甘不愿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然后初夏就看到程麟启的脸再次黑了许多。 这两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其实她也不是很了解。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凑上去比较好。 所以,初夏一直等着程麟启进去,这才拉着扶衣进了御灵山庄。 阿穆尔自然紧随其后。 只不过,几人都没发现,在御灵山庄对面的树枝上,挂着一片墨色衣角。 而那衣角的主人,则是以其高绝的轻功,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把那片衣角捡了起来。 “那个人,是韶七吗?” 一声低低的呢喃,无人听到。 但是那片墨色的衣角,也随着那人的离开,而消失了。 颜绯尘一直没有出面,竺宁便直接带着凤琮珺进入了后院。 而初夏,则是带着扶衣和阿穆尔先行去见了燕归羽。 扶衣这种失去记忆的样子,虽然她自己说没什么,但是初夏总是有些不放心的,正好燕归羽早在好几天前就在御灵山庄了,主子也要跟凤琮珺谈点事情,倒不如,先让燕归羽看一看扶衣的病症了。 阿穆尔跟在她身边,一直抿着唇,没有怎么说话。 他是看得出来那个名为韶七或者说是初夏的女人眼中对萨仁图雅的真心实意的,心中也为萨仁图雅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感到高兴。 可是看着她一直说着她们当初的事情,还有萨仁图雅侧耳倾听、神色专注的样子,阿穆尔却是也有些不舒服。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萨仁图雅与那个女子,还有她口中韶门七使和少主之间的深厚情谊,也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是拿别人当做亲人的,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好好的,只有他的萨仁图雅失去了记忆,还流亡到了边关附近? 而且,整整四年,莫非他们都没有想办法去找萨仁图雅不成? 他可是知道了,她们的少主是现在云齐的皇后呢,以她的能力,想要找到萨仁图雅,应该也不是很困难吧? 不能怪阿穆尔这么想,毕竟他不像中原这些人这么了解东夷的情况,也不知道竺宁等人的迫不得已以及这其中所受到的阻挠。 他只会站在扶衣的立场上考虑这些问题,自然便只会关心扶衣的心情。 初夏倒是注意到了他眼中的责怪,但是却并没有生气。 转念一想,便能想出其中的原因,阿穆尔如此,也不过是为了扶衣而已。 好姐妹能有一个好归宿,初夏比谁都开心。 只是,想到主子前段时间才制订的计划,初夏却是不由有些担心了。 不过,她也不擅长这些谋划大局的事情,还是让少柳他们去操心吧。 这么想着,初夏倒也不再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而是继续跟扶衣说起了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说着说着,便走到了燕归羽的住处。 在说明来意之后,便被燕归羽身边的药童给请了进去。 而另一边的凤琮珺,则是在收拾一番,重新恢复光彩照人的样子后,方才坐到了竺宁对面。 捡起桌上盘中的一块糕点,凤琮珺很是自在地咬了一口,然后就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 “蓝蓝,不是我说你,怎么这糕点的糕点屑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一点那种没有点心屑的糕点吗?” 竺宁看过去,就看见凤琮珺拿起的不是别的,正是颜绯尘让人“特制”的最为符合她的口味,但是碎屑却最多的那种糕点,心中隐蔽地为凤琮珺中招而幸灾乐祸了一番,不过看到她嘴边的糕点屑的时候,还是递过去了一张洁白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帕子。 “擦一擦吧。” 凤琮珺就等着她这个动作呢,当下便欢天喜地接了过来,然后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嘴,趁着竺宁不注意把帕子给收进了袖中。 竺宁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动作,所以递过去的一直都是那种布料不错却看不出来是谁的帕子。 不止是帕子,就算是其他东西,竺宁也不会做什么标记。 除了偶尔绣荷包的时候绣上一株很是普通的海棠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有竺宁标志的东西了。 毕竟这种东西很是容易被别人拿来做筏子,虽然她不在乎这些,但是还是要小心一点的。 “你这次找我究竟有何事?” 竺宁很想尽快去见见扶衣,因此也不跟凤琮珺玩什么阴谋阳谋,直接便问了出来。 凤琮珺也习惯了她这样的性子,那个塞外人,也让她又一次重新评估了一下云齐的价值。 此刻对竺宁,倒是更有信心了。 “你既然这么问了,我也不瞒你。这次各国议事,我二皇姐也会来,而且,她似乎已经与青玄的那位太子搭上线了。” 竺宁听到她的话,又一次皱紧了眉头。 怕不是和宋昭明,而是与苏锦吧。 “同时,她那个心思不纯的驸马,可是也来了。” “什么?那个与谷幽澜有关系的驸马?” “没错。” 第一百八十七章 计中计 昔日燕飞被困于毓秀宫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许多与谷幽澜有关系的男子。 后来,在欢忧阁的调查之下,那些人的身份也更加明了。 其中,凤缭国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当今凤缭国女皇的皇夫和二皇女的驸马。 据说女皇和皇夫的关系一直很好,说一声琴瑟和鸣也不为过。 女皇一共六个孩子,四女两男,除了二皇女和两个没有继承皇位资格的男子之外,剩下的女皇最为宠爱的女儿,皆是与那位皇夫所育。 在查到这些之后,竺宁对那位皇夫和谷幽澜之间的关系便产生了怀疑。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没有什么要与谷幽澜合作的地方才对,也应该不会背叛凤缭国的那位女皇,但是,那些来往的信件,却都是真的。 直到她见到这位行事荒唐但却心有丘壑的三皇女凤琮珺,竺宁才算是明白了那位皇夫的真正想法。 那位皇夫姓褚,名微,在各国之间并没有什么名号,直到他成了凤缭国的皇夫,竺宁他们才注意到了这么一个人。 很是奇怪地,褚微身边竟然没有韶家的人,凤缭国之内,韶家人的暗线也很少,这种情况,要么便是她父亲在世时没有注意凤缭,要么,就是凤缭的人把那些暗线清了出去。 竺宁在与少柳他们分析了一番后,最终还是觉得是第二种情况比较可能。 韶家毕竟是曾经的隐世第一家族,怎么可能会放弃在一个国家之中安插暗线? 韶昀,也不是会如此粗心的人。 所以,必然会是第二种情况了。 不过,能够把韶家的暗线清理了,凤缭的人,倒是比他们想象的厉害。 尤其是,竺宁他们查到了这些被清理的暗线之中,或多或少有褚微的手笔之后。 褚微这般有本事的人,自然不会自掘坟墓。 要知道,凤缭如今的女皇凤之秋可是个骄傲之人,若是她一旦知道褚微与谷幽澜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别说是褚微了,就连他们的这几个孩子,估计都不可能再享受任何一点荣宠了。 而且这位女皇可不是什么愚蠢之人,褚微与谷幽澜的联系,似乎是在几年前便有了。凤之秋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皇父说,通过谷幽澜,我们凤缭,倒是知道了不少消息。” 当初凤琮珺不经意间提起的这句话,倒是让竺宁明白了褚微的意图。 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而且,还是在凤之秋允许之下的相互利用。 其中,说不定还有监视那个一直不安分的二皇女凤寒月的想法。 可怜谷幽澜觉得自己掌控了这些男人,但其实却是那些男人掌控了她。 “谷幽澜这次,是跟着青玄的太子和太子妃来的,我暂且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你这么说,倒是很有可能是冲着凤寒月的。” 凤琮珺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后微微摇头。 “蓝蓝,我倒觉得不太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大皇姐的太女之位坐得十分稳,不是凤寒月能够动摇的。而且凤寒月身边可是有着我皇父和皇姐的人在,不管她有什么动作,都会在第一时间让我们知晓。她那个驸马更不用说了,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凤寒月让他跟谷幽澜保持关系,也不过是为了从谷幽澜那里得到一些消息罢了。” 竺宁听到她这么说,倒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然后,便转念一想,开口问道:“这次凤缭来的人都有谁?” 凤琮珺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想到她们现在同盟的身份,倒是没有隐瞒。 “我母皇、皇姐、还有黎雪都会来。” “也就是说,凤寒月是没有经过你母皇同意前来的了?你皇父留在凤缭?” 凤琮珺点点头:“要不是凤寒月身边有我们的人,我也不知道她居然敢这么大胆孤身一人带着她的驸马就来了峥嵘山。” 听到这儿,竺宁神色有了几分凝重,再看向凤琮珺时,目光便有些奇异了。 “凤琮珺,我劝你最好赶紧回国。你父亲怕是有危险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凤琮珺一向比较欣赏竺宁,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对方的心思手段,她也喜欢与竺宁聊天,两人总有很多地方看法十分一致,让凤琮珺颇有几分找到了知己的感觉。但是她们之间,是从来不会讨论到两国国家内部的事情的,凤琮珺也从来不提她云齐皇后的身份。 这还是竺宁第一次开口,提到了这样的事情,由不得凤琮珺不重视。 “如今凤缭京都内部,除了你父亲,便是那两个不起眼的皇子了。虽说凤缭国男子不能登位为皇,但是,如果皇室中的女子都不在了呢?再加上传国玉玺,他们即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对吗?” 凤琮珺自然明白竺宁这话的意思,把前后的事情一想,便想了个透彻。 谷幽澜是个烟 雾 弹,为的,不过是让她们几人都注意到这里,也是为了把凤寒月那个傻的给弄出凤缭。 而她们姐妹几个,加上母皇,虽然苏锦不会在峥嵘山上动手,但是在回程的时候,必然会下手。 然后再把她们的死推到云齐身上,中间挑拨一番,两国之间,必会有一战。 而一旦战争打响,凤缭这边便不能无君。传国玉玺在她们离宫之前由母皇交给了父亲保管,只要父亲一死,拿到传国玉玺的人,便是会在众人推举中登上皇位。 现在,苏锦既然到了峥嵘山,怕那边的计划也开始了。 她这个时候赶回去,说不定能够来得及救下父亲一命。 只是,母皇她们怎么办呢? “凤琮珺,你若是信我,便把你母皇和姐妹的性命交给我,我必然会保证她们安然无恙。与此同时,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来一个将计就计。” 凤琮珺听她这么说,微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便应了下来。 “好,蓝姑娘,这次我凤琮珺信你。只要你保证我母皇和姐妹无事,我便会配合与你。” 将计就计什么的,她也很是感兴趣啊。 竺宁知道,凤琮珺此人,虽然聪明,但是却也重诺。而且她与她很像,都是重视家人之人,虽然,两人的表现方式不太一样。 不过凤琮珺话里的意思她也能够听出来,若是凤之秋等人无事,她自然会好好配合她,说不定此间事了,凤缭国这边就安稳了。 但若是她不能说到做到,让凤之秋等人送了命,那么她们的合作,也就到底为止了。 “你放心。现在你不必多想,尽快赶回去是为上策,我会安排人保护你。至于之后,该如何做,我会按照老法子让人传信给你。” 凤琮珺深深地看了一眼竺宁,见她神色之间尽是自信,还有那种万物尽掌于手,了然于胸的样子,倒是微微安心。 这样一个女人,值得她的信任。 “好。蓝姑娘,我们合作愉快。” 凤琮珺微微俯身,行了一个凤缭国的礼节。竺宁亦是起身,福了一下身子:“合作愉快,三皇女。” 两人的称呼都有所改变,但是如此生疏的称呼,却反倒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但愿,以后的发展能够如竺宁所料。 凤琮珺没有再多留,毕竟她们不知道那两个皇子会在何时动手,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赶回去才行。 她十分着急,竺宁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叫出紫翡和赤玄,让他们两个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暗中护送凤琮珺离开了御灵山庄。 颜绯尘在凤琮珺离开之后,便从屋内出来了。 “这次的事情有些突然,但却是个好机会。” 竺宁放下手中的茶,把目光转向颜绯尘,如此说道。 “确实是个好机会,想必青玄那边是猜到了我们与凤缭的合作,这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想要把凤缭争取到青玄那边。可是他们没想到,他们不怎么注意的三皇女凤琮珺,竟然会把一些蛛丝马迹告诉给我们,反而让我们猜到了他们的意图。” 颜绯尘走到竺宁身边坐了下来,拉过竺宁的手握在掌心。尽是呵护疼宠之意。 “不过这件事的具体计划,我们还是要再商量一番。但是青玄倒是给了我们一个缘由,各国之间开战之日,应该不远了。就是,苦了这些百姓了。” 几人其实都有共识,这次各国议事,虽然对外宣称的目的是想要签订和平契约,百年不再相犯什么的。 可是实际上,不过是各国皇室探查一番其他国家的态度罢了。而且还有一些并无所属的小国,也想在这次会面之中找到三国中的一个成为依靠。 从峥嵘山回去之后,定然是会找借口开战的。毕竟,无论是哪一国,都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谁都想要更进一步。 如今,凤缭便成了他们博弈中的第一个争夺的支持者。 “战事一起,自然会生灵涂炭,但是却无法避免。无忧,我们所能做的,便是早点结束这样的战争。” 竺宁点点头,想要像东夷那般不怎么费力,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能够赢得这天下的,现在唯剩战争了。 即便是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八十八章 谁疑卿 “殿下,您回来了。” 宋昭陵没有与宋昭明和苏锦等人一样住在迎客居,而是自己一个人住在了御灵山庄旗下的一家酒馆内。 那酒馆的主人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是在他当着他的面酿出了清棠酒之后,那人看他的目光就尽是亲近了。 而且,还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住在了这里。 宋昭陵本来就习惯了在军营中的生活,也没那么多要求,便直接住了下来。甚至身边,也只留下了一个小厮而已。 毕竟,他可不是他的太子皇兄,这么远还要带着好几个女人。 “你先下去吧,晚膳之前,莫要来打扰本王。” 那小厮本就是他的心腹,此刻听他这么说,自然很是听他的话,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宋昭陵因为军功,早就封了王,甚至比宋昭明封太子还要早。 但是即便如此,宋昭明也一直不曾怀疑过他,待他还与原来一样。 因此哪怕是宋昭陵有些时候很是不耻宋昭明的做法,更是因为韶蓝之事与他有了隔阂,但是却也依旧用着自己的力量扶持着这位皇兄。 毕竟,他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不扶持他,又扶持谁呢? 况且,就算宋昭明真的对不起了天下人,但是他对他,却是没得说的。 不过,他却一直不想回平洛,不想看着那个害了韶蓝的韶锦坐在本来应该是属于韶蓝的位置上算计来算计去,更不想看到宋昭明为了所谓的势力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室,甚至最近还宠爱上了一个与韶蓝性子极为相像的女子。 他知道宋昭明不会后悔,但是天天看着那个女子陪在他身边,他难道不会觉得有几分对不起韶蓝吗? 而且,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另一个韶蓝呢?即便是韶锦这种与她相像了八九分的容貌,气质却也是完全不同的。 再像,也不是她了。 不知为何,宋昭陵就是一直都放不下。尽管他早就做出了选择,但是每每想到韶蓝,总是心痛不已。 她是他的挚友,他们一起喝过酒,打过架,她还跟着他去过战场。甚至于,他们也经历过那样危险的时刻,两人互相依靠,终是死里逃生。 韶蓝在他心底,绝对不仅仅只是个普通朋友。 但是同样的,她也不会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子。 他们之间,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可以嬉笑怒骂,可以谈古论今,可以互相打趣。 这么多年来,除了韶蓝,宋昭陵竟是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朋友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无关风月,却最是真心实意。 甚至如今,他还记得韶蓝教他酿制清棠酒的样子。 那个时候不懂,但是这么长年累月地练下来,他竟是也能酿出真正的清棠酒来了。 可惜,他们还是没能喝到最后那一杯诀别之酒。 宋昭陵躺在床上,用手捂住了双眼。窗外的微光渐渐透过来,他的思绪竟是有一瞬间的清明。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宋昭陵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在御灵山庄门口看到的那个蓝衣女子,绝对是韶七。 初初看到的时候他没有太过留意,也不确认她的身份,毕竟苏锦那人,是真正的心狠手辣,怎么可能还会留着韶门七使? 他也只当自己是看错了罢了。 但是方才想起清棠酒,他突然便想起,在那家茶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她身上便带着几缕淡淡的清棠酒的酒香。 那个时候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巧合。 可是后来看到韶七之后,他也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向着那边靠近了几分,似乎也闻到了韶七身上的酒香。 而且,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女子手中拿着的,似乎是代表着韶门七使身份的玉牌? 那个人的身形,也是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扶衣! 把这些细节穿插起来,宋昭陵心中有一个猜想逐渐成形,甚至于他已经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想要直接夜探御灵山庄看看是不是如他想象的这般了。 莫非,韶蓝还活着? 这天下间,除了韶蓝,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够酿制出有着那样的酒香的清棠酒了。 宋昭陵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毕竟,清棠酒的事情也没有那般确定,说不得还有人能够酿出来。韶蓝是生是死,总不能这么简单便因为一缕酒香而怀疑。 况且,即便韶蓝还活着,又能如何呢? 他不可能背叛七哥,韶蓝也不可能原谅七哥。 以她那爱恨分明的样子,定是会想尽办法置七哥于死地。 还有韶家那么多条人命,她说不得也要拿青玄的人命来偿。 即便她还活着,他们也是只能成为敌人了啊。 这般想着,宋昭陵便是彻底歇了去找她的心思,又一次躺了下来。 若是真有这么兵戈相见的一日,宋昭陵反倒希望韶蓝就这样死在了他的回忆中吧。 至少,故人还是原来的样子。 竺宁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前两天贪嘴喝了几杯清棠酒,居然会让宋昭陵猜到她或许还活着。 要是如此,说不定她就不会因为颜绯尘不在没人管她而贪杯了。 不过现在,竺宁却是没有功夫顾忌宋昭陵的事了,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此时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的扶衣身上。 “你还记得我吗?” 竺宁也是知道了扶衣失去记忆的事情,此时面对她也不由有些忐忑,尤其是在把目光落到那个一直站在扶衣身边不离开一步的高昌国大王子身上的时候。 她自然也与初夏一般看出了阿穆尔与扶衣之间不同的关系,也想到了可能是因为阿穆尔所以扶衣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如今,心中对他也有些感激。 但是不可避免地,在听到阿穆尔开口叫扶衣“萨仁图雅”的时候,竺宁身子震颤了一下。 她记得没错的话,“萨仁图雅”是月光的意思吧?而且高昌,貌似信奉的就是月神? 呵呵,阿穆尔给扶衣取这个名字的险恶用心简直昭然若揭啊! “我还是不太记得,不过感觉,很熟悉。少主,我是应该这样叫你对吗?” 扶衣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纵使是见过无数世面的竺宁,也是不由叹了口气。 在韶家这么一个真正做到了有能者居之的地方,男女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你在某个方面能力特别强,自然会受到重用。 因此很多女子也都是那种比较爽朗大气,性情坚韧的。竺宁自然喜欢这样的女子,但是她偶尔,也需要换个口味,看看一些温柔可人的女子熏陶一下自己的气质不是? 只不过,韶门七使的这几个女子之中,陌桑是经商奇才,长着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可以抡起大刀不逊男子的人。 而初夏,整天绷着一张脸,都没有什么表情,而且话也很少,唯独在面对齐铭的时候,会产生一点变化。 至于她自己,就更不要说了。 所以基本上,在韶门七使之中,能够够得上温柔可人这四个字的,基本就只剩下扶衣了。 扶衣擅长的是医术,也不知是不是与病人待在一起久了,所以十分有耐心,与他们说话,也是十分温柔,弄得少柳他们对扶衣的保护更甚。 比之竺宁,也不为过了。 这么温柔可人的自己妹妹,可不能让外面的男人给拐跑了啊。 抱着这样的心思,这么多年想要跟扶衣发展点什么的男人,基本上都铩羽而归了。 不过这个阿穆尔,看上去倒是不太一样。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通过少柳他们对他的考验了。 “想不起来也不着急,扶衣,你先在御灵山庄住下,慢慢想着就好。至于高昌国那边,我会让人去送信,你们也不必担心。” 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阿穆尔说的,阿穆尔自然不会不领情。 从他们见到这个先在名为竺宁,实际上是韶蓝的女人开始,她就没有瞒着他们她的身份,而且也没有避开阿穆尔,似乎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想到方才那个初夏说过的这位少主在他们韶门七使心中的地位,阿穆尔更是觉得自己要好好表现了。 即便是刚开始对韶蓝有些不满,但是在看到她看向萨仁图雅的眼神时,这唯一的一丝不满也消失了。 看着自己的亲人受伤,比自己受伤更疼吧。 他理解这种感觉,倒也不愿再苛责什么了。 “至于称呼,我在这御灵山庄之内,都是自称为蓝姑娘的,扶衣你唤我一声姑娘就成。等到过段时间其他几国的人来了,我会着人送你们去别的地方。毕竟这里,不是很安全。另外,少柳他们也应该快到了,等他们到的时候,你跟初夏一起去见见他们吧。毕竟,大家都想念你了。” 扶衣点点头,然后突然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诧不已的问题。 “我未曾有婚约吧?” 顺着她的话,阿穆尔的目光也转了过来,那眼中浓郁的“敢说有我就杀了你”的意味让竺宁一阵无语。 刚想回答,结果却听见少柳的声音传了进来。 “自然,是有的啊。” 一瞬间,房内杀气四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当如何 少柳来得早了几天,但是不得不说,却是刚刚好。 竺宁看着他脸上那一如既往的儒雅笑容,默默地收回了方才已经到嘴边的“扶衣并无婚配”这句话。 咳咳,作为韶门七使加上竺宁都承认的兄长,扶衣的婚事,还是要经过他同意的才行。 很显然,一边的初夏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便打算把考校阿穆尔的事情交给少柳了。 当然,阿穆尔值不值得他们考校,却也是个问题。 “扶衣,这位是少柳,韶门七使中‘柳’字辈的长兄,你的婚事如何,还是要听兄长的才行。” 扶衣方才被少柳口中说的她已有婚约的事情给震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扶衣的心思,也早就落在了阿穆尔身上,若是这个时候让她嫁给别人,她自然是不愿的。 可是,若是当真有着婚约,她也不知该如何推脱。 毕竟,是她失忆了才会导致如今的场景,所以她心中一直都希冀着并不会出现这样让她纠结的事情。 此刻听到这样的话,自然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无论如何,总是要解决的。 她不想背信弃义,却也不愿嫁给一个自己甚至已经不记得的人。 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少柳,扶衣神色之间有些慌乱,贝齿轻磕了一下唇瓣,刚要开口,却是被阿穆尔给堵住了。 “她的未婚夫是谁?让他出来跟我比一场,若是输给我,他便没有资格娶萨仁图雅,那婚约也不作数了。” 少柳手中的折扇握得紧了几分,这莽汉莫非以为是他们塞外不成?只要武功高把人家打趴下就能抢了别人的媳妇吗? 心中本就有些自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被人拐走的堵塞之感,被阿穆尔这么一闹,少柳心情更是不好。看样子,他必须要给这个傻大个一点教训才行啊。 对着竺宁和初夏那边使了个眼色,竺宁瞬间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动作依旧是毫不失礼,自有一番华贵姿态,但是明眼人还是可以看出她动作中的急切。 “初夏,我这边还有点事情要忙,你来给我帮忙。扶衣,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也是好久未见了,先与大哥叙叙旧。婚事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 竺宁撂下这么一段话,就在扶衣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拉着初夏跑了。 少柳那样,一看就是要整人了,没看到他嘴边的笑容更像狐狸了吗?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初夏也明白她的意思,与她十分有默契地携手走了出去,顺便对着扶衣使了个安抚的小眼神,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们才刚刚离开方才的院子,竺宁却是突然止住了步子,然后目光复杂地看向初夏。 “主子,你这是?” 初夏被竺宁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意乱,但是又不明白为什么。 “没事,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那处房梁挺结实的,初夏你也可以去看看。早晚有一天,你会面临与扶衣一样的处境。” 甚至比扶衣还惨。 这句话竺宁没说,但是初夏却是神奇地听懂了。 初夏想要问问竺宁为什么这么说,可是却敏感地觉得如果她要是问了,怕是会知道一些她特意逃避的东西,便没有说话,在竺宁遗憾而又诡异的目光中,默默地运起轻功,爬到了房梁上。 正好,与正在吃着叫花鸡的紫翡视线相对。 紫翡也不觉得奇怪,她最近经常在房梁上看到初夏,尤其是在齐铭来的时候,早已习惯。 因此,便十分自然地对着初夏点了点头,然后把最后一口鸡肉吃掉,从怀里掏出来油纸包着的一只烤鸭,继续吃着。 不知为什么,初夏看到紫翡没心没肺眼里只有美食的样子,心中陡然升起一种羡慕。 真好啊,这种什么事情都不用想,只需要做好自己事情的人,真的是,比他们强了许多。 此时的竺宁并不知道初夏的感叹,而是在刚找到颜绯尘的时候,便得到了另一个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 “什么?苏锦要约我见面?” 竺宁还真是没想到,苏锦居然会约此刻顶着“蓝姑娘”身份的她见面,她可是十分确定苏锦并不知道她还活着,就算怀疑过,也被少柳他们糊弄了过去。 更何况,经过这么多年,她相信苏锦定然不可能认出摘下了易 容 面 具之后的她。 毕竟如今的她,无论是身姿、容貌,还是气度都与原来相去甚远了。 前两年因为重新修习武功的缘故,竺宁又长高了几分,身子也更是纤秾合度,原本就艳丽无双的容貌更是长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妩媚却不失尊贵的气息,可与当年那个潇洒风流的清丽姿容完全不同。 她想,便是再见到苏锦,苏锦最多也只会把她当成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顶替了柳昭和身份的公主,有一些心计,却及不上她的女子而已吧? “她说,若是你肯过去,她会把谷幽澜交出来。” 颜绯尘食指敲着桌子,显然是在思索苏锦这么做的意图。 “谷幽澜的用处可真大啊,不仅迷惑了凤寒月,而且还有可能牵制沈远照,现在,竟然想要来与咱们交易。君欢,你说,一个谷幽澜,苏锦到底算计了多少事情?” 苏锦算计了多少事情,颜绯尘不知道,他更担心的是苏锦那个手段狠辣的人若是知道了无忧的身份会做出什么来。 虽说这事不过早晚之分,但是在他看来,还是越晚越好。 “无忧,你可是要去?” 竺宁的想法与颜绯尘有些不同,但却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苏锦,谷幽澜的事情也不在这一时片刻,她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正常地面对苏锦。 毕竟,比起宋昭明,她对苏锦的恨意更深,若是她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怕是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还是,等过段时间,她确地自己不会再在苏锦面前露出什么的时候,再去见她比较好。 “推了吧,也是时候让苏锦尝尝闭门羹了。” 不知为何,苏锦这些年,无论是在青玄还是天烬,亦或者是别处,只要是她找上的人,基本就没有人拒绝和她合作的事情。 虽然竺宁觉得她这次来找她可能不是为了合作,而是为了一些别的什么,但是她也不打算答应。 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苏锦总是也要尝尝失败的滋味才好。 颜绯尘早就猜到了竺宁的选择,但是还是没有直接让人去推了,而是这么问了一句。 “无忧,你觉得,苏锦她是想要与你合作什么呢?按理说,她应该知道你是我的皇后才对。云齐与青玄,是不可能有任何合作的机会的。” 竺宁右手放在腰间的九转玲珑笛身上,在听到颜绯尘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蹭了蹭笛身,眸色变深。 “没有永远的朋友与敌人,只有利益。以苏锦的手段,她应该是想要通过我来算计云齐。就是不知道,她是否猜到了逍遥阁是我手下的东西罢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利益吗? 颜绯尘还真是没有想到,竺宁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看样子,他确实还没有完全了解她啊。 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诡异的波光,颜绯尘倒是不在提起苏锦之事,免得她烦心。 而是转到了扶衣身上。 “最后一个韶门七使,当真找到了?” 竺宁知道他是看出了她心情有所不虞,便有些刻意地转开了去。 心中有些感动,似乎总是这样,只要是她有哪怕一丁点的不舒服,他总是会第一个发现,然后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竺宁现在真是越来越期待以后与颜绯尘在一起的岁岁年年了。 也不敷衍,竺宁倒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阿穆尔的身份,也没有瞒着颜绯尘。 “少柳这个时候,应该正在折腾阿穆尔呢,也不知道阿穆尔能不能通过少柳的考验。话说回来,君欢,你可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少柳考核过的。” 颜绯尘在心里默默地咳了一口血,谁说少柳没有考校过他的?只不过少柳的全部考校都在暗处进行而已,直到现在,他可是还会时不时地被少柳的主意给弄得不太镇定啊。 要不是他亲眼围观过齐铭所受的罪,心里有了准备,又兼之他是自家媳妇亲自选的人,少柳怕是会更加不客气吧。说不定,直接就把这份考校给放到了明面上呢! 不过,那个高昌的大王子,怕是要遭的罪更多吧。 这么想着,颜绯尘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正如颜绯尘所想,现在的阿穆尔可是真的被少柳阴了一遭,倒在椅子上,神色颓靡。 方才,少柳问了他一句话,然而就是这一句话,让他原本十分坚定的心情犹豫了起来。 萨仁图雅,更是在看到他的犹豫之后,也是有些犹豫。 那个问题,不是别的,正是他一直都知道,但却不想直视的问题。 “云齐和其他两国的野心都不止于中原,早晚有一日,草原也会变成战场。到时候,你打算如何?是让扶衣背叛她原来的一切亲友跟着你,还是放弃扶衣娶一个对自己有用的人?” 如此现实,如此直白,也如此,残忍。 第一百九十章 海棠香 “你说她拒绝了?” “是,姑娘。无论是程麟启还是那边蓝姑娘的态度,都是不想在各国人到齐之前与您私下会面。” 苏锦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根据她查到的消息,那位蓝姑娘却是很有可能是云齐的皇后,原本并不怎么起眼,只靠着还不是帝王的靖安王宠爱闻名长安的荆国公主。 她并没有把她放到眼里,因为她是知道柳昭和身份的,前世的时候,柳昭和就凭着这么一招金蝉脱壳离开了荆国,而假扮她的侍女则是代替她和亲东夷,进了赫连轩的后宫没多久就死了。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位靖安王妃就是前世的那个侍女,虽然对她嫁给了那个一直未娶的靖安王这件事有些奇怪,但是毕竟这一世确实有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再加上她去救柳昭和的时候对方已经人事不省这件事就与前世不同,所以她也没有多么怀疑。 反倒是后来她设计的一切能够引发东夷混乱的事情没有实现,还让原本应该早早离开东夷闲云野鹤一生的靖安王登上了皇位,她才第一次正视了这个能够让颜绯尘独宠她一人的女人。 起初她不过是以为她有些心计,但是却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够说服颜绯尘开办女学,而且让云齐成为这片大陆上除了凤缭国之外唯一一个朝堂之上有女子为官的国家。 就凭这个,苏锦便觉得自己是棋差一招了。 更不要说她这两年以蓝姑娘的身份在各国游走,一袭帷帽,张口闭口之间,竟是完成了那么多她原来费尽心机都无法完成的事情,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云齐第一谋士。 苏锦知道,这位蓝姑娘的身份并不简单,几番探查之下,才有了她是云齐皇后的猜测。可是若她真的是云齐皇后的话,知道谷幽澜在此,她怎么可能不来? 要知道,谷幽澜害得她孩子早产,并且差点害死她的事情,各国上层该知道的可都知道了。 而且,这两年来,云齐的人一直在背后找着谷幽澜的下落,要不是她藏得紧,怕是早就被找到了。 按理来说,她应该是恨不得杀了谷幽澜才对,而且,她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猜到她找她并不是为了做什么,而是想要与她合作,她竟然不愿来见她吗? 苏锦心中莫名的不舒服,目光落到一直抖着身子的侍女身上时更是不耐烦了几分。 “下去!” 那来报消息的侍女听到她的话,倒是松了一口气,行了一礼便退下去了。 她可是见识过这位的心狠手辣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她生气,到时候别说是命了,估计连全尸都留不下来一个。 太子东宫之中的那些女子不就是这样吗? 即便是坐到了侧妃之位的人,只要是惹到了苏锦,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无论太子之前多么宠爱那个女子,只要苏锦发话,便没有人能够违抗。 那个惹到她的侧妃苏氏,不就是被拔了舌头,然后被奸污至死吗? 更遑论她们这些更不值钱的人了。 苏锦在那侍女离开之后,便平复了心情,坐到床上,拿起自己绣了一半的帕子。 那帕子的右下角,正是几株海棠。 乃是苏锦这些年习惯了的样式,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太子妃极爱海棠”这个说法的由来。 没有人知道,其实真正喜欢海棠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而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女子。 她从小到大,最为讨厌的东西,便是海棠。 可是不知为什么,自从那个被她当做宿敌的女人死了之后,她却偏偏喜欢上了在闲暇之时绣一株海棠。 不是怀念,不是后悔,更不是遗憾。 仅仅,只是因为无聊罢了。 针线横飞之间,她的心情总是出奇地平静,想事情也会更加清楚。 甚至有些时候,苏锦常常会想,若是韶蓝面对这些事情,她会怎么做呢? 想着想着,说不定便有了办法。 苏锦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手段也太过狠辣,不给别人留一丝退路,但是那又如何? 成大事者太过仁慈,害了的,只会是她自己。 所以,在宋昭明有意利用她清理后宫那些已经无用的女子时,她会用尽那些残暴至极的手段,为的,不过是那些人的恭敬与惧怕。 她享受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但是在面对那些被施暴的人时,她的心底却是没有一点波澜。 算起来,她们真正应该怨恨的,可不是她啊。 那些行为,都是宋昭明默许了的,对付谁,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她不过是在帮他罢了。 只不过,每次看着那些一个比一个像韶蓝的人被送进东宫,看着宋昭明看向她们真心疼宠一段时间之后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把人都送到她这里来的冷心冷情,苏锦有些时候也会怀疑,自己选择宋昭明成为她的挡箭牌,究竟是对是错? 宋昭明可是与她一样的人,所思所想,为的不过是哪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罢了。 即便是他真正心悦的韶蓝,最后不还是死在他的手下? 即便是他从小一起长大,一母同胞的兄弟宋昭陵,不也被他极度防备着? 宋昭明之所以信她,也是因为他们可以互惠互利而已。 他或许早就猜出了几分她的计划,所以一直留着几分后手。 也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打算事成之后害死她,让她彻底失去与他对抗的机会。 她可不是被他表象迷惑了的余飘雪,还有东宫的其他女子,因此,她也早早做了准备。 就看最后,谁手段更高了。 只不过,云齐的横空出世,让苏锦和宋昭明都感觉到了威胁。 还有天烬那个已经不听话了的小皇帝,更是让他们有些不解。 在慢慢查到了一些消息之后,宋昭明也是直接找到了她,在她房中与她对饮了一夜。 末了,在他上朝之前的时候,才说出那句他最为想说的话。 “天下之争,必在云齐与青玄之间。在我与颜绯尘之间,苏锦,你可做好了准备?” 苏锦当时看着他的背影,明白他这是要让他们暂时放下芥蒂,彻底联手的意思。 虽然心中到底还有个坎过不去,但是想到那个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靖安王和靖安王妃,苏锦还是应了下来。 从那之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立场一致。 只是,那时云齐已经站稳了脚跟,他们再动作,却是晚了。 手中的针瞬间停下,苏锦低头,看着帕子上已经成形的海棠,拿起旁边的剪刀,剪断了针头处的线,然后,便把针和线都扔到了一边,拿着帕子揉搓起来。 “海棠这么美,为什么没有香味呢?” 这是当初的韶蓝问她的问题,苏锦那时还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但是依旧是个好姐姐的形象,见韶蓝这么问,想了想,然后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飞快地在上面绣了一株海棠,顺便还拿着自己调制的花香油蘸了一下,然后,帕子上便有了一种别致的香味。 “海棠本身有没有香味不是我们能够决定,但是蓝儿可以试试这个,这是我特意从昭梺山的几处花海摘下来那些花之后熬制了三天才产出的花香油,味道倒是不逊于其他花香。把海棠绣在上面,再加上这样的香味,蓝儿也算是闻到海棠花香了是不是?” 韶蓝根本没有怀疑她,惊喜地接了过去。然后,便用那种最是让她讨厌的纯然欢喜与信赖的目光看着她,开心地说道:“没想到锦姐姐竟有如此巧思,正好我绣工不好,爹爹也从来不让我去找别人帮忙,不如锦姐姐你教教我如何?” 苏锦当时自然是没有答应的,用接下来有其他的事情给拒绝了,在看到韶蓝瞬间黯淡下来的双眸时,竟是有一种诡异的痛快感。 可是后来,却又不知为何,竟然在韶蓝装着可怜兮兮的时候给她绣了无数块帕子,还有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 每次绣完,都是会在心底唾弃自己一番居然会如此心软,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每次,又总是看不下去韶蓝的样子,到底,还是给她继续绣了下去,直到,她亲自把青玄的人带上昭梺山,并且给韶家人的酒里都下了毒的那一天为止。 她应该是恨的,但是如今想来,心中恨意竟然已经消磨殆尽了。 果然,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吗? 苏锦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心里,到底有一块最是安稳的地方,是空了的。 她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变成了她前世最为看不起的那种人,但是,她回不去了。 手中的帕子从中间处被韶锦撕裂,几下之后,便只剩下残帛。 唯独右下角的海棠,还是完整的。 而那与原来相同的香味,也是久久不散。 韶蓝,我想,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海棠无香了。 不过,是不想让人发现它不同于其他花的香味,也不想改变罢了。 可是到底,还是改变了。 无论是你,还是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妄灾 峥嵘山最近多了很多人气。 无论是武林中人,还是各国朝堂之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峥嵘山,准确地说,是峥嵘山下的御灵山庄。 很多人都想着能够一探究竟,因此无论自己能不能进御灵山庄,都是会来峥嵘山走这么一遭。 至于在这过程中若是遇上了自己的仇人什么的,那便上峥嵘山打一架,反正,这峥嵘山,可是专门用来比武的地方,那些武林人士奉行的,也是谁的拳头硬,谁便能赢的道理。 痛痛快快打一场,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当然,这些人除了喜欢打架之外,更喜欢的,却是围观别人打架。 这不,两天前竟然有人光明正大地约御灵山庄庄主程麟启去峥嵘山山顶一决生死。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兴奋起来了。 要知道自从御灵山庄成为武林上最大的势力之后,与程麟启比武的人可是越发少了,尤其是,对方给的理由居然还是程麟启夺走了人家的未婚妻! 看热闹真的是人的天性,本来还有七八天各国权贵就要齐齐入住御灵山庄了,那些没有什么特殊身份的武林人士都已经包袱款款地想要离开了,结果居然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当下就把包袱给扔回了客栈,自己颠颠地去打探消息去了。 而程麟启,却是看着这封“挑战书”,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程麟启,你不是真的抢了人家未婚妻吧?” 薛策一身红衣,面上依旧是那潇洒而又不羁的笑容,与两年前的样子别无二致。 如今巫尧和殷寒初他们留在长安帮着颜绯尘稳定朝堂,他却没有这个心思,在听说峥嵘山的盛事之后,自然是直接过来了。 这两年竺宁不在长安,颜绯尘那个家伙也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离开长安去见她,他也顺便在各国之间游荡了一番,倒是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当然,因为竺宁这边的关系,他倒是也习惯了在御灵山庄的地盘歇脚,一来二去,也跟程麟启熟悉了许多。 此刻调侃起来,还真是没有任何负担啊。 “薛策,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被人找上门来。” 谁不知道谁啊,薛策招惹的女人根本就不比他少,而且薛策那家伙还不像他是个怜香惜玉的,只要是姑娘主动过来表达一下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他总是会与姑娘们好好在一起一段时间。 虽然他不可能娶妻,但是一个妾室之位还是能给的,若是那些姑娘愿意,便直接去御灵山庄,他会专门给对方留下一个院子,以后,便以妾室的身份陪着他。 若是不愿,他自然也不会强迫,一拍两散便好。 可不像薛策,就连凤缭国那个最受宠的小公主天南海北地追着他跑,甚至还放话说不要名分,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好。这样的女子,竟是都让薛策给躲了个干净。 还别说,程麟启认识薛策这么长时间,他身边还真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女人都没有。 他原本以为他是与韶家人一样的想法,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自己未来的妻子伤心。 但是那次与他难得的醉酒,却是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心有所属,而且属的,还是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人。 程麟启没有想到,薛策这么洒脱的人,居然也会在心底藏着这么一个人,他本想打探一番薛策心中的人是谁的,说不定他还可以帮帮他,但是他却没想到,哪怕是醉得不省人事的薛策,也是没有吐出那个女子一星半点的消息。 后来,他观察了许久,也没觉得薛策对任何一个女子有所不同。 慢慢的,他便也忘了这件事。 现在想来,他怕是不想打扰到那个女子的生活,也不想让那个人知道,更不愿因为自己的这一番心意毁了她的清誉吧。 程麟启还真没想到,薛策倒也是一个痴情之人。 不过,对于他来说,他永远都不可能会这样痴情于一个人的。 这世间姹紫嫣红开遍,他可不愿轻易就来一个情之所钟。 “程麟启,你就这么继续风流下去,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被约着再上几次峥嵘山。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薛策没有问引起争端的那个女子,而是问了那个男人的身份,毕竟,在薛策看来,那个男人的身份可不简单。 武林上,能够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程麟启下战书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是孟家二公子,孟成殊。” 竺宁与颜绯尘从外面缓步而入,右手一扬,便把刚刚收上来的情报给扔到了程麟启怀中。 “麟启,你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宋颜青。孟成殊这怕是打定主意要收拾你了。” 看了座位上的薛策一眼,竺宁点点头,然后便把目光转向了程麟启,眼中尽是不赞同。 宋颜青不是什么隐世家族的人,甚至不是各国皇室的人,真的算起来,她不过是青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世家的嫡女。 青玄世家林立,与东夷原来的情况还要胜上几分。 但是赫连轩在颜绯尘即位之前便基本把几个世家给弄得血流成河,连一丝一毫血脉都没有剩下,倒是让他们省了很多后顾之忧,也让颜绯尘掌控朝堂的时候更加方便了。 可是青玄却不一样,虽然苏锦和宋昭明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遏制世家的发展,但是毕竟青玄的世家扎根得比东夷要深,而且宋昭明到底只是个太子而不是帝王,能够做的事情有限,便是苏锦那般心狠手辣,也只能在背后算计。 但是不得不说,对付这些世家,在背后算计,当真是没有用皇权之间压制来得有效,也因此,那些家族之中,倒是并没有损失太多。 反倒是苏锦那方,损失了不少人手。 而这宋颜青,之所以有所不同,便是因为她的父亲晋安侯,与苏锦所在的苏丞相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关系。 宋颜青这人,原本是打算送到宋昭陵府中的,但是因为这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相同的姓氏,最后还是作罢了。 不过宋颜青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以苏锦的性子怎么都不能浪费了不是,于是,孟成殊便在一个十分“巧合”的情况下,遇见了抬头望烟柳,犹似画中人的宋颜青。 然后,便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直接定下了婚事。 不过宋颜青却是个脑子不太清楚的,明明知道嫁给孟成殊会给家族和她自己带来怎样的利益,但是这个丫头却偏偏觉得这是家里人为了利益想要把她给卖了。 毕竟,她可对孟成殊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一个长相普通,温文儒雅的人罢了,她可是见过许多世家子弟,都比这好得多。 所以,她竟然在定亲的第二天,便离家出走了。 然后,就恰好遇上了去青玄办事的程麟启。 一场意外,程麟启竟是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宋颜青一次,结果宋颜青就被这英雄救美的戏码给感动了,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 要竺宁说,就是一个看话本看多了喜欢幻想的姑娘。同时这个姑娘也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根本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道并不是每一个英雄,都会一生只救她这么一次“美”的。 尤其,是程麟启这样的人。 程麟启一向来者不拒,宋颜青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说是要不求名分地跟着他。 那个时候,程麟启正忙着别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功夫再去探查一番宋颜青的身份,而且宋颜青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什么身份显贵的人,所以,程麟启便在拒绝了几次之后,便半推半就地把宋颜青给收用了。 后来,程麟启本来是想带她回御灵山庄,与那些妾室一样的,谁知在听到她只能为妾之后,宋颜青瞬间就不干了。一直缠着程麟启要他去她家提亲,娶她为正妻,并且把他山庄里的那些妾室都赶出去,以后也不能再寻花问柳。 程麟启纵横花丛这么多年,遇到的都是那种要么只求春风一度,要么便选择成为他妾室的女子,还是第一次遇到宋颜青这般自我感觉如此良好的。 当时都愣了一段时间,然后在知道了宋颜青的身份只有把她给敲晕了送回宋家,然后果断跑路。 他怎么可能娶这么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女人?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宋颜青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他也没有去找过她,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毕竟那个晋安侯也不希望自己嫡女不清白的消息流出去。 谁知道,孟成殊居然这个时候找来了! 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是竺宁,也不得不叹一句:“你这还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了。不过我可是听说那孟家二公子是孟家难得的武功高强之人,怕是比起寒羽也逊色不了多少,麟启,你好自为之吧。” 嘴上这么叹着,竺宁却是在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就是得教训程麟启一番,看他以后还会不会这么处处留情。 只不过,孟成殊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呢? 莫非,其中还有别人的手笔不成?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何人踪 孟成殊和程麟启的事情竺宁没有再管。 只是看着程麟启那苦笑的样子,略微给他出了个主意。 反正孟家人也是她的仇人,稍微害一害这些仇人,也没什么的。 至于谁输谁赢,便与她无关了。 而另一边还在纠结着的扶衣和已经做下决定的阿穆尔,竺宁也是十分有眼色地不去打扰。 燕归羽说再过一段时间,应该能够在各国的人到御灵山庄之前便能够让扶衣恢复记忆,竺宁也就不再每天去问,而是和颜绯尘他们一起商量这次的各国议事该当如何。 尤其是,在凤缭国成为众矢之的之后。 薛策这次来不过是为了看戏,每次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也不插嘴,就那么坐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顺便给丸子顺顺毛,当真是毫不悠闲。 颜绯尘看不下去,直接就又扔了一个任务给他。 薛策原本不觉得怎样,但是打开看的时候,差点没把丸子好好的毛给揪掉一把。 “什么?让我接近凤黎雪?” 颜绯尘看着他笑得温润:“凤缭国的女皇和太女都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去接近皇太女?女皇也可以。” 凤缭国的女子之彪悍,薛策曾经体会过一次,如今可是并不想再次体会了。 尤其是那个女皇,她的年纪似乎可以做他娘了吧,让他去接近她?他会有点罪恶感的。 至于皇太女,听说是个有能力的,但是同时,她身边的小侍可也不少。他还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吧? 这么看着,也就只剩下一个凤黎雪了。 他是不讨厌那个小姑娘,也不止一次地跟她说清楚他不可能喜欢她的,但是那个小姑娘就是不放弃。 薛策也只能躲着她,他不希望给了她希望之后,再让她绝望了。 不要说他这辈子再也没有力气去爱上别人,就说他早就算好的命数,他也是不会去耽误了凤黎雪的。 “君欢,想要知道凤缭国那边的情况,我们还有别的途径,也无需薛策前去吧。” 竺宁看着薛策先是惊讶,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黯淡下来的目光,到底是不忍心这个应该永远肆意风流的家伙露出这样的表情,直接便开口了。 “对呀,欢忧阁那么多人手,没有必要非得我去吧。” 薛策忍着没有转头去看竺宁,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颜绯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想要让颜绯尘收回这个命令。 但是颜绯尘却是摇了摇头:“欢忧阁人手是多,但是薛策,现在只有你才有那个趋利避害的本事,能够让我们完成那个计划。” 听到颜绯尘的话,薛策却是沉静了下来。 他知道他所说的计划是什么,也知道凤缭国那些人身边,已经有了欢忧阁的人在暗中保护,但是比他们更早的,却是青玄那边的人,说不得青玄那边已经有人打入到了凤缭国内部,得到了那几人的信任,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直都知道二皇女那件事的原因。 身边人信不得,欢忧阁的人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护在周围,他们也没有确定苏锦到底会在凤缭国离开御灵山庄之后,还是在他们就在御灵山庄的时候动手。 少柳和竺宁都倾向于是在之后,但是颜绯尘却觉得很可能是在之前。 一个,是按照苏锦的想法思考的。 一个,则是按照宋昭明的想法所想。 两者都有可能,但是若是在山庄之中,能够引起的混乱倒是更多了。 因此,凤缭国那边必须需要一个能够在山庄内帮着他们避免遭到毒手的人,而他这个会占卜、对于一切风吹草动都比较敏感的人,自然便是最好的选择。 竺宁也是想到了这里,没有再说话。 良久,薛策点了点头:“好,我去。正好其他国家那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占星楼的后人呢,恰好趁这次机会,让他们知道知道占星楼的本事。” “薛策,我相信你有分寸。薛家后人的事情可以被人知道,但是占星楼后人的身份,你也明白,还是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比较好。毕竟,占星楼的存在,曾经可是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 薛策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一说罢了,倒是没想到竺宁竟然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嘱咐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然后,竺宁就自己回了一句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话:“据说,凤缭国的现任女皇,曾经被占星楼的人给骗过,薛策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看着她眼中戏谑的目光,薛策就知道她这又是在调侃他了,但是这种小道消息,估计也只有韶家能够挖到,说不定还真是如此呢。 这么看来,他还真得小心占卜一番才行。 颜绯尘有些看不下去薛策的傻样子,直接从他怀里把丸子给提了出来,然后放到了他脑袋上。 丸子这个小家伙平时对着薛策一直都是凶巴巴的,但是在颜绯尘手中却是安分地不行,别说被提了,就是被不许吃肉,它最多只敢哼哼唧唧一下,也不敢大声叫唤。 而且这次他也没有把它丢出去,不过是放到了这个它已经欺负习惯的人的脑袋上,丸子不过是担心了一瞬,就恢复如常。 然后,就像是坐在龙椅上似的,丸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了一只爪子朝着一个方向指着。 顺便,还“呜呜”了两声。 早已与丸子有了相当默契的薛策默默抬头,认出那个方向果然是厨房之后,心中十分憋屈地扶着他脑袋上的小祖宗,向着它最爱的厨房走去了。 等走出房门想要跟竺宁和颜绯尘打声招呼的时候,就见两个本来靠的没有这么近的人竟是直接坐到了一起去,颜绯尘不知在竺宁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竺宁便喜笑颜开了。 甚至,在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颜绯尘还瞪了他一眼,释放出内力把门给关上了。 薛策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颜绯尘抱着竺宁抚摸她长发的画面,心中瞬间更堵了几分。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颜绯尘就能美人在抱,笑得真心开怀,而他,却是要顶着这位小祖宗跟着它的指示前往厨房那种十分不符合他气质的地方。 而且这位小祖宗还在抓着他的头发啊! 就这样,薛策一边在心中抱怨着,一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情。 毕竟这样的场景,也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最重要的两个人,能够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这么想着,薛策的目光倒是有了一瞬间的柔和,但是不过片刻,却又锋利了起来。 “谁?” 把丸子从头顶上抱下来,薛策盯着悄无声息的长廊,目光冷冽。 在前往厨房之前,有一条比较长的长廊,平时倒是有人守着,但是最近因为各国皇室要来的事情,程麟启那边人手不够,所以便把这个没有多少人会走的长廊上的人给调了出去。 薛策方才也没觉得怎样,只不过是跟着丸子那个小家伙的爪子所指的方向走而已,走到这个长廊的时候没有看到人也不觉得奇怪,反正在御灵山庄里,应该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做些什么,可是在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时,薛策却是发现,无论在哪儿,都有人不安分啊。 丸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呜呜”地叫了起来,薛策安抚地拍拍它的头,然后便对着它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丸子似乎不太愿意,但还是在薛策难得的强硬之中转身跑开了。 “薛策,好久不见啊。” 看着眼前出现的人,薛策瞳孔微张,双手攥紧,声音中也尽是惊讶。 “是你!?” 而另一边,丸子则是十分快速地跑回了竺宁等人在的地方,彼时颜绯尘和竺宁正要用膳,还打算让人把薛策叫回来,但是却没想到竟然会见到丸子自己跑了回来。 竺宁下意识便觉得不好,尤其是在丸子咬着她的裙摆让她出去的时候。 “是不是薛策出事了?” 竺宁跟着丸子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长廊,尽管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可是丸子焦急的样子,还有那“呜呜”的叫声,也是让竺宁明白,这长廊绝对有问题。 颜绯尘神色凝重,提着丸子放到竺宁怀中之后,便让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赤玄去找程麟启。 这里到底是御灵山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设计安排,即便是要找薛策,也得让程麟启安排一下才行。 程麟启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果然立刻便安排了人来找。 但是没想到的是,找了整整一天,甚至把所有暗道和密室都找过了,也没有见到薛策的影子,连他身上的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难道是薛策自己离开了?” 程麟启实在是没有找到线索,只能如此猜测。 但是颜绯尘却是并不同意:“薛策即便想要离开,也一定会留下消息,不可能这么不吭不响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薛策,定然是出事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岐陵局 岐陵,是除了长安之外,矗立在这片大陆上最久的城池。 祁连山幅员辽阔,跨越了几个城池,是岐陵天然的边界。 虽然如今的祁连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山头,别说边界了,连岐陵这么一座城池都不可能再护住。 但是依稀之间,依旧可以看出祁连山原来的样子,原来,那与岐陵永远分不开的相依相伴的样子。 千年之前的四国之乱,岐陵便是一个注定要被记在史书上的城市,一个永远都无法绕开的城池。 原本与靖安城极其相像的黄沙漫天,却是从来没有如靖安城那般繁华过。 岐陵之中,住着的,都是那些永远不会选择后退的将士,是永安将军一生传奇的起始点,也是终止之处。 这里的百姓,更像是军人,无论男女,每一个人都信奉着永安军的力量,每一个人,在敌军攻城的时候,都可以抄起家中常备的武器,去与敌军拼个你死我活。 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 这样一座传奇的城池,一个已经被无数人掩埋在心底的地方,却是早已就已经,彻底成为了一座空城。 薛策没有想到,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孟成殊,你还真是个好样的!” 薛策咬着牙,在满目凄凉、空无一人的岐陵之中,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孟成殊这个人。 在御灵山庄之中,他所碰到的人,便是孟成殊。 前段时日因为孟成殊被程麟启给夺了未婚妻一事,他还特意去看了看这个倒霉鬼的样子,这才记下了他的容貌。 后来峥嵘山比武,程麟启赢了孟成殊三招,然后又特意与孟成殊商量了一下怎么赔偿的事情,孟成殊无奈答应了,也不再追究程麟启的事情。 至于那个宋颜青会如何,他们则是没有一个人会管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孟成殊居然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程麟启和宋颜青都不过是用来做个筏子。 谁能够想到,孟家里那个最不受重视的二少爷居然会是个擅长八卦阵法之人,而且武功居然不逊色于颜绯尘。 薛策本就没怎么防备,被早有准备摸好了御灵山庄每一条路的孟成殊特意设计一番,自然最后是被擒住了。 只是,薛策想了许久自己身上有什么是需要孟家二少爷费尽心思筹谋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似乎,只有他的美貌了。 因此,当孟成殊想要过来薛策这边套套话的时候,薛策一直用那种“我是有原则的,绝对不会接受男人”的目光盯着他,盯到最后,孟成殊干脆什么都不说了。直接把他给弄晕扔到了岐陵来。 到了岐陵,薛策才算是明白孟成殊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只不过,仅仅把他给弄过来,可没什么用处吧? 薛策一直都对岐陵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也因此,在颜绯尘对岐陵感兴趣,特意派来许多人来找一下岐陵的秘密之时,他也没有过来。 说实话,薛策也不觉得这么一个废城,能够藏着那代代相传下来的永安军战无不胜的秘密,更甚至是永安将军的尸骨、宝藏之类的。 而且他后来特意为此处算了一卦,结论是与他无缘。也因此,在搜寻了三年之后,颜绯尘也便把人都撤回去了。 也因此,这里当真便是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了。 “唉,真是不知道那个孟成殊是怎么想的,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来,有什么用处吗?就算这里真有什么,也是得去找韶家的后人吧?找我是怎么个意思?” 自言自语一番,薛策突然便觉得不对。 若是孟成殊知道这岐陵或者说是祁连山下面真的有什么,难道会不知道韶家与永安将军的关系不成? 即便是他并不知道竺宁的真正身份,但是少柳他们几个,他怕是也见过了,说不得就要猜出来点什么。 莫不是,他还要把他们也都给弄过来不成? 又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竺宁的身份? 思及此处,薛策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便站起了身子,迈着步子想要向外走去。 只要孟成殊说他在这儿,顺便跟颜绯尘他们提起一星半点岐陵下掩埋的东西,借此威胁一下竺宁他们,说不得竺宁那个家伙还真的会为了救他而过来。 而颜绯尘,那个一直把竺宁当成命的家伙,自然也不会允许她孤身犯险,说不得那个所谓的各国议事便办不起来了。 岐陵其实与峥嵘山离得不远,策马疾驰三天三夜甚至可以往返一次。但是只要他们来了,定然是会被困住。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没有出事,但是只要想要那个所谓的“宝藏”,他们便是不可能在开始前赶回去。 到时候,云齐的面子,可是丢尽了啊! 而且,这个地方若是真的入了阵,才是真的九死一生啊。 就算是颜绯尘没来,只是竺宁一个人来了,她也是在往别人的陷阱里跳!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竺宁的选择,为什么觉得她一定会来,因为竺宁那个家伙就是该死的护短,该死的讲义气。 从上次她一个人去花柳巷的事情就能看出来,这家伙为了她认定的人可是不计后果的。 否则,也不是他放在心底的那个小忧儿了。 这般想着,薛策的步伐更急切了几分。 他醒来的时候本是在营帐里,不知是谁的营帐,所有东西都已蒙尘,但是却依旧摆放地整整齐齐,桌案上还摆着一张山河图。 薛策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管,而是直接冲着帐帘的方向而去。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想办法赶回去才行,可不能因为他害了竺宁和颜绯尘啊。 只不过,薛策没想到的是,他却是根本走不到帐帘处。 无论他是换个方法,还是换一条路,又或者是换着姿势,竟是都走不到那里。 来回尝试不下十次之后,薛策终于肯定了。 孟成殊那个不要脸的居然给他用八卦阵! 天知道,他虽然是个会占卜的,但是对于所有的阵法可都是一窍不通啊! 着急没有用,这阵法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好闯的。薛策又来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决定先歇一会儿,好好想想对策再说。 现在出去是不现实的,更不用想着在孟成殊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竺宁他们之前赶回去,想要传递消息怕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毕竟这里人迹罕至,虽然颜绯尘曾经派人来过,但是最终还是一个人不剩地撤走了,他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至于占卜? 呵呵,这种事关他自己,事关他最重要的人的占卜,早在前几年的时候他便用的越来越少了。 再用下去,是想要浮生劫应的更重吗? 他可是要活到乱世结束的男人! 为今之计,只有看看这营帐之中哪里是破绽了。 说不定他就能瞎猫碰着死耗子,真的找到了阵眼,破了阵法呢? 蒙尘的桌案,旁边挂着的早已破损的铠甲,桌子上的山河图,简洁大气的装饰。 这怎么看,似乎都是一个将军的营帐才是。 薛策如此想着,直接便向那边的桌案走去,在把目光放到山河图上的时候,竟是久久无法移开。 这份山河图上所标注的地形和城池都是千年前才有的,应该是四国之乱的时候留下来的。 现在的大陆上,很多地方都与山河图上所标并不一样,有的不仅仅是城池的名字改了,还有那种彻底消失在战火之中的。 只不过,很多难以变化的山川和河流,竟是也会如此详细,比之颜家世代相传下来的那份不知详尽了多少! 薛策与颜绯尘不同,他并非出身颜家那种算得上是将门世家的地方,而且又是家中幼子,一向不会去管这些事情。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先是跟着师傅几乎跑遍了整个大陆,后来又在颜绯尘身边耳濡目染的,也算是了解了几分为将之道。 更是明白,在打仗的时候,有一份详尽的山河图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因此这么看着,薛策便动心了。 只不过,他刚想把手伸到山河图上的时候,一个想法却是突然在薛策脑海中闪过。 这不会,是永安将军的吧? 这个想法一起,薛策便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去拿山河图了。 他一直都知道,不,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永安将军失踪之后,岐陵永安军的营帐之中,永远都留着那么一个最大的营帐,没有任何人会住。 因为,那是留给永安将军的。若是有朝一日,永安将军归来,他们总不能让她发现他们住了她的地方吧? 哪怕是后世代代相传,所有人都知道永安将军不可能回来了,这个营帐也是一直保留了下来,从无人动。 四周环视了一圈,似乎真的与传闻中永安将军的营帐有些相像。 薛策一下子就不好了。 呵,孟成殊还真是狠,他怕什么,他就给他来什么。 成,孟成殊你等着,只要我薛策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弄垮孟家。 薛大公子的凌云壮志还没有实现,却突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薛策立即便警惕了起来,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帐外的簌簌风声。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怎不忧 御灵山庄这几日诡异地宁静。 薛策的失踪让所有人都乱了起来,尤其是一直负责御灵山庄安全的程麟启。 虽然竺宁并没有怪他,但是他居然让人进到了御灵山庄里面劫人,这事说出去,别人会如何看他? 更何况,迄今为止,他们居然都没查出来劫人的那个家伙是谁! 明日便是各国皇室齐聚的日子,这其中要是再出什么纰漏,他是别想再讨着好了。 况且,程麟启也知道,竺宁一直是个赏罚分明之人,之所以一直不说什么,一是担心薛策的安危,二是为了不会再给接下来接近一个月的各国议事造成什么影响。 可是即便如此,程麟启也不能就这么一直不吭声。 他早已算是欢忧阁旗下的人,事发当天便去了执法堂领罚,得到的结果是在薛策寻回之后领三等罚,程麟启知道,这是竺宁的暗示,但是只要她肯罚他,便说明她还信任着他,不然对于那些竺宁根本不信任了的人,欢忧阁的人可是直接把人给彻底清除了的。 比如,上次那位不识好歹来竺宁面前求情的流烟。 听说她后来鬼迷心窍一般带着萧沉落逃跑了,被欢忧阁的人追杀了一路,为了保护萧沉落摔下了悬崖生死不知。 而萧沉落,也是不知被她藏到了哪里去。 齐铭那边的人正在追查着,萧沉落实在太危险,他们必须要第一时间找到他才行。 据说前两天已经有了结果,初夏负责的杀手那边已经派出去了几个好手。 当然,这事与他无关,他也不知道现在那位萧沉落是不是已经丧命了。 严格说起来,程麟启并不算是韶家人,其实他当时被竺宁救下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韶家人,还是后来她到了长安之后通过逍遥阁与他联系的时候,他才知道了一切原委。 那个时候与他联系的人是陌桑,听闻竺宁需要逍遥阁的这份势力时,程麟启二话不说直接双手奉上。 毕竟,他的命就是被竺宁救的,逍遥阁这个产业也是竺宁他们弄出来的。他当时,也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仅凭这一件事,竺宁便知道程麟启是个难得的君子,这么多年竟然从来对逍遥阁生出贪欲,也不是那背信忘义之人,倒是让她生出了把御灵山庄收入手中的心思来。 本来还想着跟程麟启商量商量,结果这人却是在陌桑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很是不解地问了一句:“我不是早就给蓝姑娘做事了吗?” 顿时让陌桑无话可说了。 后来,陌桑跟他说了很多韶家的规矩,还有韶家每个人的信仰,本是想让他加入韶家。 但是却没想到他在听到韶家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这一项特殊之处的时候,竟然直接把他后院数都数不清的小妾给带出来溜了一圈,然后诚恳地说,他好像不符合韶家人的条件。 而且,他也没打算以后改变,因此最后,程麟启还是只做了竺宁一个普通的手下,但是却十分得他们信任。 不得不说,竺宁看人还是比较准的,至少在程麟启这边从来没有看错过。 程麟启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见竺宁信任他,倒是更加卖力了,不管其他势力的人怎么拉拢,他都没有动过心。 无论是许以名,还是利,还是他最逃不过的美色,他都依旧坚定着立场。 这也是竺宁不想太过惩罚他的原因。 毕竟,薛策那件事一看就是被人设计了,而且那个人的段数怕是与她差不多,程麟启没发现倒也算是正常了。 欢忧阁的惩罚之中,三等不高不低,起方式也是大部分人都承受的了的。 一般来说,只有犯了错,但这个错虽然造成影响却不至于伤筋动骨的,才会领三等罚。 众人也是比较服气的。 但是程麟启却是觉得自己这惩罚有些清了,仔细想了想,决定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怎么都得去领个二等罚才行。 这么想着,他办起事情来更卖力了。 而另一边的竺宁和颜绯尘,却是忧心地很。 孟成殊没有像薛策所料的那样告诉他们薛策的去处,而是一直安安静静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与程麟启比武之后就离开了御灵山庄。 薛策不知道,程麟启之所以能够赢下那三招,也不过是因为孟成殊与程麟启早就商量好了一切。 反正孟成殊也没有多么喜欢宋颜青,特别是在知道她脑子不正常之后,与程麟启这一比,有面子的问题,但是更多的,还是为了顺利与程麟启搭上线。 只不过程麟启一直都知道孟家与韶家的那件事,因此对孟成殊想要结识蓝姑娘的事情一直没有答应。 但是孟成殊来御灵山庄找了几次他,商量怎么处理宋颜青那件事,程麟启倒是没拒绝。 孟成殊的理由太过冠冕堂皇,而且也没有四处乱走,更是没有碰到过竺宁,再加上竺宁在还是韶蓝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孟家二公子,并无太大印象,也不曾听说过他会八卦布阵的事情,虽然在薛策失踪之后想起了他,并且让人去找他,但是却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慢慢的,竺宁倒是猜不到什么了。 只不过,颜绯尘和竺宁现在最为怀疑的,除了孟成殊,就是苏锦了。 两个人身边都已经安插上了欢忧阁的人,即便无法太过接近,也可以得到点消息。 “君欢,薛策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明日各国的人便要统一入住御灵山庄,到时候她是定要与颜绯尘一起出现的,而且在这期间也无法离开,这之中不知有多少事情需要他们打起精神来应付,薛策的事情,也只能交给别人了。 本来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是不知为何,竺宁总有一种感觉,好像 薛策是因为她才被人带走似的。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却是奇异地笃定。 颜绯尘这几日也很是担心薛策,可是他也知道,既然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也不能算作是个坏消息了。 以薛策的本事,哪怕是真的被人抓走了逃不出来,但是保住自己的命却是可以的。 “薛策这个家伙,我除了不知道他失踪的那几年去了哪儿之外,也只觉得他身上的占卜之术有些奇怪了。这么多年,他除了那身占卜术,便是有着很多各种各样的本事,总是能够查到一些别人查不到的东西,而且只要是我找不到人去完成的事情他也总能完成好。但若是什么特殊的东西,我倒是不知道了。” 颜绯尘也是奇怪,他与薛策当真算得上一起长大了,小的时候自不必提,薛家灭门之后他有几年没见过他,但是再次见面的时候薛策便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包括他那位十分神秘的师傅的事情。 至于之后,薛策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他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存在呢? 听了颜绯尘的话,竺宁也是毫无头绪了。 本来识得薛策的人也不算多,薛家在颜绯尘上位之后也平反了,但是因为薛策并不想进朝堂,也不愿让人议论,便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是薛家后人的事。 依旧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没事帮颜绯尘处理点事情,天南海北地各处跑跑。 若说是为了薛家,自然是不太可能了。 至于占星楼传人的事情,知道的人更是少了。 就算是知道了,莫非还是抓薛策过去占卜的? 这也太奇怪了。 想了半天,竺宁最后还是觉得薛策应该是被牵连的。但是究竟是个怎么牵连法,她却是不太明白了。 “也罢,我们还是等消息吧,现在再想什么也是没有用处了。无忧,不要担心,要相信薛策的本事。就算有什么危险,他也能提前避开不是吗?” 颜绯尘嘴上说着不要竺宁担心的话,实际上最担心的却是他自己。 在薛策失踪的时候,颜绯尘就敏感地感觉到了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他们的阴谋。 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是他们也必须要警惕起来才行。 原本他以为对方可能是要破坏这次的各国议事,在这两天就能会给他们传信,或者用薛策威胁他们去什么地方,或者说出他们想要的东西用薛策做筹码来跟他们交换。 无论是哪种情况,颜绯尘都是做好了准备。 结果没想到这几天竟然如此风平浪静,别说是传个什么信了,就连一个生人都没有再进过御灵山庄。 这个时候,也只能比一下耐性了。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与背后的那个人,谁的耐性更好。 不过,薛策,你可要平安无事才行啊。 颜绯尘看着桌上的酒杯,沉色不语。 竺宁亦然。 而另一边,不再伪装的孟成殊,嘴角擒了一抹颇有几分邪气的笑容,对着桌子另一边的人举起酒杯。 “正如你所言,一切顺利。只是没想到,那边那么沉得住气。” 那人没有回应他的动作,只是转开目光,看向窗外。 轻轻开口:“如此,便再加把火吧。” 孟成殊挑了挑眉:“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相见时 竺宁没有想到,再次见到苏锦,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们分别立在两个不同的男人身边,一个沉静大方,一个艳丽端庄。 偶尔视线的交汇,也不过是相互点点头,面上带着最是虚伪的笑容。 而眼中,却是包含了太多其他人看不懂的东西。 青玄国的太子和太子妃作为最后一波到达御灵山庄的人,颜绯尘和竺宁也是不得不亲自来接待一番。 虽然这次青玄来的人之中只有宋昭明一个太子,并没有青玄的帝王。 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青玄那位皇帝既然把宋昭明派来,就说明他这太子之位是稳了的。 毕竟,即便青玄帝因病不能长途跋涉,但是总是可以派些心腹前来的,可是他却谁都未派,全权把这次议事的事情交给了宋昭明,就算加上一个宋昭陵,也不过是因为宋昭陵可以是太子那边的人罢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宋昭明就是他最为满意的继承人,待他百年之后,皇位定然会是他的。否则,他也不会让宋昭明过来这样其他国家君主都亲自前来的场合,代他执行青玄帝王的责任和权力。 早上的时候沈远照和沈寅便到了,当然,还有沈瑾辞和那个如木头一般温顺的皇后。 正好是第一波来的,颜绯尘和竺宁也是去亲自迎接了一番。 只是那个时候,沈远照无意与他们为难,沈寅面上懦弱至极,根本没怎么跟他们搭话,沈瑾辞也尤为沉默。倒是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了。 至于中间凤缭国的人来的时候竺宁去迎接了一番之外,他们便没有再去管其他国家人的事情,而是全权交给了程麟启安排。 如今早已接下帖子要来的各国君主,如后楚、荆国、白秦、北燕等,也都到了。 至于那些一直依附别的国家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小国,则是被安排在了其他地方。 一般来说,来的人之中,基本都是皇帝与皇后,或者再加上个公主皇子之类的。 但是这些人,却都没有让颜绯尘亲自接待的资格。 其中,自然会有心有不忿之人,只不过云齐现在可是蒸蒸向上的三大国之一,他们也不敢得罪。 只是却没想到,青玄作为三国之中隐隐排在最前面的那个竟然会只派了太子前来,而且颜绯尘和竺宁还亲自去迎接了,一时之间,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快。 就算他们知道这位太子以后是要接任青玄皇帝的,但是他至少现在还不是皇帝,而且这世上不测风云可不少,万一他没活到那个能够坐上龙椅的位置,宋昭明一辈子也不过只是个太子罢了。 这话当然无人敢说出来,但是总是会有人偷偷憋在心里骂一骂的。 正如,竺宁和颜绯尘所料。 “早就听闻云齐帝后风采卓绝的传闻,如今一见,本宫才知,那传言,竟然还传不出两位的一分风姿。” 宋昭明在见到颜绯尘的那一刻,心中便有些兴奋。 这是见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时才会产生的情绪,这么多年了,宋昭明还是第一次产生如此感觉。 韶蓝不算,宋昭明以秋明昭的身份第一次见到韶蓝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计划。 而且每次与韶蓝在一起,他总是在为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而神思不属,后面逐渐被韶蓝吸引,真的对她上了心,也终究因为父皇的一句“若有软肋,如何能够登上至尊之位?”而让他再无犹豫。 这辈子,宋昭明害过很多人,唯有韶蓝一人,让他感受到了真切的切腹剔骨之痛。而且,这份痛苦随着时光的逝去日益浓厚。 他们不算是敌人,因为等韶蓝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是他不再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了。 这世上,他再无软肋,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他可以随时随地抛弃,可以尽情利用的。 包括,他的太子妃,他的侧妃和孩子,甚至包括,宋昭陵。 他就是一个小人,却偏偏顶着一张伪善的脸,不愿让人看到他翩翩君子的 面具下那个自私而又冷漠的人。 与颜绯尘有些相像,却又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夸奖了,孤也不止一次听说过太子与太子妃的卓绝风采。终于得见,不由心向往之啊。” 颜绯尘嘴角也擒着一抹笑意,眼中划过的却是冷光。 两人都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在院中相对而立,竟是让人察觉到了几分不同。 不过,这种不同太过隐蔽,众人只是有这么一个感觉罢了,却偏偏说不清楚是什么不同。 竺宁一直垂着头,偶尔抬起的时候,也是带着无人能够抵挡的风情。 这种风情不是那些勾栏之中的搔首弄姿,而是带着三分尊贵,三分动人,三分高雅,一分凌人气势。 让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当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几人都不会这般轻易地陷进去,只会欣赏一番这人的风姿罢了。 但是宋昭陵却是在看到竺宁与颜绯尘一起出来的之后,瞬间瞪大了双眼,即便之后没有再往竺宁那边看,颜绯尘却也是注意到了。 呵呵,刚才非要再饮几杯清棠酒,原来是为了让她的“知己好友”加深怀疑吗? 虽然早就与他商量过了,但是颜绯尘就是觉得莫名不爽啊。 看样子,过段时间他们得好好整一整宋昭陵才行了。 苏锦则是对颜绯尘和竺宁都打量了一圈,然后目光也落到了竺宁身上。 这个拒绝私下与她见一面的女子,竟然带给她几分韶蓝的感觉。 不对,明明是一个容貌气质都与韶蓝完全不同的人,而且韶蓝早就死了,她怎么可能与韶蓝扯上关系? 哪怕她是一个前世没有出现的人,是她重生之后的一大变数,但是苏锦也依旧觉得,这世上能够有资格与她相斗的人只有韶蓝。 这般想着,苏锦的眸中也是复杂万分。 若是当初她没有做的那么绝,留了韶蓝一条命,怕是这场天下的争斗,会有趣得多吧。 几人心思各异,颜绯尘也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再说些什么,而是直接让人带着宋昭明他们去程麟启早就给他们安排好的院子了。 不过是第一天,现在可不是挑衅的时候。 只是,小小的给这些害过他媳妇的人一个教训倒不是不行。 几人互相施礼之后,颜绯尘便对着赤玄藏身的地方打了个手势,赤玄在看到那个手势之后,嘴角抽了一下,然后便拉着虽然躺在房梁上但浑身上下都戒备起来的紫翡离开了。 他们真是好久都没有看到颜绯尘想要这么不痛不痒地整人了,突然之间好生兴奋啊。 紫翡早已经习惯这样被时不时地拉着去做其他事的样子,也见怪不怪了。 而竺宁,则是沉浸在方才无波无澜的见面之中,她当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再见到秋明昭和苏锦,她的心境竟然出奇地平和。 不是不恨,不是放弃报仇,而是她早就已经有了计划。 一步步,让他们两个彻底失去一切,让当初害了韶家的人都血债血偿,她不能急,也不能不冷静。 “无忧,不必担心。” 在看不到几人的身影之后,颜绯尘默默地挥退了跟着的人,牵着竺宁的手回到了他们的院子里。 “我没有担心。君欢,我从来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他们两个,我心里居然没有任何波澜。韶家五万多条人命,我怎么样都会讨回来的。” 竺宁这么说着,颜绯尘却能够看出她其实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平静,只是,她心底的波涛汹涌,掩盖在了那必须平静的心湖之下。 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云齐的皇后,是暂时不能暴露身份的竺宁。所以她一直压抑着,一直不肯面对自己心中真正的感觉,总是告诉自己已经能够平静面对那两个平生最大的仇人。 但其实,她内心深处,依旧是不平静的。 颜绯尘尽管已经看了出来,倒也并不揭穿,毕竟,他不想她总是想着这些人。 明日一早还有洗尘宴,到时候他们要面对的,可是不知多少的挑衅和刁难。 当然,青玄和天烬也是逃不过的。 颜绯尘早就做好了准备,明天正好送给他们一份大礼。 不过,媳妇这边,还是要安慰一番的。 “无忧,相信我,早晚有一日,我必会让他们比你当日痛苦万分。” 竺宁点点头,目光中还带着点疑惑:“我何时说过不相信你了?君欢,你和少柳他们,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虽然对于加上了少柳等人让颜绯尘有些不太舒服,但是总得说来,颜绯尘被自家媳妇这么信任还是比较开心的。 刚想再说点什么,结果却被竺宁的一句话给堵住了。 “对了,君欢,我记得上次让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记了我这么多年的,你好想给推过去了啊。怎么,现在要跟我聊一聊吗?” 颜绯尘瞬间愣住,而竺宁,则是用那种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不再移开。 良久之后,颜绯尘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窗外,月华初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际会 颜绯尘没有想到,自家媳妇居然对他是怎么喜欢上她的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原本颜绯尘说过一次,但是并不详细,当时竺宁也没说什么,可是谁能想到她居然一直记着这件事,这一次提起,他估计是不能像上次那样糊弄过去了。 “无忧,其实,我在梦中就梦见过我们两个是夫妻了。” 竺宁听到此处,倒是来了兴趣。 “哦?你不是说从我们小的时候见过那一面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吗?又怎么会梦到我?” 颜绯尘其实也很是奇怪,他当初年纪尚小,又遭逢了一场大难,对救下他的韶蓝有点其他的想法也不是很奇怪。 可是后来他也确实是没有见过竺宁,梦中会断断续续地出现一些画面,他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是,在后来他在靖安城见到竺宁之后,那梦便越发清晰了。 尤其是在他与竺宁约定好在这乱世中携手同行之后,在白日的时候,他竟然也能想起梦中的画面,而且画面中的那个女子的容貌,他也终于能够看清。 正是竺宁。 “从我遇到你之后,便时常梦到一些画面,但是醒来之后便会忘记。直到我们重逢的时候,我才逐渐能够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那个时候虽然看不清梦中人的样子,但是却总有一个声音冥冥之中告诉我,说那个人是你。后来,成亲之后,那梦中人的容貌便越来越清晰,与你一般无二。” 竺宁听着倒是好奇心更甚,其实她并不相信梦境一说,也知道颜绯尘对她,绝对不是因为一个梦的缘故。 但是这个时候,她还真是十分想要知道在他的梦中,他们是如何的。 颜绯尘在她问出之后,神色微敛,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但是却还是在竺宁殷切的目光中说出了梦中的事情。 在那个梦中,他们的重逢并非在靖安城,而是在南华寺中。 那个时候,他是在韶昀的指点之下前往的南华寺。他的目标,也不是别的,就是韶蓝。 只是,那个时候,韶蓝并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他们便以无忧、君欢这两个名字相交。 皆忘那个家伙正好是无忧的师尊,在看到他的时候,还说出了一些现在的他无法理解的话,他当时也说了一些他自己都回想不起来的话,但是最后,他还是如愿把无忧带出了南华寺。 与她一起开始云游四海。 颜绯尘还是靖安王,只不过在那个梦中,他并没有把报仇之事看得这般重要,特别是在韶昀告诉他,若是他能照顾好韶蓝,通过他的考验之后,他便会帮他报了颜家的仇的时候。 他答应了,而且因为与韶蓝有关,他心中还有着一份隐秘的欢喜。 韶蓝是当初救了他的人,也是他一直无法忘记的人,那个梦中的他对于韶蓝的执着丝毫不逊于现在的他。 仿佛是见到了韶蓝一面之后,便把她给放到了心底一般。至于称霸天下的野心、创造一个太平盛世什么的,远远没有韶蓝来得重要。 颜绯尘一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他梦中的一切,却是能够理解梦中的他的感觉。 那个梦里,很多人都不存在,比如薛策,比如巫尧,比如殷寒初,便是陆简,也不过是一个颇有几分将帅之才却不得志的人而已。 可是即便如此,他手中的势力也是足以颠覆一个王朝。 颜绯尘不知道梦中的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天下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想,便一定可以得到。 早就知道的结局,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韶昀才会在考验了他一番之后,决定让他成为韶蓝的夫婿吧。 没错,韶昀找到他,并且让失去记忆的韶蓝踏出南华寺跟在他的身边,就是为了给他们两个培养感情,最好能够让韶蓝喜欢上颜绯尘,然后在三年之内成亲。 颜绯尘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能得到未来岳父的青眼,也没有想到自己以为要努力不知多久的韶蓝,居然真的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尤其,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所以那段时间,他当真是把韶蓝当成自己妻子宠着、呵护着。 无论她想去什么地方,他都会放下一切随着她去。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想尽办法帮她实现。 而且,他们在那个梦中,无比地搭调,韶蓝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也十分依赖他。 两人可以一起去塞外策马飞奔,可以去峥嵘山上比武,可以去天山看雪,去江南看烟雨。整片天域大陆,只要他们能够想到的地方,便一定会去。 为了行走方便,他们对外自称是夫妻,慢慢的,便变成了真的夫妻。 韶蓝嫁给他的那日,没有在长安的那次那么盛大,只有他们两个,加上韶昀和他父母的牌位,拜了堂,成了亲。 然后,韶昀便把九日醉的解药给了他,叮嘱他一年之后再给韶蓝服下。 颜绯尘答应了。 毕竟在他看来,韶蓝就只是他的无忧而已,他想要的,不过是能够与无忧一起携手白头,如此便好了。 他的势力的确比不上韶家,但是护住他们两个已经足够,想要不被人发现也自然是没有什么难度。 而且他并没有秋明昭那样的野心,想要踩着韶家的势力上位,统一各国。 既然韶昀说是为了韶蓝好,他自然便要照做。 那个时候韶蓝已经失去记忆两年了,颜绯尘也不知道韶家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韶昀每次传信都比上一次沉重的语气,颜绯尘也知道韶家怕是要出事了。 韶昀不想让韶蓝卷进去,当然,他也不想。 因此,成婚之后,他更是带着韶蓝各处走,在一个地方不会逗留超过一个月,可是没想到,竟然还是没有躲过去。 遇见韶门七使的时候,他们正在高昌参加春日的一场宴会,高昌的人很是热情好客,他们两个在那里玩得也很开心。 结果就在他们一起吃着烤羊,喝着烈酒的时候,韶门七使找到了无忧。 然后,便是一场兵荒马乱。 无忧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一直想要恢复记忆。 颜绯尘没有办法,到底还是提前把九日醉的解药交给了她。 无忧沉睡了整整三日,再醒过来的时候,眼中便再也没有那种对他的依赖了。 反而像是被打磨过的珍珠,绽放出了与原来不同的光彩。 彼时颜绯尘早已情根深种,而且她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怎么都不可能允许她耍赖不认这门婚事的。 无忧倒是也并没有不认,毕竟两年多的相处,她与颜绯尘也是情投意合,况且在她失去记忆之前,虽然对秋明昭有些好感,甚至起过想把他带回去的念头,但是毕竟没有成行。 这段时间下来,对秋明昭的好感也都散了。特别是在听到了他要跟她的表姐在一起之后。 韶家人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她已经嫁给了颜绯尘,而且颜绯尘待她这般好,那么她为何要后悔呢? 韶蓝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尚未尝试真正的感情便失去了记忆,遇到了颜绯尘,所以那个时候她也不太明白自己嫁给他,为的究竟是什么。 直到后来,在她得到韶昀传来的信,说出秋明昭对韶家的企图时,她十分迫切地向颜绯尘借兵,颜绯尘居然二话不说地便给了她兵马,甚至都不问她要做什么的时候,韶蓝这才觉得,这辈子,不如就是他了。 然后,韶蓝便又易了容,恢复了“韶家少主”这个身份自小长大的容貌,与韶锦之间,有九分相似。 在与韶门七使讨论过之后,直接带着人马冲上了昭梺山。 尽管,她还是没能救下韶锦,但是却保住了不知多少韶家人的命。 后来,韶家被韶昀折腾地散了,韶蓝愤然之下离开,不再与韶昀联系。 颜绯尘便一直陪在她身边,带她去看这世上的各处美景,只为了能够让她开心。 他放下了自己靖安王的身份,假死了一次之后便彻彻底底跟着她跑了。 后来,他们有了几个孩子,韶蓝在最后一次见到韶昀之后,把他安葬在了她母亲身边,然后,便与颜绯尘找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就此定居。 孩子们也在他们身边,韶门七使也在,倒是活得自在逍遥。 “我的梦就到了这里,至于之后,应该便是我们儿孙绕膝,共同白首吧。” 竺宁靠在颜绯尘的怀里,脸上有些恍然:“虽然这个梦中也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君欢,那样的日子,才是我最想要的日子。” 那个梦,真的十分美好。 美好地,就像是上一世或者下一世一样。 若是韶锦在此,怕是会惊讶万分了。 因为颜绯尘的梦,不是别的,正是他们的前世。 这一番因缘际会,这一场乱世风云,到底是早已注定,还是他们的逆天而行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几处愁 徙倚仙居绕翠楼,分明宫漏静兼秋。 长安夜夜家家月,几处笙歌几处愁。 苏锦一个人坐在房中,看着孟成殊寄过来的这首诗,面上尽是阴霾。 孟成殊这个人,看上去没有什么大作为,实际上却是个极为有本事的,她曾经想过要通过孟成殊对付孟家,包括御灵山庄。 那个宋颜青,前世的时候便是孟成殊看上的人,但是却也不长脑子地逃了婚,死在了逃婚的路上。后来,宋家为了能够攀上孟成殊背后的孟家,又送了自家的一个庶女过去。 倒是没,那个庶女竟然过得挺好。不仅与孟成殊夫妻情深,还让孟成殊为了她散尽后院,后面更是与孟家决裂,去外面自立门户。 而这一世,因为苏锦的算计,程麟启救了本来应该早早死去的宋颜青,还与她有了一段露水姻缘。 孟成殊这个人即便没有像在意他后来的那个妻子一样在意宋颜青,但是到底,宋颜青是他第一个想娶的人,出了这种事,哪怕仅仅是因为面子,他也要跟程麟启结仇了。 程麟启背后的人是谁,没有人能查到,但是苏锦却是早有猜测。尤其是在程麟启承担起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之后,她便明白怕是御灵山庄早就归顺于云齐了。 再加上,孟家与她当年那见不得光的交易,苏锦这么想着,便打算直接毁了这两方了。 可是没想到,孟成殊与程麟启的事情居然那么简单就解决了,而且看上去,他怎么还有隐隐倒向云齐的势头呢? 当然,苏锦并不知道孟成殊对付薛策的事情,要是知道的话,怕是也不会有如此想法了。 而今天,他更是给她寄来这么一首诗,又会是何意? 长安夜夜家家月,几处笙歌几处愁。 这般的词句让苏锦莫名熟悉,仿佛曾经与韶蓝一同看过,而且还记得韶蓝看完之后评论了一句“哪里有那么多愁?真正忙碌的官员,为了天下百姓辛劳之人,可是不会写出这样的东西的。也就只有闲着的人才会总是愁这个愁那个的。说到底,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苏锦原来也是同意的,毕竟那个时候的她正在忙碌着在韶家内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忙着去接触那些可能会给她的未来带来帮助的人,忙着控制已经到手的势力,又哪里又什么功夫作诗作文? 只不过,她却是记住了后面的两句话。长安夜夜家家月,千年之前,甚至万年之前的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苏锦不知道,但并不妨碍她想象这样的场景。 若是她父母未亡,若是她不知前尘,定然会活得开心许多、轻松许多吧。 现在经常这样一个人在房中枯坐到天明,哪怕是喝了安神汤都睡不着的情况,也不会出现了吧? 只不过,在她这辈子出生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日后再无轮回,既然如此,这一生,她怎么也要做出点事情来才行。 无论是助宋昭明得到天下,还是后面的野心,她都是一定要实现的。 能够长安的,不会是她。 能够笙歌的,也不会是她。 “孟成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锦一个人坐在房中,在剪碎了又一块绣着海棠的帕子之后,看着外面的月光愣了愣神,然后,便喝下了今日的安神汤,强迫自己躺到了床上。 明日还有一场战役要打,她必须睡着。 至于孟成殊,她也是时候把那个宋家的庶女弄过来了。 而此时,宋昭明则是走出了孟潇潇的房间,无视她那想要挽留他的眼神,独自在御灵山庄走着。 今夜月色正好,峥嵘山的景色也正好。 这一次,他带来的人不少,仅仅女眷,便有苏锦、孟潇潇、余飘雪三个,还要加上那个有着各种用途的谷幽澜。 虽然在来御灵山庄的时候,他只带了苏锦和宋昭陵,但是剩下的几人也都在之后被御灵山庄的人接了进来。 他带的人虽然多,但是却并非最多,有些国家的帝王除了自己的正妻之外,还带了好几个妾室,甚至还有舞姬。 御灵山庄都是这么做的,最初招待的永远都是来访的人和其正妻,绝对不会让妾室甚至侧妃提前进入山庄。 刚开始还有人有意见,但是在程麟启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后院那些妾室都给送出去之后,倒是也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想想也很容易理解,云齐的颜绯尘,不是就只有一个皇后吗? 那位皇后怕是习惯了这一夫一妻的生活,见不得妾室的嚣张,所以才用这么一个办法,让那些妾室更加看清楚一下自己的身份。 宋昭明当时听见还觉得好笑,但是笑过之后,却觉得十分熟悉。 或许是因为今晚月色太好,他竟是真的想到了熟悉的原因。 在他还是秋明昭的时候,韶蓝第一次见他并没有太多表情,可是他却对那个立在马上明艳如火的女子上了心。 哪怕,那个时候他是抱着一种不好的心思接近她的。 韶蓝的防备心很重,若非韶锦当时早与他开始合作,一直不着痕迹地瞒下他是青玄国皇子的事情,甚至在韶蓝身边说他的好话,帮他引起韶蓝的兴趣,怕是后来她根本不会喜欢上他这种人。 只不过,韶蓝一直是一个只要把人划分成为自己人之后,便会对对方极好的,韶门七使就是一个例子。 少柳一直不喜欢他,卿瑗也总是对他恶语相向,韶蓝却每次都会站在他这边,时日久了,就连最难摆平的卿瑗居然都渐渐接受了他很有可能成为韶蓝的丈夫的这一事实。 后来,他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亲手雕刻了一支簪子,忐忑地向韶蓝求了亲。 秋明昭没有想到,她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甚至还接过了他送的簪子,让他帮她挽发。 在把簪子戴到她头上的那一刻,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秋明昭突然之间便自惭形秽了。 他这样满身满心都是算计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她? 从一开始,他接近她,就并非真心,可是他得到的却是她真心的喜欢和爱意。但是,他却注定要辜负她。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后悔了,就算想要韶家,他也应该换个方式啊,何必把她牵扯进来呢? 只是,在她开口问他,若是以后要他只娶她一个,永远不能负了她,永远不能再喜欢上别的女子,他愿不愿意的时候。 他还是说了愿意。 然后,便是让他永远无法忘怀的那场大战。 她眸中鲜红,大红的衣裳上也不知是谁的血,在他刺了她那一剑的时候,她也是拼着姓名把九转玲珑笛上的尖端刺进了他的胸膛。 之后,他晕倒,她被韶门七使拼命救下,不知是死是活。 后来,韶锦告诉他,韶蓝已死的时候,他平静万分地点了点头,一滴眼泪都未曾流下。 可是他胸口的伤疤,却再也无法愈合了。 几年时光匆匆划过,他早已成了青玄的太子,已经有了一争天下之力。 他也娶了韶锦,两人虽然相互利用,但是她也确实帮了他许多。 还有他后院那一堆可能会帮到他的女人,环肥燕瘦,一个个都表现得深情至极。 可是,他却始终没办法忘记韶蓝。 若是韶蓝的话,怕是在他纳第一个妾的时候便会吵着要与他和离,甚至如她当年所说那样直接阉了他吧? 她可是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拿得起放得下的。 而不像韶锦,看着他纳了一个个妾室,却还是行使着太子妃的权利,看上哪个女子的家室了,便直接帮他创造机会,想办法让那个女子也成为他后院的一员。 当然,他也配合得紧。 在每个女人面前,他都表现地温柔情深,但是他却知道,这辈子,他唯一真正爱过的,却只有韶蓝。 那个被他利用地最狠,伤得最狠的女子。 至今他都记得,韶蓝扶着那支簪子对他笑得开心的样子。 还有那句:“秋明昭,你若不离,我必不弃。明日,便与我去提亲吧。” 她从来都是与他不客气的,无论想到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与那些羞涩内敛的女子都不一样,但是却最是触动他的心扉。 她从来都不避讳地说起韶家人感情上的不容背叛,也不介意别人如何看,与那位云齐敢于下手书训斥那些逼着颜绯尘纳妾的大臣一样。 不得不说,韶蓝与云齐的皇后之间,还真是有些相像。 只不过,她们最大的差别,就是一个遇到了只想利用对方的无耻之徒,一个,却是遇到了会把她捧在手心上的有担当的男子。 想着云齐大臣们在收到皇后手书之后又被皇上的谕旨给骂得风云变色的样子,宋昭明也不由感叹,颜绯尘这人,若是在他之前遇上韶蓝,怕是韶蓝会选择他吧。 到底,他是负了她的。 若是没有遇到他,她怎会被人相负呢? 天边月色正好,峥嵘山风景正好。 但却是,几处笙歌,几处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各国议 不管在前几日各国的人都想了什么,翌日,这场被后世史学家争论的众国议事终是开场。 因着这一次的盛会,程麟启特意重新修建了一番御灵山庄,再加上这第一天,有资格坐在座位上与三个大国共同商议的国家也不多,挑来挑去,不过挑出来了六个而已。 除了青玄、天烬,便是以国力排下来的以下六个国家:凤缭、后楚、荆国、白秦、北燕、新夜。 在这之中,凤缭是可以与天烬和云齐隐隐比肩的,但是由于其地处偏僻,且帝王世代都是女子,在某些方面到底是弱了几分,因此便没有算在那排在最前面的三个大国之中。 至于后楚,则是由于处在三国中央,近些年还彻底使得楼国败落,再加上国内有着丰富的铁矿石,兵强马壮,因此虽然国家范围不大,但却是有这个资格坐在此处的。 荆国、白秦、北燕、新夜,也是各有各的优势,其中荆国与云齐交好,白秦与青玄交好,北燕直接便是天烬的附属国,新夜周旋在云齐与青玄之间,倒也有了不少的好处。 这几个国家的人前来,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其他国家的人就算有意见,也不可能不长脑子地说出来。 毕竟,即便是排在最后的新夜,也不是其他国家的人能惹的。 所以,其他人便安分地待在了御灵山庄给他们的小院子中,翘首以待这次九国论事的结果。 颜绯尘选的地方十分宽敞,正是在峥嵘山的山脚下,并非是在御灵山庄之内。 尽管他挺想满足竺宁的愿望去山顶上的,但是这峥嵘山毕竟还有点危险,而且来的这么多人中,好多人也是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安然无恙地爬上去的,所以才选了这个地方。 程麟启很会布置,此时正是八月,山野间别有一番景致,更不要说加上他特意打造的桌案和专属于御灵山庄的几种水果了。 而且,竺宁还 特意管燕飞要了几坛清棠酒,此时盖子一齐打开,清棠酒的香味溢出,已经引得不知多少人胃里大动。 这些都是各国坐在最高处的人,但是早已失传的清棠酒一出,竟是都有了几分激动。 这可是连逍遥阁的一等寻宝师都找不到的清棠酒啊,倒是没想到这位云齐的景元帝竟然这么大方! 在场的都是各国帝王,最低的不过是青玄的宋昭明为太子,因此颜绯尘也不以帝王臣子的坐法而坐,反而是坐西面东,以主人自居。 青玄的人坐北朝南,天烬的人正好与他们相对。 而凤缭国的人,则是早就私下要求过的,坐在了青玄的旁边。 荆国的人则是与凤缭的人相对。 挨着荆国的,依次则是白秦和新夜,而凤缭这边,则是后楚、北燕。 因着云齐这边只有颜绯尘和竺宁的关系,其他几国的人也都是一个地位最高的人带着自己的正妻,若是正妻未来的,便带着皇子、公主之类。 一张桌案不过两人,再加上每人身后服侍的御灵山庄的侍女,整个宴会上,也不过三十多人罢了。 当然,那些隐在暗处的人,便不算了。 “各位给孤面子今日前来,孤便不再多言,先干为敬。” 颜绯尘在众人都坐下之后率先便站起身来,拿起桌上倒满的清棠酒,一饮而尽。 竺宁与他动作一致,在两人同时饮完之后齐齐把酒杯倒了过来,都是一滴未剩。 这种情况,其他人自然也没有说什么,都是齐齐拿起桌案上的酒,做出了与颜绯尘和竺宁相同的动作。 这其中有不擅饮酒的女眷,原本只是硬着头皮不愿丢脸才这么喝下去的,可是却没想到清酒入喉,竟是并未曾有一丝不适。 心中都是不由暗暗叹了一声,不愧是传闻中的清棠酒啊。 同时,也对云齐如此大手笔竟然一次性拿出这么多清棠酒,而有了几分猜测。 至于苏锦那边,则是在看到清棠酒的那一刻目光便不时在竺宁身上打转,等她喝完一杯之后,心中更是震惊。 这样的味道,竟然与她曾经喝过的韶蓝亲手酿制的清棠酒一模一样! 不,不对,韶家会酿制清棠酒的不止是韶蓝。 韶门七使中的燕飞,便是极其擅长这些的。 不过燕飞很少酿酒,后来还是韶蓝因为喜爱清棠酒所以才专门去学了这么技艺,这之后才能有几坛清棠酒流世。 只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韶锦都没有喝过燕飞酿的酒,说不得这些酒根本与韶蓝无关,正好是燕飞所制呢? 谷幽澜不是说,似乎在长安见过燕飞吗? 这样的推断很是合理,苏锦的心倒是落了下来。 在她的心中,韶蓝就是死了,她不会再存在于整个世界上了,所以哪怕是竺宁给了她这么明显的暗示,她也只会猜到燕飞身上去。 当然,这也正是竺宁想要的。 隐蔽地看了一眼苏锦的神色,竺宁虽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但还是觉得,苏锦,应该已经上钩了。 正如苏锦了解她一般,竺宁也十分了解苏锦。 她们两个一直都有一个彼此都不肯承认的相同点,那便是只要认准了一件事,无论别人怎么劝说都是没用的。 就好像苏锦认为她已经死了,那么在有绝对的证据摆在她面前之前,她绝对不会把事情往她还活着这上面想,反而是会想尽办法为一些不太对的事情找借口来说明她已经死了。 正如这次。 心乱了啊,不过心越乱,对她而言,便越好。 九个国家,十八个人,只有苏锦,是竺宁这次无法放弃的目标。 至于其他人,都不足为惧,她也不想出手。 不过,那个荆国皇后的反应倒是极有意思,看她端着清棠酒极力克制的样子,怕是会让人以为她曾经喝过清棠酒一样。 但是,竺宁可是一直记得荆国皇宫并无清棠酒的,就算是有,因着它的珍贵,也不会给一个不受荆国皇帝重视的皇后来喝。 荆国的皇帝,她曾经需要称一声父皇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平庸好色之徒,想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柳昭和的时候,就知道她要打什么主意了。 她的姿色确实不错,也很符合荆国皇帝的口味,所以柳昭和便起了要把她送到那个人榻上的想法。 要不是竺宁反应快,急急用着自己那糊弄人的技能把她给糊弄地认为只要照着竺宁所说的做便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且柳昭和被这么一糊弄也觉得竺宁的聪慧貌似比她的美貌更甚,担心她真的这么做了之后竺宁反咬一口的话,她怕是真的会伤上加伤,再与荆国的人拼一次命了。 这些事情,她并没有告诉颜绯尘,不是故意瞒着,而是觉得无所谓。 毕竟,她没事不是吗? 至于这位皇后,她只有在赐婚之后上花轿之前才见过她一面,不过当时她盖着盖头,一心盘算着怎么逃开这种莫名的灾难,并没有注意她长什么样子,也没有注意她性格如何。 现在这么看着,倒似乎也是温顺怯懦之人。 只是,她的容貌却让她隐约感到几分眼熟。 莫非,是韶家的人不成? 若是当真如此,那便有趣了。 众人饮酒之后,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不得不为,都是面上一派和谐,同时坐了下来。 白秦的皇帝似乎想要开口,但是没想到竟然被凤缭的女帝给截了话头。 “孤这次前来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凤缭国中之事可不少,云齐帝,你总要给孤一个说法吧。我们这么多人聚齐,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有人想到最先发难的不是青玄,不是天烬,竟然会是凤缭国。 传闻中不惹任何一国,左右逢源,内部闭塞的凤缭国。 这位凤缭国国君凤之秋,还真是厉害啊。 竺宁看着下面各人的神色,倒是也能把他们的想法猜一个差不多。 有些人面上无波,端着酒杯不知在沉思些什么,比如宋昭明。 有些人目光始终落在主位这边,仿佛要表现什么似的,比如荆国皇帝。 有些人,则是面上露出赞同的神色,可是眼中却一片阴沉,比如天烬的摄政王沈远照。 而竺宁自己,则是一直保持着端庄大气的微笑,在颜绯尘看过来的时候,点了点头,对着其他人解释道:“不知各位可听说过隐世家族?” 宋昭明听到她的话,猛地抬头,神色之间尽是怀疑。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产生了变化。 隐世家族的事情,或许有些小国的人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排的上号的国家,可都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有些人还与一些隐世家族有着隐秘的关联。 其实整片大陆真正能够站出来引起动荡的隐世家族不多,除了韶家,便只有孟、齐、叶三家。 其他的,倒是无所谓了。 不过韶家实在是太过强悍,如白秦之类的国家,根本就只知道韶家,而不知道其他。 特别是,韶家那一夜之间便灭了一个国家的事情,始终让他们心有余悸。 而此时,竺宁却是开口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诧不已的消息。 “隐世家族第一世家韶家,于五年前,满门全灭。”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连纵宴 韶家的事情,在座的人都是知道的。 但是,也仅仅只有这几个国家的人知道罢了。 千年的隐世大族,韶家虽然在各国之中都安插了不少眼线,但是除了搜集各国的情报之外,倒也一直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毕竟韶家的地位足够超然,即便是隐世家族中排在第二位的孟家,也是差了韶家许多。而这些大陆上的国家,更是许多根本连自己国家中有那么多别人的暗线都不知道。 韶家本家所在的昭梺山,对于外人来说,更是一个禁地。 若不是有韶家的人带着,外人根本不可能登上昭梺山。 而且韶家本家五万多人直接死在昭梺山的事情,宋昭明和苏锦本就是有意瞒着的,要不是在座的这些国家都各有各的厉害所在,怕是他们也会不知道。 此刻竺宁突然提起,很显然也是知道这些人是知晓韶家之事的,就是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在沉思,凤之秋见状,依旧爽快地问了出来:“皇后这话什么意思?” 竺宁唇边的微笑端庄大气,听到凤之秋这算得上是无礼的问话倒也不恼,只是声音柔了几分继续说道:“韶家立于隐世家族顶端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东西依存?诸位都知道韶家灭族一事,但是又是否知晓韶家灭族之后那积攒了千年的宝藏藏在何处,又被何人所得了呢?” “云齐皇后,你的意思是,那宝藏是被我们中的人得了去?” 沈远照一开口,凤之秋便闭上了嘴,没有再去为难竺宁。 韶家的千年积累啊,谁能不心动? 能够坐在这里的人,除了荆国那个皇帝之外,可都是有本事的,此刻听到竺宁这么说,怎么可能安心继续就这么坐下去? “本宫并不知晓那宝藏在何人手中,但是却知道,身为现在的隐世家族中的领头羊孟家,可是参与了韶家那次的灭门之事。” 竺宁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么在这些人面前亲手揭开了自己的伤疤,任凭心脏心血淋漓却依旧保持着一如往常的风度的。 左手的指甲几乎要扎进肉中,要不是颜绯尘一直注意着她,在桌案下拉过了她的手,给她无声的支持的话,怕是,她真的会挺不住。 “皇后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莫非,您与孟家的人有所接触不成?” 苏锦开口,一下子便把竺宁置于了不利之地。 别人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儿,她还不知道吗? 什么千年的积累,昭梺山上最多的,就是那些各种各样的孤本罢了,她离开之前就一把火把那儿给烧了。 至于那真正的宝藏,则是在别的地方埋着呢! 因为她这么多年都没能找齐韶门七使,那处真正的宝藏所在处,她根本就没能去。 虽然如今她并不知道竺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她却能够看出来竺宁的目的。 不过是想要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孟家罢了,若仅仅是个孟家,她还并不在乎,但是,若是在对付完孟家之后呢?是不是,就该青玄了? 竺宁就等着她这句话,此刻正好是苏锦引起了众人注意的时候,借着这股东风,她正好可以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完。 “青玄太子妃有所不知,前段时日孟家二公子与御灵山庄的程庄主在峥嵘山比试了一场,虽然败了,却也算是个英雄,倒是与程庄主不打不相识,自那之后,便会时常前来御灵山庄与程庄主切磋一番。两人切磋之后,有一次酒醉,孟公子一不小心便口不择言,提到了韶家。” 后面的话,不用说在座的人也都懂了。 自从云齐安排了这次各国议事之后,看程麟启那积极样,谁会猜不到他背后的人就是云齐这个刚刚坐上皇位不过两年的颜绯尘呢? 既然程麟启听到了这样的话,当然便会转头把这件事告诉给云齐的人。 如今,竺宁在他们面前说了出来,估计就是因为云齐无法单独对付孟家,不是兵将不够,也不是国力不强,而是孟家的本事确实太大,若是云齐要对付孟家,怕是要耗费不少人和物。 而且,在这过程中,别的国家定然也会打探到云齐攻击孟家的原因,到时候,谁都会趁着两败俱伤之时来分一杯羹。别说是韶家的宝藏了,云齐说不定还要损失几座城池。 但是云齐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自然便给其他人留下了好感,即便最后拿下了孟家之后云齐无法得到宝藏的大头,但是至少也是得到了一些东西的。 这些人还没有自己拐几个弯想到更深处,竺宁倒是在苏锦脸色微变想要再次开口前,说出了另一件事来。 “原本云齐邀请诸位来此为的不过是商讨一下今后十年各国的发展,但是本宫和陛下无意间知道了韶家宝藏的这件事,便觉得可以暂且把各国发展往后放一放,毕竟,孟家,可是第二个韶家啊。” 竺宁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借刀杀人,即便没有孟成殊和程麟启那件事,他们也会想到别的办法来把事情扯到孟家身上。 凤缭国的事情算是个意外,但是此刻也已经被她算计了进去,只要凤之秋真的如她所说那样与他们合作,那么孟家定能根除,青玄,也会惹上事情。 开战的理由,可是更加好找了。 至于她说的那些话,四分假六分真,这些人都是最擅长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想得更加复杂的,哪怕是荆国那个平庸好色的皇帝也是一样。 她隐隐约约引起他们对于孟家的怀疑,利用人的贪欲和韶家未知的强大来加深他们对一定要对付孟家的想法。 谁知道,在得到了韶家的宝藏之后,孟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韶家呢? 那些隐世家族的人最为高傲,但是他们也是各国的皇族,莫非还要一辈子被这些家族的人踩在脚下不成?既然韶家都能够全族尽灭,那么孟家,甚至叶、齐两家和其他的全部家族,他们也能灭去! 竺宁一直都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因此才会用这件事来激起这些人对于隐世家族的愤慨。 孟家,便是首当其冲。 现在,只需要最后一步了。 颜绯尘与竺宁对视了一眼,看着各怀心思的众人,站起身端起酒杯又一次饮了一杯酒。酒杯放下之后,便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孤知晓今日诸位怕是受惊了,这峥嵘山下的景色不错,各位可以再多待一会儿,也可以回御灵山庄休息,孤便暂且告辞。” 颜绯尘在整场宴会中只说了两次话,却是一次开头,一次结尾。 哪怕有人对他不满,此刻心思却全都落在了孟家的身上,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语气,以及很好地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冷意和讥讽。 他和竺宁早就商量好了一切,由竺宁说出那些事,能够咄咄逼问的,最多不过是青玄和天烬。 沈远照是个男子,年纪比他们大了许多,倒不会像宋昭明那样保持着翩翩君子的风度一切都让苏锦开口。 但是也正因为他是男子,所以不会过多为难竺宁。 一句话,已经足够。 凤之秋,则是早就想好了要站在他们这边,就算是最开始的针锋相对,也是他们一起商量过的。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引导他们罢了。 而苏锦,果然如竺宁所料一般的反应,竟是分毫不差。 至于竺宁来说出这些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颜绯尘想要让其他人看出竺宁与他相同的地位。 无论是每一次饮酒并无先后的动作,还是入座和离开是相偕的双手,以及她全程代表云齐的立场所说的话,都在像这些人传递着一个信息。 那便是云齐的女子,与男子的地位并无不同。 要不是该称呼比较麻烦,而且容易引起太多人的反弹,说不得云齐便要是两皇共存了。 在别人看来,竺宁是他的弱点,他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弱点”置于人前,真正的深意,容不得这些人不继续琢磨几分。 颜绯尘和竺宁离开之后不过片刻,其他几个国家的人也坐不住了。 他们都不是只有这些人,每个人身边都带了谋士,现在,可是要回去与自己的谋士好好商量一番才行。 相互见礼一番,道别之时又留下不知多少暗示的人都离开之后,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了此处。 看着特意留下的桌子上还未饮尽的清棠酒,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拿起一杯尝尝味道,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又收了回去。 良久,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特意留下的一坛酒,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嘴角,却是噙满了笑意。 看样子,他们果然知道他回来了呢。 只是不知,他这个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能不能认得出来呢? 也罢,既然都专门给他留了酒,想必他就算不穿红衣,御灵山庄的人也不至于不让他进去吧。 小忧儿酿的酒,怕是比这里的酒,还要好喝几分吧。 峥嵘山下的美景,确实名不虚传啊。 第二百章 薛策归 程麟启看到自己面前的青衣男子的时候,不顾形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你是薛策?” 薛策没想到作为御灵山庄的庄主,程麟启居然如此之蠢,一个没忍住,便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来。 “我不是薛策,还能是谁呢?” 那扑面而来的魅惑之意,让程麟启身子一震,然后瞬间清明了过来。看样子,这家伙的确应该是薛策,虽然有些奇怪没有穿他那些样式做工都一致的红衣,可是他的魅惑之能,却不是别人能够学到的。 要不是他是个男人,而且由于身边女人太多接受过各种各样的诱惑姿态,他怕是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灵台清明。 薛策自然见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恍神,嗤笑了一声便收回了周身的气势,一身青衣,头发束起,不再像原来那样直接散着,这么看着,倒是和原来那一袭红衣,一头散发逍遥自在的样子决然不同,特别是他还特意把自己身上的气势收得干干净净,倒是难怪刚才程麟启差点认不出他了。 “行了,你去忙吧,我去找颜绯尘。” 程麟启本来想像原来那样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与他笑闹一番,顺便问问他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却是看着他那与往常完全不同的样子而停在了半路上。 此时听到他的话,程麟启也没反驳,似乎今日一早主子就知道薛策要回来了似的,还特意让他们留下了一坛酒,估计就是给薛策的。 想必如今,主子怕是也对薛策这些日子去哪儿十分关心吧。 他还是不要耽误主子的时间了。 薛策才不管程麟启怎么想呢,直接就冲着颜绯尘和竺宁所在的院子而去。 他们这次住的院子,可不像是原来的靖安王府一般布置地十分齐全。 这里只有一间他们两人休息的卧房,一间用膳、议事的厅堂,和一个专门给他们建造的小厨房。 薛策进来的时候,颜绯尘和竺宁已经在厅堂处等着了,看到他一身青衣的样子也是都一起愣了一下,但是至少没有像程麟启那样不敢置信,而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薛策,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红衣呢?” 竺宁放下手中的情报,眼神戏谑地看了一眼薛策,心中却是觉得,薛策这打扮果然不怎么适合他。 她还是觉得那身肆意张扬的红衣方才配得上薛策这样的人。 青衣也不是不好,但是青衣这种,只适合少柳那样总是拿着一把折扇看上去温文儒雅,实则心中丘壑颇深的人。 至于她刚开始见到颜绯尘的时候,他那一身青衣,简直是不能更加不合适了。 明明就是一个黑心黑肺,连感情都能算计几分的人,更加不适合那种如玉公子才能穿的青衣。 没看他现在的便服尽是墨蓝色吗? “小忧儿,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是去了哪儿啊。” 薛策十分不客气地在两人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就喝了一口。 听到他这么说,竺宁也收敛了几分眸中的笑意,而是疑惑地看向他:“我也是今天才接到的消息,知道你会在今日回来,同时知道你去了岐陵,其他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竺宁是真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信,不是别人,而是皆忘大师传给她的,她一直都对皆忘大师十分信任,所以一点都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但是具体情况,皆忘大师却是并没有在信中提起。 所以,她和颜绯尘都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薛策也不再开玩笑,而是在与颜绯尘对视一眼之后,把岐陵的事情一一道来。 孟成殊算计的他们自然不用提,其实到现在薛策都不知道孟成殊到底要做什么。 因为就在他走不出永安将军的营帐之后,便感觉到外面有人来了。 那个人,也不是别人,正好是给竺宁递信的皆忘大师,他那个不仅不认他,还害过他不知多少次的“师傅”。 皆忘还是一身僧袍,一串佛珠,从来不念经的他这次见到薛策的第一时间,竟然是念了一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经。 而他念完之后,薛策就发现那种隐隐禁锢着他的东西不见了,薛策当时并不怎么想要相信他,皆忘也一直是一个表情,甚至没有对他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要不是薛策担心孟成殊那边会算计颜绯尘和竺宁,他是宁愿继续在那个营帐里待着,也不愿意在皆忘的帮助下离开。 不过就在薛策离开营帐想要如以往一样讽刺一下皆忘的时候,他居然就直接晕了过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皆忘不知又在念什么经却依旧面无表情的脸。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在峥嵘山的那家酒家里了。 而他身上的红衣,也这么变成了青衣。 薛策知道,这一定是皆忘给他换的,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是想起了他在初初遇到皆忘的时候身着青衣随着他天南海北地跑的样子。 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管那家酒家的老板要了一个发带,把头发给束了起来,就这么过来找颜绯尘他们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未到他们摆宴的地方,便看到了御灵山庄的人,知道今日正是各国议事之刻,便没有上前。 直到他们走后,他才出来。 当然,薛策并没有说自己方才仿佛中毒了一样给自己束发的事情,也没有说这青衣对他的意义,只是随意说了一句那件红衣似乎破了,所以皆忘就给他换了一件。 “你在岐陵,除了那个营帐之外,可有发现其他?” 薛策微微垂头,想起那个没有拿出来的山河图,还有那个韶家宝藏的事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 颜绯尘看着他回答地如此迅速,倒是也没觉得奇怪。 其实他是知道岐陵下面的东西是什么的,在竺宁与他彻底交心之后,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她这两年这么拼命地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武功,为的,也不过是早点去岐陵把属于韶家的东西取回来而已。 颜绯尘并不觉得那些东西他们必须要得到,但是既然竺宁想要,他便不会阻拦。 到时候,他跟着她一起去就好。 “孟成殊从把你扔到了岐陵之后,便没有再管你,而且也没有跟我们说什么,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还有皆忘大师,他的行事,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竺宁低喃了一句,以薛策和颜绯尘的本事,自然是都听到了的。 不过很显然,这件事他们几个都是不太明白。 毕竟,孟成殊的行为太过诡异,还有皆忘,他又是为什么要帮着薛策逃出来? 明明以前只要竺宁不开口,他是不会管他们的事的。 “派人去跟着孟成殊根本没用,除非用流字辈以上的人了,可是如今我们手中能用的流字以上的人并不多,实在不行,怕是只能让流矢去了。” 竺宁想了想,终究还是只能用如此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了。 “待少柳回来之后我们再与他商量一下,以他的七窍玲珑心,说不得能想到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孟成殊那边,我们还是要派人才行。” 少柳因为扶衣的事情,最近正在想办法考核阿穆尔,尤其是在阿穆尔最终决定无论遇到何种境况都一定要与扶衣在一起之后。 明天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这件事看起来复杂,说不定到了少柳眼中,便与其他的阴谋诡计差不多了。 竺宁点点头,薛策也在一边随着她的动作点头,看得颜绯尘心里莫名不舒服。 不过还没有等他好好感觉一下这种不舒服,就看到一道白光飞快地从他眼前划过,飞到了薛策的怀里。 “呜呜~” 丸子在薛策的怀里蹭了半天,又来回闻了好久,发现薛策没有受伤之后,这次收起自己眼眶里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恢复了以前骄傲地指挥薛策的样子。 但是薛策却是感觉到了这小家伙对他的关心。 这才几天不见啊,丸子居然都瘦了,那原本肉嘟嘟的小身子这个时候竟然瘦下去那么大一圈,手感都不怎么好了。 要知道,这小家伙可是无数次被勒令不许吃肉却依然长肉长得十分欢快的啊,哪怕是少柳狠心饿了它整整七天,它也是一点肉都没掉的。 可是如今竟然为了他,而真的变瘦? 薛策心里有些酸涩,但更多的,是欣慰。 万物有灵,这世上的生灵,特别是如同丸子这般通人性的动物,竟然也拥有了与人类差不多丰富的感情。 它,也会担心他啊。 只不过,薛策这还没感动完,就见丸子哼哧哼哧地爬到了薛策脑袋上,找到了最为熟悉的那个位置直接就坐了下来。 前爪一伸,正好是院子中小厨房的方向。 薛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竺宁和颜绯尘见状,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薛策,你看丸子多喜欢你!” 丸子坐在薛策的头上,还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仿佛它听懂了一样。 薛策没有注意到它的动作,但是颜绯尘和竺宁却是都看到了。 眼中不由更加柔和了。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还可以回来。 薛策,还好,真的还好。 第二百零一章 觥筹错 宴上竺宁的一番话,让这些人都陷入了新的思考之中。 国家的利益、韶家的宝藏、隐世家族这么多年以来对其的威胁,每一样,都足以让他们心动,也会让每个人的心都有所偏向。 荆国那个皇帝,的确是个昏庸无能的,但是既然他能够在皇位上稳坐了这么多年,而且也一直保持着凤缭、后楚之下的位置,也自然有自己的一番行事准则。 至少,他是个听得进去别人谏言的人。 这次来峥嵘山,虽然他也带了皇后和太子,还有几个宫中新进的美人,但是最主要的是,他也带了几个谋士。 那几个谋士之中,倒也有真的有本事的,在听到他转述的竺宁宴上之言的话之后,也把竺宁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们说,孤要不要与云齐合作?” 荆国与原本的东夷交好了许多年了,一朝改国换号,荆国当时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后来荆国皇帝才意识到靖安王登上皇位,那皇后不就是那个一直没有被他重视过的女儿吗? 急急忙忙派人送了贺礼过去,顺便隐晦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忠心,还特意让人去找了一下竺宁,虽然没有见到竺宁本人,但至少把口信传了过去。 果不其然,颜绯尘在这之后,也特意派人过去,说明了一下两国的交好之意。 从那之后,荆国皇帝倒是再也不怕什么了。 他能坐上皇位,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的能力,特别会看人眼色,因此在有一次表达出他还有几个公主想要去见见竺宁被拒绝了之后,他倒是也不再去用这样的歪门邪道,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荆国,再也不提当初的和亲之事,也不提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妹情深”、“父女情深”了。 只是这样依赖别的国家也不是什么长久之道,荆国,还是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够保住百姓和土地。 凌君谣和凌牧非一直信奉的都是这一点,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劝过荆国皇帝和那些臣子,但是他们到底是依赖惯了,竟然完全不肯听他们的劝告,反而有些云齐安插进来的人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打压他们。 也因此,凌君谣他们才没有能够随着荆国皇帝前来峥嵘山。 他们一不在,其他人自然不会说出任何不利于云齐的话,在荆国皇帝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便直接开始劝他一切以云齐马首是瞻了。 至于荆国的那位皇后,则是不像以往那般听到这些话之后事不关己,顺便还会在心中对荆国皇帝冷嘲热讽一番了。 她现在的心中,都是那几坛清棠酒,还有那个坐在云齐帝王身边的女子。 在与荆国皇帝说了一声想要去拜访云齐皇后之后,就看到他眼中十分赞同的神色。 荆国皇后本名花熙染,是荆国右相的三女儿,年轻之时,也是难得的好颜色,据说她当初已经定了亲,但是却被家中庶妹相害,与当时还是皇子的荆国皇帝有了首尾,不得不嫁给了荆皇。 起初的时候,因着花熙染的容貌,着实得宠过一段时间,但是她性格太过怯懦,用荆皇的话来说就是木讷,慢慢的,荆皇就对她失了兴趣。后来荆皇即位,后宫的美人一日比一日多,花熙染也就渐渐失了全部的宠爱,只剩下了皇后的名号。 要不是因着右相着实得用,且位高权重,荆皇又没有自己能够完全掌控朝堂的能力,因此便一直没有慢待过花熙染,还让她一直坐在了后位上,甚至连太子,都是花熙染所出的嫡长子。 花熙染那个庶妹嫁给了原本与花熙染定亲的男子,听说过得并不好,去年还因为与人私通而被休弃,花家丢不得这个脸,在那个庶妹到家的第二天便直接送到了庄子上,三天之后就直接“暴毙”了。 也只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花熙染那万年不变的木讷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让太子都吓了一跳。 可是如今,在前往竺宁院子的路上,花熙染却是难得的有些紧张,神色之间也有了几番波动。 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猜测的那样,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能不能被承认,但是她却明白,即便是不被信任,不被承认,她也必须按照自己所想地做下去。 因为,她是莲溪的女儿。 “夫人请进。” 来接花熙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初夏。 初夏早就把花熙染的事情查了个遍,也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此时对她倒是挺客气的。 而且,比起荆国皇后这个称呼,想必她应该更愿意她叫她夫人吧? 与当年的莲溪夫人一样。 纵然他们这一代韶门七使未曾见过那个传闻中比起韶昀也不逊色的莲溪夫人,但是她的传闻却一直是陪着他们长大的。 说起来,莲溪夫人算是半个韶家人,因为她的母亲是韶家人,而她的父亲却不是。 后来,莲溪夫人在长大之后表现出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才华,韶家那一代家主便想要让莲溪夫人加入韶家。 韶家立世千年,选择人加入韶家自然有一套完整的方法,而且即便是加入了之后,也是有等级的。莲溪夫人,可是被当时的家主许诺要让她直接担任长老职位的人。 一般来说,只要是韶家这边想要人加入,就从来没有人会拒绝的。 但是莲溪夫人,却是个例外。 她不想成为韶家的长老,不想换了自己的姓氏,也不想做事始终有着那么多条条框框,因此,她便直接拒绝了韶家的那一代家主。 韶家又不像那种非逼着别人加入的地方,在确定莲溪不愿意之后,便不再纠缠。 后来,莲溪夫人自己一个人去各国之间闯荡,欠下了不知多少情债,无论是她的绝世容貌,还是惊世之才,都是各国争抢的对象。 在这样的过程中,莲溪夫人先后嫁了三次,还都是各国的高位之人,但是最终都走到了和离的地步。 她母亲见她身心俱疲,便把莲溪夫人带回了昭梺山养伤。 但是等到莲溪夫人的母亲去世之后,莲溪夫人却是彻底失去了踪迹。 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莲溪夫人的所在了。 后来,又是几十年过去,不知从哪儿传出了莲溪夫人去世的消息,当年与她有纠葛的那几个惊世男子也是随着这个消息,一个个去了。 那是一场由一个女子引发的动荡,若非那时已经长成的韶昀迅速出手把各国安定了下来,说不得那个时候便要爆发一次真正的战争了。 竺宁和韶门七使都是听说过莲溪夫人这个名扬各国的人的名号的,知道的事情也比旁人更多一些。 而且,莲溪夫人在很多思想上,都与竺宁有几分相似。有些时候,竺宁翻开莲溪夫人留下的手札,甚至会产生一种自己正在与她对话的感觉。 她读了她的一生,也受到了她很多思想的影响,早在心中视其为师。 也因此,她是知道莲溪夫人留下了一个女儿的,那是她的唯一一个血脉,他们韶家也有人想要去找的,但是却一直未曾找到。 毕竟,莲溪夫人死后,只给他们寄来了这么一本手札,剩下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没能找到她的踪迹,更不用说她死了之后了。 倒是没想到,这么一个乱世红颜,最后竟然嫁给了荆国的右相。而且,她的女儿,竟然就是曾经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荆国皇后花熙染。 不得不说,这真是缘分啊。 “我相信你是莲溪夫人的女儿,也知道你看出了我韶家人的身份,不管你有什么猜测,我都不可能告诉你答案。当然,我也不愿与夫人卖这个关子,您这个时候前来,所为何事,不如直说?” 竺宁对莲溪夫人崇拜是一回事,但是花熙染,却不过是莲溪夫人的女儿而已。 她总是觉得,花熙染不简单,若真的是个木讷怯懦的皇后,仅仅凭着母家的家世,她根本就不可能坐稳荆国的皇后之位,也不可能有那个手段害死她的庶妹和即将要生不如死的那个前未婚夫。 荆国太子与荆皇也是决然不同的人,荆国太子可是聪明得紧,不冒头不争功,却稳稳当当地抓住了手里一批举足轻重的官员。 即便是他们安插人过去,他明明知道却也不阻止,甚至还会不动声色地把他们的人给安插到要职去。 可以说,要是他那一天反了荆国皇帝自己上位,而且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住朝堂,她可是一点都不奇怪。 而荆国太子,可是一直跟在花熙染身边长大的,若说这其中没有花熙染教养的原因,她可不信。 只是,竺宁本来以为会听到花熙染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来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说出来了一句让所有人哭笑不得的话。 “此处,可还有清棠酒?” 竺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来就管她要酒的人,反应了一会儿之后,强忍着心中的怪异感,让初夏去给她拿酒了。 觥筹交错的时候,花熙染才算是真的放下了戒备。 只是,她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竺宁深了眼眸。 “荆国不可能永远都是云齐的附属国,我有能够让云齐不费一兵一卒便把荆国并入云齐版图的方法,云齐皇后,你要听吗?” 第二百零三章 杜鹃啼 人的一生能有多长? 皆忘从入了佛门的一刻起,便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对于这世间的人来说,无论你是将相王侯,还是普通百姓;无论是富贵荣华,还是清贫穷困。到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不过百年而已,但却是足够尝尽所有的悲欢离合、生死别离了。 他佛号皆忘,早已不记得自己入佛门有多久,也不记得自己遇到过多少人,救过多少人,又害过多少人。 仅仅,只是为了那“因果”二字。 秋狸比他活得自在,他虽然也求因果,但是却到底还是有底线的,而他,却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失去了所谓的底线。 也失去了佛家人的悲悯。 南华寺的檀香袅袅,他手中的佛珠震震,桌面上刻着的,是他从二十年前遮掩天机,把本已被扰乱的秩序重新拨回正途所做的每一件事。 皆忘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但是却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些,是他应该做的,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这世间的每一个人。 可是从上次他把薛策从岐陵送回了峥嵘山之后,皆忘突然就有些迷茫。 人生不过百年,他也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个百年。每一件事情,他都是为了所谓的天意,所谓的因果,方才会去做。 哪怕是对韶蓝的有求必应,也是一样。 或许在他还尚未如同今日一般没有七情六欲的时候,并非是这般样子,但是他却是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拥有如其他人一样的感情时所做的一切了。 在现在,又一次促成了几大隐世家族的合作,顺便送了个消息出去的时候,皆忘一下子就有些厌倦了。 他知道,这是他的一劫。 若能过,以后便是海阔天空,再进一步未尝不可。 若是不过,他的寿数怕是会止于这件最为符合天意的事情完成之后。 如果是以前的皆忘,必然会想尽办法度过这一次的劫难,但是现在的皆忘,却是根本不想再如以前一般了。 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实在是活得够久了,甚至已经厌倦了。 这世间,早已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人或事了,他还一直不肯离开,是为了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也不愿再想。 摘下一颗佛珠放入他一直养着的杜鹃鸟的口中,然后便挥了挥手,让它去找竺宁了。 “杜鹃有一个名字,唤作子归,一生所泣,只为归去,可是如今,再也无处可归了。” 蓦地想起这么一句话,皆忘心有些疼,脑中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可是不知为何,竟是直接被压制住了。 皆忘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的,此刻自己这般情状,怕是入了魔障。 还好他入佛门时日已久,便是此刻有些入魔,平心静气一段时间之后,倒是也好了。 皆忘看着手中的佛珠,眼眸深深。 或许,他应该再去一趟沧獠山了。 至少,也要弄清楚他这魔障从何而来才好。 至于竺宁那边,他相信她会处理好。 果然如皆忘所料,竺宁在接过杜鹃传给她的佛珠,看到佛珠中藏着的布条之后,便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这便是她与皆忘传递消息的途径,一只不起眼的杜鹃鸟,纵然出现地奇怪却从来没有被人截获过。 起初的时候竺宁还怀疑过这只鸟靠不靠谱,有没有可能被抓住,但是后来这么多次都没有出现过问题,她便也放心了。 不过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小心谨慎,用的是与其他人所用的完全不同的暗语。 即便是这杜鹃鸟真的出了事,也没有人能够看明白他们写了些什么。 “隐世家族都聚齐了,看样子,确实是时候了。” 竺宁把手中布条放到蜡烛上烧了,然后,便转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颜绯尘。 颜绯尘神色之间有些凝重,心中多了几分怀疑,但是在竺宁面前还是没有显露出来,只不过是略略问了一句:“皆忘帮的我们?” 原本他们早就有计划直接对付了所有的隐世家族,宋昭明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若是最后天下一统之时,这些隐世家族依旧势力强盛,到底还是会给他们带来威胁。 但是他们不会做的如宋昭明和孟家那么绝,直接绝了韶家的本家,让他们聚齐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让那几个一直游移不定的家伙下定决心罢了。 至于之后留给他们的退路,他们也早就想好了。 只是,孟家却是没有退路了的。 竺宁早就下定决心要报仇,无论是苏锦,还是宋昭明,抑或是孟家,她都是一个不会放过。 所以,这次最主要对付的,还是孟家。 只不过,让所有隐世家族聚齐这一点,却是很难做到。纵然竺宁一直在背后推着,但是中间却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是几个聚起来的家族有了隐隐散开之势。 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峥嵘山这边的动作,竺宁也只能再一次请皆忘大师来帮他们了。 皆忘大师在隐世家族中一直备受推崇,比之诸国之间更甚,若是他开口,让他们聚齐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只是,皆忘大师到底算是方外之人,竺宁并不确定他一定会答应,不过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然后就了无音信了。 她原本还觉得这是皆忘大师拒绝了的意思,倒是没想到他竟然默默地帮她办好了,而且还给她递了话,说是会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一直拖着孟家的人。 “我也没想到皆忘大师居然会帮我们,不过皆忘大师从来不会妄言,君欢,你放心吧。看样子,明日我们便可以让那些人同意出兵了。” 颜绯尘点点头,心中还是对皆忘抱有一定的防备。 从他第一次见到皆忘,他给他解了流尘碎的毒开始,他便一直对他防备得很,也一直不赞同竺宁去找皆忘帮忙,就好像是不愿再欠他什么一样。 但是有些时候他们也是没办法,只能去找他,皆忘也从来没拒绝过,倒是让竺宁他们感激更深。 只是,越是这样,颜绯尘就越觉得不对。 他能察觉出来皆忘对他们没有恶意,但是上次薛策没能及时赶回来救下他与无忧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这位皆忘大师一直拦住他。 但是若是没有他给薛策的药,无忧说不定还真要跟着那个孩子一起去了。 颜绯尘不知道,这个皆忘大师,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若是与无忧有旧,愿意一直帮助她,那又为什么不救他们的孩子呢? 这件事颜绯尘并没有告诉竺宁,所以竺宁才能与以往一般找皆忘帮了这许多次的忙。 皆忘起初对他们说帮他们是欠了一份因果,但是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有把这些事当成理所当然,竺宁更是在每次需要找他帮忙之前都会纠结万分。 说句公平一点的,皆忘无论欠他们什么因果,帮了他们这许多次也都是够了的,但是那次他没有让薛策及时回来告诉他们竺宁腹中的孩子出事的事情却让颜绯尘心中种下了一根刺。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是其他什么事情皆忘不帮便不帮了,可是这事关他们的孩子,让颜绯尘怎么可能不生怒? 但是也正是因此,他正要冷静。 不能就这样与皆忘断了联系,他必须要通过竺宁再与他接触几次,才能确定他帮或者不帮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这么几次,他倒是察觉出了一点东西。 似乎只要是涉及他们夺天下的事情,或者说涉及到他与无忧两人的性命攸关之事时,他便会帮他们,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他们去请他,他自己便会在他们开口之前便把事情都做好。 但是若是涉及到别的,便不一定了。 “明日只需把沈远照、宋昭明和凤之秋请来便可,只要他们三人应下,那么其他几国不应,也得应了。” 颜绯尘把皆忘的事情暂且放在了一边,早晚有一天他定能弄清楚那位皆忘大师究竟是怎么回事的,现在,还是要把目光放到孟家的事情上。 荆国早已派人透露出了要跟着云齐走的意思,后楚那边也已经说明了会与各国一起共同对付孟家,只剩下白秦、北燕、新夜没有明确表示。 颜绯尘也知道他们的顾虑,更是知道住在御灵山庄之内的那些小国的人的心思。 他们没有资格知道孟家的事情,但是到时候若是三国一起出兵,他们也不敢不出。 这是这些小国的悲哀,但也是他们注定的命运。 国家不够强大,便只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竺宁也是打算这么做,正好与颜绯尘想到了一处去了。 不过不知为何,竺宁总是觉得,孟家的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说不得,在让孟家彻底无法翻身之前,各国之间的兵士,便首先乱了。 窗外的杜鹃早已飞远,声声泣血之间,又是谁的无法归去?谁的前尘尽泯? 所谓因果,何为因?何为果? 那,又是谁的劫难? 第二百零四章 攻事定 翌日,颜绯尘和竺宁是在御灵山庄的鸢离居见的凤之秋等人。 没有人知道鸢离居为什么叫鸢离居,连程麟启这个御灵山庄的庄主都不知道,只说是祖宗传下来的称呼,他总不能不用。 鸢离居内,种着的尽是鸢尾,远远望去,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只是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其中的景致,所有人的心思都落到了竺宁方才说的消息上。 “隐世家族齐聚,似有对付大陆诸国之意?云齐皇后,这不过是你的推断罢了。” 凤之秋可以说是各国中最为坚持不愿出兵的人,做戏的成分居多,但是却也有几分真心。 凤缭到底是女子统治的国家,兵士将帅中女子也不少,虽说凤之秋从来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差,但是他们国家的兵力确实是不敌其他三国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居于三大国之下,连一个四大国家的称号都得不到了。 她之所以打算一直坚持到最后,一是因为竺宁与她约定好的允她出兵之数较少,二便是为了表现出一副并没有与云齐站在同一条线上的态度,虽然青玄那边的人可能不信,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怀疑。 只要他们怀疑了,那么便不会贸贸然对褚微下手,总是能给凤琮珺再争取一点时间的。 凤之秋一向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尤其是,她还要保证凤缭国的百姓不会在即将到来的天下之争中伤亡太重。 凤琮珺与竺宁之间的来往,她早就猜到几分,也隐约猜到了竺宁想要做什么,虽说她并不想卷进去这场注定要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可是作为凤缭国的国君,她便是不想卷进去,也是不得不卷进去。 既然一定要选择一个国家依靠,怎么都是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不是吗? 至于附属国什么的,自然便是以后再说了。 凤之秋的心思竺宁不是不知,但是她却一直没有点破。 两人,甚至两个国家之间,能够联手,也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利益罢了。 虽然这份利益早晚都会受到冲击,但是竺宁自信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能够彻底掌控凤缭了。 凤琮珺和凤之秋都不知道,从她们与竺宁合作的那一刻开始,她们便进了竺宁的圈套。 想要保全自己的国本以图后事,别说是竺宁和颜绯尘了,就是少柳,都不可能答应。 心念至此,竺宁心中微定,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看着凤之秋的目光有了几分认真。 “凤缭国国君可以不信,毕竟这也只是本宫的推断罢了。但是隐世家族不除,对于诸位,都是一个麻烦。而且还有孟家手中的宝藏,诸位莫非当真没有一点动心不成?” 此话一出,沈远照倒是没有再沉默下去,只是敲了敲自己腰间的剑柄,目光如刀地落在颜绯尘身上。 “云齐皇后这么说,想必云齐皇也是有了打算了。” 颜绯尘这次没有像上次那般云淡风轻直接把一切交给竺宁,在沈远照看过来的一刻,他便开了口。 “自是有打算的。只是现在,这份打算,可不能告诉摄政王您。” 此话一落,颜绯尘还特意向凤之秋和宋昭明那边都看了一眼,显然,也要包括上他们。 若是他们没有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怕是也不能从颜绯尘这里得到更加详细的信息,也不可能知道他的所谓“打算”。 诚然,这些人都不是无能之士,更是在前几天竺宁说了要对付孟家的时候就派了一部分眼线去盯着那几大隐世家族。 可是他们的人,却是始终都没有得到几大家族齐聚的消息,看样子,云齐的本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隐世家族在韶家灭了本族之后一直都是一盘散沙,这些人早就想要对付他们了。 韶家宝藏的诱惑力也足够大,哪怕是宋昭明这种明明知道孟家根本没有得到过韶家宝藏的人,也是动心了。 尽管,他动心的,是孟家和其他几大家族藏着的那个秘密。 那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唯有隐世家族中嫡枝中药继承家主之位的人才能够知道,宋昭明能够知晓,还是从孟潇潇那儿听说的。 据说,那是一个能够颠覆现有全部国家的秘密。 韶蓝没有告诉过他,韶锦则是根本不知道。孟潇潇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但是却并不知晓那东西是什么,即便是后来回了孟家打探过无数次,她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得不说,孟潇潇的这种“无用”,是宋昭明放弃她的最主要原因。 孟家他早就决定要弃,苏锦也一直在安排着,这次既然云齐打了这个头,他倒不如应下。 到时候,谁能分到更多的好处,就各凭本事了。 “不知云齐皇的打算是什么?” 这般问题一出,便是变相地向颜绯尘表明青玄要加入的决心了。 颜绯尘和竺宁都猜过会是谁第一个表态,在不可能是凤之秋的情况下,颜绯尘觉得会是沈远照,毕竟他是天烬的摄政王,而且他也素有野心,对于那些隐世家族没有一点好感,说不定早就想要对付他们了。 可是竺宁却是猜的宋昭明。 因为她认为以宋昭明那个狠心冷情的样子,怕是在他们当初说出孟家的时候,便直接决定要放弃孟家了。这个时候提起,自然会比谁都爽快。 果然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最恨你的敌人吗? 竺宁竟是猜得分毫不错。 只是颜绯尘却突然不高兴了,谁叫竺宁猜得这么准呢?看上去,她还真是了解宋昭明啊。 所以,颜绯尘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露出了与以往一样温润如玉的笑容来,声音温和。 “太子殿下这是打算与孤一起对付孟家了?不知,太子殿下能够出兵多少呢?” 两遍“太子殿下”,颜绯尘都特意加重了语气。 提醒着宋昭明如今还是个太子,而并不是青玄的帝王,连出兵多少都无法自己决定,尤其是跟颜绯尘的自称“孤”比起来,更是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竺宁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要不是这些年她演戏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登峰造极,她怕是真的会直接转头看向宋昭明那张表情甚是奇特的脸,然后不顾一切地大笑出声。 她大概也能猜到颜绯尘为何会这么说,尤其是他还特意攥了一下她的手,提醒她,他吃醋了,想要让她哄哄他。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竺宁又能怎么哄他?不过是拍了拍他握着的手,表明自己现在可是他这边的人而已。 随着他们成亲的年数增加,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仅没有淡下来,反而是日益浓厚,尤其是颜绯尘对竺宁的。 那种让竺宁隐隐发觉却从来未曾多说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执念,也逐渐有了端倪。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颜绯尘越来越爱吃醋了。 竺宁也乐得哄着他,作为一个被背叛过一次的人来说,竺宁十分需要颜绯尘这种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更需要他能够表现出对她的在意。 尤其是在她彻底接受了颜绯尘之后。 这种小醋,也从来不伤大雅,真正的朋友和亲人,颜绯尘也是不会无理取闹,所以竺宁一直由着他。 宋昭明被颜绯尘噎住,不由得暂时转开了视线,结果便看到了竺宁脸上那莫名熟悉的神色,让他突然有些怔忪。 “天烬可出兵十万,云齐如何?” 沈远照见宋昭明答应了下来,比之更加直白地说出了一个数字,不愧是天烬国的摄政王,倒是真的爽快。 “云齐,八万。” 颜绯尘得到竺宁的安抚,也把目光从宋昭明身上给移开了,对着沈远照如此说道。 “青玄,八万。父皇在本宫来之前便说明,这次的事情由本宫全权做主,云齐帝可安心。” 宋昭明方才不过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便也如颜绯尘与沈远照一般说出了一个数字。 “凤缭,五万。” 然后便是凤之秋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心中的那个数给说了出来。 其实这几个国家,每个国家出兵几十万都不成问题,但是孟家,不值得他们出兵那么多。 要不是沈远照先说了一个十万,其他人怕是连八万都不会有。 孟家与韶家最大的不同是,主家和旁家分散了几个地点,每一处都有个几万人,一国进攻一处便也差不多了。 事情终于定下,颜绯尘对着几人点点头,然后便各自散去了。 其他几国的人虽然没有来,但是却也早就有所准备。只要他们把这次的结果告诉其他几国的人,他们也会做下决定了。 然后,便是回去点兵了。倒也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离开之前,竺宁突然听到了一个传音,直接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我们,可曾见过?” 竺宁双眸猛地一片暗沉,强自忍了许久,方才低声回答了一句:“未曾。” 第二百零五章 云齐权 宋昭明是冲动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冲动,竟然传音问了那位云齐皇后这样一个问题。 她与韶蓝容貌一点相似之处都无,周身气质虽然有点相像,但也是所差甚远,他怎么会在看到她方才的神态时突然想起韶蓝呢? 韶蓝,早就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下了,又哪有这个机会成为云齐帝后呢? 在听到她回答的那句“未曾”时,宋昭明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失望,还是轻松。 他承认,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隐秘的愿望,他希望韶蓝还活着,哪怕是恨着他,也希望她还活着。至少,他心中还可以有个念想。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韶蓝,这个名字注定成为他一生的痛,也成为他永远镌刻在心底,没有人能够知晓的无奈与辛酸。 时间越久,他便会记得越清晰。 那些属于他们的过往,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 宋昭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当初是他负了韶蓝,是他害死了韶家那么多人,可是现在,他居然还会怀念当初的一切,果然如苏锦所说的那样,得不到的,便会一直放不下吗? 今日他传音之事,竺宁定然会将其告诉颜绯尘,他早就发现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方式,与其他人从来不同。 他这辈子见过很多对夫妻,有如他父皇和母后那样貌合神离的,有如他和苏锦这样互相利用、互相防备的,有如韩兮君和秦桓这样恩爱的,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竺宁和颜绯尘这样真正做到了互不相疑,无论是什么都能够与对方分享的。 甚至是,他们这些人最为放不下的权柄,颜绯尘都愿意让竺宁分享一半出去。 云齐朝堂上的女官,基本都是竺宁所设立的女学中出来的人,自然也算是竺宁的手下。 甚至一些男官,也都对竺宁的话奉若圣旨,而且颜绯尘还把六部之中最为重要的户部和吏部交给了竺宁,让她全权负责,左右两个丞相,也都是亲近竺宁的人,阁中的人至少也有一半是竺宁手下培养出来的人或者受过竺宁大恩的人。 这么加起来一看,简直都已经超过一半了。 难道颜绯尘就不怕竺宁有朝一日背叛于他吗? 宋昭明在没有亲眼见到他们两人的相处之前,自是有着这样的怀疑的,可是在亲眼见到他们两人的相处之后,却是歇了这份心思。 他隐约能够察觉到竺宁和颜绯尘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也能看出他们两个之间那没有人能够插进去的氛围,夫妻夫妻,这样并肩扶持,有着相同的愿望和追求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夫妻吧。 平心而论,宋昭明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的,还有苏锦,也是永远不可能做到如竺宁那般的。 他们两个,都是想要把权力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绝对容不得他人分享的,这一点看来,他们确实不如颜绯尘夫妻。 怪不得,颜绯尘在那么多大臣逼他扩充后宫,甚至在别的国家送了和亲之人去云齐的时候会那样生气,也一直都能顶住压力绝对不纳其他女人了。 就算是刚刚登上皇位的时候确实有些掣肘,可是到了如今,女官的地位越来越高,科举制度复辟,有才能的人一个个被发掘出来,那些东夷留下的老顽固们也都逐渐离开朝堂,云齐的官员风气为之一新不说,其中把皇后当成自己一辈子效忠的人的更是不少,朝堂上逼颜绯尘纳妃的人也几乎不见。 云齐,果然是焕然一新了。 他们安插在云齐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之后,便有云齐百姓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足,即便是有些地方依然穷苦,但是颜绯尘却是派了许多不仅有能为而且一心为民的官员过去,正在一步步地改变当地的状况,让百姓们心中都有了希望,对于云齐这个国家的归属之感,也越来越强了。 宋昭明和苏锦不是没想过要插手,但是却始终都插不过去,几次失败之后,他们倒是也不再心心念念想要在云齐内部掀起什么风浪了。 民心齐,就是最难做到的事情。 可是云齐做到了,他们即使真的插了手,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苏锦说过,云齐的这种“能者居之”的统治方式,有些像是原来的韶家,特别是女子地位在云齐的提高,更像是韶家的手笔。 但是他们即便是知道,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哪怕是颜绯尘身边有韶门七使又如何?他们的实力也不比他们差。 而且,这样的统治方式,或许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有用的,但是若是云齐日后吞并了其他国家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一直这般下去? 人心,永远都是最善变的东西。 现在的颜绯尘可以把权柄交给竺宁一半,那以后呢?当竺宁颜色不再,或是两个人在政事上有了矛盾,颜绯尘还能继续纵着她不成? 到时候,云齐内部便会乱起来了。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与其他几个国家联手,让云齐能够更早地乱起来而已。 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孟家以及,凤缭。 至于方才他的一番冲动,想必颜绯尘即便知道了,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那个名为竺宁的女子,到底与韶蓝,有没有关系呢?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竺宁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把方才宋昭明传音入密的话跟颜绯尘说了。 其实颜绯尘和宋昭明的武功都很高,即便是寒羽,用了全力也不过能与他们打个平手而已。 但是这几年她观之却是觉得宋昭明和颜绯尘的武功进步速度都没有寒羽来得快,这也很是正常,毕竟他们两个都是要忙一些事情的,哪里像寒羽那个武痴一样只要每天钻研武艺便可。 也正是因为寒羽的武痴,竺宁几次三番想要给他找个姑娘,希望他能早日解决自己的娶妻大事,毕竟韶门七使的几个男子中,少柳就不用说了,他与陌桑早有默契。燕飞更是早就栽在了绿萝手中,只等这两人什么时候不别扭了,她就给他们办一场婚礼了。卿瑗总是在后楚,她也管不着。 算来算去,只剩一个寒羽,不仅没有成亲,方圆三尺之内连个陌生姑娘都没有。 她无数次地试探过,没准他是有个什么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或者心上人身份不太对呢? 结果他倒好,直接就跟她说让她不必忙了,因为他打算把一生都奉献给没有尽头的武学之路,这辈子是不打算成亲生子了。 竺宁当时就感觉到了一个晴天霹雳劈到了她脑袋上,虽然她也觉得成不成亲不重要吧,但是就看寒羽那醉心武学差点无视一切外物的样子,她还是希望能够有人来转移一下寒羽的注意力的,这天天想着怎么提高自己的武功,还不得魔障了啊? 要不是后来少柳亲自出马,让寒羽暂时放下了这个“把一生奉献给武学”的想法,说不得他最后真的娶回来一本武功秘籍呢! 不过即使如此,寒羽跟着她走南闯北了这么久,到最后,也还是没有看上一个姑娘,每到一个地方,她想着去联络自己想要找的人的时候,他总是在到处打听哪里有武功好的人。 到最后,竺宁也算是彻底放弃了。 大不了,她就看着寒羽跟一堆武林秘籍一块过日子得了,免得到时候就算娶回来一个姑娘,还让那个姑娘天天为了秘籍吃醋。 但是这样的心无旁骛也是好的,至少寒羽的武功进境比之颜绯尘要快了许多,两人初次相见时,颜绯尘略胜一筹,后来即便是平手,也是颜绯尘没有用全力的情况下。 而现在,两人都用了全力之时,大部分可是真正的平手,有些时候寒羽甚至能够侥幸赢上几招。 想当初,宋昭明多年之前与寒羽比武时也是能够打个平手,但是如今,许是也会落后寒羽几分了。 他那传音入密,自然也是被颜绯尘听到了。尽管颜绯尘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做的事情,却是根本瞒不住他的。 竺宁早就与颜绯尘没有什么秘密,见他神色不虞,显然是又吃醋了的样子,自然便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这么说,他有可能认出你了?” 竺宁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最多只是怀疑罢了。宋昭明这人,当初可是亲眼看着我‘死’的,怎么可能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下相信我还活着呢?” 提起当年的这件事,颜绯尘抱着竺宁的胳膊紧了紧。 他是真心不愿再去想当初她若是没有被救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只要一想到他差点就与她无缘,颜绯尘就觉得心底的疼痛难以抑制。 在遇见她之前,他并不觉得那样日复一日的孤寂生活有何不好,但是遇到她之后,他却无法再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了。 哪怕是连想一想都不行。 “无忧,无论如何,你都只是我的无忧。” 第二百零六章 梦一场 竺宁做梦了。 自从失去孩子之后,竺宁就很少再做梦了,有些时候哪怕是做了梦,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也都不记得了。 而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宋昭明的那句话让她想起来韶家灭门的惨状,也或许是因为后来颜绯尘一直抱着她生怕她出事的样子让她有所触动,所以,她才会做了这么一个梦,一个,她仿佛在哪里见过的梦。 竺宁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从来没有在一个梦里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但是即便如此,她却也发现她想要离开这个梦境,却是难得很。 豆蔻年华,初初相逢,便是一场情意绵长。 竺宁并不认得这梦中的人是谁,却能感觉到那个与她一样名为无忧的女子心中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那是一个乱世,一个与现在的各国争霸差不多的乱世。 只是不同的是,那里没有韶家,没有东夷,没有靖安王,更没有,韶蓝。 竺宁一直跟在那个同样名为无忧的少女身边,看着她时不时吐出口的一些奇怪话语,看着她与她一样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看着她想尽一切办法不愿嫁给她未来的夫君,心中不知为何,竟是一阵刺痛。 她想,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一场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梦,一切都并非真实,她怎么可能有所感觉?又怎么会觉得那个女子那般熟悉呢? 这场梦中,除了那个名为无忧的少女之外,竺宁根本看不清其他人,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但是她却隐约觉得,她应该是知道的,就像是知道天域大陆的一切那样知道。 这是她的梦,但是她却无法掌控,这种感觉,当真不好。 但是竺宁出不去,也醒不过来,便只能这么看着,看着那个女孩一日比一日口是心非,看着她最终在十三岁那年披上嫁衣,嫁给了一个她原本一点都不想嫁的人。 竺宁知道,这个女孩并非是不想嫁给那个男子,她只是觉得那个人给不了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加上情窦初开之时桃花树下对她笑得夺目的少年郎,她终究还是动摇了。 心中虽然纠结,但更多的,却是甜蜜。 无忧,这是她的小名,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小名。其他人从来都不会这么叫她,她也没有把这个小名告诉任何人,只除了,她的夫君。 很奇怪,她给她夫君取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表字,竟是君欢。 她看不清那个男子的脸,也不知道那个男子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可是竺宁却明确地知道,他不是她的君欢。 不是那个可以包容她的一切,愿意与她一生一世永不相负的君欢。 因为,那里面的君欢,从来就不止无忧一个人。 起初的时候是的,可是后来在那个女孩的一场生死大劫之后,他却是真的娶了其他人,竺宁亲眼看着那个同样名为无忧的女孩站在门后一脸泪水地看着他纳妾,然后,转身离去。 她想,这个女孩与她的倔强倒是有几分像她自己,但是若是颜绯尘敢这么做,她绝对不会只是哭两声算了的,怎么都得先阉了他再谈其他吧? 她心里不好受,别人也别想好受了。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不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娶了别人,便要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梦中的那个女孩所做虽然不合竺宁的心意,但是她如此爽快地斩断情丝,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并且与另一个人共结连理的果断,却是让竺宁点头的。 君既无情我便休,正是这个理。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梦中的君欢,竟然会与她有如此孽缘。 两人到底还是再次遇见了,在军营之中,他是鼎鼎有名的王爷,从无败仗。她是他下属的妻子,也是军医。 或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天定,他认出了她,她也终于知道这是他的军队,然后,便是一场你争我夺,再无安宁。 她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逼着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做回他的王妃,可是两人之间,却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无论身心都已许给了别人,一个早就违背誓言娶了他人。 早已破碎的缘分,不可能再继续的姻缘,这个时候强自拉到一起,又有何用? 于是,一个万事不管,随着他的心意看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女子回来,哪怕是登上后位,也没有再笑过一次。 一个嫉妒迷心,害死了她二嫁的那人,无数次逼迫于她,终究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她成了历史上有名的贤后,一举一动刻板无趣,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无不遵从历史,从无疏漏。 他成了流传千年的明君,后宫无数,每一个女人身上都有她的影子,可是却再也得不到她的一点真心。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折磨,她不曾再叫过他君欢,他亦不曾叫过她无忧。 联手创造了一个盛世王朝,可是他们心中,却尽是荒凉。 终于,她还是死在了他的前面。 在临死之前,她见到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亲人,并且让他们把她送回了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终究是出了差错,她没能回去,而是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千年之后。 忘了喝孟婆汤,忘了过奈何桥,即便是最初没有记起一切,但是最后,竟然还是想起了那个让她恨了一辈子的人。 而那个男子,在她死后伤心十年,后宫的女子越来越多,但他却越来越寂寞。 找了无数精通术法之人,不过想要与她再续前缘。 可是他却不知,她的姻缘,早已牵了别人,哪里还会与他有一个来世? 后来,他以自身的紫龙之气为代价,终于换来了一世机遇,带着自己的记忆转世,遇到了再世为人的她。 两人起初的一切依旧是那般美好,她暂时忘记了一切,他记得全部,却为了她弃了原本属于他的江山。 可是,他们却并不知道,这江山天下,并非说弃便弃的。天道会怒,他们终究要付出代价。 女子想起了一切,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身份,却因为前世今生的纠缠不知所措。 后来,两人终是走到了再一次互相伤害的地步。 她又一次先一步离他而去,心中只愿,下辈子莫要再见到他。 而他,独自一人抚养他们的孩子长大,心中竟已再次入了魔障。 乱世之中的天下,本来就可能因为无数原因倾塌,他用自己的势力搅乱风云,一时之间,战争四起,百姓、将士死伤无数。 血流成河的时候,他站在最高处看着无数人痛苦的模样,心中,却依旧是一片荒芜。 她最是不喜这样的乱世,可是他终究,还是只能带给她这样的乱世。 就像她上一世便不再爱他,但是他却偏偏追到了这一世来,结局,竟是与上一世完全一样。 她从来都不知道,历经两世,他所求,不过与她真心相爱,共享白头。 但仅仅是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那么,这些世界,留着还有什么用处呢? 后来,他杀孽深重地离开了人世,在冥界的九幽城受了无数责罚,终是换回了最后一次机会,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会再记得前世的一切,恩怨情仇尽数消散。 一切从头再来,他们再次相遇之后,能否相守,全看缘分。 竺宁看着那个男子喝下孟婆汤毫不犹豫走过奈何桥的身影,突然有些眼熟。 但是无论怎样,她也依旧看不清那个男子的脸,也不知道他的名姓。 纠缠这么多年,真的值得吗? 竺宁不知道,但是幸好,她与她的君欢,不是这样的下场。 离开梦境的一刻,竺宁仿佛想起起初看到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嫁给她的夫君时,给他取那个小字时的狡黠目光。 “拱手江山讨君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到底还是成了笑话。 可是下一世,却又成了事实。 缘分缘分,他们这般,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有分还是无分呢? 清醒过来的时候,竺宁摸着脸上的湿润,心头尽是怅然。 她方才,梦到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流泪? “无忧,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颜绯尘已经许久未看到她在梦中哭泣了,此刻不由有些心慌。 他唤她无忧的声音,真的好像。 可是,像什么来着?竺宁突然记不起来了。 “我不记得了。应该,是做噩梦了吧。” 竺宁向着颜绯尘怀中靠了靠,眼中还有一些莫名的怅惘。 颜绯尘一手抱紧了她,一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无忧,没事的,只是噩梦而已。” 竺宁点点头。 是啊,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她也无须在意。 只是,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还是,那被所有人忘记了的前尘往事? 风吹过层层烟云,吹过万里江山,吹过九幽城的每一个门,到底,还是消散无形。 正如,这样一场无人在意的梦一样。 第二百零七章 君何人 那是一场立刻便被竺宁抛在脑后的噩梦,无人会再次记起,可是其中的纠纠缠缠,因因果果,却是早已注定。 前尘皆忘,今生,到底是不同了的。 竺宁自那场梦之后,仿佛突然了悟了什么一样,对颜绯尘小小的吃醋竟是再不在意了,哄起来更是顺手了许多。 诚然,她不记得那场梦了,但是心底却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有些东西,不知道才更好。 所谓难得糊涂,便是这个道理吧。 只不过,竺宁到底是不能真的糊涂的,天下之间的事情,实在太多,短短这么几段峥嵘山的时光,竟是恍恍惚惚便到了尽头。 各国议事不过一个月,也并未做到真正的每个国家都参与了进来,但是,这一个月,却足够那些小国站队了。 青玄、天烬,还有云齐都各有所获,不说别的,荆国和后楚,基本上算是彻底掌握在云齐手中了,当然,这是暗地之中。 凤缭,自然也是快了。 至于北燕,那是铁了心要跟着天烬的,他们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无用。 白秦和新夜,也是彻底选择了青玄,另外还有许多江湖上的势力和很多小国的国君,更为欣赏青玄。 而竺宁以蓝姑娘的身份在各国之间游走了两年,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虽然依附云齐的小国甚至比不上天烬多,但是总归还是有那么几个的,而且她和颜绯尘暗地去见了这几个国家的国主,其中的三分之二竟然原因真正融入云齐,而不是以附属国的身份存在。 可以说,这真的是个意外之喜了。 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其中,怕是有不少是花熙染的手笔。 她为了加重自己的筹码,还真是给他们露了个底啊。 不过,也正是这种有能力的人,才能得到他们的重用。 竺宁甚至已经开始想着,等到荆国彻底成为云齐的土地之后,就给花熙染换个身份,让她去女学教导那些女子。 不过,按照云齐的情况,或许几年之后也不必再把女学单独分出来,可以建几个男女皆可去念的书院,教导他们的师长,也可以有男有女。 从根本上,让那些依旧瞧不起女子的迂腐之人改变自己的看法。 只要有能力,何必关注男女,何必关注出身呢? 不得不说,这样的理念虽然暂时在这个乱世中得不到太多的认同,也要很多世袭罔替的世家对云齐的这套说辞嗤笑不已而因此选择了归附其他国家,但是长久看来,却是拥有众多有识之士的云齐,渐渐改变了这个大陆的格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竺宁想到了这里,自然便打算去办,但是如今却不是时候,总是要等云齐的人真正认同了站在朝堂的女官和那些女先生之后,才可以逐步把这个认识扎根到云齐人的内心深处。 如今朝堂的几人,自然是十分有能力的,可是她们却是差了一些时间,也差了一些足够让人记住的功劳。 竺宁要的国家,可不是原来那些哪怕出了一个有能为的女子便能青史留名的国家,而是要真正改变女子的地位。 以前的那些朝代,真正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姓名、事迹的女子,有几个不是悲剧收场? 第一位女丞相洛相是这样,四国第一女将永安将军是这样,东梁的那位长公主,也是这样。 她们留下了许多传说,也留下了很多造福后世的东西,可是,一朝一代,总共能有几个这样的女子? 但是对于男子来说,建功立业,却是比女子简单得多。著书立传之人比比皆是,每朝每代都多若繁星。 当真是,有些不公平啊。 男子能做的很多事情,女子一样可以,只不过是缺少一些机会罢了。 竺宁做的一切,无论是女学,还是从颜绯尘手中分到那些权柄,真正与他一起参与国家之事,为的,不过是给女子这样的机会。 不过两年,已经有了成效了不是吗? 她相信,只要她一直坚持下去,早晚有一日,可以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的。 “白秦等国家的人都已经走了,沈远照明日便会离开,倒是宋昭明,竟然不急不忙的,小忧儿,你说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竺宁的思绪被薛策的声音给拉了回来,看着颜绯尘再一次因为这个称呼而有些黑了的脸,竺宁在心里为薛策默默地祈祷了一番,这个家伙总是这么口不遮拦,原本颜绯尘还是习惯了几分的,可是这段时间因为吃醋吃得有点多,不由有些敏感,看上去,等会儿他定是要再与薛策比一比武了。 “薛策,那么关心宋昭明他们的话,不如你直接去跟着他们去好了,正好那边的暗线最近又折了几个。” 颜绯尘把手中的情报摔倒薛策身上,带着三分内力。 薛策倒是不闪不避,只是也出了几分内力化解了这情报的力道,然后很是潇洒地两只手指将其夹到了面前,打开看着。 与此同时,薛策还十分欠揍地说道:“算了吧,宋昭明那边我可不去,万一被他们给算计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凤缭国的女皇不是启程离开要回国了吗?说不定过两天凤缭国女皇遇刺的消息就要传出来了。” 凤缭国一直都是各国拉拢的对象,沈远照和宋昭明都不是傻子,在屡次拉拢不成的情况下,再想起凤缭始终都与云齐作对的样子,也不由暗中怀疑两国这是在做戏,实则早就联合在了一起。 沈远照先不说,但是宋昭明那边,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他们起初便想要对付凤缭了,再加上凤之秋的表现,更是不会再放弃。 怕是如今,凤缭国内的那两个皇子,怕是已经发难了。 现在,就等着他们计划开始的那天了。 毕竟,他们不用计的话,他们怎么来个计中计呢? “唉,对了,孟成殊那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薛策看完手中的情报便随意扔到了一边,倒是突然间想起了这件事情,毕竟是与他有关的,他可是一直关注着呢。 不过也是奇怪,那次之后,他竟是再也未曾见过孟成殊,就是想要教训他也无从下手。最后也只能打算在陆简带着八万大军去对付孟家的他想办法混上一个位置,多杀一点孟家人了。 总觉得,孟成殊这人,颇有几分诡异啊。 不过,再怎么诡异,也没有他那个从来不肯认他的师傅皆忘诡异就是了。 “没有查到,欢忧阁的人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是没有查到孟成殊背后那个人的消息,还有燕飞那边已经收拢的韶家人,也是没有什么线索。这样的手笔,在少柳看过之后,虽然不敢确定,但是却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谁?颜绯尘你别卖关子啊,每次都是这样,说到最重要的地方就不说,你以为你是齐铭那个说书的吗?” 齐铭本来是想进去告诉颜绯尘他们一个新的线索的,结果恰好在门外听到这么一句话。 当即脸上的笑容就灿烂无比了,甚至比见到初夏的时候还要灿烂几分。 而躺在房梁上的紫翡,却在他的笑容里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鸡腿,赤玄更是也收回了给紫翡递点心的手。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齐铭训练出来的,虽然现在的暗夜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暗部,他们不再是隶属于齐铭的人,可是他的手段,他们却是依旧畏惧不已的。 每次齐铭露出这个笑容,一定会有人倒霉,无论是谁。 毕竟是暗夜的主人,齐铭鬼杀的称号可不是白得的,他要是真想整一个人,绝对会把那个人整的生不如死啊,哪怕是薛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薛策也是个聪明人,竟然无数次地躲过了齐铭暗地里的整治,也是他们这些人心底十分佩服的一个人了。 这种敬意从来没有人敢放在明面上,但是放在心底,时不时地去问候一下薛公子,倒是可以的。 至于薛策每次看到黑影都差点被吓死的事情,那就不能怪他们了。 别看他们的名字起得五彩斑斓的,但是总是要穿黑衣的。 以上为紫翡心里的陈述,若是让齐铭和薛策知道,估计下一个被他们整治的,就是紫翡了,不过,倒是也就只有紫翡能用“五彩斑斓”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名字了。 而这个时候,齐铭则是慢慢收起了笑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敲了敲门,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颜绯尘让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齐铭直接便对着薛策说了一句:“就算我是说书的,我也好歹是个名震天下的铭公子呢,倒是不知薛大公子,可有什么正经营生不成?难怪你娶不到媳妇了。” 薛策哪容得别人这么挑衅,就算是齐铭也不成,便直接开口:“即便是你这种有正经营生的,不也娶不上媳妇吗?” 一句话,直戳痛处。 两人目光交汇之间,尽是火花,脸上的笑容都是越来越灿烂。 第二百零八章 风难挡 “都坐下!” 颜绯尘才懒得理会他们两个之间的官司,不过是两个娶不上媳妇的人没有地方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愤罢了。 不过他才懒得理会他们要怎么发泄呢,就算要打,也得等他先揍完薛策再说。 竺宁从他眼神中看到这一层意思之后,心中当真是有几分无奈。 他这是还记着那个称呼问题呢? 看样子,最近是被她给惯坏了啊。难怪少柳和燕飞总是告诉她,男人不能宠得太过呢。 咦,怎么感觉这话有哪里不对? 竺宁想了一会儿,也没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儿,便懒得再想了。 而齐铭这个时候也暂且与薛策歇了这份火,两人都是保持着面上的和平一齐坐了下来。 这次来峥嵘山他们带的人本就不多,能够讨论这种大事的更是比较少,少柳前段时间被颜绯尘和竺宁扔了许多事情过去,差不多都快忙疯了,直到凤缭的人走了,他这才能暂且歇一歇。 今日竺宁便没有把他叫过来,反正在他去歇息之前,已经把他所有的推断和日后所设之局,尽数告知给了颜绯尘和竺宁。 其实,云齐的两个丞相之中,有一个应该是少柳的,但是少柳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云齐的朝堂之上,便把这个位子让给了他一直在培养的一个韶家人,让他必须以竺宁为尊之后又历练了几番,发现他确实忠心而且可以担得起左相之位之后,才彻底放了手。 而右相,自然便是殷寒初了。 当初少柳拒绝担任左相的时候,最失望的那个人不是竺宁,不是颜绯尘,不是韶门七使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殷寒初。 他们两个在靖安王府的时候行事方法多有不同,每次所献的计策也不太一样,甚至因为颜绯尘至今无子或者其他一些原因,总是会在颜绯尘要不要纳妃的事情上争论半天。 每一次,都是少柳更胜一筹。 但是不得不说,殷寒初这个人对颜绯尘的忠心和能力,也是极为让他们信任的。 而且,少柳曾经又一次与竺宁说过,殷寒初行事方法虽然有些地方不是很妥帖,但自有一番本事,若是没有少柳,仅凭殷寒初,颜绯尘怕是也不会吃亏。 少柳很少这么夸一个人,由此可见,殷寒初确实有能力。也确实,十分适合右相之位。 两人不能在朝堂上正面对峙,还真是有点遗憾。 不过每次有了事情颜绯尘找人商议的时候,少柳总是会在场,殷寒初也是一如既往会与少柳吵起来。 尽管,少柳每次都把他驳斥地没有一点面子,但是殷寒初却也从不曾记仇。 他是真正为国为君之人,再努努力,说不定就是下一个青史留名的卢丞相了。 不过颜绯尘可不是赫连轩,定然不会让他落到卢泓那个结局的。 他们身边的这些人,陌桑换了个身份,被颜绯尘封为户部尚书,陆简是明面上的三军将领,只等一个战功便会封为骠骑大将军。 巫尧担任的是刑部尚书,把原来东夷那些人都给弄得欲生欲死的。 而薛策和齐铭,还是一直隐在暗处,一个每天不知道做什么,一个是欢忧阁的阁主之一。 韶门七使这边,也就还有个燕飞成为了吏部尚书,其余的,便没有在朝堂了。 毕竟改头换面确实有几分麻烦,他们暂且还不愿让苏锦发现韶门七使竟然已经聚集在了云齐。 怕是她一旦发现,青玄便会不顾一切要攻打云齐了。 云齐国力强盛,但却依旧不够。 尤其是在对上青玄之后,还要防范其他国家的时候。 “你方才说的背后人,是谁?” 薛策被齐铭挑衅了一番,已经沉不住气,到底是再次问起了这个问题。 竺宁的思绪也被薛策给拉了回来,抬手接过齐铭新拿上来的几本册子,听着颜绯尘给他解答。 “赫连铄。” 颜绯尘这次倒是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把那个人说了出来。 这回轮到薛策惊讶了。 自从赫连轩死了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见过赫连铄了。 赫连钺因为齐染霜的拼死相救逃往塞外,他们追踪了一段时间,失去他的踪迹之后便放弃了寻找他的打算。 反正,赫连钺那个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早晚有一天他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到时候,他们不必去找,便能够得知他的一切了。 整个赫连家,都被赫连轩清洗了一遍,除了逃脱的赫连钺,他们不愿为敌的赫连铄,还有那个因为颜绯尘曾经一个诺言而留下一命的赫连钰之外,剩下的也只有在平州的赫连锐了。 颜绯尘不打算再现东夷那样混乱的朝堂,直接把世家的称号都给夺了去,也还好赫连轩对付了大部分有势力的世家,绝了他们的根。 剩下的也只有一些小世家了,颜绯尘对付起来也不怎费力。 所以云齐以后就算有侯、国公之类的爵位,也会禁止世袭罔替,连降位袭爵都不可能。若是这一代的功臣的下一代子孙中没有出息的话,那么这个爵位,也会在这一代停止。 无论是谁,无论他有怎样的功劳,都会是如此。 也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了再发展起来几个堪比皇室的世家的可能性。 曾经历朝历代都想过对付世家的方法,但是要么便是被世家直接反了,要么便是碍于种种压力不得不停止。 真正成功了的,也就东梁的那位雄才伟略的锦 帝。 不过这位锦 帝也没能真正完完全全剔除世家的影响,在他过世之后,世家逐渐恢复了元气,终究还是在最后反了东梁的天下。 至于云齐,要不是赫连轩手段残忍酷烈地没有给世家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颜绯尘的新政推行下去怕是也不会这么轻松。 现在整个朝堂上,都不再有国公和侯这样爵位的人的存在,除了颜绯尘和竺宁的皇帝皇后身份之外,也就只剩下一位凉王。 赫连锐在赫连轩活着的时候便被派到了凉州,赐封凉王,颜绯尘倒是也没有直接把他的王位给撤了,而是直接依旧把凉州划成了他的封地,同时派了几个人护送赫连锐留在长安城的那些姬妾和庶子一起去了凉州。 当然,那些去的人,也一起留在了凉州城,美名其曰帮凉王一起治理,但是说白了,也就是监视。 毕竟虽然颜绯尘这个皇位得到的光明正大,但总是有些人会想办法传出一些他弑君夺位的传言来,要不是赫连锐在凉州直接对着长安城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诟病他这个皇位的人会更多。 赫连锐没有得到帝位之心,也懒得去管国号是东夷还是云齐,只是赫连皇室的颓败,却是他心上的一道伤疤,难以愈合。 也因此,他不愿再回京城,不愿再见颜绯尘一面,连身子,也慢慢坏了下去。 赫连锐没有夺位的心思,却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赫连钺便先不说,光是赫连铄,就有不知多少人一直在找他,想要给颜绯尘添点乱。 只是,赫连铄那样心思诡谲之人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找到? 两年多了,甚至许多人还以为赫连铄真的是个纯然良善之人呢。 “如果是他的话,倒是很有可能。不过这人心思一向难测,若真的是他,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他们都是与赫连铄打过交道的,被他算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明白如果赫连铄想要在这场浑水中搅上一圈他们会怎么艰难。 颜绯尘没有再说话,几人一时之间,都是有些难得的沉默。 许久之后,竺宁方才开口:“前段时日我与白素灵通信,她说似乎是快要被赫连铄找到了,当时我回信劝她不如与赫连铄当面做一个彻底的了断。然后,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有没有可能,赫连铄又在白素灵身上吃瘪了,所以心血来潮,想要在各国之间弄点事情出来?” 竺宁这个猜测,还真是“有理有据”,赫连铄的想法,本来就不是常人能够推断出来的,他基本上做什么事都挡不过那一个“心血来潮”,说不定真的就是竺宁说的那样,他不过是想搅出一点事情罢了。 薛策这边,算是云齐的事情。 天烬和青玄,估计也逃不过。 这个猜测虽然没有证实,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真是无比希望是真的啊。 而且想想宋昭明和沈远照他们对赫连铄无可奈可的样子,他们心里就很爽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赫连铄就待在江南,听着旁边的人径自乱弹的琵琶,享受地喝着茶。 在那人把琵琶给彻底毁了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他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平静无澜的江面,微微开口。 “起风了,推我回去吧。” 那人咬咬牙,想要直接把他扔在这里,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狠心,直接推着他走了。 然后在赫连铄无辜的笑容中,恨恨说道:“正好用你来给我挡风了。” 赫连铄低低垂头,呢喃了一句:“这样的风,怎么可能有人挡得住呢?” 第二百零九章 凉州事 云齐,凉州。 魏姝妍自从再次回到凉州之后,便没有回过凉王府。 凉州民风彪悍不错,但是这里的人却也质朴地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句话还要绕着弯子想上许久,倒是让她轻松了许多。 起初的时候,凉州州牧还是赫连轩所派的人,一直都没有什么作为,毕竟来了凉州也就与流放差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官员要么就是费尽心思找人能够调回长安,根本不去管百姓的死活。 要么,就是认命一般无所事事,终日以压榨百姓为乐,惹得凉州怨声载道。 后来,她与赫连锐来了之后,彻底整顿了一番,也慢慢放下了架子,与百姓们一起下地干活,逐渐把凉州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 凉王府修建的倒是不错,可是其中,却并没有家的感觉。哪怕,魏姝妍早就对赫连锐再无心思,但是至少,两人是要走一辈子的亲人。 从长安到凉州,再从凉州到长安,最后,依旧是在凉州落了脚。 魏姝妍早就不是那个娇贵的大家小姐,一心一意只有家族的女子了,现在的她,如曾经的靖安王妃一样,寻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地位,也为百姓们,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 凉州,在这两年的发展之中,早就不再是那个荒凉的地方了,不说别的,就说凉州的女学,便足够让其他地方的人侧目。 如今朝堂上的女官虽然只有零星几个是从凉州女学走出去的,但是就是这几个,也给凉州带来了巨大无比的影响。 曾经竺宁问过她,要不要与赫连锐和离,以她的本事,不应该继续待在凉州,应该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向世人证明她的才学不输任何人。 魏家早就在颜绯尘登上皇位的时候表了一番忠心,其余五部尚书都换了人,唯有她父亲魏垚依旧坐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不曾动摇。 魏姝妍知道,这不仅与她父亲一向的安分守己有关,更与她现在算是竺宁的人有关。 工部,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重要却也重要。但是魏姝妍一向知道,在颜绯尘和竺宁眼中,无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是一样的。 没有哪个更重要之说,他们要的,是每一个官员都能够发挥自己的作用,真正为云齐这个国家做出一些事情来。 而她父亲魏垚,却是在工部多年兢兢业业,从来不谄媚,却因为发明了许多利民的东西而屹立不倒。 他们需要的,也正是父亲这样的人才。 魏姝妍自小跟在她父亲身边,虽然与礼不合,但是她父亲却始终坚持。 后来,她经常听到父亲叹气,尤其是随着她对机杼越来 越喜爱,心思也越来越多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为何她不是一个男子呢? 若是男子,他们魏家,便不会没落下去了。 那个时候,魏姝妍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为什么只有男子才能继承家业?为什么她身为女子就只能为家族嫁给一个她从来都未曾见过面的男人? 世道何其不公!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其他人看来是不正常的,她不过稍稍与自己的贴身丫鬟提了几句,第二天母亲就过来打了她整整十个板子,还罚她跪祠堂跪了一夜。 然后,更是抄了三百遍的《女则》。 那个丫鬟,她则是再也没有看到了。 从那之后,魏姝妍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女子与男子的不同,心底那不忿,也慢慢消失了。 可是她一直都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从心底去认同母亲所说的那些“三从四德”,也无法像别的女子一样以夫为天。 不过为了家族,为了自己,她都必须要压抑着这些不同寻常的想法,不能露出一点端倪。这么一直压抑着自己,慢慢的,她也逐渐开始觉得自己与那些女子一样了,直到,她遇见竺宁。 知道竺宁的事情是个意外,亲自走到她面前说希望可以在凉州建一个女学,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后来,竺宁在那么问她的时候,她想起当年的野望,当年的遗憾,竟是差一点,便点了头。 她真的想要让和竺宁一起,让所有人都看到女子也是可以做那些男人能做的事情。她想看着竺宁一步步完成她的野心,然后让这个世界变成她想要的那个样子。 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答应。 若是她走了,赫连锐又该如何? 身为赫连家的后人,赫连锐是注定了要一辈子待在凉州的,无论他打不打算去要那个帝位,无论他与颜绯尘曾经是怎样的至交好友,只要他还想活着,他便必须待在这里,不能离开。 不,就算是他不想活了,他也必须作为赫连家唯一幸存的一脉安安稳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所有人都看到颜绯尘善待赫连家的后人,也让天下人明白,颜绯尘这个皇位来的名正言顺。 总而言之,他这辈子是别想离开这里了,即便是长安,他最好也是不要回去。 现在颜绯尘留了他一命,一是看着当初的情分,二是看着他曾经帮过他一次,可是之后呢? 那个皇位,是最容易改变人的地方,若是日后,颜绯尘也变得多疑了呢? 尽管有着竺宁在他身边,魏姝妍直觉不会如此,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总是要防范几分的。 当然她也知道,若是颜绯尘真的要出手,他们也是躲不过去的。 不过,至少可以不去招眼,不让颜绯尘记起他们来,也算是一个让双方都安心的方法了。 现在的凉州,一切都欣欣向荣,但是赫连锐却在年初的时候病了,断断续续了几个月,如今才算是好一些。 魏姝妍知道,与赫连家的败落有关。到底,赫连锐还是赫连家的人,就算后来他亲自鉴定了是赫连轩传位于颜绯尘的,就算他不想当这个皇帝,但是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芥蒂? 心中郁郁,自然便会身体不好了。 而且当时颜绯尘还着人把原来长安城中去姬妾送了过来,那些人一来便是花样百出,各种争宠的招数用了个遍,赫连锐本就不是个喜爱美色的,再加上一直留在凉州,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被她们这么一闹,他的病反倒是加重了几分。 后来他竟是勃然大怒,让那些姬妾自己选择再次婚配还是被他休回长安了。 那些女子本来也不愿来凉州,尽管当时的凉州已经比当初她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好了许多,但是对于这些娇生惯养的女人来说,可是没人受得了的。 赫连锐这么一说,竟然有许多人选择让他写休书,然后结伴回了长安。 至于她们是不是真的安全到了长安,之后的生活如何,魏姝妍就不知道了。 但是那些留下来的,却是真的都被赫连锐嫁给了凉州那些娶不上妻子的男人。 现在,竟是只剩了他们夫妻和孩子了。 魏姝妍若是真的去了长安,定然是会带着那几个孩子,到时候赫连锐真的便是孤身一人了,她怎么忍心? 最终,魏姝妍还是婉拒了竺宁的好意。 竺宁临走之时,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复杂,最后不过是留下了一句:“罢了,你觉得好,便好吧。魏姝妍,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魏姝妍觉得,竺宁话中有话,但是最终,她还是只能感谢她对她的欣赏,一个大礼,送走了竺宁。 这些日子,教教那些孩子,照顾一下赫连锐,倒是平静而又充实。 放下手中竺宁特意让人给她送来的书卷,魏姝妍微微摇头,目光转向赫连锐正在午休的的床榻上,眼中,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和。 有些感情,虽然变了,但是却是比以往更加坚固了。 现在的赫连锐离不开魏姝妍,魏姝妍也无法离开赫连锐了。 这样,也算是一种圆满了,不是吗? “娘亲,娘亲!” 孩子的声音传来,魏姝妍竖起手指,对着赫连锐的方向指了一下,然后两个孩子就明白过来,他们父亲正在歇息,母亲这是让他们莫要大声的意思。 两人当即便收了声音,然后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进屋内。 魏姝妍见状,神色更加柔和,刚想起身迎上两个孩子,却是在这一刻,变故突生。 十几个黑衣人陡然现身,竟是直接围住了他们的院子。 而那两个孩子,也落在了他们手中。 魏姝妍何曾见过这样的状况,心中一乱,便要上前。 赫连锐及时醒来,看着那距离魏姝妍胸口不过几寸的刀剑,心中蓦地一痛,然后便急急把她扯回怀中。 看着这几人的目光,犹如在看几个死人一样。 “你们是谁派来的?” 魏姝妍虽然担心孩子的安危,但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此刻看那两个孩子都被黑衣人抓着,倒是没有生命危险,便强自镇定了下来。 紧紧咬着唇,听着赫连锐与他们的交涉。 “凉王与我等走一趟就知道了。若是您不去,我等也不敢保证这两位的命了。” 赫连锐目光锐利如刀,看向那几个人的眼神,更是危险。 “好,本王跟你们走。” 一阵风起,院中一下子便只剩满地残叶了。 第二百一十章 一波起 “什么?赫连锐一家失踪了?” 竺宁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心力交瘁地送走了宋昭明他们,也已经把凤缭的事情彻底安排好了,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燕飞快马加鞭把消息送过来的时候,竺宁和颜绯尘刚刚离开峥嵘山几天,正在向着靖安城而去。 结果这个消息一出,他们的行程便暂且搁置了一会儿。 “赫连锐那边我已经安排人易容暂且安抚人心了,不过想必那些人还有阴谋,也不知能够安抚多久。如今,还是先回靖安城吗?” 赫连锐失踪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便容易被人呢诬陷是因为他们容不下他,所以才会佯作赫连锐失踪的样子,实则暗害了他们一家。 赫连锐一家毕竟是明面上赫连氏唯一的血脉,虽然说他们即便真的死了也对云齐的影响不大,但是耐不住有心人的利用。 到时候,若是再翻出来颜绯尘建立云齐的过程中那些事,再加上很多人对丹书铁券的怀疑,即便是国内百姓不会如何,但是其他国家的人,却会对云齐敬而远之。 毕竟,现在各国之间,在意的还是正统。 “回靖安城。” 颜绯尘食指敲了敲马车的窗柩,留下了这四个字,无人可以质疑。 燕飞点点头,然后便骑马走到了队伍前方,与领队的人说了一声,便又启程了。 竺宁坐在马车里,看着颜绯尘这许久不曾出现的敲窗户的小习惯,心中也是有些烦躁。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凤缭国那边他们刚刚布置好,孟成殊的事情还在查,赫连铄怕是又要给他们找麻烦,扶衣与阿穆尔的事情也没解决好,回靖安城还要点兵,重新整顿一番,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赫连锐一家竟然还失踪了。 饶是竺宁和颜绯尘这样心有沟壑的人,也是有些为难。 “真的暂时先不去管赫连锐他们吗?万一他们用赫连锐来做文章该如何?” 竺宁想了想,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颜绯尘收回手,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眉目之间,也是难得的凝重。 这马车本就是为了能够让竺宁坐的舒服而建的,比之以往的马车大了几分,但是外观上却是十分普通,里面的东西倒是应有尽有。 拉车的人,也是个老手了,专门从欢忧阁找来的,与竺宁关系也不错。 颜绯尘也不是第一次坐,但是却明显能够感觉出马车一次比一次平稳,但是也不影响速度。 若是原来,他估计又要给拉车之人一点奖励了,可是今日,却是真的没有心情。 “不是不管,而是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赫连锐是被人劫走的,还是配合那些人逃走的,不是吗?” 竺宁显然是没想到颜绯尘会这么想,赫连锐那个人是真正的爱憎分明,就像他即便与颜绯尘彻底断了来往,但是在颜绯尘拿着禅位诏书和丹书铁券的时候,却是真的以赫连家最后一枝的身份表示了对他的支持,也是因为这样,颜绯尘的上位之路倒是好走了几分。 赫连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啊。 “无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赫连锐确实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保不得其他人与他说了什么,或者他误会了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人心难测,无忧,这世上,我们真的能够相信的人,并不多。” 竺宁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没有反驳,毕竟,在这个乱世,人心确实难测。 这么长时间来,竺宁真的相信的,不过依旧是韶门七使与颜绯尘罢了,其他人,她即便是了解,却不会全然托付自己的信任。 哪怕是薛策,也是一样。 这样的话或许有些不公平,但是竺宁真的是被背叛怕了,若不是颜绯尘步步紧逼,三十六计什么玩的那么好,一点点撬开了她的心防,怕是如今,她也不会与颜绯尘完全交心。 毕竟,她最开始的时候,可没想到颜绯尘会做到那样的地步。 连一个帝王最在意的权柄都可以分给她,而且颇有几分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意思,如果是宋昭明那样的人,她或许会觉得他是想要让她更加死心塌地以图后事。 但是颜绯尘这么做的时候,她却只剩一种人生得遇一知己的难得之感。 他懂她,她也懂他。 那么,什么便都不必多说了。 他给了她能够完成自己心愿的地方,甚至与她有了相同的心愿,这样两心相许,互相信任的感觉,也不必怀疑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竺宁觉得,她真的没有嫁错人。 因此这个时候,她也不愿因为一个外人而与颜绯尘起什么争执,在竺宁心中,唯有颜绯尘和韶门七使最为重要,当然,或许还要算上一个丸子。 其他人,即便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寻常。 “这件事,让晏青去管。” 晏青,便是少柳亲自培养出来的那个左相了。 这个人,只效忠于竺宁。 这并不是说竺宁做什么决策他都会支持,若是竺宁的决定有问题,他也是会管的,而且会比别人管得更多,但是若是有什么事情威胁到竺宁,比如殷寒初他们一直提的让颜绯尘纳妃或者联姻的事情,晏青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晏青直接在朝堂上骂起了殷寒初,两人当真是不欢而散。 然后,基本上每次,他都要跟殷寒初对着干了。 可以说,他们俩的仇,比殷寒初和少柳的仇还大。 此时竺宁把事情交到晏青身上,一是让他多多锻炼一番,另外,便是打算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了。 欢忧阁的人可以处理,但是若是一直找不到赫连锐一家,也不能让欢忧阁的人假扮下去了。 时间拖得越久,便对他们越不利。 但是若是把事情放到了明面上,由他们来引导,并且大肆寻找赫连锐一家的下落,这样才会让那些人有所顾忌,同时也让他们站在有利地位。 颜绯尘也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竺宁的想法,点了点头:“好,这件事就先交给晏青。让他尽快行动,我们不能拖得太久。” 静观其变显然不适合这件事。 这么决定下来之后,颜绯尘便直接唤了人过来,让他们快马加鞭把他任命晏青为处理这件事的负责人的旨意送回去。 然后,便倚在马车的靠背上,又开始敲窗柩了。 竺宁明白,出了这件事颜绯尘到底心底是不舒服的,这个时候也是有些烦躁,便端起桌上的茶壶,缓缓倒了一杯茶亲自递到他的嘴边。 “君欢,莫要担心,我们一定能赢的。” 颜绯尘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拿在手中慢慢品了起来。 许是那沁人心脾的茶香起了作用,也或许是竺宁对他的关心让他心里熨帖,不过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 “无忧,这次回靖安城,你可要与我一起去军营看看?” 颜绯尘转开了话题,竺宁看着他舒展的眉头,也是舒了一口气。 “军营?我当然要去,君欢,我记得我十一岁那年可是还被我父亲丢到军营了待了一段时日呢,正好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 颜绯尘很少听她提起过去,竺宁也不愿总是想起这些事情。 但是毕竟整整十五年,韶家的生活占据了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那些生活中,有苦有辣,有潇洒江湖的自在,也有生死考验的决然。 但是大部分,还是与父亲一起,与其他韶家人一起温馨快乐的时光。 竺宁原来不敢去想,是因为不想回忆起韶家灭门的那个夜晚,可是如今再想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自己放下那段回忆,只去想着曾经的欢喜与欣然。 可以说,竺宁的那十五年甚至比许多人的一生都要精彩,军营的那段生活,也是她始终没有办法忘记的。 即便,时间不长。 但是竺宁也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军魂,什么,是一个军队应该拥有的东西。 正如永安将军手札中所写的对聂家军的那段评价:“以我之身,报家国之恩;以我之骨,铺回乡之路;以我之心,铸铁血英魂!” 微乎不归君未归,杜鹃曰回白骨回。 这是何等的气势,又是何等的凄凉。 但是,却也同时是竺宁最为欣赏,最为赞叹的地方。 “那到时候,我们便一起去看看陆简手下的玄伽军。我可是听他说,现在的玄伽军,若是遇到千年前的永安军,说不得还能拥有一战之力呢。” 竺宁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我自然要看看,不过,总是要先揪出军中的那些探子才行。” 提到探子,颜绯尘的神色又有些不好。 没错,这也是他们亲自去靖安城的目的之一,玄伽军中混入了不知道谁的人,陆简几次行动差点折在里面。 这次正好他们也要去靖安城,就打算直接震慑一番了。 “无忧可有什么办法?” 竺宁也是知道这事的,不过却一直没说什么,此刻听到颜绯尘这么问,她也是突然想要把自己的想法与他一说。 当下便挑了挑眉。 “你附耳过来。” 颜绯尘笑着凑了过去,眉眼温柔。 第二百一十一章 靖安人 颜绯尘和竺宁到靖安城的时候,已是九月。 路上倒是难得的安稳,最多不过是来了几波刺探的人罢了,有新夜的,有白秦的,有后楚和荆国的,自然也少不了青玄和天烬的。 不过凤缭的人,却是没来。 如竺宁所料,凤之秋携皇太女凤随遇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刺杀,下落不明。而且国内两个皇子谋逆,被三皇女和皇夫褚微识破,将二人活捉关入了凤缭的一处密地,据说,只有流有皇室血脉的人,才能够前往。 而二皇女凤寒月,则是被人在峥嵘山不远处的榕城发现了踪迹,似乎是已经身受重伤,连夜被送回了凤缭国。不过,却在路上不治身亡。 一时之间,凤缭国国君被云齐所害的谣言四处传开,凤琮珺作为三皇女,虽然并非储君,但是却是皇室之中剩下的唯一一个没有出事的人,倒也得了一批拥护。 在褚微的支持下,凤琮珺暂且接过了政务,并且派人去追查凤之秋等人的下落。 至于那个谣言,则是被搁置在了一旁。凤缭国力本就比不上云齐,难道要他们在这个群龙无首的时候去跟云齐打一场吗?况且,是不是别人故意这么做的,可还没个定论呢! 因此,凤琮珺可是任朝堂上一堆老油条跳着脚叫嚣着攻上长安,她却岿然不动。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说是青玄那边算计的,自然是因为时候未到了。 况且,凤缭的五万人,可是已经与青玄那边的军队汇合,准备去攻下孟家在淮滦境内的据点呢,现在,可不是翻脸的时候。 不过,那五万人,到底还是变成了弃子。 竺宁自然是知道凤琮珺的打算的,尽管有些不忍,却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些都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事情。 现在是凤缭的这些人,以后,说不定她也需要忍痛放弃一些人呢? 即便是她不希望如此,可是若是事情真的到了那样的地步,她又有什么办法? 大局,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且,在凤之秋等人的眼中,以五万换八万,说不得还是他们赚了的。 云齐的边境,便是靖安城,凤缭的人都已经出发,云齐作为讨伐孟家的发起者,自然是出发地更早。 陆简这次点的八万人并非玄伽军,而是他正在训练的另一支军队,也是彻底经过清扫的,不会再出现暗线,而且此次,他们也不仅仅是去对付孟家而已。 至于玄伽军,则是另有用途。 “无忧,这几天我们先住在靖安王府里,三天后再去军营。” 竺宁知道,从他们进城开始,靖安城里的人应该就知道消息了,不过颜绯尘在这之前便下了命令让他们不用着人前来,毕竟,现在他们可不想太过大张旗鼓。 “好,这么长时间没有回过靖安城,我倒是有些忘了你的王府是什么样子了。” 这里,是他们相遇,或者说是重逢的地方,也是他们对彼此许下一生的地方,无论是对颜绯尘,还是对竺宁来说,都是最为特殊的。 尽管,竺宁在这里住了不过一个多月,但是却是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十分了解,怎么可能如她说的那般连靖安王府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不过颜绯尘也不揭穿她,只是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了回去。 天色已晚,也正是看靖安王府景致的好时候。 玉娘站在门口,几年未见,天下都已大变,如今的她,也不是竺宁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风韵犹存,一举一动皆与他人不同的女子,而是早已出现了几缕白发。 赫连家的事情,到底是对她造成了影响。 哪怕,她在赫连家的族谱上,不过一个早逝的公主而已。 竺宁早已从颜绯尘那里知道了他父母与这位一直被他称为玉姨的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也知道她因为自己成了赫连轩的棋子而一直对他们一家抱有愧疚,最后更是干脆利落地与赫连轩断了关系,彻彻底底抛弃了自己公主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巧合,还是血脉中的早已注定。赫连家的女子,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无论是万年之前那位赫连始祖最后选择的烈火焚身,还是曾经几代公主的不得善终,又或者是如玉娘这般没有野心没有欲望,即使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也没有做出任何让人厌恶之事,但是却连自己真正的家都回不去了。 玉娘是个有本事的女子,这几年她与颜绯尘都在长安,哪怕是后来她四处云游,却也没有回过靖安城。 如此放心,不过是因为她在罢了。 靖安城的一应事务都由玉娘掌管,竟是未曾出过一点差错。 竺宁想着,这次她可要好好努努力说服玉娘也成为朝堂之中女官的一员,即便她不愿与他们一起去长安,但是留在靖安城封个知州、同知什么的,总是可以的。 “玉姨。” 颜绯尘自然看到了迎接他们的玉娘,上前两步拖住她要行礼的胳膊,直接便扶着她向府内走去。 竺宁立在另一侧,也随着他唤了一声“玉姨”,然后,便看到玉娘蓦然湿了的眼眶,还有她眼中那复杂的感情,心中也是一酸。 这个女子,似乎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幼年在深宫之中是妃子争宠的利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必须通,必须精,哪怕她根本不喜欢。 后来换了个皇帝,对她这个妹妹倒是不错,即便都是面子情,对于一向安分守己知足常乐的玉娘来说,也是够了。 但是他却为了他的私心,安排她和那个侍女来到了靖安王府,破坏了颜湛与余嫦曦之间的感情,导致他们孩子的消失。 若是颜湛等人心狠的话,说不定那长 枪刺进的胸口,还要加上一个玉娘的。 玉娘知道自己回去活不了,便一直留在了靖安城。 也知道出了那件事,她的心上人再也不会看她一眼。可是,她却是选择了留在靖安王府之中,为他照顾他的妻子,照顾他的孩子,只希望他能够安心。 后来,颜湛去世之后,颜绯尘又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把颜绯尘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曾经舍命相救过不知多少次。 竺宁记得,颜绯尘跟她说,有一次他设局抓住的一个刺客突然暴起,要不是玉娘反应得快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挡了那一击,他怕是真的会死在那个时候。 可是,就是那一击,让玉娘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而且,也失去了成为真正的母亲的机会。 本来那个时候他们身边是有个男子想要一直照顾玉娘的,玉娘虽然没有心动,但是因为不忍心让颜绯尘为她担心,所以答应了与他相处看看。 结果就是在那个时候,出了这件事,玉娘便是觉得不能再耽误人家,直接就给推据了。 妻子的一心一意已经给不了了,连孩子都给不了,她又何必嫁给那个看上去就十分忠厚老实的男人呢? 不如,让他找一个喜欢他,又能给他生一个孩子的女人吧。 从那之后,玉娘是彻底绝了要找个伴的心思,就这么跟在颜绯尘身边,成为了颜绯尘除却薛策几人之外最信任的人。 也是,他们所有人都十分尊敬的长辈。 竺宁刚来的时候,还是以昭和公主的身份,那个时候她猜不透玉娘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猜,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颜绯尘的身上。 而且她对玉娘当初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举动一直都记着呢,虽然当场就还了回去,可是让她好好与玉娘相处,却是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在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也经历了长安的风起云涌之后,竺宁自然不能再拿出以往的态度对待玉娘了。 她已经是颜绯尘的妻,既然他尊敬她,那么,她也要尊敬才行。 玉娘也是没想到,这位颜绯尘一直放在手心上宠着的女子,眉眼之间竟然隐有尊敬之意。 不过玉娘转念一想,便明白定是颜绯尘那个孩子与她说过了。 而且再想起薛策对她透漏的她的真实身份,玉娘更是觉得不意外了。 她可是韶昀和顾安的女儿,胸怀丘壑,比之他们都不逊色,又岂会斤斤计较? “天色已经晚了,可还要用晚膳?” 既然两人都如此给她面子,她也不想诚惶诚恐地拒绝,毕竟,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小辈,想要真心疼爱的。 颜绯尘和竺宁对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我们这一路赶回来,可没吃到什么好的东西,方才可是听他们说了,玉姨专门给我们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洗尘宴,我们怎能不用呢?” 颜绯尘看着一个称呼的时间就可以如此与玉娘如此亲热的竺宁,还有她说出这些话之后玉姨眼中的笑意,不由扶额。 该说不愧是韶家的人吗?这糊弄人的本事,还真是厉害啊。 这一路上吃的东西哪里不好了?她可是吃得香得很呢,饭都多吃了好几碗,这个时候提起,不过是拐着弯夸夸玉姨罢了。 可是,看着玉姨露出的笑容和柔和的神情,颜绯尘突然觉得,似乎,他也应该学学? 天边明月已凉,靖安城内,人心却暖。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月知 靖安城一直都是曾经的东夷,现在的云齐国中最为特殊的一座城池。 城外是漫漫黄沙,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作为边境,也是护住了东夷许多年。 原本算得上是一个兵士聚集的苦寒之地,可是自从颜绯尘成为靖安王之后,这里却渐渐变得繁华,反倒是因为他不想引起他人的怀疑,特意与驻扎在此的兵士保持了一定距离,从来未曾去过军营。 而陆简,则是他特意安排进去帮助他掌控军中势力的人。 不过,到底还是将门世家的人,十岁之前的颜绯尘,也一直把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帅当做自己的目标,对于靖安城,对于军营,他一直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向往,是怀念,更是安心。 长安很好,那里的繁华是经过十年发展的靖安城都无法比拟的,那里的亭台楼阁,酒肆茶馆,也比靖安城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颜绯尘哪怕是把云齐的国都依旧立在了长安,心中却依旧对靖安城更有归属感。 在没坐上那个位子之前他并不觉得如何,但是在坐上之后,尤其是竺宁不在的时间里,他只觉得孤寂荒凉。 他想,他或许有点明白那些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心情了。有人意气风发,被权势迷了眼,逐渐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如赫连轩。 有人难熬寂寞,将心思寄于他处,最终竟是亡国,如历朝历代的最后那位皇帝。 这个位子,是无数人期待能够坐上的,但是只有真正坐在那里的人才清楚,他背负的,会增加了多少东西。 高处不胜寒。 每次他一个人住在寝宫里,看着无数的內侍宫女给他布满一桌子菜的时候,颜绯尘都能够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所幸,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还有无数志同道合,哪怕他成为了帝王也依旧不改初衷的兄弟,还有可以与他分担一切,互相体贴,身心相融的妻子。 以后,或许还会有几个孩子,在最好的时机,最好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世上,成为他日后撂下担子的接班人。 而现在,他还可以简单地与视为长辈亲人的玉姨,还有自己深爱的妻子一起吃一顿简简单单却处处温馨的饭菜,便已是足够的幸福了。 “你们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颜绯尘停下筷子,听着玉娘的话,开始暗暗算了起来。 “这次待的时间估计会长一些,这次整顿完玄伽军之后,估计各国便要开战了,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靖安城,我们应该会在开战前留在这里。” 玉娘听他这么说,不由皱了皱眉头,尽管她是挺希望可以多多见到他们的,但是若是真的如此,朝中万一出了事情该怎么办? 两人都看出了玉娘的担心,默契地对视一眼之后,竺宁便开口说道:“玉姨不必担心,朝中的事情有左右两位丞相,还有六部的大臣看管着,而且如今欢忧阁的势力已经遍布各处,这两年整肃朝纲也是颇有成效,现在除了一些大事之外,朝中即便没有君欢,也不碍事的。” 当然,若是其中有人想要做什么对他们不利,对云齐不利的事情的话,他们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不止是欢忧阁,还有韶家整合过后比之原来提升了一倍的实力,足以应付这些事情。 而且,这些官员也都是她和颜绯尘一起选的,他们都相信这些为国为民,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人们,是不会做出背叛他们的事情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欢忧阁最多算是个保障,他们真正相信的,还是官员的人品,以及他们自己看人的眼光。 玉娘也不是世事不知的女子,听竺宁这么说,也是放下了心来。 朝中的官员变动她这边也会听到消息,对晏青和殷寒初都有一定了解,也知道他们手下有能力的人不在少数,再加上许是最近一年便要开战,各国之间的交流倒是不会如以往一样频繁。 只要没有什么同等地位的人来云齐出使,颜绯尘与竺宁就算一直住在靖安城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而且韶家似乎有特殊的联系方法,长安那边的情报和奏折,最多不到一天就可以送到靖安城来,他们倒也不用担心。 玉娘不知道的是,颜绯尘真正批阅的奏折已经越来越少了,自从他称帝之后,重新给各个官员等级划分了一下,也重新分配了每个官员所需要做的事情,同时改革了官员的考核制度。 清楚明了,每一件事最后都会落到一个人的身上,一级一级下来,只有那些真正最为重要的事情才会需要颜绯尘和竺宁做主,其他的,都有那些官员帮他们分担。 而现在的地方官员考核,不再是像原来一样只需派一个人过去看看这人的“政绩”,还需要考虑百姓、同地方上下级等人的评价,每个地方,还会特意派至少两人前往行专门监督之事。欢忧阁和韶家的人自然也会在暗处看着,最大限度地避免东夷结党营私、贪污腐败的现象。 至于京中的官员,更是容易。 在殷寒初和晏青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敢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这些制度,是云齐的立国之本,即便很多人觉得没有必要这般大肆更改前人留下来的东西,但是颜绯尘和竺宁却觉得,这样的变革是必需的,虽然看上去大胆而又有些不切实际,但是时间长了,便能够看到效果了。 他们要的,就是与别的国家都不同,官场都不同的一个地方。 真正的清廉的确很难,但是他们却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云齐成为一块净土,让每一个云齐的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受到云齐最好的保护。 与韶家的护短,很是相似。 因此,无论当初有多少人反对,颜绯尘他们就是硬生生地实施了,甚至不过两年,竟然便让各国对云齐的发展侧目。 原本隐隐有掉落三大国位置的东夷,在改了国号之后居然只用短短两年就恢复了最初的辉煌不说,更是有逐渐成为三国中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确实十分不易。 同时,也让人警觉。 倒是难怪苏锦和宋昭明会这么快把目光落到他们身上了。 “你们心中有成算便好。” 一时饭毕,颜绯尘和竺宁净了净手,都是点头应是。 玉娘到底是年纪大了,而且年轻的时候身子也受过伤害,此时一入夜便有些困了,见他们两夫妻还要叙话的样子,心中笑了笑他们的感情好,然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在走出院子的那一刻,玉娘突然便回忆起了那些她早已深埋心底的往事。 那个时候的她,不过十几岁,却因为在皇宫中的宴上偶然遇见那个潇洒明媚的男子而丢了自己的心。 她在暗中默默查探他的身份,在知道他是颜湛的那一刻,心中的唯一一点小小的幻想陡然破碎。 颜湛啊,那个长安贵女全都想要一睹其风采的男子,那个每个闺中女子都曾经向往过的男子,是她的心上人啊。 可惜,他早已成亲,而且据说与自己的妻子感情甚笃,身边连一个妾室都无。 玉娘那个时候多么羡慕余嫦曦,但也仅仅只是羡慕而已。 后来,她被设计一路风尘仆仆地到了靖安城,只能求助于颜湛。 那个时候她在赫连轩的早有计划下与颜湛已经熟识,不知是不是颜湛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在她说出想要留下的时候,这个一向最好说话的男人犹豫了许久,然后才带她去见了余嫦曦,说是只要他的妻子同意,他便留她住一段时间。但是最多只能两个月,之后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回去。 玉娘应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去破坏颜湛和余嫦曦,她的自尊和良心都不许她这么做,尤其是在看到正在作画的余嫦曦之后。 那是一个真正能够配得上他的女子,是她比不过的。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不是吗?看着他们幸福,有些时候,玉娘自己都会觉得幸福。 尤其是,在她真正与那个女子相交之后,玉娘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颜湛会这般喜欢她了。 思及此处,玉娘差点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不由抬起头望向天边的明月,眼前出现的,是余嫦曦提笔作画时颜湛望向她温柔的眼神。 还有她初初进入靖安王府时,余嫦曦眼眉微挑,眼中尽是温柔的模样。 “既是如此,你便住在靖安王府吧,没事的时候可以来与我说说话,如何?” 暖暖的阳光下,那个女子笑得温和。 后来,她们成了真正的朋友,但是她却也间接害死了她的孩子。 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玉娘轻移莲步,低声呢喃了一声不知是什么的话,尽数消散在空气中。 只有清风和明月知道,她说的是:“夫人,您可以放心了。” 然而,这个时候的竺宁却是做出了一件让人十分不放心的事情来。 “君欢,我觉得,我需要看个大夫了。” 一时间,整个靖安王府的灯都亮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喜事来 “两个月的身孕?” 颜绯尘有些惊讶,却又有些理所当然。 竺宁应该是自己发现了什么,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很少用武功,隐隐约约之间,又总是护着自己的肚子,而且最近,她的饭量,确实大了挺多。 “这次并无大碍,只需好好养着就行,安胎药也不必多喝,那东西,到底也不是完全无害的。” 燕归羽收拾起自己的药箱,然后在颜绯尘难得呆愣的目光下递给他一张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药膳方子,见他十分小心地折好放到了怀中,不由抽了抽嘴角。 这不是竺宁第一次怀有身孕,但是上次那个孩子给他们造成的影响太大,不仅仅是竺宁伤了身子,连颜绯尘,都对这事有了阴影。 要不是他始终在帮竺宁调养着,一年前告诉颜绯尘已无大碍,怕是他还能够想尽办法延后这个孩子到来的时间。 殷寒初他们为什么一直希望颜绯尘纳妃,不就是因为子嗣二字吗? 天烬的摄政王沈远照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他才一直留着沈寅,因为他即便登上了皇位也没有后人继承,所以便也不费那个心力了。 云齐虽然不拘男女,但是至少,颜绯尘也是要有一个孩子的吧? 更关键的是,他们这些心腹都知道不是颜绯尘有问题,而是竺宁在那次的事件中伤了身子,所以哪怕是少柳那一派的人一直都跟他们作着对,殷寒初也一直冒着可能会惹怒颜绯尘的风险,屡次向他提出纳妃的事情。 燕归羽不属于两方中的任何一方,他之所以成为云齐的人,就是希望颜绯尘能够帮他报了医谷之仇,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在颜绯尘用到他的时候提供自己的医术而已。 这两年,他最经常接触的,就是颜绯尘和竺宁了。也因此,他一直都比别人看得还要清楚,别说是纳妃了,颜绯尘现在可是连无意中碰到一个女子的衣角都要烦躁许久。 在颜绯尘身边侍奉的,本来就不多,而且还都是男子,要不是竺宁这边需要几个女子伺候着,他估计能把靖安王府和皇宫中的女人都给赶出去。 心思纯良,没有什么企图的,他倒是还能忍。但是那种如碧音一般有着别样心思,甚至想要算计他和竺宁的,颜绯尘便是怎么都忍不了的。 燕归羽曾经亲眼见过,颜绯尘把一个心思有异妄图攀附于他的女子扔给了巫尧的那堆蛊虫,不过一瞬间,那个女人便完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巫尧那家伙到底是巫族的人,而且似乎除了养蛊还有一些别的本事,一直都在颜绯尘的心腹中说得上话。 那次的事情一出,殷寒初他们许是也被巫尧警告了一番,倒是不像以前一样频繁提起纳妃之事了。 颜绯尘是铁了心不要别的女人的,无论其他人怎么动心思都是枉然。 更何况,颜绯尘可不是他父亲那样容易被人算计的,就凭他中了梦缠欢还能够挺着这件事,便足以让那些女人的心思成空。 这个男人,足够深情,却也足够无情。 因为他的深情,永远都只属于竺宁一个人,偏执,而又痴狂。 燕归羽是个大夫,可是却只能医身,不能医心。 纵使知道颜绯尘的心态有些不对,却也没有丝毫办法。 或许,这就是那传闻之中流尘碎的后遗症了。 不过有竺宁陪在他身边,想必颜绯尘也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这个时候的燕归羽尚且不知,有竺宁陪在身边的颜绯尘自然不会出事,但是当竺宁不在了的时候,颜绯尘一人,便足以成为天下人的炼狱。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药膳也不必每日都吃,只需七日一次便好,过两天我再来给她诊脉。” 颜绯尘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十分冷静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是一直都没有从竺宁那边移开。 燕归羽看着他那个样子,也是懒得再与他多说写些什么了,直接便背着药箱,转身走了出去。 他还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少柳那帮人呢,要是让他们明天再知道这事儿,说不定还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燕归羽一走,颜绯尘就直接坐到了竺宁身边,看着她的目光中,尽是竺宁都无法理解的感情。 “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的,无忧,你也一定会好好的。” 上次的事情,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是颜绯尘和竺宁也是一直没有放下过。 那个夭折的孩子,是太忙他们心中一生的痛,而对于颜绯尘来说,那个孩子的失去,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还有恐慌。 竺宁几乎没有生息地躺在床上差点真的离开他的场面就在眼前,他也听说了不止一次的妇人生子难产的事情,这几年便越发地不愿意要孩子了。 尽管他知道,有一个孩子,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必要的,但是若是这个孩子可能会让他失去竺宁,那么即便是必要的,又如何呢? 颜绯尘一直都很明确自己的心,不止是因为流尘碎,更是因为一些莫名的原因,他对于竺宁的感情早就不太对劲儿了。 爱自是爱的,但是这份爱意,却浓厚而又惊人。 有的时候,他在看到她与别人亲近的场面时,真的会恨不得把她对面的人给杀了,哪怕,那人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只是,颜绯尘一直都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因为他知道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竺宁便是会真的离开他了。 后来,竺宁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对他表明了心意,然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引导着颜绯尘逐渐放开这样的心思,把更多的目光放到他们共同的理想上。 对于他的吃醋,竺宁也一直保持着纵容的状态,慢慢的,颜绯尘倒是好了许多,甚至隐隐有回到最初占有欲没有这么可怕的时候了。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是竺宁能够好好的陪在他身边。 若是竺宁离开了颜绯尘,怕是他真的会疯了的。 赫连家骨子里的深情和残忍早有人知,但是他们不知,颜家的人,也不遑多让。 颜绯尘话中的意思,竺宁听得分明。若是她无事,自然这个孩子也会无事,若是她出了事,怕是这个孩子,也留不下来的。 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竺宁直接拉过了颜绯尘的手放在了肚子上。 “君欢,这是我们的孩子。相信他,也相信我们自己,这一次,不会出事的。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可好?” 颜绯尘脸上的笑意温柔,他知道以无忧的本事,不可能一直都看不出他的异常,也知道她默不作声地为自己担忧了许久。 可是他们两个一向都是对方不想说的事情,另一个人绝对不会逼迫。 也因此,竺宁一直都没有去深究颜绯尘这不正常的原因,哪怕,她猜出了一些事情。 这个时候,颜绯尘自然也不希望她担心,再说了,他们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期待? 拉过竺宁的手,轻柔地把她抱到怀里,颜绯尘的声音都比往日低了几分,仿佛怕吓着她腹中的孩子一样:“无忧,相信我,这次一定可以保护好你们母子。我绝对不会再让上次的事情重演。” 竺宁唇边勾起一抹笑容,在他怀中动了动,仿佛是在点头。 “君欢,我相信你。还有宝宝,他也会相信你的。” 颜绯尘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眉眼之间与他和竺宁有着相似之处的孩子正在对他挥手,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与心爱之人共同孕育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过,如果是个与竺宁一般的女孩便好了,他一定会把她宠成这世上最尊贵的公主,让她真的一生无忧。 这话一开口,竺宁便有些不赞同了。 “若是个儿子,莫非你就不疼了吗?” 颜绯尘把竺宁放在床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拉着竺宁的手,十指相扣,一直系在手腕上的红线也恰好被他们的两只手夹在了中间。 丝丝缕缕,交缠之间,正如他们密不可分的缘分。 看着竺宁颇有些恼怒的样子,一下子便笑了出来。 “儿子自然是要好好教导的,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好他的母亲和姐妹,不是吗?” 这样的想法,对于每个深爱妻子的男人,或许都是正常的,对于一个有着正常想法的妻子,估计也会很是感动。 可是,竺宁很明显就不是正常的那一类人。 “君欢,儿子女儿我们都应该一视同仁不是吗?儿子要好好教导,女儿也是一样。宠爱可以,却不能太过。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可是跟我说过若是日后我们有了女儿,而且女儿也有能力的话,这朝堂之上的位子,也未尝不可以让她来坐。” 颜绯尘没想到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居然被她想得这么长远。 不过,天大地大,还是自己媳妇最大。哪怕是已经预见了未来儿女的痛苦日子,颜绯尘也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了。 看竺宁这个样子,估计是要按照韶家的方法来培养他们了。 这样也好,毕竟最后他们打下来的江山还是要让儿女守着的,女儿,也确实不差什么。 若是她有如竺宁这般的能力和胸怀,到时候,把皇位传给女儿自然也是可以的。 若是没有,那他就保她一生平安喜乐,也是足够了。 这两个人想得一个比一个远,慢慢地,便在对腹中孩子的期待中,默默地睡了过去。 靖安王府的灯,也渐渐灭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各喜忧 竺宁有身孕的消息,第二天一早便传遍了靖安王府。 玉娘先是高兴地去给颜湛和余嫦曦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后便开始自动承担起帮竺宁养胎的责任来了。 一时间,各种补品,汤汤水水的都开始往竺宁和颜绯尘的无忧院中涌来。 竺宁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只能在玉娘期待的目光下喝下一碗又一碗的大补之物,然后继续应付着少柳他们的探望。 这个消息没有外传,暂时只有靖安王府里的人知道,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尽管他们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但是还是想要尽量瞒着的。 谷幽澜被苏锦送到了沈远照身边,与他们相距甚远,倒是算计不到这里来,而且他们又送给了谷幽澜一些东西,足够她在天烬的生活过得十分“精彩”,除了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暗线之外,竺宁便也没有再多派人注意谷幽澜的动作了。 但是谷幽澜做不到的,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不希望竺宁生下这个孩子的大有人在,不远处的玄伽军中就有别人塞进来的暗线,若是在清理之前便让人知道了,就算是她与孩子无事,但也依旧会造成一定影响。 就算要让人知道这个消息,也得在颜绯尘整顿完玄伽军之后。 不过,靖安王府倒是没有任何危险的,不说那经过不下十次清洗的人了,就说靖安王府外围着的欢忧阁和韶家的人,也足够让竺宁安心了。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开战,也不知她能不能在开战之前生下孩子,恢复武功了。 毕竟,她是想要去战场的,就这样一直被保护在战场后方,可不是她想要的。 当然,竺宁也知道不能逞强,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孩子更为重要一点。 “你这次可莫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给我安安静静地养胎,不许逞强。” 要么说是智多近妖的少柳呢,连竺宁想要做什么都能猜到,而且一句话便给她堵了回去。 “大哥,你放心,我分得清轻重的。” 少柳看着她眉目间难得的温柔之色,心中不由有些发涩。 他们都是亲眼看着她失去那个孩子之后从痛不欲生的状态中走出来的,知道这个孩子的重要性,也都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们不知道这个一直坚强地让人心疼的女子,还能不能承受得起再一次失去孩子的痛楚了,他们也不想知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锦也是在半个月前查出了身怀有孕一事,她暂时应该没功夫来管我们了。” “什么?苏锦怀孕了?” 竺宁真是没想到她与苏锦竟然这么有缘,连怀孕都到了一起去。 在峥嵘山的时候,她与苏锦并没有见过几面,但是想必苏锦定是对她印象十分深刻。除了清棠酒,可还有她拒绝与她见面的事情在,说不定,她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对手。 但是,这种对手对于她来说,说不定也是不值一提。 她到底是了解苏锦的,也知道在苏锦的眼中,真正能被她当成对手的,只有曾经的韶蓝。 那个被韶家上下都赞为惊才艳绝的韶蓝,而不是这个云齐皇后竺宁。 “她有孕多久了?” 少柳就知道她要问这个问题,因此早有准备。 “四个月了,据说她可是连宋昭明都瞒着呢,要不是四个月之中实在瞒不下去了,她估计得瞒到生下孩子之后。” “四个月?” 竺宁不由有些惊讶,若是四个月的话,岂不是苏锦在峥嵘山的时候就已经有孕了?可是那个时候她可是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是她隐藏得太好?还是他们这些人都眼拙了? 要知道,苏锦嫁给宋昭明的时候可是比颜绯尘和竺宁成婚还要早,这么长时间下来,竺宁虽然与颜绯尘没有孩子,但是却是因为第一个孩子出了事情的缘故。 可是苏锦和宋昭明,却是真的一个孩子都没有过。 竺宁觉得,以苏锦的本事,不可能是因为宋昭明后院那些女子的陷害。 毕竟那些女子在宋昭明和苏锦看来,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宋昭明身体也绝对不可能有什么问题,毕竟他身边的庶子庶女可不少。 而苏锦,竺宁也不觉得她会有什么问题。 她的打算,竺宁还是猜到了几分的,特别是在亲眼见到苏锦看向宋昭明的眼神的时候,竺宁更是确定了苏锦与宋昭明之间相互利用的关系。 没有一个女子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心爱之人,那种,暗无边际,恨不得对方彻底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眼神。 至于青玄一直传着的太子妃身上带煞的传言,她更是不信。 不过是成亲的时候跨个火盆,盆中的火尽数灭去而已,居然就能传出这样的传言来,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手了。 青玄的情况与云齐不同,苏锦无子无女还能一直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也算是难得了。 宋昭明可不会护着她,苏家人,也与她只有利益关系,若不是她自己有本事,这个太子妃的位子,早就被别人给夺了去了。 不过在竺宁看来,她即便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一直坚持不要子女,倒也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莫非你以为她身边就没有想要对付她的人不成?以前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心机和先知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若是有一个不差于她的心机深沉之人暗中对付她的话,苏锦也不得不这个时候怀个身孕试试了。” 竺宁倒是没想到她也会被身边的人算计,不由有些好奇。 “是谁啊?竟然能对付苏锦?” 少柳笑笑,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这个你便不必猜了,好好养你的胎吧,我可是要先回去了。不然让颜绯尘回来看到,又要吃醋了。”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颜绯尘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少柳应声望去,果然便看到颜绯尘面上冷静却难耐急切的脚步,直接向着竺宁他们这边走来。 而他后面跟着的,则是一脸生无可恋被丸子的尾巴给遮住眼睛的薛策。 少柳发誓自己在听到颜绯尘那句话之后看到了薛策抽搐的嘴角。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的形象,怕是也要学着薛策抽搐一下嘴角了。 呵呵,您不小气还特意让初夏被齐铭缠上不让她来照顾竺宁,您不小气还天天给薛策找事情做让他连找竺宁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您不小气还派了人去青玄给宋昭明找了一个大麻烦? 这如果算是不小气的话,天下间还真都是“大气”的人了呢。 尤其是他们两个在回来的前一天,颜绯尘就特意派人回了靖安王府,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要把他们住的院子的名字给换一个而已。 少柳没来过靖安城的靖安王府,也就不知道这原来的名字是什么,可是颜绯尘特意把它给换成了“无忧院”,这意思可是明显极了啊。 其他人不知道竺宁的小字也就罢了,但是他们这些知道的人,莫非还猜不出他的意图不成? 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对竺宁的心意罢了,顺便再给他们这些迟迟没有成亲的人留下一个心里重击而已。 等着,等他和陌桑成亲之后,也一定要在他们自己的小院子里留下一处地方,就叫陌桑园,到时候再邀请他们去转一圈。用以弥补自己被他们压榨这么多年,被颜绯尘一次又一次重击所造成的创伤。 “今天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看着那边又开始腻歪的两人,少柳实在是觉得伤眼,挥了挥袖子,潇洒地离开了。 至于薛策,这家伙的脸皮可一直厚的很,他就等着看下一次颜绯尘要用什么招数治他了。 这边温情脉脉,但是远在青玄的苏锦,却不是那么好受了。 她原本并不想这么早有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局势未明,更重要的是以宋昭明的狠心,他定然是知道这个孩子会成为他的威胁,也会成为她苏锦日后最重要的指望。 所以,他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这几年他一直都不肯让她有孕,她自然也乐得按着他的意思来,虽然没有孩子,但是苏锦自己的身体却是调养地不错。 只等最需要的时候,她便可以一举有孕,生下来的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有很大的用处。 但是却没想到,竟然会在一次意外之下怀了身孕。 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在峥嵘山了。 她到底还是韶家的人,竟然在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后,突然有了不忍之心。 韶家人对自己的亲人都十分看重,苏锦此刻虽然不能再算是韶家人,可是对于这个孩子,却是真的在乎的。 因此,她才一直等到回到青玄之后,才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宋昭明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此刻坐在她面前脸色亦是十分不好。 “苏锦,希望你能保住这个孩子。” 留下这一句话之后,宋昭明便直接起身,看都不看她一眼,衣袂翩翩而去。 徒剩苏锦一人,神色不明。 第二百一十五章 终为客 少柳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就见阿穆尔和扶衣已经到了。 峥嵘山相逢之后,少柳便直接给他们抛下了一个对于两人来说都十分艰难的选择。 一个,是韶门七使之一,便是失去了记忆,也发自内心地认同那属于韶门七使的一切责任。 一个,是高昌的大王子,身上背负着的,是一个王国的未来。他可以喜欢上一个中原女子,也可以娶她为妻,但是他却不能因为她,而让高昌承受哪怕一点危险。 若是扶衣不知自己是扶衣,永远只成为草原上的萨仁图雅,那么也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可是她偏偏就是来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知道了她曾经打算一直保护的主子心中的野心。 塞外,也是他们的目标。 而高昌作为塞外最大的国家之一,必然会是他们计划中的首当其冲。 其实,若是竺宁没有在峥嵘山见到扶衣,不知道她与阿穆尔的关系,怕是那些被她埋藏在高昌的暗线已经动手了。 因为扶衣的到来,对付高昌的计划暂且搁置,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不满。 可是这份不满,都被颜绯尘一力承担了下来,对外只说是计划不完善,高昌内部有变,他们需要再观察观察。 不过了解他们之间关系的殷寒初等人却是已经知道了扶衣这个人的存在,也知道一切的原委。 诚然,他们对竺宁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而且心底隐隐有些佩服她,但是这件事,她却是是私心太过了。 要不是还有少柳在背后顶着,估计被众人在心里骂死的,就要加上竺宁了。 少柳到底是少柳,是韶门七使人人尊敬的大哥,是智才高绝的韶家第一人,在看到阿穆尔的第一眼时,他便在心中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 高昌,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收入麾下。 这段时日他一直压着阿穆尔,不断地锻炼他,让他读韶家的那些书籍,看人间世事,不过一个月,竟是已经大有长进。 而且,在潜移默化之中,阿穆尔的想法,也有了些许转变。 他们不需要高昌俯首称臣之后却心中藏奸,也不愿挑起战争让两国百姓生灵涂炭。他们要的,是高昌人人都能看到云齐的好处所在,让他们在一代又一代的习惯之中,慢慢被同化为云齐人。 这比原来想的除去高昌皇室,扶持他们的傀儡上位要难得多,但是却比那种方法还要有效。 至于这份“同化”,自然便从阿穆尔开始了。 阿穆尔是聪明,可是他却并没有发觉少柳的意图,还以为这些只是少柳对他想要娶扶衣的考验,因此一直十分尽心尽力。 他虽然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与扶衣站在了两个立场上,但是他却一直记得他母亲曾经交过他的,只要你的心告诉你想要一个东西,便一定要争取,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放弃。 阿穆尔其实也明白,无论是要他放弃高昌,还是要扶衣放弃韶家人,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只能努力在这中间寻找一个平衡,最好便是两国可以站在同一条线上。 只是,一个扶衣,真的能够改变云齐踏平天下的决心吗? “你们要回高昌了?” 少柳施施然坐在椅子上,扫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扶衣,然后把目光落到了阿穆尔的身上。 阿穆尔最近被少柳调教地已经有了阴影,感觉到他看过来,立刻便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腿上,竟是云齐人标准的坐姿。 “没错,我们已经出来得够久了,高昌那边必须要回去了。” 少柳目光闪了一下,然后便看向扶衣。 “你也要回去?” 扶衣在他的目光下不由有些心虚,不知为何,她始终都没有想起曾经的一切,但是对着这个男子,她却一直有着一种属于亲人的亲近和淡淡的畏惧。 其实她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觉得自己不应该离开他们跟着阿穆尔回高昌,但是她不记得啊,再亲近的感情,一旦不记得了,就只会成为负担。 而且在扶衣的心里,高昌的那些人已经是她的亲人了,他们对她一直很好,她一睁眼就在高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阿穆尔,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心中的惶恐和慌乱又有几个人知道? 要不是阿穆尔一直陪着她,不是高昌的那些百姓淳朴善良地帮着她融入他们的生活中,扶衣这个名字,怕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对于现在的扶衣来说,她更喜欢的,还是萨仁图雅这个身份,高昌才是她的家,而云齐,只是有一些她的亲人而已。 看着她的样子,少柳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句,果真长大了的妹妹都向着外人去了。 韶蓝是这样,扶衣是这样,初夏也已经有了苗头,要不是他还有陌桑陪着,估计早就恨不得出手对付一番这几个不听话的“妹夫”了。 “也罢,你想回去便回去吧。” 拿出一直收着的红线,少柳垂头摩挲了一番之后,便递给了扶衣。 “这是每个韶家人出生时便拥有的红线,成婚的时候绑在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手腕上,便可以与其一生一世,生死相随。扶衣,看样子,你会成为我们中第二个把这红线送出去的人了。” 扶衣接过红线的一刻,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似乎是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偷偷摸摸地摸进了一个男子的房中,翻出了好几根红线,然后一起蹲在地上谈天说地。 那个画面实在是太过温馨,扶衣一时不由有些怔愣。 她能够认出其中的一个女孩是她自己,另外两个,一个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出她的初夏,另一个便是韶蓝。 而那个房间,似乎就是少柳的了。 只是,她们后面又发生什么了呢? 扶衣敏感地觉得之后发生的事情可能不怎么好,但是即便是不怎么好,扶衣也十分希望自己能够想起来。 没有记忆的感觉,只有她自己能够明白,也正是因为没有记忆,即便初夏和韶蓝对她再怎么好,她在有心亲近的同时,感到更多的,还是茫然。 她们所说的一切经历,她都不知道,她们口中那个温柔安静,医术超群的扶衣,也根本不像是她。 毕竟,在高昌待了这么久,她早就不可能一直温柔下去了,即便在高昌的百姓眼中,她与草原上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子比起来确实温柔地多,但是与她在中原看到的那些真正温柔似水的女子相比,她却是已经用不了“温柔”这个词了。。 毕竟,她现在也是可以随随便便举起一个彪形大汉,可以徒手杀死一匹狼的人了。 就这样,她还能当得起“温柔”这个评价吗? 很显然,少柳和韶蓝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点,扶衣也没有特意去说。直到后来竺宁亲眼见到的时候,他们才知道,那个在他们心中一直需要保护的人,已经成长到了他们都无法想象的地步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刻的扶衣拿着手中的红线,心中又是犹疑了几分。 这里的人是她真正的亲人,可是她还是选择了离开他们回到高昌,她会回去嫁给阿穆尔,会成为一个高昌人。 而少柳他们,会永远都是她的亲人吗? 若是有朝一日,高昌与云齐之间只能存一,她又该如何? “阿穆尔,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好好照顾扶衣,她虽然一个人跟着你回了高昌,但是我们这些娘家人可还在呢。你若是胆敢欺负了扶衣去,云齐可不会这么看着。” 听到少柳的话,扶衣蓦地红了眼眶。 他们永远都会是她的亲人,无论她怎么选择,无论她日后在何处。 扶衣本就是韶门七使之中武功最弱的,连卿瑗都是自小护着她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成了习惯。 而且韶门七使之中,最后一个找到的人是她,受了最多苦的人也是她,哪怕是扶衣选择离开云齐,跟着阿穆尔回去,他们也没有想着要与扶衣彻底断了联系。 毕竟,这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为数不多的,亲人啊。 “大哥……” 扶衣猛地站起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到底是只叫出了这两个字而已。 少柳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却是一直没有移开落在阿穆尔身上的目光。 阿穆尔知道,他这是在等他一个承诺。 “我阿穆尔发誓,这辈子都会待萨仁图雅好,绝不会让人欺侮于她,更不会对不起她,否则便让我死在狼王的手下,尸体被海东青分食,永远无法转世。” 对于高昌的人来说,尸体被分食就是最大的誓言了。 可是少柳从来不相信什么誓言,每个人在发誓的时候,或许大部分都是真心,可是违背的时候,却都忘记了自己的那份真心。 要不是阿穆尔这个人本来就是他比较欣赏的,又经过了他几番的调教,少柳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把扶衣交给他。 “阿穆尔,记住你说的话。” 见阿穆尔点头,少柳又转头看向扶衣:“初夏最近几日不在府上,不必去找主子告辞了,主子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扶衣,我们总会再见的,不必伤心别离。’” 说到这里,少柳顿了一下,然后眉头彻底舒展,抬手敲了扶衣的额头一记。 “千万别哭出来,总是会再见的不是吗?燕飞那小子也不知去了哪儿,你也不必去找他,明日启程就好。有什么委屈就回来,我们,永远都在你身后。” 少柳说完这句话,也是眼眶有些湿润,他们都知道,扶衣到底不再是那个把他们所在的地方都当成家的人了。 现在在她心中,她的家,是高昌,不是这里。 终究,已经是客,不是主了。 见扶衣强忍着眼泪点头,少柳扯出一抹笑容来,再次敲了她一记,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高昌的草原很美,天空湛蓝,但愿你可以永远成为他们的萨仁图雅,得此一生长安。 扶衣,要幸福啊。 竺宁看着飞过府中的海东青,如此想着。 第二百一十六章 玄伽军 “扶衣走了?” 薛策那风流潇洒的气质再一次被他头上顶着的丸子给破坏了,竺宁默默抬头,看着丸子那刚吃完整整一碗肉幸福地眯起眼睛的样子,不由在心里默默地为薛策哀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他和丸子到底是什么缘分,到现在为止,除了她这个丸子本来的主人之外,丸子最亲近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薛策。 或许,是因为只有薛策最好欺负的缘故? “小忧儿,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又迷失在本公子的美貌之中了?” 竺宁默默地把那声哀叹给收了回去,呵呵,还是让丸子继续欺负他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还美貌?还迷失? 薛策本来就是一个以气质取胜的人,五官十分普通,虽说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确实惊艳了竺宁一番,但是现在看着他头上顶着一个肥团子的样子,怎么都与美貌联系不起来吧? 竺宁撇撇嘴,没有理他,反倒是一旁坐着的颜绯尘抬起头看了一眼薛策,直接就让薛策蔫了下来。 他不想再被那个小气鬼给收拾一遍了,居然把他给扔到青楼里,还是那种既有妓 女,又有小倌的青楼。 虽然他安然无恙地逃了出来,但是不得不说,心里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算了,他还是稍微管着点自己的嘴吧。 要是再来这么一次,他非得自己了结了自己不成。 “扶衣明天应该就会走了。少柳会安排好的,你关心这么干嘛?” 竺宁接过颜绯尘特意让人去买的蜜饯,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她最近特别喜欢吃这种甜甜的蜜饯,至于酸的和辣的,倒是也都吃,没有一点害喜的症状,弄得玉娘他们都在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天生就喜甜了。 颜绯尘在知道这个消息是时候,脸色十分精彩。不为别的,只因他曾经也是个喜甜之人,最近几年虽然表现地不明显,但是很多专门给女子吃的甜腻的糕点他也一直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有几次,竺宁还特意在厨房特制的糕点上再次加了一层糖粉,在颜绯尘不知道的情况下递给他吃,结果他居然吃得十分满意。似乎觉得这个连她都觉得过于甜腻的味道才更加美味。 自从怀了身孕之后,竺宁尤为喜甜,口味与颜绯尘越来越像,说不定还真是因为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与他父亲一样爱吃甜食呢。 “你们真的要把扶衣和阿穆尔就给这么送回去?不打算趁着这个好机会做点什么了?” 竺宁知道薛策的意思,的确,在其他人看来,扶衣能够与阿穆尔有那层关系更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地方,说不定他们不需要任何牺牲就可以把高昌收入囊中,但是对于竺宁来说,那个人,是扶衣。 是她绝对不可能利用,不可能牺牲的扶衣。 哪怕错过这次机会,他们以后要费更多的心思尽量在不伤害到高昌国利益的基础上实现他们的目标,对于竺宁来说,也是值得的。 毕竟,现在她就只有这么几个亲人了啊,不帮着他们,不为他们着想,还要帮谁呢? 薛策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这样的疑问也不奇怪。 竺宁不愿再提这件事情,直接便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对了,你们今日去军营,感觉如何?” 颜绯尘看着她这么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包蜜饯,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了另外一包放在她面前,眼中尽是柔色。 “还好,不必担心。” 竺宁捏起一个蜜饯咽下,就听到颜绯尘这么说。心中不由有些怀疑。 玄伽军的人,她只见过一次,便是在赫连轩甍逝的那日围住皇城的那队人马。 同样的玄色铠甲,银白长 枪,一出手,便是无人能挡。 每一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无论是身手武功,还是智谋策略,都十分厉害。 虽然在竺宁心中是比不上传闻中的永安军和聂家军的,但是不得不说,在众国之中,玄伽军确实算得上是最强的军队之一了。 这些人,都是由颜绯尘秘密训练出来的,后来陆简接手,也是把玄伽军的战力再次提升,算得上是整个云齐最为厉害的一队人马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些他们最为信任的人,竟然会有人选择背叛。 不,或许不是背叛,而是一开始,便不是云齐的人。 那人的存在他们虽然知道,但是究竟是谁却很难找,不然陆简也不至于把玄伽军尽数留在了这里,等着她与颜绯尘前来了。 原本竺宁是打算跟着他们亲自去看看的,可是怀着身孕,他们也不愿让她去军营那种可能受伤的地方,所以今天她便没有过去。 反倒是薛策,一直都对玄伽军十分感兴趣,便跟着颜绯尘去了。 “找出那个人了吗?” 那个人隐藏得很深,要不是陆简反应机敏,很容易便被他给害了去,也正是这三番四次地差点被害,才让陆简逐渐怀疑到了玄伽军中的人身上。 毕竟,除了玄伽军的人之外,陆简当真是有过一段不允许他人近身的日子,但就是这样,还差点受伤,除了玄伽军的人,不作他想。 “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眉目。” 颜绯尘看着竺宁递过来的蜜饯,伸手接过吃了下去,然后感觉到自己最为喜欢的甜腻之感,到底是忍不住了,直接当着薛策的面就与竺宁一起吃了起来。 看他那轻松的样子,似乎是对玄伽军的事情不怎么放在心上。 其实真的算起来也是,毕竟后面玄伽军的训练都是交给了陆简的,颜绯尘到底是君,而他们是臣,即便是曾经同住一屋,同时训练的兄弟,也是在颜绯尘彻底担起靖安王的担子之后有了距离感,更不要说他现在还是云齐的皇帝了。 而且这些人与颜绯尘的感情,怎么也是比不过薛策和巫尧这种同生共死过的,因此哪怕是他们背叛了,颜绯尘也只觉得恼怒,倒是没有太过失望。 陆简则是不同。 不要说同吃同住,就说他们一起行军经历过多少生死艰难,便足够陆简把玄伽军的每一个人放在心上了。 他们的背叛,对于陆简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因此,这次陆简主动带兵去孟家,没有带一个玄伽军,直接把事情交给了颜绯尘,也是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曾经托付过生死的兄弟那不同于以往的嘴脸,不想亲眼看着他们再一次背叛。 看不见,便当做不知道吧,这样他心里还能舒服一点。 “什么眉目,我怎么不知道?” 薛策正偷偷抓了一把蜜饯想要尝尝是不是颜绯尘和竺宁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吃,结果刚吃第一口就被甜得发腻了,当下便直接把剩下的给扔了过去,急急灌了两杯茶水,才缓过劲儿来。 这么甜的东西他们居然都能吃下去?真是奇怪了。 不过听到颜绯尘这么说,薛策心中的奇怪更甚,明明他们是一起去的,不过是看了一遍玄伽军练兵而已,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能够找到线索之处,颜绯尘也一直表现地很是正常,然后便带着他回来了。 说句实话,薛策连玄伽军的人都认不全,而且他们还是统一的玄色铠甲,也不知道是谁选的,让薛策更是难以分辨。 就这么抱着丸子这么溜了一圈,在不占卜的情况下,薛策还真是没有任何一点头绪。 而且回来的一路上,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过颜绯尘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颜绯尘都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回答他一句,只是在路过那家糕点铺子的时候,让他去帮他买了一堆蜜饯果脯之类的东西,一回靖安王府就都抢回来了不说,还半句不提是他帮着他拎了一路的事。 他本来还以为他是什么都没发现呢,但是没想到竺宁一问,他就什么都说了。 “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薛策还是没忍住,揪了揪丸子从他头上垂下来的尾巴,明知道颜绯尘不会回答他,却也还是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颜绯尘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与竺宁两个人吃蜜饯吃得开心。 把目光转向竺宁,却见这厮也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蜜饯上,竟然不继续问下去了。 目光贪婪地停了一会儿,直到颜绯尘转过头来瞪他的时候,薛策才一脸无辜地转过了目光。 看着他的做派,就知道他这不过是在玩笑了。 颜绯尘倒是没想多,只是暗暗想着,看来要再给薛策找点麻烦了。 “是玄伽军的副帅林程吗?” 吃完最后一块蜜饯,竺宁拍了拍手,然后便开口如此问道。 而方才一直不管薛策疑问的颜绯尘,则是在这个时候点了点头。 “林程有可能,但是蒋寒比之林程来说,可能性更大。” 薛策听到这话也是一惊,“蒋寒?怎么会是他?” 竺宁很是奇怪薛策的反应,蒋寒的名字她也确实没有听过几次,见他如此,也是不由问道:“蒋寒是谁?” 颜绯尘扶她站起身,心中亦是一顿。 “临淄蒋家的人。将帅之才,不输陆简。”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自清 临淄蒋家,在多年之前,也是个名震东夷的家族。 不过,却是早就没落了。 蒋家虽然仍在,却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只需勾一勾手便能让整个大陆震荡的了。 若说韶家是掌控了大陆上所有国家,每一个人的弱点,一天便可让一个国家消失其中。 那蒋家就是掌控了大陆上的经济命脉,虽然崛起得比韶家、孟家要晚,也从来没有避世的打算,即便身在东夷却也能够在各国之间保持一个平衡,蒋家的初代家主,也是难得了。 虽说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可是如果有人能够做到如蒋家这般,依旧会得到其余人的真心敬重。 然而,蒋家的辉煌到底是不过三代便结束了。 现在的蒋家,早就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家中子弟靠着祖辈上留下来的财富混吃等死,不事生产不说,还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与自家人争斗这块,着实让人不耻。 而蒋寒的父母,就是在这种争斗之中输了一切,被人害死的。 颜绯尘当初看到还是乞儿的蒋寒,被他一身顾勇,逞凶好斗的样子给吸引住了,然后,便把他收为了手下之一,与陆简一起在军中锻炼。 竺宁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蒋寒的身份,也是因为前段时间颜绯尘在稳定朝堂的时候又揪出了一个受贿之人,而且牵连出了蒋家。 颜绯尘一气之下,虽然没有把蒋家给灭门,但是却收回了蒋家的所有财富,让蒋家的人一夜之间流落街头。 当时他处置的名单之中,自然是没有蒋寒的。而且蒋寒原来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人,即便是竺宁曾经在韶家的情报之中见过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了蒋家早夭的那个孩子罢了。 谁知道他居然会是玄伽军中那个最为年轻的车骑将军呢? 云齐的军队之中,虽有大将军一职,但是却一直为空,便是陆简,也不过是位比三公的骠骑将军而已,只不过是因为长年统军,一有战事,便会被封为主帅而已。 至于副帅林程,本就是陆简这么多年的副将,也有一个卫将军的称号。 而蒋寒,颜绯尘曾说此人心机过深,逞凶斗狠,在战场上拼杀都是一把好手,但是若是真的给了他帅位,哪怕是副帅,军中怕是都会有一场乱子。 也因此,蒋寒不过是有着车骑将军的名头,真正传下去命令,怕是无人会听。 莫非,他就是因此才会背叛颜绯尘不成? “蒋寒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林程也不是。有没有可能哪里出了问题?” 薛策到底是与这两人真正接触过的,与陆简总是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的样子不同,林程唇角始终都擒着一抹笑意,看上去就是个温和好说话的。 但是那人的本事却是不小,听说还曾经带着不到一万的兵士硬生生从对方五万大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保下了云齐的一座城池呢。 要不是陆简对他有恩,他怕是也不愿一辈子当个副帅的吧。 而蒋寒,虽然喜欢逞凶斗狠,像个孤傲的野狼一样,平常也都是凶巴巴的,似乎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一样。但是狼,可是最为真性情的动物了。 即便是他再怎么孤傲,对于自己人却是极其护短的,再加上他平时不要命的打法,倒是打出了比林程更甚的军功。 而且他早已认可了颜绯尘这个主子,高傲的狼可是不会再匍匐在其他人脚下的。 “不被收买,只是因为没有足够让他们动心的利益。若是有朝一日,有了让他们动心的东西,他们又能真的不被收买吗?” 颜绯尘和竺宁都没有说话,却是那边刚刚从扶衣处回来的少柳找到了此处,缓步而入。 少柳也对林程和蒋寒不怎么了解,但是薛策那话他却是一直不赞同的。 毕竟他们这么多年来收买了不知多少人,有以利益为诱的,有以恩相挟的,别管忠诚不忠诚,至少却是十分有用。 况且,那些人可不是韶家人啊。 每一个不姓韶的人在决定成为韶家人的那一刻起,便与韶家有了千丝万缕的牵绊,想要背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韶家中的位置越低,与韶家的血脉关系越远,这种牵绊反而越发浓厚。 要不然,怎么大部分韶家派出去的暗线一辈子都始终记得自己是韶家人,完完全全地忠于韶家呢? 尽管这种牵绊基本无人能够感觉得到,但却是真真切切起了作用的。 少柳原本也是不知,直到他成为韶门七使排在第一位的人之后,才知道了许多的秘辛,更是知道这牵绊是怎么出现的了。 不过,这一切都会烂在他的肚子里,直到找到下一个能够成为韶门七使的人,他才有可能把这些秘密告诉他。 也因此,少柳一直都不相信外面的人会真的有那么忠心,卢泓是一个意外,薛策他们也是个意外。 但是蒋寒和林程,却未必是这个意外了。 “少柳,你觉得是谁?” 竺宁见少柳进来,默默地放下刚刚啃了两口的糕点,十分正经严肃地盯着他,仿佛在表示她并没有吃很多甜食,不过是一直在与颜绯尘和薛策商讨大事而已。 少柳自然是知道她有了身孕的消息的,在经历过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们这些身边的人都对女子有孕的事了解的清清楚楚,也知道每个身怀六甲的人都会有些奇怪的口味,因此也没打算拦着她吃。 只是没想到他不过是在前两天看见她不仅自己吃还“逼着”颜绯尘吃下了三大包的糕点之后说了她两句而已,她居然就这么怕他了?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又一次,作为万年操心老大哥的少柳感受到了来自妹妹的一万点伤害。 罢了,他不跟怀孕的女人计较。 假装没看见竺宁的小动作,少柳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把自己的发现与他们说了出来。 与颜绯尘亲自去军营看了一番不同,少柳并没有去军营,而是一直在收集玄伽军中每个人的情报,把齐铭和燕飞整理好的全都看了一遍之后,自己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与此同时,他还特意问了问与玄伽军有过接触的其他人对那几个将军的看法,心中差不多有了定论,也是把目标锁在了林程和蒋寒身上。 “蒋寒虽然与蒋家没有关系,但是他有一个堂兄还是与他关系不错的,那个堂兄并没有蒋寒的本事能够脱离蒋家自立门户,只能一直接受蒋家的接济。蒋家败落之后,他来到了靖安城,正好被蒋寒撞上,便带回了家中,对他十分照料。” 拿出袖子中的一份情报,直接递给了偷着给竺宁喂另一包蜜饯,时不时还自己吃两口的颜绯尘。 少柳不由觉得,他的这两个主子,还真是绝配了。 怎么怀一次孕,竟然让两个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变得如此愚蠢? 而且还是两个人一起? 颜绯尘见他看过来,淡定自若地放下手中的蜜饯,接过了这一份经历过三次整理的情报,然后目光便颇有几分深不可测了。 “至于林程,他确实无父无母,也确实对陆简忠心,不过他却有一个刚刚及笄的妹妹,心慕陆简,几次三番示爱之后被拒绝,而且还被陆简和林程强迫着嫁给了一个中郎将,婚后生活得不是很好。” 另一份情报递上的时候,颜绯尘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这两人确实有嫌疑,但是似乎,更有嫌疑的,是他们的亲人啊。 只是,不管这两人是真的不知道被利用了,还是顺水推舟,他都要好好惩戒一番才行。 而且,即便是他们没有背叛,但是玄伽军中,定然还是有人出卖过消息的,也一定有别的势力安插进来的人。 不过,那些的人职位应该比较低才对。 “着人盯着少柳说的这几人。” 颜绯尘吩咐了一句,赤玄便从暗处现出了身形,应了声“是”之后,便去找齐铭了。 这种盯人的事情,自然要他们欢忧阁来做了。 “呜呜。” 丸子的叫声从薛策头上传来,薛策急忙把这个小祖宗给抱到了怀中,一下一下顺着毛安抚着它,而丸子似乎也习惯了薛策的顺毛,就这么躺在他怀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看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就知道丸子最近没少吃。 毕竟前段时间薛策失踪,丸子可是担心极了,一直觉得是它任性才害了薛策的。连着许多天都没怎么吃饭,要不是薛策回来了,它自己都能把自己饿死。 看着丸子那享受的模样,少柳也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对着薛策直接问道:“对了,薛策,我还没有问过你,上次你被孟成殊弄到了岐陵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薛策的手一顿,挠了挠丸子的下巴,声音慵懒而又自然,与以往一模一样。 “除了那个帐子,还有山河图之外,我可是什么都没发现,不是与你们说过了吗?少柳,你该不会认为我骗了你吧?” 少柳眼中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低低说道:“但愿如此。” 第二百一十八章 凤凰来 “薛策有点不太对劲儿。” “少柳也是。” 在薛策和少柳两人离开之后,两个偷偷摸摸,不,是光明正大吃了一下午糕点的人,终于互相表达出自己心中最想说的话了。 少柳和薛策都有点不对劲儿,自然不是他们今天才发现的,反而是自从薛策回来,少柳来了之后,两人就都有点不对劲儿。 不过这两个人,是他们最为信任的人,他们都相信无论是薛策还是少柳都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情,也因此,既然他们不想说,那么他们便不问。 他们可并不仅仅是他们的手下,更是他们的至亲好友。 “相信他们自己能够解决,我们莫要掺和太多。” 颜绯尘看了一眼桌上已经不剩几块的糕点,心中暗自点头。 看上去,无忧最近更喜欢芙蓉糕一些,下次多买一包吧。 听颜绯尘这么说,竺宁也是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觉得是如此,既然薛策与少柳没有把事情说出来,那么便是他们自己能够解决或者不愿让他们知道的,这个时候他们要是再去问的话,只会让他们觉得不舒服。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切如常了。 吃了一下午的甜食,竺宁也十分满足,这个时候倒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拉着颜绯尘的胳膊起身,打算去院子里走两圈,正好回来的时候直接就吃晚膳了。 多运动一下,对孩子也是有好处的。 颜绯尘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她,给她系上了一个披风之后,便拉着她去了外面。 如今已是九月,竺宁第一次来到靖安王府时见到的那棵梧桐尚在,却是已经叶落满地。 竺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拽着颜绯尘就走到了那棵梧桐树下,眼中尽是湛然若星的光。 颜绯尘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最近喜欢问各种各样奇怪问题的毛病又来了,眸中宠溺之色尽显,不动声色地拉进了两人的距离,护着竺宁站得安稳,却也同时打了个手势,让候在身边的暗卫去搬凳子过来了。 “君欢,今天我们在这里用晚膳如何?” 颜绯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棵梧桐树,眉毛微微上挑,似乎有些惊讶:“要在梧桐树下?无忧,你何时对这棵梧桐这么感兴趣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颜绯尘还是吩咐了下去,让身后的小厮去布置了。 既然要在这用膳,那就不能仅仅只拿来几个凳子了,需得好好布置一番才行。 不一会儿,这梧桐树下便放置好了一张石桌,两张铺了厚厚的垫子的椅子,桌上的饭菜,也是已经布置完毕。 竺宁早就见过颜绯尘手下这些人的行动力,这样不到一炷香的速度,竟然仅仅是寻常,见得多了,倒是见怪不怪了。 颜绯尘半扶半抱地与竺宁一起坐下,然后便把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菜上,环绕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之后,这才与竺宁一起动了筷子。不过是他们两人共食,若是平常四菜一汤即可,但是由于竺宁有了身孕,这一个月来的胃口比之以往大了许多,而颜绯尘也不知是不是被竺宁给带的,竟是也是吃得比往日多了一些。 也因此,这饭菜倒是比以往翻了一倍。 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而一直在房梁上围观了一切的紫翡,则是对刚刚传完话还没有来得及用膳的赤玄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鸡腿,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赤玄,以后可别说我吃得多了。” 赤玄抽了抽嘴角,看着她手中的鸡腿,闻着下方传来的阵阵菜香,只觉得饥肠辘辘,忍了半天,到底是没有忍住,直接拽着紫翡去了厨房。 反正这丫头也不可能吃饱,干脆陪着他再吃一顿去把。 而另外两个接应他们的暗卫,则是默默庆幸着,幸亏来之前吃过饭了,不然看着主子们吃得这么香,他们估计也忍不住吧。 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这两人也靠在紫翡与赤玄方才待的地方隐去了身形。 自从竺宁把靖安王府等地方的房梁改得粗了一些之后,这些暗卫都越来越喜欢选择房梁作为自己的藏身之地了。 毕竟,这可比屋顶什么的舒服多了。 颜绯尘正给竺宁夹菜,似乎也感觉到了房梁上的人变了,隐晦地向那边看了一眼,没发现异常之后,才继续用膳。 靖安城的靖安王府是真正安全的地方,但是即便如此,颜绯尘也是分外小心,他不能再让竺宁受到一点伤害了。 也因此,哪怕是暗卫换人,他也会亲自用内力扫一眼,确定一下是否无事。 不过,再怎么小心,只要有人有心对付他们,总是会找到破绽,他应该再加快点整顿玄伽军才行了。 还有靖安城,再重新清洗一番。 “君欢,这棵梧桐树,是何时种下的啊?” 颜绯尘与竺宁在彼此面前一向随意,从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竺宁吃得正开心,已有了五六分饱,看着桌上剩下三分之一的菜,便觉得与颜绯尘聊聊天,转移一下注意力,没准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就都吃完了呢? 她可不想浪费啊。 竺宁想听,颜绯尘又怎么可能不说。 抬头看了一眼早在几年前便长得比他还高的梧桐,眼中闪过一抹怀念,语气轻柔,却又带着点遗憾。 “快二十年了,我记得这梧桐,还是在母亲去世后我一直哭着想要找母亲的时候,父亲种下的。他说,母亲不会回来了,但是这梧桐却可以引来凤凰,引来我未来的妻子。日后,便让这梧桐陪着我,直到找到我的凤凰为止。” 竺宁看他怀念的样子,心中一惊,倒是没想到这梧桐居然会是这么个来历。 不过他们之间的相处,早就没有了曾经的小心翼翼,他们的过去早就与彼此分享过了,这种时候,竺宁也就没有刻意避开。 “在我还没有什么记忆的时候,我母亲就离世了,等我慢慢长大,便总是会听别人说起我母亲有多漂亮,有多特别,可是我却只能在画像和别人的口中知道我母亲的样子,知道我母亲曾经做过什么事。尽管如此,我还是乐此不疲地去找我母亲的一切消息,似乎这样就能与她更近一点一样。 后来,我也注意到了我父亲院中的梧桐,他与你父亲的说法可不一样,他一直都不肯相信我母亲已经离开了,便告诉我‘若是院中有着一棵梧桐,迷了路的凤凰,或许就会回来了’。在他眼中,我母亲就是凤凰,燃烧了一切的生命,只为惊艳一瞬的时光。他相信她会涅槃重生,可惜的是,他最后没能等到。” 竺宁转过头与颜绯尘相视一笑,心中都有着淡淡的怅惘。 两人的遭遇确实十分相似,都是年幼丧母,后来家破人亡。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相似,他们才会彼此理解,彼此相信,正因为懂得对方心中最不能触碰的地方,所以才会一直把最柔软的地方敞开在对方面前。 竺宁曾经想过,若是她后来遇到的那个人,不是颜绯尘,那么她可会真的那么大胆地让对方帮她?还下定决心嫁给他?更是在嫁给他之后一步步沦陷,比上一次轻微的喜欢还要沦陷地彻底,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拖于他? 她不知道答案,毕竟,她遇到的是颜绯尘。 甚至于,她也不愿去想那个如果。 而颜绯尘,也是想过这样的问题。 如果当初来到靖安城的是真正的昭和公主,而不是他的无忧的话,他会如何? 答案似乎很是明确,他确实会救了她,但是却仅仅如此而已。若是她如同无忧一样中了梦缠欢,他是绝对不会帮她解的,只会看着那个女人自己选择,无论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更甚至,如果是赫连轩把真正的昭和公主赐婚给他的话,他一定不会答应,哪怕是学着赫连铄让对方暴毙一次,他也不会答应。 因为,从他十岁那年见到竺宁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注定他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院下梧桐,凤凰自来。 这梧桐在这里孤单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等到了属于他的凤凰。 “君欢,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凤凰的存在吗?” “为何不信?我家的梧桐,不就引来了一只凤凰吗?” 竺宁知道他说的是何意,不由微微红了脸。 颜绯尘见她这难得娇羞的样子,竟是突然间想起了他们初初相遇,他夜探闺房的那次看到她写的那首诗。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低声喃喃出口,颜绯尘也是陡然笑了出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他已经不知等了多久,从五岁那年开始隐隐约约知道梧桐的含义起,到十岁遇见她,再到后面十年的纠结不明,直到如今的暂时圆满,他的凤凰,原来一直都与他有着解不开的缘分。 如今,既然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凤凰,又怎么忍心沦亡?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各不同 “凤求凰的故事,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苏锦看着手中的诗句,冷笑一声,将其湮没在片片烛光之下。 《凤求凰》乃是千年之前康裕王向永安将军求亲时所说,没有人知道此曲是谁所作,却是就这么传承了千年,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名曲。 与此同时,流传下来的,还有永安将军与康裕王一生相伴的传奇,更是为这首曲子引得无数人歆羡。 不过苏锦却是知道,《凤求凰》的最初,说的可不是永安将军和康裕王。 在永安将军的手札中,留下了《凤求凰》真正的故事,还有那故事的结局。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纵使一首《白头吟》换得人回心转意又如何?有些已经破碎的东西,也是回不去了。 若是韶蓝,若是以前的韶锦,既然当真说出了相决绝的话语来,那么便必会与君相决,一生一世绝不再见。 她们,可不是故事中那个差点被负还依旧选择等待那个所谓的君子回心转意之人。 只是现在的苏锦,早就不在意了。 她也曾经在被宋昭明背叛之后希望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可是她带着记忆回到一切重来的那一天时,却是发现她的命运竟是与宋昭明扯不开,剪不断了。 终究,她还是嫁给了宋昭明,成了这个太子妃,也失去了其他的一切。 苏锦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是韶蓝,她又会如何选择? 在怀了身孕的时候如此想,在看着宋昭明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时候如此想,在他对着韶家出手的时候如此想。 只是可惜,面对这一切的,不是韶蓝,而是她。 凤求凰是个笑话,她又何尝不是呢? 以为重生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以为自己在覆灭了韶家,在杀了造成她前世悲剧的韶昀和韶蓝之后可以过得潇洒而自在,可是,这一切也不过是她的以为罢了。 她终究是成了苏锦,不再是那个身边有着无数亲人关心的韶锦了。 现在的她,早已是得不到一人的真心相待。 她手段酷烈,一心弄权,时至今日,却是再也无法回头。 就连她原本以为的可以根据自己前世的记忆轻松夺到这个天下,也不过是她的妄想而已。 甚至于现在,她有可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苏锦啊苏锦,你这又是何必? “主子,药熬好了,您要现在用吗?” 身后的侍女把药端了上来,苏锦也暂且放下了自己的思绪,便是笑话又如何?她总是要走出一条不同于其他人的路来。 “端上来。” 苏锦的声音中还带着冷意,那侍女闻言也是不由身子一颤,头又向下低了几分,端着药的手更加稳了。 在把药碗放到苏锦面前的桌子上之后,便急急退后,不再去碍苏锦的眼。 谁不知道这位主儿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手段更胜原来?已经有好几个妾室侧妃被她寻着由头发落了,殿下也从来不管,她一个小小侍女,还是安安分分,千万不要惹她才好。 苏锦见她畏缩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 不过是一个长得与韶蓝有几分相似的侍女而已,让她来给她送药,幕后那人,是何居心? 竺宁自小易容,即便是与她十分亲近的苏锦也不知道她面具下的真正容貌,其实与她并不相似。 宋昭明也不知道,还以为苏锦真的与韶蓝有着九分相似,也因此,他后院中那些不是为了其家中势力而纳的女人,基本都是与苏锦有着几分像的。 也因此,他居然还得了个与苏锦鹣鲽情深的名头来。 不过,也就只有苏锦知道,这可是一个比凤求凰还要可笑的笑话啊。 她们像的,可不是苏锦,而是苏锦和宋昭明记忆中的韶蓝。 再次转头看了那个侍女一眼,苏锦直接便端起药尽数饮下,然后便眼不见心不烦地让那个侍女退下了。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她接着就好。 这个孩子,谁都别想害了去。 眼中的迷蒙之色渐渐散去,苏锦仿佛又找到了新的目标,本来有些摇摆的心渐渐坚定了。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么能够后退呢? 现在的她,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努力了,还有她那未出世的孩子。 苏锦这边如何,竺宁却是不关心的。 此时的竺宁可是正看着桌前黑漆漆的药碗,皱紧了眉头。 谁能告诉她燕归羽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一副简简单单的安胎药被他给熬成了这副样子? 比以往黑了一倍也就罢了,她还没喝居然就能感觉到其中的苦味,他到底是用什么熬的啊? 竺宁其实不怕苦,以前喝药也不觉得怎么样,但是要是再面对燕归羽这样的药时她还能够面不改色,那当真是神人了。 “无忧,燕归羽说你不必喝太多安胎药,现在喝这么一副,之后只需要吃几次药膳便可……” 颜绯尘的话还没说完,竺宁就打了个手势让他止住了,神色之间有些委屈:“可是这一次,基本上赶得上上次所有安胎药的苦味了啊。” 最近吃蜜饯还有那些甜腻的糕点吃得有点多,如今吃这种苦药,竟是比以往难捱得多。 颜绯尘看着她委屈的样子,自然也是心疼极了。要不是燕归羽说这次的药必须要喝的话,他真恨不得替她都给喝了。 “无忧,我这还有两包蜜饯,一会儿喝完药便先吃了如何?” 竺宁不过是小小的委屈一下而已,心中却是知道这药是一定要喝的。 原本正打算再与颜绯尘说两句,等药稍微凉一凉便一口气喝下去,但是却没想到居然听到另外两包蜜饯的消息。 他不是说今天就给她买了三包吗?怎么还有两包多余的? “怎么还有两包?君欢,若是我今天不喝药,你打算把那两包给谁吃啊?” 颜绯尘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句安慰,居然就把这个极力隐瞒的消息给漏了下来。当下便有几分不自在。 他总不能说因为这段时日陪她吃蜜饯吃得实在开心,他也喜欢上了这种小女儿家的东西吧? 而且因为玉娘不想让他们吃得太多,便一直都注意着他每次买回来的蜜饯和糕点的数量,每天他能买回来的,不过三包罢了。 为了自家媳妇,颜绯尘不得不跟糕点铺子的那家老板商量一下,包着蜜饯的油纸变得大上几分,也就能让竺宁多吃一点。 可是竺宁最近实在嗜甜太过严重,他也不敢给她吃太多,因此即便每天偷偷地带了两包回来,也不得不听玉娘的,适当地控制一下竺宁嗜甜的量了。 要不是今天这药太苦,颜绯尘也不会让竺宁知道自己手中还有两包蜜饯的。 毕竟,这是他留下偷偷在饭后给竺宁甜甜嘴的。大部分都是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里的啊。 “罢了,不与你计较这些。药都要凉了,把蜜饯拿来吧。” 竺宁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再说了,她也不是今天才发现这件事情,颜绯尘喜欢甜食她是知道的,即便是这么多年下来改了不少,但是这段时间跟她一起吃了那么多东西,估计又把当初他喜欢甜食的状态给勾了起来。 但是玉姨一直都觉得甜食吃得太多不利于养生,在发现这个苗头之后便把饭桌上的菜式都调整了一遍,可以说他们现在的吃食基本上什么味道的都有,却偏偏没有甜的。 颜绯尘也是没有办法,只能与她一起吃些糕点了。 这厮每天偷吃一些蜜饯的事儿,她是知道的,不过没想到有这么多罢了。 其实颜绯尘也没有特意瞒着她,只是瞒着玉姨而已,只不过她没怎么注意这事儿罢了。 此时说来,也不过是夫妻情趣而已。 幸亏这个想法没有让少柳和薛策他们知道,不然两人一定会齐齐震惊,呵呵,你们的夫妻情趣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颜绯尘见她没有生气的迹象,自然毫不犹豫地把蜜饯都掏了出来,拆开油纸放在竺宁面前。 竺宁看了一眼,便在颜绯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端着碗一次性把那副安胎药给喝完了。 然后,便苦得吃了整整一包蜜饯才缓过劲儿来。 “燕归羽最近,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他是怎么配出这样一副药的啊?” 即便是蜜饯也不能弥补竺宁方才满口的苦味了,当下便委屈地躺在颜绯尘怀中,有气无力地说道。 颜绯尘更是心疼,只能一个劲儿地哄她,心中却是暗暗决定,以后还是不要让燕归羽再配这种药了。 苦得人受不了啊! 听说最近去找燕归羽看病的人都是被他的药折磨地欲生欲死的,难不成,真的如竺宁所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颜绯尘低声哄着竺宁,讨好地把桌上的蜜饯塞到她手中,眼中尽是柔色。 如今已是多事之秋,他必须要再小心点才行。 而竺宁,则是被他哄得直接睡了过去。 窗外的梧桐叶纷纷落下,铺满一地。 第二百二十章 芥蒂间 “将军,后楚的人太气人了,怎么能如此看不起我们!” 凌牧非回到军营,还没把身上的铠甲脱下,就听见这个自小跟着他的副将如此气愤道。 这次对付孟家,荆国只派了三万人,而且在颜绯尘的暗示下,他们特意与后楚、新夜的人一起行动,新夜一样是三万人,后楚却是派了整整五万人,加起来是十万大军了。 按理来说,他们这么多人,对付孟家和叶家联手也是绰绰有余,却是不知为何从他们暗中驻扎在冯华山下之后,却是频频出事。 而且明明之前他们得到了消息,说是孟家在冯华山的屯兵也绝对不超过五万,可是从他们刚到便被人伏击一番之后的推断来看,孟家的屯兵怎么也有十万人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么一直被韶家压下一头的孟家有屯兵不说,居然每一处都是不少于十万的大军?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如此,倒是也难怪各国国君都答应了要一起围剿孟家了。 孟家的屯军,自然也是竺宁放给其他各国人的消息,起初的时候,她也没有想到孟家居然会暗自养兵,甚至瞒过了韶家。 要不是后来韶家在孟家与秋明昭的联手之下覆灭,她又一直知道秋明昭手中并没有这么多能用的将士,估计她还想不到孟家会暗自屯军。 不过那个时候孟家的屯军加起来不过二十万而已,这几年下来,在竺宁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愣是让他们加紧了屯兵的速度。 短短几年,便已有百万大军。 先不说其中精兵有多少,但是仅凭他们对孟家的忠心,便是一个必须要除去的地方。 在颜绯尘和竺宁的联手下,孟家的百万屯军,可是连宋昭明都瞒住了的,也是因此,在她把这个消息透出去之后,各国的人才会二话不说派出了自家最为精锐的军队,连宋昭明都是一样。 百万囤军,无人知晓,孟家这是打着要养精蓄锐一举夺得天下的主意啊! 这再不出手,难道真要等他们做大不成? 也因此,在不好再加人的情况下,便只能让自己治下各个小国也派出军队来共同作战。 竺宁他们早就打探好了孟家军队的所在处,因为人数比较多,他们也一直藏着掖着,因此倒是十分分散,冯华山这处的人不少,但也应该不到十万才对。 毕竟这次后楚派出来的是宋云洲和化名为元清的卿瑗,荆国这边派的还是竺宁一直想要拉拢却因为一些事情不动声色的凌牧非,她怎么也不可能像对待其他国家那样直接给个地点和大致的军队人数估算便不管了。反倒是一直关注着这边,即便不插手,却也暗地里传给了卿瑗许多消息。 卿瑗天生擅长排兵布阵,是战场上的好手,她不能一直把他困于一处,战场上,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但是这却挡不住她对卿瑗的担心,毕竟他是韶门七使中最小的,又是惯会撒娇的,就算知道他在外面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却也依旧没有办法完全放任他。 只给递点消息,已经是竺宁妥协后的后果了。 而卿瑗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直接坐上了这次行军的主帅之位,宋云洲早就与他称兄道弟,再说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排兵布阵的料,倒也没有生什么幺蛾子。 新夜的人也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再加上这次他们派的人也不过三万而已,他们的主帅倒是没有反对什么,直接便当众表态愿意听卿瑗的调遣。 当然,这是在他们初初来到冯华山的地界便直接损失了好几千人之后的结果。 但是荆国那边,却不太一样了。 凌牧非和他手下的这些副将,都是真正从沙场上一路拼杀下来的,在对战楼国的时候,更是九死一生,最后以少胜多不说,还把楼国彻底逼退,隐隐便有了几分傲气。 让他们现在屈居于一个初出茅庐没多久的小子手下,他们又怎么会愿意? 要不是凌君谣提前告诫了他们一番,他们怕是真的会当场翻脸。 本来他们想着,居于人下便居于人下了,可是今天议事讨论战术的时候,每一次的提议都被驳回他们却不能忍了! 当着新夜那帮人的面就给他们没脸,难道他们荆国还怕了后楚不成? “行了,你们先回去,元将军也没有那个意思。” 那副将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凌牧非也是头疼的样子,到底是不忍他再难受,恨恨地啐了一口,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营帐内,凌牧非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花香,不由皱了皱眉,然后便看到柳昭和一身翠绿衣衫向着他走来。 她的身上,还带着那种花香,只是凌牧非却不觉得舒服,反倒是头更疼了几分。 “将军,你头又疼了?可要妾身为您按一按?” 凌牧非点点头,然后便径自走到了桌案后的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任由柳昭和为他按着。 随着柳昭和的动作,鼻间的香气倒是没有方才那么让他受不了了,身体的疲累也渐渐消了一些,可是心中的疲惫,却是一直无法消除。 他和昭和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把她救回来是想要好好照顾她的,他不能娶她为妻,便只好给她改名换姓纳她为妾,可是阿姐却始终都不肯同意。 要不是他以自己威胁,阿姐怕是根本不会让昭和进凌家的门。 原本他以为,把昭和接到身边之后,她便不会再是在东夷的那个样子,会重新变成他喜欢的模样,阿姐既然同意了,两人即便不能和平相处,但是私下见面把对方当成陌生人总是可以的。 可是谁知道,他竟然全都料错了。 昭和变得计较善妒,明明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她却连他与阿姐商量事情都觉得不舒服。 而且那次玉阳公主出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居然会背着他一个人笑得残忍而且可怕。 之后,他更是发现了她私下行的诅咒之事,诅咒的对象,还是从不欠她什么的竺宁。 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是知道,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并不惹人厌烦的小女孩了。 心中的爱意,在这样的失望之下,也逐渐消磨。 可是她到底还是他爱过的人,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女子,没有了玉阳公主,他也正好有借口不娶正妻。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柳昭和,也在竭尽全力地对她好。 哪怕,这会让他越来越累。 更甚至,到了现在,他们之间的称呼,也是完全回不到过去了。 “凌牧非。” 凌君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凌牧非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便见柳昭和仿佛是惊到了一样急急收手,眼中还带着几滴眼泪,似乎是害怕极了。 凌牧非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这么做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想让他察觉出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阿姐的欺负吗? 这一招他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起初的时候他也真的信过,还特意与阿姐吵了一架,那个时候,阿姐没有辩解,只是高傲地抬着头,声音清冽地问了他一句:“你觉得我会做这样跌份儿的事吗?” 那个时候他并不信,总觉得昭和是被阿姐欺负了的,直到他逐渐见到了昭和的真实面貌,见到她对竺宁和阿姐的嫉妒嘴脸,他才真的明白,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错了。 慢慢的,他不再相信柳昭和说的话,也不会特意去关注她的一个小动作,一个小表情,生怕她受了一点委屈。 反倒是她变得越发战战兢兢,生怕他抛弃了她似的。 她越这样,凌牧非的心就越累。想必总有一天,他对柳昭和所剩无几的感情也会一点不剩吧。 “你出去。” “你先出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凌君谣依旧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可是连凌牧非都这样,却是让柳昭和有些受不了了。 只是看着这两姐弟坚持的样子,柳昭和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硬要留下来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曲身行了一礼,柳昭和便低着头走出了军营。 在她身后的凌牧非和凌君谣都没有看见,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阴狠,还有紧紧攥起的拳头。 当一个本就不怎么良善的女人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失去的时候,便是她要开始报复的时候了。 可惜,凌君谣和凌牧非都不知道这个道理。 “阿姐,你怎么来了?” 凌牧非和凌君谣因为柳昭和而产生的隔阂越来越深,即便是后来凌牧非有心弥补,可是凌君谣却懒得管他了。 自己从小教养的弟弟居然会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与她几次三番地争吵,凌君谣也是真的累了。 要不是这次出兵至关重大,她也根本不会跟过来。 平常若是无事,她更是不会过来找凌牧非,反而是喜欢指点那些刚入军队不久的小兵们练习武功。 她今天过来,凌牧非本来是十分开心的,可是凌君谣一开口,凌牧非脸上刚刚扬起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只因那一句话。 “军中有暗探,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性,是柳昭和。” 第二百二十一章 梦终绝 “柳昭和那边,可以收网了。” “是。” 身后的影子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双手举过头顶,一个大礼过后,方才退了下去。 苏锦看着冯华山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似是当年温柔如水的韶锦一般。 “带我去见见那个女人。” 柳昭和的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很明显,云齐那边是插了手的,凌家是怎么都不可能被他们拉到这边了的,与其让云齐占了便宜,倒不如最后用柳昭和一次,让她发挥自己最后的一点作用了。 只不过,那位蓝姑娘若是知道她把他们当初忍痛放走的柳昭和给利用了个彻底,甚至用她对付一下凌家的人,是不是会觉得挫败不甘呢? 她可真是期待啊,期待那个用了韶蓝名字中的一个字的女人可以与她真正交手。期待,这已经注定结果的局可以被她翻转过来。 难得遇到一个对手,苏锦当真是兴奋极了。 毕竟,就连天烬唯一让她看得上眼的沈瑾辞,在与她几次交锋之后,也让苏锦彻底失了兴趣。 要不是这次竺宁把孟家屯兵的地方都找了出来,怕是苏锦也不会就这么盯上她,想要与她一较高下了。 而柳昭和和凌家,就作为她们的第一次交手吧。 至于她现在怀着孩子却也依旧要去见的人,便会是另外一个她用来对付蓝姑娘的利器了。 能有这么一个让她费心费力的人,这日子,都有趣多了。 苏锦因为有孕的缘故,一直都深居浅出,就连宋昭明来了想要见她,她也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见,久而久之,宋昭明便也不来了。 后来在被人暗害了几次之后,苏锦为了这个孩子,到底是离开了皇宫,而是去了般若寺养胎。 般若寺里的人,都是她年幼时便安排下的,虽然不能说个个对她忠心耿耿,但是至少,他们的命可是全都把握在她的手中的。 当初第一次在平洛露面,她便是让般若寺的人给她弄了一个好名声出来。 难得的一个点上三炷香的人,合该福缘深厚不是吗? 因着这么一遭,她成功打进了平洛贵妇的交际圈子,就算现在宋昭明有意坏她的名声,可是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着能够点上三炷香的人不会是传言中那样的。 所以她也一直不在意,只要她想,她的名声不需要多久就能彻底转变过来。 如今不做,不过是因为心狠手辣的名声更加好用罢了。 般若寺的名头与苏锦也是相辅相成,她幼时便把这里打造成了真正的皇家寺院,让青玄的人习惯了般若寺的行事方式,也让他们对般若寺一直保持着一种敬畏。 如今,倒是大大方便了她。 妇人有了身孕来般若寺养胎的不止一两人,大部分子嗣艰难的人都会选择有身孕的时候来般若寺养胎,其中不能说每一个都母子平安吧,但是至少有七八成是这般的。 也因此,苏锦在表现出想要来般若寺养胎的意愿之后,倒是并未被阻止。宋昭明也不可能真的对她下手,毕竟他现在与她是相互掣肘的关系,若是少了她,他的大业怕是要走很多弯路了。 但是尽管如此,他却可以暗示别人这么做。 在东宫接连几次的暗害,让苏锦一直战战兢兢,保持着警惕,直到完全坐稳了胎之后,她才敢动身前来般若寺。 如今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若是此时流了的话她身子必然受损,甚至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更有甚者,她会随着这个孩子一并去了。 尽管这正是宋昭明想要的结局,只是苏锦又怎么可能如他的愿? 她早在来般若寺之前便说了,若是这个孩子真的没了,她拼着自己的一条命,也会让宋昭明大事不成。 果不其然,在宋昭明的心中,还是他的大业最为重要。听她这么说,他便歇了想要害死这个孩子的心思。 苏锦手中的势力宋昭明根本没有掌握住,若是苏锦真的拼着同归于尽,他怕是也只能跟着她和她那个孩子一起去死了。 这么想着,他便在苏锦来了般若寺之后彻底对她不闻不问了。 苏锦也不在意这些,她只知道,她不仅要保住这个孩子,还必须是个男孩,就算真的是个女孩,她也要把她变成男孩。 即便是她不在意是男是女,但是青玄到底不是云齐,更不是凤缭,女子是不可能上位的。 她要坐稳太子妃和以后皇后的位子,必须要有个儿子傍身才可以。 至于一统天下之后如何,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零零碎碎想了许多,苏锦也是终于到了关着那个人的院子里。 这里是她的地方,随随便便藏个人也很是容易,也因此,在她找到那个人的第一时间,便派人把她送来了这里。 “玉阳公主,你终于是决定了。” 苏锦看着微微俯身仿佛沉醉在花香之中的赫连钰,声音平和却也笃定地如此说道。 赫连钰听见她的声音,抬起身子,一步步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待走到苏锦前方五步远的地方时,便止住了步子,眼波微微流转,竟然尽是媚意。 苏锦看她看得一愣,不过一瞬便反应了过来。心中暗暗点头,看样子,她真的是学得不错。 这种一举一动都是媚意,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的样子当真是十分勾人。基本上她一个眼神,便足够让所有的男人都浑身发烫。 听着隐在暗处的暗卫陡然加重的呼吸,苏锦便知道,赫连钰的媚术,终于是成了。 这种媚术比之薛策媚而不俗的媚术还不一样,薛策那种可以收放自如,仅仅起到魅惑之意,却不会让人忍心亵渎。而赫连钰的这种媚,便是那种比之青楼女子高明一分,但是目的却是完全相同的媚俗之术。 苏锦觉得,若是她是一个男子,怕是现在已经忍不住了吧。 “姑娘说笑了,媚珏不过是略有所得罢了。” 赫连钰的脸上尽是恭敬,可是心中的恨意早已滔天。 她本是东夷的公主,因为颜绯尘和竺宁两个贼人而流落他乡。 在皇宫中是她冲动直接提着一把剑便冲了出去,没有杀死颜绯尘那个乱臣贼子不说,还仅仅只是伤了竺宁一分而已。 可是就是因为这一次冲动,长安城乃至整个东夷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原本她还不明白颜绯尘为什么要留着她一条命,却在赫连家最后一代皇室的玉牒上记下她已死的消息,直到她在去荆国的路上遇到那一帮山匪。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每一天,她都是在那些粗鲁的山匪身下度过的,而且每次在她身上的男人还不是同一个,有些时候更是要承受被许多个男人一起玩弄的屈辱。 赫连钰自小便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就算赫连轩对她不是真心,但是贤妃却是对她真正的好,何时让她受过半分苦? 就连她喜欢上凌牧非,暗中搅和了自己差点定下的几门亲事她也没有怪她,反而是一心为她筹谋,终于让她如愿以偿。 她本来应该是最尊贵的公主,应该是要嫁给自己心上人的,可是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父皇母妃相继离世,颜绯尘登上皇位,她被赶出长安城,一个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颜绯尘就算是留了她一条命,难道他想象不到如她这般孤身上路的美貌女子会遭遇什么吗? 他定是想到的,可是却根本不愿意管她,反正她在天下人面前是死了,他也真的留了她一命,还是在她伤害了竺宁之后留了她一命,他应该是觉得他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呵,他不就是这样嘛。除了他那个放在手心上疼宠的妻子,其他女人在他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而且,他应该巴不得她这个本就与他没什么关系的前朝公主早点把自己给弄死才对吧。 是她傻,认为天下之间尽是好人,认为哪怕只有她一个人也能顺顺利利地找到荆国,找到她的心上人,让他为她报仇。 可是她却忘了,以她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又怎么可能真的安然无恙地走到荆国呢?更何况,凌牧非根本就不喜欢她,他心中都是柳昭和那个女人,即便是他因着君子道义收留了她,在失去了那个婚约的情况下,他也是不会娶她的吧?更别说为她和她母亲报仇了。 那些山匪,不是任何人驱使的,她在被苏锦救下之后彻底地查过一遍,可是她落到这个下场,难道就真的与颜绯尘他们没有关系了不成? 她恨啊。 在她被那些山匪日日夜夜压在身下亵玩的时候,她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去死,更恨不得自己早点自杀。 可是她那个时候却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就算被苏锦救了回来,她也不过是要利用她的这份恨意来对付颜绯尘他们罢了。 赫连钰明明知道,却是答应了苏锦的一切要求。包括,学习媚术。 今日是她学成之日,马上,她也要重新回到那个肮脏的世界中去了吧。 不过,她本来就已经沉入了泥沼,再脏,又能脏到哪儿去呢? 媚珏,以后,她只是媚珏,而不是那个天真地有些傻气的玉阳公主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香染 般若寺的香火一直都很鼎盛,哪怕是在后院,苏锦也能闻到一阵阵的香火气,似乎是在九天之外,又似乎是近在眼前。 不过苏锦一直知道,般若寺可不是南华寺那种真正接近佛祖的地方,这里藏污纳垢之处一点不少,她自己是其中一个,这平洛城中的无数人,也是处在其中。 “媚珏?这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赫连钰,不,现在应该叫媚珏了,在苏锦漫不经心的目光下点了点头,眼中恨意已收,但是苏锦却可见端倪。 这样的女子苏锦见得多了,不过不得不说媚珏确实是其中最有毅力的那一个,她早就想要培养出一个能够以一身媚术便可祸乱一个国家的人,可是以前的那些女人不是在修习这媚术的过程之后自杀,就是最后一刻没有坚持下来,功亏一篑。 这种媚术在修习的过程中是需要不断在男人身上试炼的,青楼女子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她倒是没想到,赫连钰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竟然能够坚持到最后。 她救下她不过一年,让她修习这媚术也不过半年,她居然已经能够做到如今的地步,也是一个可用之人了。 “媚珏,这名字倒是不错。” 苏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中再一次点头,她自然知道媚珏心中对她也是有恨的,可是她现在失去了一切,又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心中心心念念只有报仇,哪怕是她知道颜绯尘和竺宁不是乱臣贼子也是一样。 她心中早已偏执,认为是他们害得她落到了如今想下场,在那些山匪死后,她便只想要颜绯尘和竺宁生不如死,却是忘了当初她刺到竺宁身上的那一剑了。 不得不说,与柳昭和倒有几分相似。 不过,柳昭和却是个不堪大用的,而且远没有媚珏能忍,毅力更大,只能成为她的弃子。 媚珏虽然恨她让她修习媚术,恨她让她再次辗转于男人身下,但是她却是认了命。 一个武功不怎么样,也没有什么计谋,空有美貌的女子,想要报仇,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她不知道苏锦再次提起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只能站在原处,就这么含笑看着她,当真是勾人至极。 苏锦感觉到一个想要来报什么事情的和尚停在外面但是目光却紧紧盯着媚珏不肯离开,甚至张口默念清心咒似乎都没了效果,心中笑意更深。 “你觉得,你能勾引到云齐的皇帝吗?” 她的话仿若晴天霹雳,让媚珏愣在了当场。 良久之后,媚珏方才摇了摇头。 “不可能。媚珏尚有自知之明,这世上,我哪怕是可以勾引到任何人,也绝对不可能勾引到颜绯尘。那个男人,眼中心中,只有竺宁一个而已。便是我用尽浑身解数,他都不会看我一眼。” 苏锦听到她的话,一时心中不由有些复杂。 其实她也知道,颜绯尘那种男子是不可能轻易被一个精通媚术的女人给勾到的,哪怕媚珏的媚术已经十分精湛。 不过是随意一问,但是看媚珏也一副笃定的样子,她心里却是涌上了一种莫名的嫉妒。 那位蓝姑娘的命还真是好啊,代替柳昭和去和亲没有成为弃子不说,居然还嫁给了颜绯尘这样的男人,能够让她一同参政,甚至听取她的意见在朝堂上任用了许多女子为官。 更是许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连当初中了梦缠欢也丝毫不动摇。 为什么,她最初遇上的,不是这样的男子呢? 苏锦倒是对颜绯尘没什么心思,可是如今各国之内,又有那个女子不羡慕竺宁的呢? 即便是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只有权力的苏锦,在提起他们的时候,也是不由艳羡了几分。 这样的夫妻情深,也是他们想要的啊。 “也罢,我又没真的打算让你去勾引颜绯尘,你放心。明日,我便会派人送你去白秦,就先从白秦的战北王开始吧。” “姑娘的意思是?” 媚珏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是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居然如此相信她能够做到不成?要知道,她即便是学成了那些媚术,也不过只用了半年时间罢了。 白秦的战北王,她也是听说过的,此人统帅三军,能力卓绝,后院美貌女子众多,但是却也并未在女色上糊涂过,难道,她真的能够让他糊涂一次? “你去试试便知。媚珏,你要知道,我身边,可从来不留无用之人。” 媚珏身子一震,然后垂头应是。 她没得选择,只要她想要报仇,甚至是想要活着,都只能依附于苏锦。 反正她也已经习惯在各种男人身下辗转了,战北王好歹也是个身份比较高的人了,据说也是个丰神俊朗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媚珏心中苦意更浓,但是面上的笑容却越发娇媚。 瞧瞧你活成了什么样子,若是日后到了地下见到母妃,也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认你了。 她,早就不是赫连钰了啊。 如此这般想着,任由发梢末端也由般若寺的檀香浸染了几分。 只是这檀香,却是永远都不可能洗去她身上的污秽了。 凌牧非,我们,到底是无缘。 而此刻正被媚珏心心念念的凌牧非,却是颓然地坐在自己的营帐中,不想抬头正面面对凌君谣,他的长姐,他最亲近也是最疏远的人。 见他备受打击的样子,凌君谣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应该这么直接地把一切证据都摆在他面前,告诉他柳昭和的事情。 到底是自己疼了这许多年的弟弟,见他这么颓然,她也是极不忍心。 她曾经一个人带着他打遍军营,从一个只需要学习琴棋书画的女孩成长为拿着长 枪不逊男儿的女将军,只为了能够让他们姐弟在凌家其他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坐稳家主的位子,保护自己的弟弟长大成人。 后来,她终是做到了父亲临终前交代她的一切,把弟弟培养成了凌家合格的家主,也保护了荆国的一段平安。更是因此耽误了花期,拒绝了那个真的想要给她一生安稳的男子,孤独至今。 那个人说,他会一直等着她,等着她放下自己身上的担子,等着她厌倦了这日复一日为别人而活的日子。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等到,却是自己先去了。 战场上的争斗,只差毫厘。 她在一年前的一场战争中为了救凌牧非受伤,只差一寸,敌方的武器便要刺进她胸膛的时候,是他帮她挡了下来。 然后,便在眼前阖上了双眼。 凌君谣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比得过凌牧非和凌家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是当那个男人就那么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是突然发现,曾经以为没有那么重要的人,却是早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无人能够改变的位置,重要地,让她无法承受。 从那之后,她便知道,自己是真的要孤独一生了。 凌君谣,这个名字在各国之内提起,无人不会夸奖一下,无人不会敬佩万分,是她撑起了凌家的门庭,护住了幼弟,而且在弟弟成长之后毫不贪恋权势,就那样把家主令交了出去。 可是谁又知道,她最初也不过是稍微有些喜欢习武的小姑娘而已呢? 她承担起了一切,但是谁又能够承担起她的一生呢? 这一辈子,她都为了别人而活,为了家族而活,若有来生,她定是要为自己活一次,定是要找到那个男人,告诉他,她已经累了,想要与他一起了。 可是,那个人还会在原地等着她吗? “木木,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情呢?柳昭和如何,与你并无关系。你不过是看不透一个人而已,可是你阿姐我,却是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 “长姐……” 凌君谣已经许久没有再唤他的小名了,此时听来却是异常地亲近。 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在喊了一声长姐之后,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凌牧非知道凌君谣与那个男子的事情,也知道她心中的遗憾和寂寥,但是这些,他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提起。 他的姐姐再怎么坚强,也是承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回忆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的。 凌牧非时常在想,若是没有他这个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弟弟,阿姐的生活会不会好上许多? 一定会的吧,因为那样她就不用撑起凌家,不用提起男子拿的兵器在战场上厮杀。更不用顾忌那么多,连嫁人都要瞻前顾后,最后更是累得心上人身死。 终究,是他拖累了她啊。 而且,他还那般不懂事,居然因为柳昭和差点与阿姐反目为仇。 他果然是个木头,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木头。 “将军,不好了,孟家的人突袭!他们手中有火药,我们已经死伤了千人之数!” 营帐外的声音传来,凌牧非和凌君谣瞬间收起了伤春悲秋的心思,齐齐惊讶地喊道:“什么?怎么可能?” 过了一会儿,凌君谣瞬间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柳昭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巾帼让 “怎么回事?” 卿瑗虽然对孟家的突袭已有预料,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倾巢而出,而且还用了火药,竟然隐隐有要与他们共归于尽的姿态。 原本他们的十一万人这个时候也不过剩下了八万多一点而已,即便是孟家也被他们重创过,但是很明显,冯华山,可不仅仅是屯了十万大军。 卿瑗看着竺宁暗地里给他送来的情报,眼中尽是阴霾。 二十万,居然有整整二十万将士被藏在了冯华山上,而他们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军中有奸细。” 卿瑗知道自己派去的侦察兵和竺宁那边欢忧阁的人都不会这么没用,连敌方的人数都查不到,要么是这冯华山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暗道之类的地方,要么,便是有人换下了竺宁和侦察兵传给他的消息。 第一个原因是绝对不可能的,卿瑗也不是托大,这世上绝对不可能有比他还擅长阵法的人,冯华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脉罢了,外面有的,也不过是最简单的护山阵法而已,早在他来的第一天便已经破了。 而且,竺宁早早给他的情报中也是没有探查到阵法的存在的。 那么,只能是第二个原因了。 接连派去了那么多侦察兵,只有零星几个回来了,定然是他们串通在了一起,不过除了他们,军中定然也有别的奸细,能把竺宁给传的信都拦下来,那么也只能是韶家人了! “奸细的事情稍后再说,元清,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云洲这几年早就有了长进,也没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他却一直都有着自知之明,这种时候,他还是不要乱出主意的好。 “元将军,还请吩咐。” 凌君谣和凌牧非也是在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元清的真实身份他们不知道,但是元清的本事,他们却是一直承认的。 荆国军队中几个不服元清的,也是因为不了解他,凌牧非就算对他偶尔的安排有些不满,但是却是始终都觉得元清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心中到底是喜欢这样的人的。 更何况如今事态紧急,也没有什么让他们明争暗斗的时间了,一个不甚,便是全军覆没。 别说他们刚刚知晓的对方远胜自己一倍的人数,就仅仅是他们拿出了火药那想要跟他们拼命的架势,便让他们不得不暂且放下所有恩怨捻成一股绳来了。 火药自千年前永安将军使人制造出来,便一直是被各国皇室严格控制的。 尤其是在韶家崛起之后,火药的配方也是逐渐失传,最后只剩下一些炮竹之类的东西流传了下来。 更不要说是火枪大炮了,那些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比之火药更难见到。 可是韶家也知道这么一直不让火药现世也是不妥的,堵不如疏,虽然因为韶家的势力在那儿,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一旦各国都联合起来呢?就算是他们能够顶得住,不会落到孟家的下场,但是那些因为这种无谓的争斗而死去的韶家人,又怎么办呢? 因此,在五百年前,韶家当时的家主便想了一个办法,偷偷更改了火药的配方,让其威力减少了许多,而且在与各国皇室合作,每年会按照一定份额提供给各国皇室一部分,只允许他们用于军中,若是在其他地方发现了,则是一定会对其进行干预的。 只不过前段时间韶家本家覆灭,也就没有人再去管这些事情,火药的市场一下子就乱了。 也正是因此,一直在暗中交易火药之类东西的琉璃碎玉轩才占据了各国的龙头。 琉璃碎玉轩中卖的,可是真正的火药,威力比之皇室和军中拥有的还要大上许多,虽然不及竺宁和卿瑗他们他们曾经见过的按照永安将军的配方制作出来的火药,却也是不错了。 当然,琉璃碎玉轩虽然是龙头,却不是唯一的一家,有其他人卖,也很是正常。 不过各国的军中,却是不会向这些地方买的,毕竟有皇室提供,他们若是买了,岂不是在隐晦地向座上的那位表示自己的不满? 卿瑗虽然是韶家人,可是明面上到底是后楚的将军,竺宁他们有心帮他,却也不敢做得太过,火药一类的东西还是没有给他的。 不过卿瑗是个有心的,前段时日便自己装模作样地在军中试验了一番,假装自己制造出了火药来,倒是隐蔽地往后楚军中搬了一些火药回来,充作是自己做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火药的数量也不多,再加上他原来一直以为对方不过十万人而已,便也没有打算要援军,想要凭阵法和排兵耗死他们,可是谁知道对方有那么多火药不说,还一下子变成了二十万的大军? 这让他们八万人怎么挡? 凌君谣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只是,不知他能不能同意了。 “元将军,请问军中还有多少火药?” 卿瑗不知道凌君谣为何如此问,只是现在却由不得他多想,只能如实回答道:“不到三斤。” 这个时候的斤,也不过后世口中的三百克而已,而且这三斤之后,只有十分之一是他从竺宁拿到的琉璃碎玉轩制成的火药,其他全都是各国皇室那种威力较小的。 卿瑗方才已经隐隐算过,孟家的那些人以自己肉身为盾,点燃火药之后便往他们这边冲过来,虽然他们的火药也不是很多,而且因为火药的缘故他们那边死的人也不少,但是却依旧是隐隐占了上风。 孟家人是不怕死了,可是他们这边的将士,却不能白白去死啊。 卿瑗虽然早在第一时间便设下了阵法,能够暂时迷惑一下他们的视线抵挡一阵,但是也不可能一直迷惑下去。 就看他们这不要命的样子,想必用不了一刻钟,便会把他的阵给破了。 即便是那边死伤惨重,怎么也能留个十多万人,他们可是只有八万多。 他不是没有打过以少胜多的仗的,可是如今这般,不说那还没有抓到的奸细,就说他们手中火药的数量,便是拼不过他们的。 卿瑗从上了战场的那一刻,便不怕牺牲了,可是如今这么憋屈地死在冯华山,他却心有不甘。 而凌君谣,在听到还有三斤火药之后,神色便放下了几分,仿佛终于做了个决定似的。 “元将军,我有个办法。” 卿瑗转头看向凌君谣,示意她开口。 “请给君谣两万兵马从此处绕到孟家大军后方,以三斤火药开路,取下对方五万人的性命。” 凌君谣说完便单膝跪了下来,如今她早已不算军营中的人,可是现在做的,却是请命之事。 “阿姐!” 凌牧非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可是凌君谣却是躲开了去,依旧跪在地上不肯动弹。 “你决定了?” 卿瑗没有功夫再与他们讨论了,他已经明白了凌君谣的想法,以两万换五万,或许还会更多,确实能够减轻他们许多压力。 只是,这两万人,包括自请前去的凌君谣,怕是只能成为弃子了。 他知道凌君谣的本事,也知道她怕是还有什么招数没有说出来,只是他并不在意。 上了这战场,站在同样的位置,他们毕竟是拴在一条线上的人,凌君谣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 “凌姑娘打算怎么绕过去?” 新夜的将领一直以卿瑗马首是瞻,此时提出这样的问题也不过担心她无法成功白白损失了两万人罢了。 “我自有办法,吕将军不必担心。”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见卿瑗点了下头,然后说道:“既然凌姑娘有那个本事和雄心,本帅自然也不会拦着。云州,带凌姑娘去找火药吧。然后再点两万人,随着凌姑娘去即可。记住,告诉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不要瞒着他们。” 宋云洲点点头,火药放置的地方只有他和元清知道,这时候元清必须要在这里坐镇,自然是没有办法去找的,而那两万人,作为副帅,他自然也有这个资格去点。 “多谢主帅成全。” 凌君谣换了一个称呼,也算是真的在心底承认这个主帅了。 然后,便没有再看凌牧非一眼,直接起身跟着宋云洲走了出去。 “阿姐……” 凌牧非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凌君谣的想法,可是如今,他却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 而且,他也不能阻止。 低声呢喃了一句,凌牧非也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越发坚定了起来。 “凌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新夜的吕将军一声感叹,让营帐中的气氛更是压抑了几分。 卿瑗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样子,问题出在荆国那边了。 凌君谣这么做,也不过是将功折罪,不想牵扯到凌牧非罢了。 看了一眼似乎毫无所觉的凌牧非,卿瑗还是觉得,凌君谣此人,太过可惜了。 她的确巾帼不让须眉,可是到底,她不是须眉。 第二百二十四章 靖安清 冯华山这边一触即发,靖安城却是也发生了一件意外。 颜绯尘阴着一张脸,看着手中的信,不过须臾,便见那信在他手中化为飞灰,彻底消散。 屋内伺候的小厮和隐在暗处的暗卫都噤若寒蝉,不仅不敢发出声音,连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他们还真是敢啊。” 薛策就坐在颜绯尘对面,他是从来不怕颜绯尘的阴脸,此时倒是比那些小厮和暗卫都自在地多,甚至还倒了杯茶自斟自饮着。 “你对竺宁的看重天下无人不知,这次算是有惊无险,那些人还没有接触到竺宁便被突然出现的寒羽给挡了下去,暗卫也把竺宁护得安稳,甚至都没让她察觉到那些人的出现。但是下次,却不一定了。” 颜绯尘收到竺宁遇刺的消息便急急赶了回来,在看到安然无恙躺在床上酣然入睡的竺宁之后,才忍住了心中的暴虐之意,没有立时爆发。 今天他们本是说好了要让竺宁去军营看看的,可是颜绯尘因为军中事务便提前走了一步,谁知在靖安城中竟然隐藏着经年留下的暗线,埋得比韶家人还要深,在竺宁前往军营的路上齐齐发难,要不是他不太放心安排了好几处明里暗里的人马护着,又加上今日恰好到达靖安城的寒羽帮忙,即便竺宁最后无事,也是必然会被惊到。 她可是还怀着身孕呢! 在颜绯尘心里,本就天下间所有事物都比不上竺宁的一根头发丝,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忍得住? 而且,这件事还是在靖安城内部发生的,那些人埋得也很深,颜绯尘现在都有些怀疑他身边的人还有多少能够信任的了。 林程和蒋寒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个结果,又遇到了这么一遭,只要再想起当年玄伽军因为背叛之人而近乎全军覆没的事情,颜绯尘心中的暴虐几乎压不住了。 薛策是知道几分他的病症的,只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可能地转移颜绯尘的注意力,让他把目光转到这件事上来。 “我看重无忧又如何?薛策,你难道还跟殷寒初他们似地让我纳个妃什么的转移其他人盯在无忧身上的视线不成?” 颜绯尘到底自制力强悍,经过薛策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压下了心中的暴虐之意,不过薛策的话却是让他十分不喜。 什么下次?他怎么可能会允许这件事再次发生? 因着各种各样的顾忌,颜绯尘总是习惯了做事留一线,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再留了。 不仅不能留,哪怕是为了无忧和孩子的安全,他也必须要像那些多疑的君王一样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了。 连靖安城都有其他人留下的暗线,那么云齐的其他地方呢?是不是也有呢? 他可不是那些没用的帝王,为了护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反而要立一个别的女人当靶子,那样的懦弱和自私,最后伤到的,却是三个人。 他颜绯尘放在心上的人,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此生此世,唯有无忧一人是他心头挚爱,犹如骨血,一生相随。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绯尘,你们两个好好的,我们看着也开心。殷寒初不过是没转过弯儿来,而且始终都考虑的是你的利益,所以才会一直不放过那个话题而已。我和巫尧他们,不是都没说过什么吗?” 薛策这么说着,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却是难得的黯淡。 其实,这世上,最希望他们两个可以好好在一起的人,便是他了。 一个是他心爱之人,一个是他的兄弟,他一个无法放弃,一个都无法辜负。是他出现地不是时候,在爱上那个人的时候她已为人妻,也是他选择地太早,早早成了颜绯尘的兄弟,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帮心上人抢回来。 所以,便只能站在一个守护者的位置上,帮着他们两个做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完成他们的理想,然后,终了此生。 他一向掩藏地很好,颜绯尘也一直没有看出来过什么,此时亦然,不过一会儿,薛策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眉目之间与平常无异。 “罢了,不说这个了。你知道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何事,薛策,你可愿意答应?” 薛策自然是知道的,颜绯尘把处理刺杀竺宁的那些人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连少柳都没让碰,就是为了让他亲自去看看。 然后,为此占上一卦。 与平常的六爻卦不同,这次占卜,要用的,是薛策难得一用的龟壳,将要耗费的,是他真正的精血。 以人的命数占卜,得到的东西自然比普通的六爻卦要准得多,可是对于占卜之人来说,却是十分损耗身体。 颜绯尘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明白地要求薛策进行这样的占卜,可是这次,他真的是忍不了了,连靖安城中都有这样的暗线存在,他还能完全相信哪里呢? 而且,他最需要知道的,是无忧会不会有事,这次的事情真的吓坏他了。 “我自然答应的。放心,明日,我便给你结果。不过,另外一件事,你就不要说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那位在路上的公主殿下,我可消受不起。” 颜绯尘本来就没指望他能答应第二件事,因此也不勉强,只是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的结果。还有凤黎雪的事情,若是你真的不想见她,我便帮你推了。” 凤黎雪这个人,颜绯尘也不过见过几面罢了,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只隐约记得自家媳妇似乎跟她一见如故来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一直都在追着薛策跑,当初去峥嵘山差点被青玄的人给害了的名单上,也有她一个。 如今她养好了伤,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薛策就在靖安城,竟是一路向着靖安城而来了。 当然,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凤缭国女皇答应归顺云齐成为云齐附属国的消息,唯一的条件,便是要求薛策娶了凤黎雪。 颜绯尘不知道这是怎么成为凤缭国条件的,也不知道他们把薛策当成了什么,但是至少他们这次提的要求没有牵扯到他,他还是略微送了一口气的。 其实哪怕是真的牵扯到他,他也不会答应,甚至可能会采取一些手段让那些人收到点教训,可是却是会被殷寒初给念叨几次,到底还是挺烦的。 薛策也时常会嘲笑他,结果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一次,颜绯尘心中,还是有点幸灾乐祸的。 “不过薛策,这次我可以帮你推了,但是日后呢?凤黎雪可不像是轻易放弃的人,这次她可以用凤缭的归属来逼迫于你,下次不一定会用什么手段。你这么多年一直不娶,她只会继续盯着你的。” 薛策有些心烦,他一直不肯娶妻,可不仅仅是为了竺宁,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只是这些原因他却都不能跟颜绯尘说,只能自己这么拖着。 “凤黎雪那边,我定然会想到办法的,她也不是那种会用权势相逼的人,这次还不一定是谁的主意呢,你也别对付她,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我暂时是不会娶妻的,怎么也得等到天下定下来的时候再说,况且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娶啊,陆简,巫尧,还有殷寒初,不是都没娶吗?你也别总盯着我了,要不然,我可去找竺宁了啊。” 在只有颜绯尘的时候,薛策已经习惯了唤竺宁的名字,而不再是原来轻佻的“小忧儿”了。 他知道,在面上他再怎么轻佻,也是在颜绯尘与竺宁面前,他们只会以为他是开玩笑,可是要是在他与颜绯尘两个人的时候还那么叫,时间久了,定然会让颜绯尘察觉出什么。 他从来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愿与颜绯尘产生芥蒂,便只能强行摆出一副疏离的姿态来了。 朋友妻,不可欺。 薛策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能够与颜绯尘一样护她周全,她也对待颜绯尘没有那般真心,他会不会真的把她抢过来? 幸好,他不知道。 “你不愿听,我便不会再提这事儿。不过薛策,我当初也是答应过只要你成亲,我便允你一个要求的。如今看来,这个要求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兑现了。” 薛策似乎也是刚想起来这么一件事,随意笑笑,然后在心中暗暗说道:“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兑现了。” “行了,颜绯尘,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知道,你现在忍不住去看竺宁了。” 颜绯尘看着他调笑的样子,倒是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很是大方地点了点头:“我确实要去看她,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先处理一个人才行。” 薛策顿时来了兴趣:“谁啊?” 明明今天他们只是抓住了那几个埋藏很深的暗线而已,他也没见他再带什么人回来,尤其是这语气,明显应该是与他们有仇的才对。 颜绯尘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褶皱,眉眼微挑,说出了让薛策颇有些惊讶的三个字。 “余飘雪。” 第二百二十五章 雪渐飘 靖安城的秋天,总是来得比其他地方早了那么几日,十月的时候,还经常会见到飞雪。 城外是漠漠黄沙,城内是漫天飞雪,这样本不可能出现的景致却是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了靖安城中,直到多年之前颜湛死去的那天,整个靖安城挂上了白色的缟素,每个人低下头颅,任由眼中的泪水默默流到了黄沙之内。 那天,也是十月,但是靖安城却没有下雪,自那之后,靖安城便再也没有在十月的时候下过雪了。 余飘雪曾经不止一次地来过靖安城,最早的时候是在余嫦曦,也就是她的姑母重病在身的时候,她与她母亲一起来了靖安城,她也第一次见到了颜绯尘。 那个时候的颜绯尘不过五岁,却是已经成熟地过分了。 余飘雪那时年纪还小,又是家里人捧在手心上的,即便是余家早已没了什么家底,但是颜湛却是看在余家是余嫦曦母家的份上,偷偷帮了余家很多。倒是让余家绝对,靖安王也是个好说话的,而且余嫦曦心里总是在念着余家的。 余家人一直自持身份,在余嫦曦尚在闺中的时候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后来余嫦曦突然说要嫁给一个带兵打仗的男子,还以死相逼退了余家人给她找的那门亲事,一下子,余家的所有人都怒了。 在余家人看来,带兵打仗的,不过是那些从微末之处起来的泥腿子而已,根本就配不上余家这样的清流,流传多年的世家。 而且余嫦曦一直都不肯说出那个人是谁,余家人更是觉得她不自重,找的人也不怎么样。 因此,在余嫦曦的有心算计之下,他们便十分顺利地与余嫦曦脱离了关系,就连余嫦曦的名字,都从族谱中去掉了。 可是没过多久,余家人才知道原来余嫦曦嫁的不是别人,而是当时的陛下赫连轩最好的兄弟,靖安王颜湛。 余家虽然自诩清流,但是家底始终都不怎么厚,余家的男人还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基本上是靠嫁过来的媳妇的嫁妆和出嫁的小姑子的接济给养着的。 他们每个人都自命不凡,在禾岭的时候也总是有人敬余家人几分,可是在整个东夷,却是根本没有在乎余家原来的名声。 即便是余家的人想要为官,那个时候的科举制度又不像现在的云齐这般完善,而且余家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自然便是无路可走的。 余嫦曦想必也是早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愿给她嫁的丈夫靖安王添麻烦,所以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余家。 可是终究,无论是什么原因,颜湛还是负了她的。 没有人知道余嫦曦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倔强地不像从余家走出来的女子,不说别的,就说是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对于余家其他女子来说,都是大逆不道的。 可是她却偏偏这么说了,还要求靖安王必须做到,而靖安王一旦没有做到,她竟是也能够狠下心来再也不会回头。 要余飘雪来说,她这位姑母就说傻。 不过是两个威胁不到她地位的人,她居然就跟颜湛置气,最后把自己给送上了黄泉路。若是换了她,别说是一个地位不会动摇的正妻,即便是妾,她也会去做的啊。 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与她母亲来到靖安王府之后,不过是见了一面就被余嫦曦赶了出来。 那个时候,余飘雪还不知道她这位姑母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后来长大之后才真的明白了原因。 她们去的时候,虽然明面上是打着探望余嫦曦的旗号来的,可是实际上,她母亲却是想趁着余嫦曦病得糊涂的时候劝她几句,让她给余飘雪和颜绯尘定下婚事来。 毕竟颜绯尘是颜湛的嫡长子,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儿子,日后的靖安王,只要他娶了余飘雪这个余家精心培养的人,以后定然会向着余家的。 那么余家翻身,便也指日可待了。 余嫦曦虽然病入膏肓,但是却并不糊涂。她是早就猜到了余家母女的打算的,因此狠狠地羞辱了她们一番,让她们歇了那个心思。 她不会允许余家拖累了颜绯尘,更不会让颜绯尘娶余家的女子。 颜绯尘一向听他母亲的话,尽管那年他不过五岁,却是直接当着余飘雪的面明确地说了以后绝对不会娶她,让她很是丢脸。 到底年纪小啊,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地,她和颜绯尘居然就那么打了起来。 两个人在花园中滚得满身是泥,最后齐齐落入了花园中的湖里。 从那之后,颜绯尘对她的厌恶便更深了几分。 而余飘雪,却是在年纪渐长的时候,对颜绯尘的感情越发特别。 她隐约猜到了颜绯尘的野心,便始终都在努力学习着更方面的知识,在每一次颜绯尘来余家的时候都会与他见面,把自己的才学和容貌最大限度地展示在他面前,就是希望他能够多看自己一眼。 余家到底是余嫦曦的母家,颜绯尘那时可用的人也太少,只能与余家保持着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虽然余家能够提供给他的帮助也十分有限,但是他本来也只是打算好好利用余家一番,在他站稳脚跟之后,便除掉余家插手的势力。 因此,起初的时候,他对余飘雪的态度还能用“尚可”这个词来形容。 毕竟,比起对其他女子的敬而远之,他至少还是可以坐下与她说两句话的,尽管,都是有关余家的事情。 余飘雪一直都为这份特别而暗自欣喜着,直到,她知道了竺宁的存在。 那个荆国的和亲公主,像是一把火一样烧进了靖安城,占据了颜绯尘心里的那个位置。 她与碧音一直都有联系,不为别的,只因为她们都是爱慕颜绯尘而不得的人罢了。 余飘雪是聪明的,她从来不会用什么低劣的方法逼颜绯尘和自己在一起,当然她也逼不得。而且她也始终记得余嫦曦说过的永远不会让颜绯尘娶余家女的事情,在颜绯尘决定要娶竺宁为靖安王妃的时候,她虽然妒恨非常,但是心中却是有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知道他娶的永远不会是她,但是如果是纳呢? 她不求成为他的正妃,但是成为一个侧妃,总是可以的吧? 所以她忍不住出手试探了一番,只是却没想到颜绯尘竟然对那个女人那么看重,连一直很是得用的碧音,都被他给打发了回去。 而后面,哪怕是她送上门去做他的妾室,他竟然也是十分不屑的。根本就没有来亲眼见她一面,就让人强制性地把她送回了禾岭,而后,更是开始对付余家了。 难道,她就这么让他不能接受吗? 一气之下,余飘雪做了一个最为后悔的决定。 思及此处,余飘雪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是被宋昭明和苏锦给放弃了的,只因为想要用她来牵扯颜绯尘和竺宁的些许时间,让他们能够更好地在冯华山布局。 她自是想过办法的,可是苏锦那人,又怎么可能允许她脱离他们的掌控呢? 当初她在他们的视线下去谋划害竺宁的事情,他们不仅假装不知道,还在暗中帮了她几分,可是如今却是把她自己给推了出来。 甚至连余家,怕是也已经在平洛没有任何位置了吧。 呵,她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何必去管余家呢? 余家那些冷漠自私的人,即便是死了,她也不会在意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似乎还带了一缕阳光,让余飘雪颇有几分不适应,不由抬头捂上了双眼。 她自从被送到靖安城,便被关在了这处暗无天日的地方,早已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上了几次大刑了,别说是阳光了,这里当真是一点光都没有。 那些给她上刑的人也不跟她说话,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不理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好多时候余飘雪都觉得,他们这是要把她逼疯啊。 “无忧,就是这儿了。你当心一点。” 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声音传了过来,余飘雪的眼睛陡然一亮,然后便瞬间暗了下去。 她从未听过他这么温柔的声音,那浓浓的爱意和宠溺仿佛也都蕴在了这几个字之中,任是谁都能够听出他对那个女人的呵护和疼宠。 余飘雪本来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可是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声音,居然也会让她的心这么疼。 他把全部的感情都给了他怀中的女子,而她和谷幽澜,再加上碧音和其他无数心慕于他的女子,却是连他的半刻垂怜都得不到。 上天,还真是不公平啊。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个女人的声音也是柔和,却又带着一种别人没有的冷冽,倒是与颜绯尘面对别人的时候有些相像。 余飘雪一怔,然后便看到门又开了几分,一对璧人携手而来,映着他们背后的漫天风雪,甚是,相配。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冯华山 竺宁看到余飘雪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后才恢复正常。 不过她恢复地太快,除了颜绯尘,还真是没有人察觉出来她方才的一个怔愣。 颜绯尘知道现在不是问她的时候,便也仅仅把这事放在了心底,想着要让欢忧阁再去查查余飘雪,说不定她身上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不对之处。 “她便是余飘雪?” 竺宁看着眼前几乎已经看不出相貌的女子,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悸然。 尽管她已经看不清她的容貌,也绝对此刻跪坐在地上衣不蔽体的女子没有什么威胁,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坐在颜绯尘早就给她安置好的椅子上,离余飘雪远了几分。 她记得分明,这是她与余飘雪第一次见面,却是总觉得她们曾经见过一样。而且,似乎余飘雪还曾经伤到过她。 不是那次失去孩子的事情,应该是其他的事。只是,竺宁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余飘雪早就收拾好了心情,纵使她在竺宁面前只是一个手下败将,但是她也是有着她自己的骄傲的,输了便是输了,她不会不承认,也不会去否定她一直以来对颜绯尘的心情。 可是在竺宁面前,她却不能示弱。 “云齐的帝后这么清闲吗?竟然连我一个小小的阶下囚都来亲自审问,飘雪还真是有面子啊。” 她话中带着讽刺,竺宁却是根本不介意,他们到现在还留着她一命,不过是为了从她口中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颜绯尘是怎么折磨她的,竺宁不知道,但是看她这个样子,估计这阵子便过得十分不好。 可是竺宁却并不同情她,要不是她与谷幽澜她们联手,她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夭折? 那种丧子之痛,不是有了一个新的孩子便可以忘却的。 反而因为她最近怀孕的关系,她更经常地想起与他们无缘的那个孩子,那个在梦中,叫着她娘亲,想要与她一起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 是她没能保护好他,她也知道,即便是给他抱了仇,他也看不到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些害了他的人。 柳昭和那边,他们一直盯着,估计她就要得到惩罚了。而谷幽澜那边,虽然他们不过在峥嵘山的时候才得到一点消息,但是只要得到了她的消息,他们总是可以找到她的人,让她体会一把生不如死的感觉。 竺宁并不觉得自己狠心,那些人是她的仇人,难道她还要原谅她们不成?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因此,在得知颜绯尘要处理余飘雪之后,她便也赶了过来,想要亲眼看看余飘雪的下场。 手放在肚子上轻轻贴着那个她抚摸了无数次的地方,这里,曾经有一个长到八个多月的男孩,他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也会闹腾一番,他们都很期待他的到来,但是最终,他却连这个世界都没能看一眼。 想到这里,竺宁的神色越发冷厉,看向余飘雪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我们忙还是不忙,余家的大小姐可不需置喙。” 用余家大小姐称呼余飘雪,果然让她一瞬间便暗了双眼。没人知道,她有多恨自己余家大小姐的这个身份,若不是因为这个身份,她早就能够嫁给颜绯尘了,又何须落到如此地步? 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身子,竺宁眼中划过一抹微光,然后狠狠地在颜绯尘腰间拧了一下。 颜绯尘本来就没有注意余飘雪那个女人的动作,突然看到竺宁的手伸过来还以为是要让他抱她呢,谁知道居然直接开拧。 不过颜绯尘也不生气,这是他们两个玩惯了的,只不过有了内力的竺宁拧起来,还真是比原来疼了许多啊。 “都怪你招蜂引蝶。” 竺宁张张嘴,低声在颜绯尘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才收了手。 听她这么说,颜绯尘才算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委屈地看了一眼竺宁,然后随意地一拂袖,便把余飘雪给扔到了墙上。 余飘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掀到了墙上,她最近本就被折磨地身体不好了,此时再受这样的一下重击,竟是直接便咳出了血来。 抬起头望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的颜绯尘,余飘雪突然就笑了出来。 是她爱错了人,爱上一个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从来没有在乎过她一星半点的男人,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她活该。 “颜绯尘,你还真是无情得很啊。我们好歹也是自小便认识的,你居然可以如此狠得下心来。” 颜绯尘不愿与她废话,也不想跟她说什么明明就是她先害了他妻儿,他不过是报仇而已这种话。 这次他还会来见她一面,为的不过是那个他想要知道的消息而已。 “余飘雪,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儿,我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这样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折磨了这么多天,也是差不多了。齐铭说她的神智就快不清了,若是她真的疯了,那么什么生不如死都没有用处了。倒不如趁着她还没疯的时候,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你们想知道什么?宋昭明暗中的势力所在?还是云齐中的暗线分布?又或者是冯华山的二十万大军?哦,对了,还有赫连锐被劫走之后的下落,这么多东西,你们想要知道哪一个?” 竺宁听着她说的话,起初并不觉得什么,可是在听到冯华山二十万大军的时候却是突然心中一颤,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颜绯尘也就在她身边,自然便毫无顾忌地开口问了出来:“冯华山二十万大军怎么回事?” 余飘雪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今天定然逃不过一死,就算不死,也必然会被他们的人给逼疯。 因此,倒是也认了命。 只是,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让竺宁好过不是? 她们虽然第一次相见,可是却仿佛是宿命的天敌一般,竺宁对她的存在而感到心中悸然,她也对竺宁怨恨非常。 余飘雪就是这么一个把爱恨都放在心上的女人,她比不得竺宁的胸怀和大气,但是却也是个聪明人。 听竺宁独独提出冯华山的事情,她就知道冯华山那边,定然有她在乎的东西在了。 是凌家姐弟?还是其他人呢? 不过这些倒是不重要了,只要能给竺宁添堵,哪怕她下一刻就死了,至少也是会死得开心一点。 “冯华山原本确实不过十万大军而已,可是前段时间苏锦与孟家联系,把宋昭明出卖他们的消息给透了出去,还说宋昭明会亲自带人马对付冯华山的人。孟家怎么可能忍得了?直接就从别处调了十万人过去,就是想让去冯华山的军队全军覆没。” 竺宁抓紧了自己的手,这短短一段话,她却是明白了苏锦的打算。 他们这是想要借刀杀人啊! 知道后楚和荆国算是云齐的人,更知道竺宁对凌家姐弟的看重,所以她才要毁了他们。若是真的全军覆没,两国虽然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却都损失了一员强将,之后若是打起来,还要云齐去费心照顾,自然会对云齐造成影响。 而且以卿瑗和凌牧非、凌君谣的性格,绝对也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他们定然会与孟家人拼死一战,到时候,必定会两败俱伤。 无论哪一方的人没死透,只要苏锦那方的人带军等在后面,也是可以一网打尽。 而且只要他们不说,收尾再干净一点,谁又能想到是青玄的人设计了这一切呢? 不愧是苏锦,第一次正面交手就给她出了这么大个难题。 只是,她到如今还没有收到消息,这种事情颜绯尘也绝对不会瞒着她,那么便是军中出现了奸细,现在的局面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死局啊! 看着竺宁神色的变化,余飘雪掩藏在头发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看样子,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呢。 “无忧,别担心,他们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说不定不会有事的。” 颜绯尘也是没想到冯华山那边居然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凌家姐弟先不说,光是卿瑗,就足够竺宁担心的了。 没有人比颜绯尘更了解她与韶门七使之间的感情,卿瑗不仅是韶门七使之一,还是其中最小的那个,与竺宁关系也好,她可是一直担忧着他的。 冷冷地看了余飘雪一眼,颜绯尘便扶着已经有些不太对劲儿的竺宁站了起来,见她有些站不稳的样子,也十分心疼,竟是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齐铭,你来继续审。把她嘴里的东西都给我挖出来,不论死活。” 齐铭从暗处出现,微微垂头,抱拳应了一声“是。” 本来还想给余飘雪一个痛快的,可是谁让她惹到颜绯尘了呢? 看样子,要多上一些大刑了。 还真是,不识相的人啊。 就是不知,冯华山,如今到底如何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吾为军 冯华山如今,却是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孟家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完全不要命地对付元清他们几国的联军。 而带着一对人马绕到孟家军队后方的凌君谣,此刻却是还没有一点消息。 甚至连凌牧非,都是不知去了哪里。 可以说,现在是元清一个人在撑着这场仗,撑着剩下的六万多人。 他不能慌,不能乱,就算最后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也绝对不能丢了韶家人的脸。 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元清看着身后早已整合成一队人马不分彼此,放下芥蒂的三国兵将,心中陡然燃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斗志。 身为韶门七使,元清本就算是天之骄子,自从他进入后楚的东路军中,更是短短几年便被封为了将军,从无败绩。 这样的日子太过顺风顺水,元清也觉得越来越没有意思,打仗,对于别人来说很难,但是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生下来就会的事情一样,是他的本能,排兵布阵如此,兵法谋略也是如此。 而这次,却是给了他一个重重的打击,让他明白了战场上的一切都是瞬息万变,他随时随地都会丢了性命,甚至留下骂名。 韶蓝曾经与他说过,若是真的遇到了无法避过的劫难,便让他带着那些专门留在他身边保护的离开,让他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本来元清也确实有过这种想法,毕竟他不属于任何一国的人,他之所以会帮着后楚,也不过是因为韶蓝的命令而已。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是根本不想走了。 这些一直都没有放弃的将士还在他的身边,无论是后楚与他插科打诨,曾经与他行军千里的兄弟,还是新夜和荆国把一切交付绝不退后的决绝信念,都让他说不出来放弃的话。 人生,就是要这么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无论是输是赢,是生是死! 他元清,韶门七使中的卿瑗,既为他们的主帅,便要与他们共生死。 “将军,下令吧。” 这是荆国那边留下来的仅次于凌牧非地位的将军之一。 “主帅,阵法快挡不住了,凌姑娘那边也不一定成功与否,与其继续龟缩在这阵法之中,不如出去与孟家那帮人正面打一场,杀一个是一个。” 这是新夜的吕将军。 “元清,别再等了。” 这是宋云洲。 元清环视了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派战意,还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他们全都知道此刻的处境,也明白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不能负了自己的国家,不能负了军人的使命和职责,不能成为逃兵,便只能,负了自己,负了苦苦等在家中担忧的亲人。 元清突然间想起当初自己抱着韶蓝的大腿哭哭啼啼的样子,想起她看向他温柔的笑意,想起那次孤军深入敌营后被她下了七道家主令只希望他能够回头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的样子。 还有少柳每次看着他无奈的眼神,陌桑一次次送来的衣裳,寒羽从不多言却在每次把他打趴下后伸过来的手,燕飞带着他去喝酒一醉不醒的无奈,初夏每次从暗处出来给他的惊吓,扶衣在他每次出门时都拿出来的一包瓶瓶罐罐。 他们,是他的亲人,是他一直这么努力的原因。 他们都在盼着他回去,安然无恙地回去,可是,他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凌君谣离开的时候,他又一次布下了阵法,可是如今,这阵法,怕是挺不住了。 “主帅,我们不怕死,但不能一直这么窝在您的阵法里啊!我们是军人,是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军人!”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在方才沉静下来的氛围中,分外明显。 元清知道,军人都是有血性的。他也不想再压下去了,如今他们已经处在了绝对劣势,不可能会有援军,也不可能有什么奇迹发生,如今,只能背水一战了。 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轰响,元清一时之间有些怔忪,然后便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火药的声音,而且应该是凌君谣那边的火药爆炸声音。 他们,竟然成功了不成? 元清当下不再犹豫,直接便撤了阵法,整军待发。 “儿郎们,凌姑娘他们成功了,此刻正是敌人狼狈之际,我们也不能再退后。即便今时今日死在此处,也不负家国,不负君上百姓了。 没有援军,没有后路,我们背水一战又何妨?现在,拿好自己的武器,我们冲啊!” 元清说完这句话便率先冲了出去,宋云洲和吕将军紧随其后,齐齐大喊:“冲!” 然后,便是六万士兵震破天际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凌君谣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竟然保下了一万多人不说,还把那三斤炸药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不过片刻,竟是愣生生地倒下了一半的敌军。 元清这边看到战场上的状况,也是士气大涨。 两方都是二话不说就战到了一起,元清这边是背水一战没有援军,孟家又何尝不是? 都不要命了,那么无论如何,总是要拉着对方的人一起死才行。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杀三个,就是死而无憾了。 本着这样的心情,所有人都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不过一会儿,便杀红了眼。 而另一方,凌牧非却是背着满身鲜血的凌君谣一步步向着战场中央走去。 每走一步,便杀一个人,宛若杀神临世。 可是如今,却没有人有那个功夫去管他了,就算是元清他们有心相帮,也是根本过不去的。 他身后是留下来的一万多人,身前是遍地狼藉的战场,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凌姑娘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从对方的大本营方向走到战场中央,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即便是孟家人重伤的许多,可是还有许多有战力的留在后方,此时见到凌牧非如此,也都是不要命地扑了上去,就为了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凌牧非似乎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凌牧非了,眉眼锋利,一手流云枪法似乎已经参透了真谛,一枪便是一人命,一命便是一人骨。无论来人是谁,无论对方多强。 山下一团乱麻,山上却依旧有两方人马对峙。 消失了许久的季舒玄此时带着不过百人站在秦桓的面前,面上是一派的温和儒雅。 “季公子是什么意思?” 秦桓身后的人也不多,区区千人罢了,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足够了。 与竺宁所料的一样,这千人,便是苏锦那边派过来的想要黄雀在后的人马。 孟家这些屯兵人数虽多,但是却与其他国家正统的军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元清那边虽然一直处在劣势,但是若是他们发狠,孟家也别想讨到好处去,说不定真的会来一场以少胜多、闻名天下的胜仗。 秦桓也是带兵的人,自然对这两方估计不会错误,一千人,或许在别的时候连对方的一块肉都咬不下来,但是在他们其中一方胜出之后再动手,却是可以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本来他们早早在山上埋伏好了,就等着下面这些人打完呢,可是却突然看到了东夷早已失踪的安远侯世子。 自从东夷改国号为云齐,颜绯尘上位之后,这些侯爵都被收了回去,原来的安远侯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季舒玄也是不知去了哪里。 但是秦桓却是知道,这位,怕就是那个一直与他暗中联系着的人了。 他来冯华山,就是他提出来的,可是现在他又阻止,又是为何? “秦将军,你即便有那个本事除去下面的所有人,也除不去在下。经此一役,三国必定会受到损失,孟家也是元气大伤,青玄也没有那个必要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不是吗?毕竟,若是让别的国家的人知道了青玄如此手笔,还不一定会如何呢。” 秦桓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次他带来的人马都是被宋昭明控制着的,并不是他的亲兵,他也早就不想为宋昭明卖命了,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动摇。 只是,即便他是将军,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只要他发话,这些兵士便没有资格反对,可是他们回去定会告诉宋昭明,若是引起他的怀疑怎么办? 毕竟,现在的秦桓,还不想让宋昭明发现自己的心思。 见他不说话,季舒玄却是直接帮他做出了选择。 一枚飞镖从袖中飞出,恰好便刺到了秦桓的胸口。 季舒玄笑得与薛策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镖上涂着的毒并不难解,但是秦将军若是去得晚了,怕是也会性命不保。” 秦桓很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任由药性发作,直接便昏了过去。 季舒玄看着他身后兵士手忙脚乱地扶着他下山的样子,扬起了嘴角。 主子说的没错,得民心者得天下,宋昭明和苏锦怕是真的赢不过颜绯尘和韶蓝了。 “走。” 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战场,目光在那个厮杀在最前方的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策马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下了山。 此时,天边夕阳渐落,与地上的鲜血相应,凄凉而又壮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君谣殇 这一天,冯华山下血流成河,尸横满地。 孟家整整二十万大军,就这样死在了这个把他们培育出来的地方,而后楚、荆国、新夜的三国联军,十一万人,最后也不过剩下区区几千人罢了。 但是这样,到底也还是元清这边的人赢了。 元清看着早已分不清敌我的倒在地上的将士们,还有一个从后方冲到战场中央来不知疲倦地杀了不知多少人,现如今却抱着他唯一的亲人浑身颤抖的凌牧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新夜的吕将军被好几个孟家人围攻,早已战死,宋云洲受了重伤,还断了一根手指。便是他,也是内力耗尽,内伤外伤不知受了多少。 更不必说那些将士了。 有些人已经分不出面貌,看不清身份,即便是元清有心为他们收殓尸骨,也是枉然。 他们,是真正的军人,哪怕后世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不会知道他们的傲骨,但是这一刻,他们便是英雄,是他元清会记下一辈子的兄弟。 “都站起来,送兄弟们最后一程。” 元清的声音落下,剩下的不到五千人齐齐起身,动作早已不如原来那般利落,有些重伤的甚至根本站不起来。 可是即便如此,所有人都是相互搀扶着站起了身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连一直坐在地上的凌牧非也是再一次把凌君谣背在了背上,站了起来。 “归去来兮 忘我忘世 汝身已休矣 归去来兮 昨非今是 汝生已如此 终将去矣 魂魄归矣 汝应往生矣 …………………… 魂兮归矣 轮回处矣 因缘皆定矣。” 这是传承了不知多久的《安魂曲》,专门为战场上枉死的将士所书,基本上天域大陆每个参军的人都会唱,无论是哪个国家,无论是什么身份,这首歌,早晚都会用在身边人的身上,也迟早,会被别人用在自己的身上。 据说,因为沙场上的将士杀戮太多,所以一直很难入轮回,也有很多人放不下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国家,所以魂魄久久徘徊在战场上不愿离去,无法投胎。 只有有人给他们唱了这首《安魂曲》,他们才能够放心,也消去身上所带的戾气,唤来冥界的引魂使,让他们可以下辈子得一个安稳太平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每次战争之后,活下来的人都是会齐齐唱一遍这首《安魂曲》,给自己逝去的同僚送行。 他们与孟家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处在不同的阵营,所以只能不死不休罢了,此刻人都死了,他们也愿意为他们送上一曲,希望这些人下辈子能够投胎在太平盛世。 五千人的声音一同响起,曲调各不相同,但是每一个人都唱得那般庄重严肃,脸上一片悲戚。短短的一首曲子,却是带着直入人心底的悲凉。 一时曲毕,所有人都仿佛失了全部的力气一样瘫坐在了地上。 元清听着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悲泣声,心下也是有些难过。 这种时候,他便再给他们一些整顿心情的时间,无论是劫后重生,还是看着昨日一起喝酒争论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都是心情复杂的。 便是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元清,也是难以压抑自己心中的感情,只想大哭一场。 可是他毕竟是主帅,不能真正宣泄自己的情绪,只能默默地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然而,还未待元清恢复过来,却是听到凌牧非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喊:“阿姐!” 元清转头看去,就见凌牧非已经把凌君谣放在了地上,而凌君谣则是睁开了她一直闭着的双眼,眉目之间,竟是难得的平和。 所有人都这么静静地看着,没有上去打扰。 他们不知道凌君谣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把那三斤火药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的,但是他们却都看出来她所伤不小。之前一直没醒,应该是凌牧非用什么方法保住了她的最后一口气。 可是现在,很明显是再也护不住了,凌君谣的最后一口气,怕是要呼出来了。 他们佩服凌君谣,也不愿看着她就这么死了,但是如今,他们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就连元清也是一样。 与其此刻上前指指点点,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让他们姐弟两人告别。 “木木,你还活着,就好。” 凌君谣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如今睁开眼愣是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抓着她的手的人就是她一直疼爱的弟弟凌牧非。 而凌牧非,则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直接便落下了泪了。 她是他的阿姐啊,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一直把他护在身后,以一个女子之身撑起了他的一片天,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站在他面前保护着他,守护着凌家,哪怕是他们曾经争吵到那样的地步,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着。 她也确实做到了,在火药爆炸的那一刻,用她的身体把他护在了身下,然后自己一个人承受火药带来的伤害,纵使他喊得声嘶力竭,她却也依旧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移动一分。 他不知道,她那瘦弱的身躯是怎么把他挡得那么严实,保护地那么好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他身边,浑身是血,几乎没有生息了。 他用银针封住了她最后一口气,可是现在,她却是自己冲破了被封住的穴道,把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 凌牧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不愿相信。 直到,他听到凌君谣的话。 他还没死,他还活着,这是当初他们姐弟两个在凌家被人欺凌,他差点被人害死之后,她说的话。 凌牧非记得,自从他把柳昭和带回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木木”,这个只有他们姐弟俩知道的称呼,这个只有她一个人能叫的小名。 她已经许久,没有叫过了啊。 “阿姐……” 凌君谣任由他把她的手放到他脸上,两人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早已分不出是谁的血,按照凌君谣原来的性子,定然是不可能允许他们这么脏着的,可是如今,她却也管不了这些了。 神智有片刻的清明,她终是想起来了现在是在何处,也知道自己怕是大限将至了。 脸上倏地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眼中,却还带着几分对凌牧非的担心。 “木木……姐姐……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好好的……” 凌君谣想要坐起来,却是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就连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待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更是直接咳出了血来。 凌牧非看着她虚弱却始终不肯闭上双眼的样子,心中哀戚,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凌牧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对着凌君谣开口承诺。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保护好凌家,保护好荆国。我会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地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等我去找你时,定然会是人人称赞的沙场虎将,也会是儿孙满堂的垂暮老朽。 阿姐,你放心,我不会再任性,不会再看不清人心,不会再不懂事,你……放心地去吧。百年后,我们再见。” 听到他这么说,凌君谣仿佛终于放心了一般,眼中闪过一抹光亮,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对她这个即便是死都放心不下的弟弟说了最后四个字:“要,好,好,的……” 然后,便阖上了那一双永远冰冷但却让凌牧非看到便安心无比的双眸。 一代乱世名将,就此陨落。 “阿姐!” 凌牧非悲痛欲绝,大喊了一声之后,更是再也忍不住眼泪,大声哭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他的阿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昔日她教导他的样子还在眼前,那个策马一生风姿绰约的女子似乎依旧英姿飒爽,可是如今,她却是彻底闭上了双眼,抛下了他这个她曾经说过要保护一辈子的弟弟。 阿姐,其实我不想让你放心的,没有你,我怕是什么都做不好,阿姐,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继续保护木木好不好? 阿姐,若是你不愿再护着我,你醒过来,让我保护你可否? 凌牧非伏地痛哭,眼前尽是往日的种种,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之后,方才止住了哭声。 元清等人正想上前,却见凌牧非变了姿势,直接跪在了凌君谣的尸首面前,开始磕头。 一叩首,感念长姐的谆谆教导,此生难偿。 二叩首,悔恨自己的识人不清,至亲身亡。 三叩首,惟愿来生的再次相逢,以报心伤。 三个响头,每一个都有血迹沾染,阿姐,你可能满意? 下辈子,换我成为兄长,护你一生可好? 阿姐,奈何桥边,轮回路上,你等我可好? 冯华山下,残阳如血,泼墨了盛世画卷的第一笔,留下不知多少未亡人。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击时 冯华山一役,是两国的掌控之下所造成的一场艰难的战争,因着孟家的不同寻常,这一战并没有被记在史书上,千年之后,后世中人再来到冯华山的时候,也是根本不知道曾经在这里埋葬了多少英魂。 只是当世之人却都是为这以少胜多的一战侧目不已,主说元清,副帅宋云洲,牺牲的新夜吕将军,如杀神临世的凌牧非,巾帼不让须眉的凌君谣。都在后世的传奇小说中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 尤其是凌君谣,以一己之力救了那么多人,为元清等人的胜利打下了基础。 如此将帅之才,到底还是可惜了。 竺宁看着手中的情报和元清的来信,心中愤怒不可言表。 不愧是苏锦,不愧是宋昭明,这一手坐收渔翁之利玩儿地可真好! 要不是赫连铄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家伙心血来潮插了一手,怕是剩下的那不到五千的残兵弱将也被他们给尽数杀了吧。 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竺宁平稳下心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然后把手放在肚子上对腹中的孩子安抚道:“宝宝乖,娘亲没事。” 那孩子仿佛真的有灵性一样,在听到竺宁的话之后便安静了下来,竺宁也是因着这孩子的捣乱,不得不迫使自己平稳了心境。 如今已是十一月,这孩子也有六个多月了,早就开始了胎动,不像是上一个孩子那样因为身体虚弱动地那般少,但是也并没有动地很频繁。 只有颜绯尘对着她的肚子念着那些兵法谋略、治国之策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活泼一些。 平常的时候倒是乖得很,燕归羽每次把脉的时候都说无事,想必这孩子也不过是生来沉稳罢了。 比之上次的惶然恐慌不同,这次竺宁养胎养得倒是安心了许多,要不是冯华山这件事实在太大,竺宁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着。 冯华山离靖安城不远也不近,消息传来地也比较晚,在她和颜绯尘去见过那位余家的大小姐之后便即刻让人去打探冯华山的事情了。 只是等他们的消息传来时,却已经尘埃落定。 凌君谣死了,可是史书上却不能留下她的姓名。因为所有的隐世家族都不能出现在各国的史书之上,只能口口相传。 这十一万将士,也只能随便安一个别的由头,他们的不愿后退,响彻冯华山的《安魂曲》,终究也只有那不到五千活着的人记得而已。 元清也是受了重伤,不过却在那天之后彻底成长了起来,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将军。 回到军营的第一时间,他便是把还没死的奸细给揪了出来,包括柳昭和。 其他人都处置了之后,柳昭和被他送给了凌牧非,毕竟那是凌牧非的女人,让凌牧非处置,也是最适合不过。 后面的事情他在信里并没有说,但是竺宁也能猜到,这一次,凌牧非是不可能放过柳昭和的。 被心爱之人厌弃,甚至置诸死地,这对于柳昭和来说,也是最好的惩罚了吧。 到底还是达到了竺宁把她送到凌牧非身边的目的,可是却没想到竟然害死了那么多人。 元清一直忙着军中事,直到一个月前方才有空给她写了这封信,把一切事情细细地告诉了她。 其中凶险,竺宁虽然不在现场,却是也可以想象地到的。 此时看到这封信,也是不由叹息。 元清的笔锋已经尽是凌厉,杀伐之气比之以往浓了许多,竺宁看着,也是心疼不已。 现在是元清,日后,变故只会更多。 至少,现在的元清,当真是以这一战彻底成名,以少胜多,无论结果如何惨烈,都是值得称颂的。 不过,既然苏锦以这样的形式挑衅于她,她总要还击才行。 “无忧。” 颜绯尘从外面挑了帘子进来,看她一身单衣地坐在屋内,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先去抱她,而是自顾自地把外衣脱了,又在暖炉那暖了一会儿,待感觉自身寒气都消下去之后才走到竺宁身边。 竺宁自然感觉到他进来了,此时听他唤她,也是对他伸出了双手。 看着她娇气的样子,颜绯尘却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当即便接过她的手把她给抱了起来,向着床边走去。 这几个月下来,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颜绯尘把竺宁放下来之后便随她一起窝到了床上,一手附在竺宁的肚子上,眼中尽是柔色。 “今日孩子有没有闹你?” 竺宁摇摇头:“没有,我们御儿最乖了。” 御,是颜绯尘给这个孩子取的名字中早已选定的一字,因着还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所以另一个字迟迟未定,但是却也依旧选了两大张宣纸的字出来,只等这孩子出生,让他自己抓一个,取之为名。 竺宁也没有什么意见,还跟着他一起选了更多的字出来,顺便把一些不合适的给划了下去。 她自认为是个开明的母亲,尽管她与颜绯尘已经把最好的给孩子挑了出来,但是孩子也要自己选择一番才好,这个孩子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他们的长子或者长女,颜绯尘对他寄予了厚望,是想要把帝位传给他的。 可是对于竺宁来说,她只想让她的孩子能够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孩子有心当然好,她和颜绯尘自然会用心教导。但若是他没有那个心思,她也不打算逼迫于他,总归,她是希望他过得好的,若是日日夜夜都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又怎么算过得好呢? 这个想法竺宁还没有跟颜绯尘说,但是想必颜绯尘也是早就猜出来了许多,只不过现在想这些确实是早了,说不定这孩子天生就喜欢家国天下的大事呢? 没看每次颜绯尘跟她说朝中之事的时候,他都特别兴奋吗? “青玄那边,你打算如何?” 颜绯尘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不过也不说破,问了孩子一句之后,便转到了竺宁近日最为关心的话题上来了。 除了冯华山,其他地方对孟家的围剿都是十分顺利,因此哪怕是冯华山损失惨重,其他几国颇有微词,但是因着另外的地方十分顺利,而且云齐依旧是三大国家之一,倒是也没人敢说什么。 凤琮珺那边,据说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只需几日,便可以查出是谁对凤缭女帝和皇太女动手的。 而且季舒玄那家伙送上了青玄引起冯华山之事的证据,只要他们把这份证据一出,便是开战的日子到了。 可是竺宁却是早早与凤琮珺商量好了,要一起发难,即便不能真的打击到青玄,也至少要让他们失了民心才好。 现在开战,还有点早,况且,她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苏锦。 “我定是要给苏锦一个教训的,这次她让我们吃亏吃得可太大了,我怎么也要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行。” 颜绯尘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她是真的气狠了,正好齐铭前段时间把余飘雪嘴里的东西都挖了出来,如今早就不知把她的尸首扔到了那个荒郊野外去了,听说好像是已经被狼群分食了,颜绯尘和竺宁也便没有再管余飘雪的事情。 不过那个女人倒真是个聪明的,竟然能不声不响地知道这么多东西,想必苏锦也是没想到的吧。 “靖安城的钉子已经拔干净了,云齐的其他地方,也是早就被处理了。或许,我们应该帮帮天烬了。毕竟,同为三大国之一,不是吗?” 竺宁说得轻松至极,眼中却尽是狠意。 苏锦这安插人手的方法像极了韶家人,结果她就是这样凭着从韶家学来的东西毁了韶家,而且这次还差点害死了卿瑗,只是让她跟沈远照那个老狐狸对上,还真是便宜她了。 “好,那我明日便派人把那份名单放到天烬摄政王和小皇帝的桌案上,看他们打算如何吧。” 天烬的内斗这两年越发多了,沈远照和沈寅各有胜负,沈远照也慢慢发现这个懦弱的侄子居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无用,手中权柄更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分去了许多,一时间便有些疏忽。 不过两人在外面还是一副摄政王摄政的样子,可是颜绯尘和竺宁都觉得,按照这个样子下去,最后赢的人,必定会是沈寅。 可怜苏锦还以为自己当年对沈寅的救命之恩可以让沈寅对她感恩戴德呢,结果沈寅不仅把她派去帮他的人都寻了由头打发掉不成,还屡屡与苏锦等人作对,闹到最后苏锦也是再也动不了沈寅了,便彻底不去管了,反而又一次把主意打到了沈远照身上。 但是不管是谁,人家到底都姓沈,都是天烬国的人,只要他们知道苏锦安插在天烬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会不出手? 他们自然也会知道这是颜绯尘给他们设下的陷阱,但是即便是陷阱,他们也不得不跳。 跟苏锦对上,是势在必得的。 这一招光明正大,却是比苏锦那无数阴私好用地多。 桌上的书信就那样被放置一边,却不知即将掀起多少风波。 第二百三十章 妾便负 竺宁的想法,苏锦却是不知的。 现在的苏锦,只是看着眼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韩兮君,神色冰冷。 “秦桓是怎么回事?中毒不能出兵是什么意思?” 韩兮君自从嫁入秦家,与秦桓的感情也是越来越好,两人之间也早已将秘密互通,秦桓心疼她,不愿她再被苏锦控制,可是她身上的毒却是只有苏锦才有解药,两人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从苏锦那里拿到全部的解药,只能暂时不把心中的愤恨表现出来,继续为她做事。 冯华山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因为秦桓就是那个苏锦打算让其黄雀在后的人,可是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那里碰到季舒玄。 中毒不能打仗难道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即便她知道这是秦桓故意的又如何? 他们本来也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对付元清他们,中毒反倒合了他们的意呢。 宋昭明都没说什么什么,结果秦桓一回来,她却直接来问罪了。 “姑娘,这事儿也不是夫君想的,季舒玄会出现在冯华山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还望您见谅。” 苏锦看着她越发恭敬的表情下的不愿被束缚的样子,心中嗤笑了一声。 还真以为她看不出来他们夫妻的目的不成?要不是秦桓必须要留着,她也不会一直留着这么一个蠢货。 虽然不能杀了她,但是对付这种人,却是简单得很。 一个心中只有男人的女子,若是知道那个她心心念念不惜背叛主子也要爱的男人背叛了她,会怎么样呢? 她可真是期待地紧啊。 “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你到底是我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我也不想轻易放弃。罢了,你看过这些东西,再来决定吧。” 韩兮君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她也想不到苏锦会察觉了什么,而是接过她递给她的东西,默默地看了起来。 简简单单的两张纸,却是让韩兮君脸色瞬间煞白。 “这些,都是真的吗?” 苏锦看着她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你该知道,我是不屑于用这样的消息骗你们的。若是你不信,尽管去这上面说的地方看看,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印画的人,她又是不是有一个姓秦的六岁大的儿子。” 韩兮君知道,苏锦这人虽然心狠手辣,智计百出,十分擅长拿捏人心,但是她却是真的不屑于骗他们这些所谓的手下的,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也因为她知道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伤不到她一分。 尽管她十分不愿意相信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居然会早早背着她置了外室,还可以让她服了那么多避孕的药物,弄得现在她已经基本绝了怀孕的可能。 但是白纸黑字如此写着,她只要再去那个地方看一眼,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是容不下人的啊,但是他为什么要在许给我一生一世之后还要对不起我呢?” 听着她自己的呢喃声,苏锦嘲讽地笑笑。 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得好听,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便是韶家,也是因着祖训在那里,一代代相传下来从心底认同了之后才能做到罢了。 在云齐之前,除了凤缭,所有国家都是男子为尊,就算女子也能得到相应的尊重,但是却没有那么大的自由。 男人三妻四妾便为常态,女子三夫四侍却是伤风败俗,凭什么呢? 那些曾经情浓时随口说出的承诺成了束缚女子一生的枷锁,但是对男子来说却什么都不是。 苏锦早就不相信男人口中的情爱,男人口中的一生一世了,便是有一个云齐的颜绯尘在,她也不相信他与竺宁可以真的只有彼此地过一辈子。 她等着看,他们两个决裂之后云齐的动荡不安。也等着看在颜绯尘变心之后,竺宁会不会如同她一样放下所有的心思,转而对付他。 虽然这件事她不准备出手,但是想要出手和已经出手的人,可一点都不少啊。 “男人的承诺怎么可能信呢?韩兮君,你以为,他真的可以帮你脱离我的掌控不成?本就是在唬你罢了,你居然还真的相信了。” 韩兮君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算是知道苏锦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了,不仅仅是兴师问罪,还要把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打破。 韩兮君心中还有着一分隐秘的奢望,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但是她自己都知道,苏锦既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她,那么便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我想去见见这个名为印画的女人,若是真的如此,日后兮君定然不会再起什么不好的心思,一心一意为姑娘做事。而秦桓,我必然也不会再相信了。” 见苏锦依旧是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她,她也知道自己的筹码不够,但是至少她还留着她,便说明她对于苏锦来说还是有用的。 韩兮君也不是个傻子,在知道秦桓负心之后,纵然痛心,纵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但是她也不是那等能够忍气吞声的。 她知道秦桓对她是真的有情意,可是那又如何?既然背叛了她,便要付出代价。 若是他早早地告诉她他想要纳妾,她也不会不答应,毕竟纳妾之风在青玄国内很是盛行,即便她是公主,也是没有那个资格拦着自己的丈夫纳妾的。 可是他既然在成婚之前便承诺了她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人,便不应该在这之后纳妾生子,还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孕有子嗣了。 原来有多爱,现在便会有多恨。 “还有秦桓身后人的消息,秦家的一切隐秘,姑娘,请你答应。” 她难受,秦桓也别想好好的。 苏锦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韩兮君,心下满意。 “行了,你起来吧,一会儿我会让人亲自带你去看看的,看过之后你该如何做,想必你也有了成算。” 韩兮君身子一颤,低声应了声是,然后便起身,再次行了一礼之后,向外走去。 这是在般若寺的后院,韩兮君一走,倒是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前段日子媚珏已经送去白秦了,现在应该是进了战北王的王府,且看以后如何吧。 韩兮君,她便再给她一次机会,若是她还看不明白的话,估计也是留不得了。 “这世界上,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这么轻易地把心交给别人,怎么可能护得住自己呢?” 苏锦叹息一声,声音中却是难见的迷茫。 她不相信真心,可是却十分希望见到真正的真心,因此一直忍着没有对颜绯尘和竺宁出手,只是在其他方面与他们较量。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心态了。 罢了,顺其自然便好。现在的她,最重要的,是腹中的孩子。 般若寺的雪落在地上,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而韩兮君,则是强撑着走到了那个十分隐秘的小院,被苏锦的暗卫带着,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院内。 那个说是去处理公务的丈夫就在这里,与那个名为印画的女子一同逗着一个眉眼之间与他有几分相像的男孩儿笑得开心。 那女子与她完全不同,柔弱至极,身形寥落,仿佛一朵随时都会被折断的花一样,只能依附男子而活。 秦桓把她抱在怀里,目中是她曾经见过的怜惜。 呵,原来所谓的真情,不过是家中的甜言蜜语而已。 秦桓,你既无情,便别怪我无义了。 “带本宫走。” 握着身边暗卫的手,韩兮君如此说道。 那暗卫不声不响,直接扶着她的腰,几个起落之间,便把她送回了她在公主府的房间。 这里现在并没有人,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待他正想回去向苏锦复命的时候,却见韩兮君直接拉住了他的袖子,眼波流转之间竟是难得的媚意,十分不符合她公主的身份。 “姑娘那边不着急的吧,不如留下来再待一会儿如何?” 韩兮君知道苏锦把这个暗卫送过来的意思,那人一向是个离经叛道的,想必也猜到了自己看到那一切之后会是什么感觉,所以便把这个似乎本事高强却没怎么经过人事的小暗卫给送了过来。 不要说她为什么知道这个暗卫没有经历过人事,仅仅看他那看着她便红了的脸就知道了。 “你应该知道姑娘为什么派你来的,不是吗?何必矜持呢?” 一边说着,韩兮君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看着她妩媚的样子,在她靠上来的一刻,那暗卫终于受不了,直接便抱着她往床上行去,重重地压了下去。 意乱情迷的时候,韩兮君眼中落下了一滴眼泪,这是她的把柄,也是她向苏锦表达忠心的最好方式。 至于秦桓,君既相负,妾又不能休,那么,便也负你一番就好。 你有娇妾在怀,爱子在侧,那么我便也养三千面首,以报你毁诺之心。 般若寺中,苏锦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缓缓阖上了双目。 第二百三十一章 路难行 在各方战事吃紧,各国间的交锋一触即发的时候,竺宁突然间收到了青玄过柔福长公主的信件。 竺宁早在这位柔福长公主嫁到秦家的时候就把她的身份来历都摸透了,也知道韩兮君此人定是苏锦的人无疑了。 知道这一点,竺宁自然便想着利用几分,可是韩兮君做事滴水不漏,她派过去的人即便是欢忧阁一等一的好手也不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消息,最多不过知道她对苏锦有些不满罢了。 另外,便是她与丈夫感情很好,两人即使成亲多年无子也是没有丝毫怨言。 只是,如今她怎么会给她来信?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看着她疑惑的眼神,颜绯尘拿起一块蜜饯喂到她口中,见她吃得开心之后,才把那件听起来就十分恶心的事儿尽数说了出来。 他本来并不把韩兮君和秦桓当回事,可是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够与赫连铄搭上线,正好赫连铄对苏锦十分不满,所以便帮了他们几次。 也正是因为这样,颜绯尘才会让人多关注了他们几分,结果就知道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纠葛。 原本是不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脏了竺宁的耳朵的,可是既然韩兮君聪明地把信寄到了这儿来,他自然也是不能把事情再瞒下去了。 “前段时日这位柔福长公主砸了平洛城中比较偏僻的小院,那里面住着的,正是秦桓的外室和外室子。” 听到这里,竺宁就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是知道秦桓和韩兮君是青梅竹马感情好的事情的,原本还以为秦桓是个与颜绯尘一样的深情人,结果这人居然背着妻子连外室都有了,还有了孩子,竺宁觉得自己真真是瞎了眼,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与颜绯尘相提并论? 颜绯尘见她皱起了眉,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其实他也对秦桓的行事有些不耻,据说当初是他自己承诺的一生只娶柔福长公主一人,即便是被人算计了,也应该立时把那个女子斩杀了才对,然后把所有事情告诉妻子,即便得不到原谅,至少也不会让妻子执意决裂才是。现在倒好,一时的心软,直接弄得夫妻离心,听说那柔福长公主可是一直住在长公主府不让他进门了呢。 而且根据欢忧阁的消息说,柔福长公主已经从许多地方找了不下十个面首,最宠爱的,还是一个暗卫,每天风流快活至极。 那个能够传信过来的人,也是靠着面首的这个身份才能不引起苏锦怀疑的。 把这些事情与竺宁一说,竺宁皱着的眉头当下便松开了,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 “就该如此。别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别人的算计,他既然允许她生下孩子,又把她给养了起来,便是负心了。要是柔福长公主期期艾艾地忍着这件事,我才要直接把这信给驳回去呢!” 颜绯尘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此时也不说什么来扫她的兴,可是照颜绯尘看着,秦桓和韩兮君之间的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早晚有一日,两人还是要和好的,哪怕是面子上的和好。 毕竟,无论是想要对付苏锦,还是想要依附苏锦,韩兮君都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再次回到秦家,好好为苏锦办事。 不过,能够想起找到无忧这儿,她也算是聪明了。 竺宁把信展开,却见那信上只有两句话而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竺宁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这封信推到了颜绯尘面前,笑得开怀:“这信,不是送错人了吧?” 颜绯尘看到信的话,脸色一冷,然后转头看向竺宁那戏谑的眼神,却是瞬间柔了神色。 “自是不会送错的。只是为夫不知,娘子竟然这么受欢迎,连女子都没法逃过娘子的花容月貌了。情敌越来越多,为夫真是十分头疼。” 一边说着,颜绯尘还一边揉着额间,仿佛真的头疼了一样。 竺宁笑着扑过去抓了一把蜜饯递到颜绯尘嘴边:“夫君怎么又头疼了?来,吃点蜜饯,这玩意儿可是治头疼的良药呢!” 颜绯尘抬头看她,就见竺宁那无比认真的神色,仿佛在告诉他,她说的都是真的一样。 两人眼含笑意对视许久,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着竺宁的手含笑吃了一口蜜饯,颜绯尘就干脆把竺宁拉过来抱在了自己怀里,然后拿着桌上的糕点喂她。 这几年竺宁都是习惯了颜绯尘的照顾,这等喂食活动更是从来不少,从起初的不舒服到如今的安然处之,竺宁已经渐渐地处变不惊了。 她知道颜绯尘心中的感觉,也愿意纵着他。 夫妻一体,有些事情,只要不是踩在了她的底线上,她都可以接受。 “这韩兮君的意思,倒是也挺明显了。君欢,你说我们要不要帮她?” 竺宁的月份越大,少柳他们几个就越是紧张,许是上次那个孩子的事情把他们吓到了,竟然连陌桑都从长安那边跑了过来,燕飞也已经在路上了,初夏最近更是不去欢忧阁,整日整日地守在她身边。 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由他们解决的,可是韩兮君这人,到底有些特殊,她的命被苏锦捏在了手里,还有她和秦桓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以及背后赫连铄的插手,怎么说这个时候帮她什么的,都不太靠谱。 只是他们也知道竺宁的性子,她最近可是因为冯华山的事情处处给苏锦找麻烦呢,若是能够把韩兮君这个苏锦曾经着重培养的人个拉拢过来,也是极为有用的。想必竺宁应该是不会拒绝。 与韩兮君合作,有得有失,有利有弊,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风险较大的,少柳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等着竺宁决定,无论谁去问他,脸上都挂着那种狐狸一样的笑容,连陌桑去问,也是如此。 甚至底下一些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开盘了,就等着竺宁那儿的结果下来定输赢了! “无忧,你觉得应该如何?” 把开盘的事情跟竺宁说了一遍,然后就看见竺宁那惊讶的眼神,以及“他们怎么都那么闲”的控诉。 颜绯尘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少柳成了庄家,无论谁输谁赢,他都稳赚不赔的事儿。而且也并没有说他们不是闲得无聊,反而正是忙里偷闲,跟着少柳的步伐走而已。 自家大舅子那么会赚钱,而且有一半都花在了自家媳妇身上什么的,他还是不要介意了。 “一会儿我便给韩兮君回信,让她给我们一点必须帮她的理由,交易这种东西,自然要多谈几次才好,不是吗?” 颜绯尘听见她的话,倒是有些诧异,原本他也以为竺宁会选择帮韩兮君的,可是却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冷静。 不过转念一想,颜绯尘倒是明白了过来。 他们都以为以竺宁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和对苏锦的恨意便足够让她与韩兮君做下交易,但是他们却忘了,竺宁早就不是原来那个看到不平事便要上前襄助的人了,她也没有一个偌大的韶家在背后支撑着,现在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一着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所以竺宁早就习惯了三思而后行,她已经把自己彻底当成了云齐的人,所有有可能危害到云齐的事情,她都不会允许其发生的。 竺宁心肠确实柔软,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也不得不坚硬了起来。 颜绯尘还记得曾经有一次他亲眼见到她与人谈判的样子,一句话三个陷阱,任是对方智计百出,她也依旧岿然不动,一步不退。 最后硬是生生地把原来的计划全部完成不说,还给他们多谋了三分利益。 那时的她,帷帽遮面,气势却不输任何人,让他又一次心动不已。 似乎时日越久,他对她的喜爱便会越浓。 浓到溢满心头还不够,还要贯穿一生。 只是现在他却觉得,一生似乎也不够啊,若是能够生生世世,该有多好? “君欢?” 竺宁还真是没想到,她不过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颜绯尘的思维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此时听她唤他,方才回过神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定然不会让我们的人吃亏。” 竺宁点头,到底是没有问他方才想了些什么,而是被颜绯尘扶着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洋洋洒洒下笔写了一封回信之后,便不再去管了。 颜绯尘让人把信收好,不多时便顺着他们独有的渠道寄了出去。 看着暗卫把信取走,竺宁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君欢,如果你是秦桓,你会如何做?” 颜绯尘似乎是没想到她的这个问题,愣了一瞬,然后很快回答道:“我不是秦桓,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人算计。即便我真的被人算计了,也绝对不会瞒着你,到时候,选择权便在你手里了。若是你无法原谅,以后都不想再见到我,那么我便离你远远的,暗中护着你就好。若是你能够原谅,那我必然会待你更好,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无忧,你会选择什么呢?” 竺宁没想到他又把问题扔了回来,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尽前尘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住了竺宁。 潜意识里她是从来不相信在她和颜绯尘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所以也不愿去想这种事儿。 但是她却也是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颜绯尘负了她,她必然会让阉了他之后远走高飞,让他一个人后悔去。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别说颜绯尘不会负她,就算他真的负了她,他们两个一旦开始争斗,便是不分上下了,最后谁伤了谁还不一定呢。 而且以颜绯尘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的,绝对不会像秦桓那样优柔寡断,而是会直接把那个女人给弄死,就像是他父亲颜湛一样。 他不是真的想要负心,只是被人算计而已,那么,她会原谅吗? 竺宁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答案来,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是我傻了,问这种问题做什么?总归我们不是那两人,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颜绯尘听她这么说,自然是不甚满意的,可是他也不能逼着她说出一个选择来,万一那选择不是他所喜欢的呢?倒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选才好。 反正,他是不会那般糊涂的。 “也是,我们又怎么可能面对这样的问题,反正无论如何,我总是不会负了你的。无忧,你可也不能负了我啊。” 竺宁点点他的额头:“真是个傻子,皆忘大师说的真不错,红尘之中尽是痴儿,即便是你我二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颜绯尘把竺宁抱得紧了几分,垂下眼睛不让她看到里面的挣扎之色。 是啊,他们也是傻子,是红尘痴儿。 来生的事情他无法知道,但是今生,他只会有无忧一个妻子,她自然也只许有他一个丈夫。 方才他说的话其实一半真,一半假。若是她执意要离开的话,他才不会只是放她离开,以后一生都默默地看着她的,他绝对不会放手,哪怕是她恨他,他也要把她留在他身边。 没有得到过还能忍着不出手,但是一旦得到了,又怎么能忍受失去呢? “无忧,我们绝对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竺宁在他怀中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什么一样,也是始终安静地紧,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而此时,在平洛的长公主府中,韩兮君看着面前的男人,嘲讽地笑了。 “驸马似乎是忘记了,本宫是君,你不过是臣。没有本宫的宣召,你是不能进入公主府的。来人,把驸马给本宫请出去!” 秦桓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出了趟门,中间被母亲逼着去看了看印画母子,再回到家里的时候,便是那样的场景了。 他们在秦家的房间被砸地什么都不剩,韩兮君又带着人去了印画住的院子,把那个院子也给砸了,然后把印画母子送到了秦家,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本来还在对母亲说着妻子的好话,可是见到印画的时候,他便知道,事情再也无法转圜了。 没有人比他还要知道韩兮君是个多么外柔内刚的女子,她认定的事情,无论多艰难,她都是会继续做下去。 所以,在她对着他冰冷地说出“从此夫妻情断”的时候,他是没有反驳的。 他知道,这件事是他的错,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她会做得这么绝。 那日她在秦家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再一次转身离开,回到了长公主府中,而他,则是像个懦夫一般醉了一夜。 醒来之后,他无数次去长公主府找她,得到的结果都是她不想见他。 原本他想着只要他始终不放弃,在韩兮君的面前把印画母子打发了,她便会回转过来。可是却没想到,竟是从太子那里得到了韩兮君开始养面首的消息了。 秦桓起初不信,可是在无数次看到她与那个暗卫同进同出甚至同乘一座轿撵的时候,秦桓却是不得不信了。 这一日,他不顾规矩地闯了进来,看到的,就是她倚在那个男人怀中媚眼如丝的样子。 秦桓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愤怒有,怨恨有,妒忌也有,更多的,却是自责。 若不是他先有了印画母子,她怎么也是不会这样对他的啊。说白了,不过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在公主府的府兵围上来的时候,秦桓没有反抗,只是直直地看着韩兮君,不愿移开双眼。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从小便决定要一直保护的妻子,可是如今,她却躺在别的男人怀中,做着只有他们才能做的事情。 秦桓想要提剑把那个男人杀了,但是他却知道,若是真的杀了,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被扔出长公主府的那一刻,秦桓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渐渐关上,看着她嘲讽的眼神,看着她靠在那个男人怀中的样子,默默地阖上了双眼。 他不该来的,不该摘下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不该把全部的事实都摊在他们面前。 至少,他不来还能安慰自己她不过是生气,等她气消了,他们便能恢复原样。 他还可以骗自己,她永远都会是他的妻子,这一点谁都没有办法改变。 可是如今,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秦桓笑着从长公主府门前的地上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皇上亲自写下的“柔福”二字,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宋昭陵坐在茶楼上,看着眼前的一幕,皱了皱眉。 “这秦将军也是可怜,不过一个外室,居然就被柔福姑姑闹成了这样,也不知道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五皇子依旧是那般无所事事的样子,对着对面的宋昭陵毫无掩盖地把秦家这点事全都说了出来。 “五哥,柔福姑姑的事情,我们怎能置喙?别再提了。” 五皇子看了一眼宋昭明不虞的面色,便住了口,不再继续提起。 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低声呢喃道:“就你管得多。” 宋昭陵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的,只是略微像五皇子的方向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他这个五哥,最是唯恐天下不乱,不过却没有什么本事,日后也不过一代闲王罢了,倒是让太子十分放心。 可是宋昭陵却是知道,这位五皇子,怕是整个平洛城中消息最灵通的了。不是说他有比太子更厉害的消息渠道,而是这人交游广阔,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跟他有点交情,自然是知道的消息多种多样。 宋昭陵一直觉得,只要这位五哥想要与太子一争,青玄定然不会这么太平了。 只是这位五皇子倒是真的没有野心,对那个金銮殿上的位置嗤之以鼻,在父皇那儿混了个不堪大用的名声之后,愣是真的表现出了一副不堪大用的样子,身后真是没有什么人支持。 就连他家皇子府中的正妃侧妃,也是一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样子,安安分分的,反正比苏锦那个人是安分地多,倒是在京中名声不错。 不过,在宋昭陵看来,这位五哥,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没看那些想要争位的皇子都已经死的死,伤的伤,被彻底绝了继承那个位子的人也不少,就是这样,太子还整日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呢,要不是五哥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不关心政事的样子,他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毕竟,就连他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太子殿下不是也信不过吗? 要不是他现在忙着同那些世家争斗,他也不能如此清闲。 宋昭陵这么想着,又一次把目光落到了长公主府门前,结合着五皇子讲的事情,倒是对这个在印象中早已遥远的柔福姑姑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若是韶蓝,怕是会做得比她还狠的吧? 那位主可是说过,她以后的夫君要是敢对不起她,她就先把对方给阉了再说其他。 柔福姑姑不过是砸了秦家,不让秦桓进门,也算不得什么了。 很显然,宋昭陵并不知道他那位柔福姑姑养面首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不会觉得这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此刻的宋昭陵则是十分迟疑,也不知道为何,自从在峥嵘山看见那个身形有几分像韶蓝的女人和韶七之后,他便总是会想起她来。 即便后来证实了那个女子是云齐的皇后,绝对不可能是韶蓝,但是他却也总觉得有些不对。 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宋昭陵则是十分惊诧地发现那位云齐皇后的行事手段,似乎与韶蓝有几分相像。 但是很多,却又不是很像。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觉得她是韶蓝,还是她不是韶蓝了。 想着方才收到的圣旨,宋昭陵倒是收起了这份心思。 不管她时不时韶蓝,如今的他们,只能是敌人了。 分属两个国家之后,乱世争雄,他们中间隔着的,还有他七哥带给她的血海深仇,再如何,也是不可能回到最初了。 “你这次出征回来,我便带你去喝清棠酒,保管让你醉个痛快!” 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到底还是不在了。 宋昭陵收回视线,默默地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仿佛饮尽了前尘一般。 第二百三十三章 格局变 孟家覆灭地猝不及防。 冯华山一战之后,各国都加紧了攻势,不出两个月,便顺着云齐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孟家本家,只是,在找到孟家本家的时候,地上留下的,是满地白骨,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竺宁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把少柳派了过去。 隐世家族的人是有办法判断那些死去的人的身份的,哪怕是变成白骨,身上再无一点可以确认身份的东西,也依旧可以。 当初韶家本家尽数覆灭,那些人认定韶蓝已死,便是因为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尸首”,在经过苏锦和孟家人共同鉴定之后,确认了韶蓝的死亡。 也因此,这么长时间,即便她身上有破绽,那些人也不会把她和韶蓝联系起来。 说起来,竺宁是真的认为自己当初死了的,但是却不知是被谁所救,还被送到了荆国皇宫里,遇到了柳昭和。 最初的时候她也担心过会不会被苏锦她们发现她的所在,那个时候她毕竟没有武功,也没有可用之人,若是被她发现,自己也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纵使她不怕死,但是她这条命是牺牲了那么多韶家人换来的,在没有给他们报仇之前,她不能死。 战战兢兢地过了许久,直到后来遇到颜绯尘,再与陌桑、少柳他们遇见之后,她才知道竟然有一副尸骨被认成了是她,在所有人眼中,那就是她。 也是这样,竺宁日后的谋划之中才会与苏锦正面对上,甚至用了许多自己惯用的手法。 果不其然,苏锦竟然是真的没有把自己就是韶蓝这个可能性考虑进去。 仅凭此事,竺宁便知道那种判断身份的方法在隐世家族中是多么被人信服了。 或许不一定准确,但是确有可取之处。 因此,在少柳轻装简行,瞒着所有人去了一趟孟家本家回来之后,竺宁就知道,孟家,是真的全部覆灭了。 虽然隐约觉得其中有些不对,至少孟成殊便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但是现在却并不重要了。 孟家覆灭地与韶家不同,韶家本家虽然全灭,但是韶家安插在各国的暗线却是根本不可能全都揪出来的,所以燕飞才能在那么久之后找到韶家留下的暗线,重新整合之后,为他们所用。 但是孟家,却是不同。 孟家的暗线本来就少,更是早就被他们摸准了身份,都不需他们再去拐着弯儿提醒其他国家的国君,那些一个比一个聪明的帝王就想到了这一点,而且顺藤摸瓜找出了自己国家孟家留下的暗线,尽数除去。 前后断断续续不过半年,在元月之前,孟家便是再无一人了。 隐世家族中的领头羊韶家和孟家相继覆灭,对于其他家族来说也是一个打击,他们终于知道现在的天下,是由各国主导着的,而不是他们这些久居世外的隐世家族。 韶家或许有内鬼的一部分原因,但是孟家,可是真的因为想要牵涉进各国的内政所以才会如此。 一时间,隐世家族顿时都缩了起来。 叶家和齐家作为现存的隐世家族中最大的两家,自然需要寻求庇护,起初两家找上的都是云齐,因为他们知道云齐才是这次事件的主导,因此想要与云齐谈谈条件,用隐世这么多年得到的东西换云齐一个庇护。 可是没想到的是,云齐以国内不会允许世家存在的理由拒绝了他们。 到底是隐世家族,这种时候依旧是高傲的,云齐不愿意接纳他们,他们还能赖着云齐不成? 当下便转头投向了青玄和天烬,顺带着其他的小家族也是都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一个国家,加入了进去。 最后的结果,便是叶家成了青玄的世家之一,齐家则是成为了天烬的世家。 至于其他的小家族,便不必多说了。 历时千年被隐世家族控制的天下,就此改变。 没有人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也没有人知道在失去了隐世家族之后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但是各国的统治者却都是踌躇满志,一心等着在失去了隐世家族的掣肘之后,能够更快地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在意原来说好的韶家宝藏没有在孟家出现的事情了。 各国之间,竟是默契地在元月之前陷入了难得的平静。 但是有识之士都觉得,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最后的平静罢了,待过了新年,天下大势,必会有所改变。 “你觉得孟家是真的灭了吗?” 少柳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灯火漫天,转头看向硬是躲到他这儿来的竺宁,问了这么一句。 初夏正学着紫翡坐在房梁上,闭目休息呢,结果就听到少柳的话,也是瞬间睁开了双眼。 倒是陌桑和寒羽,一个在不停地给竺宁递各种吃的喝的,一个就自顾自地在那儿运转内力,几乎把少柳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而作为被少柳问着的竺宁,则是眨了眨眼,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了燕飞。 “燕飞觉得呢?” 燕飞还是一身紫衣的妖孽模样,手中拿着的,是一直没有送出去的红线,眉眼迷离。 “灭不灭地,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当初那些主张剿灭韶家,并且在韶家的那场战争出了力的,我敢保证他们定然死无全尸了。” 说到这儿,燕飞嗤笑一声:“不就是有个孟成殊嘛?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少柳见他说得倒是有理,即便是歪理吧,但是至少还比较能信,也没有拿扇子再去敲他的额头,而是随意地笑笑。 “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少柳,你就是做事太小心了,别人走一步是一步,最多算到三步以外,而你却必须走一步算十步,生怕会出现什么意外。但是你莫非不知,这世间最多的便是意外。没有人有那个本事可以完全算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你这样算计着,难道不累吗?” 陌桑许久之前便想跟他这么说,可是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如今正好大家都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少柳也不是那等瞧不起女子,把面子看成一切的人,这个时候来说,他说不定真的能够听进去。 这边竺宁正吃着最后一片芙蓉糕,听到陌桑的话也是点点头:“大哥,我们都知道你智计无双,这世间若论智谋,怕是无人能比得上你,但是你也不要太累了啊,就像是前段时间对付宋昭明,离间他与宋昭陵那一招,不是没有按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吗?但是最后,不是依旧成了?即便是薛策那个会占卜的人,也算不到以后的每一步啊。这世间万物,时时刻刻不在改变,你又何必非逼着自己算计得毫无差错呢?” 提起宋昭陵和宋昭明这件事,少柳也是心下一哂,起初因为竺宁与宋昭陵的关系,他们都不是很想算计于他,而且他们这些人也是当初与宋昭陵交往过的,也知道他的人品比之宋昭明来说确实强上许多。 但是正是因此,宋昭陵是绝对做不出来背叛青玄的事情的,只要他们还是云齐人,他们之间,便只能是仇敌。 后来还是竺宁拍板,决定要从宋昭明那边下手,离间两人,但是却也给宋昭陵准备了后路。 计划是少柳设定的,但是在实施过程中却是出了一些事情,使得计划完全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不过所幸,后来这变故还是被他们给注意到了,并且以此为计中计,让两人的嫌隙更深了一些。 少柳当初为了这事儿,可是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几天没有休息,要不是陌桑来了,压着他去休息了一下的话,怕是他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了。 “你们说得倒是有道理。” 少柳笑着夸奖了一下自家媳妇和那个自从怀孕后便越发孩子气的妹妹,然后就见陌桑嗔了他一眼,不愿意再理他了。 而竺宁则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还带着几分得意。 少柳和燕飞他们都看见了两人不同的反应,心中笑得更开怀了。 说起来,他们这个主子,现在还真是都当妹妹看了。 自从有孕之后爱吃甜食这一点就不说了,还总是笑得单纯至极,连那本来艳丽无双的容貌都压了下去。 虽然她从来没有在大事上糊涂过,但是在小事上却是一日比一日迷糊,不说别的,就说颜绯尘那个心怀不轨的,现在基本把竺宁养得离不开他了。 要不是今天是陌桑的生辰,他们特意把竺宁给拉过来说想要一家人过一次生辰,不愿意见到外人,竺宁估计也是不可能离开颜绯尘身边半步的。 而颜绯尘,少柳他们就在赌他到底能忍到何时,那家伙,可是也一刻都离不开竺宁的啊。 窗外的天还没有暗下来,少柳他们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无忧,你们可是庆祝完了?”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是竺宁看不懂的光芒。 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就让他们进行最后一次考验吧。 颜绯尘还没等到自家媳妇的回话,便突然感觉到眼前景物的变化。 神情一凛,就直接拉着身后凑热闹的薛策跌入了这样的幻境之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幻境中 “你们做了什么?” 竺宁在听到颜绯尘声音的时候就想要出门去见他,结果却没想到被初夏和陌桑给止住了动作,等到她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颜绯尘和薛策两个人仿佛入定一般地站在原地,神色迷蒙。 这种情况,一看就是入了幻境了,而且还是只有九转玲珑笛能够制造出来的幻境。 看着燕飞手中转着的九转玲珑笛,竺宁很是无奈地将其拿了回来,然后在几人的安慰之下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九转玲珑笛在她有孕之后便被少柳要了去,后来在经过她的同意之后交给了燕飞暂且一用,竺宁知道真的要让九转玲珑笛发挥作用需要极其深厚的内力,或者韶家继承人的精血。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因此便干脆答应把九转玲珑笛让燕飞代为保管,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把其取回来。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就用九转玲珑笛给颜绯尘设了这么个套。 幻境,是九转玲珑笛最为擅长的,燕飞不是九转玲珑笛的主人,但是由于他韶门七使的身份和竺宁的许可,所以他也是可以用九转玲珑笛制造一些威力一般的幻境的。 也算是自保的一种手段了,只是他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用,竟然就用到了颜绯尘身上,还牵扯到了一个无辜的薛策。 即便是知道没有什么危险,竺宁也还是有点担心啊。 “他难得能放你出来跟我们待一日,自然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无忧,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我们可没有行使过属于娘家人的权利呢。今天正好便行使一番。” 说话的是燕飞,竺宁原本以为他们已经忘记了这事儿,却没有想到五年过去了,他们竟然始终都记得,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所谓韶家人的娘家权利,不是别的,就是对于要来求亲的男子进行一番考验,不是那个人的权势地位,也不是那个人的能力野心,而是求亲者的“爱妻之心”。 阿穆尔当初就是通过了这个考验,少柳他们才放心地让扶衣跟着他回了高昌。 但是颜绯尘,却是真的没有试过这个考验的。 一来是颜绯尘身份不同,他是竺宁自己选择的人,他们几人回到竺宁身边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定亲,而且又是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也没有什么心思进行这样的东西。 二来则是颜绯尘的表现其实让他们比较满意。他们是跟着颜绯尘和竺宁走下来的,见证了他们两个从成亲到现在的一切改变。两人都变得成熟了许多,是一对合格的帝后了,感情也日益浓厚。倒是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考验的地方。 但是不进行这么一番考验吧,他们也总觉得心里似乎有一件事情没做,也觉得愧对自己韶门七使的身份。 所以,在几番纠结之后,少柳便直接决定就在陌桑生辰这日把竺宁给叫过来,让她亲眼看着他们对颜绯尘的一番考验,让她也开开心。 反正,他们是没有人相信颜绯尘会通不过的。 这个幻境不过第一关,也是最简单的一关,后面可是还有两关呢,颜绯尘估计不过一会儿就能清醒过来才是。 只是,他们更担心的却是薛策。 这个幻境名为“镜花水月”,唯有有情之人才会入境,也唯有有情之人方能破境,薛策那么一个心中没有任何人的人硬生生被颜绯尘拉入了幻境中,又该怎么办? “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薛策还没能从幻境中出来,燕飞你就把这幻境给撤了吧。” 燕飞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总不能让薛策一直出不来吧。 竺宁见他应下,倒是也不怎么担心了。这幻境本就是可控的,她曾经不知用过多少次,唯一一次失控,还是在那次她刚刚拿到九转玲珑笛入梦的时候。 只要设下幻境的人自己撤去了幻境,那么入境之人也没有危险了。 这么想着,竺宁便是真的放下了心来。 据说,离开这幻境离开地越早,便越情深啊。韶家史上离开幻境最快的人仅仅用了一炷香时间,倒是不知颜绯尘会用多久呢? 几人都坐的坐,站的站,仿佛在做自己的事情一样,可是目光却都落在了颜绯尘和薛策身上,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时间。 就等着颜绯尘从幻境中出来之后,再进行接下来的两关了。 而此时,处在幻境中的颜绯尘,则是看着面前这个像极了他家无忧的人,神色冷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女子一身凤袍,眉目之间尽是恨意,可是眼中的神色却像极了无忧。 颜绯尘知道自己是落入了幻境之中,也知道面前的女子不是他的妻子,可是却是不知为何,心中竟会蓦地痛了一下,不能自已。 “平身。” 颜绯尘想要说什么,但却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给牵引着说出了这两个字。 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女子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便站起了身,嘲讽地笑了出来。 “陛下如今,竟然连妾的名字都不愿叫了。哪怕是一句冷冰冰的皇后,也没有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大声笑了出来,神色癫狂。 “哈哈哈,是我痴心妄想了。陛下本来就不需要我这个皇后,又哪里还会叫我一声呢?” 那女子眼中的恨意与绝望蓬勃而出,几乎灼伤了颜绯尘的眼。 “你……” 颜绯尘想要叫她一声,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她那与竺宁相似的样貌,他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幻境,何需如此撕心裂肺? 可是话还没有开口,就见那女子脱下了自己外面的凤袍,留着一身单衣,在他面前漠然而立,仿佛已经看过了一切尘埃浮华,日后生命之中,他再也不会影响于她。 “景元帝元年,你登云齐帝位,我为皇后,许诺从此以后江山万里,与君同赏。 景元帝三年,我产下一子,你兴奋至极,当即封为太子。 景元帝五年,青玄与天烬联合围困,我带兵千里奔袭,在战场上的最后一刻救下你的命来,却被人所伤,再无生育可能。 景元帝十年,天下大统,韶门七使尽数殇亡。 景元帝十二年,广纳后宫,你先毁诺于我。 景元帝二十年,太子殁,废后旨意下。 颜绯尘,你说,你可对得起我?” 颜绯尘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幻境,竟然会如此真实,会让他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难安。 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子,颜绯尘赫然发现,这不是与无忧有几分相似,而是她就是十七年后的无忧啊! 这是幻境,绝对只是幻境,她说的那些怎么可能是真实的?他不可能那般对她,不可能会那样伤她的心,她定是在骗他! 这般想着,方才因为那些话而产生的心中激荡之感尽数消散,颜绯尘上前两步直接捏住了那个女子的脖子,神色一狠便要动手。 但是看着她像极了无忧的模样,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只能将其恨恨甩开。 “君欢永远都不会那么对待无忧,对待他们的孩子,既然许诺,我便必会守诺。韶门七使不是那么无用的人,无忧也不是。 你不过是幻境中的人罢了,若是真正的无忧,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那女子似是不信,仿佛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颜绯尘却是不愿再待在这里了。 纵使他知道这里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里也太过让人难安了。 他不会这么对待无忧,哪怕是在幻境中都不会。 “燕飞,等我回去,必然要让绿萝来对付你一番。” 这种主意,不用想便知道是燕飞出的,就是不知道那个被他强行拉进幻境中的薛策,此刻如何了。 颜绯尘蓦地闭上眼睛,一阵恍惚之后,再睁开眼,便是在方才的门外了。 “半炷香都不到,果然厉害。” 少柳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颜绯尘,点了点头。 而颜绯尘,则是把目光落在那个紫衣妖孽燕飞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无忧,你就这么看着?” 看着她面前三大包点心和蜜饯,颜绯尘就知道她应该看戏看得很是开心,不由便问了这么一句。 本来还指望着她说些好话,可是却没想到她居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看得挺开心的。虽然我们看不到你幻境中的东西,但是只要看着你走出幻境的时间,便足够我开心了啊。” 颜绯尘见她那笑容开怀的样子,到底是不忍心说什么,而是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宠溺地把她抱了过来:“真是拿你没办法。罢了,你若是喜欢,再来几次也没什么了。” 不过是哄她的话,谁知道他话音一落,竺宁就把刚收回来的九转玲珑笛又递给了燕飞,眼中的意思明显是要再来一次啊! “薛策可还没出来呢,还是等他出来再说吧。” 颜绯尘本想推脱,却不想薛策竟然直接从门外踏了进来。 “不必,我已经出来了。颜绯尘,你莫不如再试一试?” 颜绯尘的脸,默默地黑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镜水月 镜花水月,以心为镜,以最深处的恐慌为水,以情为月。 上古有三大遗族,其中便有一族名为镜花水月,族中众人皆因情而生,因情而死。 有传言说这九转玲珑笛便是镜花水月一族中人传下来的,不过那些传言却是无人相信罢了。 但是这个名为镜花水月的幻境,倒是真的十分有用,不过须臾片刻,便能知晓一个人的真心实意。 颜绯尘看到的幻境,其实是燕飞早已设置好的,那是他们所有人最担心的未来,也是处在颜绯尘和竺宁这个位置上最容易走到那样地步的结局。 史书上多少帝王情深最后不过是败给了江山如画,就算是真的一路走来又如何呢,待到那人登上高位的时候,曾经的诺言,曾经的永不相负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所谓的金屋藏娇,不就是这样吗? 颜绯尘能够这么快从那个幻境中走出来,除了坚信那个幻境是假的之外,便是因为从内心深处,他便没有一丝一毫负心的想法。 虽说世事变迁太快,待到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也不知道会是如何情景,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颜绯尘是不是会依旧如初,但是九转玲珑笛却是可以在这个幻境之中给颜绯尘的内心一个暗示,暗示他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既然在这幻境之中是那般想的,那么日后,这种负了天下也不能负竺宁的想法只会越来越深。 这,才是燕飞他们必须要他经历这一场幻境的最重要的原因。 承诺,即便是加上了韶家红线的承诺,他们也无法全信。 更何况,这涉及到的,是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韶蓝呢? 不过多加一层保障罢了,反正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此时此刻,韶门七使的心中都是这么想着的,可是他们却并不知道,原本颜绯尘对竺宁的感情就已经近乎执念,他们这么一次加深,只会让他的感情更加深不可测。 若是竺宁一直都在他身边还好,竺宁一旦离开,他便可以把这个世界变成比冥界的九幽城还要可怕的地方。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竺宁是知道这次幻境的后果的,不过她也一直没有在意,她虽然相信颜绯尘不会负她,但是少柳他们可是一直担心着的,尤其是在他登上帝位之后。 许是小时候看那些野史看多了,在他们心里,大部分皇帝都是忘恩负义之人,抛弃发妻的,抛弃父母子女的,抛弃跟着他打天下的功臣的,应有尽有。 所以他们一直都在担心着颜绯尘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这样的人。 竺宁与他们说过几次,都没有什么用处,尤其是燕飞那个认定了是因为颜绯尘招蜂引蝶所以才害得她差点和孩子一尸两命的人,更是对颜绯尘感觉十分不好。 所以,在刚才颜绯尘已经入了幻境之后,竺宁便也没有说什么。 她相信他,也想让她的家人可以相信他,这个幻境,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方法。 不过,这个时候竺宁更加在意的反倒是薛策。 “薛策,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怎么我们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一日丸子那个小家伙不知去了哪儿,薛策居然就一个人跟着颜绯尘过来了,此时听到竺宁问他的话,他就算是想拿那个小东西挡一挡都不行。 作为颜绯尘的所有手下中跟韶门七使和竺宁混得最熟的人,他们之间互相开玩笑什么的已是寻常。 这种话题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薛策总能糊弄过去,让所有人以为他没有什么心上人,也不想娶妻。 可是今日这证据实在是太过明显,他即便是说他没有,怕是也没有人会信了。 镜花水月,因情而生,因情而破。若是他真的没有心爱之人,根本不会被颜绯尘拉入幻境之中。 同样,若是这份情不深,他更不可能在颜绯尘之后那么快就从幻境中出来。 毕竟,薛策的幻境可与颜绯尘的不同,他是真的随心所化,并非燕飞所掌控的,所以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但是这些护短的家伙早就把薛策当成了自己人,既然他有了心上人,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去把人给娶回来,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他们这么问,也不过是看看薛策愿不愿意把这个人给说出来,若是愿意的话,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帮他。韶家人,可是最喜欢看到别人终成眷属了。 当然,若是他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逼他,说到底这还是薛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也是可以处理的。其中苦衷,或许有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他们也不想讨人嫌。 所以,只有竺宁这么问了一句,其他人虽然也把头转向了他,但是却并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架势。 薛策看了眼紧挨着颜绯尘的竺宁,微微垂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绽出了一个魅惑笑容来。 “小忧儿,若我说我的心上人是你呢?” 颜绯尘的目光本来一直都落在了竺宁身上,也就刚才薛策说让他再试一遍的时候瞪了他一眼罢了。 此话一落,颜绯尘更是瞬间抬头,一道劲风便挥了过去。 薛策躲闪得倒是十分及时,毕竟颜绯尘只用了三分内力而已,最多不过是衣摆处粘上了一些灰尘罢了。 竺宁则是看着薛策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薛策,你不想告诉我们,便不说了,何必用我来开玩笑呢?” 薛策面上的笑意又大了几分,但却收起了自己的魅惑之意,只是随意地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端的是慵懒随意。 “小忧儿,你说你既然知道我是开玩笑,就不能管管你那个爱吃醋的夫君吗?他刚才但凡多用点内力,我估计就要毙命当场了。” 颜绯尘看着他十分正常的样子,知道他这不过是又一次嘴贱罢了,这次连瞪都懒得瞪他了,直接回了一句:“活该。” 然后,便转头继续看着竺宁去了。 他刚才在那个幻境中受了惊吓,还是得多看看他家无忧安慰一下自己。 “成成成,是我活该行了吧。以后不用这种事儿开玩笑了。今天不是陌桑的生辰吗?你们不会没有准备什么庆祝的节目吧?” 薛策这么一打岔,倒是让所有人都忘了刚才问他的心上人之事。 唯有少柳,眯着眼睛看了薛策一眼,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看着其他人都热火朝天地开始给陌桑送生辰礼,薛策嘴角噙着笑,眸中光彩却暗了下来。 多少真心只能用玩笑替代,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方才的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淮滦境内,容琀酒家,他没有碰到那个忘记带银钱的小姑娘,也没有帮她补全那张曲谱。 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又一次奔赴那没日没夜的逃亡生涯。 在那个幻境中,他从未遇到过韶蓝,他如断枝残叶的人生中,从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照亮了他心间,让他记挂多年的人。 他的人生,就仿若一口枯井,苦苦地挣扎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继续存在下去,却连活下去的意义都不知道。 后来,他终于还是死了,死在了一个仇人的手下,没有任何牵挂地离开,唯一的一点遗憾不过是没能为薛家报仇而已。 他不曾遇到韶蓝,也不曾被颜绯尘找到,更没有被师傅收为嫡传弟子,他一个人挣扎于世,却又被世界辜负。 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可怜人罢了。 薛策知道那不是真的,因为那个时候他还记得竺宁,记得当初他在容琀酒家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记得那一首知音之曲。 记得,后来的心动与守护。 他想,哪怕是一辈子求而不得也好,哪怕只能看着她与他的兄弟幸福也好,至少,他想要遇见她,遇见他生命中最明媚的那个女子,遇见他一生难以摆脱的痴念。 他会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思,他会用他的生命为她占卜,只为她的平安喜乐。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她曾经派人去寻找过的男子是每天都会与她开玩笑逗她的薛策,她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对她来说仅仅一面之缘的邂逅,成了他心中一辈子的挂牵。 她不知道,这样,也好。 我的心上人,不是别人,是你。但是这唯一的一次真心,永远都会是玩笑了。 薛策看着那个与他记忆中完全不同的竺宁,看着她开怀的笑容,看着她与颜绯尘默契的动作,看着她时不时摸着自己腹中孩子那温柔的表情,默默地笑了。 小忧儿,你可要一直这么幸福啊。 能够遇见你,能够与你一起走这么一程,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只是不知,多年之后,当我从你的生命之中退场,你可还能偶尔记起,有一个红衣少年,曾经才容琀酒家为你付了那些酒钱? 无论你记得还是不记得,我都不会忘记,这些我们一同走过的路,那首我们一起谱过的曲,还有那一场孤单寂寞的,镜花水月。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多事年 陌桑的生辰过得很是热闹,虽然仅仅只有他们几个人,但是只要有薛策那个惯会捣乱的在,这生辰想要不热闹也不可能。 更何况还有少柳精心策划的很多环节,让陌桑很是感动,也是这一日,少柳正式向陌桑求亲,在竺宁的见证下,两人定下了三年之后的今日作为婚期。 没办法,陌桑还要来回跑,少柳也一日比一日忙,他们还都不想委屈对方,也不想在成亲之后还要分隔两地,所以便以三年为期,到时候逍遥阁的一切应该也可以不必陌桑忙成这样,少柳也可以暂且休息一番。 三年,是他们的一个期限,也是竺宁和颜绯尘的一个期限。 不是说到时候就能把天下打下来,但是至少,可以把能够拿到手中的势力仅仅攥到手里,只需最后与青玄和天烬一搏罢了。 那个时候,各种阴谋阳谋或许都不怎么好使了,只能上战场真刀真 枪地来,少柳也不必忙成如今这个样子。 陌桑这个管着最重要的粮草调度的人,也可以由少柳陪着了。 不过,在这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开战的时候,确实是不怎是适合成亲的。 几人太过开心,等到陌桑的生辰过去之后,燕飞才突然间想起来,说好的要让颜绯尘一天之内通过三关的呢?其他两关可还没开始呢! 只是那个时候少柳去和陌桑说悄悄话去了,竺宁怀着身孕不能待太晚,被玉娘催着去休息了。颜绯尘也跟着自家媳妇一起休息了一番,哪里还记得什么镜花水月的事情。 其他人更是把这事儿彻底抛在了脑后,薛策则是看完热闹也开开心心地回去休息了。 没过几天,便到了新年。 各国的战争一直都是一触即发,但是很明显各国的君王都有一个共识,那便是即使要打,也得等到新年之后再打,先好好地过一个年,团圆一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凤琮珺这个暂时处理政事的代理君主,自然也是如此。 她手中早已经存下了青玄对付凤缭以及联合孟家的证据,只等着上元节过后便开始发难。 而凤之秋,则是秘密被竺宁送到了一个地方养伤,凤琮珺去看过几次,发现她们确实是在养伤,并没有被竺宁秘密胁迫之后,倒是安下了心来。 现在无论是凤之秋还是凤随遇都不适合出现在人前,竺宁选的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危险,而且只有竺宁和她手下的心腹才知道,很是安全。 凤琮珺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对政事没有什么兴趣,虽然国中的事情处理地还算不错,但是她却觉得是不能与大姐凤随遇比的,可是没想到的是凤之秋竟然夸了她许多次,甚至向她隐隐透漏出想要换继承人的意愿来。 虽然最后被她劝住了,但是凤随遇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等她再去看她们的时候,竟是对她冷淡至极,而且极尽嘲讽之能事。 什么勾结外人、不配为凤家子孙的话都说出来了。 凤琮珺怎么说也是个皇女,而且一直都极为通透,曾经她不争,不是因为她争不过,而是她根本不想争。 之后与竺宁合作,更多考虑的,也是凤缭国的发展,想要把日后战乱之中可能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她一直都十分敬重凤随遇,也觉得她的皇太女做的不错,可是她却这么说自己,还真是让她有些不能接受。 尤其是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在凤之秋耳边说什么她们凤缭国力也是昌盛,怎么能就这样屈居人下这样的话,说得凤之秋都有些动摇了。 要不是褚微及时出马劝住了凤之秋,说不定凤之秋还真的会在凤随遇的忽悠下做出什么得罪云齐的事情来。 要知道,现在她们几个人的命可都是在竺宁手里的,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结束这位女皇和皇女的生命,也可以随便派个他们那边的人接手凤缭。 她相信,她绝对可以做到。 现在不做,不过是不想用这样的方法罢了。 但是若是他们真的毁了那份协议,说不定,她就要真的这么做了。 即便是她们心有不甘,也不应该这个时候说出来啊。就算要做什么,也得等天下大乱之后,在其中浑水摸鱼,得到更多的筹码才行。 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直接就说着想要改了主意,真当云齐是好欺负的不成? 凤琮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当即便给竺宁去了一封信件,向她再三承诺了许多东西,后来更是割地赔款地先把一座凤缭的边城划到了云齐的治下,这才保下了凤随遇的命来。 那座城虽然在其他国家看来还是凤缭的人在管,但其实城主和官员都是云齐的人,他们甚至还特意在那座城中开办了女学,施行了许多云齐的政策,更是开始与云齐的边城通商,短短几个月,那里很多人就变得只知云齐不知凤缭了。 简直是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一座城池,云齐还真是让她不得不刮目相看啊。 当然,那座城池的事情一出,凤琮珺当真是要呕出一口血来。原本她还觉得凤随遇是个聪明的,结果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蠢,而且她还为了保住她这个蠢姐姐送给了云齐一座城。怎么看怎么不划算啊。 但是即便是这样,她又能如何呢?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看着凤随遇去死啊。 哪怕她现在可能挺想让她去死一死的。 元日要宴请众大臣,还要准备上元之后宣战的事情,凤琮珺这段时间真的是忙得脚不沾地,关键是还要时刻注意着她那个姐姐会不会再犯蠢,连着几天下来,头都有些疼了。 好不容易明天就是元日宴了,凤琮珺正打算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呢,可是刚躺到床上,突然就感觉到了一个火热的躯体也躺在了她的床上。 凤琮珺第一反应是这又是哪个争宠的小侍?不是说最近不用他们来服侍了吗? 但是没一会儿,凤琮珺就反应过来,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她的小侍好吗,她的小侍虽然什么类型的都有,但是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十分听话,而且对她就算是没有男女之情,也绝对不会害她。 所以她的小侍是不可能在她再三强调不许进她的房间之后还避着人进来的,也不可能把手放在她的喉咙上想要掐死她。 “你是谁?” 凤琮珺使出内力,几个翻身便从那人手中逃了出来,那人似乎是受了重伤,见她逃了也没有再追过来,而是闷哼一声直接躺到了床上去。 凤琮珺见状,也并没有喊人,而是靠近两步看向那个晕倒在她床上的人。 说实话,凤琮珺并不觉得这个男人没有危险,而是觉得他身上的危险比之前她遇到的人都要大。 毕竟她这里守卫森严,没有极高的武功是不可能闯进来的,可是这人不仅进来了,还是在重伤的情况下进来的,仅凭这一点,便不能小觑。 只是,凤琮珺却不知为何并不想像对待其他刺客那样来对待他,难得的一个有本事的人,她何不多加利用呢? 若是能够把这个倒在她床上的高手收为己用,莫不是一桩美事。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凤琮珺轻手轻脚地探了过去,轻轻地撩起了挡着他面容的头发。 然后,在看到他容貌的那一刻受惊一般地急急放了下来。 “竟然是他。” 凤琮珺低声呢喃了一声,然后便冷哼了一下,出了自己的寝宫。 若是别人,她或许还能收为己用,让他为她做事,但是这个家伙,很明显是不可能的了。 也罢,她就当自己做了件好事吧。 反正,救了他,也不是全无用处的。 这么想着,凤琮珺心里倒是畅快了几分。 而此时,正在靖安城准备过年的几人突然收到了御灵山庄传来的消息。 “程麟启失踪?这是怎么回事?” 少柳拿着手中的信,对着流矢问道。 流矢,便是曾经跟在谷幽澜身边的阿时,此刻她早已恢复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回到了燕飞手下,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帮程麟启。 前段时间程麟启不知从何处收到了一封信,然后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他的去处便离开了御灵山庄,只是说新年之前必定会回去。 可是直到半个月前,他都没有回来,流矢用韶家人独有的联系方式去联系了他一番,也没有得到结果,便知道他这是失踪了。 程麟启和御灵山庄的重要性流矢自然是知道的,因此在确定这一点之后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现在属下已经彻底联系不上程庄主了,燕飞大人那边也找不到程庄主的消息。所以流矢才斗胆赶了过来。这封信便是当时程庄主收到的信,信上所言是查账之事,属下觉得应该与程庄主失踪有关,便拿了过来。” 少柳见她这么说,也无法再说些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流矢退了下去。 看样子,这个新年,又过不好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怎堪绕 程麟启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玄衣的凤琮珺。 在心里默默对她这个打扮品头论足了一番后,嫌弃地嗤了一声,然后才突然间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醒了就老实点待着,你的消息我已经派人送去靖安城了,你最好不要再做些多此一举的事情。” 程麟启要不是受着重伤,这个时候一定会跳起来跟凤琮珺比划比划,要知道,虽然程麟启有着不打女人的原则,但是自从那次与凤琮珺打了一场之后,便把这个原则给彻底去掉了。 凤琮珺是女人没错,但是她可跟那些弱不禁风需要他好好怜惜的女子不一样,她可是跟他缠绵一夜后还能在第二天跟他打个平手的人,尤其是她还把他的脸给划伤了。 打人不打脸她都不知道,程麟启怎么可能会忍? 还好他没有跟燕飞说过这件事,不然燕飞绝对会跟他一起含着血泪控诉一下这帮专门往人脸上打的女人。 程麟启好歹是占着便宜了,可是燕飞可是什么都没做呢,就被绿萝给打得不能见人了。真是一个比一个惨啊。 不过此刻,程麟启连坐起身来都做不到,甚至开口说话都十分艰难,也只能任由凤琮珺这么嘲讽了。 看他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凤琮珺心里就是一阵舒爽。 她可是昨天照顾了他整整一夜,今天还要去面对那些老狐狸们,本来心情就不好,又因为他的出现让她急急处理了一些事情,此刻当真是疲惫至极。 要不是担心程麟启死了竺宁那边会发难,她才不会管他的死活呢。不过就是一个与她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的男人罢了,她堂堂凤缭的三皇女,还真不怎么在意。 若是竺宁在这儿,估计又要赞一声这两人是绝配了。都是一样的花心,也都是一样的狠心,若是他们有一天真要收敛了游戏花丛的心思找个人成亲的话,还真不如找彼此了呢。 当然,这些不过是竺宁的想法罢了。就这两人彼此看不顺眼的样子,估计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况且,他们两个,可都是习惯了游戏人间的人,无论是御灵山庄后院的一堆妾室,还是凤缭国三皇女府上比女帝后宫都要多的小侍,他们也是暂且不可能放弃的。 反正都是你情我愿,即便有很多人看不上他们的行为,但是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是人家选择的生活方式,潇洒自在,随意开怀,别人如何,他们也不会去管。 凤琮珺从来都是个聪明人,知道程麟启这个身份出现在她床上必然会引起一番风波,因此特意在离开之前把那个竺宁特意派到她身边的人给叫了过来,让他给程麟启重新打扮了一番,倒不是易容,而是仅仅涂抹一番,便让程麟启通身气质有了完全的改变。 一看上去,便跟凤琮珺后院的小侍无异了。 程麟启自然是反对的,可是这种情况下,他反对也没什么用处。 还没等他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凤琮珺在元日前又收了一个小侍的传言便不胫而走,在都城传开了。 幸亏凤琮珺这些年的名声都是这样,大家都对她隔三差五收个小侍的行为习惯了,因此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在知道那个小侍是她从小倌馆里救出来的一个被虐打得不成人形的小倌之后,更是没什么反应了。 尤其是在第二天她唤太医的时候,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们的三皇女又怜香惜玉了,这太医一定是给那个刚救出来的小倌唤的。 那家小倌馆本来就是凤琮珺手下的产业,让他们做个戏自然方便,就这样,不过一个晚上,程麟启的身份问题就解决了。 不过程麟启心里有多憋屈,在凤琮珺的独断专行下,他还是只能顶着小倌的身份住下去了。 只是这之后,程麟启会对凤琮珺进行什么样的报复,便不一定了。 在把这些事情告诉程麟启看到他一脸不忿的表情之后,凤琮珺比之起初更加开心地笑了几声,然后便去上朝了。 没错,凤缭国即便是在元日的时候也要上朝,不过是晚上的时候举办一次年宴罢了。 而这个时候,刚刚收到程麟启失去踪迹消息的竺宁和颜绯尘,则是完全把年宴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他们两个在靖安城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基本上所有人都是知道他们不在长安的。 毕竟每天上朝都是由殷寒初和晏青来主持,每次写完奏折之后都会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将其收走,那些大臣可也不是傻子。 但是即便他们知道,在殷寒初和晏青的管理下,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现在能够立在云齐朝堂上的官员,皆是真正胸怀抱负,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也不会真的出什么事情。 尤其是在知道了颜绯尘手下那些暗卫的存在之后。 年宴是东夷的传统,但是自从颜绯尘即位之后,便很少会有这种宴会,一来是竺宁不在,他没有心思管这些事情,基本上需要开宴会的日子他都跑去找竺宁了,也不在长安。 二来是他没有办宴会的兴趣,宴会是用来做什么的? 选拔有才华的官员?他们有比这更靠谱的方式。 选妃?颜绯尘可永远不会提起这件事,他现在可是连别的女人的一个衣角都碰不得呢。 相亲?谁家想做这事儿就自己去做呗,他做什么要给他们提供地方? 至于赏花那种原来的贵妇喜欢用的原因什么的,他自然是更瞧不上的。 所以,云齐的宴会真的是少之又少。最多不过是在其他国家有人来的时候办一场接风宴罢了。 就这样,颜绯尘和竺宁都被那帮御史夸了不知多少次节俭了。 颜绯尘觉得,他们今年似乎还要继续节俭下去了。 毕竟他们人都不在长安,年宴什么的,更是没有机会办了。 少柳他们也懒得提醒他,反正真的办个宴会也是他们这些人受累,何必去管这么多呢? 尤其是现在出了程麟启这件事,他们更是没有功夫去想那么多了。 “与孟成殊有关?” 颜绯尘没有瞒着竺宁,而是把事情摊到了她面前。 “无忧是从哪里看出来与孟成殊有关的?” 颜绯尘从来没把孟成殊当成敌人,即便是他从来行事都怪得很,先是通过宋颜青的事情与程麟启发难,然后又是把薛策给掳到了岐陵,再是在围剿孟家的过程中失踪,却完全对孟家没有任何留恋。 林林总总,他做的事情都是毫无章法,颇有几分赫连铄的样子。 但是很明显他与赫连铄完全不同,他所做的一切要是仔细分析,背后应该是隐含着不为人知的目的的,而赫连铄却是全凭喜好,完全不会把这些事情连成线来给他们线索。 虽然他们现在还猜不到孟成殊到底要做什么,但是少柳似乎已经找到了头绪,只需再看看他接下来的行事,便能够抽丝剥茧找到他真正的目的了。 他们不能急,也不能慌。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程麟启出事了,那封信上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里面却提到了宋颜青。 说到底,宋颜青不过是程麟启一时糊涂惹下的一桩情债而已,以程麟启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再与宋颜青扯上关系才对。可是他却偏偏因为这么一封可能牵扯到宋颜青的信而失踪,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这绕来绕去的,不正是孟成殊的手法吗?宋颜青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是也是有那么点用处的,程麟启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女色上有些拎不清。他对宋颜青还是抱着几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愧疚的,即便没有感情,但是若是宋颜青因为他的缘故再惹出什么事情来,他说不得还要帮上一帮。” “然后,便很容易踏进孟成殊专门给他设的陷阱中去了。” 颜绯尘接着竺宁的话说了出来,两人都是相视一笑。 若是事情真的如他们所想,那么程麟启应该没什么事情才对,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联系上他了。 当然,他们也必须要再派人去找找才行,毕竟若是不如他们所想,程麟启也可能陷入了危险之中,他们可不能不管。 只是,若是真的如他们所想,那么孟成殊,到底有什么目的? 怎么感觉他比赫连铄还要棘手几分呢? “君欢,我们似乎不能再这么被动了。总要想个办法,把孟成殊逼出来才行。”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虽说他们不至于遭殃,但是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当真不怎么好,尤其是在你明明知道对方在算计你,你却依旧无可奈何的时候。 颜绯尘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总要好好筹划一番才行。” 自然是要好好筹划的,尤其是对上孟成殊这样的人。 薛策看着手中的龟壳,唇边溢出一丝血迹,神色之间,尽是不可置信。 “竟是,如此。” 屋外狂风刮过,吹落一地残枝。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人难圆 除了薛策,没有人知道他占卜出了什么东西。 同样的,除了薛策,也没有人知道占星楼的人进行一次占卜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靖安城下了雪,从永嘉二年的最后一天直接下到了永嘉三年的第一天,谁也不知道,这场在靖安城不过是下了几天的雪,居然会成为一场战争的导 火 索。 看着手中的卦象,薛策默默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任由手中那隐约的红线又一次向上跑了几分。 收起龟壳,薛策缓缓推开了门,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浮生劫,早已成了他这一生度不过的红尘纷扰,薛策早已明白,如今的他,只能按照那个人的想法走下去,按照那既定的命运,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尽管,他心甘情愿。 “唉,又是新的一年了啊。” 薛策方才感叹这么一声,就听见燕飞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薛策,走了,年夜饭快要开始了。” “好,这就来。” 燕飞听见他的回应之后,便转头去通知别人去了。 薛策依旧是一身红衣,没有披上披风,也没有穿大氅之类的东西,就这么在院中看了一会儿雪,等到手中的红线彻底隐没之后,向着主院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在主院中的竺宁,却是十分委屈。原因不过是她看到下雪十分心喜,想要来一次围炉煮雪罢了。 围炉煮雪,乃是雅趣。但是当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竺宁的时候,所有人都忘了这个雅趣是什么东西了。 颜绯尘只是笑着回答了两个字:“不行。” 竺宁喜欢雪,他们都是知道的,她平时在下雪的时候看个雪景,或者围炉煮雪一番倒也没什么,但是在现在她怀着将近八个月的身孕的时候想要再这么玩儿,别说是颜绯尘了,就连一直把她的话奉为圣旨的红袖和翠晗也不会答应的。 因着前两年祝竺宁总是在各国之间游走,不适合带太多人,红袖和翠晗都被她给留在了长安。 她身边留着的,基本都是初夏和绿萝,至于紫翡,则是与其他的暗卫一起行动,负责她的安全。 后来,因着竺宁的武功恢复了许多,便连绿萝都不怎么带了。 这次孕事一出,颜绯尘便把这些原来用习惯的人给召来了靖安城,这段时间可是跟着玉娘学了许多东西,一个个地盯竺宁盯得可紧了。 看着满屋子人不赞同的神色,竺宁更加委屈了。 只是竺宁虽然在怀孕之后性子、口味都有了些变化,但是总的来说还是那个被薛策评价“过慧易折”的竺宁,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体还是不要这么折腾比较好,因此虽然不甘心,可是竺宁还是以每天多加一包蜜饯的要求换了这次不能成行的围炉煮雪。 红袖和翠晗对视一眼,主子最近甜食吃得实在有点多,再加一包的话,看样子她们得把油纸弄得更小一点才行了。 薛策到主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到了。竺宁也刚刚纠结完围炉煮雪的事儿,正被颜绯尘哄着吃点心呢。 看着眼前热闹而又温馨的景象,薛策也是心中微暖。 “怎么,今年的年夜饭,还没有开始不成?” 云齐建国不过两年,过了今天才算是永嘉三年,这些人还都是云齐的肱骨之臣,在这两年里也是忙得不成样子,又哪里有机会能够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吃一顿饭呢? 这次的年夜饭,还算是人比较齐全的一次了,可是比起最初的时候,到底还是差了不少人的。 不说别的,就说殷寒初和巫尧,可是都在长安待着呢。 连齐铭那个一直缠着初夏的家伙也是因为程麟启的事情直接去了欢忧阁,开始搜集情报。 更不用说一回来便回了军营的陆简了,陆简终于是决定不再对玄伽军抱着宽容之心,在把林程和蒋寒都纳入怀疑的范围之后,带着两队人马去山中训练了,即便是新年,也是不打算回来的。 扶衣在高昌,虽然在一个月前派人送来了许多东西,但是到底也是不能过来的。 听说她这个年过去之后便要嫁给阿穆尔了,少柳他们还打算要去给扶衣撑场子呢,只是不确定到时候有没有时间了。 而卿瑗,则是一直沉浸在冯华山的那场大战之中,即便是振作了起来,但是他的重伤也不是这么容易好的,更何况就算是好了,以他这次以少胜多的战绩,也是要被后楚的帝王请到年宴上去的,自然是不可能来靖安城的。 人,到底是不齐啊。 只是不知道,到底要到哪一年,人才会真的齐一次了。 这个时候的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有想到,永嘉三年之后,连这次的人,都再也没有齐全过了。 每一次相聚的时候,我们都希望可以长长久久,不需再面对别离,可是这世间,别离,才是常态。 盼着能够团圆,却不知,到了哪年哪月,才能得到真正的团圆。 薛策嘴上笑着,心中却是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人难圆,无论是在春节,还是在上元,又或者是中秋,都是如此。 今日之后,他们这群人,还有多少能够凑到一起呢? “这不是等着你呢嘛。薛策,你今天可来得够晚啊。” 燕飞早就和薛策成了好友,此刻调侃起来自然也不需要客气。 薛策放下心头莫名的思绪,对着燕飞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呦,燕妖孽,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你最后一个来通知我,我怎么可能来晚?” 燕飞的长相,确实担得起妖孽二字,可是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叫他妖孽的,却是极少。 怎么说,燕飞都是韶门七使之一,而且管着的还是韶家的情报,他的手段,可不比齐铭差,小时候也是个连竺宁都敢教训的人。 有一次他们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有一个人不小心这么叫了他一句,然后燕飞就把那个人的全部丑事给公诸与众了,让那人直接颜面扫地,没有任何颜面再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从那之后,便没有人再这么叫燕飞了。 而且现在靖安王府之后,可是有两个姓燕的,万一一不小心被燕归羽给误会了,他再撒你一身毒药可怎么办? 也就只有薛策,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当面挑衅于燕飞了。 “薛神棍,我怎么记得我最后一个通知的人是少柳呢?你在这里污蔑我,不过是为了掩盖你那全靖安王府最慢的速度罢了。” 燕飞既然被薛策叫了一声燕妖孽,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薛策是占星楼的人,最擅长的自然便是占卜,可是由于他每次占卜的结果不会告诉其他人,最多只是跟颜绯尘说两句而已,别人有的时候还真的会忘了他是个算命之人。 尽管,他算得比别人准得多,但是在燕飞看来,也不过就是个神棍罢了。 两人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不过是玩笑而已。 燕飞嘲笑他神棍可以,怎么可以嘲笑他轻功不行呢?要知道,薛策最擅长的就是可以保命的轻功了。 薛策笑得更加魅惑了,刚想开口再说几句,就被一个白团子给糊住了脸。 一下子,什么颠倒众生,什么妩媚风流,全都没有了。 “呜呜~” 一听这声音,一感觉这重量,那白团子还能是谁呢,妥妥的是丸子啊。 薛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酝酿的气势啊,一下子就被丸子给弄没了。 抱着丸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薛策就认命地开始给它顺毛,一会儿还得喂它吃饭,看着那边一直看着自己笑的竺宁,再看看抱着竺宁也是难得笑得开怀的颜绯尘,薛策默默地垂下头,也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能够有这么多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一顿年夜饭,也算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了。 薛策不知道,此时抱着丸子低头浅笑的他,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多年之后,竺宁和颜绯尘携手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在某一年的年宴上见到那个也是喜欢一身红衣抱着一个白团子的男子时,他们都是十分默契地想到了永嘉二年的最后一天,他们与这些好友肱骨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的那天,想起了正好坐在他们对面眉眼温柔地给丸子顺毛喂食的薛策来。 那时候的年宴,再也没有现在这种温馨和暖的气氛,殿上的大臣,也再也不是他们一起并肩携手的好友了。 心中,只剩怅然罢了。 不过此时,无论是竺宁还是颜绯尘,都是只看着薛策那边笑了一番,然后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玉娘亲自下厨做的年夜饭上了。 “一起喝一杯,但愿日后年年岁岁,共同相伴,如何?” 竺宁端起颜绯尘特意放在她面前的牛乳,以此当酒,站起身敬了众人一杯。 少柳他们也是齐齐站了起来,拿起桌前的酒相互敬了一番,一口饮尽。 年年岁岁,共同相伴,真是美好的愿望啊。 新年,就是应该有这样团圆的愿望,不是吗? 无论,能否做到。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朝暮异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与君同。 苏锦躺在南华寺的房间中,看着忙忙碌碌的产婆,忍受着腹部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 那是前世在她与宋昭明成婚之前,她攥着自己的红线去找他的时候最单纯,也是最美好的愿望。 那个时候,她占着韶蓝的身份,用着韶蓝的样子,心中虽然愧疚,却还是喜悦的。 因为她要嫁给他的心悦之人了,因为他收下了她递给他的红线,因为他们日后,当真是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不弃不离。 当时她还想着,等她嫁给他,便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若是他不怪她,那他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与他相伴一世。 她甚至想过以后要几个孩子的问题,在再三纠结之后,甚至还默默地揪着帕子决定以后要给他生下一儿一女,怎么都得来个儿女双全才行。 只是,就在她抱着这些最美好的愿望穿上嫁衣之后,她便看到那个她爱了这么长时间的男人拔出手中的剑,指向了她的方向。 就像,对待今生的韶蓝一样。 临死前,她想着若是还有来生,她定不会放过宋昭明,最后再无牵扯才好。可是兜兜转转,她不仅没能如原来所愿与他再无牵扯,竟然还真的嫁给了他,而且还要在这个时候将要为他生下孩子,当真是,笑话一场了。 “不要怕,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苏锦感觉到腹中孩子的迫不及待,想起那个在她手下逃过,还差点害了他们母子的人,心中也是恨极。 与君同,呵,若是她的孩子有事,宋昭明才是真的要与这个孩子一同去死了! “娘娘,您用力啊!” 慢慢的,苏锦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跟着产婆的话动作,她让她用力,她便用力,让她呼吸,她便呼吸。 那种痛入骨髓的疼痛,在想要保住这个孩子的巨大信念之下,也算不得什么了。 “啊!” 一声大喊之后,孩子终于生了出来。 此时,天边破晓,朝阳初升,熠熠生辉。 在苏锦彻底昏过去之前,她隐约看到那个小小的孩子被产婆抱在了怀中,满身血污。 但是她那冷硬至极的心底,却突然泛起了一丝柔意,我定会保护好你,也保护好我自己。 失去意识之前,她这么想着。 “每一个韶家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血脉,哪怕是再怎么冷酷无情,都是一样。” 竺宁不能太晚歇息,与他们吃过年夜饭之后便由颜绯尘陪着回了房间,躺到了床上。 颜绯尘本来以为她可能会睡不着,但是却忘记了身怀六甲之人本就嗜睡,基本是竺宁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正好便到了吃早膳的时候,两人虽然没能在子时吃一顿饺子,可是玉娘却是特意早起给他们重新包了一些,直接给他们当早膳了。 在吃完早膳之后,颜绯尘想起上一次元日之时她一直精神地守夜的样子,不由揶揄了几句,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让他吃醋的话来。 “无忧,莫非没有血脉相连,就不重要了不成?我怎么记得韶家人也十分看重自己的夫君或者妻子呢?莫不是,我记错了?” 看着他吃醋的样子,竺宁就猜到了他下一句话要问什么了,果不其然,颜绯尘见她不回答,更是过分地问了一句:“无忧,你觉得,在韶家人眼中,是血脉更重要,还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成亲对象,更加重要?” 自从看到竺宁为了腹中的孩子一次次让步之后,颜绯尘就总是会问她这个问题,竺宁都已经习惯了。自然深谙哄骗之道,不,真心安抚之道。 当下便熟门熟路地往颜绯尘那边靠了靠,把颜绯尘的手拉过来放到了那自从五个月之后便飞快增长的肚子上,神色温柔地说道:“君欢,血脉重要没错,但是你,也同样重要。甚至,比孩子还要重要一些。毕竟,以后要与我白头偕老的是你,要与我携手一生的也是你,孩子长大之后总是会找到一个陪伴他们到白头的人,不可能永远留在我们身边的。” 不知是哪一句说到了颜绯尘心上,让他瞬间便柔和了神色,眸中那原本有点妒忌的神色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浓浓的爱意和温柔。 见他如此,竺宁暗暗松了一口气。 起初她怀孕的时候颜绯尘确实比谁都高兴,对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一幅温柔的样子,可是后来她的习惯改变得越来越多,有些时候身体也会时常不舒服,颜绯尘的心情便没有那么好了。 虽然他始终也没有怎么表现出来,但是与他日日相处的竺宁却是早就发现了他的这些变化。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夫君不喜欢他们的孩子,自然便要时不时在他耳边说些什么让他不至于真的对孩子有什么意见才行。 颜绯尘自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本来想说虽然他确实对这个一直折腾无忧的孩子不怎么待见,但是怎么说都是他们的孩子,他也是不可能不喜欢的。 只是每次装着吃醋,听无忧说一些平时不会说的甜言蜜语,当真是心里十分舒服啊。 这一招从来屡试不爽,这不,她连他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这一点都说出来了,看样子还要继续用下去才行。 不过,颜绯尘也知道,这时不时地吃吃醋什么的,还算是小情趣,可是要是他真的哪里表现得不妥当,让竺宁觉得他是真的不喜欢他们的孩子的话,竺宁怕是就真的会难受了。 所以,颜绯尘一直很注意这个度的问题。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之后,颜绯尘倒是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跟她讨论起了今天早上得到的情报。 “孟潇潇竟然也没死,还说出了苏锦的藏身之地,更是把她全部的计划告诉我们,无忧,你说她想做什么?” 孟潇潇,便是那个嫁给宋昭明的孟家小姐了。 只是宋昭明被他们逼着对付孟家的时候,便直接对这位孟侧妃动了手,若是所料不错,应该是交给苏锦处理了,能在苏锦的手段下活下来,这个孟潇潇,怕是不像原来他们以为的那样无害了。 颜绯尘其实不太理解孟潇潇的想法,在他看来,他们这些人说到底其实都算得上是她的仇人,就算她找人襄助,也不应该来找他们不是。 毕竟那据说被孟家藏起来的韶家和孟家合在一起的宝贝,可是还没有找到呢。各国都在暗地里打探孟家有没有活着的人,找着孟家幸存下来的那些人的踪迹。 哪怕是他们和青玄这种知道孟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贝的人,也是派了一些人做了个幌子。 这个时候,孟潇潇都活了下来,还不尽快去找孟成殊他们,求得孟成殊的庇护,以图后事。反而是以一己之力去报仇?还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把信寄到了靖安城来? 当真是愚蠢至极啊! 手下的肚子动了一下,竺宁和颜绯尘对视一眼,知道怕是肚子里的这个有醒了,倒是也没怎么在意。 他们两个可从来不会特意避开孩子讨论这些事情,反而会在孩子动了之后讨论地更加开心,把所有事情都细细地捋一遍。 不过孟潇潇的这件事,倒是真的不用想太多,在竺宁看来,颜绯尘不过是没有办法理解女子那种被心爱之人所伤的痛苦罢了。 “孟潇潇能够嫁给宋昭明,便说明她就是一个弃子了。先不说她能不能联系上孟成殊,就算她联系上了,估计孟成殊也不会帮她。孟家人,若是没有意外,活着的,应该只有孟成殊和孟潇潇了,她应该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打算孤注一掷的。” 说到这里,竺宁叹了一声。 她当初也以为韶家只剩下她一个人,要不是失去了武功,流落到了荆国皇宫之中,根本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离开,她估计也会在一时冲动之下直接去与宋昭明和苏锦拼命吧。 家族,在这些隐世家族的子女心中,占据的地位可能比他们自己还要多。 家族一亡,他们自己却连报仇都做不到,这是何等的凄凉。 “孟潇潇即便知道是我们在背后推动了一切,她也根本不可能来找我们报仇。不说我们在她心里只是陌生人,就说那个真的对她动手的人是苏锦,她身上的全部恨意都会转嫁到苏锦和宋昭明身上。一个,是她心爱之人的正妻,一个,是曾经与她柔情蜜意的丈夫,她恨他们,比恨我们可多得多。 有些女人可以忍受各种艰难困苦,却忍受不了背叛,孟潇潇便是这样的人,宋昭明做的事情,便是背叛。” 颜绯尘点点头,突然间便想起来那个柔福长公主的事情,心下也是不由一紧,女人,也不都是逆来顺受的。 若是有人小看了女子,便要承受被女子算计的后果了。 “不过,君欢,我觉得孟潇潇这事儿,也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 听到这里,颜绯尘突然来了兴趣:“无忧觉得是谁?” 竺宁倒是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中定下了答案。 默契之下同时开口,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宋颜青。” 第二百四十章 战将起 “你们所想不错,这宋颜青的身份,确实有问题。” 少柳在把程麟启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便急着赶过来找颜绯尘和竺宁了,当然,那封信也是落在了少柳手中。 齐铭也整理好了这段时间的情报,在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之后,便也赶了过来,此时几人围坐在一起,倒是终于把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给弄明白了几分。 “宋颜青应该是天烬国安排的人,就像沈瑾辞一直以谷悠蕴的身份活着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一样,这个宋颜青,也是那位摄政王安排的。” 颜绯尘神色有些凝重:“沈瑾辞应该不是沈远照最开始安排的,不过他也应该是早就找到了沈瑾辞才对。只是他一直没有把沈瑾辞接回去,难道是想要通过沈瑾辞做什么?” 竺宁与沈瑾辞认识的时候,两人年纪都不大,而且竺宁也能看出,沈瑾辞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之人,想必就算是沈远照想要利用沈瑾辞做什么,也没能做下太多的事情来。最多不过是把东夷本就已经混乱的朝堂搅得更乱了几分而已。 况且自从颜绯尘登基之后,他们也是着手彻底清理了一番的,现在的朝堂上,即便是还有逃过他们清理的别国暗线,也绝对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这一点倒是不必担心。 几人见竺宁这么说,也是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了。 现在的云齐,可不是当时那混乱至极的东夷。别人想要钻空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这宋颜青,倒也真是个厉害的。我觉得从她与孟成殊相遇的那一刻,便是一场局了。孟成殊在利用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孟成殊?两人合力演了这么一出戏,让程麟启陷入了戏中,然后宋颜青再以情深难忘的模样寻死自杀,便能恢复自己原来的身份,身上还有了能够牵制孟成殊和程麟启的东西,说不定,连苏锦那边的情报她都得到了几分。” 竺宁摸着肚子,沉思了一会儿,如此说道。 齐铭点了点头:“确实,她已经在所有人眼中是个死人了。三天前,宋家小姐宋颜青留下一封遗书,其中尽是与程麟启相知相爱的悔恨与不甘,服毒身亡。那封信言辞之间,皆是她被程麟启诱拐的话语,更多的,便是意有所指的程麟启想要通过她进入青玄朝堂的话。还说程麟启对各国的帝王似有不平之意。” 正常情况下这种东西是不可能被人发现的,但是发现宋颜青死了的那个婢女不知是哪方的人,居然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便大嚷大叫了出来,甚至跨过重重阻碍拿着这所谓的“遗书”去报了官,更是在后面一不小心说漏了遗书的内容。一下子便把青玄所有人的注意力给拉到了这上面去。 “她这是要把程麟启和御灵山庄推到各国的对立面去,不,不仅仅是御灵山庄,还有其他武林势力。只要他们觉得这些江湖势力可能造成风险,那么怕是各国会进行又一次的联合,像对付孟家一样对付御灵山庄了。” 竺宁和少柳是习惯了这些阴谋诡计的人,自然第一时间便明白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倒是想不到,沈远照那边竟然还有如此能人,是他们大意了。 如今程麟启下落不明,要是在这个时候有的国家的君主想要见他,而他连在何处都说不出来,那就真的是要担上藐视各国皇室的罪名了。 尽管,程麟启却是一直都挺看不起他们的吧。但是面上,总要表现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才行。 虽然程麟启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他也不用特意在一个国家面前表现什么,但是至少,总要在那些人面前表现地对他们座上高位没有兴趣才好。 这么明晃晃地被人说是瞧不上他们,很容易就会被那些本来就对江湖势力很是有意见的国君觉得他这是想要取而代之啊。 这一招,沈远照倒是用得不错。 他们本来还没想对付天烬呢,他们倒是先对付云齐了。 “让凤琮珺那边加快速度,上元之前,务必要对青玄发难。” 颜绯尘想了想,还是打算暂且不动,只要开战了,便没有人能想起御灵山庄的这点事情了。 “这倒是个办法,但是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程麟启在凤琮珺那边。若是真的如此,天烬再运作一番的话,就会变成凤缭以女帝和皇太女丧命之由,随意对其他国家发难,实则早已在背后联系上了御灵山庄,意在天下。” 少柳此话一出,竺宁和颜绯尘都沉默了下来。 确实,这个可能性很大,而且十之八九怕是会成为事实。 “看样子,天烬和青玄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联合在一起了啊。” 竺宁手下的肚子又鼓起了一个小拳头,不是很疼,但反倒让竺宁有了办法。 “咱们不是把青玄安插在天烬的暗线名单给那位摄政王了吗?现在他一定是有动作了,而且那位小皇帝,可不会一直坐以待毙。 现在,咱们只需再把沈远照对付的那些人的消息让苏锦和宋昭明知道,再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天烬也传出摄政王与皇帝共理朝政的荒唐之处,给沈远照添一添麻烦,暂且拖一段时间,即可。” 少柳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倒是瞬间明白了过来。 “以苏锦的个性,在沈远照这么对付她手下的人之后,她绝对不会再继续与他合作下去,定会把目标转向沈寅,我们再推波助澜一番,天烬定会开始内斗。到时候,也就没有人有时间来管程麟启的事情了。” 竺宁点点头,少柳所言,便是她的意思。 齐铭在一旁听着,越听越心惊,他果然是不适合这些弯弯绕绕,还是老老实实去收集情报,随意杀两个人吧。 只不过:“塞外最近有些不太平,这一点,是不是可以用上?” 塞外一直都不怎么太平,尤其今年还下了好几场大雪,塞外牛羊冻死的不计其数,除了高昌那几个已经算得上是国家的,与中原交好的之外,许多部落已经渐渐碾成了一股绳,正打算挑个软柿子来犯呢。 云齐这边倒是不用担心,但是天烬和青玄,却是与许多部落靠得极尽,说不得便要打这么一仗。 少柳看向齐铭,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精光,竺宁和颜绯尘也是一样脸上有了几分喜色。 “自然可以用上,我竟然忘了塞外那边。这下好了,我们是不用担心了。” 少柳十分顺手地拿起折扇点了点自己的额间,脸上挂着那种想出办法之后的狐狸笑意。 不知为何,竟是让齐铭觉得有些瘆人。 一看他这样,就是想好了要算计人了,不过他们刚才说了这么一圈,莫不是,他都算计了进去不成? “少柳,你心中已有定计了?” 颜绯尘看着少柳几乎坐不住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是想到了万无一失的办法,自然心中高兴。 少柳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道:“以战引战,自然比背后的小计来得快,也来得稳。” 竺宁品味着他说的“以战引战”这四个字,不过须臾便明白了过来。 颜绯尘到底是将门世家出身的,他最不喜欢又最难放下的就是战场,最熟悉却也最陌生的,还是战场。 此时听到这话,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心中也是一阵热血激荡。 等到开战的时候,他定然要亲自披甲上阵的,不过现在却是不行。 “好,便按你想的去做。上元之前,我不仅要看到凤缭发难,还要看到天烬和青玄同时大乱。” “是。” 少柳应声退下,齐铭左右看了一眼,也干脆利落地随着少柳出去了。 他可是还没明白少柳打算这么以战引战呢,自然是要去弄清楚的。 而且这其中一环扣一环的,也必须要有齐铭他们的帮忙才行,欢忧阁,又要忙起来了。 “君欢,这天下,真的要乱了。” 竺宁被颜绯尘扶着站了起来,与他一起看向窗外已经停歇的风雪,感叹了这么一声。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常理。如今这天下太平久了,也分了太久了,自然便需要一场彻彻底底的混乱,然后才能化分为合,以乱到治。无忧,你可担心?” 颜绯尘不怕战争,竺宁也不怕,但是战争一起,尤其是这种他们在背后主导,将要涉及到其他所有国家的战争一旦开始,即便不需要十年八年,三年五年总是需要的。 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即便他们再怎么想要避免,也是避不过的。 “有什么担心的呢?反正,我们总是不会分开的。还有我们的孩子,也不会分开。” 颜绯尘从背后把竺宁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了一声:“是啊,我们不会分开。永远都不会。” 两人交握的双手落在竺宁的肚子上,她腹中的孩子似是有所觉,也是突然动了一下,正好踢在了他们的手上。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无论是天下倾覆,红尘尽染,还是江山如画,星辰斗转。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凤缭乱 “凤随遇没死,带着人去逼宫是什么意思?” 上元节未过,凤缭那边就传来了这个让颜绯尘和竺宁都震惊的消息。 “凤随遇在元夜那晚带人逼宫,把他们回凤缭路上遇刺的事情强行安在了凤琮珺身上,凤琮珺根本没有准备,那些证据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为了救褚微身受重伤。要不是那边还有我们的人,在凤琮珺被凤随遇抓住之前便把程麟启和凤琮珺都救了出来,怕是现在凤琮珺已经死在了她一直想要保护的家人手中了。” 薛策一般不怎么管这些事情,可是最近少柳忙着塞外的事儿,人手实在不够,于是颜绯尘就把始终清闲地惹人恨的薛策给弄过来了。 原本薛策每天逗丸子逗得十分开心,一下子让他接受这么多事情,他还颇有几分忙不过来,不过到底是薛策,没几天便都熟悉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凤缭那边居然来了这么一遭。凤随遇一出手,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原来的计划,凤之秋估计已经凶多吉少,凤琮珺就算逃出来了,也只能以乱臣贼子的身份活着,想要继承皇位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他们确实有办法对付凤缭,也不怕凤随遇成为凤缭女皇后对云齐做什么,但是在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开战的情况下,凤缭突然出问题,定然会有些影响。 “凤琮珺他们现在在哪儿?” 颜绯尘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脸上倒是未见多少沉重,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日。 竺宁看他丝毫不惊讶的样子,也是平稳了心情,她突然间想起那次凤琮珺写信为凤随遇说话,她不觉得如何,但是颜绯尘却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说,凤随遇活着,早晚会坏了他们的事。这个女人,不可能愿意甘于人下,尤其是自己一直看不上的妹妹。更不可能愿意让凤缭成为一个国家的附属国。 凤随遇与凤琮珺,乃至凤之秋,都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有野心,有能力,坐在皇太女的位置上多年,她早就认定了自己会是凤缭的女皇,这些年的政绩也让她有信心能够带着凤缭走上一个更高的位置。 能够与凤琮珺关系好,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凤琮珺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也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 可是如今,凤之秋有了另立皇太女的心思,凤琮珺还想要把凤缭转手送给云齐,凤随遇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而且她本来在朝中的呼声就高,如今逃过他们的眼线振臂一呼,自然有许多人响应。 尤其是,这里面不知还有多少别的国家的暗线在。 无论是青玄,还是天烬,都不希望看到一个亲近云齐的凤缭,凤随遇一旦即位,怕是会彻底跟云齐分道扬镳,两者直接成仇也未可知。 又是一步妙棋,就是不知这次出手的,是苏锦和宋昭明,还是沈远照和沈寅了。 “凤琮珺和程麟启在一块儿,现在正被我们的人护送着往靖安城来呢。” 薛策揉了揉丸子的脑袋,躲过它一爪子挠过来的动作,满是不在意地说道。 “凤琮珺是不可能再登上皇位的了,哪怕是最后洗清了那些污点。凤缭的皇位,必须换个人来坐才行。现在少柳的计划也快要实施了,三日之内必会开战,如今,只能让其他人把青玄的那些证据拿出来了。” 颜绯尘话音一落,竺宁便猜到了他的意思:“凤黎雪虽然本事不如凤琮珺和凤随遇,但是若是她即位,我们倒是好控制得多。而那些证据,我们本来就准备了不止一份,花熙染那边更是早早送了过去,如今,让荆国发难,也未尝不可。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云齐与荆国的关系,但是荆国冯华山之战损失了那么多人,怒而对付青玄,也算是合情合理。” 薛策和颜绯尘听到她的话都是点点头,幸好当初他们留下了后路,担心凤缭那边出现变故,便把一些证据给了那个更让他们信任的花熙染,如今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只是,想到凤黎雪,竺宁也是不由叹息了一番。 凤黎雪与她有几分像,但是经历却全然不同。因着她是凤缭最小的公主,无论是凤之秋和褚微,还是凤随遇和凤琮珺,都十分喜爱她,从来不逼着她做任何事,这次凤随遇发动政变的事情,估计她可能还不知道呢。 竺宁虽然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但是这份喜欢却远远比不上她对云齐的必要,这个时候,她只能把她牵扯进去,唯有她登上帝位,最为名正言顺,也对云齐最有益处。 “薛策,凤黎雪那边的事情,你来负责。二月之前齐铭和燕飞估计就能搜集到凤随遇杀母弑君的证据,凤缭内部必定混乱。那个时候把凤黎雪推上去,再让凤黎雪提出向云齐借兵的事情,应该没有问题。” 薛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又跟凤黎雪牵扯上关系了,只是看着颜绯尘坚定的样子,便知道这次他是拒绝不了了,当下有些头疼,可是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他不喜欢凤黎雪,也一直躲着与凤黎雪有关的事情,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趁着这一次,直接与她说清楚。 尽管,说清楚之后她依旧有可能缠着他。但是到时候,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不见她了。 而且她登上皇位之后,说不定就会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来找他,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这么想着,薛策倒是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让凤黎雪早点登上帝位了。 他铁定是赶不过去的,不过那些在凤缭的人,却是可以。 看着他思考对策的样子,竺宁和颜绯尘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不利,却也有着隐蔽的好处,只要运作地好,凤缭说不定会比预计更早地落到他们手中。 凤琮珺的那些小心思,他们可一直都知道的,要不是因为凤琮珺太过圆滑,也太过聪明,他们也有把握不会被凤琮珺算计的话,竺宁怕是早就弃了这个合作对象了。 只是,如今的凤琮珺也是挺倒霉的了。 明明是一心为了凤家,一心为了凤缭,却得了这么个下场。日后真的让凤黎雪即位,还不一定会是如何。 而此刻,躺在马车上阖目休息的凤琮珺,也是这么想着的。 她确实聪明,在发生这件事之后便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当场被抓住,也没有被她大姐给一刀刺死。 呵呵,亏她一门心思为她的亲人谋划,想着保留实力,先靠着云齐,若是日后有机会他们也不是不能卷土重来,但是凤随遇却始终都不理解,一直觉得她是靠着云齐的支持想要谋朝篡位。 现在倒好,不再是原来直接骂她两句了,竟然直接带着兵打进了皇宫里,还打乱了接下来的一切计划。 凤随遇的话依旧响在她耳边:“凤琮珺,你若是好好做个纨绔,本殿自然会养你一辈子,无论你想养多少小侍,做什么荒唐事,本殿都不会管。便是你想要这帝位,本殿也不是不能让,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引狼入室,妄图谋夺凤缭河山。凤琮珺,凤缭永远是凤缭,只要我凤随遇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让凤缭的人唤凤姓人之外的人为皇。你既然做下如此事情,本殿自然容不下你了。” 凤琮珺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她一直都比凤随遇看得更清楚,不说别的,就说兵力,他们便一直处在弱势。 别说是云齐,就连后楚,他们怕是也敌不过的。 如果不靠着三大国之一的云齐,他们早晚会全军覆没。是,只要凤缭不灭,他们凤家人就是皇室,即便是到了凤缭只剩最后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一定是凤家的皇室中人。 他们不低头,哪怕是死都不会向别的国家的人低头,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当你一个百姓都没有的时候,还算是哪门子的皇帝? 她之所以答应竺宁,就是因为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护住凤缭的百姓,说什么国家不国家的,千百年前他们不都是东梁的人吗? 皇权再怎么重要,还能重要过百姓吗?况且只要这些凤缭的百姓还在,还能够安居乐业,当最后一搏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向着凤缭的啊。 凤随遇不明白也就罢了,竟然还对他们刀剑相向,那么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挑起战争了? 凤缭,能够被她这么折腾吗? 被亲人背叛的痛苦,对凤缭百姓的担忧,还有对小妹凤黎雪的忧心齐齐涌上心头,再加上只是粗粗处理过但是此刻依旧疼痛至极的伤口,凤琮珺到底是忍不住承受不住,直接睡了过去。 程麟启就在一边看着她,想起昨夜她明明可以早点离开不用受这样的伤却在最后一刻转回来带着他一起走的样子,哪怕是明明知道她不过是不想让他死了,到时候没有办法交代而已,心中也是控制不住地泛起了涟漪。 长叹了一口气,程麟启收回自己的视线,压下心中那不知名的感觉,闭上了双眼。 第二百四十二章 往事散 凤缭朝堂一阵混乱,各国正想着去趟一趟浑水,谋得一点利益的时候,边境战火突起。 是塞外的部落,除了高昌之外,其他的那些国家和部落都参与了进来。 与各国因为野心发动的战事不同,他们是真的为了活下去才会选择攻击各国的边境,没有后顾之忧,只有一腔孤勇,只有搏命之意。 云齐这边的边境是靖安城,但是隔着一片沙漠,还有着一直享有盛名的玄伽军在,那些塞外人,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对付云齐。 毕竟是三大国之一,他们还是挑软柿子捏比较好。 天烬那边攻击地倒不是很多,更多的试探,但是青玄,却是真的危险了。 那些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大部分都聚集到了青玄的边境外,在青玄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是直接丢了一座城池! 一时间,青玄帝震怒,当即点兵二十万发往边境,想要给这些胡人一个教训。 而凤缭,虽然处在内乱的状态,但是由于地理位置较好,倒是并没有人对凤缭动手,只不过看着其他几国边境的样子,倒是也心有戚戚焉。 只是如今凤缭的朝堂上都在争着凤随遇名不正言不顺,能否登上帝位的事情,还有一些人一直在问着凤之秋的下落,差点就要给凤随遇也扣上一个弑君的帽子。 凤随遇跟这些人争着,倒是没空去管这沸沸扬扬的塞外部落一起进攻中原的事情。 反正也打不到她儿来,她还是先把这个帝位坐稳了再说其他吧。 凤黎雪站在自己的寝宫内,听着身边侍女给她转述发生的事情,心中尽是寒意。 才过了多久,为什么原本和乐的一家,就这么散了呢? 她是知道母皇不在了的,也亲眼看着父亲在看到母皇的尸体后拔剑自刎了。 大姐不知道,她其实就在她身后,亲眼目睹了父亲跟她的那场对峙。 那是父亲第一次生气,也是他第一次绝望。那种痛不欲生的样子,让凤黎雪直接落下了泪来。 大姐应该也是知道的吧,所以她没有拦他,任由他爬到了母亲的棺木里之后,拔剑自刎。 凤黎雪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嘴角留下的那抹笑意,以及那隐约间听到的:“这样也好,你终于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凤黎雪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在大姐发现之前便回到了自己的宫里,默默地回忆着一切。 父亲从来都是一副儒雅温和的样子,在凤缭的后宫之中,从来都未曾生过气,未曾红过脸。他没有把母皇当成凤缭的女帝,而是当成了自己的妻子。 就算他知道,他的妻子,这辈子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依旧初心不变。 在凤黎雪年纪尚小的时候,她是与褚微住在一起的,很多个寂寞的夜晚,父亲都会抱着她看着窗外的月亮,跟她说起宫外的世界。 她记得,她曾经问过父亲,既然外面的风景这么好,为什么父亲还要进宫? 母皇就算是喜欢父亲,就算是信任父亲,也不可能回应给父亲全部的爱意啊,更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父亲那样骄傲的人,那样明明可以自立一个国家为君为皇的人,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一生被锁在皇宫里呢? 父亲当时神色很是寂寥:“因为你的母皇在这儿啊,她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呢?我还能,去哪儿呢?” 那个时候的凤黎雪还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但是看着父亲寂寥之中又带着满足的样子,心中却是震撼的。 后来渐渐长大,凤黎雪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时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其实她与父亲都知道,母皇对父亲很好,对她们这几个女儿也很好,外人总说母皇与父亲感情甚笃,可是她们一直明白,母皇的心,早就给了那个未曾与她有一子一女,早逝多年的侍君了。 那个侍君,是母皇后宫的第一个男子,当初母皇还是皇太女的时候便要立他为正君,甚至许诺这辈子只要他一个正君,不要其他人。 可是大臣和当时坐在皇位上的人又怎么可能同意? 后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位侍君丢了性命,母皇整整颓废了三年,才在登上皇位之后振作了起来。 在那个侍君在母皇身边的时候,还有他死后的三年内,母皇身边虽然被安排了很多小侍,但是母皇却是一个都没有碰过。 直到她登上皇位之后,才开始碰这些小侍,后来,更是把父亲接到了皇宫之中,表现出对父亲的喜爱,以堵悠悠之口。 诚然,母皇确实是喜爱父亲的,因为父亲不仅能够在政事上给她提出许多好用的意见和建议,更能管理好后宫,最重要的,是能够与她一起怀念那个侍君。 凤黎雪不知道,在父亲每次与母皇一起怀念那个侍君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是真的爱母皇的,可是却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入了母皇的眼,才能得到母皇那一星半点的喜爱和信任,更是要忍受母皇时不时去其他侍君宫内的苦涩和寂寥。 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他看着母皇的神色永远都是那样温柔,仿佛天地间只有母皇在他眼里,在他心上一样。 母皇不知道吗? 不,母皇其实一直知道,只是她一直假装不知道而已。她记得,母皇跟她说过,这辈子,她确实是无法回应父亲的感情,因为他来得晚了,在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可磨灭的人之后,来到了她的身边,他们注定,只能这么继续过下去。 而且,她也没有办法许给他来世,因为她早已在那个侍君死的时候许给了那个侍君,她希望,她来生不再是皇室中人,她希望她可以不要忘记那个侍君,她想要找到他,然后,与他一生长安。 凤黎雪为自己的父亲十分不平,明明,褚微爱凤之秋绝对不比那个人少,为什么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父亲揉着她的头发,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没关系啊,哪怕是她生生世世都与会与他结下良缘,我也依旧可以守着她,以任何身份,以任何模样。只要,还可以看着她,就足够了。而且,我还可以去她的前世,前世的她,应该没有许下这种生生世世的誓言吧。” 凤黎雪不知道,爱一个人居然还可以到如此地步,世间八苦,最难便为求不得。 凤之秋,便是褚微一生的求不得。 凤黎雪曾经听薛策提过,韶家人一生情路坎坷,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可是在凤黎雪看来,似乎凤家人,也是如此。 母皇的求不得,源自两人不同的身份,源自她没有足够的权力和能力保护自己的心上之人。 等到后来有了足够的权力和能力之后,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到底,也不过是一场错过。 年幼的时候她还会怪母皇一番,但是长大之后却觉得母皇其实也不算错。 在母皇心里的那个人,是她去不掉的朱砂痣,他死在了他们情浓之时,便只剩下了无尽的美好。 母皇并非滥情之人,从头到尾,她爱的,不过是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侍君而已。 父亲是心甘情愿进入母皇的后宫,也是心甘情愿陪在母皇身边这么久,从他进宫的那一刻,便已经知道他日后面对的会是什么了。 可是他还是这么选择了,甚至最后也选择了与母皇一起死,也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母皇情路不顺,父亲亦然。 大姐凤随遇一心系在家国大事上,也没有心情来考虑这种情情爱爱,二姐凤寒月倒是真的喜欢她那个驸马,可是却被那人害得尸骨无存,三姐凤琮珺倒是一直浪荡不羁,喜欢一个人,厌弃一个人都不过是片刻功夫,倒是不知她是否有朝一日能够付出一腔真心了。 而她,爱上了一个明明确确地告诉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她的人,放下尊严,放下骄傲跟着他的足迹走遍了这片大陆,他也依旧不为所动。 现在她还有资格,也有这个自由继续跟着他跑,可是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再也不能跟着他了呢? 手中拿着的,是薛策亲笔写给她的信,字字句句之间都是让她配合他们动作的话,凤黎雪真的好想问他一句,他凭什么觉得她一定会答应他?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问他。 因为,她真的只能答应他。 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所希望的,更是因为她想要给父母报仇。 那个人,是她的大姐,与她流着相同的血,可是却在别人的算计之下害死了母皇,引得父亲自刎,三皇女凤琮珺重伤,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女皇之位她不在意,但是父母的命,她又怎能不在意? 到底,她还是凤家人,她还要撑起凤缭国。 无论,过往如何,无论,她心上何人。 这一场乱 世,她终究还是逃不过去了。 窗外雪花纷纷落下,覆盖在凤缭的宫殿上,煞是好看。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兵马将 青玄遣兵二十万前往边境,势要给塞外诸国及部落一个教训,带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军功得用的九皇子宋昭陵。 宋昭陵早已封王,这几年更是战功烈烈,是真刀真 枪在沙场上拼出来的,虽不说是从未有过败绩,但是其能力却是凌于一众沙场老将之上。 乱世出英雄,能够与宋昭陵并列的名将自然也是不少。 后楚在冯华山以少胜多的元清,云齐早已扬名的玄伽军将领陆简,再加上白秦的战北王赵北辰,与宋昭陵一起并称为当世四大战将。 诚然,别的国家也不是没有如同宋昭陵等人的本事的将军,但是那些人的年纪基本都比他们要大一些,比如天烬的沈远照,就是如此。 年轻一辈中,要在各国中找到与他们四个并肩的,确实是不容易。 机遇、天赋、能力,只要少了一样,便不可能成就他们的盛名。 这几人偏偏是什么都不缺,自然便会扬名天下。 不过,在竺宁和颜绯尘看到这样的话时,总是嗤之以鼻。 别人他们不了解,但是这些人,可都是真的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多少次生死一线,多少次差点马革裹尸,最后莫非只能得到这么一个名头不成? 而且,一场战争能够胜利,靠的,可从来不仅仅是主帅。 那些一同拼杀的士兵,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人,他们的名字,又有谁记得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可以,他们倒是宁愿不去扬这个名。 而且,从古至今,大部分名将的结局,都不怎么好,不是功高盖主被君王一道圣旨赐死,就是一辈子驻扎在军营中,远离一切世俗。 即便是十分有名的永安将军,不是也被当时的宋国国君给冤枉了一把吗? 要不是永安将军有本事,再加上她那位十分有名的蓝颜知己康裕王拼尽一切地把她带走了,怕是永安将军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背着骂名凄凉死去吧。 但是即便如此,在后来宋国将亡的时候,永安将军还是站了出来,在风雨飘摇之际护住了宋国,也安稳了天下百年光阴。 竺宁觉得,她是做不出来永安将军这样以德报怨的事情的,而与她曾是至交好友的宋昭陵,自然也是做不出来的。 因此,当宋昭陵看着眼前指手画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人时,他当真是没忍住,一枪就捅了过去。 当然,不能真的捅死,最多只能让那个聒噪的家伙流点血,顺便敲晕他,让他滚去休息“养伤”算了。 “将军,这……” “把苏大人带到他的帐子中去,让军医去看看,务必给苏大人足够的时间让他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就不用过来了。” 宋昭陵身后的副将抽了抽嘴角,心道这不还是你弄的吗?嘴上说得倒是漂亮,也不怕这位苏大人回去之后参你一本了。 明天他们就要分出一部分人深入敌军后方,宋昭陵正好打算亲自前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然是见不到这位根本不会打仗但却被派来顶着军师之名的苏大人了,只不过,宋昭陵见不到,倒是苦了那些伺候他的人。 这位苏大人,不是别人,正是苏锦所在的苏丞相家的嫡子,名义上是苏锦的幼弟,在京中倒是颇有地位。 这次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动了那个视其为命 根 子的丞相,让苏丞相同意他来战场的,还顶了一个军师的身份,硬生生地给插到了他的军队中。 宋昭陵第一反应就是苏锦安排的,然后便觉得是太子真的开始怀疑他了,甚至想要在军队里插一手了,自然便是有些心凉。 他一直都知道,以他现在的军功,在军队的位置,宋昭明不可能不防备他,他身边有他的眼线,他也一直当做不知道,可是军队是他心中最在乎的地方,他在他的王府中安插眼线,在他的后院中安排女人,这些他都能忍,可是军队中不行。 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导致几十万大军的覆灭,他怎么也不能让一个注定会拖后腿的家伙进入他的军中。 这位小苏大人,他是没有办法,也幸亏他没什么本事,只会纸上谈兵,他们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明天的行动分外重要,他再怎么说,宋昭陵都不可能带着他了,倒不如直接让他受个伤,在床上躺个十天八天的,等他们回来再说了。 宋昭陵看着副将把苏大人给带下去,唇边勾起一抹泛着苦意的笑容。 他又想起了韶蓝当年给他讲的永安将军的故事,那个时候,他看着韶蓝眼里对永安将军的崇拜,心中突然就对那个传世千年的女子,有了好奇之心。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走上战场,宋昭陵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是经常会想起那个故事中的奇女子,那个被后世称为永安将军的女子。 他想,他即便是比不上永安将军,也至少不能差得太远吧。 可是他却没想到,在他还没有能够取得永安将军一般的功绩时,便得到了同胞兄长的怀疑。 曾经,他是那般依赖于宋昭明,甚至帮着他瞒下了他是青玄六皇子的身份,让他与韶蓝相识相知,间接给韶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能怪他,不能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 因为宋昭陵始终都记得,那个牵着他学会走路,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兄长的模样。 纵然他们现在隔阂已深,纵使他们再也回不到原来心无芥蒂,并肩前行的时候,他也没办法背叛他,没办法,为韶蓝报仇。 更没办法,杀了他派来的人。 就这样吧,他便做他手中最尖利的刀,为他开疆扩土,为他征战沙场,毕竟,刀,是不会失望的。 只是啊,那对在青玄的皇宫中拉着手一步步向前走的两个孩子,到底是不见了。 明日,他便要深入敌军腹地,也不知能否回来了。 若是他没了他这把刀,不知又会陷入怎样的境地呢? 还有韶蓝,若是她真的死了,在地下看到战死沙场的他,又会是何种心情? 若是他没死,她也没死,日后相见,是否只剩了兵戈刀剑? 宋昭陵不知道,不过,他也不想知道了。 而被他一直惦记着的竺宁,则是看着手中的情报,心下难安。 “宋昭陵不会真的这么做吧?阿穆尔那边可是来信说这次塞外的主要兵力都去攻打青玄了,若是宋昭陵绕到了后方,最有可能的就是腹背受敌,怕是留在城内的人还没出来,他们就死在了那些人的刀剑下了。” 颜绯尘怎么说都是个将门世家的人,虽说是他们一手安排了这次塞外部落联合进攻中原,但是火力却都往青玄那边引过去了。其他国家还是试探居多。云齐这边更是没什么事情,他自然便把目光都放到了宋昭陵那边,时时刻刻地盯着那边的战事去了。 宋昭陵现在的情况可谓是十分不好,在他带着二十万大军赶到边关的时候,青玄已经在猛烈的进攻下接连损失三座城池了。 要不是他们赶得及时,怕是连第四座城池,都被那些人给抢了去。 宋昭陵动作很快,趁着青玄这边兵士心中对国土被侵占一事最恨的时候带着他们上了战场,硬是在那些匈奴人手中抢回了一座城池。 后面更是想办法挑起了这所谓的联盟中的内部争斗,不出半月,又夺回了另外一座城池。 现在,只剩下一城池还在这些匈奴人手中了。 只是那些匈奴人也不是傻子,在经历过一次挑拨离间之后都长了心眼,决定一致对外,他们部落之间再怎么不合,也没有他们跟中原人的仇怨更深。 尤其是越到后面,塞外各个部落来的人就越多,而且这些人都是搏命之徒,最擅长骑马作战,倒是让宋昭陵越打越艰难。 双方已经胶着在最后那座城池上整整十天了。 无论是想要更进一步的匈奴,还是想要夺回城池,把匈奴赶回草原的宋昭陵,都是没有办法继续打下去了。 宋昭陵这边是因为粮草不够,战力也比不得匈奴人,贸然进攻只会白白死在匈奴人手下。 匈奴人则是因为后劲不足,对青玄内部也不熟悉,屡次攻城不下之后暂且去养精蓄锐了。 现在想要打破这样的局面,也唯有让宋昭陵出手,深入匈奴后方,与前面的人来个前后夹击了。 但是关键就是宋昭陵能不能真的深入到后方,一个不甚,被前后夹击的就会变成宋昭陵,而不是匈奴人了。 “这倒是说不准,无忧,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想必过几日,便有消息传来了。” 竺宁点点头,神色之间有些复杂。 那个曾经拿永安将军当做自己一生都要效仿的对象的男子,也终于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将军了。 果然,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吗? 竺宁摸着自己九个月大的肚子,如此感叹道。 可是还没等她感叹完,就突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疼痛,顿时脸色大变。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新生诞 “生了?” 薛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颜绯尘无比淡定地坐在椅子上,还端着一杯茶慢慢啜饮着,看这四平八稳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心爱之人在产房苦苦挣扎着的啊。 按理说,薛策接到消息的时候不算晚,只不过那时他不在靖安王府,就算是用轻功赶了回来,自然还是比别人晚到了一点的,自然便没有看到方才颜绯尘一副想要杀人的样子。 燕飞也坐在一边,急急把薛策给拉了过来,在薛策有些疑惑的表情中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现在可别去触那位的霉头,刚才他想要跟着进去,可是无忧不知说了什么把他给劝了下来,这会儿无忧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连呼痛声都没传出来,那位正处在爆发的边缘呢!” 他们都知道里面应该是已经开始了,无忧之所以能够一直忍着,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而已。 这来来去去的产婆和侍女尽都神色匆匆,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拦下一个来问什么,只能在颜绯尘佯装平静的时候陪着他装着了。 毕竟,他们可不想成为院中那被他一掌震碎的石头啊。 要不是无忧说她不想看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这位怕是早就找人发泄一番了吧。 薛策听了燕飞的话,看了一眼颜绯尘手中被捏碎的杯子,再看到赤玄那熟练的换上另一个完全相同的杯子的动作,心中有了底。 这哪里是不担心,只不过是把所有的担心惶恐放在了心底而已。 他不知道竺宁说了什么能让他打消陪着竺宁生子的念头,但是仅仅看着他这极力压制的样子,也知道他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 也是人之常情,连他们都担心得紧,更不必说是颜绯尘了。 就看那捏着扇柄手上青白一片的少柳,还有那明明想要运转内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结果却倒行逆施弄得脸色通红的寒羽,还有突然间特别喜欢拉着人说话,一刻都停不下来的燕飞,便是一个很好的榜样了。 只是他们到底是男子,倒是不能与初夏和陌桑一样进产房看看,只能等在外面。 就算是燕归羽那样的大夫,不是也只能站在门外,等有产婆问一些问题的时候回答两声吗? 不过一息之间,又是一个杯子碎了,赤玄熟练地换上,然后在身后暗卫提示没有相同杯子了的情况下快速地摆摆手。 没有了又怎么样?赶紧去买啊!买不着就让人从别处运过来,这种时候怎么能出这样的岔子?万一主子一个不开心,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倒霉。 当然,若是里面的那位母子平安的话,主子便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不由在心中祈祷着,希望竺宁这次生产能够顺利,可千万不要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了。 而此时,房内的竺宁则是满身汗水地抓着初夏和陌桑的手,阵阵疼痛传来,竺宁到底是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 “无忧,用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再用点力啊!” 初夏当年见过一次这样的情况,此时却是依旧不怎么熟悉,毕竟,那个生下来便夭折的孩子,是他们所有人的逆鳞,没有人能够提起。 她也不愿意回想当初竺宁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因此,此时只能默默地抓着竺宁的手,说不出来什么。 陌桑倒是冷静,燕归羽说这次竺宁的胎位很正,而且养胎期间也被他们保护得很好,又是接近满月才生,只要不出意外,一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以她还能冷静地去盯着那些产婆的动作,顺便指导竺宁用力。 竺宁这段时间被养得娇气了许多,可是属于韶家少主的本事和坚韧却是始终没有变的,即便是这样的生子之痛,依旧可以忍着不唤出来,最多不过是在痛的不行的时候小声叫几声而已。 倒是让一边帮忙的玉娘和陌桑等人看得心疼至极。 她们不知道竺宁还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可是仅仅听说的筋脉尽断之痛,还有后来难产之痛,便是没有人能够承受的了。 谁家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不叫得痛苦大声,唯有竺宁,竟是几乎一声不吭。 在陌桑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也是忍住了声音,直接按着她们指示的方法去用力了。 许久之后,在颜绯尘差点忍不住要冲进产房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 这声音很是洪亮,不说这些一个比一个内力深厚的男人了,即便是没有什么内力的人也能听到。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松了下来。 不一会儿,玉娘就抱着怀中的孩子走了出来,脸上尽是喜色。 “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听见玉娘的话,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看着玉娘把孩子抱到他面前示意他看一眼,颜绯尘很是给面子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抬起头问了玉娘一句:“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无忧了吗?” 玉娘敢肯定,这家伙一定连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觉得如何,竺宁本来就是因为他才受了这样的苦,颜绯尘多疼她一些,多关心她一些自然是应该的。 更何况,这家伙对竺宁的关心和宠爱,她看了这么长时间都看习惯了,要是他不问起竺宁,她反倒觉得不对了。 “现在可以……” 玉娘还没来得及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见颜绯尘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产房的方向冲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少柳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与燕飞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至少现在,他们是可以放心了的。 这次的生产,是颜绯尘的第二个考验。把颜绯尘劝在外面,是他们早就与竺宁说好了的,想必颜绯尘也看出来了,可是他还是答应了,倒是让他们有些刮目相看。 他们原本以为,以颜绯尘的性子,无论竺宁怎么说他都是一定要跟过去的。竟然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被竺宁说动了,尊重了竺宁的意见。 宁可自己心里担心到极点,也不愿违背竺宁的意愿,然后更是在看到孩子之后,最先关心的还是竺宁。 这样的表现,确实十分让人满意了。薛策看着这两人的“眉来眼去”,神思一转,倒是也明白了什么东西。 不过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去管他们设计了什么,而是直接一起围到了玉娘身边,看着襁褓中小小的孩子,心中竟是一片柔软。 “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丑?” 柔软归柔软,薛策却是没忍住说出了这么一个事实,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直接对他怒目而视,玉娘更是拍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抱这孩子的双手。 “丑什么丑,你小时候还没他漂亮呢!” 薛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目光倒是落到那个孩子身上移不开了。 “怎么可能?我小时候绝对比他漂亮多了!” 少柳他们懒得跟他说什么,直接把他给推开,让他看到孩子了。 然后,就开始讨论这孩子像谁的问题。 反正他们也是在屋内,与产房那边也是相连的,倒不用担心这孩子受风。 而且这孩子似乎很是听话,出生的时候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哭了那么一声,然后便没有再哭过了。 现在睡得也是十分香甜,即便有这么多人围在他身边也依旧睡得昏天黑地,仿佛毫无所觉一样。 少柳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十分笃定地说道:“这孩子的嘴唇像无忧。” 玉娘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没错,不过倒是鼻子像绯尘。” 然后,一行人就开始十分兴奋地分析这孩子哪里像谁了,薛策虽然被挤在了外面,可是却也是看得见的,在听见他们讨论的时候,嗤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哪里像谁? 当然,薛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对颜绯尘有了长子的羡慕嫉妒恨的。 不过不管这些人怎么想,颜绯尘的心思都是在见到竺宁的那一刻就移不开了。 初夏和陌桑帮着竺宁收拾完之后,就看见了颜绯尘,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在对颜绯尘施了一礼之后,便退下了。 那些产婆和侍女,也因着颜绯尘的到来颇有几分不自在,看着初夏和陌桑离开,也动作迅速地跟着她们离开了去。 这种时候,还是 让他们两个单独待会儿比较好。 竺宁还在睡着,生孩子到底是件伤身体的事情,竺宁的身体虽然好了许多,但是这次孩子一生下来,也还是需要好好休养的。 颜绯尘也没想把竺宁吵醒,只是坐在床边伸手轻柔地抚在竺宁的脸上,描摹着她的眉眼。 没有人知道,刚才那段时间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他想起了上次她生产之后的生死不明,心中早就揪紧了。 他还想着,若是这次再出了意外,竺宁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他就直接跟着她去了。 还好,她没事,他们的孩子也没事。 “无忧,多谢。” 多谢你还能够留在我身边,多谢你为我生下我们的孩子,多谢,你成为了我的妻子。 无忧,当真,多谢。 第二百四十五章 颜璟御 竺宁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颜绯尘熟练地抱着孩子哄着的情况。 想必谁也不会想到,云齐的第一代帝王,传闻中很是有手段的男人,居然抱孩子抱得如此纯熟。 看样子,前段时间他还真是没白练啊。 “无忧,你醒了。” 见她醒了,颜绯尘直接抱着孩子就凑了过来,竺宁伸出手把孩子接过来,感觉到孩子依赖地往她怀中依偎的动作,心情一片柔软。 “身子怎么样?还难受吗?” 眼见着竺宁自顾自地抱着孩子逗了起来,都没怎么看他一眼,颜绯尘怎么可能乐意? 要知道刚才这个小子还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可是特意回去又换了一身才过来的。结果无忧一醒,那小子就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再看看那小子乖巧地靠着无忧的样子,心里更是又酸又涩。 怎么在他怀里的时候没有这么乖呢?这么小的孩子就会认人了不成? 竺宁自然听出了他言语中的酸意,抬头看了一眼颜绯尘委屈的样子,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攥着她一根手指不放开的样子,心中不由一片感慨。 她这是养了两个儿子不成? 不过竺宁对于哄颜绯尘这种事情一向是有经验的,把那根手指放在襁褓中让儿子玩儿,然后竺宁就抬起了头来,眼波微动,语气比颜绯尘还要委屈万分:“还有点难受,但是应该无碍了。不过君欢,我这是睡了几天,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颜绯尘听她这么问,有些心虚,但是他最受不得的就是她委屈的样子,当下便心疼地跟什么似的,直接就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燕归羽说你这次伤了元气,让你好好休息两天,我见你也确实十分疲累,便让他给你开了安神的药,也不过是让你好好睡了两天而已。” “两天?” 竺宁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是在瞒着她什么,但是以颜绯尘的性子,就算是暂且瞒着她,也不过是为了她能够安心坐月子而已,总是会在之后告诉她的。 而且,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瞒着她,想必,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吧。 正如竺宁所料,这两天还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不过颜绯尘不想用那种事让竺宁伤神,所以便没有告诉她而已。 “对啊,就是两天,也没有多久。” 竺宁听见他这话,十分无语,倒是不再问下去了。 颜绯尘见她不再问,倒是隐蔽地松了口气。 他总不能说原本不过是让她休息一天的药,因为他亲自去熬药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加了点药量,所以就让她睡了整整两天吧? 虽然两天和一天也差不了什么,但是到底是他弄错了才会如此,还是不要让无忧知道了,毕竟他在她心里可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君欢,御儿的名字,你可取了?” 早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颜绯尘便定下了他名字中的这个“御”字,然后说要找一个配得上这个御字的字来组成他的名字。 当时不知是男是女,所以就暂且搁置了下来,但是现在孩子出生都两天了,明天就是洗三了,莫不是,他还没有想好不成? 颜绯尘确实想好了,可是看着竺宁期待地看着他的目光,总是觉得自己取的那个名字不怎么样啊,颜家世世代代虽有家谱,但是由于前朝动乱,颜家的家谱早就在战乱中丢失了。 他们这些后辈的名字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必须要按着家谱来,而是由自己的父亲或祖父随意取便可。 当年颜绯尘之所以叫颜绯尘,不过是因为颜湛酒醉之后随意的一句话“颜家之人,莫非尘世飘摇之人罢了。” 非尘,是他父亲给他所取,后来担心被赫连轩误会,所以便把非字改为了“绯”,一点都看不出来是颜湛所取。 而现在,他给御儿起名,自然也不必想那么多。 “颜璟御。无忧,你觉得如何?” 竺宁听到这个名字,抬头看了颜绯尘两眼,然后点头:“璟者,美玉也。君子如玉,温润端方。不惮强御,亦有风骨。倒是不错。” 她没说的是,这个名字初初听起来,却是不像是一个帝王给他已经定下的继承人所取。 但是,也只是表面罢了。 璟字,谐音为景,乃是颜绯尘的帝号第一个字,意思便不言而喻。要说颜绯尘只是取之美玉之意,她可不信。 而御字,更不必提,天下万物,皆统御于一人,才是颜绯尘真正的野心。 颜绯尘看着竺宁了然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颜璟御,是他对这个儿子的期许,也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正如竺宁所说,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定会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这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除非,日后他真的十分不适合这个皇位,他才会放弃这个想法。 不过,他和竺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适合呢? 当然,对外这个名字的含义,不过是竺宁所说的“君子如玉,温润端方。不惮强御,亦有风骨”而已。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他便不去管了。 “无忧,别只说名字,你不是说送他一个表字吗?如今可是想好了?” 他们从来没有什么及冠之后才能取字的规矩,一般都是孩子一出生,父母便直接把这个表字给定了下来,女子的话,便是小字。 可是竺宁看着颜绯尘目光闪烁了一瞬,然后戳了戳颜璟御已经睡着的小脸,叹息了一声。 “一直都没有想好,要不然我们先取个小名叫着?等他长大之后,自己给自己取表字吧。” 颜绯尘见她如此,心中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本来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给别的男人取表字,哪怕是他儿子也不行。 要知道,取表字这样的活动,一般都是十分亲密的人才能做的,虽然大部分都是父母相送,但是也有很多是知己好友或者夫妻之间互相赠与,他与无忧之间都因为早已有了表字而不能赠与对方一个,颜璟御那小子怎么可以?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给他取个小名好了。无忧,你有什么想法吗?” 颜绯尘眼中的笑意表现出了他对于颜璟御不能得到竺宁给他取的表字的兴奋,竺宁自然是看见了,不过却只当不见,颜绯尘的小心思,她还是能够猜得出来的。 “扣扣,就叫他扣扣,怎么样?” 民间有习俗,在孩子出生之后用红绳虚虚地挂在脖子上,然后把孩子扣在床头处,待满月后再彻底解开。据说可以把孩子扣在父母身边,不会轻易夭折。 颜绯尘自然是知道这个说法的,虽然他们不会把孩子扣在床头,但是竺宁取这么一个名字,也是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不要如上一个孩子一般命途艰难。 他自然是舍不得竺宁不开心的,也觉得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不过,想必颜璟御长大之后,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个小名吧? “挺好的,就叫他扣扣吧。” 看着竺宁期待的眼神,颜绯尘这个有名的“惧内”帝王,怎么可能说得出一个“不”字呢? 听他答应了,竺宁倒是笑得开心了几分,抱着颜璟御微微晃着,还一声声地唤道:“扣扣,你以后叫叫扣扣了哦。” 可怜的颜璟御宝宝,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得到了这么一个足以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小名。 多年之后,当他真的按着母亲的期望长成一个与颜绯尘一样外表温润如玉、君子端方、人人称赞的少年郎时,每天去给母亲请安都要听到这么一声“扣扣”,那心情,真是可想而知了。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那个与他斗智斗勇了那么多年的父亲也坐在一边,看着他憋屈的样子还在哈哈大笑,颜璟御真是无数次产生了弑父的冲动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颜璟御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孩子,还需要别人时时刻刻的看顾,需要别人的保护。 竺宁抱了颜璟御一会儿,然后便有些累了。颜绯尘见状,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放在了竺宁旁边,扶着竺宁躺了下来。 “先休息一会儿,燕归羽说你最近要好好养着身体才行。” 竺宁这次生产虽然顺利,但是依旧伤了元气,颜绯尘还听说了竺宁的母亲顾安当初的事情,不愿让竺宁多思多想,若是竺宁同意的话,他甚至还想要她坐个双月子呢。 不过想想就知道,竺宁是不可能同意的。 顺着颜绯尘的力道躺下来,竺宁看了颜绯尘一眼,示意他也去休息,然后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颜璟御,含着笑意睡了过去。 而颜绯尘,则是斜靠在床边,搂着床上的一大一小,闭目养神去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窗子,打在颜绯尘和竺宁的身上,在地上晕出和谐的三个身影,即便是在依旧带着凉意的靖安城,也依旧温软,而又美好。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生误 就在竺宁准备洗三礼的时候,初夏突然间告诉了竺宁一个消息。 柳昭和死了。 死在了凌牧非一个月前成亲的时候,死在凌君谣墓前,然后,被人挫骨扬灰,什么都没能剩下。 竺宁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也不过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仅此而已。 仿佛柳昭和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放在心上的人,也仿佛,她们并没有那样的滔天之恨。 其实初夏她们也确实没把柳昭和的事情当回事儿,从她给孟家作了内应,在冯华山上害死凌君谣的那一刻开始,凌牧非便不可能绕过她了。 虽说他们最开始想要的不过是她与凌牧非反目成仇,让她经历最后一次被人抛弃的绝望之后,再让她去死,但是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这么能忍,凌牧非对她的感情竟然那么深,让他们屡次无法下手。要不是这次冯华山的事情,怕是凌牧非就算是厌了她,也不会抛弃地这般彻底吧。 不过,真是可惜了凌君谣了。 这段时间竺宁一直安心养胎,外面的事情,除非是那种会影响到之后各国发展的,她都是不会插手的。 柳昭和的事情在其他人看来都是一件小事儿,初夏她们也忙得忘记了这件事,此时不过是见到凌牧非派人送来的生辰礼,才突然想了起来。 竺宁和颜绯尘再怎么想要瞒着颜璟御的存在,也不可能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继续瞒着,况且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一些暗探打探到了她怀有身孕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被暗害了几次,幸亏颜绯尘和少柳他们这次极为小心,把竺宁护得密不透风的,要不然,她和这孩子也不可能真的“母子平安”。 她生产那天,即便很多人不知道,但是之后,却是都通过各自的渠道得到了消息,更不用说颜绯尘那个家伙居然瞒着她在她睡过去的那两天下了圣旨,直接把璟御给立成了太子,还让欢忧阁的人快马加鞭把这个消息传到各处去,这样一来,那些没有什么渠道的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荆国本来就离云齐较近,在各国无论心里如何,面上还是派人送来贺礼的途中自是拔得了头筹,短短三天,这贺礼就送了过来。 竺宁没有去管,荆国那边她是彻底交给陌桑她们了,花熙染的本事不错,现在荆国已经有很多暗处的势力掌控在了她的手中,这次送贺礼的人自然是她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凌牧非那边,居然也会专门送上礼物,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凌牧非已经去了妻子,正是荆国的一位公主,封号敏慧,名声不显,她在荆国皇宫待了那么长时间,却未曾见过这位敏慧公主一面,与曾经的昭和公主一样,都是隐形人罢了。只不过,她既然能在那么多待嫁女子中被凌牧非选中,自然应该是有一番本事的。 这贺礼,也应该是那位敏慧公主派人送来的了。 按理来说,这位敏慧公主,在名义上可是她的妹妹呢,姐姐产子,妹妹送礼祝贺,倒也没错。 而且她送的礼也完全挑不出一点错处,也算是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了。 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凌牧非的正妻之位,竟然还是给了一个公主,只是,这个公主,并不是曾经与他许下一生的昭和公主,也不是对他恋慕成痴甘愿远嫁的玉阳公主。 凌牧非此人,终是彻底成长了起来,终于成了能够真正顶立门户之人,也为凌君谣报了仇,就是不知道若是凌君谣泉下有知,会是如何感想了。 “去回一份礼,不必太重,能够表达心意便好。” 初夏应声退下,竺宁叹息了一声,便把这件事抛诸了脑后。 再多的仇怨,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剩下的时候,也跟着消散了。 然而,此刻站在凌君谣墓前的凌牧非,却是永远不可能忘记这段时间的事情的。 世间事就是这般,在别人眼中的不过如此,却是你的痛彻心扉。 凌牧非没有想到,他竟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这辈子,他负了很多人,无论是苦等他不得只能自己寻找出路的曾经的昭和,还是不介意他的一切执着地想要嫁给他,最后却生死不知的玉阳公主。 还有,他最重视却也伤的最深的阿姐。 凌牧非有很多的无可奈何,也有很多的迫不得已,但是这些迫不得已,这些无可奈何,最后害了的,从不是他,反而是他最亲近的人。 其实昭和说得对,如果没有他,她必然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凌牧非拿起身边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脑中浮现出他最后一次见到昭和的画面。 也是在此处,是在阿姐的墓前,她不知用什么方法从牢中逃了出来,在他与敏慧公主成婚的那天递上了一封信,用他阿姐的尸骨来威胁他去见她。 凌牧非匆匆拜完了堂来了此处,然后看到的,就是她一身正红色嫁衣靠着阿姐的墓碑微笑的样子,全然不似她在之前的疯狂。 他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红色,也是第一次看到脸上全无戾气,没有恼人的嫉妒和算计的昭和。 平心而论,那个时候的她,很漂亮,一如当年他在梦中想象的样子。 她说:“牧非,你曾经说过,等我们长大之后,你就向父皇求娶我,带我离开这冷冰冰的皇宫,然后一辈子对我好。如今,你可还记得?” 凌牧非自然是记得的,就是因为他记得,所以他才会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冒着危险去救她,所以他才为了她一次次与阿姐争吵,最后伤透了阿姐的心,甚至,害死了阿姐。 “记得不记得,又如何呢?” 他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看着柳昭和的眸色暗了下来,脸色瞬间苍白无比。 “是啊,无论你记得还是不记得,今日,你都是要娶别人了,而我们,永远都再无一分可能了。” 柳昭和是冯华山上那场战争中的奸细,元清在查出来之后并没有多管,只是把她当着众人的面揪了出来,让他自行处置。 那个时候的凌牧非还沉浸在凌君谣死亡的悲伤之中不能自已,他想要亲手杀了柳昭和,却又觉得太便宜她了。所以他直接便把她交给了手下的副将,让他带着她回到荆国,到了荆国之后再发落。 凌牧非其实知道把她交给那些恨透了她的将士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又会受到什么折磨,可是凌牧非已经不想去管了。 后来,回了荆国他忙着安葬阿姐,阿姐入葬之后,皇上有提起了赐婚之事,这次他没有拒绝,在皇上给出的几个女子中选择了敏慧公主。 然后,他便看到了皇上眼中的满意之色。 之后更是为了迎娶敏慧公主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交接兵权等,凌牧非身前再也没有了那个可以帮他挡着一切风雨的女子了,一切的一切都要他自己面对。 忙着忙着,他便暂且忘记了柳昭和的事情,在属下几次说她要见他的时候,也都拒绝了。 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 今日是他成亲之日,也是柳昭和为自己选择的殒命之日。 她不想告诉她那些人如何折磨她的,也不想再表现出任何他不喜欢的样子来,可是如今,无论她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喜欢了吧? 人生中第一次穿上这样一件正红的如同嫁衣的衣裳,他也是一身喜服,只是成亲的,却不是他们了。 “凌牧非,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更想要生生世世再不见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曾遇到你,我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柳昭和笑得凄艳,而又苍凉。 “若是没有遇到过你,我不过还是那个被遗忘的公主,我不会因为想要跟你在一起产生野望,也不会步步算计,最后移了性情。我是妒忌竺宁,我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这些错事做下的原因,一大半都是为了你。” 柳昭和一身红衣向着凌牧非的方向步步走来,凌牧非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年少时梦中她身着嫁衣向他走过来的样子。 只是不过片刻,他便清醒了过来,那只是梦,再也不可能变成现实了。 从最早,她变成了那副他不认识的样子开始,就不可能了。 “初遇见时,我就注定被你误了一生啊。” 柳昭和缓缓地说出这么最后一句话,然后,便倒在了凌牧非面前。 那年初次相见,你我姻缘线牵,怪只怪我一生路难,心生波澜,终是误了你我,也误了他人。 最后,能死在你面前,也算是我最后的归宿了。 我知你最是心软,如今这般,你怕是忘不了了吧。 牧非,我不会在奈何桥上等你,我先走一步去投胎,这样,你下辈子,就不会遇上我了。 只需记我这一世,以后生生世世,莫要再让我误了你啊。 凌牧非看着她倒在他面前,没有去扶,没有伤悲,只有浓浓的怅惘罢了。 然后,他便转身让人将她带走葬下,再也未看一眼。只是他却忘记了,那些恨毒了她的人,又怎么可能好好埋葬了她去呢? 最后,还真是应了他,也应了她的愿,不过是挫骨扬灰,世间再也难寻罢了。 一生误,误一生,昭和,你我之间,到底是谁误了谁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满月礼 “礼物送出去了吗?” 苏锦抱着怀中的孩子,冷冷地问道。 身后的侍女浑身颤抖了一下,声音中还带着恐慌,低声应是。 “云齐的太子满月,我们还需要准备一份大礼才成。” 那侍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锦嘴角勾起的微笑,心中一片冰寒。 自从苏锦生下孩子,从般若寺回到平洛都城的太子府之后,便有些与以往不同了,似乎,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也似乎,想要孤注一掷了。 他们这些手下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心思的,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把苏锦交代的事情办好,毕竟,没有人想要尝试一下苏锦的手段。 “颜璟御,真是一个好名字啊,不过倒是没想到,那个孩子的名字中,居然与咱们煜儿,读起来这般相似。” 苏锦的儿子,可以说是宋昭明的长子了,再加上她在般若寺生下孩子之后传到平洛之中的流言,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出生的时候天边的七彩霞光。 最后,惹得青玄帝亲自赐名,给这孩子取了一个煜字,大名便是宋煜,表字耀之,对这孩子的期待可见一斑。 只是,这原本的好名字,在颜璟御出生之后却不怎么好了。 一字之差,可是两个人的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两个孩子不过是相差了几个月,比之当年她与韶蓝,也差不多了。 纵是不用想,苏锦也知道在云齐,那个名为璟御的孩子,会受到多少人的保护,会被他的父母放在心上教养,虽然身上也承担了更多的期待,但是比起她怀中这个徒有一个名字的孩子,却是好了许多。 从她回到太子府,便没有见到宋昭明一面,那些女人没有一个不想害她的,没有一个不想害她的孩子的,苏锦打杀了两个之后,才稍微安静了一点。 但是她知道,那些人并没有放弃。这么多年,宋昭明不是没有孩子,不过她的煜儿,可是他的嫡长子,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都是如此。 这样的位置,还有青玄帝那所谓的看重,就是煜儿的催命符,她自然要费尽心力保护好他才行。 只是即便她再怎么强悍,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时时盯着煜儿,好几次,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差点被人给钻了空子。 直到这个时候,苏锦才发现,原来她身边能够完全信任的人这么少,她不放心把煜儿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能够相信的,只有她自己。 正如竺宁所说,韶家人都十分看重自己的血脉,哪怕是苏锦这个已经离开韶家,也早就背叛了韶家的人都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她或许真的对宋煜不过利用之心,但是他在她腹中待了十个月,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情? 苏锦也知道,这孩子怕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了,她怎么都要保护好他,为他铺平以后的道路方可。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权欲竟然也没有原来那么重了。 若是竺宁听到她的想法,定然会感叹一声,这就是每个女子都过不去的坎,母子天性,多少母亲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放弃一切呢?即便是苏锦这样的女子,早就习惯了冷硬心肠的人,也逃不过去啊。 宋昭明不来见苏锦,对苏锦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也知道,宋昭明可是不希望看到这个孩子出现的,因为这个孩子一旦出生,一旦长成,那么他对于苏锦来说,便不那么重要了。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宋昭明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别说这个孩子是他根本不喜欢的苏锦生的,即便是他心中的那个人给他生下的孩子,他也依旧不会在意。 所以,那些对宋煜下手的人中,可是从来都要加上他一个的。 苏锦不是不失望,也不是不介意,而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早就明白这个孩子和她的处境而已,反正,她苏锦也不是真心喜欢他的,更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了的。 倒不如,他们两个试一试,看看谁比谁活得长,看看谁能赢到最后。 夫妻成为仇人的,在这乱世之中,也不少见了。 毕竟,不是谁都是云齐帝后的。 想起云齐那两个人,苏锦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 最近,特别是在颜璟御出生之后,她总是会梦到韶蓝,前世今生交错之间,让她经常有些恍惚。 苏锦调查了一番,早已排除了是有人在背后用药物控制的原因,应当只是她神思不宁而已。 尤其是,那个不比燕归羽差的男子,现在可是在太子府上为她所用了,虽然她知道那个男人也不能相信,但是至少,他们都有着相同的目标,不是吗? 萧沉落,这个定然会去对付竺宁和颜绯尘的人,她为什么不用呢? 尤其是,在他研制出了那样的毒药之后。 她费尽心思把他救下来,想要的,不就是他那一身制毒的才华吗? 他的本事,她可是十分了解的。 既然他说她没有中毒,那么她定然是没有中毒的。 这般经常梦到韶蓝,还不止一次地在梦中听到那句她最不愿想起的“同星同命,双宿双生。一人得生,一人必死。”这句话,也定然是巧合罢了。 她的煜儿,可与颜璟御相差得多呢,哪里可能是同星同命呢? 她已经为韶蓝死过一次了,顶替了她的命格,这一生她也让韶蓝还了回来,除了她们,哪里还可能有这样的存在呢? 煜儿,定然不会如她这般。 而竺宁,也不是韶蓝。 她早已摆脱了那样的命运,她的儿子自然也不会重蹈覆辙。 这个时候的苏锦还不知道,有些命运,有些早已注定的东西,她从来都逃不过,也避不开。 或许是心中有着隐隐约约的预感,苏锦这次,可是给竺宁送了一份大礼,就是不知道,她能否接受了。 怀中的宋煜睡得正香,白白嫩嫩的小脸一看就养得很好,胖乎乎的样子像是一个白团子一般,看起来美好,而又无辜。 苏锦不禁温柔地笑了出来,煜儿,莫要担心,娘亲在这儿,日后的路,娘亲定然不会让你如娘亲这般辛苦,也绝对不会让人害了你去。 她身后的侍女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在看到那样的笑容之后,心中冷得更厉害了。 不知为何,那样温柔的笑容出现在苏锦的脸上,竟然让她觉得如此惊悚。 明明,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何必如此? 此时,与苏锦一样不是所谓的温柔之人的竺宁,也对着颜绯尘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来,对着颜绯尘笑言道:“所以,你到底除了柳昭和的事情之外,还瞒了我多少东西?” 颜绯尘看着她强装温柔,实则内里很是凶狠的样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竺宁这幅模样,根本称不上是温柔,哪怕是她极力装出一副温柔的笑意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可是她容貌如此,在生产之后更是添了不知多少魅色,眼波微转之间,更是让颜绯尘身子一紧,他可是素了将近一年了,早就快憋不住了,偏偏她还这么撩他,颜绯尘真是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好好与她交流一番了。 只是想着玉娘说的竺宁即便不坐双月子,也还是要多养一段日子,颜绯尘只能默默地把心中的火热压下去了。 不过,竺宁看着他久久不说话便又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去,反倒是让颜绯尘刚压下的火又冒了上来。 本来他喜欢的就是竺宁那开阔舒朗却在他面前有着自己小性子的个性,她从来都与别的女子不同,该心狠的时候心狠,该仁善的时候仁善,可以吃苦,也可以享受。 当她不在乎你的时候,她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对付于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但是一旦得到她的真心相待,她却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你,也会交付给你全部的信任,再不相疑。 就像是现在,她即便是生气了,但是也不会因此怀疑他什么,最多不过是装出一副她很生气的样子来,让他把一切都告诉她而已。 “无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颜绯尘往竺宁那边凑了凑,很是不要脸地直接黏在了竺宁身上,抱着竺宁的腰就不撒手了。 竺宁看着他把脑袋搁在自己颈边蹭得开心的样子,嘴角抽了抽,突然就想起来好久未曾见过的丸子了。 不过竺宁很是坚定地把颜绯尘的脑袋给推开了,撒娇也没用,说得虽然好听,但是他到底瞒了她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她忍到做完了月子才开口问他,已经很是不容易了,难道还要收回刚才的话不成? “我怎么听说,新夜那边送来的礼物,是五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还被往靖安城送来了呢?” 颜绯尘死皮赖脸想要重新抱着她的动作猛然一愣,然后抬起头看着竺宁那隐含着火气的眼神,心中一颤。 在心中默默地把薛策和殷寒初骂了两遍,颜绯尘急急说道:“无忧,你听我解释!” 竺宁默默地露出一个笑容,微微点头。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何人算 多少原本相爱之人最后成仇,或成陌路,不过是因为一场误会。 竺宁听说的这种事情十分之多,自然不可能让她与颜绯尘也是如此的。 因此,竺宁侧了侧身子,做出倾听之态来,等着颜绯尘的解释去了。 “那几个女人,是苏锦安插进来的,现在我们只留了其中一个人的性命,一直想从她嘴里挖出点什么,可是她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说。” 颜绯尘知道她并非那等没有脑子的女人,更不像话本里说的所谓“纯洁善良无辜、柔弱可怜,遇事只会哭泣”的“如水”女子。 说起来,竺宁可能是最信任他的人了,又怎么可能会有所误会? 不过是因为这几个人竟然能够逃过欢忧阁和韶家暗线的监视,堂而皇之地进入云齐,并且被送到了长安之中。 颜绯尘不在长安,这点是谁都知道的,晏青那人一向最是讨厌这种送上门来的女人,基本上一旦有这种人出现,她们可能还没到长安,就出了点意外。 就算是到了长安,他也能让对方自己把人给带回去,即便是在殷寒初插手的情况下,也没有一次落在了下风。 而且殷寒初也是有底线的,原来他之所以希望他纳妃,不过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孩子,现在他有了扣扣这个长子,殷寒初自然不会再没有眼色地提起纳妃一事了。 即便是以前提起,也不会做得十分难看,总是掌握好了一个度,让颜绯尘不至于因此太过生气,也不会让竺宁彻底厌了他去。 这次殷寒初那边可是没有拦着晏青动手的,那五个女人居然还能平平安安地被送到长安,最后更是在他们无奈之下迫不得已把她们送来了靖安城,本就是有本事的。 颜绯尘没有去见过那几个女人,反而是交给了欢忧阁的人审问,他们都认为那几个女子即便是有本事,也不会厉害到哪儿去,齐铭也只派了手下的几个堂主而已,可是没想到的是,那几个堂主居然齐齐被那五个女人给魅惑住了,还有一个想要趁着齐铭不备把她们给放了。 要不是初夏当时正好巡查到那里,怕是那些人就成功了。 齐铭这才注意到那些女人的本事,干脆直接了结了其中四个的性命,只留下了她们之中领头的那个。 那几个堂主都是齐铭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是经历过各种考验的,齐铭知道他们的本事,也相信他们的忠心,可是这次居然被几个女子所迷,齐铭自然不可能再用他们。 最后审问剩下的那个女人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齐铭的头上。 可是哪怕是齐铭亲自出手,那个女人居然还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就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误导他们。 当真是一个难得的硬骨头。 “所以,你们是打算再审问几天,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便罢了?” 颜绯尘点点头,竺宁却是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了解齐铭的手段,在他手下,基本没有能够挺过去的人,除非是意志坚定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 那几个女人,若说是苏锦送来为了给她添堵的话,根本就行不通,毕竟,苏锦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她就是韶蓝,就算是把她当成了对手,也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而且苏锦也从来不是谷幽澜和柳昭和那种容易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人,这种想法,若是谷幽澜有,她不觉得奇怪,但是苏锦却不可能。 苏锦每做一件事情,必然有她的目的,这五个女人的本事不小,她也知道最后她们的下场,可是她还是把她们给送了过来,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无忧,不必担心,那边早就有人盯着了,不会出事的。” 看着她皱起来的眉头,颜绯尘一阵心疼。 她可才刚出了月子,就要来想这些事情,万一累着了怎么办? 竺宁看着他心疼的样子,突然觉得十分眼熟,自己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恍惚。 “你们先别杀那个女人,等过两天,我亲自会会她。” 颜绯尘听到她的话愣了一瞬,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他到时候陪着她去就行了,在他面前,那个女人还能耍什么花样不成? 颜绯尘刚想再说些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顺便占点便宜的时候,就听见旁边一个十分熟悉的哭声传了过来,顿时脸色就不好了。 这小子怎么每次都醒得这么是时候? 而且每次醒过来只要看不到他媳妇就哭,一到无忧怀里就不哭? 他一定是故意的。 正被自己亲生父亲腹诽的颜璟御可不管那些,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嚎着,直到竺宁把他抱起来之后,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咧开嘴笑了。 颜璟御已经渐渐长开,再也不复刚出生那种红红皱皱的样子,而是变得白嫩了许多,在竺宁亲自喂养的情况下更是以一种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整个人现在都是白白胖胖的,裹在红红的襁褓中的样子十分讨喜。 尤其是他这么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极了颜绯尘,即便是曾经嫌弃地说他丑的薛策,现在也不这么觉得了,反倒是每天都会过来看看他,尽管我们的小太子从来不给薛策好脸色。 颜璟御这人,与颜绯尘的性格真是像极了,只对竺宁露出他那可爱的笑容来,对别人都说不假辞色。就好像颜绯尘只会在竺宁面前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一样。 也不知道他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是怎么分辨出竺宁和其他人的。 竺宁低头亲亲颜璟御肉呼呼的小脸,眼中盛满了爱意,看得颜绯尘那叫一个酸涩。 她可从来没有这么情绪外露地瞧过自己呢! “扣扣又饿了。君欢,你先抱他一下,我整理一下然后给他喂奶。” 颜璟御一直都是竺宁亲自喂养的,虽然颜绯尘早就在府中备下了几个奶娘,但是竺宁从来都不用。 这也是韶家的规矩,孩子生下来之后除非不得已,不然定要亲自教养,喂奶这种可以加强母子之间交流的,自然不能放过。 竺宁也不知道韶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据说是那位永安将军说的,若是孩子生下来便用母亲的奶 水的话对孩子的身体也有好处,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便记住了这句话,更是在家规中添上了这么一条。 可叹永安将军一生无子,但却为后人考虑了如此多的事情。 然而韶家到底只是一个隐世家族,很多东西也只有韶家内部的人才会认同。比如喂奶这件事,在颜绯尘这样的各国中人看来,都是应该交给奶娘做的,世家贵妇,深宫女子,有哪个是自己喂奶的呢? 不过竺宁执意如此,颜绯尘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每天对着那个喝得欢快的小家伙羡慕嫉妒恨了。 尤其是此时,他抱着在他怀里挣扎,似乎十分嫌弃他的颜璟御,坐在椅子上看着竺宁把外套解开,之后又解了几件衣服,露出那个他向往已久的地方,不由又一次看呆了。 他可是素了整整一年了啊,她居然还要这么刺激他! 竺宁可不管那么多,她也不是第一次在颜绯尘面前给扣扣喂奶了,起初的时候或许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 看看现在,她不是都已经能够在颜绯尘这般火热的目光下面不改色了吗? 由此可见,习惯,真的是一个容易改变人的东西啊。 从颜绯尘手中接过扣扣,没一会儿,扣扣就十分熟练地寻找到自己的饭碗,开始津津有味地喝奶了。 竺宁靠在床上,脸上柔色尽显,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怀中的小家伙,心中一片柔软。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心爱之人的孩子,他是她的血脉,是她一生心甘情愿承担起的责任。 以前的竺宁,从来都不知道,只要看着这么一个人,就会心中安宁,就不想再移开自己的眼睛。 他还这么小,这么软,他只能依赖她,也只能靠着她,她必须要好好保护他啊。 只是,不知道若是上一个孩子活了下来,是不是,也是他这个样子的呢? 竺宁把这个想法截断,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有些人,是留不住的。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挽留,若是真的留不下,便好好送别,然后,珍惜眼前人罢了。 颜绯尘坐在一边看着她的动作,眼中尽是痴迷。过了一会儿,颜璟御终于吃饱之后,颜绯尘直接便走上前去帮竺宁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然后直接把她和孩子都抱在了怀中。 仿佛,抱住了他的整个世界。 “无忧,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已经离不开你了,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竺宁笑着摇头:“好像没有,不过现在,我知道了。” 然后,竺宁抱着扣扣向他怀中凑了几分,在他耳边说道:“我和扣扣,也离不开你啊,君欢。” 君欢两个字被她叫得缠绵多情,颜绯尘的耳朵,突然便红了。 竺宁见状,笑得更加开心了。 颜璟御显然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但是却感觉到父母之间和谐的气氛,也是咯咯笑了出来。 一脸天真,而又幸福。 第二百四十九章 烽火骤 永嘉三年四月初四,凤缭国内乱,皇太女凤随遇在皇四女凤黎雪的指控下承认了其弑母杀父的罪名,在一片混乱中退位,不知所踪。 四皇女作为仅剩的凤缭国皇室中人,登上帝位,然后在登上帝位的第一时间,就将青玄与其他势力联合害死冯华山十万大军的事实披露出来,并且将青玄意图害死先皇,插手凤缭内政的证据拿了出来,对青玄宣战。 二十万大军开往青玄边城,一鼓作气拿下了两座城池。 那时青玄的九皇子宋昭陵由于在与蛮夷长达三个月的战争中受了重伤回到平洛调养身体而不在边关,使得凤缭势如破竹,竟有无人能挡之势。 四月初七,太子宋昭明亲自请战,四月二十到达凤缭驻扎的城外,势要夺回青玄的城池。并在凤缭大军面前怒斥凤缭女帝凤黎雪以假的证据愚弄天下人,意在江山,其心可诛。 然后,更是把云齐与天烬两国都牵扯了进来,云齐一队士兵在巡逻的时候更是被青玄人暗杀,云齐震怒,直接出兵围攻青玄。 天烬则是站在了青玄一边,指摘云齐妄想通过战争一统各国,狼子野心。 云齐两方驳斥一番之后出兵,由大将军陆简带领二十万玄伽军进攻青玄,而云齐的景元帝颜绯尘更是御驾亲征,直接留在了靖安城,对抗天烬的三十万大军。公开表示支持凤缭。 其他国家纷纷站队,轰轰烈烈的一场各国混战,就此开始。 竺宁抱着已经三个月大的扣扣,坐在主帐中,听着林程汇报战况。 这一场战争本来就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凤黎雪那边出了事情所以才拖到了如今。 原本他们想要让荆国开这个头,可是没想到的是花熙染居然在最后时刻被她的儿子给算计了一番,险些丢了性命去。后来虽然由于他们的人到的及时,并未让花熙染出事,可是到底是受了伤的,他们的计划也就只能暂时搁浅。 在少柳的一番运作之后,如今的荆国已经完全掌握在了他们手中,只是还没有公开罢了。 至于后楚,元清在朝堂上的权力越来越大,后楚的皇帝也是明白自己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在这一场战乱中保住后楚,抱着跟凤缭一样的态度,早早向云齐求助,希望可以得到云齐的庇护。 两者明面是合作,但实际上都清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除非后楚能够有超过云齐的实力,不然后楚只能成为云齐的附属国了。 虽然现在后楚的人都不知道元清是他们的人,但是那位皇帝不是那般愚蠢之人,应该也是猜到了什么,在朝堂上对元清十分重视,也没有要夺权的意思。 凤随遇折腾了几个月,一直都没有登上帝位,尤其是在凤黎雪下定决心要对付她之后。 后来更是在争夺皇位的战争中输给了有薛策暗中帮忙的凤黎雪,面上虽然失踪,但其实早就死在了薛策的手下。 竺宁并不知道这是凤黎雪与薛策约定好了的,还是薛策自作主张,但是凤黎雪踩着凤随遇的尸体登上了皇位,却是事实。 即便是竺宁他们都认为凤黎雪不是那样的人,若非凤随遇太过狠心,她也不至于对凤随遇下手,但是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青玄和天烬的人,他们只会用这件事来诟病于她,并把凤黎雪与云齐绑在一起,让她无法翻身。 如今天下,后楚。荆国、云齐、凤缭,隐隐结成了一股绳,以云齐为主,各自有各自的战场。 而青玄和天烬两国联合,新夜、白秦、北燕也选择了站在他们那边,共同对付云齐。 江湖上的势力更不用说,那些说得上号的势力几乎都是各国安排的,早在这场战争打响之前便互相看不过眼,这个时候更是打得不可开交,各有生死了。 当初程麟启被送到靖安城之后,在燕归羽的医术之下不过半个月身体就康复了,直接回了御灵山庄,然后与欢忧阁联手对付青玄旗下的江湖的势力,一时之间,倒是呈现出一种压倒趋势来。 可是竺宁知道,他们不反抗,或者说不用尽全力反抗,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而已。 御灵山庄是云齐的势力,这一点早就传遍了,竺宁他们也不否认,反而是就这么认了下来,还让程麟启用御灵山庄的势力对付那些其他国家在江湖中安排的人,倒是让一些人乱了阵脚。 不过他们的对手,到底是宋昭明和苏锦那样的聪明人,或许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后面绝对不可能继续这么被动下去,他们之所以装成这副弱者的模样,怕是要给云齐扣上一个弑杀的帽子。 只是,竺宁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扣扣在她怀里十分认真地看着桌上的情报,微微皱起了小眉头,似乎能看得懂一样。 颜绯尘看着他十分好笑,还特意把桌上的情报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换过来竺宁的一个嗔视。 少柳和薛策等人坐在下方,看着上面那一家人,不由有些头疼。 他们是在军营里对吧?明天天烬和青玄两国的联军就要打过来了对吧?怎么这两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呢? 就好像那整整三十万大军是三十万颗大白菜一样,随便砍砍就得了。 不对,就算是三十万颗大白菜,也得砍上许久了,怎么都轻松不到哪里去的。 薛策头疼地揉了揉额间,许是最近占卜的次数有点多,他怎么会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烬的主帅是谁?” 看着少柳等人一脸不赞同的样子,竺宁到底是正了神色,问出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这次天烬的主帅十分神秘,一直都没有露面,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很有可能是沈寅御驾亲征了。” 这个问题不是竺宁第一次问,毕竟在打仗之前连对方的主帅都不了解的话,怎么可能做到所谓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 以欢忧阁的势力,还有燕飞手中掌控的韶家势力,他们不可能连对方的主帅都查不出来,除非,那个主帅向所有人都隐瞒了他的身份。 要说是沈寅御驾亲征,他们倒是信的,可是若说是沈寅成为主帅,他们却都不可能相信。 沈寅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他隐忍聪明,在国内与沈远照斗得昏天黑地,他们几次想要拉拢他结果都被他给敷衍了过去,即便是答应合作,也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地方而已。 如今天烬既然与青玄联手,先别说这个联盟稳不稳固,至少在外人看来,这两个国家却是站在了一条战线上的。 沈寅早就不如原来那般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与青玄联手这个决定,必然也有他的一番功劳。 沈远照不过占了一半而已,但是既然他们都选择了与青玄联手发起战争,便不会在这个时候再继续相斗下去。 两人都是极为聪明的,自然明白一致对外的道理。 天烬到底是沈家的,他们沈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斗都行,但是到了这样各国混战的时候,天烬的人便必须要团结到一起了。 云齐,到底还是发展太快,有些惹眼了。不然沈远照和苏锦也不会在对方都得罪了彼此之后继续联手,就为了对付云齐。 不过,他们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惊讶。 青玄那边的主帅是宋昭明自己,苏锦随军,倒是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 可是天烬这边一直神神秘秘的,他们猜了一圈,也猜不到那个人是谁,当真诡异。 “不必担心,明天见到,就知道了。” 颜绯尘十分淡定地说了一句,仿佛早有所料一般。 少柳点点头:“我们现在该担心的,是对方的三十万人马。靖安城内,可是只剩下了二十万人了。” 二十万看起来不少,但是跟对方的三十万比却是差得太远,他们可不是元清,也没有面临孤注一掷不赢就死的场面。 靖安城对于云齐来说十分重要,只要对方攻破了靖安城,很容易便能一路打到长安去,这是赫连轩在位时留下的弊病,即便颜绯尘登位之后改变了许多,不仅在靖安城与长安中间的几座城池增加了驻军,还派人开办女学和书院,教导他们一些兵法和行军布阵的知识,收效不小,但是到底,时间太短。 若是靖安城真的被攻破了,其他地方就算还能抵挡一阵,怕是也逃不过被攻破的命运。 尤其是,就在靖安城之后不过几百里的尧城。 尧城离靖安城最近,驻军也有二十万,若是要调兵的话也是十分容易,只是颜绯尘一直都不肯调兵,即便是少柳,也有几分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颜绯尘与竺宁对视了一眼,眼中是其他人看不懂的默契。 “三十万又如何?他们真正能够上战场的,怕是还不足二十万。” 少柳手中的扇子一顿,薛策也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燕飞没按捺住,直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竺宁抱着扣扣,在他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戳了一下,神色淡然笃定。 “明日,便见分晓。” 少柳收起扇子,仿佛突然了悟了什么一般,点点头:“那么,我们便等着明日了。” 明日,似乎是个好日子啊。 第二百五十章 总难离 凤缭的皇宫建造地一直与别国不太一样,不仅比别国皇宫小了许多,更是并没有太过大气雄伟之处,反而像是一个女子一样,柔和秀美。 从凤缭建国开始,便代代皆为女子登基,即便是开国女帝曾经留下过“若子孙后代中有可担大任的男子,亦有继承皇位之权”的话,但是也不知是凤缭的水土问题,还是凤家的血脉问题,这么多年下来,竟是难有一个可以担当大任的女子。 就算是曾经有过,在凤缭人崇拜女帝的过程中,也早就没法改变了。 如同其他国家对男子占据绝对地位的从不质疑一样,凤缭对女子获得统治权,占据了国家的绝对地位也是早就认定了的。 在别的国家,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入朝为官封侯拜相,在凤缭,这些资格都是女子才有的。即便是后来有几位女帝看到了凤缭这不同之处可能会给凤缭带来的祸患,开始逐步增加男子入朝为官的比例,但是却是收效甚微。 凤缭如今的朝堂上,还是女子居多,能够享受无数特权的,自然也是女子。 若是以前从来不与外界接触还好,但是在了解了外界是什么情况之后,凤缭的男子,又岂能不对其他国家的人有几分羡慕呢? 这几分羡慕在一般情况下自然不会成为他们叛国的理由,但是当羡慕到了极致,心中便会不由产生嫉妒,更是会想要改变。 要么,改变凤缭,要么,改变其他国家。 凤缭原来的掌权者自然不可能改变凤缭,只能想尽办法发展凤缭国,争取日后可以改变整片大陆。 只是,还没等到凤缭有那个本事让整片大陆都成为自己国家的时候,最为擅长改革和胸怀大局的凤之秋便死了。 凤随遇没有凤之秋的眼光,凤琮珺没有凤之秋的魄力,凤黎雪更是连治国都不怎么会,皇位在三人手中绕了一圈,最后绕到了凤黎雪这位一直被父母宠爱的小公主手上。 要不是因为当时凤琮珺重伤留在靖安城,要不是有薛策在暗中帮着她,她怕是根本坐不稳这个位置。 没有任何一国的皇族希望自己的国家被别人侵占,无论是因为战争还是其他,在凤黎雪坐上了那个位子之后,更是有如此感觉,她也明白了凤随遇曾经宁愿害死母亲也要坐上这个位子的原因。 不是因为所谓的权力,而是为了凤缭。 为了凤缭,日后还叫凤缭。 凤琮珺其实也没错,她考虑的是凤缭百姓,站在云齐那边,也是因为云齐是三大国之中唯一一个允许女子入朝为官的国家。 可是云齐自始至终强调的都是平等,是能者居之,凤缭的女子在这么多年之间,早就习惯了处处压着男子一头,即便有前面几任女皇的改变,也是难以扭转过来。 正如其他国家的男子没有办法接受那么多女子为官一样。 凤随遇担心的,就是凤缭的女子承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有些东西传承地太久,早就没人想要改变了。 在凤黎雪登上皇位之后,虽然还是选择了与竺宁合作,但是凤随遇在兵败之日,颓坐在皇位上对她说的话,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 她从来骄傲,即便是输给了她也是一样,高扬的眉毛下,是讽刺而又冷漠的双眸,张开口的一瞬,似乎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少年英才的皇太女,却带着让她刻骨冰冷的寒意:“凤黎雪,你当真以为,你能够坐好这个凤缭女帝的位子吗?我在地下等着看,等着看你是怎么让凤缭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 她没有杀她,但是她知道薛策不可能放过她,凤黎雪是恨她,即便是她想要为父母报仇,也没有办法亲手杀了她。薛策帮了她这个忙。 凤黎雪不知道,在她登上凤缭皇位的时候收到薛策寄过来的祝贺信时是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除了重伤不省人事,还有可能成为云齐人质的凤琮珺之外,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只能按照薛策给她谋划的路走下去,按照母皇曾经希望的能够尽力保住更多的凤缭人。 可是如今,凤缭率先开战,纵使是赢多输少,也依旧牺牲了许多人,到底,云齐那边,把他们当成什么呢? 凤琮珺在伤好之后便被留在了御灵山庄,她出不来,她派去看她的人也进不去。 在几次三番之后,她也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来。 “既然走了这条路,便莫要后悔。” 凤黎雪也说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后悔,但是看着明灭的宫灯,看着空旷地仿佛只有她一人的宫殿,到底,还是寂寞了。 很多人都想往高处爬,在得到了权力之后更是不愿放开,可是对于凤黎雪来说,她从来想的都是成为父母姐姐护着的小姑娘,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 而不是独自一人来体会这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他们的家,到底还是散了啊。 而那个让她曾经不管不顾想要追逐一生的男子,又是否知道她一个人的孤单和凄凉呢? 桌上摆着的奏折之中,一大半都是战报,另外一小半,则是希望她迎娶皇夫的建议。 凤黎雪拿起其中一本,还没有打开便放下了。 她曾说过,这辈子除了他,谁也不要。 哪怕是,他不要她。 只是,凤家人尽都重诺,她既然这么说了,又怎么能与别的男子牵上关系? 薛策的心思,她从来猜不透,他让她登上皇位,他帮她给凤缭的帝后报仇,他写信希望她能够成为那个宣战之人,她只需要顺着他的安排往下走就可以。 哪怕,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没有给过她任何一点误会的可能。 但是有些人,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逃不开,也躲不过。 尽管,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爱她,不会娶她,更是对她存了利用之心。 但是,那又如何呢? 凤黎雪摇摇头,想起远在靖安城的薛策,唇边漫上了一抹带着苦涩的笑意。 原来她无论怎么追着他,他都不想理她,但是却会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出手,护着她不受伤害。即便是不爱,也逃不过这样的温柔啊。 曾经她与他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也得不到他的任何书信,但是自从她成为凤缭的女帝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 若是她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渐渐接近薛策,那么似乎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凤黎雪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走到窗边,用手拂过她每天都亲自擦得干干净净的瑶琴,心中一片怅然。 这瑶琴,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乃是乐器谱上排名十分靠前的绿姣,他那次专门去淮滦的擂台赛上赢了所有人才好不容易得到的。 她知道,他原本是想把绿姣送给他心里的那个人,但是不知为何,他又突然放弃了。 那次她难得见到他,他竟是难得的没有赶她,她抱着希望问他愿不愿意把这把琴给她,薛策应了下来。 尽管,他的理由是:“她早就有了的更好的琴,自然看不上绿姣了。反正这琴不给你,我也会直接毁了,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给你了。” 他从来都不会对她多么温柔,更是一次又一次伤她的心,若是凤黎雪有骨气,早就不会再这么缠着他,也不会在他这么说完之后还留下了绿姣。 但是她在他面前哪有什么骨气呢? 是她先爱上了,是她放不下,也是她输了。 她无数次地猜测过薛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却始终不愿相信。 薛策一直都隐藏得很好,许是不愿给那个女子惹麻烦,所以即便是她,也无法确定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 或许最初的时候有过对那个女子不知名的妒忌,可是现在的凤黎雪,却只希望自己心中的猜测不要成真才好。至于那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妒忌,更是早就消失不见。 取下绿姣,凤黎雪盘膝坐下,直接便弹起了薛策偶然之间让她听到的一首曲子。 她依旧不会放弃薛策,可是,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弹琴了。 凤黎雪,不能永远都那么天真,不能让凤缭真的完全落在了别人手中,哪怕,那个人是薛策,也不行。 她知,这一世他都不会娶她,也不会娶别人。 那么,她也不娶皇夫,更不会嫁给别人。 闲暇之时,给他一封他不可能会回复的信,便足够了。 窗外夜色如水,一曲只有半首的《流火半夏》在凤缭的皇宫中响起。 这曲子本应是由笛子吹出来最为好听,凤黎雪便听过薛策吹的笛子,只是他只吹了那么一次,还只有半首曲子,她即便是记忆力再好,也只能记起这么多了。 后来在得了绿姣之后,她总是会一遍遍地弹起这首曲子,现在怕是比薛策更为熟练。 虽然没有薛策吹出来的那般好听,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不知道后面半首是什么,那是属于别人的故事,从来不属于她。 属于她和薛策的,不过是一把绿姣,前面一半的《流火半夏》,还有那永远都是你追我躲的相处方式罢了。 凤缭离靖安城从来都很远,他们之间,也算得上是天涯海角了吧。 可笑的是,今夜,月亮当真十分之圆。 一曲毕,凤黎雪把绿姣放回原来的地方,最后碰了一次,然后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回到桌案前,开始批阅奏折。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蒙蒙亮光,那空旷的皇宫内,也传来了几声钟声。 凤黎雪换上龙袍,神色冷肃,仔细看去,竟是与凤随遇极为相像。待身边侍女为她整理好衣摆之后,红唇微启。 “上朝。”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谁之策 “瘟疫,这是怎么回事?” 苏锦手中正在给宋煜缝着小衣服,结果就听到枫瑟传来这么一个消息,手中的针线瞬间便掉了下去。 枫瑟递上一封信来,眼中尽是惶恐之色。 “姑娘,这是云齐那位皇后写来的信。” 苏锦快速接过,拆开信封,看到信上字迹的一瞬间,脸色苍白。 上面只有八个字,可是苏锦却已经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沉落前段时间研制出来的毒,不是别的,正是那种发作之后十分像瘟疫的难见毒药,她派过去的那五个女人,并非是为了魅惑颜绯尘,而是为了沿路给云齐的城池中撒下这样的毒药。 那些人十分防备她们,几乎不让她们入城,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需要把这药洒在城外的河流中,便可成事。不仅无知无觉,还让人找不到源头,到时候只需传出是颜绯尘谋夺东夷的江山,不得天命,上天降罚的源头,他们再好好运作一番,云齐之内的民心,自然不会齐了。 然后推出那个人,煽动一番百姓,云齐内部,必然会乱。 可是如今却是传来了即将到达的靖安城的天烬三十万大军染上瘟疫的事情,竺宁还给苏锦传来了这么一封信,她自然便知道这一招被他们看破了的。 只是,怎么可能呢? 那五个女子,皆是她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不可能背叛于她,云齐最近也一直没有动静,她只以为是这几个人没有成功,来不及下手罢了。 可是现在看来,她们是下了手,但是被发现了? “沈寅那边如何?” 苏锦放下手中的信,神色之间,再无原来的笃定和惬意。 她果然是小看了竺宁,原本以为她不过如此,尤其是在有身孕的这段时间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让她认为她与那些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没想到,她不仅看穿了他们的计划,更是把这种毒用到了天烬的军队中。 一个不甚,他们与天烬的联盟便会瓦解了。就算不瓦解,天烬那边对青玄定然也会在暗中使绊子。 “那边无事,军营中得了瘟疫的人并不是很多,由于发现及时,也只有几千人而已。但是不知是谁把这瘟疫是人为的消息传出去了,现在沈瑾辞正在调查。” 听到枫瑟的话,苏锦皱了皱眉头:“沈瑾辞?她在军队中?” 枫瑟点头:“没错,只是不知她是以什么身份。” 苏锦心中千回百转,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法:“让人把瘟疫的事情牵扯到云齐头上去,不要让天烬的人怀疑到我们这边。” 枫瑟应声退下,去安排了。 苏锦看着手中的信,觉得她应该是忽略了什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总觉得竺宁做的,不会仅仅是这样。 脑中一道亮光浮现,苏锦心中一下子就有了一个想法,不由暗道一声:“糟糕。” 然后,便急急出了帐子,向着宋昭明住的中军主账而去。 她既然有本事把药下到天烬的军队中,也定然有那个能力下到青玄军中! 明日便是一场大战,她不能让她的人得逞! 这么想着,苏锦的步伐越发快了,也因此忽略了一个悄然消失在她帐外的黑影。 而此时,靖安城外的天烬军驻扎地。 薛策一身红衣,手中一把流火扇,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沈瑾辞。 “真是没想到,沈寅和沈远照居然会用一个女子来做一军主帅。” 沈瑾辞与薛策没有什么交集,此刻也摸不准他的性子,只是曾经在竺宁那里听到过薛策此人性子古怪,不喜束缚的评价罢了。 他今日突然来到帐外要见她,不是天烬主帅,不是御驾亲征的皇帝沈寅,不是其他人,而是她。 沈瑾辞当时正在查瘟疫之事,由于发现控制地及时,天烬这边损失不是十分惨重,但是那些得了瘟疫的士兵,却是必须与其他人隔离开了。 如今瘟疫已经爆发五天,军医束手无策,只能保证其他人不被传染,她无法,只能把那些感染的人留在了沿路的一座城池,虽然安排了人照顾,但是谁都知道他们这是凶多吉少了。 天烬现在军心不稳,至少在查出瘟疫的源头之前是不可能稳的了,自然也不可能去攻打靖安城。 她相信以竺宁的本事,定然是知道了天烬军中的事情,说不定这件事情就跟她有关。 虽说她十分不喜欢这样的手段,但是天下之争,各凭本事,这种手段虽然阴险,但确实十分好用。 沈瑾辞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她处在竺宁的位置上,她会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在成为天烬这次对付云齐的主帅之前,她挖出那坛埋在树下的清棠酒,喝了一整晚。 这种时候,自然可以无比清醒。 薛策在云齐并无官职,也没有经常出现在颜绯尘身边,可是只要对颜绯尘他们的消息知道一点的,就都知道这个总是一身红衣本事莫测的薛策。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即便是青玄那边也是一样。 即便是苏锦,都查不到一星半点。只是在苏锦给她的要小心的名单之上,薛策却是占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原本沈瑾辞并不想见薛策,可是他却说出了瘟疫之事,倒是让她不想见也不行了。 此时听到薛策的话,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她以女子之身成为一军主帅,尤其还是这三十万大军的主帅,不说别的国家,就是天烬这些兵士之中,不服她的也是占了一大半。 就像是凌君谣一样,虽然她是各国盛赞的女将,但是最后不还是把兵权交给了自己的弟弟吗?况且,她在得到这个盛赞之前,也是被其他国家的人看不起的。 不过,凌君谣好歹是从下面爬上来的,虽然爬的速度快了点,但是也比她这种一下子便成为主帅的要让人服气得多。 她这一路,为了收服那些桀骜不驯的士兵,可是费了大力气了。 尤其是她还要注意着,不能让云齐的人提前知道主帅是她,虽然她觉得并无用处,但是既然沈寅让她这么做,她便也听了。 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兵将的认可了,又出了瘟疫的事情,若是这事没能解决好,怕是她刚刚得到的威望,又要被打击殆尽。 一支心不齐的军队,一支主帅没有任何作用的军队,又怎么可能发挥出战力? 说不定,竺宁他们就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方法。 “惠安郡主莫要误会,在下并非瞧不起女子为帅,只是各国之间,除了凤缭,已经多年没有女子为帅的例子了,不由有些好奇罢了。” 是了,薛策说的确实没错,即便是凌君谣,也是把主帅的名头挂在凌牧非头上的,即便是凌牧非在那一段时间内只有主帅之名,并无主帅之实,凌君谣也没有直接把主帅之名安在自己的头上。 这次沈瑾辞能够成为主帅,也是一个意外,还是在苏锦支持下特意导致的意外。 沈瑾辞一直都没有嫁人,从当初的东夷回了天烬之后便直接去了军中历练,不过那时她用的名字和身份自然都不是属于沈瑾辞的,而是仿造的另外一个。 后来,这件事情被沈远照制止,她便回了江陵。 只是没想到的是,沈远照并没有怎么惩罚她,反而是亲自带着她,教她兵法,教她谋略,教她如何应对军中一切事务。 而这次,更是与沈寅一起决定让她成为主帅,倒是让她十分意外。 她知道自己的本事,明白他们既然把主帅之名给了她,就是选择了相信她,也认可了她在军事方面的才能。 可是她到底不是史书上的那位永安将军,第一次成为主帅便能够收服所有兵士,然后更是一战成名。 但是,成为一个争战沙场的将军,却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她想要保护自己的国家,想要护住自己现在可以护住的一切。 现在她没有永安将军厉害,不代表以后不可能。 心神定了定,沈瑾辞把目光落到薛策的身上,看他还是一脸轻松淡定的样子,不由直接问道:“薛公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只是为了来看看瑾辞的样子吧。” 薛策听见她的话,展颜一笑,直接让沈瑾辞愣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沈瑾辞不过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然后,便是懊恼。 她不是早就知道薛策的本事吗?居然还会因为他的一个笑容分神,真是不应该。 “在下来此,只是为了告诉惠安郡主一个消息而已。” 沈瑾辞此时已经恢复了过来,面不改色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消息?” 薛策站起身,走到沈瑾辞身前,直接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这世上,有一种毒,服下之后三天之内发作,状似瘟疫。据说,乃是曾经东夷的御医萧沉落所研制。” 说完之后,薛策便飘然离去,只剩下沈瑾辞一人在原地思考着他这话的含义。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军中事 颜绯尘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竺宁拿着一个玉娘缝制的小老虎,放在颜璟御面前,逗着他玩儿地开心。 颜璟御时不时地伸出手去抓,却一直都没有抓到过。 等到竺宁终于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在颜璟御再次抓过来的时候松了手,直接把那只布老虎放到了颜璟御的手上。 然后,便见在外人面前总是一脸严肃的小家伙裂开嘴流着口水笑得开心。 颜绯尘嫌弃地撇撇嘴,真想说一声这不是他儿子,可是在看到竺宁温柔地给他擦口水,还在他胖乎乎的脸上连着吻了好几下之后,颜绯尘还是觉得,这家伙还是他儿子,他比较容易接受。 不然,若是他看见竺宁对另一个男人这么好,他怕是早就忍不住一掌拍死对方了。 竺宁看见他进来,十分熟练地把颜璟御塞到了颜绯尘怀中,然后看着颜璟御在他怀中往外扑腾,颜绯尘用尽招数制住他的样子,笑得端庄温柔。 当然,这端庄温柔,自然是没有几分真的了。 “扣扣又重了。无忧,你不用每天给他喂那么多奶吧。” 在竺宁面前,颜绯尘从来都是叫他扣扣,而不是像他在心里要么叫颜璟御,要么叫那个小家伙之类的。 竺宁总是觉得自己取的这个小名特别好,不仅跟每个人都说了一遍,还让少柳他们也必须叫“扣扣”这个名字,颜绯尘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他们也知道竺宁对这孩子的担心,扣扣这个名字的含义就能完全表现出来。 只是,他们一起这么叫他,等他长大之中,还不知道要多么埋怨他们呢。 不过,对于颜绯尘来说,只要竺宁开心,别说是叫扣扣了,就是叫狗子,他们也都得乖乖地叫。 幸亏竺宁没有一时兴起真的起那么一个小名,不然这位云齐的小太子,就真是要度过一个天天被人喊成“狗子”的生涯了。 竺宁听到颜绯尘说扣扣重了,倒是点了点头,但是听到他说不让她喂奶,却又皱了皱眉头。 “玉姨不是说,小孩子白白胖胖的才更健康吗?扣扣胃口大,平时本就吃了好几顿,长胖点也没什么。” 颜绯尘看着竺宁紧皱的眉头,一下子就心疼了,也不说什么要减少喂奶次数的问题了,而是默默地在心中盘算早点给颜璟御找个教他兵马骑射的太傅,让他早点开始学,这样就算是日后比较胖,也能早点减下来。 颜璟御在颜绯尘怀中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没有用处之后就乖乖地玩起了那只小老虎,不再扑腾,全然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亲生父亲就给他定下了日后的苦逼生活。 而此时,颜绯尘更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反而是顺着竺宁的话的说了下去:“确实,扣扣越胖越可爱。” 竺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在她心里,全天下的人都比不上她家扣扣可爱。 看看那机灵的样子,看看那白白嫩嫩像个小包子的脸,这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比扣扣更可爱的孩子呢? 还好她没把这话说出来,不然颜绯尘定然会把心中给颜璟御定下的课业加大一倍。 颜绯尘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个人玩得开心的颜璟御,也不去理会他,而是直接抱着他坐到了床上,与竺宁相对而望。 “今天就在这儿用晚膳吧。” 原本早就应该开始的与天烬之间的战争,因为“瘟疫”的事情便无限期延后了,至少得等天烬那边查清楚了瘟疫的来源才能开始。 两军交战,有的时候并不需要在意这么多,其实现在的机会正好,只要他们出手,天烬必然会乱。 但是在颜绯尘眼中,天烬的那三十万将士并不足为惧,哪怕是不需要这么一个时机,他也定然不会让他们踏入靖安城一步。 真正值得他用尽全力的,是沈远照,或者宋昭明。 而不是区区用来试探的沈寅和沈瑾辞。 因此,他们暂时还不会用其他的手段,而是等着正大光明地与天烬的人打一场,然后再继续下一步计划。 最近他天天跟蒋寒等人商量军务,连着好几天都直接与他们一起用的晚膳,虽说竺宁有时候也会过去,但是她很少会在晚膳的时候留下,一般都会回他们的营帐与颜璟御一起吃饭。 今天难得能够歇歇,颜绯尘自然要回来与自己的媳妇和儿子待在一起了。 竺宁听到他这么说,也是点点头,唤来红袖吩咐了一番,不多时,晚膳便送了上来。 颜绯尘一直都和竺宁一起照顾颜璟御,自然知道又到了颜璟御喝奶的时候,便直接接过翠晗递过来的一碗奶,放在了他的碗碟面前,打算一会儿喂给颜璟御喝。 竺宁在住进军营中之后便不怎么亲自给颜璟御喂奶了,颜绯尘请的奶娘终于是发挥了用场,不过竺宁不喜欢看到那些奶娘抱着颜璟御喂奶的样子,便让那些奶娘直接把奶挤到碗里,由她或者颜绯尘亲自给颜璟御喂奶。 其实这玄伽军的营帐也就在靖安城之外,竺宁和颜绯尘完全可以不住进来,但是颜绯尘既然选择了御驾亲征,自己担起主帅一职,便是一定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竺宁的身体好了之后,更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住在靖安城内的,她虽然不像卿瑗那样精通阵法,也是带兵的一把好手,但是她也是学过这些东西的,留在军营,自然能给颜绯尘一些帮助。 况且,夫妻之间,不是更应该共同进退吗? 因此,自从颜绯尘决定住在军营之中之后,竺宁也就陪着他住了进来。 商讨军情和情报的时候,她也一直在一旁听着,要么什么话都不说,要么,便是一语惊人直接说到了点子上,后来更是在比武场上赢了蒋寒之后被这些心思单纯的军人彻底接纳。 现在的竺宁,已经改变了这些百里挑一的将士对女子的看法。 甚至竺宁想要在玄伽军中增设女兵这样的提议都被他们直接同意了。 当然,女兵也不是那么容易招收的,就算是收上来,也要先找个地方训练好了才行。 占了玄伽军的名字,便不能丢玄伽军的脸不是? 这件事情自然只能暂且缓下来,不过倒是颜绯尘传信回了长安,打算让兵部尚书江华蓓来进行这些事宜。 至于颜璟御,他不过三个月,怎么可能习惯离开娘亲呢?颜绯尘本来也想着要从小就培养他,自然便同意了竺宁把他带来的提议。 玄伽军的人,基本都是以一当十的英雄,他们常年驻扎在靖安城,早就把靖安城当成了自己的家。当初颜湛还在的时候,颜绯尘更是经常与玄伽军的人混在一起,就算后来玄伽军覆没了许多,但是那些人的后代却是在的。 颜绯尘整合一番之后,再加上后来招的人,经过他和陆简两人的调教,倒是真的让这些人有了原来属于玄伽军的英姿。 更是早在几年前便得到了玄伽军的称号,扬名大陆。 不过,再怎么是英雄,再怎么扬名,都是要娶妻的不是?玄伽军还一向军纪严明,从来没有其他军队中的红帐子,这些男子,自然便会多许多跟着丈夫来的家眷。 军营中放不下这些人,但是靖安城中却可以。 因此,这些将士的家眷基本都是住在靖安城的,也方便这些将士在沐休日的时候回去看看了。 竺宁在靖安城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些身处后方的家眷,倒是再一次开了眼界。 许是因为玄伽军和颜绯尘亲自管理靖安城的原因,这些女子都不输于男子,靖安城通商,抛头露面的女子就占了一半。 而且当靖安城遭遇强敌的时候,这些人都会十分熟练地拿起家中的一切武器,帮着将士们一起保护靖安城,保护他们的家。 竺宁觉得,或许可以让这些人,成为女兵中的第一批。 不过这事还在商榷中,现在最主要的,是要给那个赖在颜绯尘怀中不想吃奶的宝宝喂奶啊。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颜璟御在闻了闻碗中的奶之后,便怎么都不愿意喝了,颜绯尘即便是有过喂奶的经验,也耐不住这孩子不愿意喝啊,来回扑腾不说,还一直闹着要竺宁抱,颜绯尘没办法,只能把颜璟御递给了竺宁。 竺宁把颜璟御抱过来哄了一会儿,见他乖乖地抓着自己的袖子不闹了之后才端起那碗奶闻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 可是她是知道自家孩子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这么闹起来,而且连他平日最喜欢吃的东西都不吃了,这里面,定然有问题。 颜绯尘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与竺宁对视了一眼,然后叫道:“来人。” 外面候着的翠晗和红袖应声而入,看竺宁和颜绯尘神色都不太好,不由有些担心。 “翠晗你去把那几个奶娘叫过来,红袖你去请燕归羽。” 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猜到了一些,都是急急应了声是,便快步出去了。 颜绯尘握着竺宁的手,眼中尽是怒意。 最好,不要让他发现有问题。不然,他定会让那些想要害他妻子和儿子的人生不如死。 第二百五十三章 金丝线 得知有人要害颜璟御,少柳等人一下子全都过来了。 幸好颜绯尘和竺宁的营帐够大,不然还真坐不下这么多人。 少柳、薛策、燕飞、初夏、齐铭、寒羽,还有今天刚刚过来想要看看颜璟御的玉娘,一下子都出现在营帐中,倒是吓了那几个奶娘一跳。 颜绯尘一共只找了三个奶娘,都是模样周正却不至于太过美貌的人,也是邻居家人都十分了解,评价很高的人,齐铭还特意让欢忧阁的人去好好查了一番,就差把她们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了,绝对不可能会是别国的暗线。 这三个奶娘也是有些见识的人,平常也十分安分,只是在竺宁让人去取奶的时候把奶挤到碗里罢了,并不时常出来乱晃,更不会故意往竺宁和颜璟御面前凑,倒算得上知情识趣了。 而且这三个奶娘之前也一直没有什么问题,要说她们会突然想要害颜璟御,倒是不太可能。 颜璟御饿得十分难受,竺宁倒是又一次喂了一次奶给他,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之后才转身出来与颜绯尘坐在一起,等着燕归羽的检查结果。 那几个奶娘刚被叫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竺宁和颜绯尘也没跟她们说,只让她们跪在地上罢了。 不过这也足够让她们紧张的了,跪在地上的身子不停颤抖着。 等到少柳他们进来,几人更是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身子颤抖得更严重了。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燕归羽拿着那碗奶出来了。 “这碗中含了极少量的金丝线。” 听到燕归羽的话,几人神色都是一沉。 金丝线,乃是一种极为少见的毒药,即便是韶家,都没有这种毒药的配方。 这毒药其实并不能让人丧命,也不能让人受伤,但是却能引来金丝蛊。 金丝线的得名,便由此而来。 听燕归羽的意思,是这碗奶中,金丝线的含量并不足以引来金丝蛊,但是若是一直喝下去呢?金丝线可是会在体内沉积的,到时候积攒到一定的量,引来金丝蛊岂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吗? 虽说如今能够培育出金丝蛊的人少之又少,甚至几乎没有,就连巫尧研究了那么久的蛊术,也不过是知道金丝蛊怎么培育罢了,尝试多次都失败了。 但是若是真的有呢? 到时候,怕是不仅仅颜璟御要被人控制,他们也会因为颜璟御的缘故畏首畏尾,无法行动。 金丝线的毒难得,却也难以查出,要不是燕归羽医术高绝,他们怕是连这碗奶里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而且若不是颜璟御感觉到了碗里的不正常,一口都没有喝,在颜绯尘和竺宁不知道的情况下怕是真的会被害了去。 齐铭和初夏对视了一眼,齐齐对着颜绯尘和竺宁跪了下来,就连一向桀骜的燕飞,也是随着他们两人的动作跪在了后面。 “此事是属下的失察,属下甘愿受罚。” 齐铭先开口请罪,初夏正想也说点什么,却是直接被竺宁阻止了。 “是不是齐铭的失察还要另说,初夏和燕飞,你们也不用急着跪下来。毕竟,这三个奶娘到底是被人所害,还是早有预谋,我们并不能确定。一路上,接触了这碗的人,也不是只有她们。” 翠晗听到这话也是和红袖一起跪了下来:“今日去取奶的人只有翠晗和红袖两人。小主子用的东西我们从来都不会让别人碰,因此今日碰了这碗的,也就只有三位奶娘和翠晗。” 那三个奶娘终于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知道这是小主子差点遇害,而她们是最为可疑的人了。 当下便齐齐喊了一声冤枉,然后把今天的每一个动作,做的每一件事都说了出来,包括今天用的膳食。 奶娘的奶不仅在挤出来之后可以被人添加东西,在那之前,也可以通过让奶娘服下金丝线,然后在喂奶的时候把这种毒素传到孩子身上。 因此,那些接触过这些奶娘,尤其是主管这几个奶娘膳食的人也都有了嫌疑。 这么一会儿,牵扯进来的人就越来越多,颜绯尘神色冷凝,身上一片杀伐之气,直接摔碎了桌上的一个杯子。厉声道:“查!把三个月之内所有接触过这三个奶娘的人都给我查一遍,薛策、少柳、齐铭,此事交给你们共同完成。”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颜绯尘这是怒极,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一礼,接下了这个差事。 “你们先回去吧,扣扣无事,不必担心。” 竺宁握住颜绯尘放在桌子上的手,虽然现在她也极为愤怒,但是她总不能迁怒。 那几个奶娘是否无辜还要再说,但是少柳他们,却是定然与这件事没有关系的。 颜绯尘被她握住手,倒是很快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你们先回去,尽快查出背后的人是谁。” 少柳等人都应了下来,然后初夏也与齐铭一起站起身,压着那三个奶娘出去了。 玉娘去里面看了看颜璟御,在颜绯尘和竺宁走过来之后叹了一口气,然后也离开了。 她始终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即便颜绯尘和竺宁很是尊敬她,她也不能越矩,毕竟,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住在靖安王府之中,唯一一个记得当年旧事的人罢了。 尽管她十分喜欢颜璟御,可是她平时却是连扣扣这个小名都不叫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毕竟,当初若不是她,颜绯尘的母亲也不会被赫连轩安排的那个宫女所害。 竺宁和颜绯尘一直都知道她的心结,倒是也不勉强她。这个时候两人的心思都放在了颜璟御身上,自然不会去注意玉娘的心思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颜绯尘与竺宁一起坐到了床上,看着睡得正香的颜璟御,心中一片后怕。 金丝线的毒,是只要沾上一点,日后无论怎样遇到都会吸入体内的,他们不敢想象若是方才扣扣没有因为碗中的味道不对而闹着没有喝奶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他们只会觉得庆幸,也再一次明白了他们的身边处处都是危险。 金丝蛊这个名字,竺宁不仅在韶家的记载上看到过,在永安将军的手札上更是看到过。 永安将军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康裕王,便是中了此蛊,乃是在幼年之时便已种下,后来即便内力高深,用尽了一切方法,都没能彻底把金丝蛊引出去。 最后更是因为金丝蛊,被人所控,差点伤了永安将军,也正是因为金丝蛊,康裕王才会死得那样凄惨。 金丝蛊的威力,他们可不想再次尝试。竺宁不知道若是她的扣扣真的中了金丝蛊会怎么样,但是她和颜绯尘,怕是都会疯了吧。 “君欢,这次查出来不管是谁,我都定会让他不得好死!” 竺宁心里的逆鳞,原来只有韶门七使和颜绯尘,现在多了一个扣扣,更是把扣扣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上。 敢动她最在乎的人,自然便要承担起后果。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对于颜绯尘来说在,自然也是如此。 “放心,我定不会让人害了我们的儿子去。无忧,最近我们要再三小心了。” 竺宁点点头,其实他们有一个更好的方法,可以让扣扣不被卷进到这些危险中来,可是竺宁和颜绯尘都舍不得。 前段时间皆忘大师突然来到了靖安城,不仅告诉了他们苏锦的意图,更是把那些他收集起来的能够导致瘟疫的毒素交给了他们。 后来,更是在看到颜璟御的时候提出让他们把颜璟御交给他,他先带着颜璟御回南华寺,免得他在这乱世之中无法自保。 竺宁当时虽然感谢皆忘的帮忙,但还是拒绝了他。 扣扣是她目前为止唯一的血脉,她没有办法接受让扣扣离开她那么远,甚至可能许多年都见不到一面的情况。 所以,哪怕是知道危险,她也依旧把扣扣留了下来,认为她和颜绯尘定然能够保护好扣扣,却是没想到,竟然在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竺宁一时间不由有些动摇,若是她把扣扣送到皆忘大师那里,会不会他就不需要面对这些危险,能够安安稳稳地长大了? 颜绯尘似乎察觉出来了她的想法,拉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柔声安慰道:“无忧,经此一事,那些人再也不会有机会下手了。你舍不得扣扣,我也舍不得他,再说了,扣扣他,也不会舍得我们的不是?相信我绝对不会再让扣扣受到伤害了,你不要自责,好不好?” 竺宁本来也没有怪他,听他这么说更是放下了心来。 确实,经过此事,他们绝对不会再让扣扣出现问题。而且他们两个的孩子,也不应该被完全保护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君欢,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你觉得,这次会是谁呢?” 颜绯尘听她这么问,神色有一瞬间的改变,然后又恢复如常。 “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看来,他们都忘记了曾经的暗夜了啊。或许是时候让齐铭以鬼杀的身份走一圈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问世言 南华寺的香烟袅袅,常年只有皆忘一个人的寺院中,这日竟是迎来了一对人马。 皆忘似乎早有所觉,在那队人马出现的时候便打开了院门。 “不知皆忘大师可在?”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还未待皆忘回答,便随之而来一道男声:“既然开了寺门,皆忘大师定是在的。何必如此啰嗦,直接去见便可以了。” 那女子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寺内木鱼声响起,然后是皆忘那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的声音响起。 “施主既然来此,便是皆忘的有缘人,赫连公子和赫连夫人,请进。” 皆忘只提了这两个人,自然便是只有这两个人进去了。 赫连铄看了一眼白素灵,示意她帮他推轮椅,白素灵本就因那一句赫连夫人心里不爽,此时见他这么使唤他,更是心不甘情不愿,当下就直接抛下赫连铄,自己走了进去。 赫连铄摇摇头,挥退了想要上来帮忙的随从,自己一个人吃力地推着轮椅走了。 白素灵走到一半,听到身后传来的轮椅行走的声音,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她知道赫连铄的本事,也知道一个小小轮椅,在他眼中并不算什么,他是怎么都不可能如此吃力的。 但是想到他单薄的样子,还有前些日子感染的风寒,白素灵突然就有些不忍心。 如果,他是真的没有力气呢? 皆忘大师只点名了他们两人,其他人肯定是不可能进去的,按他的性子,估计也不愿意让他们抬轮椅的。 万一他真的虚弱至极,累得太过,然后病情反复怎么办? 白素灵越想越不忍心,咬咬牙,终究还是停下了步子,转回身向着赫连铄的方向走去。 然后,在赫连铄惊喜的目光中,推起了轮椅。 这要是竺宁和颜绯尘,绝对开始互相调戏了,可是这两人从来都不是竺宁和颜绯尘那两个感情干净而又不愿造成误会的人,这两人有什么事情都愿意自己解决,从来不会去找对方。 尤其是赫连铄。 所以,他们才会直到如今都是这种样子,赫连铄也只能通过装可怜和跟着白素灵让她没办法离开了。 一路无话,直到两人进入南华寺内,坐到皆忘面前,才打破了这种让人尴尬,却又有些暧昧的气氛。 “两位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皆忘放下手中的木鱼,转头看向赫连铄和白素灵。 赫连铄自然是开口的那个:“世人皆说,皆忘大师只见有缘人,我等能够进入南华寺,并且见到皆忘大师,也算是与皆忘大师有缘分了。” 皆忘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不知多少,赫连铄的这点段数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他曾经见过许多与赫连铄十分相像的人,在他们眼中,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罢了。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把所有人的命运都当成手中的棋子来摆弄,一旦有人的命运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便会疯狂。 赫连铄倒是不至于那样,但是心中的执念却是太过可怕。 还好他的执念只落在了白素灵一人身上,不然这天下,怕是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 也幸亏白素灵还能对他有所约束,让他不至于真的随心所欲。要不然,就算紫微和凤凰齐齐临世,这天下怕是也会被他搅成一滩浑水。到时候,天下百姓为了那个一统的帝国要付出的代价,便会比现在多得多了。 见皆忘不说话,依旧是转着手中的佛珠,赫连铄也不恼,而是笑嘻嘻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五年前韶家本家被青玄当今太子和太子妃尽数全灭,韶门七使被苏锦留了一命,自有用处。但是韶家少主韶蓝却是当胸一剑,早已了结了性命。这一点,我说的可对?” 皆忘手中转着佛珠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中的动作了。 赫连铄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依旧不恼,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继续问了下去。 “世人皆以为韶蓝已死,包括韶门七使都是如此想的。但是却有一个神秘人不知用什么方法救了韶蓝一命,并且将其送到了荆国皇宫,促成了和亲之事。后来,更是让韶蓝与颜绯尘相遇,成就一段姻缘。还有那些一个个回到韶蓝身边的韶门七使,一个本应该早就死了但却莫名其妙成为占星楼后人的薛策。另外,还有一个仿若先知,不过三四岁就能安排一切的苏锦。大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世上,莫非真有起死回生之法不成?那个神秘人,又是谁呢?” 或许是如赫连铄这般执念深重的人思维与旁人不同,想得也比旁人更多,也比旁人猜测地更为大胆,竟是会把这些不寻常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不说,还找到了其中的一个关键之人,把所有事情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世间万物,存在便是有道理的。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是有因必有果的。施主不必为这些事情苦恼。” 赫连铄看着皆忘丝毫未变的神情,心中兴味更浓了。 他一向随心所欲,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他找不到原因,找不到方法的事情了。若是不弄清楚,他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只是,赫连铄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这几分兴味就失了自己的性命,所以一直没有真正搅和进去。 来找皆忘,也不过是为了验证他心底的猜测罢了。 若是皆忘不见他,他或许还要再怀疑一段时间,但是皆忘不仅见了他,还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赫连铄就知道,他的猜测,怕是十之七八都是真的了。 一个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得到答案之后,另外一些疑问又冒了出来。 不过赫连铄倒是明白,皆忘不可能把这些隐秘的事情告诉他,但是其他的,却是未必了。 “皆忘大师,如今天下大乱,各国战争频繁,你觉得,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呢?” 这个问题倒是没有什么不妥,皆忘也大概知道赫连铄猜到了什么,也觉得不能连这个问题都不回答他,当下便开口,回道:“最多七年。” “因为紫微和凤凰终于联合在一起了是吗?” 赫连铄笑意浓浓,仿佛开玩笑一般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皆忘有些无奈,他竟是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赫连铄看得如此明白透彻,仿佛与天地之力别有一番契合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早生个几千年,在这片大陆的灵气不至于如此稀薄的时候,定然能够打破屏障成仙得道。 但是生在如今,也不过是比别人敏感一些,感觉精准一些罢了。 倒是可惜了。 不过想到这里,皆忘突然便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另外几人,他们存在的年代也是这片大陆灵气稀薄的时候,可是他们却愣是在这样稀薄的大陆上有了一番修为,然后却在将要成仙的时候双双放弃,留在这片大陆过了一生平淡的生活。 那时候皆忘不懂得他们的选择,后来看得多了才明白,那两人的心中,有着这世间最可怕的执念,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心魔,若是选择成仙,说不定会在心魔的迫害之下魂飞魄散。 与其如此,倒不如留在凡尘,这份执念会伴着他们轮回转世,直到,再也没有这样的危险。 赫连铄也是一个有着执念的人,即便是他生在了几千年前,怕是也会因为这执念难以得道吧? 不过,这一切都是如果了。 “是。” 良久之后,皆忘清浅的声音响起。 赫连铄并没有就此打住,反而是继续问了下去:“赫连家的人,注定要在这一代灭绝。是吗?” 皆忘看向他,见赫连铄眼中尽是平静,不带任何感情,不由有些奇怪。 在他看过的这么多人里面,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说起自己的家族日后灭绝,竟然如此平静的。皆忘一时间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了。 是,有是的道理,毕竟从下一代 开始,赫连这个姓氏便会彻底消失。 不是,也有不是的道理,因为即便是赫连这个姓氏消失,但是有着赫连家血脉的人,却会继续生存下去,代代相传。即便是多年之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姓氏,但是至少,他们是可以活下去的。 皆忘想了许久,终究还是答了一句:“是,也不是。” 赫连铄没有继续问下去,仿佛只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样,倒是他身边的白素灵捏紧了袖子。 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莫非是又得到什么消息不成? 每个进入南华寺的人,最多只能问五个问题,由于赫连铄前面两个问题皆忘并没有回答,所以他还可以继续问这么一个。 皆忘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继续问下去。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赫连铄竟然问了一个他也答不出来,更不想回答的问题。 赫连铄敲了敲自己的轮椅,脸上笑得单纯而又无辜。 “若是我牵扯到了这次的战争之中,天下平定,又需要多久?” 皆忘手中的一颗佛珠,应声而落,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无比。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君何计 “你是什么意思?” 离开南华寺刚刚上马车,白素灵便忍不住了问了出来。 赫连铄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在竺宁那儿见过几次的那个名为丸子的雪貂,它一生气,或者一看到有人想要伤害竺宁,便是这么一副样子。 当真是,让他不逗弄一下都不舒服啊。 “我的意思是什么,你不知道吗?素素,你难道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听到他叫她素素,白素灵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从小到大,唤白素灵素素的,也就只有赫连铄一人。 当她还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宁国公嫡女的时候,父母长辈都是叫她灵姐,后来被庶妹弄进了皇宫,还进了赫连铄所在的地方,她便隐藏了身份,被人唤作阿灵。 后来,她跟赫连铄感情日益深厚,他不想再与别人一样叫她阿灵,因此便直接叫她素素了,而她,则是唤他乐音。 那是两人最单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没有背叛,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同样命苦的孩子,彼此相依,在孤独的寒夜中为对方取暖。 只是,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是不可能长久的。 她终究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她的身上有着她无法忘记的仇和恨,也有着她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她回了宁国公府,而他,却在皇宫中独自沉浮。 后来再遇,即便她心依旧,但是他,却不会再相信她了。 然后,更是那一场又一场的误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哪怕是现在又一次相遇,又一次相伴,到底,还是回不去了的。 就像她不能回到那个留下他一个人的寂寞长夜中温暖他一样,他也不可能否认他间接害死姨母的事实。 宁国公府的其他人,死了便死了,她从来不在意,可是姨母,却是她唯一想要保护的人,明明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带姨母离开的,可是赫连铄却临时改了主意,姨母又提前知道了一切,竟是直接与宁国公府的人死在了一起。 那时的白素灵还是不受宠爱的五皇子妃,她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求竺宁帮她,只能放下一切的自尊去求赫连铄。 白素灵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天,他就那样坐在轮椅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跪在她面前一点点失去自己的全部的骄傲,面上始终都是那表面无害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素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呢?你有什么值得与我交换的筹码?” 那是他们在重逢之后,他第一次叫她素素,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一切都是美好的日子里。 可是他话中的含义却是这么冰冷而又无情。 她确实没有筹码,在家中她能护住姨母,能够斗倒庶妹,凭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心思手腕罢了。可是这些东西却是难以拿到台面上来的。她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不过是按照竺宁交她的方法,还有得到静懿太妃的帮助嫁入了五皇子府而已。 毕竟,她不是竺宁,不能帮着靖安王筹谋大事,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她只是这世间最为普通的一个女子,除了她自己,她没有任何筹码。 可是即便是她自己,赫连铄也是不愿意要的。 白素灵当时只觉得屈辱,眼眶中的泪水几乎要落下来,可是赫连铄却仿若未觉。 许久之后,他才应下了一声好。 不过,还未待一切结束,她便彻底失望了。 景画的身孕她不是不在意的,即便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像竺宁一样把靖安王绑得牢牢的,让他的一颗心都放在她身上,并且真的做到再无二色。但是她也依旧刻意忽略了五皇子府府那几个侍妾,平日里她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她一般是不可能见到这些人的,也就当她们不存在了。 可是景画却不同,她有了孩子,有了她丈夫的孩子。而她,却不能妒,不能嫉,因为她是皇子的正妃,她是一家主母,必须要大度,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被赫连铄几次三番地探望。 如今她早已知道景画是苏锦的人,赫连铄与她不过逢场作戏,即便知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在九荣山围猎的时候顺水推舟弄死了她。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到底,还是真的有了那些侍妾的不是吗?也是真的让景画怀了身孕不是吗? 现在想起,即便情爱早已淡薄,可是那时的酸涩和苦楚却是依旧萦绕在心头。 他们之间,最开始是白素灵先遗弃了他,是她先离开了他,所以她从来不怨他,也不怪他。 后来在宁国公府倒下之后,得知姨母并未得救之时彻底离开,也不过是心灰意冷,想着今生今世都不要与赫连铄再见了而已。 那封休书,也不过是她最后出的一口气罢了。 原本她以为他们之间就会这样再无交集,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就那样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来寻她了。 白素灵本不想理会,可是耐不住无论你做什么身后总是跟着这么一个人啊,还是十分有特点的人,不仅仅是他在哪儿轮椅便在哪儿的问题,关键是赫连铄实在是太会装可怜了,与她关系稍微相熟一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身体不好的丈夫因为做了一件错事始终都不被她原谅的事情了。 她刚开始知道的时候还会去解释,更是会隐藏了名姓把他们之间的事情换一个说法告诉一些人,那些人居然都觉得赫连铄可怜,让她原谅他,简直让白素灵叹为观止啊! 慢慢地,白素灵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就越来越短,赫连铄也随着她辗转各地,无论自己身体方便与否。 什么习惯都是能够改变的,对于原来的白素灵来说,若是有人这么跟着她,她定然会十分厌烦,一定会把那人赶走。可是赫连铄跟着她这么久,她竟是已经习惯了。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她反而会不习惯了。 现在的他们,已经可以时不时地聊上几句,也会经常一起讨论下一次要去什么地方,也可以偶尔开开玩笑,也十分有默契地不会提到以前的事情,就像是多年的老友,彼此了解,却也彼此陌生。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也折腾了这么多年,白素灵早已不如原来那么简单,在很多事情上也都有了自己的看法。知道很多事情其实怨不得赫连铄,也怨不得她,只能怨一切的阴差阳错罢了。 只是,若是让她真的放下一切与他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却是不可能了。 素素这个名字,只有乐音才能唤,而赫连铄,早就不再是乐音,她自然也不是他的素素了。 “别再这么叫我。” 每次这么叫白素灵,赫连铄收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早就已经习惯了,当下便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素灵。” 白素灵看了他一眼,把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想起他刚才的问题,眼带怀疑地问道:“以你的性子,既然当初放弃了东夷的皇位,便是不想受那个位置的束缚,现在自然不可能把自己不要的东西再要回来。那般说,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 她说得笃定,但其实心中还是有几分怀疑的。毕竟那是那个位子,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的梦想,就算是她十分了解赫连铄,也知道赫连铄的想法一向与常人不同,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反倒不敢确定赫连铄的想法了。 赫连铄的本事她知道,当今天下的大致势力分布她也知道,云齐、天烬、青玄都不好对付,现在插进去,自然要付出更多的心思,也会挑起更多的纷争。 白素灵一向不是如魏姝妍那般看得开的人,也一向不是如苏锦有谋算的人,更不是如竺宁心中格局广阔,不逊于男儿的人,因此看到的东西自然不多。 赫连铄这人,永远不可能如宋昭明和颜绯尘那样按照常理出牌,他若是想要搅进来,便一定会以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到时候,危害到的,不仅仅是那些国家,更是天下的百姓。 赫连铄看着白素灵带着几分紧张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与以往的无辜装可怜不同,这次是真的开怀大笑,发自内心的笑容。 “素灵,还是你了解我。” 赫连铄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正如皆忘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一样,赫连铄也是意味不明。 不过白素灵没有再问下去,毕竟如今在她心中,赫连铄要怎么做,已经与她无关了。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牵绊,即便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赫连铄看着白素灵望向车窗外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竟是蓦地痛了一下。 他似乎,从来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赫连铄,好久不见啊。” 赫连铄和白素灵猛地回神,把一切都放在了脑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同样双腿有疾的人缓缓抬头,露出了脸上的一张野狼面具,分外狰狞。 第二百五十六章 相容陵 竺宁看着手中的信,难得一见的怒气上涌,若不是颜璟御坐在一旁睁着大眼睛望过来,她怕是忍不住直接发火了。 天烬那边早已展开了攻势,颜绯尘也是已经上了战场,不过最近几场都是彼此的试探,并没有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每一日,竺宁虽然不上战场,也依旧与颜绯尘一起和军中的将领们商讨战事到月上中天。 少柳当真是聪明的,即便他原来并没有接触过战事,更为擅长的是谋划朝堂,但是在听了他们说的这些事情之后,倒是一日比一日明白了。如今已是能够指出很多他们想不到的东西,也会灵光一现,提出一个比较好的战术,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此时他坐在营帐内,看着竺宁拿着那封信心情不好的样子,神色间竟是难得的凝重。 “扶衣失踪,而且是在她怀了身孕之后失踪,定然是有人早就盯上她了。” 塞外一直都不平静,他们是知道的,当初少柳和竺宁让扶衣离开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这一路上,都有人暗中护着,还有那些他们安插在高昌的人,也是被下了命令要保护好扶衣。 而且按照阿穆尔对扶衣那仿若眼珠子一般的疼爱,在她怀了身孕之中,估计得跟扶衣寸步不离啊,怎么可能让扶衣直接失踪了呢? “是苏锦。” 放下手中阿穆尔写来的信,竺宁十分笃定地说道。 阿穆尔一直都会写汉字,可是写得却并不是很好,以往给他们来信,几乎都是扶衣执笔,即便是扶衣有了身孕之后,阿穆尔不再让她写,却也会找人代笔,绝对不会自己来写。但是这次却是亲自给他们写了一封信,而且字里行间尽是担忧,竺宁就知道,怕是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不好。 “苏锦?确实有可能,但是她怎么知道扶衣会在高昌?” 少柳熟练地把坐得不稳正要摔倒在床上的扣扣抱了过来,任由这孩子在他怀里玩着他的头发,神色不变。 扣扣已经会认人了,平日里,他见得最多的,便是竺宁和颜绯尘,其次便是少柳和薛策了,而且比起那个一直跟他抢娘亲,总是对他没有娘亲那么温柔的父亲,扣扣很明显更喜欢少柳这个舅舅和薛策那个叔叔。 一个可以抱着他让他随意玩耍,一个总是会拿来很多他感兴趣的东西,可以说,除了竺宁,颜璟御最喜欢的就是这两人。 此时他被抱在少柳怀中,看他和娘亲表情都不太好,也十分懂事地没有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玩着舅舅的头发,像平常玩娘亲的一样。 竺宁看了一眼自得其乐的扣扣,十分放心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自从她生下这个孩子,她身边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专门去学了很多照顾孩子的东西,即便是十分不靠谱的薛策,也让竺宁十分放心。把扣扣交给他们,竺宁也是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此时扣扣被少柳抱着,她便也把心思都放在了扶衣那件事情上。 “我也不知她是怎么知道扶衣的身份的,或许她也在高昌安排了人,也或许她是在偶然之间得知。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除了苏锦,也没有人有那个本事能够掳走扶衣了。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她掳走扶衣的目的,究竟是因为也知道了你们的身份想要威胁你们,还是为了岐陵。” 提到岐陵,少柳也是心中一颤,猛地看向竺宁,却见她脸上尽是了然。 便是一贯冷静自如的少柳,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竺宁还是那样平静,可是就是这份平静,这种没有任何质问,眼中尽是理解的样子,让少柳真的有些无法参透她的想法了。 曾经,他们是最亲密的异姓兄妹,他早早成了她的韶门七使之一,见过她全部的样子,知道她所有的想法。因着竺宁一句话,他放弃了自己曾经想要的东西,留在韶家,在一次次考核之后,成了韶门七使之首。后来,又是因为竺宁的一句话,他成了颜绯尘的谋士,做了许多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情。 他从不曾怨过,也不曾怪过谁。当年他不过一个孤儿,被韶昀和长老们选中成为韶门七使是他今生最大的幸运。因为他不仅有了亲人,更有了想要携手一生的爱人。 只是,他一直都以韶门七使中的兄长自居,自认为对他们每个人包括竺宁都是足够了解。 然而如今,听到竺宁提起岐陵,还是在他面前这般提起,便知道,她定然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全部安排。 少柳苦笑一声,看向竺宁的目光有几分复杂。 “你早就知道了?” 竺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很是自如地点了点头,可是心中却是依旧有气的。 他们把她当成了什么?为什么都要瞒着她呢?明明她才是与他们最亲近的亲人啊,可是他们却把这么重要、这么危险的事情都瞒着她,要不是那次她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初夏她们的不同寻常,怕是她也发现不了吧? 原本她想着,如果他们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真的假装不知道,反正他们的计划不可能这么快实施。可是如今扶衣被掳走,很有可能就是苏锦所为,而且说不定他们也会有危险,她难道还能假装不知道不成? “我知道你们想要去岐陵,拿到岐陵下面埋着的东西。可是少柳,苏锦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并不曾知晓那里有多危险,但是你还不知道吗?我在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了我韶家曾经折在那里的人,那可都是韶家最为优秀的前辈。咱们谁又能比得上?不是我妄自菲薄,那些前辈的本事,当世之人根本无人能够相提并论。便是成为家主的人去,最多也不过能被送回昭梺山,保下一条命来罢了。韶门七使更是从来有去无回。你们居然一直瞒着我,莫不是打算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自己前去不成?” 少柳被她一番话说得心中一阵酸涩,的确,他们是早就开始计划去岐陵的事情了,尤其是在薛策被人掳到岐陵之后。 没有人知道,岐陵从来不仅仅是岐陵,那里,是碧落宫的遗址,也是第一代家主韶骆霖的长眠之地。 在岐陵的下方,压着的是韶家这么多年的秘密,是韶家珍藏多年的东西。 世上早就有了得到那些东西便可得天下的传言,即便少柳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也防不住那么多觊觎的人。 苏锦知道那里的存在,孟成殊知道那里的存在,他们却偏偏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又怎能不心慌? 那里,是属于韶家人的,怎么可以落到外人手中? 而且,即便不能得到天下,却也一定会有所帮助,少柳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动? 因此,他斟酌许久,终于是在三国议事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 进去那里,只有两个方法。 一个是韶家直系血脉,被韶家承认的少主用尽半身血脉注入其中,唤醒留在那里的韶家守门人。尽管竺宁已经在十八岁那年自己请罪取消了自己少主的名号,可是如今能够被守门人承认的少主,还是只有竺宁而已。 另一个,便是韶门七使了。韶家的典籍中并没有记载韶门七使如何进入其中,皆是口口相传。但是由于韶家的那一场大难,上一代的韶门七使提前身亡,并未来及得告诉他们方法是什么,因此少柳也不知道。 但是他却觉得,这应该与他们七人所学的东西有关。 尽管一直都有传言,说是韶门七使进去的话,要比少主进去的危险大得多,可是那又如何?别说是九死一生,就是注定要亡于那里,他们也是不可能会让竺宁去承受那样的危险啊。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更是因为责任。 因为他们是韶门七使,因为每一个韶家人都不愿意那些东西被其他人得到,不想让天下因为那些东西彻底动乱。 一日是韶家人,一日便义不容辞。 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决心。 少柳负责计划,除了扶衣,其他人都已经定了下来何时会开始。 若不是扶衣身怀有孕,他怕是也早就给扶衣去消息了。他不知道扶衣有没有想起过往的一切,但是属于韶门七使的那些天性,却是依旧存在的。 他相信,只要他解释清楚,扶衣也定然会同意。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竺宁竟然会知道。 “无忧,你不能去承受那样的危险。无论是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是……” 少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竺宁打断了:“什么身份?少柳你说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她真是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天下人不懂她,莫非他们还不懂不成? “呀~呀~” 少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怀中的小家伙一个劲地叫了起来,帘帐掀开,然后便是颜绯尘的声音传来。 “还能是什么身份,自然是我的妻子了。” 一时间,竺宁和少柳都寂然无言。 第二百五十七章 赫连人 少柳的所有话都被颜绯尘给憋了回去。 方才颜绯尘的话并没有问题,但是那炫耀的语气,以及一如既往地回来之后就往竺宁身边黏的表现,还是让少柳十分无语。 这些年他隐约猜到了点什么,颜绯尘这种感情确实十分让人放心,但是背负着这种感情的人压力却也十分大。 少柳一度担心过竺宁会觉得压力太大而生活得不是很开心,但是看着他们两个一直恩爱的样子,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后来,在亲眼见识过了颜绯尘吃醋和竺宁哄他的样子之后,少柳便明白自己是白担心了。 这两人明明就是乐在其中,哪里需要他们多管闲事? 不过还好,颜绯尘的这种不正常也就在他们这些相熟的人面前表现出来几分,在其他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是那个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靖安王,也是几推皇位不成,被赫连家给予厚望拯救了东夷的人。 这要是说出这些话的人看到颜绯尘这个样子,也不知还有没有脸继续传下去了。 “回来了。” 竺宁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站起身拉着他坐到了自己旁边。 而靠在少柳怀中的扣扣却是在方才叫了两声之后就闭上了嘴,甚至扭过头去不再看颜绯尘一眼。 颜绯尘自然是看到了扣扣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 看样子,这孩子似乎还记得昨天晚上他把睡着的他抱到另一个帐子中的事情,今天早上一醒就哭着要找无忧,他离开之前一直都不肯理他。原本他还以为等他回来之后他就会忘了这件事呢,没想到他居然一直记得。 这么点大就会记仇了,而且还从来没有认错过人,不错不错,不愧是他和无忧的儿子。以后可不用担心他被人欺负了。 还好竺宁不知道他怎么想,不然定是要与他说道说道的。她家扣扣怎么记仇了?要不是颜绯尘一直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欺负他,他怎么可能会一见到他就扭头? 不过现在他们倒是都没怎么注意这个动作,也就只有颜绯尘一人看到了而已,而且也只是一眼,颜绯尘的目光在进门之后,就黏在了竺宁身上,像是怎么都移不开了似的。 “乌什的人攻到了白秦的地盘,已经拿下了一座城池。” 颜绯尘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竺宁和少柳都是一愣,乌什是塞外仅次于高昌的大国,一般都会让他们管辖范围的部落去对付中原的几个国家,怎么这次,竟是自己出手了呢? “赫连锐在乌什的人手中?” 少柳到底是少柳,反应十分快,颜绯尘还没说什么其他的,他竟是极其快速地想了一遍这些时间以来的情报,推测到如此地步。 听到少柳的话,竺宁也是反应了过来,许多原来看不清楚的事情都连上了线。 “乌什,是苏锦已经收服的国家之一。这次进攻定然是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势要拿下白秦。白秦兵力不强,但是怎么说都还有个战北王,苏锦既然做了,必然便是有把握的,战北王身边一定有她安排的人在。虽说白秦一直与青玄交好,但是如今白秦国内战北王逐渐势大,国君早已不愿一直成为青玄的附属,想要自立门户了。也难怪苏锦会在这个时候这么做。” 少柳点头,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白秦过后,便是后楚。两国之间,便是夹着一个岐陵。苏锦攻打白秦,未必是没有想要以这战事吸引人注意力,她却独自准备岐陵之事的想法。只要得到岐陵地下的东西,她必定能够一往无前,也拿下后楚来。 后楚过后,便是云齐。她手里有赫连锐,只需伪造一些东西,便能说云齐名不正言不顺,乌什最擅马战,后劲不足。若是拿下了后楚和白秦,她自然有办法让那些人为自己所用。正好补足了这一点。而且,她手里有的,怕是不止赫连锐一人。” 赫连锐在凉州,那里民风淳朴,却也彪悍。他们一家人在那里都十分受人尊敬。而且凉州一共就那么大,一旦有陌生人出现,他们都能察觉。 乌什的人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塞外人的样子,就像是阿穆尔,即便穿上了中原人的衣服,也依旧能被人一眼看出是个塞外人。 所以苏锦绝对不可能让乌什的人前去,她自己的人也不可能,因为那里一直都是颜绯尘和竺宁重点关注的地方,早就把每个人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她想要安排人进来或许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安排那么多足以在所有人眼前带走赫连锐一家的人。 当时院子里虽然有打斗痕迹,但却并不明显,很有可能赫连锐并没有太过挣扎便跟那些人走了。什么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走呢? 就算是魏姝妍被挟持了,他们也可以召唤暗卫的,但是他却没有。 那么,便是他早就想到了后果。那个劫持他们的人,是他想要保护的人。 就算不是什么亲近的人,却也一定有赫连锐不能杀的理由。 符合这些条件的,似乎只有那个人了。 “是赫连钺。” 颜绯尘在少柳的话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赫连钺不仅劫走了赫连锐一家,还在南华寺外不远劫走了赫连铄和白素灵。皆忘大师刚刚来信说,要我们小心。” 竺宁却是没想到竟然连赫连铄都出事了,还是在南华寺外。 赫连铄可与赫连锐不一样,赫连锐是真的没有参与到夺位之争中去,也没有害过赫连钺,但是赫连铄可是不仅害得赫连钺双腿尽断,还害死了齐染霜和赫连钺的所有子女,赫连钺怎么可能不恨他? 要不是赫连铄本身有本事,赫连钺又逃到了塞外行动不便,怕是早就想尽一切办法来报仇了。 如今不正是回来了吗? “君欢,你的意思是,赫连钺与苏锦合作了?不过他绑走了现在活着的所有赫连家的人,又是什么意图呢?” 他想要报仇,想要这个天下,竺宁都能理解。严格说来,他们也算是他的仇人之一。他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绑走赫连锐和赫连铄,想必也必然有办法对付他们。可是他却没有什么动作,而且现在放出这个消息,也似乎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赫连钺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赫连钺有什么意图,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要他透漏一点行踪,他们便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查得明明白白,你们不必担心。 不过苏锦那边,定然是要用赫连家说事的,现在她没有发难,是因为时机不到。塞外却是被她搅得越来越乱了,辽夏已经和高昌打了起来,似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乌什虽然大部队在白秦,但是却也搅和了进去。战北王已经往国内赶去,不过估计是来不及了。 无忧,我们也要忙起来了。” 这天下的形势越来越乱了,有些东西,即便是颜绯尘和少柳,也不一定能够看透。 不过就是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忙起来,可不仅仅是忙着战事啊。 “对了,岐陵那边,你们真的打算要去吗?” 颜绯尘把目光转向少柳,就见他那个越来越胖,越来越不喜欢他的儿子正拿着少柳的头发玩得开心。 心中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就要这样,这小子必须要自己会找乐子才行,毕竟以后竺宁可不会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他必须要习惯。 少柳愣了一瞬,然后点头。 “岐陵是一定要去的,不过不是现在。苏锦抓了扶衣也是想要逼我们出手,她暂时绝对不会动她们母子。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扶衣救出来才可以。” 颜绯尘其实不在意他们去不去,在他眼中,韶家的那些东西最好还是永远埋在岐陵下面才好。 况且这么多年下来,那些东西在不在都不知道了,就算韶家没有人能成功取出来,但是其他人呢?万一有那种误打误撞进去了,还成功取到一切的人存在呢? 就像是沧獠山的所谓颜家的宝藏,他也去过一次,不是什么都没找到吗? 说不定是被谁取走了呢。 而且颜绯尘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些东西就能立刻拿下江山什么的,就算是盛传已久的天下令,可是都没有这样的功能,这世上怎么存在这么神奇的东西?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当然,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少柳他们是韶家人,自然对这些深信不疑,他总不能拆他的台。 “你们去可以,但是在去之前定要与我说一声。” 竺宁到底没说自己是个什么打算,却是对着少柳说了这么一句话。 少柳立时便应了下来。 他自然要跟她说一声的,否则她偷偷在他们身后跟着他们怎么办? 尤其是,他还得跟颜绯尘说一声,怎么都得让他看住了竺宁才行。 这个时候的少柳还不知道,那个能够看住竺宁的家伙才是最不靠谱的那个。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何人故 青玄,般若寺。 扶衣已经在这里待了足足十天了。 她不知道那个把她掳来这里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她只知道,那些照顾她的侍女口中的主子是个姑娘,还早就吩咐了要好好照看她。 般若寺是个十分适合养胎的地方,山清水秀,很容易便让人心情很好。 尤其是在青玄的太子妃在这里安稳地生下了太子的长子,并且得到吉兆之后,平洛的许多怀有身孕的女子都会选择在这里养胎,无论是高门贵妇,还是平民百姓,皆是如此。 所以扶衣在这里养胎,倒是不怎么突兀,虽然那些狮女不会让她与别人交流,但是所有人也都认为扶衣是个高门贵妇,不愿与陌生人交流,仅此而已。 而且,看样子那个把她掳来的人似乎并不算伤害她,也不打算伤害她的孩子,可是扶衣却是依旧想要离开。 这里给她的感觉很不好,般若寺,名为寺庙,内地里做的是什么勾当,她却能够猜到一点。 扶衣总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早晚有一日会惹上祸端,不仅仅是自己,还有竺宁和阿穆尔。她定然会给他们带去麻烦的。 不得不说,扶衣的预感当真十分准确,作为韶门七使中武功最弱的一个,扶衣就是靠着这一身诡异的预感,还有出神入化的医术才走到现在的。 原本在选择韶门七使的时候,扶衣因为体质的问题还差点落选,要不是竺宁和其他几人力保,韶门七使之中怕是根本没有扶衣这个人了。 不过,后来在他们见识了扶衣那诡异的预感,以及总能完美地避开灾祸的运气之后,倒是一个比一个服气了。 当初宋昭明去昭梺山上求亲,所有人都同意的时候,扶衣就觉得这个人有可能会给韶家带来祸端,可是她却没有办法阻止。 到底是竺宁选择的人,她就算与竺宁感情再怎么好,也不能质疑她这样的决定。 后来,韶家果然遭了大难。扶衣在护着竺宁逃跑,最后又用自己来掩饰竺宁踪迹的时候一直都在想,若是她当初拼尽一切阻止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呢? 可惜,那个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是扶衣,而是萨仁图雅了。 她忘记了一切的过往,忘记的自己的名字和身份,甚至忘记了要寻找自己的亲人。 即便是如今,她也依旧什么都未能想起。 在阿穆尔与竺宁他们之间,她选择了阿穆尔。 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醒来之后便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她无法放弃他,便只能放弃自己的那些亲人。 扶衣每天都不安心,尽管她知道自己选择了阿穆尔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段时间那个自称她兄长的少柳推翻了多少的心血,更知道阿穆尔在几人的劝说之下放弃了什么。 但是她始终都假装不知道。自以为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她便不会失去所有她想要抓在手里的东西。 可是每晚梦回之际,她却总是会想,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呢? 若是她不去峥嵘山,若是她没有失去记忆,是不是自己便不会如此好骗,不会一次次给他们惹来麻烦呢? 扶衣坐在般若寺后面的树林中,脸上尽是郁色。 几个侍女就站在她身边,看似随意,实则紧紧把控住了四面八方,不让她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苏锦没有亲自前来,也没有逼问扶衣什么。在她看来,只要扶衣在她手中,便不愁引不来其他几人。 失去记忆的扶衣对她用处不大,但是怀了高昌大王子阿穆尔孩子的王妃,对她的用处可是大得很。 扶衣暂时是她手中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她可不能太过随意。 也就是扶衣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吧,若是扶衣真的想起来一切,自然便会知道能够使出这种手段的除了苏锦,不会再有她人。 扶衣虽然外表温柔,心中却比谁都刚烈,若是她知道自己会成为对付阿穆尔和竺宁他们的棋子,那便是宁愿带着孩子去死,也不会在苏锦的控制下活着。 正是知道这一点,竺宁他们都加快了速度来寻找扶衣,但是苏锦一向狡兔三窟,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寻到? 即便是扶衣早就被少柳他们传授了联络韶家人的方法,但是在每时每刻都有人看管着的时候,扶衣又怎么能用? 看着站在自己附近的人,扶衣心中一阵烦闷,不由闭上了眼睛,靠在树下想要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是刚闭上没一会儿,却是突然听到了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 “扶衣?” 那人的声音中尽是怀疑,却还带着一点惊喜,仿佛见到她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扶衣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男子大步向着自己走来。 她不认得他,但是却觉得莫名地熟悉,似乎这个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可是她却怎么都叫不出来。 扶衣真是恨不得再敲自己的脑子一下,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若是记得,便不必什么时候都如此被动了。 “你是谁?” 那些侍女并没有阻挡那个男子的靠近,扶衣就知道这人一定与那个掳她过来的女人有关系了,当下便警惕了起来。 宋昭陵见她应他,心中十分欢喜。当年他与韶蓝交好的时候,经常会在她身边看到扶衣,两人也是相谈甚欢的,虽然算不得知己,但是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可是在听到她问出“他是谁”的时候,原本还沉浸在故人相逢的喜悦中的宋昭陵却是瞬间反应过来了他们两个的处境。 宋昭陵看来一眼看管扶衣的这些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苏锦身边的暗卫,瞬间明白了扶衣的处境。 她们之所以让他过来,目的怕是也不那么单纯吧? 不过扶衣的反应也不太对劲,他曾经想过许多次与韶蓝见面的样子,也想过再见到曾经的好友时会受到怎样的责问,可是却没想到扶衣居然冷冷问他是谁。 莫非,她不记得了不成? 宋昭陵正在犹豫是要继续与她谈几句,还是不想如了苏锦的意转身离开的时候,就听一个侍女丝毫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扶衣姑娘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过往的一切。” 宋昭陵听到这话,当即便顾不得苏锦的什么打算了,而是直接在扶衣对面坐了下来,语带关心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扶衣你到底在这几年中经历了什么?” 扶衣本来没想理他,但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个人不是会算计她的人。 他与扶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青玄太子不同,那个男人眼中尽是算计,即便是装出一副君子的样子,骗过了那么多人,也不可能骗过她。 当时她还特意指着那个男子告诫阿穆尔,宁得罪君子,宁得罪小人,莫要得罪这种伪君子。因为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君子的仪度,但是在背后却是可以连至亲之人都一起算计的。 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却做出了与几年前一样的判断。 眼前的宋昭陵却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光风霁月,这种人最不屑于阴谋诡计,定然为人正派,但是同时也最为重情,容易被人利用。 宋昭陵绝对不是那种善良到有些发傻的人,他也会狠心,但是对着自己亲近的人,却是永远都不可能狠得下心来。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否则,他便不会一直夹在宋昭明的野心和对竺宁的愧疚之中了。更不会一直都对宋昭明狠不下心来,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妥协。 扶衣看了一眼似乎要对她嘘寒问暖的男子,脑中一转,突然便想出了一个办法。 不过她面上却是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回道:“你是何人我尚且不知,又要让我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况且迄今为止扶衣都未见过把我掳到此处的人,说不定公子与那人关系匪浅,此时前来便是为了逼供。公子这般说,莫非真的以为扶衣失去记忆便容易欺骗了不成?” 宋昭陵被她的话问得哑口无言,确实,他没有资格来问她这些,更不应该起了想要从她口中知道韶蓝下落的心思。 毕竟,他是青玄人,毕竟,他确实如扶衣所说与把她掳来的人关系匪浅,那人也定然是有着想要让他来套扶衣话的目的。 这么想着,宋昭陵倒是又一次左右为难了,良久,憋出来一句:“扶衣莫怪,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我家中还有事,便不多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宋昭陵也没有去管扶衣的反应,急匆匆地站起身离开了。 而扶衣,则是坐在树下,看着宋昭陵慌乱离开的背影,心中大定。 这个人,果然不一样。她心中的计划,说不定真的能够成行。 只是,她还是要想办法尽快恢复记忆才行啊。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都不认识,连自救都要靠逼人的日子,实在是太过难熬了。 扶衣缓缓抬头,手放在肚子上,心中默默想着。 第二百五十九章 媚谁心 “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北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有些惊异,还有难得一见的欣赏。 作为白秦的战北王,赵北辰虽然不是秦氏皇族中人,但是在白秦的朝堂之上,其分量却也一直不小。 而且白秦这一代的帝王并不像赫连轩那样会对军功卓绝的人进行打压,赵北辰也是绝对的忠臣,一直都十分被倚重。 赵北辰是在战场上扬名的,而且比元清等人成名更早,一直都是一身杀伐之气,身边能够亲近他的人很少。 而且随着他的年龄越长,这杀伐之气便越浓,白秦内部竟然还有了战北王的名声能够让小儿止啼的传言流出。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传言罢了。在白秦的国都,这位年过二十五依旧没有娶妻的战北王,可是白秦那些高门贵女心中的乘龙快婿。 即便是他后院有着一堆妾室,但是赵北辰却是从来不把那些妾室当回事的,只要嫁给他,便是战北王府的当家主母,那些卖身契都掌握在手中的小妾,还不是她们随便对付的? 而且这么多年,战北王的后院始终都没有孩子出生,不也是因为他不想在嫡妻进门前弄一个姨娘出来吗?这可比那些容易宠妾灭妻的男人强多了。 虽然赵北辰确实是与那闻名天下爱妻如命的云齐景元帝相比,但是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毕竟云齐帝,可不是谁都能接触到的。而且就算接触到了,说不定还没能成为云齐帝的妃子,反倒是直接被他给解决了。 高门贵女也是要命的啊! 就算不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天下大乱,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的,谁知道白秦什么时候会跟别的国家打起来?若是嫁到他国去,当两个国家打起来的时候,她们又要怎么选择呢? 别以为女子都是会被一点感情冲昏了头脑的家伙,在这乱世之中,若是没有云齐皇后的本事,让自己的母国完全靠上了云齐,又在云齐朝堂上把控了一半的权力,还是别幻想些有的没的了。老老实实嫁给一个本国的男子,至少在打起来的时候不用纠结是先杀了丈夫,还是自杀来得好。 白秦国都中能够拿得出手的高门子弟还真不多,于是年少有为,还不会宠妾灭妻的战北王自然就成了抢手货。 可是战北王眼光很高,也早就与皇帝约定了要让皇帝给他选王妃,便一直都把那些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女子视作无物了。 而且赵北辰时常需要在外打仗,很少能够回到国都,以至于好不容易有个皇帝能够看得上眼的想要赐给赵北辰成婚的时候,赵北辰都不在的事情出现。 赵北辰可以等,但是人家姑娘可不能等不是?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这件事就这么黄了。 也是亏了赵北辰不怎么在意这些,而且也一直信守诺言,没像有的高门子弟不知从哪儿弄回来一个“真爱”,哭着喊着要娶,要不然白秦的皇帝说不定还得多难办呢! 因此,每次为了补偿赵北辰,他都会赐下一些美人,赵北辰自然是照单全收。 不过最近战事很多,那些人也都被送到了国都中赵北辰的王府中,唯有两个被送到了他身边来。 媚珏便是其中之一。 赫连钰的身份和名字早就被媚珏埋在了心底,她现在的媚术还有容貌都足以让赵北辰认不出她是那个曾经与他见过几面的东夷最受宠爱的公主。 从她被送到赵北辰身边开始,她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苏锦那儿学到的媚术让她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只是可惜,赵北辰虽然十分喜欢她的身体,但是却始终不信任她,她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后来媚珏才逐渐明白,赵北辰这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不然也苏锦也不至于派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过来,尽管每个人都失败了。 媚珏知道,她不能失败,因为对于苏锦来说,失败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她还不能死,她还没有为父皇和母妃报仇,没有为她自己报仇,她怎么可以死呢? 所以,她一定要成功。 尤其是在听到乌什攻打白秦的时候,媚珏更是坚定了这个信念。 她是知道苏锦的这一步计划的,乌什既然开始进攻了,她便必须要加快速度了。至少,在苏锦的计划成功之前,她必须要拿下赵北辰。 不说要让赵北辰对她言听计从,至少要让他真的爱上她,能够信任她才行。 所以,在赵北辰派人把她和另外一个女人送回国都的时候,她逃了出来,女扮男装一路追着他的足迹而来,直接追到了战场上。 当然,自然是被他发现了的。若是不让他发现,她扮这个男装,还有什么意思呢? “妾身不想离开将军。战场上瞬息万变,就算将军是天纵奇才,不会出事,可是妾身却依旧担心。妾身不想看到将军受伤,更不想看到将军凯旋之后身上的伤疤又多上几道,即便是将军你不疼,妾身也会疼的。 但是妾身知道,战场上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将军定然会疼,所以,妾身来了,来陪着将军,见证将军的每一次疼痛。也陪着将军一起疼。” 赵北辰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会站在他面前对他这么说话。 陪着他一起疼,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直接打到了他的心里。 从小到大,家人给他灌输的,便是要忠君爱国,要忍着全部的疼与痛,他后院的那些女人,也会在他每次回去的时候对他嘘寒问暖一番,做出一副很担心他的样子来,也偶尔会有那么几个识趣地说他当时一定很疼,然后哭得梨花带雨。 他知道,这些人之中,没有多少是真心,她们不过是在做戏,为了挣得他的几分宠爱,让日子过得更好罢了。 但是他却并不在意,毕竟,他也不需要女人的真心。 他是帝王手中最好的一把刀,是为他征战天下的后盾,他不需要有情爱,只需要一往无前,在战场上拼杀,为他的国家开疆扩土就好。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碰情爱一事,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发泄罢了,这么多年下来,他连他后院中那些妾室的容貌都记不清。 不过媚珏这个妾室,他却是记得的。不为别的,只为她那不同于那些妾室的美艳容貌,还有那诱人的身段,都让赵北辰记住了这个尤物。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一个在他眼中除了发泄便没有任何用处的女人居然会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出想要陪着他一起疼这样的话。 心中泛起了赵北辰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涟漪,但不过是片刻,赵北辰便皱起了眉头。 “本王是要去打仗,千里行军的劳累,你能承受得住?” 媚珏十分坚定地点头:“能。” 看到她坚定的样子,赵北辰不由想起了她自己一个人安然无损地找到他的事迹,也是不由相信了下来。 不过,他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军营中不需要女人,之前让你待着,是因为那时的战事不急,可是如今的战事却与前几日不同。你若想要留下,必须与那些小兵一般上阵杀敌,一直穿着男装,不能让别人发现你的身份,这样,你也能做到?” 赵北辰知道这个要求有多苛刻,而且他也知道如媚珏这样娇生惯养,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取悦男人的女人,是不可能受得了军营之苦的。 毕竟不是谁都是凌君谣的,凌君谣能够上战场,还屡次赢了几场大战,最后更是留下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女将的名头,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凌家人,自小便长在军营中。 耳濡目染之下,凌君谣自然便与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一样,不仅能够独自一人撑起凌家,更能留名万世。 要说这世上,他赵北辰真正看得上眼的女人,也不过是凌君谣和云齐皇后两人罢了,一个巾帼女将,一个是弄权高手,皆是有手段、有能力之人。 至于其他那些心中只有后院的四方天地,或者想要学这两人却学得不像的人,他可一直看不上眼。 赵北辰本以为他都这么说了,媚珏定然会回头,不再执意留下来,可是却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会儿,他再次听到了媚珏坚定的答案:“能!” 看着她泛着光芒的双眸,赵北辰的心突然悸动了一下。 那是与平日在床上完全不同的感觉,他似乎,看到了媚珏除了容貌和身段之外的东西。 深深地看了媚珏几眼,赵北辰终是点头应了下来。 “只望你别后悔就好。” 媚珏明白他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当即便露出了一个笑容,分外耀眼。 “能够陪在王爷身边,妾身自然不会后悔。” 赵北辰看着她尽是情意的双眸,竟隐隐不敢直视。 “带她下去吧。” 左右的人上前把媚珏带了下去,从此后,她便是他手下的兵了。 这个时候的赵北辰并不知道,他看了这一眼,竟然就决定了他的一生。 第二百六十章 云舒卷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塞外的风一直都是比较烈的,阿穆尔策马飞奔在草原上,看着蓝蓝的天空,还有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海东青,眼中却是难得一见的阴霾。 他胯下的马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马,奔袭了这么久竟然都不觉得累,也一直没有倒下。可是阿穆尔却突然觉得累了。 “驾,驾,驾!” 阿穆尔连着喊了几声,在马儿越跑越快的同时,却是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之后,躺在草地上不起来了。 那匹马跟了他许久,自然会自己回去,他不必担心。一直绕着他飞的海东青也是早就认主,敏感地察觉到他此刻不想看到别人的心情,也是自己随着那匹马飞远了。 偌大的天地,竟是在这一刻只剩下了阿穆尔一人。 “萨仁图雅,你在哪儿啊?” 阿穆尔四肢伸展着,任由天边的光照在自己的脸上,也不愿去遮挡。 天边的云变换着各种形状,映在阿穆尔的眼睛中,却只剩下了一个人的样子。 萨仁图雅。 他的妻子,他这一生都无法放手的人。 阿穆尔从来不愿意叫她扶衣,因为扶衣那个名字始终代表着她的过去,代表着她那段没有他参与的人生。 他始终都知道,她其实十分在意曾经的那些记忆,也在意她在峥嵘山见到的那些家人,即便是她最后选择了跟他回到高昌,她的心中也难以放下那些牵挂。 其实阿穆尔始终都非常庆幸萨仁图雅没有恢复记忆,因为他见识到了其他人之间的感情,那是一种没有人可以插的进去的亲人之间的感情,其他人,其他事都无法与之相比。若是她恢复了记忆,阿穆尔十分确定她不会再选择回来。 尽管他并不想相信。 阿穆尔一直都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扶衣的样子,也记得她答应嫁给他时的样子,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两段时光,也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时刻。 后来,她在草原上嫁给他,有了她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开心,可是这份开心还没有来得及让他冷静下来,他的萨仁图雅就不见了。 他知道,她定然是遇到了危险,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就算是用尽了一切方法,派了无数人去找她,也是没有一点消息。 第一次,阿穆尔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他又算什么男人? 他多想抛下一切,立刻去往中原寻找他的妻子,可是这个时候辽夏却突然攻击高昌,他怎么都是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这里是他的家,也是他不能放弃的东西,哪怕是他再怎么想要找到萨仁图雅,也不能以高昌做代价。 即便他的弟弟和父母都劝他,让他把高昌放心地交给他们,去中原一趟,可是他却不能这么自私。 阿穆尔知道辽夏人的本事,那是比草原上的马盗更凶残的东西,他怎么能留年迈的父母和尚且年幼的弟弟来面对呢? 他是高昌的王子,也是高昌未来的王,自然不能后退。 这种时候,他必须要与高昌共存亡啊! 萨仁图雅,也只能交给别人来救了。 想到这里,阿穆尔狠狠地锤了一下地,眼中尽是迷茫不甘。 他不知道身处中原的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也不想知道他们的阴谋诡计,他只想找到他的妻子孩儿,保护好高昌而已,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心愿都不能实现? 果然如少柳所说若是不能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上便不可能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吗? 那么,若是他站在了高处,得到了那样的权力呢? 即便不能与云齐争,与草原上的人争,总是可以的吧? 思及此处,阿穆尔猛地从地上跳起,拿出怀中的哨子吹了一声,一会儿后便见那只海东青和他的马儿一同赶了过来。 阿穆尔在马奔过来的过程中便直接翻身上马,向着回程的方向奔去。 天依旧如此湛蓝,可是有的人,心态却已经变了。 竺宁和颜绯尘一边看着手中的军报,一边逗弄着坐在床上的扣扣。 扣扣现在已经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坐起来了,可是却时常坐不稳,还是比较喜欢躺着翻身玩。 竺宁和颜绯尘也不逼他,只是看着他翻身,并不强迫他坐起来。 可是扣扣最近实在是吃得太多,已经胖得跟丸子不相上下了,知道这样对他身体不好,夫妻俩便经常想办法逗他,让他多翻几次身。 扣扣这孩子也不知是随了谁,精力旺盛地不行,也十分钟爱翻身这项运动。即便是好几次在他翻身的过程中被竺宁一个手指头给戳倒,他也依旧锲而不舍地继续着,务必要彻底翻过来才行。 不过,若是颜绯尘戳他的话,他便不会再翻了,而是会对着他“呀呀”地叫几声,伸出小手就想打他,小脚也会来回乱踢。 每当这个时候,竺宁总是会在一边笑得开心。 不得不说,自认扣扣出生之后,竺宁每天最喜欢的看的事情就是这两父子互相坑害对方了,当真是十分有趣。 这几日与天烬的战事已经处在了焦灼的状态,之前虽然颜绯尘上了战场,但更多的也是坐在马上,并没有亲自下场拼杀。而沈瑾辞,也是一直都没有真正露面。 不过最近几日天烬那边动作频频,少不得这两天沈瑾辞便要动手了。 竺宁原本以为沈瑾辞若是要动手,颜绯尘可能会要亲自下战场了,毕竟沈瑾辞是天烬的皇室中人,她做了主帅,还是得有个身份对等的主帅才好安抚人心。 可是云齐皇室满打满算不过他们夫妻加上扣扣三个人而已,她身体虽然好了,但是却有自知之明,现在她的武功还是比不上沈瑾辞的,便不去丢脸了。扣扣才几个月大,更是不可能。她也不会允许颜绯尘让扣扣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见到血的。 其实颜绯尘去也不是十分合适,但是这么算起来,似乎也只有颜绯尘能去,同样,也只有他有那个资格可以去。 不过奇怪的是颜绯尘这两天反倒是闲了下来,似乎完全不把即将到来的这场仗当回事,回来的时间竟是比以往还要早了。 竺宁这两天也跟着他去议事了,但是却并没有听到什么计划,那几个副将也是一脸的高深莫测,胸有成竹的,仿佛他们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一样。 眼看着颜绯尘又要去戳扣扣,竺宁赶紧拦了下来,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来。 “过几日沈瑾辞出手的话,你到底打算派谁去?” 被妻子拦下了想要戳儿子的手,颜绯尘也是不恼,反而得寸进尺地直接握住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在竺宁有些羞恼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林澄筱。” 竺宁听着这个名字,有点陌生,却又仿佛在何处听过一样。 “林澄筱?这是谁?” 颜绯尘笑了笑,心下皆是了然。 他就知道无忧不会记得这个人,其实他原来也不记得,要不是这次因为出战的人选感到为难,他是怎么也不可能猜到一直都是陆简副将的林程居然会是个女子的。 “就是林程,只是我们原来都不知道他是个女子而已。” 竺宁猛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是林副将?他居然是个女子?” 颜绯尘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点点头,那笃定的样子让竺宁真是不得不信了。 其实每次议事的时候她都会碰到林程,但是林程此人虽然本事不错,却一向不怎么表现自己,尤其是在她在的时候,因此她对这个人没有太大的印象。 林程虽然比较清瘦,眉目之间也比其他人柔弱了一点,可是怎么肯怎么是个男人啊,最多不过是个比其他人漂亮一点的男人罢了,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女人呢? 玄伽军招人有多严格她是知道的,若不是有人帮她,她怎么也不可能逃过其他人的检查,一路成为陆简的副将的。 “是谁帮的她?” 颜绯尘就知道她会这么问,当下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是陆简。他知道地比较早,但是林澄筱的决心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她自小便是充作男儿教养的,本事也不小,陆简考虑一番之后还是把她给留了下来,让她当他的副将。不过林澄筱这么多年扮男人扮习惯了,陆简也逐渐把她当成了真的男人,完全忘记了那是个姑娘。我们便也不知道这件事了。” 竺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你就直接下旨认她为义妹了?这样,她便也算是皇室中人,又有了林程副将的这个身份加持,想要当个主帅,还是可以的。而且,出了这么一个女子,玄伽军想要再有女子进入,便方便得多了,可对?” 不一会儿,竺宁便明白了颜绯尘的目的,也算是良苦用心了。 颜绯尘就知道她会猜到,当下笑容更柔和了几分,想要靠近竺宁把人抱进怀里来,却突然被一个小短腿蹬了一下,不偏不倚,正好在脸上。 颜绯尘的脸,瞬间就黑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锦瑟调 苏锦一身铠甲,看着躺在床上的宋煜,神色难得的柔和了几分。 枫瑟上前帮她把铠甲脱下,然后就见苏锦上前亲了亲正在睡着的宋煜的小脸,留恋地看了一番之后,转身向着平时处理事务的地方走去。 “扶衣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苏锦甫一坐下,粗粗扫了一遍桌上的情报,发现没有般若寺传来的之后,便猜到扶衣那边应是无事。 可是这个无事却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用扶衣引出其他六个人来,不说别人,至少韶七她是见过的。 韶七就在云齐皇后身边为她做事,而且在峥嵘山的时候便认出了扶衣,想必也一定接到了扶衣失踪的消息。 她不怕他们查不到她头上,也不怕他们查不到般若寺,她要的,就是让他们查到,而且还要让他们以为她不知道他们查到了。 然后,在他们去救扶衣的时候一网打尽。 苏锦虽然现在并不知道除了韶七之外的几人身在何方,可是看着韶七站在云齐那边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选择了云齐想要跟她作对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韶蓝还能活着的可能性,更不知道其实不是别人,而是韶蓝自己选择了颜绯尘,选择了云齐,反而是以为这是少柳的决定。 也因此,她把所有的目标都放在了找出少柳等人身上。 其实说白了,以少柳和燕飞他们出现在竺宁身边的频率,根本就不难找,可是少柳他们却是始终防着苏锦的人,倒是跟苏锦增加了许多难度。 况且就算是苏锦找到了他们,也不可能像掳走扶衣一样把他们给掳走,毕竟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都比扶衣要高得多,身边还有着专门隐在暗处保护他们的暗卫,也不像扶衣一样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自然便不可能被苏锦掳走了。 因此,苏锦只能用扶衣来引出其他人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套扶衣的话,问出其他几个人的身份,可是扶衣现在怀了身孕,她可不能保证在经历过她的审问过程之后,她腹中的那个孩子还能不能留着。 一个怀有身孕的高昌大王子妃,总比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王子妃要来得有价值地多。 所以,她也只是迂回地让宋昭陵路过那里,再“不小心”看到了扶衣,以宋昭陵的性格,还有他对韶门七使的爱屋及乌,就算不会放了扶衣,也会好好照顾她一番的。 扶衣那个人最擅长看人,比韶蓝的直觉更准,自然会慢慢相信了宋昭陵,说不定便会对他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而且扶衣失踪,那几个韶门七使一定坐不住了,毕竟,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不是她这种早就失去了任何感情的人能够理解的啊。 “没有。” 听到枫瑟的话,苏锦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放下了这件事。 扶衣再怎么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是依旧有着警觉性的,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就与宋昭陵说那些东西,韶门七使就算查到了,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才能去救,他们怕是也要万无一失的吧。 倒是也难怪了。 “还没有孟成殊的消息?” 除了韶门七使,苏锦最关心的就是消失不见的孟成殊,那个男人知道太多东西,行为太过诡异,她不敢让这么一个人始终威胁着她。 尤其是在她早早地害死了原本应该嫁给他与他恩爱一生的那个宋家庶女之后。 其实,苏锦总是觉得,以孟成殊的性格,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小小的宋家庶女,还为她散去了所有的侍妾和通房。 若是以她上辈子的眼光看来,倒是有可能。但是这一世,她更加了解孟成殊这个人了,自然便觉得这不太可能。 孟成殊是一个真正自由的人,比起赫连铄还要潇洒。赫连铄到底还有他的腿和白素灵那个人束缚着,但是孟成殊却什么都束缚都没有。 他可以做一个浪子,想要回头的时候再回头。也可以做一个君子,赢得天下的赞誉。 那个宋家的庶女,她还特意去看过,不过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人罢了,与很多闺阁女子并没有太大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似乎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有一些新奇的想法。 可是那些想法,在她看来实在是太过幼稚,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为了让宋颜青成功,她特意弄死了这个女人。 毕竟,她再怎么认为那个女人不会是孟成殊喜欢的对象,却也要早早除去这个后患之忧才行。 这一世有太多东西与她所知道的不一样了,她的记忆也不全然有用,她自然不能始终依靠那些记忆,而是要靠自己的手段了。 要不是她上一世与韶蓝接受了一样的教育,知道的东西,眼界都开阔了许多,怕是也走不到现在的位置上。 “孟成殊最近似乎在岐陵出现过,一个月前,他还去过南华寺,见了皆忘大师。” 枫瑟听到她的话,沉思了一瞬,然后便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孟成殊出现在岐陵不是一次两次了,苏锦听到这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她也是早就猜到了孟成殊怕是知道了岐陵的秘密,也并不意外。 但是那处只有韶家少主和韶门七使能够进去,他即便知道了也没用。 因此,她更在意的,却是他去南华寺的事情。 皆忘这个人,她自然是知道的。上一世他便与韶昀相交莫逆,竟是成了韶蓝名义上的师傅,对韶蓝十分好。 皆忘这人,是真的一心向佛,把世间万物都看得极淡,却独独对韶蓝有所不同,她当初也很是奇怪了一番。 直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皆忘为什么独独对韶蓝不同,莫非是韶蓝真的十分讨人喜欢不成? 这一世因为她的搅和,皆忘并没有与韶蓝结下师徒之义。可是她却知道,韶昀似乎曾经拜托皆忘能够照顾韶蓝一番,皆忘竟是也答应了的。 后来她阴差阳错之下知道的皆忘的因果,明白自己如果想要让他帮自己,便必须要让他欠下自己的因果。所以她特意算计了一番,却没想到,竟是引了另外一段因果出来。 皆忘到底,还是不可能像对待韶蓝那样对待她,也不可能那般对待世人。 都说佛是最怜悯世人的,可是在苏锦看来,佛才是最无情的。 皆忘最像佛,自然更是无情。 她这辈子不止一次去过南华寺,可是皆忘从来都没有给她开过门,没有见她一次,无论她带着怎样的诚意,怎样的心情。 南华寺仿佛就是一个真正的佛之圣地,只有皆忘允许的人才可能进去。她打探过,从她出生以来,真正进到南华寺里的人,不足十个。 除了与他有因果的,便是他的故人了。 可是孟成殊,又是因为什么呢?她并不知道他与皆忘曾经有过交集啊? 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个原因十分重要,有可能会引起世间大变,苏锦当下便下了命令:“去查,务必弄清楚孟成殊和皆忘之间的联系,尽快找到孟成殊的所在,不能活捉便就地杀了。” 苏锦的声音很冷,带着浓浓的杀意,枫瑟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便立时应了下来。 “乌什攻下白秦几座城了?” 枫瑟见她语气恢复如常,便悄悄松了一口气,也是如常回答道:“两座了。不过战北王快要赶回去了,之后怕是不可能这么快了。” 苏锦点点头,现在媚珏应该开始行动了,想必战北王那边也差不多了。 现在她要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留战北王一命。 若是他能够被她控制,自然是好,但是,若是他不能的话,还是死了更好。 “让媚珏加快速度,两个月内,我要看到效果。” 枫瑟点头,应了一声:“是。” “对了,云齐那边,发现我们下在颜璟御身上的金丝线了吗?” 金丝线极为难得,即便是苏锦,也不过得到了那么一点而已,除了留下一部分给萧沉落研究之外,全都用到了颜璟御身上。 她手中,也只有一只金丝蛊,若是那金丝线真的成功了,她便可以把金丝蛊种到颜璟御身上。 虽然颜璟御现在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但是她却知道,把金丝蛊下在颜璟御身上比下在其他人身上都要有用地多。 云齐那边的消息一向最是难得,尤其是在军营之中,枫瑟已经好久没有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了,觉得应该是没有成功。 可是她却始终没有主动上报,就是怕苏锦迁怒于她,不过苏锦此时问起,她便不能不报了。 “那边的人失去了联络,怕是,已经被发现了。” 听到她的话,苏锦一下子便发怒了,怒拍了一下桌子,吐出两个字:“废物!” 枫瑟直接跪了下来,哪怕她知道她说的不是她。 “去把萧沉落手中的金丝线取出一部分来,颜璟御不成,那便换个人来。” 枫瑟点头,也没问她要换的人是谁,直接便出了门。 而苏锦,却是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眸色沉了几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风月倦 “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喝了那么人酿的酒,尝过那么多人煮的茶,可是到底,还是没人能比得过韶家的清棠,和南华的新芽。” 皆忘手持佛珠,一颗一颗捻过,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出世,云淡风轻。 听到面前人的话,手中动作未顿,只是随意开口道:“如今已至暮秋,这新芽,也早就不新了。” 世间有传言,南华寺中有一个最接近真正的佛的皆忘大师,若与其有缘,便可进入那世人都进不去的南华寺,询问一切命数苦烦。 这传言是真是假,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只是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南华寺,更不曾见过皆忘,慢慢地,认为南华寺不存在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然而,这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当世之人皆知道南华寺的所在,也有很多人真的进入了南华寺,在众人眼中,南华寺早就与别的寺庙没有太大差别了。 只除了,有些人还是依旧进不去之外。 只是,世人都不知道,那些能够进入南华寺,与皆忘相遇的人,也不过只有那一重的缘分罢了。 缘有三重,一重相遇,一重因果,一重相知。 即便是竺宁,也不过与皆忘有那二重的缘分罢了。 唯有第三重的缘出现,皆忘才会拿出这五百年前闻名天下的新芽烹茶,茶名新芽。 茶香三重,缘也三重。 曾经能够喝到新芽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可是如今,却只剩一人了。 皆忘突然之间有些怅惘,脑中无数画面划过,模糊地他早已看不清画中之人,唯独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手中的佛珠顿了一下,然后便是一个清冽的嗓音穿透重重迷障而来,一如当年。 “暮秋又如何?这世间本来就再也没有新芽了。” 皆忘神色瞬间清明,看向对面的人时,目光依旧波澜不惊。 “孟成殊,你既知道,又何须去寻?” 坐在皆忘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苏锦遍寻不得的孟成殊。 隐世家族的孟二公子,也是有名的潇洒之人,不问家族内务,不争家族少主之位,只一心在江湖上游荡,闻名于世的,不过是他俊逸潇洒的模样和对宋颜青的深情。 但是最后,孟家那么多人,活下来的,也不过只有他一人而已。 仅凭如此,便没有再觉得他是真的潇洒之人了。 竺宁和颜绯尘十分忌惮他,苏锦也一心想要除去他,只是没人知道,孟成殊在整个天下遍寻不见,却是一直都待在了南华寺中。 “皆忘,我不是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这天下再无新芽。你也不是我,不知道这些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伪装了这么多年,我已是当真厌倦了。” 孟成殊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皆忘的眼神中尽是深意。 “你打算做什么?” 若是以前,皆忘是不会在意孟成殊想要做些什么的,毕竟这世上如今也就只剩他们与秋狸罢了,即便是想要做什么,也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万物之上有着天道,像他们这样本就因着天道才能活到如今的人,自是不可能做出违逆天道的事情来。 秋狸与他早已看开了一切,也真的是在世间安然走了一遭之后没有遗憾了,但是孟成殊,却不是如此。 “岐陵下面的东西,能够打开溟虚之门,你莫非不知?” 皆忘的眼底泛起了些许微澜,片刻之后恢复正常。 “不过是传说罢了。” 溟虚之门是那上古传说之中能够通往其他世界的门,为上古诸神所管,据说打开溟虚之门的人便可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只是,这个传说从来都没有被人证实过。 “皆忘,你觉得是传说,我觉得可不一定。天域大陆经历过什么,你我都知道不是吗?那些人,那几个世界,都是存在的,只不过,他们都放弃了天域而已。” 说到这里,孟成殊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痛苦,而后又转化为坚定,他们三人,都是早已知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待这个乱世结束,便是他们魂归冥界之时,皆忘接受地最快,还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好的布置。秋狸一开始无法接受,但是后来还是释怀,找了一个深山老林,打算等着自己命途终止的一刻。 可是他接受不了,他好不容易才能够活到现在,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一些事情的真相,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他再也不相信因果,再也不相信天道,那些东西早就放弃了他,他又何需记得? 皆忘帮着命定的紫微星夺取天下,他不会去阻止,但是在他们夺到天下之前,他也必须要得到那个能够开启溟虚之门的钥匙才行。 岐陵。 孟成殊在心底再一次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想起他前段时日以孟成殊这个身份所做的一切,不由握紧了拳头。 他不想死,不想什么都不记得地去轮回转世。他可以放下这世间的权力,可以放下世间的繁华千里,却放不下,那在他心中存在了整整五百年的风月如画。 “为了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遇的人,值得吗?” 皆忘看着他的目光,便知道他又是想起了那个人来,心中不由一叹。 他早在几百年前便认识孟成殊了,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不是孟成殊,具体是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他留给他最深刻的印象除了那风度翩翩的气质之外,便是他因着一个女人一夜白头的样子。 他不知道孟成殊与那个女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那必然是比他还要刻骨铭心的经历,以至于让他转世这么多次都不曾忘怀。 每一世,孟成殊都用自己的方法逃过了孟婆汤,每一世,他都始终要记得那个人,踏遍了天域,却始终寻不到那人的踪迹。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然后,孟成殊就开始了寻找通往别的世界的方法。 在又走了几次轮回路之后,他终于是明白了,如他,如皆忘,如秋狸,都是生生世世都只能留在天域大陆的人。 不像是那些普通人,活了一世之后,再转生时说不定便要前往其他世界了。 毕竟,这天下,三千大千界,三千小千界,来来往往的人不知多少,根本不可能让每个人的灵魂都束缚在一个世界之中。 而他,却是就这般倒霉,成为了被天道选中的留在天域大陆的人,也成了如今被天道放弃自生自灭的人。 呵呵,天道。 信天道这种东西,还不如信自己。 “皆忘,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去找她,仅此而已。” 听他这么说,皆忘反而是不知该怎么劝解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孟成殊的执念,也没有人如他一样有与他势均力敌的能力。 杯中的茶渐渐凉了,待最后一丝茶香散去的时候,皆忘终于开口。 “岐陵的事情我不阻止你,但是你要保证不能改变天下大势。除此之外,我不会插手。” 孟成殊自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只要不改变天下大势,不害死那几个最为重要的人,皆忘便不会管。 就好像前面他一直把所有的东西都往岐陵那边引一样,他明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却一直没有多言一句。要不是后来他牵扯到了薛策,怕是他也不会出手吧。 只是,皆忘不出手的意思,不仅仅是不阻拦,也是不会帮他。若是他死在了岐陵之中,他也是不会再管的。 多年好友,他自是明白皆忘这人的本事,也明白他言出必行的性格,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到时候无论岐陵之中有没有能够打开溟虚之门的东西,他都不会去管,若是他孟成殊因为那东西魂飞魄散,他亦不会去帮他收尸。 皆忘就是如此,太过有原则,也太过相信天道,即便有时候会稍微违背天道的意思做点事情,也依旧不会过线。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是对于孟成殊这种心中有着执念未解的人来说,确实无法理解。 在孟成殊遇见皆忘的时候,皆忘便是现在这种样子,他不知他的过往,也不知他在成为世人传说中的皆忘大师之前是什么样子。 或许,他也有一段伤心事,所以遁入空门? 当然,这些只是他的猜测罢了。在孟成殊看来,皆忘这人,是不可能因为别人轻易改变自己的,无论是遁入空门,还是被天道利用,也不过是他自己愿意的罢了。 “皆忘,你不必插手。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是成是败,是死是活,我自己自然可以承担。” “你好自为之。” 留下最后一句话,皆忘便起身飘然而去,消失在了孟成殊的视线之中。 孟成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感觉。良久,端起杯中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亦是不再回头地离开了。 山间飞鸟已还巢,寺中风月亦是倦,早已无处引红尘。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竺宁再次见到宋昭陵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 即便,那个被认为已死的人是她。即便,他们相别并没有到十年。 可是到底还是应了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如今对面,不相认。 般若寺常年不灭的香火在这一天尽数灭去,剩下的,不过是几盏油灯,几缕孤影。 “云齐皇后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喝杯茶?” 他已不是原来嬉笑怒骂皆随心意的样子,不是可以与她把酒当歌,共叹人生几何的那个人了。 如今的他,一身黑色长袍,眉梢眼角尽是冷意。看向她的目光,也不过一个站在敌对立场的人,也不过,仅仅包含了几分欣赏,仅此而已。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见他,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往昔的回忆瞬时便涌上心头,苦涩难言。 “九皇子既然如此说,本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竺宁抱拳,施施然便是一个江湖礼,可是话语中的称呼,却是早已不被用在宋昭陵身上的九皇子,而她,却是“本宫”。 宋昭陵看着她的动作一愣,心中波涛翻滚,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一般,只是如今,他无论确定了什么,也依旧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动作洒脱地坐在自己对面的石凳子上,一举一动之间,尽是江湖儿女的意气潇洒,完全不像是一个深宫中出来的公主。 竺宁坐下之后,双方的人马便都退出了十步之外,两人都不知对方心中的暗涌,面上倒是都摆出了一副平静的样子,举止皆十分妥帖,言辞之中,尽是机锋。 “早闻云齐皇后倾城之色,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昭陵抬头看了一眼竺宁,并没有无礼地到处打量,只是在目光扫到她腰间的红色玉笛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便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 只有他知道,他此刻握在袖中的手到底流了多少汗。 “九皇子过誉了,本宫也早就听闻九皇子天生将才,如今一见,才是长了见识呢。” 竺宁话中的暗示宋昭陵不是没听懂,其实,从她行至般若寺,从她的一颦一笑,从她的一句“九皇子”,他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当年年纪尚小,两人开对方玩笑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嘴角擒着一抹笑意,笑嘻嘻地唤他“九皇子”,而他,则是会作个揖,回她一句“少主大人”,然后两人便能就这样笑起来。 往事就在眼前,他心中一直念着的知己也就在眼前,可是如今,他们却连相认,都做不到了。 这世上,曾经的故人之中,知道她韶蓝便是那位云齐皇后的人,也就只有韶门七使,和他了吧。 想起今日引她来此的目的,宋昭陵的双手不由一颤,眸光闪烁之中,感情复杂难辨。 韶蓝一直都很聪明,曾经便有韶家的长老评价,若是韶蓝这人如韶门七使一般专学一门,其成就必会比他们每个人都高。 只是,韶蓝到底是韶蓝,是出生起就注定是韶家少主的人,她不可能如韶门七使一般只学一样东西,也不可能与她所愿的那样潇洒江湖,天地之间自在逍遥。 宋昭陵始终都记得那些没有拘束的日子,那些真心相交的曾经。 她曾对他说过,此生惟愿一生长安,护着韶家继续走下去,便足矣。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却是亲手毁在了他最亲近的兄长手上。 每年的六月初九,他都会把自己关在房中,喝一壶最烈的酒,祭奠一个他最为愧疚也最为怀念的人。 他曾无数次地希望她没有死在那一天,希望她能够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如今她出现了,心中的喜悦早已被无措掩盖,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是故意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故意让他知晓她是谁,也是让他做一个选择。 可是,他该怎么选? 一面是苏锦和宋昭明务必让他压下前来营救之人的命令,一面是曾经知己好友的突然现身,他能如何? “你不怕来了般若寺,便再也回不去吗?” 宋昭陵此话一出,竺宁捏在手中的九转玲珑笛也是一动,面上笑意清浅,让宋昭陵既熟悉,又陌生。 “我自然是不怕的,这天下间,如今又有什么值得我来害怕的呢?” 宋昭陵心中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似的,瞬间便痛苦地不能自已。 她不是如同当年那般笑容自信地跟他说这世上没有可以让她韶蓝害怕的事情,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是如今,早已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所有东西都已经失去,那么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了,不是吗? 宋昭陵忘记了世间盛传的云齐帝后情深之事,忘记韶门七使还在的事情,只想起当初他匆匆赶回青玄,又从平洛赶到昭梺山时看到昭梺山那面目全非的样子。 是他们,害她失去了一切,是他们,让韶家面临了那样的灭顶之灾。 神思有些恍惚,宋昭陵差点就忘记今日是为何而来,今天对坐的人是什么身份而想像以往一样,拉着她去喝一壶酒彻底醉一场了。 在宋昭陵开口前,竺宁却是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一般,拿出了手中的九转玲珑笛置于唇边。 一曲《破阵曲》就此响起。 宋昭陵神色一变,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卫攻至身前的时候猛地退后了三步,运起内力对抗竺宁的九转玲珑笛带来的攻击。 《破阵曲》的攻击性比不上其他,但是这首曲子却是十分适合用来拖延时间,竺宁本就是九转玲珑笛的主人,在重新习武之后进境非常,即便如今比不得原来的内力深厚,但是把内力蕴于曲中,用来扰乱其他人的攻击倒是可以的。 “走。” 在宋昭陵彻底反应过来之前,竺宁深深地看了一眼额上尽是汗珠,却始终不肯出手的曾经知己,留下四个字,然后便,转身离去。 “王爷,人被他们带走了。” 在所有人恢复过来之后,那边守着扶衣的暗卫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跪在宋昭陵面前如此说道。 左右都建议让他去追,可是宋昭陵却是摆了摆手:“不必了,以她的性子,必然是早就算计好了后路,我们现在去追,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左右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一片惊疑,但是到底也没有再劝。 他们都是宋昭陵的心腹,也对苏锦和宋昭明的行事早有不满,更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上麻烦。 而宋昭陵,则是看着竺宁离开的方向,心中苦笑。 原来,她口中的不怕,是真的不怕,因为她早已做好了计划,早已留下了后路。 她还是那个韶蓝,那个知道该放弃什么,该选择什么,从来不拖泥带水的韶蓝。 别人或许看不出,他方才也被一时的感情蒙蔽了双眼,并没意识到她方才的一番挣扎。 想必她也是在见到他的一刻便已经派人去救扶衣了,之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不过是为了让他认出她,让他心乱。 宋昭陵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于自己认定的人却总是狠不下心来的,不愧是最了解他的韶蓝,知道若是他真的确定了她的身份,必然是不可能再按照苏锦所言做的。 哪怕是他纠结万分,最后也依旧没能在这个时候真的对她下手。 她还是那个她,他也是曾经的他,可是现在他们处在这个位置上,便不可能再如原来一般了。 她是云齐的皇后,也是要保护经历一番生死大劫之后终于回到她身边的韶门七使的人,又怎么可能与他保持曾经的知己情意呢? 不必说她,即便是他自己,在彼时犹豫的时候,不是也已经明白了这一切吗? 今日是因为那个让他如此做的人是苏锦,但是若是有朝一日,云齐和青玄在战场上对立,他们两个动手,也依旧是谁都不会留情的。 不是不在乎,不是无所谓,只是因为立场二字。 更何况,他们中间还隔了韶家五万多条人命,即便是都明白错不在彼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再次面对他,她不迁怒,已是难得了吧。 宋昭陵攥紧的双拳猛地松开,脑中又想起了她临走时说的那四个字,心中竟是一片悲凉。 “后会无期。” 只有后会无期,他们才不会真正兵戎相见,只有后会无期,他们才不用面对曾经的挚友生死相搏的场景。 后会无期,但愿他们真的可以后会无期吧。 韶蓝,从此之后,你只是云齐皇后,我是青玄的皇子,你我再不相识,再不相知。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你也不会再利用我做其他事情,便足够了。 两处茫茫,莫要再会。这世间,再也不会有那一个酿着清棠酒等他回来醉一场的人了,高山流水,再无知音,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第二百六十四章 归程远 “对不起。” 车队再次停下的时候,扶衣对着一身粗衣早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竺宁如此说道。 竺宁正在与薛策商量接下来该怎么走,就听见了扶衣这样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薛策很是痛快地走了出去,顺便带走了其他跟来的人,房内瞬间便只剩了竺宁和扶衣两人。 扶衣看着这阵势,便知道她这是要跟她谈谈了,心中竟然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反而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 “你腹中的孩子还有多久出生?” 扶衣没想到竺宁会突然间问起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大概还有两个月。”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问问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她们已经赶了半个多月的路了,可是却刚刚离开青玄的国境范围,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惊险,如今到了淮滦境内,才能好好休息一番。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竺宁不必亲自涉险,更不用经历如此风波,这些事情都是她惹来的,尤其是因为她还怀着身孕,不能太过奔波,他们便为了她停了一次又一次。 扶衣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不能吃苦的,好几次她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不愿耽误他们,可是竺宁就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竟是能够看出她身体的不舒服,不着痕迹地慢了行程。 原本从青玄回到靖安城,若是快马加鞭,最多不过需要两个月罢了,她知道,以竺宁和薛策的本事,想要再快一点也未尝不可,可是却因为她的缘故,到了如今,几人不过才走到了淮滦之境,说不定等到她生产也不可能回到靖安城。 而她一旦生产,便又会耽误一段时间。时间耽搁得越久,便越容易出意外,即便是扶衣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可是却也不能不在乎她腹中的孩儿和竺宁等人的命不是? 竺宁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知道扶衣是整个韶门七使中最为心软之人,也是真正的温柔良善,又岂会猜不到她心中的想法? 若是她恢复了记忆还好,至少那样的话她还不至于如此愧疚,可是如今她并不记得,不记得当初他们八个人一起许下的誓言,不记得他们之间为任何人而死都决不犹豫的情意,自然便会有如此想法了。 “扶衣,我们并没有打算回靖安城。” 扶衣猛地抬头,看向竺宁的目光尽是不可置信。 不回靖安城?怎么可能? 现在正是各国战事胶着之际,她怎么可能不回靖安城?不说别的,就是云齐的那位景元帝也不可能同意啊。 看着她惊奇的表情,竺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也是有些头疼。 此次行动本就是她思虑再三才决定的,也是她好说歹说,好不容易让颜绯尘答应的,他必须留在靖安城,她却不一定。 原本他怎么都不同意让她自己带人出来,而且身边一个韶门七使都没有,可是后来,见她态度实在坚决,这才答应了。 只是,当时她与他说的是救完扶衣之后便回靖安城,可是在到了淮滦境内之后,她却又改了主意。 宋昭陵因着他们以往的情意放了她一马,可是苏锦却不会。她留在平洛的人定然不见有什么必要以命相搏的地方,竺宁便察觉到一些不对。 以她对苏锦的了解,苏锦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便罢手,当初在般若寺说不定就是她的请君入瓮之局,只是,她或许更想见到的是少柳他们,而不是她。 若是少柳等人,即便不会被苏锦抓住,却也不会这么放过,说不得便要被她逼着前往岐陵了。 她的目的,不就是岐陵下面埋葬的东西吗? 与其以后继续被她算计,倒不如她们自己去把东西取回来了。 本着这样的心思,在薛策的一次占卜之后,竺宁终于是决定了下来。 先不会靖安城,而是去岐陵走一遭。无论哪下面有什么,无论要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他们也不能让韶家的东西落到他人手中。 扶衣欲言又止,似乎想问问她不回靖安城要去哪里,但是在竺宁平和的眼神之下却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开不了口。 “不必担心,扶衣,我定会保护好你,绝对不会再让原来的事情重演。” 竺宁不是没看到她的犹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涌上一股怅然来。 曾经的她们,又怎么会有如此生疏的时候呢? 如今,虽说是有扶衣失去了记忆的缘故,但是更多的,还是她们之间多年未见回不去的时光。 即便是再怎么亲密的亲人,这么多年没见,哪怕是一直书信往来,再见到对方的时候也不可能如原来那般了。 或许,与宋昭陵一样,他们都没变,但是变了的时光,变了的立场,也足够让他们完全陌生了。 这么想着,竺宁一下子便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致,只是对扶衣点点头:“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出发了。” 从淮滦境内到岐陵,怎么也需要一个月,但愿路上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吧。 扶衣看着竺宁离开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怅惘。 似乎,她们之间,原来不是这样的。就好像曾经在峥嵘山脚下见到的少柳一样,那时少柳也是对她很好,可是她却对他十分客气,慢慢地,少柳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也逐渐客气了起来。 可是扶衣却是见过他们与初夏之间相处方式的,少柳是保持着兄长的样子,会保护她们,也会在做错事情的时候告诉她们,竺宁则是会真的把他们当成亲人,无论他们有什么要说的,都不用顾忌,在竺宁面前可以畅所欲言。 她,曾经也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啊。但是为什么,会变成了如此模样呢? 窗外月朗星稀,扶衣看了一会儿这与高昌完全不同的月亮,扶着肚子缓缓走到了床上,睡了下来。 或许梦中,她还可以看到曾经的自己。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薛策看着不知何故居然也走到容琀酒家来的竺宁,垂下眼帘,晃了晃手中的酒,如此问道。 竺宁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桌上摆了一排的酒壶,不由抽了抽嘴角,然后在薛策“要不要来点”的目光中坚定地摇了摇头,让绿萝给她端杯茶水来了。 她是喜欢喝酒,但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还是不喝为妙。尤其是在怀孕的时候因着那个禁酒令,倒是让她对酒这东西的喜爱淡了几分。 生下孩子之后,也因为她想要自己给颜璟御喂奶,所以更是对酒这东西敬而远之。 慢慢地,竟是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当年那般喜爱喝酒的样子了。 若是之前看到薛策拿了这么多酒过来,即便是颜绯尘在身边看着,她都是要争取喝上几杯的,可是现在他不在她身边,她却也是当真不想喝了。 也不知他和扣扣在靖安城怎么样了。 拿起暖暖的茶杯,竺宁突然有些恍惚。 “暂且不回了,我们明日启程去岐陵,等从岐陵回来之后再回去。” 薛策看着她的神态,便知道她是又想起了颜绯尘和颜璟御,目光不由一黯,但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我反正是劝不动你了,但是要是让颜绯尘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跳脚呢!啧啧,还真想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竺宁瞪了他一眼,心中也是有些发虚。 这现在转道去岐陵的事情是她临时决定的,即便是她及时写信传了回去,但是想必,颜绯尘也是一定会生气的吧? 毕竟,她这么一转道去岐陵,便真是归期不定了。以颜绯尘那个性子,会不会直接扔下靖安城的战事赶到这边来呢? 这么一想,竺宁突然之间心底一颤。别说,颜绯尘绝对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万一他真的赶过来了怎么办?靖安城的战事,还有扣扣,又怎么办? 虽然理智上觉得他还是留在靖安城比较好,但是情感上,她确实是有点想他了。 “薛策,你觉得我们这次去岐陵,有几重胜算?” 竺宁端起杯饮了一口,把思绪放到了正事上。 薛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意思,也早早便卜了一卦,那龟壳如今也就在他的袖子里,如今说来,倒是没什么,但是此刻他却不想说出来了。 “胜算几重,不是一个卦象可以说出的,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的心中,我们的胜算又有几重呢?更何况,你觉得,什么是胜,什么又是输呢?” 竺宁没想到薛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根本不像是他说的话,当下便沉思了起来。 岐陵那里,到底有什么,其实他们也一直不知,确实也如同薛策所言,何为胜,何为负,他们也确实不知。 不过薛策那语气,倒是有几分像是皆忘大师。 还好薛策不知道竺宁这是在想什么,不然一定会直接把手中的酒杯惊掉地上,这世上,他可以像任何人,却独独不能像那个和尚! 月光照进院中,洒在路上,映着那暂且无法踏上的归途,柔和而又寒凉。 第二百六十五章 岐陵城 竺宁这边刚刚决定要前往岐陵,却不知道有的人,已经到了那座孤城。 “不愧是岐陵。” 苏锦看着眼前荒芜却又别有一番沉重之感的地方,眼中尽是赞叹之意。 身后的暗卫手脚很是利索地支起了一个营帐,苏锦看了看已经斑驳地不成样子的城门,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 到底,这里是永安将军的地方,据说是永安军无数沙场英魂的葬魂之地,无论如何,都值得人尊敬。 在永安军闻名天下的时光之中,这里是最为繁华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一座无人的城,一个永远都不会有人到此的中军大帐,不知为何,苏锦心中也蓦然升起一阵荒凉。 他们在当世弄权争夺天下,最后也不过是史书上的一笔而已,而且成王败寇,若是输了,后世还不知会是如何评说。 思及此处,苏锦却是笑了出来。 她何时会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了?哪怕后世把她说成是祸国之人,又如何呢? 她早已见识过这世上最大的不堪,见证过最痛心的背叛,别说是后人如何言,便是今人,她也是毫不在意的。 她不是韶蓝,也不是那个注定会被史书记下功绩的云齐皇后,她只是苏锦,是一个苦苦挣扎在当世,不能放弃,也无法放弃心中执念的人而已。 就像是千年之前名满天下的永安将军,不也是因着一番执念,才能青史留名吗? “姑娘,可要现在开始布置?” 枫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垂眸沉思的样子,思虑半晌,才在其他人的眼神示意下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苏锦点点头:“开始吧,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定要在韶门七使来之前布置好一切。” 枫瑟应声退下,营帐之内,瞬间便剩下了苏锦一人。 苏锦看着那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城池,默然而立,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韶门七使一定会来,不仅是因为扶衣,还因为,他们是韶家人。 既然是韶家人,便不可能任由韶家的东西落到别人手中。她无需进去,只需守株待兔便可。 要么,便是他们如前面的所有人一样死在岐陵之中,要么,便是他们能够成功拿到岐陵下面的东西,如果是第一种,她便自行离去即可。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她便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不美哉? 苏锦一向心狠,她连自己都可以算计进去,更不要说与她注定是敌人的韶门七使了。 这场局,是她早就设好的,即便少柳那种能够猜透她想法的人,也只能入局。 谁叫他们是情深义重的韶门七使呢? 苏锦心中嘲讽地想到,却忽略了心底深处的一丝不甘,一丝遗憾。 若是韶锦不知道前世的那些真相,即便是重生,也不会想着要报仇,不会背叛了韶家所有人,更不会逐渐把自己往孤家寡人的路上去逼。 只是可惜,她到底还是知道了。也不知,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而此刻,身在靖安城的颜绯尘,也是收到了竺宁的信。 一目十行地看完,颜绯尘的心情彻底低落了下去。 岐陵有多危险,他们都是知道的,当初就说好了即便要去,也一定要等他一起,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神色不好,正与他商议战事的林澄筱和蒋寒,也是都小心了几分。 不对呀,以前每次皇后来信的时候陛下不都是很开心吗?今天怎么会生气呢?难道皇后在信中说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情?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要不要有点眼色直接下去,却见颜绯尘把信收好,放入袖中,对他们说道:“你们继续说。” 这两人都是跟在陆简身边的,自然也无数次地见过颜绯尘,也知道这人的性格,此时当真是不想触这个霉头,可是颜绯尘既然让他们继续,那么他们自然也是不能就这么走了不是? 两人心中都是无奈至极,却不得不摆出平时的样子,把军中的事情一件件汇报上去。 “……军中粮草还能坚持一月,若是依旧不乘胜追击,只是守城,怕是需要更多粮草方可。” 听到这里,颜绯尘眉眼微动,不由开口道:“若是孤给你们足够的粮草,从明日起开始反击,你们有几分胜算?” 林澄筱和蒋寒听到这话都是眼前一亮,急急在心中计算了起来。 这段时日都是林澄筱以颜绯尘义妹的身份上战场与沈瑾辞相斗,蒋寒作为她的副帅,也是次次战争不落。颜绯尘似乎是有意培养他们,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提点了两句之后,便不再给他们任何建议。 可以说,这几场仗完全都是他们靠着自己的本事打的,起初的时候倒是输的或者平手的比较多,他们也没有想到沈瑾辞竟然如此厉害,生生把劣势扭转成了优势,虽然他们也守住了靖安城,但却是比天烬那边伤亡多了许多。 后来,两人逐渐找到了方法,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在彻底收服了玄伽军这些骄傲的人之后,打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翻身仗,沈瑾辞也在那次战役中受伤,使得天烬那边换了一个大将。 那次的大胜鼓舞了士气,天烬临时换人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士气下降不说,那个将军也是比不上沈瑾辞脑子灵活,之后竟是屡屡败于他们手下,如今已经被他们逼退了五百里。 本来他们还想着乘胜追击,直接把天烬那帮人打回老家,可是颜绯尘却一直不让,只让他们防守,以那五百里为界,莫要再进一步,也莫要后退一步。 这么一守,便守到了沈瑾辞伤好,再次上战场与他们来了个平局。 然后,又是各有输赢。 这次之前,他们正好赢了一次,士气大涨,军中想要继续打下去的声音越来越多,他们两个也是认为不能再继续这样只守不攻下去了,这才约好了来到颜绯尘面前提出这些事情来。 本来以为他定然不会同意,可是此刻他既然问出他们有几分胜算的话,不就是意味着他是打算同意了吗? 两人心中都有些激动,为将帅者,谁不想为自己的主公开疆扩土,在保家卫国的基础上,谁不想成就一番大业? “在下有七分胜算。” 玄伽军本就是世间难得的军队,只不过他们手中的兵士之中玄伽军并不是全部,想要两方融合比较困难,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生死之后,两方倒是真的融合了许多,若是能够继续打下去,再来一番同生共死,那情谊便也不差什么了。默契程度更是不会少。 天烬虽然在沈瑾辞的带领下也不弱,但是毕竟,他们的人心不齐,而且军中有他国的探子,沈瑾辞和沈寅之间,似乎也有了不虞,支持沈瑾辞和支持沈寅的人分成了两派,正是他们的好时机。 只是,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又不是塞外那些野蛮人以战养战,若是真的追上去的话,粮草真的够吗? 陆简那边可是也需要粮草供应的,户部和兵部早就要忙得不可开交了,再加上他们,真的养得起,来得及吗? “七分,这样也好。” 颜绯尘呢喃了一声,然后便什么都不说了。 林澄筱和蒋寒对视一眼,在颜绯尘挥手让他们退下的时候憋住了心里那一堆肺腑之言退了下去,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可是林澄筱回到营帐之后,把盔甲退下躺在床上的时候,难得的睡不着。 颜绯尘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七分,这样也好?” 他到底是不是让他们继续进攻下去呢? 如今各国之间的战事都没有尽全力,基本上都是我打下一座城,然后又被抢回去的状态,青玄那边的太子亲征之后,不也是把属于青玄的城池都抢回来之后便老老实实守城呢吗? 若是这个时候谁真的乘胜追击,一连打下几座城,更甚于攻到人家的都城,那岂不是成了一个真正的开战信号,其他国家的人必然也会一往无前,不攻到一个国家国祚败亡不罢休。 谁都知道这样的状况会成为必然,但是谁都不愿意成为第一个挑起一切的人。所有人都在观望,或者说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别的打算。 她不觉得颜绯尘会这么做,可是他话中的含义,不就是如此吗? 作为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自小在军营中长大的女子,她十分珍惜这次成为主帅的机会,也很庆幸自己跟了一个没有偏见的主子,更想做出一番事绩。 短短的一个夜晚,若是行军也不过几十里路罢了,可是林澄筱却觉得很是漫长,直到第二天天色微亮的时候,她才终于是睡了一会儿,然后便被颜绯尘让人送来的一张纸给惊呆了。 “全力以赴,兵行千里,以天烬为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是直接让林澄筱想了一夜的事情成了现实。 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林澄筱对着前来传信的赤玄单膝跪下,行了一礼:“臣,定不辱命。”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千里月 “你真的决定要去岐陵了?” 许久不见的巫尧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到了靖安城,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独自坐在房内看着军报的颜绯尘。 听见巫尧的话,颜绯尘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但是巫尧在见到他这般坚定的时候还是不由心中腹诽了一番,在长安里装他的样子还不够,在靖安城居然也要装下去,真以为易 容 面 具都是不要钱的是不是? 作为一个自认为是巫族的人,总被颜绯尘当成替身来用,谁知道巫尧心里的苦呢? “我有些后悔了。颜绯尘,你还记得,你当初找到我时说的话吗?” 颜绯尘神色一变,看向巫尧的目光中尽是深意。 他当然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势力初见雏形,野心更是影响最深,他要这个天下,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把这个天下治理成他想要的样子。 因为,他厌烦这世间的一切。 巫尧也是一样。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竟然是因为对着世间同等程度的厌烦走到一起的,巫尧学习巫术,学习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东西,就是为了毁灭这个他十分不喜的世界,虽然后来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决定放弃这个想法,但他给他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要改变这世间的秩序,改变他讨厌的人。 那个时候,颜绯尘也是有着这样的想法,自然便答应了。 不过颜绯尘到底是与巫尧不一样的,巫尧想的是毁了全部之后重建,而颜绯尘在颜家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护国卫民的教育,自然不愿这般,因此他所做的,是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一些地方,改变越来越多的人。 当然,他知道若要真的完全改变,还是必须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他本就有野心,又因为在韶家看到了很多他十分希望看到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走到比韶家还要高的位置上,所以,心中的谋划才渐渐成型。 只是,韶家走了一千年才走到现在的地位,即便是当初的韶骆霖也是为了韶家呕心沥血,临终之前才终于把韶家推上了大陆第一世家的地位。 若没有韶家后代那么多惊才艳绝的家主代代相传,使得韶家发展得越来越快的话,韶家也不可能如此超然。 所以即便颜绯尘走的路是对的,也没有办法一蹴而就。 当然,他和巫尧都是打算用一辈子来完成这个目标的,可是却没想到,还没能等到他们发展出一个真正一统的国家,没能让这个国家凌驾在韶家之上,韶家,竟是就那么灭了。 后来,便是颜绯尘与竺宁的相遇了。 巫尧曾经觉得,颜绯尘与他是一样的人,即便是一黑一白,骨子里也终究是无情的。要不是无情,他怎么可能隐忍那么久,一步步筹划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才给颜湛和余嫦曦报仇? 如果不是无情,他又怎么对着韶家那个女子的死亡而依旧无动于衷?别人不知道,巫尧却是知道他对韶蓝的不同的,在遇上竺宁之前,不说非她不可,却也隐隐有着这样的女子才能娶的意思。 可是在知道昭梺山的事情之后,他的第一想法不过是些许遗憾罢了,顺便还让他们查了一番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没有在后面遇到竺宁,说不定这个仇,他也会像颜湛和余嫦曦的仇一样等个十年八年的时候再报。 不过,这些都是遇到竺宁之前了。 巫尧知道竺宁的真正身份,可是他却依旧在心里叫她竺宁,而不是韶蓝。 因为在颜绯尘心中,明显是后来遇上的竺宁让他失了心,丢了魂。 他从未见过颜绯尘那样照顾一个人,也从未见过他可以为了别人随意更改自己的计划,只为了能够让她心愿得偿。 这世上的人,都十分羡慕他对竺宁那样非你不可的感情,可是只有巫尧知道,那份感情让颜绯尘改变了多少。 似乎在竺宁面前,颜绯尘便是那个所有人眼中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即便有本事,有谋略,也一定不会是枉顾人命的人。 颜绯尘确实不会枉顾人命,却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救谁。除了他们这些跟他一路走过来的人之外,他其实一直都不相信任何人,可是在竺宁嫁给他的第二天,他便把一切告诉了她,把他所有的弱点摊在了她的面前。 他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也可以为她承担起一切。 她想要一个天下太平,想要提升女子的地位,他都可以帮她做到,面对那些大臣的压力,面对所有计划全部推翻从头再来的空白。 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便把心全都掏给她,对其他女子比之原来更加不假辞色,绝对不会让任何女人烦到她。 她想要为韶家报仇,想要倾覆现有的天下,却又不想生灵涂炭,他便帮她谋划,把所有她想要看大的东西都摆在她的面前。 巫尧觉得,若是有一天,竺宁想要颜绯尘的命,颜绯尘估计都会给她。 如今,他更是因着她的一封信便想要放下靖安城的一切奔赴岐陵,不过为了她的一个平安而已。 若是曾经的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巫尧在他娶妻之前,从来都不知道竺宁对他的影响会如此之大,若是知道,说不得他会拼了一切不让他们两人成事。 不过,到底是已经晚了。 他比谁都了解颜绯尘,颜绯尘现在是真的已经陷进去了,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这个时候要是非要把他拉起来,他怕是才要跟人家拼命吧。 “巫尧,你知道我不可能放着她不管的,不是吗?” 如巫尧了解颜绯尘一样,颜绯尘也了解巫尧,他是真的无情无义,有很多事情别人做不了,但是他却一定可以。 不过他也是有原则的,也看得清现状的人,他知道竺宁是他的逆鳞,那么,便绝对不会碰,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到竺宁的事情。这么说,也不过是让他更加确定这一点而已。 巫尧也是明白他的意思,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对竺宁怎么样,毕竟她是个韶家人,而且,还是韶家曾经的少主。 她想要建立的那个世界,正好也是他所喜欢的,这样,他又怎么可能对她下手呢? 巫尧在他人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一直都是以喜欢巫蛊之术的样子示于人前,其他的便没有什么,但是能够留在颜绯尘身边,还是殷寒初他们都奉为首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会是这么简单的。 许多暗中的事情,甚至是连竺宁都不知道的事情,都是由巫尧来完成的。 而巫尧,也从来没有让颜绯尘失望过。 “你放心吧,至少在你回来之前,靖安城绝对不会出事。不过林澄筱和蒋寒那边是输是赢,我便不确定了。” 颜绯尘点点头:“林澄筱和蒋寒那边,你不需要管太多,现在正是让他们历练的时候,云齐可不能只有陆简一个大将,其他人也必须要培养起来才行。总之,你守好靖安城便可,不是输地丢盔卸甲再无转机,便不要管了。” 巫尧跨过两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情报,也是点头说道:“我明白,天下越乱,我们越容易得利,这次你们回来之后,想必,又会换一个形势了。” 颜绯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下了那样的一个命令。 再继续这样不温不火下去,这场战争还不一定要到什么时候结束,与其把控制权交到别人手中,还不如由他来决定。 正说着,巫尧突然看了一圈他的营帐,然后突然问道:“扣扣呢?你若是也走的话,把扣扣放在了哪里?” 听到扣扣这个名字,颜绯尘条件反射地皱了一下眉头,天知道在竺宁离开之后那个小子有多能折腾,每天只要不是他陪着就不睡觉,即便是他真的陪着,也要面对他日复一日叫娘亲的样子,简直是让他承受不住。 正好这次他也决定要去找竺宁,便直接把那个孩子扔给前两日到靖安城的皆忘大师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皆忘一直想要收这个孩子为徒,即便是在他们再三拒绝之后也没有放弃,这次更是不请自来,打算在竺宁回到靖安城之前亲自照顾这个小子。 虽然颜绯尘一直不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把颜璟御那个家伙交给皆忘。毕竟,这世上绝对没有人能够在皆忘的保护下伤害到颜璟御一分一毫,若是交给别人,他反倒是不放心了。 “交给皆忘了,他现在就在靖安城内。” 巫尧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多说,继续坐了一炷香,便离开了。 而颜绯尘,则是在他走后走出营帐,看着天边的月亮,再一次想起了心里的那个人。 如今她距他千里之遥,不知那千里之外的月亮,是否与这里的一样呢? 无忧,我想你了。 在天亮之前,颜绯尘在心中如此说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 皆倾洒 少柳拿着两方传来的信,不由头疼不已。 他与寒羽等人在距离岐陵不远的一座名为赵城的地方,是千年之前宋国的一座城池。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这赵城的名字也改了不知多少次,曾经叫什么已不可考,但是如今之所以叫赵城,则是因为这里在几百年前曾经是一个名为赵国的小国的都城。 如今便唤它为赵城了。 韶门七使难得聚齐了这么一次,虽然始终差了一个扶衣,可是他们却并不在意。 毕竟,以扶衣现在怀着身孕又记忆全失的样子,也是不可能有什么作用的。 所以,在几经商讨之后,他们终于是决定,在瞒着少主的情况下自己前来。 虽然竺宁说了要他们行动的时候告诉她,但是当时她不在靖安城,传信也不是很方便,他们便自然在经过了颜绯尘的同意之后自己来了,也不能怪他们不是? 当然,少柳他们也知道这不过是他们狡辩的手法,是不能真的跟竺宁说的,这次能不能回去尚且未知,但若是回去了,他们自然还要再想一个更好的借口,让竺宁不至于太过生气。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竺宁居然来信说她和扶衣快要到赵城了,颜绯尘那边也说他会赶过来,让他们一定要等他到了之后才能去岐陵。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岐陵本来就不是随便找一天就能进去的,今年岐陵可以允许活人进入的日子是半个月后,他们留在赵城一直不去岐陵,为的就是等待半个月之后的那个日子到来。 如果竺宁从淮滦境内改道能在十天之内到他是信的,可是颜绯尘居然也说在十天之内到,他这是什么都不管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不成? 少柳看着这两边的人同时写来的信,微微叹了一口气。 卿瑗低头擦着自己的枪,听到少柳叹的气,抬头十分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既然他们要来,便让他们来好了。反正我们也拦不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柳一折扇拍在了脑袋上。 “什么叫做他们要来就来?卿瑗,我看你是去后楚当将军当多了,脑子有问题了吧?” 岐陵有多危险,他可是给他们普及过了的,能够出来的人不少,但是能够完完整整出来的人却不多。 他们几个进去也就罢了,若是少主和颜绯尘也进去,受了伤可怎么办? 云齐的帝后,怎么能冒这种险?更何况,还有扣扣呢,若是他们真的出了事,扣扣又该如何? 听着少柳絮絮叨叨把不能让他们来的原因都说了一遍之后,卿瑗也是在心里腹诽道:最重要的还是扣扣吧? 要不是扣扣,他也不会想这么多吧。 自从扣扣出生之后,少柳可是一改往日不是在思考怎么对付别人,就是在思考怎么对付自己人的作风,每天都要去竺宁那里看那个不满周岁的小家伙好几次,那个疼爱的劲头都赶上曾经对竺宁的了。 当然,也不止是他这样,其他的几个韶门七使也是如此。 谁让扣扣长得有几分像小时候的竺宁不说,还特别可爱,特别会撒娇呢? 不管他们谁抱他,他都会给一个甜甜的笑容,虽然这之后就转头去找他娘亲了吧,但是也依旧让这些这么多年都没成亲没有孩子的家伙喜欢地紧。 离开靖安城之前,他们几个最担心的就是扣扣,还特意陪小家伙待了一整天。虽然小家伙不怎么理他们,只是一直委委屈屈地叫着娘亲吧。 卿瑗是直接从后楚那边赶过来的,为了瞒住宋云洲他们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最多也就在靖安城停留了一天,然后就亲眼看到这帮家伙是怎么宠着颜璟御的了。 虽然他也很喜欢颜璟御,但是却没有这几个人这么封魔啊。 正想着,燕飞那边却是开口:“其实卿瑗说的也对,他们要是真想来,我们也拦不住。无忧那人我们还不了解吗?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即便是颜绯尘和扣扣,也是一样。至于颜绯尘,只要无忧要来,别说他日夜兼程了,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打了个地道赶过来我都不奇怪。” 燕飞这话虽然听起来不怎么好听,但却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实。 陌桑也是在一旁叹了口气:“的确,我们根本就阻止不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多加小心,护好他们了。” 这想法虽好,但是岐陵之后到底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谁也没那个本事能够真的保护好他们,毕竟,在那里面,不是武功好就可以的。 “扶衣怎么办?她现在还怀着身孕,难道也让她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初夏这个问题一出,少柳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隐约之间觉得以扶衣那不愿拖累人的倔强性子,说不定要做出点什么事情来。但是他们又不想真的去想她会做什么,还是一直把她放在了需要保护的位置上。 在初夏等人的心中,若是扶衣真的来了,就让那些跟着来的人留下来保护她就好。何必非要让她跟他们一起去岐陵呢? 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扶衣早在知道岐陵的事情的时候,便已经做出了一件让竺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事情,让她难得的发了一通火,差点处置了周围保护扶衣的人。 扶衣到底是扶衣,即便失去了记忆,也还是那个想要与韶门七使共进退的扶衣。 “少柳,扶衣的事情我们总是可以处理好的,但是苏锦,莫非你真的打算放她一马不成?她可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想要置我们于死地呢。” 卿瑗终于擦完了手中的枪,将其放到一边,然后就问出了这个他一直不解的问题。 少主想要这个天下需要他去后楚当将军,他去了。 少主想要报仇,不愿意让苏锦死得太容易,他们也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可是有些仇恨不是能够轻易忘记的,苏锦这个背叛韶家的人,卿瑗在梦中早就把她碎尸万段了无数次了。这次她又想要害他们,莫非还要继续忍着不成? 她在岐陵的动作虽小,但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尤其是少柳,比他们所有人都早知道几天,可是却一直没有动作,莫非他有什么办法?还是真的要放过了苏锦? “我自然会给苏锦一个教训,但是现在还不是让她死的时候,昭梺山五万多天人命,不是她能够以她的一条命就赔上的。” 少柳没有告诉他们的是,以苏锦的个性,必然是早就留了一手。她在埋下陷阱的同时也考虑到了他们有可能发现的问题,所以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付她,但是等她回到青玄的时候,便不会这么便宜了。 她欠了他们这份债这么久,总是要收点利息的不是? 听他这么说,几人都是互相看了一眼,放下心来。 少柳亲自算计,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至于她所谓的黄雀在后,也不知,谁是黄雀了。 若是他们出不来,她自然也别想逃。若是他们出来了,她便更别想好过。 “少柳,你给我们交个底,这次,你有几分把握我们能够活着出来。” 久久不言的寒羽一旦开口,便直接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却一直埋在心底的问题。 他们不怕死,但却担心他们死了之后只剩一人留在这世上的少主。 她嫁了人,生了子,自己也确实有本事,即便是没有了他们,想必也不会输。但是在他们眼中,她还是那个跟他们一起长大,与他们兄弟姐妹相称的亲人。 他们还活着,她便相当于还有娘家可回,可是如果他们死了,她万一真的受到了欺负,又该怎么办呢? 还有扣扣,他还那么小,若是他们死了,他是不是都不会记得曾经有人那般宠爱地对待他呢? 曾经韶家的大难,他们都是迫不得已为了保护她放弃了自己的退路,那个时候便已经想过这些问题,但是却一直没有答案,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她活着,便好。 可是这次,他们在那个传闻中最是危险的岐陵之下,还能护住她吗?即便是护住了,她安全回去了,他们又该是怎样的担心呢? 活着,这是多少乱世中人的心愿,可是很多时候,你的生命都无法由你自己来管。 “若是她不来,我只有两分把握。她和颜绯尘来了,我的把握便增加到了五分。” 几人都没有想到,哪怕是智多近妖的少柳,竟然最多不过五分把握而已,众人一下子真的完全沉默了下来。 心中有什么东西倾洒而至,这一刻,他们都在心中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一个,只有他们知晓的决定。 无论成功与否,无论他们是生是死,也依旧要保护好竺宁。 就像,当年的韶家大难一样。 她虽然已经不是少主,但却依旧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此生最重要的存在。 无忧,何时,我们真的能保你一生无忧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 皆已至 十天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又很慢。 对于少柳他们来说,既希望这十天能够快点过去,又希望这十天可以走得慢一点,可是无论他们怎样纠结,十天还是这么过去了。 就在第十一天的清晨,颜绯尘如约而至。 星河陪着他跑了将近半个月,早已是累得不行,为了不被主人抛弃这才一直努力跑着,在到达赵城的一刻,便被赤玄拉去休息了。 少柳等人包下了一间客栈,此时见到颜绯尘倒是都有些奇异。 按照两面的距离,应该是竺宁那边先到才对,结果没想到竟然是颜绯尘到得这么早。 不过几人想想平时颜绯尘对竺宁的那个黏人劲儿,便觉得也没什么了。 “无忧还未到?” 果不其然,他见到少柳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未到,不过应该快了。” 少柳这话音刚落,就听见客栈外一个想要住店的声音响起,众人自然分辨出这是薛策的声音,当下便互相对视了一眼,竟是现在到了。 不过,他们与颜绯尘来的时间差不多,莫非没有在城门处碰上不成? 颜绯尘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当即便想下去找人了。 少柳及时拦住了颜绯尘的动作,然后让人去把他们安置一下之后,在颜绯尘想要杀人的目光中不动如山。 似乎竺宁也知道颜绯尘已经来了,没过多久,便整理好过来了。 少柳几人看着自从竺宁进来之后便目光不动了的颜绯尘,都十分有眼色地转身离开,把这个房间留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无忧,你真的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颜绯尘见人都走了,便直接把他朝思暮想的人给拉了过来,直接便到了他的怀中。 竺宁看着他想要吃人的目光,不由也是一阵心虚。她给他传信的时候确实是已经决定了的,怎么说都是有点晚了,如今他生气也是正常。 所以,在颜绯尘不管不顾便要过来扒她的衣服的时候,竺宁十分配合地自己解开看衣带,然后跟着他滚到了床上。 颜绯尘很是满意她的配合,但是不会因为这么一点满意就随意放过这事儿,所以,竺宁很是不幸地发现她家夫君的怒气好像特别大,整整发泄了一上午才发泄完。 待他们沐浴之后,便到了应该用午膳的时辰了。 可是竺宁实在太累,根本就不想起来,干脆便在床上解决了一顿午饭,至于计划中的去找少柳他们算账,也被她抛在了脑后。 现在,还是哄好眼前的这个人重要。 颜绯尘陪着她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缕头发把玩着,另一只手把她揽在怀里,让她对着他,不能闪躲分毫。 “知道错了?” 竺宁知道这个时候解释什么都没用,毕竟是她自己先斩后奏的,有再多的理由也不可能抵消这个时候,所以这个时候她很是上道地点点头,然后用满含水光的眼睛望着他,红唇微启:“君欢,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也不再辩解什么,毕竟是我先没有跟你商量的。不过,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她说的自然是真话,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在来之前,她一直都没收到他的回信,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差点就想着再次改道直接回去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过来了。 不得不承认,看到他的第一眼,她想到的不是靖安城没了他该怎么办,而是全然的喜悦。 她,其实也想他了。 记得幼年时读过一首诗,“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 那时她年纪尚小,尚且不懂这话语中的缠绵相思之意,直到她真的爱上颜绯尘之后,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入骨相思,什么又叫做一寸相思一寸灰。 他们分开的时候并不多,即便是那两年她到处走的日子中,他也是会经常来陪她的,最多不过分开半个月,可是这次,若是他不来找她的话,他们便是会有三、四个月见不到彼此。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距离,又怎么可能不相思呢? “定不负相思意。无忧,我可是没有负你,你呢?你的心,是否与我一般呢?” 不知不觉间竺宁竟是把那首词念了出来,颜绯尘本就没怎么生气,不过是有些怪她自己来冒险罢了。经过方才的一段亲密,也早就忘了那些感觉,只不过是装着生气想让她说些好听的哄他罢了。 结果没想到竟是听到了这样的话,竟是让他觉得比他曾经吃过的最为甜腻的糕点还要甜上几分。 可是颜绯尘却犹自不肯满足,还想要让她表白一下自己的心意。 竺宁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扭捏,语气缠绵地说出了另一首诗来:“平生不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君欢,若非遇到你,我怕也是个一生不知相思味的人,这样,你还觉得我的心与你不同吗?” 颜绯尘猛地抱紧了怀中的人,再也忍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意,垂头吻了下去。 竺宁心中暗悔,这下糟了,她似乎哄过头了啊! 这边夫妻情浓,那边少柳他们却是看着扶衣怀中的孩子瞪大了双眼。 早上的时候扶衣身子不适便直接去休息了,知道中午用膳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几人一算,还差了将近一个月才应该是这孩子出生的时间,当即便明白她这是做了什么了。 “你喝了催产药?” 其他人问这件事不太合适,但是陌桑却是合适了许多。 薛策早就找了个借口出去躲着了,颜绯尘和竺宁那边夫妻相见天雷勾地火的,他自然不便打扰。扶衣这边更是不合适,当初她喝下催产药的时候虽然他也在场,但是也不过是看着竺宁等人忙碌罢了,连那个孩子的面都没怎么见过。他说什么也都不太好,还是交给他们这些亲人自己解决去吧。 少柳几人虽然没问,但是也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乎要让她说出什么似的。 “是。我是在一个月前喝的。” 扶衣知道韶门七使一个比一个聪明,自然能够知道她怀中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便也没有想着隐瞒。 当初竺宁跟她解释了岐陵的事情之后,她就知道她绝对不能再躲在他们的保护之下了,她也是韶门七使之一,也一定要去岐陵。 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她,她是韶门七使的一员,无论是失去记忆,还是其他,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那是她的责任,她不能逃避。 百般纠结之下,她终究还是配出了一副催产药给自己灌了进去。 她本就是大夫,一副不伤身体的催产药她还是能够配出来的,她也一直都知道腹中孩子的健康,不会真的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去搏。 后来,果然是母子平安。孩子只是有些虚弱,这一个月下来已经养好了,而她也是在竺宁的保护之下做完了月子,虽然不能像别人一样留在家中,在所有人的看护之下每天躺在床上养身体,但是竺宁却也一直给她提供了能够提供的最好的条件,她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弱,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过几天去岐陵,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 她把这些话跟陌桑等人说了,本以为能得到他们的理解,却没想到陌桑竟是直接对着她骂了起来:“你以为你身体有多好?就算是现在养好了又怎么样?若是去了岐陵,你以为以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能够活得下来吗?扶衣,你这是在作践你自己知道吗?” 句句刺到扶衣身上,却也句句包含着关心。 在她生产的第二天,竺宁也是这样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了一顿,可就是这样,她却突然觉得跟她亲近了起来,现在也是一样。 只有至亲之人才会在所有事情之后最先想到你的身体,才会这般骂你。这种感觉,与在高昌那个人人友善,没人舍得骂她的地方所带来的归属感是不一样的。 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陌桑一下就有点慌了。 别看陌桑一直都是以善解人意的形象出现的,可是实际上,这位当初可以把除了少柳之外的韶门七使和竺宁都蹂躏过一遍的人。 他们小的时候谁没挨过她的骂?许久不见她这个样子,倒是真的有些怀念呢。 虽然他们也好久没见扶衣哭过了吧,但是他们也根本不想见好吗? 从小到大,韶门七使最怕的不过是那几样:少柳的算计、寒羽的武功、陌桑的“教导”,最后,便是扶衣的眼泪了。 扶衣不经常哭,但是她一哭起来就止不住啊! 所有人都慌了,什么责怪、什么不照顾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都被他们抛到脑后去了。 现在他们只想赶紧哄好了扶衣,让她不要再哭下去了。 一时间,基本上所有人都拿出了浑身解数,只求扶衣的一个破涕为笑。 外面的阳光打在身上,分外温暖。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无字碑 几天后,站在岐陵那座中军大帐面前的人瞬间增加了许多。 竺宁自然是要去的,颜绯尘更是不会放竺宁一个人去,也是要跟去。 韶门七使一个都不少,再加上一个薛策,竟是集齐了十个人。 临走之前,薛策还在开玩笑,说他们一共十个人去,定能做到十全十美。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们到现在连入口都没有找到。 韶家的记载之中,能够进入岐陵下方那个韶家禁地的地方,只有一个入口,便是岐陵城外的中军大帐。 这个,专门给永安将军留了一千年的中军大帐。 里面的布置摆设与上次薛策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分毫改变,几人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入口在哪里,即便是几乎都猜到了那桌案上的山河图可能有问题,却也找不出问题的所在。 “应该是时辰未到。” 竺宁看着桌上的山河图,脑中突然蹦出来了这样的一个想法。 却没想到竟是得到了薛策和少柳的一致同意。 “很有可能,每次开启的时间在记载之中也最多有个日子,并未有时辰,想必这时辰也是不固定的,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这里除了竺宁便是少柳对岐陵下面的地方最为了解,再加上一个神棍薛策,倒是让人都信了这样的推测。 “那我们便再等等吧。” 颜绯尘站在竺宁身后,也是把目光落在了山河图上,不知不觉间竟是看了进去。 不愧是曾经的四国第一女将,这山河图果真如薛策所言十分详尽,有很多即便是早已改了地形的地方也能看得出来,若是有这么一份东西,打起仗来自然便是事半功倍了。 要不是这是传闻中那位永安将军的东西,又与韶家的宝藏有那么几分联系,他定然是要把这山河图带回去的。 几人或坐或立,目光所及之处都不一样。 寒羽看着那原本应该放着永安将军紫微枪的地方,竟是感觉到一片压迫之力。 这么多年下来,曾经的九九八十一路紫微枪法早已失传,即便是韶家,除了第一代家主韶骆霖之外,便没有人再会了。 据说是当初韶骆霖为了让后世众人彻底摆脱聂家人的因缘,便干脆直接把所有聂家人传下来的东西都毁了个干净。 只除了,永安将军的那本手札。 韶家后人练的所有武功,都是韶骆霖从其他地方搜罗来的,更有很多是这个天纵奇才自己创造的,不一定就比那传了许多年的聂家枪法要差,但是终究,还是少了点什么。 寒羽一生痴迷武学,此时看到一个连武器都已经不在的地方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压迫之力,自然便见猎心喜,目光不动了。 至于其他人,更是在这中军大帐中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是挪不动步子。 而薛策,由于拿着流火扇的缘故,在进入这中军大帐的瞬间,便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哀伤。 上次来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种感觉,可是此时却汹涌地他几乎受不了,薛策不由摇摇头,果然,不应该把这个属于康裕王的东西带到这里来。 康裕王是永安将军一生的蓝颜知己,两人相伴了许多年,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但是诡异的是,这两人从来没有成亲,就这样无名无分地在一起,据说被当世之人诟病良多。 后世很多人揣测过康裕王与永安将军的关系,很多人觉得这两人就是知己的关系,没有其他人想得那么复杂。也有人两人是相互利用,但是更多的人却是相信这两人之间的感情的,觉得他们之所以没成亲不过是因为永安将军那个流传千年的誓言:“家国不安,父仇不报,此生永不嫁人。” 薛策不知道千年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这流火扇却当真是康裕王的东西倒是没错。 紫微枪、流火扇这些在《天域奇兵录》上排名靠前的神兵利器几乎都是有灵气的,不过在他们的手中发挥不出来而已。 可是到了这里,它却是仿佛挣开了束缚一般,流火扇内封藏的哀伤和遗憾竟是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薛策想,那些感情,应该是康裕王的吧。除了康裕王,没有人有本事影响流火扇至此。 仅凭这种感情,他便足以相信康裕王对永安将军的真心了。 若是没有真心,若是那人不是自己拼尽全力想要护住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临死之前留下这样的悲哀和遗憾呢? 薛策知道这些感情不属于他,也不过是迷茫了一会儿,便恢复了过来。 可是竺宁那边,却仿佛是回不过神来了。 与其他人看到的东西不同,竺宁看到的,并非是这中军大帐中存在的东西,而是一个无字碑。 “这是什么?” 竺宁见过的东西不知凡几,一个无字碑还吓不到她。 她最多不过在心中疑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而已。 那无字碑似乎是知道她的疑问,竟是不多时便幻化出了字来。 聂音落、宋临照长眠之地。 竺宁心中猛地一颤,这两个名字,便是史上盛传的永安将军和康裕王的名讳了。 不过,她记得永安将军手札中记载的她与康裕王同棺而眠的地方是在传说中的沧獠山,而不应该是在这里才对。 莫非,永安将军和康裕王的墓棺真的在岐陵之下不成?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个深深的叹息,竺宁曾经看到的永安将军的手札的内容浮现在眼前。 与其他人对永安将军和康裕王之间模糊的情感猜测不同的是,竺宁真的从永安将军的字里行间看出了她对康裕王的情意,也看出了康裕王的情深不悔。 康裕王用一生守护永安将军,放弃了一切,跟着她四处辗转,无论是彼时军中的紫衣军师,还是后来那个与她交换生死戒为她留下最后一线生机的夫君,都让永安将军的心中深深刻下了这个人的痕迹,无法逃脱那份沉重的感情。 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的故事,永安将军在书写手札的时候,便是为了能够把这些东西记下来,不求万古流传,只求经年不忘。 那本手札,是永安将军在康裕王陷入沉睡的第一年开始写的,也正是这本手札,正是她与康裕王之间的这些记忆,才支撑着她继续这世间龋龋独行,寻找那些能够让康裕王醒来的东西。 手札前后的风格很是不同,前面的再怎么悲伤,也总是带着些希望,可是到了后面,却一句比一句绝望。 最后一页,永安将军只记下了三句话,一句,是康裕王当年所说的:“我不怕苦,不怕痛,不怕伤,不怕死。不怕关山千重,不怕红尘万里,只怕这世间,少了一个你。” 一句,是永安将军心中真实的写照:“我总是听着外面子规不断的啼名,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可是我现在,还有何处可归呢?” 许是当真绝望至极,当真被这世事伤到了极点,永安将军才会留下这样的话吧。 尘世之间再无归处,这是怎样的悲哀呢? 也难怪,她最后会写上那一句“死则同穴”了。 短短四个字,却是她最后的选择。 在寻找了十年,最后只差一样东西便可让康裕王醒来的时候,永安将军选择了回到沧獠山,回到她的丈夫身边,与他长眠在那里。 竺宁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永安将军的故事,有着重于将她的兵法谋略的,有着重于讲她家国大义的,也有很多讲的便是她与康裕王的这段风月史。 可是所有的事情,加起来都没有永安将军的这一本手札来得震撼。 那是一个女子最大的悲哀,一个乱世中身世飘零之人最真实的写照。 纵使她青史留名,但是这一生,没有一次不是在失去,失去亲人,失去友人,失去爱人,失去自己。她失去了全部的一切,才换来了这么一个名垂千古的“四国第一女将”之号,但是这当真是她想要的吗? 竺宁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若是让她面临永安将军的处境,她并不一定能比她处理地好。 甚至,她失去的或许会更多。 许是因为经历了许多,这一刻竺宁竟然觉得自己分外理解永安将军的心境,神思开阔之间,仿佛听到有人再次叹息了一声,然后眼前的无字碑便消失不见。 竺宁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不小心直接垂到了山河图上,一块边角之处划破手指,流下血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所有人都被她的动静给吸引了过来,颜绯尘更是熟练地掏出手帕便帮她包扎起来。 竺宁刚想说不过是一个小伤口,无需包扎,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放着床的地方突然间移开,露出了一个入口来。 几人的目光瞬间便转了过去。 “应该是那儿了。” 少柳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便率先走了过去。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便都跟在少柳身后进入了入口之中。 待走在最后的薛策进去之后,那入口又合了起来,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二百七十章 白衣客 入口十分窄,一路下来,也不过能容下一人通过。 漫长的阶梯数来,竟是足足九十九阶,颜绯尘和竺宁都没有说话,韶门七使也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后的路上,并没有注意其他。 唯有薛策,从迈开的第一步起,便感觉到了这处的与众不同。 按理说来,这里处在地下,四处皆是封闭状态,空气流通不应该如此顺畅才对。 莫非,这里还有其他的出口一直开着? 正想着,几人便是终于踏过了这又长又高的九十九级台阶,入目之处,瞬间豁然开朗。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倒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一下子来了这多人,还真是热闹啊。” 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仿佛不过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少女,竺宁的目光却是陡然沉了下来。 “阁下可是白衣客?” 随着她这一句问出,周围瞬间大亮,待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便见一个身穿白衣,脸上带着一块银白面具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那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即便是就在他们面前,却也有几分看不清楚。不过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声音,当真是像极了韶家书中记载的守护在岐陵的白衣客。 “韶家每一代都有人来此,却是从来都没人真的成功能够满足那些条件带走往生和山河图的,不过如今,你们是最后一代了。也罢,那便试试吧。” 竺宁并不奇怪她知道韶家的那一场大难,白衣客的存在是每一代韶家人都知道的,可以说,比起还会派人入世收集情报的隐世家族韶家来说,反倒是这个传承了千年的白衣客更加神秘。 没人知道白衣客是怎么传承下来的,也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一个人守护这里守护了那么多年的。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总会有一人与当代的韶家家主相遇,几乎都是在这岐陵之下,做出引导之后便万事不管了。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也确实是没人能够拿到那传闻中的东西,也极少有人能够全须全尾地回去。 每一个白衣客,不过是韶家人去惊鸿一瞥罢了。 竺宁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去想她口中的往生和所谓的山河图是怎么回事,只见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们周围便变了一个景色。 “是阵法。” 卿瑗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东西,看着那个白衣客就这么消失在眼前,自然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此阵分八处,韶门七使各居一处,最后一处,给那位占星楼的后人。以一个时辰为限,若你们能够解开阵中的难题,阵法自然即刻便破。” 果如她所说,这阵法仿佛化为了八个不同的房间一样,每一处摆设的东西都不一样,却是按照他们所学而设,极为容易分辨。 “若是你们中有一人没能完成,便及早回去吧。” 几人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权力,也没有去问从刚才便不见了的韶蓝和颜绯尘去了何处,而是抓紧时间赶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开始破题。 薛策朝着阵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垂下眼眸之后,眼中尽是深意。 把他算在了韶门七使之一,莫非,他们知道了他的身份和因果? 手中红线若隐若现,薛策苦涩一笑,收敛了心神,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桌上摆着的东西上。 而这个时候的颜绯尘和竺宁,则是与白衣客一起立在了阵法之外,竺宁有些担心,但是却也依旧毫无办法。 “白衣客在岐陵守了这么多年了,竟是没有一次见到韶家的继承人和韶门七使同时前来的。” 竺宁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那女子打断:“跟我来吧,属于你们夫妻的地方,在别处。” 颜绯尘与竺宁对视一眼,便跟着她去了。 转过一间屋室,竟然会是一间竹屋。 竹屋门前,还有这潺潺流水,几棵青竹,仿佛当真是有人居住。 “这里,是你住的地方?” 竺宁隐约有一个猜测,可是却没有深想,反而是把自己觉得最有可能的猜测问了出来。 “这里却是是住的地方,却不是我住的。进去吧,若是你们能够安然无恙地出来,便算是过了这关了。” 颜绯尘点点头,拉着竺宁的手便向着竹屋走去。 “放心,我们定然会安然无恙地出来。” 白衣客看着他们两个携手共进的样子,面具下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但是片刻,便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岐陵下,从来都只有一关,属于韶门七使的各自本事,属于韶家主人的胸怀天下,还有,最重要的心中之情。 这么多年下来,从来都没人能够从岐陵真正拿到那些东西,不过是因为韶门七使和韶家的继承者很少同时出现,即便同时出现,也未能如这一代的韶蓝这般心中情意深重罢了。 她不知道韶蓝会不会成功,但是她却隐约觉得,或许她的宿命,在他们来了之后,便要结束了。 五百年了,整整五百年,她换过无数次身份,换过无数个身体,却永远都只能留在这岐陵之下,手中她灵魂的宿命中所必须守护的东西。 往昔的爱恨情仇、一切回忆都逐渐飘散,慢慢地,她便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又来自何方。只是每天都穿着这样的一身白衣,行走在岐陵之下,独自一人活在这世间,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独和寂寞,她是真的倦了。 每一代韶家人前来的时候她都希望可以有人拿走那两样东西,可是最后,竟是没有一人成功。 每个人都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可是这责任承担久了,却也是一种枷锁,锁住了她的生生世世,让她难以自由。 她不想再这样仿若长生一般活下去了,她只想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想喝上一碗孟婆汤忘记所有的一切,好好轮回转世,开启一个真正崭新的人生。 仅此,而已。 最后看了一眼竹楼,白衣便转身离开了。 韶蓝,希望你们可以成功吧。 此时,她并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有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之后,那男子最后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竹屋,咬了咬牙,转身追着白衣而去了。 他费尽心思才能进入这里,本是为了她口中的往生而来,却没想到竟然会见到让他灵魂都随之颤动的她。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他一直想找的那个人,但是他却知道若是这个时候他没有追上去的话,日后必定会后悔。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孟成殊,而是第一世那个执念深重,爱至心底的成书。 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正在靖安城陪着颜璟御玩儿的皆忘突然停下了动作,手中佛珠也被颜璟御给抢了过去,却是根本没有在意。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世间人,都是痴人啊。” 颜璟御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玩了一会儿佛珠之后便觉得没有意思,将其抛开不管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着什么,笑得倒是十分开心。 皆忘被他的动静吸引过来,看着被他扔在地上的佛珠也不生气,而是随意将佛珠捡了起来,然后摸了摸颜璟御的头,在他打着呵欠想要睡觉的时候直接把他抱起来晃了一会儿,之后便给了一直照看着他的侍女,自己转身出去了。 “皆忘大师。” 临走之前,正好看到了赶过来的玉娘,擦肩之时她十分恭敬地叫了一句“皆忘大师”,便再无其他了。 皆忘点点头,亦是十分平和地捻着佛珠离开了。 玉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难辨。 他永远都是这样万物都不在眼中的样子,可是却不知为何对扣扣很是纵容,也始终帮着绯尘他们,嘴上说是因果,可是即便是因果,也应该还完了吧? 这次竺宁前去岐陵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颜绯尘跟着她去更是基本没人知道,但是他却刚好在颜绯尘去之前来了,莫非是早有所料? 但是即便是早有所料,他又为何要来得如此及时,是为了保护扣扣,还是别的? 跟颜绯尘和竺宁待在一起久了,明显玉娘也是想得越来越多了,而且她不像颜绯尘和竺宁那样信任皆忘,却比他们两个都了解皆忘,自然想得就会更多。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皆忘行事,又怎么会管别人怎么想呢? 在皆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之前,一颗被颜璟御拽掉的佛珠此时终于脱离了他手中捻着的线,滚落到了地上,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而皆忘却是仿若未觉,看着他手中越来越少的佛珠,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是勾勒起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容来,默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没人知晓他是为谁而念,也没人知晓他口中的痴人,到底是谁。 即便是此刻身在岐陵的孟成殊,也是不知道的。 天命际会之间,是谁欠了谁那一句轮回?又是谁,忘了拿一碗孟婆汤?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谁勾勒 竺宁和颜绯尘站在竹屋之中,心中感叹无以言表。 这竹屋的正中央,放着的是一座水晶棺,棺内躺着两个已经睡过去的人,紧紧交缠的发丝让竺宁明白,这两人,估计就是传闻中的永安将军和康裕王了。 史书中,韶家的记载中,永安将军的手札中记录地再详细,也没有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若能如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竺宁喃喃而出这么一句话,颜绯尘在旁边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无忧,若是有朝一日我们死了的话,也要如此才好。” 在天域大陆一直有一个传说,据说同棺而眠的夫妻,在过奈何桥的时候会是一起,即便是喝了孟婆汤,来生也一定会再遇。 颜绯尘早就想好了等他们大限将至的时候,定是要同棺而眠才行。虽然不知这是真是假,但是至少,能够有个念想。 谁人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他不忍心让竺宁活在世间承受相思之苦,也不忍让她独自立在奈何桥上等他。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同时死,同时过黄泉。 永安将军的故事他是听竺宁讲过的,他不知道那样一个女子是怎样守着那遥不可及的希望寻遍天下的,但是他知道,他绝对做不到如她那般忍受了十年才去找心爱之人的。 若是他,怕是早在第一年便承受不住失去心爱之人的悲伤,不是伤人,便是伤己了吧。 竺宁早就知道了颜绯尘的打算,也明白他的心意,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拒绝,而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她也不是永安将军啊,曾经在韶家覆灭的时候能够活下来,还能够冷静地面对一切,靠的,也不过是那心中滔天的恨意,和只剩自己一人的孤注一掷。 如今,在有了心上人,有了孩子,有了亲人之后,若是让她再经历那样的生活,说不定她也会直接放弃了。 有些东西,不怕得不到,就怕得到之后再失去。 “君欢,你说,永安将军和康裕王,来生真的能够再遇吗?” “无论能否相遇,但是那一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也是足够了吧。” 或许最初的时候,永安军的所有人都觉得康裕王能够醒过来,永安将军也不会放弃这个因她才有名号的军队,可是却没想到,到了最后,一直守着的,只剩下了岐陵上的永安军,只剩那满天飞沙,声声驼铃。 永安军的人从来都是尊重永安将军的,即便她最后放弃了他们,可是那样一座无论是谁都不能拆掉的中军大帐,却是足以让人们明白永安军对这个名为聂音落的女子的敬重和思念,还有最后那深深的祝福。 世间最苦不过乱世,乱世之中,最苦也不过百姓和兵士。多少人漂泊在这乱世之中无处安放,多少人不知为何而死无人知晓,永安将军一生最大的功绩,便是护住了数以万计的百姓,保下了天域大陆百年的和平安定。 所以,即便后世有过很多关于永安将军各种各样的传言,但是却也无人真的说永安将军不好。 哪怕,她所在的时代,不应该出现女子为将的事情,哪怕她一生未嫁最后更是飘然远去无人知其所踪。 但是,她却是这么多年来后世所有女子最为敬佩的人。 除了曾经东梁那唯一一位女相,便是永安将军能够以才华、本事流芳千古,即便是男子,也不得不赞叹,不得不研究她所留下来的每一场战役中的战术。 而康裕王,这个一生的光华都被永安将军掩盖的人,却是他们韶家人最为赞叹的。 康裕王的本事从来不小,仅凭当初的碧落宫便可见一斑。但是为了永安将军,他掩盖了自己一切的光芒,只想陪在她身边,深情如斯。 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曾说,他在永安将军身上学到了何为大义,何为家国,但是在康裕王身上,却是学到了何为自己。 每个人活这一生,总不能永远都是为了别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韶骆霖才一笔一笔写下了韶家人的家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每个人要选择好自己的人生,不能永远迎合别人而走。 只是可惜,当韶家传承千年之后,这句话也逐渐被韶家人已成枷锁的思想给忘在了后面,到底,还是不可能真正选择自己的人生了。 “君欢,我们给两位前辈拜一拜吧。” 颜绯尘看着她眼中明明灭灭的光华,点头随着她的动作跪了下来。 连着三个响头,一愿前辈魂魄安宁,来生平安;二愿韶家摆脱所谓的宿命,得享真正的自由;三愿天下早日太平,男女皆可平等相待。 永安将军并未子嗣,曾经在沧獠山的时候也就只有一只沧獠兽会时不时来看看她,但是后来沧獠兽不知是寿终正寝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她与康裕王这里,便再也没有谁来看了。 韶骆霖虽然会去沧獠山,但是每一次,他都是只在山洞外看几眼罢了,不会真的进入里面,因为,他总是抱着希望,总是觉得聂音落和宋临照不会就这么离开,他们总有一日会醒过来,会完成他们的心愿,遨游天下。 但是他等了一生,都没有见到他们睁开眼,甚至连自己的心愿都没有完成,就这么去了。 后来,韶家人更是在韶骆霖的告诫之下再也没有去过沧獠山,不愿扰了永安将军和康裕王的安眠。 再之后,便是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让永安将军和康裕王的棺木被送到了岐陵,自然就更没有知道了。 即便是白衣客那样为了守护岐陵而生的人,也从来没有进到过这个竹屋里面,以前也有韶家家主亲自前来的情况,可是那时他们并没有资格真的踏进来,甚至连第一关都过不了,便被留在了外面。 可以说,颜绯尘和竺宁是唯二两个被允许进入这竹屋的人,也是唯二两个在永安将军和康裕王棺木之前磕头的人。 不知是从哪里而来的一声叹息,叹过了前尘,也叹过了浮生。 两人站起身之后,眼前便多了两个桌案,每个桌案上都有一支狼毫笔,一张宣纸。 宣纸之上,只有三个字:“谁勾勒。” 竺宁与颜绯尘对视一眼,竟是难得的不知该如何下笔。 “在永安将军的手札之中,曾经记下过康裕王为永安将军画的一百二十八幅画像,这次,莫非是要我们画什么东西?” 竺宁提笔之时便有些犯难,她虽然也学过琴棋书画,但是在那所谓的君子四艺之中,她最擅长的便是琴,棋和书也不错,唯独这画一项,却是不怎么擅长。 当然,也不至于像女红那样根本不怎么懂,她的画技若是让普通人来看也会觉得不错,但是却是一直有形无神,缺少意境。 竺宁领会了十多年也没明白这个所谓的意境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便放弃了。 此时让她画的话,她更是不知道画什么为好,心下更是无奈。 “无忧,莫要多想。想画什么,便画什么就好。” 颜绯尘不知道这里的机关阵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所谓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但是他却能够猜到一些让他们画一幅画的意图。 与字迹一样,从画中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而且看到的反而更多。 前面困住韶门七使的阵法,考的其实是他们。 若是没有韶门七使破阵,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来到此处,若是他们不磕下那几个头,怕是也看不到这两张桌案。 而接下来,若是他们不画,怕是韶门七使那边即便是过了关,也出不来。 环环相扣,差了一环,便必然会失败。 失败之后,面对的,怕就是竺宁他们说的那些艰难险阻,会让他们丧命在此的东西了。 这么一看,便明白这一局至少要八个人才能完成,韶门七使和韶家的继承人缺一不可,倒是难怪原来没有人成功了。 不得不说,颜绯尘果然是能够把那么多人玩弄在掌心的人,不过这么一会儿,竟是猜得差不多。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即便是真的来了韶家的继承人和韶门七使,也不一定就能直接走到这里。 在中军大帐便是第一关的考验,他们看到了什么,便代表着来到这里之后要接受什么。 寒羽是武功,卿瑗是战场,少柳是谋略,陌桑是商业,初夏是隐蔽,燕飞是情报,扶衣是医术。 而薛策,是占卜随心和所谓的浮生劫。 竺宁看到了无字碑,那一瞬的心境是最贴近永安将军的,所以白衣才会把他们带来这里。 千年已过,韶家人之中,也唯有经历过那样灭门之事的竺宁,才能体会到曾经永安将军的一星半点心绪而已。 至于颜绯尘,他看到的山河图,但是却并未沉迷,没人知道他的心境如何,再加上他跟竺宁的关系,自然便也来了这里。 “我们,提笔吧。” 不多时,竺宁仿佛也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对着颜绯尘如此说道。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世浮屠 白衣走了没有几步,便感觉到了身后人的气息。没有转头回去,也没有向着韶门七使所在的地方而去,而是就那么停在了半路上,停在了一堆书籍旁边。 这是一间书房,专门用来放书的地方,也是白衣难得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地方。 “你是何人?” 白衣没有慌乱,虽然这一世不过才十六岁,但是她的灵魂却是不知经历过了几世,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早就没了慌乱这种感情。 即便,她并没有武功。 没错,孟成殊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就没有感觉到她的内力波动,本来还以为是她武功太过高深所以连他都察觉不到呢,可是现在才算是真的发现,她不是内力深厚地让人无法察觉,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武功! 孟成殊不知该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难怪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她都没什么感觉,要不是他方才不小心踩到了机关那里,她估计也是发现不了的吧。 “我叫孟成殊,那你呢?” 明明是为了她口中的往生而来,可是现在,他却只想跟她说说话,来验证自己心底那隐隐约约的猜测。 许是见他没有恶意,也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的地盘上,白衣谁也不怕,竟是就学着他一般盘膝坐在了地上,与她聊了起来。 “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你叫我白衣就行。” 在心中呢喃了两声这个名字,孟成殊眸色更深,嘴上却是开玩笑道:“你叫白衣,莫非是因为你始终穿着白衣吗?那若是有一天你换了一身颜色的衣服,岂不是还要改名?” 白衣面具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是真的太久没见过别人了,韶蓝他们算是一队,但是身为一个守护在岐陵的人,她总不能跟他们去聊天吧?自然也就只能跟这个瞒过韶蓝同时进入岐陵的人聊了。 不过她活了这么久,还真的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个说法。 换个颜色的衣服就要换个名字?这位名叫孟成殊的公子,真的不是疯子吗? 好吧,自己一个人待久了,这姑娘已经不知道什么算是开玩笑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要叫白衣这个名字,但是除了生活在这里的记忆之外,我便也只对这个名字有些隐隐的感觉了。” 见她十分认真地回答,孟成殊仿佛又确定了什么东西一样,不由笑问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可能忘了很多东西呢?莫非,你生来便在这里了?” 白衣从来就是个认真的性子,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一守便是这么多年,此刻哪怕是感觉到孟成殊的问题有些隐隐的不对,但是想着这是自己找来聊天的解闷的人,自然便有责任来解答他的一切疑惑,便在不知不觉中把一切都说了出去。 “我是个孤儿,待我有记忆的时候便在这里了。收养我的人没有给我起名,只是说让我守着这里,直到这里面的东西被人取走,我才可以离开。” 这姑娘也不是傻子,倒是没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只是把这一世的事情说了而已,自然便隐瞒了一些事实。 她是孤儿没错,每一世她无论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什么样貌,都会是个孤儿,她也不知是自己父母缘薄,还是因为这与生俱来的责任使得她必须孤苦一人,她每一世的其他方面都在变,但是唯独这孤儿的身份,却是从未变过的。 其实她也是有名字的,谁家的孩子生下来不会给孩子起个名字呢?最初的时候她也会去记,但是记着记着,发现根本没有人会叫她一声,便也逐渐忘记了。 每一世的名字都不一样,她也全都抛在了脑后。而且一直都觉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不应该是这些,直到有一天她在书上看到了“白衣绕浮屠”这五个字之后,才给自己定下了白衣这个名字。 而她所穿的衣服,也变成了白衣。 似乎,曾经有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就是最喜欢白衣,可是她却始终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就像,想不起来她自己是谁一样。 “对了,你也穿着白衣,莫非,你也喜欢白衣不成?” 白衣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孟成殊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饶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我自然喜欢白衣。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便喜欢白衣了。至少,要比你喜欢地更久。” 他的话中似乎包含着什么,白衣脸上瞬间热了起来,可是在她抬眼望去的时候,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不过一会儿,白衣便冷静了下来。与他扯到了正事上。 “额,这个便先不提,你喜欢什么是你的自由。不过孟成殊,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看那些韶门七使和韶蓝他们都没有发现你啊。” 若是别人这么问他,他定然一个字都不会说,可是白衣这么问了,他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你可是知道皆忘大师?” 见白衣点头,他继续说道:“皆忘告诉我一个方法,可以使得那个入口在三息之内再次开启,我用那个方法在入口关闭之后将其重新开启,然后跟在他们几个身后下来的。” 白衣是知道皆忘的,也知道自己与皆忘的相同与不同之处,不过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皆忘,也不想找其他所谓的“同类”,而是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岐陵,或者在转世之后想尽一切办法来到岐陵。 她不是韶家的人,自然也不能如韶蓝那样开启入口,用的,自然便是其他方法。想必,皆忘也是知道这个方法的,然后把它教给了孟成殊而已。 想到这里,她倒是不再奇怪这件事情了。毕竟皆忘的本事她即便没见过,也是听过的。那是这方世界最为接近天道之人,当然,也是被天道利用地最狠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也与皆忘等人不同,毕竟,她是中了咒术,才能一次又一次转世,不能离开这里的。 白衣倒也不怪谁,她似乎记得,自己的这个咒术,并非是他人为了害她而为,反倒是为了救她才会如此。 似乎,若是没有这个咒术,她便早就魂飞魄散了。 想必那个时候,她也不想魂飞魄散,于是才忍受了这个咒术的吧,可是却没想到如今,她竟是想着,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再承受这没有尽头的轮回了。 摇摇头,把这些东西放在脑后,白衣继续问道:“若你是跟在他们身后来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没发现?莫非,你的武功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不成?” 孟成殊不知道她方才想到了什么,但是却觉得有些不太对,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而去一样。 忍了忍,他才没有直接冲上去掀开她的面具,也没有直接把曾经的事情说出来,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她的问题,道:“我的武功自然是比他们都高的,但同时,我还会屏息之法,只要不是我自己故意暴露,他们是不可能知道我就在他们身后的。” 孟成殊没有说的是,其实他刚才似乎已经被颜绯尘发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颜绯尘竟是没有把他揪出来,只是看了他所在方向一眼而已。 想必,他也是不想让他打扰到韶门七使和韶蓝吧,也或许他早就在皆忘那里知道了他来这儿的目的,便不愿因为这点事情与他相争了。 不得不说,果然不愧是上天注定的紫微星,即便是放弃了一世的帝位,这紫微的光芒也不会轻易散去。 倒是难怪皆忘为了把他推上帝位费尽心思了。 “原来你武功竟然这么高,练了很久了吗?” 白衣最擅长的就是机关,尤其是这岐陵下面的机关,她可是比谁都熟悉,毕竟已经在这里面待了五百年了。 而且,这里的机关十分经精巧,是当初的永安军和韶骆霖那一代人一起修建的,为的,就是能够给永安军死在岐陵的英魂一个归处。同时也能够把千年前的一些东西彻底掩盖。 只是没想到后来永安将军和康裕王的棺木居然会被迁移至此,没有人知道那个棺木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仅仅是韶家掩藏的那些秘密,就足够无数人趋之若鹜了。 要不是只有韶家人知道岐陵的地下掩埋的东西,怕是这里也是不得安宁的。 起初白衣还会学点武功,但是后来,在发现只有韶家人会来,而且根本没有她动手的地方之后,白衣就放弃了这些。 现在的她,只需要动用这里面的机关,便足以抵挡一切了。 因此,她倒是对外面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格外有兴趣。 “练了二十多年罢了,倒也不怎么样。” 孟成殊这么想着,目光落到白衣旁边的一本话本上之后,突然便转了话锋:“我看你这里的书很多都是话本,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保证比你看到的话本里的东西还要有趣。” 看话本也是白衣的兴趣之一,听到他这么说,自然便十分高兴地应了下来。 然后,便听孟成殊的声音响起:“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世浮屠。” 第二百七十三章 难成书 白衣绕浮屠,此生难成书。 成书第一次见到白衣,是在一座寺庙里。 那座寺庙,并不是后世有名的南华寺和般若寺之类的,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寺庙,没有什么有名的僧人,只有一个方丈和几个小和尚而已。 成书作为一家大户公子的陪读,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帮那位公子求到一个姻缘果而已。 彼时成书还不知道这天地的广阔,更不知道他眼中的大户公子只不过是镇上有点钱财的商人罢了,而这间小小的寺庙,更是连佛祖金身都没有,算不得真正的寺庙。 而那姻缘果,其实就是那寺庙后面的梨树上结的梨子,寺庙中的僧人为了香火钱所行的一个骗局。 不过那个镇子的人,每一个都是深信不疑,他和他所服侍的少爷也是这样。 那位少爷是镇子上的大户,可是他看上的,却是一个秀才家的女儿,当时士农工商排位依旧严格,那个老秀才也一直自视甚高,怎么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商人之子。 而且那个女人也是端着一副清高样,天天都在做梦日后会成为一个大官的妻子,自然是也看不上这位少爷了。 成书劝了少爷许多次,但是少爷就像是入了魔障一样定是要娶那个秀才的女儿,他没办法,只有提起了姻缘果。 他们的镇子上都说只要得到了这姻缘果,便不会再在婚事上有任何波折,定然能够娶到自己想娶的人。 少爷信了,自己去寺庙求了好几次,可是却都没有求到。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父母特意给了那些僧人钱让他们不能给他姻缘果想要让他断了这份念头的。 成书当时也不知道,只是后来看着少爷因为对姻缘果的求而不得病倒在床上,便忘记了他人的叮嘱,自己一个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去了寺庙。 求不来,买不到,那他偷一个总行了吧? 就在他好不容易偷偷到了寺庙的后院,只差一步就能偷到那传闻中的姻缘果的时候,被一个从树上摔下来的东西给砸到了地上,然后,便惊动了寺庙内的小和尚。 一群和尚齐齐追来,成书也是反应极快地从地上抹了一把土涂到了自己脸上,然后拉着那个砸到他的东西飞快地跑了起来。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跑着,慢慢的,身后的叫骂声逐渐远去,他们却是发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到了镇子后面的山林。 成书当时不过十一、二岁,看到后面没人之后,便一下子坐了下来,不顾形象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便看到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 那小姑娘也是乱了头发,脸上的汗流下来滴到了地上,竟是也依旧好看地紧。 而那好看的小姑娘,却在看到成书泥猴子一般的模样之后,笑出了声来。 天色渐暗,两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孩子就这样互相面对着,笑声不止。 这,就是成书与白衣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呢?” 孟成殊讲的故事之中,并未用到他们两个的名字,但是白衣却似乎察觉到什么,竟是难得地感兴趣。 见孟成殊停住之后,更是催着他讲下去。 孟成殊看她一眼,仿佛已经认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一般,眸光之中,尽是复杂。 “后来,他们两个成了朋友。那个小姑娘是受了伤暂且居住在寺庙里的,在听了那个小男孩说的话之后,便自告奋勇地想要帮他拿到姻缘果。” 只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姻缘果呢? 小姑娘是个诚实善良的孩子,在偶然之间听到了姻缘果的真相之后,便把这事告诉了成书。 一个根本不是姻缘果的梨子,怎么可能让少爷如愿以偿? 要不是成书拦着,她说不定还要去找寺里的和尚理论一番。 可是,不管这姻缘果是真是假,总是要让少爷看到一个的啊,只有让他觉得他和那个姑娘还是有机会的,他才能够好起来。 两人商量一番之后,觉得既然这姻缘果就是后山的梨子,那么他们不如干脆去梨树那里摘个梨子,然后告诉少爷这是姻缘果不就好了? 那梨树一向都是无主之物,他们去摘自然也是算不得偷的,这么想着,虽然白衣还是不同意用这样的方法去骗那个少爷,但是在成书的几次三番恳求之下,还是把他带去了。 然后,成书摘了其中最大的一个梨子,送回了家中。 少爷的病果然因为这个梨子好了起来,他本来还想去找白衣,可是少爷这病一好,便又开始找人提亲了,他跟着忙前忙后,便也没有了时间。只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秀才居然在这个时候答应了下来,喜得少爷夸了这姻缘果好几天。 当然,顺带着也夸了成书好几次,让他颇有几分心虚。 只是,没想到的是,镇子里不知何时传出来了姻缘果是假的这种传言来。 而少爷定亲的那位姑娘,却是因为不愿意嫁给少爷一个商户竟然自己去给一个官员作了妾。 这官员,还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官,不过是一个县老爷而已。 少爷顿时大怒,呕出一口血来,再次病倒了。 夫人老爷把一切都怪在了他这个带着假的姻缘果回来的陪读身上,给了他三十板子,然后便把他赶了出去。 成书身体一向很好,但是三十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受得住的,竟是在被赶出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又没有力气与那些乞丐抢东西,没有任何希望之下,只能等死了。 就是在他绝望的时候,许久未见的白衣竟然出现在他眼前,那时成书已经烧得几乎没有意识了,看着白衣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发现连喊她的名字都做不到。 直到他昏过去,被人抱在怀里的时候,才听到她喃喃的声音响起:“是我害了你。” 然后,便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成书不在少爷的家中,也不在那间寺庙,而是在一间非常华丽的屋子里。 至于白衣,就坐在他床边。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白衣不仅仅是白衣,更是京城一家大户人家的嫡女,因为家中遭难,才流落到了这里。 后来,她家中的亲人在那场大难之后翻身,便又派人想要把她接回去了。 而他,便是她在这个小镇子生活了这么久唯一带走的人。 “那位少爷病还是好了,他不是什么暴虐之人,在听说了那个小男孩的事情之后,便想着要把他找回来,可是当时他已经不想回去了。那个姻缘果的流言,也不是那个小姑娘说的,而是别人意外发现之后传开的,小姑娘为了不让他难做,还特意拦住了一些消息,可是那家人还是迁怒到了他的身上。他喜欢上了那个穿着白衣的小姑娘,即便他知道自己和小姑娘身份的差距,知道他留在这里其实更好,但是他还是走了,跟着那个小姑娘回了京城。” 孟成殊目光柔和,眼中似是蕴含了万千情意,但是其中的晦暗却也让白衣一阵难过。 “他们后来,没在一起,是吗?” 孟成殊笑了一声:“自然是没在一起,那个小姑娘在回到京城之后便被一个得道高僧批命说是天生凤命,当即便被赐婚给了太子,待她五年后及笄便要下嫁了。” 可是有着这样命格的小姑娘,又怎么不会引起其他皇子的注意呢? 每个皇子都想娶了这个天生凤命的女孩,可是白衣又怎么会是那种贪恋荣华富贵的人? 她更想要的,是如那个小镇子一样平静的生活,她不想嫁到皇家去,不想跟他们勾心斗角。 成书更是不愿看着她为难,狠狠心,竟是离开她去从军了。 没有足够的权力,没有足够的能力,他根本护不住她,若是她天生凤命,那么他便为龙又如何? 只是可惜,成书最后,还是失败了。 不是说他没能得到这个天下,而是,他回去晚了。 在他从军的第二年,他曾经回来过一次,那个时候,他便对白衣表明了心意,让他惊喜的是,白衣居然与他是相同的心意,然后两人便定下了五年之约。 及笄只剩下三年,但是她却会想办法拖着不嫁,而五年,对于成书积攒足够的势力来说,却是足够了。 到时候,只要成书一反,她便想办法去找他。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在第四年的时候,她中了别人的算计,在差点嫁给别人的前一刻,她拿着当年他送给她防身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中。 那时,她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却在她的血流光的时候,彻底变成了比嫁衣还要鲜艳的红色。 成书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立时便疯了。 得到天下又如何?最后不依旧是失去了她? 万念俱灰之际,他见到了皆忘,知道了那个能够转世不忘的秘术,然后,他便穿着她最喜欢的一身白衣,死在了她死去的皇宫内。 去黄泉寻她,去来世寻她。 可是寻了五百年,却始终都没有寻到。 他们这一生,缘由佛起,缘由佛灭。与世间浮屠,总是绕不开。 到底,是佛成就了他们,还是毁灭了他们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心如画 白衣正沉浸在孟成殊说的故事之中,脑中有什么一直被禁锢着的东西仿佛要喷薄而出,可是却始终差着一点东西,让她头疼不已。 孟成殊看着她捂住头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心疼,可是他知道,这道坎必须由她自己跨过去,不然她永远都会是被人禁锢着看守岐陵的白衣客,而不是他爱了一世,找了生生世世的白衣。 这边白衣如何暂且不说,倒是那边竺宁和颜绯尘的画已成。 放下狼毫笔的一瞬,竺宁就好像放下了什么一直压在心间的东西一样,竟是感觉轻松了许多。 而颜绯尘,则是与竺宁相对而笑,也不在意彼此画中画了些什么,只是走到了一处去,看着这两张桌案消失在了原位。 他们知道,现在要等的,是对这画的评判。 尽管不知谁是评判者,更是不知评判的标准是什么,但是两人也是依旧并不担心。 正如颜绯尘方才所说,只要把心中所想画出来即可,不必太过在意。 这世间有着那么多不可解释的事情,他们也不必每一件事都纠缠到底,那样反而不美。 就像如今他们面前躺在水晶棺中容貌与常人无异,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永安将军和康裕王为何能够尸骨不朽,为何能够出现在这里一样,他们都不需要知道答案,只需这么看着就好。 人生一世,很多时候都是难得糊涂。 一本书册从方才出现桌案的地方出现在他们眼前,竺宁与颜绯尘对视一眼,还是拿了过来。 翻了两页之后,颜绯尘的目光瞬间变了:“这是,聂家传闻中那个天生将星却英年早逝的聂音灏的手札?他不是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死了?怎么可能留下手札来?” 作为竺宁的丈夫,他自然是听过竺宁讲起这些韶家的历史的,尤其是关于永安军,关于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的,在这次来岐陵之前更是被她硬揪着听了许多关于永安将军的正史野史,差点都被她给影响到了。 不过竺宁要讲,他自然也不能不听不是?而且还必须要好好听,倒是让他也确实有所得。 都是读史明志,这一点倒是没错。 史书之中的故事,总是能让他们学到很多,尤其是处在如史书中的很多位置上时,更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合理,与史书上的那些人相比如何。 总不能在读了那么多史书之后,还犯人家曾经出现过的错误吧? 而当年的四国乱世,确实有很多与他们当世比较相像的地方,能够在那样的乱世之中传下盛名的永安将军,她的事迹也确实值得他们一遍遍研究。 不过,竺宁一直跟他说的,都是永安将军的事情,这个聂音灏,倒是没怎么提过。正史之中,不过只是一句话,写了他的生卒年,写了他天生将才,被破格追封的事情罢了。 但是此刻出现的手札又是怎么回事? 竺宁随着他的动作也看了几页,然后便瞪大了双眼,直接抢过来翻了起来。 颜绯尘自然不会跟她抢这个,顺着她的动作放手之后,便安静地等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也是不由入了神。 竺宁从来都是过目不忘的,聂音灏的手札甚至比永安将军的手札要薄了许多,自然没一会儿就看完了,然后便是心中一阵叹惋。 “韶家的历史中记载,聂音灏当初并没有死在聂家灭门的那个夜晚,但是除了这一点,也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罢了。今日,我才知道,原来这之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千年之前有个预言“破军天狼,将帅成双”,这其中的破军天狼,成双将帅,指的,就是永安将军聂音落和她的兄长聂音灏。 他们本是关系最好的兄妹,可是在那样一场针对聂家的阴谋之中,聂音灏为了保护聂音落而亡,聂音落背负着聂家上上下下的人命独自逃离,与此同时,还有那十多万的聂家军,也是在这么一夜之间尽数全灭,不留一人。 陡然之间面对这一切,即便是日后的永安将军也是乱了心神。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也不知道在承担了这样的血海深仇之后该如何报仇,想必那个时候的她,定然是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那个能够护住她,一直在嘴上欺负她,却从来不会让别人伤到她一分一毫的聂音灏的吧。 在永安将军的手札中,对聂音灏的记录并不多,竺宁原本以为这是她不想再回忆起当初那场痛彻心扉,所以才会如此。 可是关于她父亲和她另外两个哥哥的记录却是一点不少,竺宁便推翻了自己这个想法。 这个疑问埋在她心中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即便是在韶家的记载之中,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作为一个好奇心本就强盛的人,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对于四国很多讳莫如深的历史,韶家记载的都十分详细,唯独有关聂音灏的事情,仿佛成为了韶家的忌讳一般,竟是翻遍了韶家的藏书阁,也找不到那些事情的缘由。 今日,在看到这本手札之后,她终于是明白了一切。 千年之前的四国之战中,并非只有聂音落一个有名的将军,还有一人,是唯一胜过,也是唯一一个在各类野史之中与康裕王一起被誉为是聂音落的知己的人。 那人,便是聂音落一生的对手,另一个国家的大将,无殷。 他与聂音落平手之局很多,也曾经害得聂音落差点被冤枉成叛国之人,更是害死了聂音落最为信任的副将,害得她武功尽失,双腿也失去了知觉。 尤其是,他还在行军的过程中,一度屠了宋国的好几座城池,害死的宋国百姓近乎百万。 甚至有传言说,康裕王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下。 这样的一个人,在史书上评价自然不会太好。 而他与聂音落之间的仇,也全都是生死大仇,按理来说,聂音落就算是放过谁,也不可能放过他。 但是有野史传闻,后来这位无殷在世事已定的时候与聂音落在祁连山上约战,聂音落本来有机会杀了他,可是却不知为何竟是放过了他这一次。 这说法虽然没有多少人信,但是却不妨碍那些文人风流牵扯出一些秘史来。 作为韶家人,竺宁自然知道这是真的,却是这个时候才明白,有些时候,活着不一定就比死了痛苦。 “聂音灏本也不想如此,只是他中了蛊,为人所控,一直都没能认出永安将军,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竟是最后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君欢,我觉得,对于聂音灏来说,在他自己承认了一切,想起了一切,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之后,却无法弥补,连死都做不到,才是最悲哀的事情,不是吗?” 手札之后说,他与永安将军的最后一面,永安将军在把紫微枪拿走之前让他最为痛心的一句话,便是“此后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后来,他满足了永安将军的心愿,在那十年中没有出现在永安将军面前,更是连她的棺柩都不曾去看过一眼,就是怕惹了她的厌烦。 这一生,他做了很多事情想要弥补,可是最后,却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即使转世还能再遇又怎么样?他已经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了。 他负了自己的爱人,负了自己的亲人,负了自己的家国,也负了,聂这个姓氏。 史书上,不应该把聂音灏和无殷混为一谈,因为他不配。 他根本,再也无法成为聂音灏了。 字里行间,尽是对所做之事的忏悔,还有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痛苦无奈。 其实说到底,这又怪得了谁呢? 不过是那些有心人,不过是命运把他推到了这个位置上罢了。 “无忧,其实,若是聂音灏能够一直坚定自己的想法,不总是徘徊,总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许多事情本就不会发生。说到底,他自己的懦弱,也是最大的一个原因。” 颜绯尘在看完了那本手札之后,看法倒是与祝你不太一样。 听了他的话,竺宁也是一愣,不过片刻之后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若是在他第一次发现不对的时候就积极寻找事情的真相,也不会被人蒙蔽,被蛊虫控制那么久,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了。 那手札的最后一页,是一张小像,可以看出裁剪画出这张小像之人的用心和对小像所代表的人的感情。 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有猜,便知道这一定是永安将军的小像了。 小像上的永安将军还是个孩子的模样,笑容清浅。 这,应该就是聂音灏最想回去的时光了吧。 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回到他还没有伤害到她的时候,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唯能将一切尽托于这份小像,尽托于这本手札,罢了。 心如书,心如画,但是终究也只是书画而已,永远都无法成真。 一切,不过虚妄。 无论是对于聂音灏来说,还是对于聂音落来说,皆是如此。 第二百七十五章 阵终破 竺宁和颜绯尘看着手中聂音灏留下的手札,等着那两幅画的结果,全然不知,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要到了。 薛策看着自己算了几次都是大凶的结论,猛地把手中的铜钱和龟壳全都扔到了地上。 “占星楼能占天下事,却从来都占不到自己的事情,也占不到身边人的事情,你们一次次让我占卜小忧儿的命格,又是何意?” 在这阵中,每个人都是入了幻境,只能看到别人想要他看到的东西,其他人并不知道你在经历些什么,所以薛策倒是毫不顾忌。 韶门七使要过的关,其实是早就固定了的,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每一代的韶门七使必须掌握的本事都有什么也是固定的,只需要他们过了这一关便可。 在这种时间和性命的双重压力之下,只要他们过了这一关,他们的心性和本事都会得到一定的提高。 若是过不了,会受到什么伤,便不一定了。 薛策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几个,毕竟他们是韶家人,还是与他共事了这么久的韶家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易便迷失在这个破阵里。 但是他却不一样。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岐陵。 从当初被孟成殊弄到这儿来之后,他就知道他怕是逃不过一些东西了。 所以,在竺宁决定要来岐陵之后他才定是要跟着过来。 他是占星楼的人,直觉一直都很准。他逃不开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岐陵地下装着往生的地方。 或许其他人更为在意的是那个白衣客口中所说的山河图,还有竺宁他们早就知道的韶家宝藏,但是薛策更为在意的,却是往生。 他不知道往生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不能让这个东西现于世间,他一定要说服竺宁和颜绯尘让他毁了那个东西才行。 但是若只是毁了那个东西,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颜绯尘和竺宁,让他们直接毁了就好,他又何必也跟着过来呢? 薛策不知道自己的自相矛盾来源于哪里,直到在中军大帐内由于手中的流火扇感觉到不同之后,方才明白了一些。 或许,这世上,能够毁了那样东西的,只有他手中的流火扇了。 所以他才必须要来,所以他才要与韶门七使一起破这个阵法。 在其他人那里,考的都是他们最擅长的东西,可是偏偏在他这儿,是让他一遍遍地算竺宁的命数,这他怎么可能算出来? 不说他中的浮生劫就不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占卜,就算是占卜之中最有本事的人,也不可能算得出自己身边人的命数,尤其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薛策承认,他一直都没能忘记他对竺宁的感情,也根本无法放下,所以他才在她要去平洛救扶衣的时候硬是跟着她去了。 在她要来岐陵的时候,心中也隐隐觉得这里危险,便想着要陪在她身边。 尽管最后,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颜绯尘,但是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少他们之间的回忆,也并不少不是吗? 在淮滦境内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起容琀酒家的事情,即便是与他相对而坐,也没有像曾经那样与他共饮一杯,他知道,她是真的把曾经在那里给她付过酒钱的人给忘记了。 毕竟,那时的他,对她来说不过一个过客罢了。 就算有过一瞬间的心动,现在想起来,也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他不一样,他忘不掉当初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也忘不掉她在孤山上遗憾地说想要再见到他给他吹一曲《七月流火》的样子。 有的人,入了心,就是一生一世。 而现在,他算着她的命数,即便知道做不得准,但是在看见大凶的结论时,也是莫名地愤怒。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凶险的命数呢?就算是凶,也定然会转为吉。为什么卦象显示只有凶呢? 他知道,若是他能真的放下心中那份感情,算出来的结果可能就会完全不同,过他这关,需要的便是如此,也只有如此,他算出来的东西才有可能是正确的。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身上的浮生劫,更是比他记得还要深切,即便是他想要放下,浮生劫也是放不下的啊。 一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薛策知道,其他几人说不定已经过了,他要是再继续拖下去,说不定就直接拖过了一个时辰,无法破阵的话,也定然会对跟着白衣进去的竺宁和颜绯尘有影响。 想到这里,薛策咬咬牙,拿出袖中一直放着的东西,吞了进去。 那是在他被皆忘带出岐陵的时候皆忘塞给他的药,他说,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克制浮生劫,压抑自己心中的一切情感时,便可以服下这颗药。 只不过,代价是三年的寿命。 薛策知道自己本就活不了多久,自然不愿意服下这种伤寿数的东西,可是却没想到,竟然真的面对了这样的情况,让他便是不想服下也不行了。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至于那少了的寿数,他只能希望剩下的那些还能支撑他看到这天下太平,颜绯尘和竺宁心愿得偿的那一天。 药一吞下,不过瞬间,竟是就发挥了作用。 薛策感觉到心头那如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却是强忍着捡起了地上的铜钱和龟壳,进行下一场占卜。 心中的情感尽数退去,只剩下难得的冷静。 不多时,手中卦象的结果便隐隐显现。 “凤星临世,紫微并行。” 脑海中八个字响起,然后便是一片清明。 属于他的这一关,就此而破。 眼前迷雾尽散,薛策心中的疼痛也逐渐消失,可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似乎又有了变化。 他没有去看,因为他早就知道,怕是又有一缕头发变白了吧。 每进行一次这样的占卜,都会让他的头发白上几分,要不是他一直极力掩饰,怕是早就被颜绯尘和竺宁看出了不妥。 这次只是三年,应该变化范围不大,他只需要回去好好弄一弄便可。 薛策平复了一下心情,感觉到心中与以往相同被压抑的情感又重新回来,长舒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薛策,你速度倒也不慢。” 燕飞第一个便看见了他,这个时候自然便迎了上来。 “你们都出来了?” 薛策跟他一起走到少柳等人面前,然后便看到韶门七使中已经出来了五人,发现自己果然问了一句废话。 “扶衣与卿瑗还在里面。” 薛策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只剩了不到一炷香的话来。 扶衣失去记忆,本就不太容易。 卿瑗前段时间遭逢大变,说不定现在的思维与原来有了很大的不同,也是有可能会在阵中生变。 而且这两人的心性也是最需要锤炼的,之所以现在还没出来,定然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薛策才想到这里,就看见卿瑗从蒙蒙雾气中跨了出来,脸上比之以往,坚毅之色更甚。 “扶衣还没出来?” 卿瑗也是看了一圈,不由有些担心。本来以为他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结果居然还有一个扶衣,这阵法可是变化多端,越到后面越难。 扶衣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若是真的被这阵法伤了可怎么办? “等着吧,相信扶衣。” 少柳一发话,卿瑗的心倒是放下来了几分。 现在他们也只能相信扶衣,也只能这般等着了,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 到底是韶门七使之一,他们相信,扶衣定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扶衣没有成功,又能如何?最多不过是艰难了几分而已。 若是受伤,便一起受;若是埋骨于此,便一起埋。 他们韶门七使,生死都在一起。 薛策站在这几个人身边,感觉到他们那不必言明的默契,也是不由暗了双眼。 韶门七使果然不愧是韶门七使,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到什么样的一个队伍能够有这样的感情,比之亲人更甚,永不背叛,永不放弃任何一个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竺宁,也是难怪会是那样一个让他喜欢的性子了。 只是可惜,他似乎,永远都无法融进这样的氛围之中。 他薛策,天生便是要一个人独自行走在世间的,有了感情便有了牵绊,有了牵绊便有了劫难。正如当下。 那些给他一个人带来的劫难他并不怕,少了的寿数他也可以不在意,但是他最怕的,便是这所谓的劫难伤害到他想要保护的人。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尤其是对于一直等着的韶门七使和薛策来说。 最后一刻,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马上要到了的时候,他们等着的扶衣,终于走了出来,眉眼之间多了许多他们看不懂的东西。 “大哥,陌桑,初夏,燕飞,卿瑗,寒羽,我回来了。” “你恢复记忆了?” 少柳颤抖着问出了这么一句,然后在扶衣笑着点头的时候差点没有控制住与其他人一样扑了上去。 一个时辰已至,故人终回,阵,终破。 第二百七十六章 声声催 “韶门七使那边成功了?” 白衣还未能想起一切,就听到了机关的变化声,对于一个了解岐陵的机关比了解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还要深刻的人来说,她自然是全都听到了的。 “你先留在这儿,我去竹屋看看。” “白衣……” 孟成殊想要跟她一起去,但是白衣似乎想到了什么,竟是直接开了机关,把孟成殊困在了这里。 看着白衣离去的背影,孟成殊颓败地抹了一把脸,看样子,她还是没想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 那些痛苦,他一个人记得就好,她何必还要为此难过? 只是,他也知道如今的她怕是与他一样,成为了被困在轮回之后的人了,她想要摆脱,不想要所谓的长生,那么他,还需要吗? 那个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又是真的存在的吗? 曾经坚持了许久的信念,拼着违抗天道也要完成的目标,如今突然消失,孟成殊一时之间竟是茫然至极。 他要不要放弃,陪着白衣一起魂飞魄散呢? 良久,孟成殊嘲讽一笑,他想要长生,想要存在于这岐陵之下的能够改天换地的东西,也就是为了能够找到白衣,与她再续一世情缘罢了。 如今他既然找到她了,那么其他的一切,也便不重要了,不是吗? 从他开始犹豫的那一刻,其实他便已经决定了。 如今,只不过是不愿意自己的一番努力付之东流罢了。 不过,走到这样的境地,他现在再想起皆忘当初说的话,莫非他早有所觉不成? 果然,他与白衣的缘,起于浮屠,终于浮屠,也注定,只能由浮屠来续。 这么想着,孟成殊便没有着急离开这里,而是等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他们不能同棺而眠,但是同穴而眠的话,是不是也能够在来世的时候再次相遇呢? 白衣尚且不知道孟成殊此时已经想要跟她一起死了,她只是在到达竹屋的时候,看到进入竹屋之中,尚且胸有成竹的两人,心中震撼了一下罢了。 方才她已经得知了结果,他们两个的画,竟是完全符合永安将军留下的要求。 那两幅画刚才便传到了她的面前,都是一样的山河图,都以长安城中的孤山为背景,只是立在孤山之上的人却不同而已。 竺宁画的那幅画中,立在孤山上的是颜绯尘,而颜绯尘画的那幅,则是竺宁。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在这芸芸众生之中,谁又不想成为众生之上的那个人呢?这两幅画都表现出了他们的野心。 但是却也同时把自己看成了众生中的一员,而把对方放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上。 有野心,有情意,却也同时保留着真正的仁慈,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得到永安将军的山河图,才有资格得到永安将军留下的治世之策与无数失传的武器制造方法和救人药的配方。 她虽然身在岐陵,却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云齐帝后同时治国,允许女子为官,废除世家世袭制度,推行科举却并不局限于八股,把百姓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即便这只是他们为了稳定天下,让云齐快速发展,让天下有识之士意识到云齐与其他国家都不同的方法而已,但是一旦用了,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了。 至少,在颜绯尘和竺宁在位的这一代,云齐的治国之策只能是如此。 而之后,习惯了在这样的方法下统治的百姓们,也不会再让后来继位的帝王改变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了。 云齐若能得到天下,天域大陆的强大便指日可待。 白衣曾经读过永安将军留下的那些东西,正好与云齐在某些地方是不谋而合的,想必,若是把那些东西交给颜绯尘和竺宁,永安将军和韶家的历代先祖,也可以放心了吧? 她是一个守护者,虽然她始终想要摆脱这个守护者的身份,但是不得不说,她早就对这里有了感情,也对孕育了她五百年的天域大陆有了感情。 她还是希望这里能够越来越好的,百姓和乐,再无战乱,朝堂清明,男女逐渐平等,人人都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这,不止是永安将军的愿望,不止是韶蓝的愿望,也是她和很多其他的愿望啊。 只是,颜绯尘的画中,更为突出的是竺宁这个人,其他地方用色比较灰暗,仿佛天地间只有竺宁是他心头至宝,其他人和物,连根草都不如一样。 这样的人太容易走进极端了,若是竺宁有朝一日不在了,他得到那些极有杀伤力的武器的制造方法,还不得毁了整个大陆啊? “凤星临世,紫微并行。这两人是相辅相成的,竺宁也是史上第一个能够与紫微并行的凤星,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这么想着,白衣还是决定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了。 只差最后一关了,若是竺宁当真能够让永安将军安眠,那么,那些东西给她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想法刚落,竹屋之内的竺宁和颜绯尘便听到了一个响在脑海中的声音:“竹屋的桌子上摆着一架琴,你们把它取下来,两人合奏一首曲子便可。” “什么曲子都可以吗?” 颜绯尘在脑海中问道。 那个声音顿了一会儿,方才答道:“你们随意皆可。” 听到这话,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去把琴取了过来。 这里也没有什么焚香净手的地方,只能就这么弹了。 只是合奏的话,必然不能让竺宁来弹琴,她手中的九转玲珑笛现在可是只听她的话呢。 “君欢,你来弹琴吧,我来吹笛子,尽力而为就好。” 要是别的事情,竺宁绝对不会说什么尽力而为,但是两人合奏,他们却是真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当初他们不知合奏过多少次,却没有一次真的能够完全和上音的,也是奇怪至极。 明明他们早就心意相通,在很多时候连个眼神都不需要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是偏偏在合奏一事上一点默契都没有。 记得有一次,他们突然间又想起来了这件事,当时她刚做完月子,正是没事可做的时候,也觉得他们的默契一日比一日要好,打算再试一次。 扣扣当时也正好醒着,她也有意在扣扣面前表现一下,于是在颜绯尘半推半就的情况下真的再次合奏了。 合奏的是他们两个试过无数次的《凤求凰》,但是第一个音出来,扣扣便哭了起来。 玉娘他们更是直接冲上来把她手中的九转玲珑笛和颜绯尘手下的琴都给抢了过去,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奏曲了。 两人被这样的结果深深打击了,之后再也没有合奏过了。 这个时候突然间让他们合奏,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也知道定然是跟他们必须要闯的关卡有关,看样子,他们方才画的画应该是过了,若是毁在这一关上,还不知多可惜呢。 “无忧,弹《凤求凰》吧。” 不知道让他们弹这曲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据说这《凤求凰》是永安将军和康裕王的定情之曲,就算他们弹得太难听,也不至于太不满意不是? 很显然,竺宁也是这个想法,当即便拿下了腰间的九转玲珑笛,试了试音之后,对着颜绯尘点了点头。 在两人的齐齐动作之下,一曲各自听起来都十分好听,但是合在一起就想要让人撞墙自杀的《凤求凰》在竹屋内响起,原本还想着听听曲子的白衣瞬间便转了身子,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天啊,这样的曲子,她还是不要听了。 而另一边刚刚因为扶衣恢复记忆激动完的韶门七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就听见了那万分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是谁让他们两个合奏的?不知道他们两个合奏起来的曲子根本不能听吗?” 薛策一下子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真是恨不得像在靖安王府一样直接冲上去把他们手中拿着的乐器都给抢下来。 只是,在这个步步机关的地方,他们别说是去抢下来了,就连冲上去都做不到,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让这一曲快点过去,饶了他们的耳朵吧。 这两人的功力,还真是日益增长从来不减啊! 当然,他们指的,是合奏起来神鬼同泣的功力。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许是当真有所感觉,哪怕是在竺宁和颜绯尘真的蕴入感情之后合奏之音依旧伤耳的情况下,聂音落和宋临照躺着的水晶棺竟然真的有所改变。 水晶棺棺柩上几个字隐隐现现,恰是《凤求凰》之中的那句“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眼前仿佛有一对交颈凤凰划过,对着天空高鸣一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竺宁和颜绯尘一瞬恍惚,竟是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乐器。 然后,便听见水晶棺中动静响起,竺宁和颜绯尘齐齐看过去,一下子便被眼中的景象惊呆了。 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知。 第二百七十七章 贪嗔痴 永安将军和康裕王的身体,在水晶棺开启的一瞬,陡然化成飞灰,消失在了竺宁和颜绯尘眼前。 耳边响起一首全然不同的《凤求凰》,箫音吹奏,埙音相合,这首古琴曲,没有琴音掺杂,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竺宁似乎看到一对紫衣男女携手而来,来这世间经历了一番贪嗔痴恨之后,又携手而去。 或许,这世间人,确实如皆忘大师所言,无论怎么绕,都绕不开贪嗔痴这几个字,每个人,都是世间痴人。 恍惚之间,眼前画面再变,竺宁神智有了片刻的清醒,但不过一瞬,便又沉浸在了这似是幻境,又似乎不是幻境的镜花水月之中了。 “我一直都在想,能够再让我们听到一曲《凤求凰》的人会是谁,却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们。” 与那水晶棺中永安将军容貌相同的女子站在竺宁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根本不像史书中描写地那般清冷。 竺宁不知道她眼中的遗憾和叹惋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她并没有与她隔了千年的时光,而是就站在她面前,如好友一般谈天一样。 “韶蓝,我们当真是很像。都是年纪尚轻的时候家破人亡,自己一个人行在世间,只是,你比我幸运地多,也比我,胸怀宽广地多。” 竺宁听到这样的话,反倒是冷静了下来,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若是永安将军不是胸怀宽广之人,也不可能留下这么多足以造福后人的东西。而且,为了能够不被那些不是真正的胸怀天下之人得到,还特意留下一抹残魂,不是吗?” 聂音落看着她一副笃定的样子,笑意更深。 “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我的一抹残魂?” 竺宁笑容微敛,眼中尽是认真之色:“水晶棺能够保得尸身千年不腐,但是其代价便是不能轮回转世,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真是假,可是在见得多了之后,便也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我不相信,就不存在的。有些时候,我不相信,恰恰是因为我没有见过罢了。” “是啊,这世间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当年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聂音落仿佛想起了什么,眼中尽是怀念之意。 千年之前,天域大陆还没有凋零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个时候的隐世家族是真的还可以与天意相通,上古三大遗族,也并非一点灵力都无。 那时的占星楼,还是大陆上最超然的存在,所占卜的事情,从无遗算。 而她,亦是曾经在这片地方见到了比她所了解的更加超然的存在。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到底有多渺小,万千生灵中,她这个在史书上不过留下一笔的四国第一女将,也只是天道玩弄的一颗棋子罢了。 就像是韶蓝,也是如此。 她们前世便曾经相识,她忘记了许多事,却也记得当初的韶蓝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样子,她曾经立誓不会再与那个人纠缠,可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两个竟是依然能够再遇,还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里,见到了她。 不过,看韶蓝的样子,应该是忘得彻底吧。这样也好,有些事情只有心甘情愿地忘记,才可能不被束缚,看不清人心。 毕竟,那些过往,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前世罢了。 她不是她,聂音落一生都在为着前世的记忆挣扎,后来终于想起一切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她失去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也失去了最后一个能够放过自己的机会。 这水晶棺之中,曾经睡着的人,亦是一对痴人。她看着他们放下执念转世,可是她却被困在了这里。 她是一缕残魂,主魂早就去了冥界,不知情况如何。可是她却知道,若是她不能归去,那么即便是主魂堕入轮回,也不可能与他再遇的。 更何况,他们在这水晶棺中待了一千年,即便是主魂,也是早就深受影响了,怕是现在,还在奈何桥边等着吧? 许是宋临照也知道这一点,他也留下了一抹残魂陪着她,而主魂则是去了冥界。 不管何时,他们总是在一起的,哪怕天道纷乱,命格斗转,魂魄不全,他也依旧不会离开她,时时刻刻,岁岁年年。 “有很多东西,我们根本逃不开,只能承担。韶蓝,你既然是真的想着要安定这天下,想要建立一个与以前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王朝。那么,便不要轻易放弃。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能够走到我面前的人,即便是同样的韶家人,也是不能。 你不是他们中最有本事的人,也不是中最良善的人,但是,你却是最适合的人。韶蓝,韶家在这片大陆上已经传承了千年,却始终没有人真的把韶家的思想散播到整个大陆之中,因为他们始终顾忌太多。 你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也是恰好生得逢时,这些东西交给你,我或许,真的可以放心了。” 聂音落一直都是个通透之人,她也知道,自己与宋临照不能转世,也不仅仅是水晶棺的原因,当初她为将帅,搅乱了天下大势,把原本的天命改得一塌糊涂,纵使最后青史留名,但是却也让那个本应该存在的王朝毁于一旦。 不下百万条生命,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因她而亡,这些都需要她来承担。 所以,唯有她的残魂找到一个真正值得托付的人,让天域大陆的一切回归正轨,她与宋临照,才能得入轮回。 皆忘、白衣、孟成殊,皆是由此而来。 只不过,其中的各方因果,却是更为复杂。 以她现在的本事,根本没有资格改变什么,只能这么一直等下去,直到今天,终于等来了韶蓝和颜绯尘。 不过聂音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好不容易等来的这两个人,居然也是与他们存在因果之人。 前世的韶蓝帮着他们度过了岐陵之中的一场劫难,而这一世,却是他们帮着她完成自己的心愿,果真是因果轮回,世事难料。 “我不会放弃的。永安将军,你也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了。若是能够得到这个天下,自然是好,我会按照我的想法,也会按照你们的心愿,还这世间一个清平盛世。” 聂音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欣慰地点点头,然后便消失在了竺宁眼前。 竺宁神智瞬间清明,抬眼望去,竟是再也不见一片衣角,也不见聂音落和宋临照一丝存在的痕迹。 水晶棺还放在竹屋中央,可是里面的人,却是不在了。 “你们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聂音落的声音从心底深处响起,竺宁抚着心口,默默在心中说道:“放心。” 短短两个字,却像是解开了什么束缚一样,自从进入竹屋开始便压在心底的沉珂就此消失。 颜绯尘立在一旁,神色也是恢复如常,可是想着方才看到的宋临照对他说的话,却是久久难以平静。 他说,他与无忧之间是早就注定的缘分,但是他却曾经未能珍惜,所以有了这许多的波折。 若非这一世他们又一次纠缠到一起,他根本便不可能来到这岐陵之底。 他是天生的紫微星,但也注定无情。帝王路上,他本可一往无前,却被无忧束缚住了手脚。 话里话外,尽是挑拨之意。 颜绯尘自然是不怎么相信的的,莫说这天下如何,莫说什么注定的缘分,这些他都不管,只要他还和无忧在一起,便已经足够了。 他从来不信命,也在宋临照说要让他看都前世的记忆时严词拒绝。 前世就是前世,今生早已是一个新的开始。 才不是纠缠不纠缠的问题,他与无忧本就应该是天生一对,谁都拆不开的。 他这一生的贪嗔痴念,早已尽付于她,她既要一个清平盛世,他自然便会帮她得到。 他的话十分坚定,到了后来,宋临照竟是也无话可说了。 再清醒的时候,无忧就在不远处婷婷地看过来,他想,这样,就足够了。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可以看到她在他身边,不会离开。这样,就好。 一块玉佩从水晶棺中掉出,正好落在了他们脚下。 竺宁本还想与颜绯尘说些什么,但是突然听到了这玉佩掉落的声音,便想着先弯下腰把这玉佩捡起来。 就在她的手要碰到这玉佩的一瞬间,一阵疾风瞬间而至,竺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颜绯尘护在了身后。 而那块玉佩,却是落在了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手中。 “颜绯尘,竺宁,多谢你们帮我拿到往生了。” 颜绯尘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眸色渐深。 “孟成殊,竟然是你!” 孟成殊听着他的话,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垂下的眼眸中,不知蕴含着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已经做下了什么决定。 “自然,是我。若是你们想要这往生,便来夺回去啊。” 话音一落,颜绯尘和竺宁便齐齐动手,向着孟成殊袭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往生毁 孟成殊武功确实不低,但是同时对阵颜绯尘和竺宁,却也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得心应手。 尤其是,韶门七使那边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正要赶过来,到时候,孟成殊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逃出去了。 “住手!” 白衣不知从何处而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不由一痛,趁着几人分开的时候抬手动了一下机关,然后,竺宁和颜绯尘便与孟成殊隔开了。 而孟成殊,却是拿着手中的玉佩,看着一路赶来的白衣,笑得温柔。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我。” 颜绯尘的武功本就不低,还有一个竟然恢复了九成功力的竺宁在,他们两人的默契配合之下,饶是孟成殊,也有些承受不了。 尤其是颜绯尘那家伙,最会下黑手,他还要顾忌着跟皆忘的约定,不能拼尽全力,这几十招下来,当真是受伤不轻。 白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佩上,一时之间,有很多话想要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孟成殊,你到底,是谁?” 她没有问他他为何要抢这枚玉佩,也没有问他他为何知道这就是往生,却是问他是谁,孟成殊当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白衣,你还记得,我刚刚给你讲的故事吗?” 白衣点头,神色之间尽是不解,似乎是不知道他提起这个故事有何意义。 “那个故事的后续,你可还想继续听?” 白衣想说现在提起这个什么故事根本没有用处,他手中的玉佩是必须要毁掉的,颜绯尘和韶蓝都不是好惹的,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带着流火扇的占星楼后人和韶门七使了。 他不可能赢,不可能真的把往生带出去,何必要跟他们作对呢? 但是她却莫名地不想拒绝他,当下便坐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个故事的后续,是什么?” 孟成殊垂下眼眸,神色之间,尽是她看不懂的悲怆。 “后来,那个男子打入了京城,登上了帝位,把那个女子的尸首找了回来,日日夜夜相对,仿佛她还活着一样。不仅立她为后,更是一生再未看过别人一眼。” 成书登上皇位之后,虽然因着白衣的缘故,对皇室大肆血洗,但是总得来说,还算是个好皇帝,至少在他在位期间,倒是励精图治,并没有再出现前朝那样的混乱局面。 不过,因着白衣的死亡,他也是身心俱伤,他可没有水晶棺,也根本不可能让白衣的尸骨一直都不腐烂,就这么长久地保存下去。 因此,他开始寻找各方术士,包括向各个隐世家族求问。 只是,无论他请来什么样的奇人异士,哪怕他们用尽浑身解数,都是不可能让白衣的尸首停止腐烂,也没有办法做到保证让他们再续前缘。 直到,他遇到了皆忘。 皆忘告诉他了很多事情,包括那每一次转世都能留下记忆的方法,就算他知道这样的方法代价是什么,但他却还是用了。 后来,他每一次都用了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容貌,顶着那些本来早已写好的命格敷衍着天道,寻找着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阴差阳错之下,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他心上的那个人,竟然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而是从世外而来。 皆忘说,人世间分为三千大界,三千小界,天域大陆只是这六千世界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而白衣的魂魄,便是从另一个同样不起眼的世界而来。 孟成殊本来以为她的魂魄回到了她的世界,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内便一直在找能够前往其他世界的方法。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她的到来违逆了天道,所以在那样的横死之后,她根本无法转世。 当时的天下还不止只有他们这几个与常人不同的人,那时还有巫族的人传世,白衣在生前不知与那个巫族的人有过什么交集,在白衣死后,他似乎是知道了白衣的特殊,竟是帮着她把即将魂飞魄散的魂魄给稳定住了,并且还送入了轮回之道。 只是那巫族人本就是永安军的后人,当时沧獠山的水晶棺刚刚来到岐陵,身为永安军的后人,他没有办法长长久久地护在这里,便想着要找一个人能够守在永安将军的棺柩之前,直到永安将军的那抹残魂也去转世了,才能离开。 而这个人,便成了白衣。 巫族的咒术消耗甚大,当时的天下也早就不是原来灵气充裕的时候了,他即便是耗尽了一生功力,也只能保证白衣魂魄不散,并且在她同意之后把守护岐陵的使命种在她心间。 只是白衣的记忆,却是因此缺失了许多。 每一世,她都只能记得要来岐陵,要守护岐陵,却忘记了,她最开始想要活下去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再见她心中的成书一面而已。 就这样,一个一直在岐陵内,一个一直在岐陵外寻找,整整五百年,竟是完完全全的错过。 “直到,那个男子知道了往生境的事情,机缘巧合之下又得知了永安将军与往生境的渊源,所以,他才来了岐陵,也终于,碰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孟成殊看着白衣,眼中的情意终于不再遮掩,尽数喷薄而出,让白衣恍惚之间,头更疼了几分。 “白衣绕浮屠,此生难成书。白衣绕浮屠,此生难成书……” 白衣低声呢喃着什么,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终于,她再也压制不住了。 而此刻,被她挡在外面的竺宁和颜绯尘,却是看着薛策凝重的表情,不知如何反应。 “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毁了那块玉佩?” 薛策点头:“没错,那个东西,我们必须要毁了。这岐陵下面的其他东西都可以带出去,但是唯独那块玉佩不行。” 竺宁即便是韶家人,也没有听说过那玉佩是什么,但是看着薛策这么坚定的样子,倒是也觉得那东西说不定真的是个祸害了。 千年之前,也是在这岐陵之下,天下令出世,天下瞬间大乱。 永安将军、康裕王,还有其他各国的皇亲贵胄,都牵扯到了这么一场天下令之争,也同样是天下之争中去,不知多少人因此而亡,也不知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 后来,韶家第一代家主成为了天下令认定的主人,建立了这么一个屹立在所有人之上的韶家,却是不愿被天下令所控,并未完全收服天下,没有登基为帝。 后来,在韶骆霖仙逝的时候,也同时毁了天下令。让这世间再也寻不到这种仅凭一个名字便能扰乱天下的东西。 可是即便是过了怎么多年,那“得天下令者得天下”的话却是依旧存在,一旦真的有了天下令的确切消息,怕是天下人都会趋之若鹜。 如今,他们在岐陵下得到了那块玉佩,甚至不知是何物,便有孟成殊这样的人来争抢,若是传了出去,说不得还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倒不如,就在这里毁了。 “该怎么毁?” 不过一瞬,所有人也都做下了决定,本来他们来这儿就不是为了一定要得到什么,而是不想让韶家的东西落在别人手中,此时毁了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东西,自然也是不心疼的。 “把你们的血滴到流火扇上,剩下的,交给我。” 竺宁和颜绯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拿过初夏他们递过来的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子,滴到流火扇上。 然后,便见那些血珠在流火扇上滚动一圈,彻底隐入了扇身之中。 流火扇出,岂有完人。 这是《天域奇兵录》对流火扇的评价,也是众人在看到那比之以往流光更甚的流火扇之后,心间浮上来的最为让他们信服的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块玉佩,名为往生,乃是由永安将军与康裕王体内的往生境的碎片所化,可以送人前往另一个世界。 只是如今,在这个没有足够的力量催动它的地方,也不过只是一块玉佩罢了。 不过,往生二字,能够把人送往另一个世界的诱惑,一旦真的传了出去,必然会引起惊涛骇浪。 谁不想去别的世界看一看呢?若是能够去到往生来源之处,岂不是便与仙人一样了? 薛策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一定要毁了它。 竺宁和颜绯尘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却决定相信薛策,所以才能无所顾忌地把自己的血注入其中。 流火扇是康裕王留下的东西,结合已经成为往生新主人的竺宁和颜绯尘的血,两者同时碰撞,让往生碎在流火扇之下,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毁去这样东西。 往生往生,若是千年之前,自然没有人会在天下令的存在之下想到这个东西,但是如今,却不一定。 天下已经够乱了,不能再让这东西再添一把火了。 这般想着,薛策握着流火扇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而那一直困在他们面前的机关,却是在这个时候打开。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世事尽 “你们要这块玉佩,是吗?” 白衣手中拿着方才被孟成殊抢过去的玉佩,伸手递到了竺宁等人面前。 见他们警惕地看着她,并没有伸手过来拿,她也不恼,只是把目光落在了薛策的流火扇上,似乎也闻到了几许血腥味,面具下的眼中,尽是即将解脱的笑意。 “放心,我既然来了,便是不会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这次前来,是为了告诉你们,永安将军留下的书册还有山河图都在方才的那间竹屋之中,至于韶家积攒下的金银财宝之类的,则是在竹屋后面的那个房间之中,你们尽可以叫人进来搬,也可以就继续放在这里。一切,全凭你们的心意。 至于这块玉佩,我知道你们想要毁了它,我把它带过来,也就是为了让你们毁了它的。只是,我希望你们在毁了它之后,可以把流火扇借我一用,不知可否?” 竺宁感觉这个白衣客,似乎与刚才他们见到她时不太一样了,仿佛多了一些烟火气息,却又仿佛,即将彻底离开这个尘世一样。 “我们答应你。” 薛策曾经从皆忘那里听过岐陵下的白衣客与那位孟成殊之间的关系,自然知道她要流火扇是为了什么,只是他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便做下了这个决定,倒也是个难得有魄力的女子了。 只是,薛策知道,其他人却不知道,燕飞本想劝他别答应地这么爽快,可是薛策说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听他把话说了出来。 而他这话音一落,那白衣女子竟然也十分快地把玉佩扔了过来。 薛策连接都没接,直接展开了流火扇,用尽全部内力,一挥之下,便见那玉佩断成了两半,然后落到地上,碎成了灰烬。 所有人都看着这神转折的一幕惊呆了,他们本来还以为还需要一次斗智斗勇才能把玉佩给夺回来,可是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被人家给送上门了?而且薛策不过挥了一下扇子就解决了? 怎么觉得,这有点不太靠谱呢? 他们不知道的是,薛策这招看似容易,但是在流火扇与往生相碰的那一刻,一声悲鸣直接传到了他的脑中,让他头痛欲裂,几乎要晕倒在地上。 若不是颜绯尘发现了端倪,不动声色地移到他身后,用内力支撑着他,他怕是真的直接晕了过去。 “流火扇给你,明日我会来取。” 白衣接过薛策扔给她的流火扇,面具下的脸上似笑似哭,有很多感情再也忍不住,最后却只剩化为了心中的一声叹息。对着薛策等人作了个揖:“多谢,明日此时,流火扇必会完璧归赵。” 薛策点点头,然后便把目光看向了颜绯尘。 颜绯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先去竹屋看看吧,整理一下东西,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 众人点头应下,竺宁也是跟着颜绯尘率先走向了竹屋的方向,只是最后向白衣看的那一眼,却仿佛是看穿了一切一般,似有怜惜,似有安慰,最终,却都化为了虚无。 白衣注意到了这个眼神,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捏紧手中的流火扇,转头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将要与她共赴黄泉,兜兜转转找了五百年才终于相逢的爱人。 他们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间了,她不想浪费在别的地方。 生为往生,她注定要守护岐陵,守护永安将军,解开那个咒术唯一的方法,便是以永安将军或者康裕王曾经的贴身之物,加上他们认可之人的鲜血,刺入她的身体中。 这是她刚刚想起来的东西,也是她这辈子最终的归宿。 她与永安将军的灵魂来自同一个世界,所以才会被选中。在这五百年的守护之中,她早已与永安将军有了莫名的联系,一旦她的残魂消失,她也必然活不过一天。 若是不在这一天之内解除咒术的话,她定然会魂飞魄散。 虽然,即便是用这个方法解除了咒术之后,她是会魂飞魄散,还是会轮回转世也是尚且未知,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再次见到了成书。 他其实在拿到往生的一刻,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去往另一个世界继续活下去了,与颜绯尘和竺宁相争,也不过是为了能够逼着她想起来而已。 如今的他,正在她平时住的那间房间中布置下了龙凤双烛,等着她回去成亲。 与他成亲,许下白首之约,尽管这场婚礼,迟了五百年,但是对她来说,却是足够了。 白衣回去的时候,就见孟成殊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两支红烛,上面还刻上了喜字,将这么一间小小的草房,似乎真的布置成了喜堂一样。 “时间来不及了,我没办法去弄一件嫁衣,只能用一对龙凤双烛了。白衣,我们就这么成亲,你可会觉得简陋?” 孟成殊难得的有些忐忑,他活了这么久,见过无数人成亲的样子,就算是他自己,因着那些被束缚住不得不按照命格行事的原因,而是曾经娶过别人的。 尽管拜堂和洞房的人都不是他,但是他总觉得,这样好像是背叛了白衣一样。 即使他方才把一切告诉她,她都不在意,可是他还是觉得委屈了她,明明她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宝,可是却不仅受了五百年的痛苦,连他们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婚礼上,连喜服都没有。 这种遗憾,是怎么都弥补不了的。 如白衣一样,孟成殊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来生,又或者说,即便有来生,他是不是还能与白衣再遇。 他们没有办法确定这些早已注定的事情,只能珍惜如今他们都记起了一切的时光。 “不简陋了。成书,你我最喜欢的,不过是这一身白衣,穿着它们拜堂,也是别有意义,不是吗?” 孟成殊不知道的是,她喜欢白衣,是因为他穿白衣最好看,就像白衣也不知道,他喜欢白衣,是因为她的名字便是白衣。 但就是这样的误会,便是一下子就是五百年。 “好,那我们拜堂吧。” 白衣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虽然不是很美貌,却依旧清秀的脸。 明明不是五百年前的样子,可是孟成殊还是看呆了。 五百年的时光改变了很多,天地之间已不知经历了几次沧海桑田,他们两个,也都变了,不止是容貌,还有心境。 可是,唯独五百年前许下的那个愿望一直未变,他想要娶她为妻,她也想要嫁给他。 这份感情,跨过了五百年,不仅没有日减消退,反而日久弥新。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够一眼认出她,哪怕是魂飞魄散,亦是要永远相随。 成书的爱就是如此,浓烈醉人却又如水温柔。 这一场迟来了五百年的婚礼,他们不拜天,不拜地,没有高堂,没有亲朋,只有他们自己。 夫妻对拜的一刻,缺失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补上,从此之后,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尽管,这死别,就在明日。 这附近并没有酒,两人便用水当酒,喝了一杯“合衾酒”,然后,便是相对无言。 良久,成书把白衣抱在了怀里,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有些激动。 “白衣,我一直都觉得,可能到我真的魂飞魄散的那一天,我都见不到你了。可是却没想到,这一世,我不仅能够见到你,还能一了多年的夙愿。当真是一切都值得了。” 白衣窝在他的怀中,就像是多年前一样。 “成书,我也没有想到,为真的还能再见你一面,还能嫁给你。你知道吗?当初我被逼着嫁入皇家的时候心中有多害怕,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回来呢?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后来,我便不这么想了,我不求你回来找我,我只想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让我们好好告个别,让我对你表明心意。可是老天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成书猛地抱紧她,白衣却脸上带着笑容继续说了下去:“我真是讨厌红色啊,那天到处都是红色,只有我一个人穿着白色,但是在临死之前,却见到这唯一的一片白也染红了。” “白衣,对不起,对不起。” 成书似乎也想起了那一天,想起了白衣死后他孤独寂寥的日日夜夜,身子更是颤抖了起来。 白衣却堵住了他的嘴:“不必说对不起,我知道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们,不过是被捉弄的人罢了。” 手中的流火扇逐渐展开,正是她最讨厌的红色,白衣嘴角还挂着笑容,眼中却是流下泪来。 在流火扇刺进成书的身体的那一刻,她抬起身靠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我们还有来生,别忘了来找我。一定,不要忘了啊。” 孟成殊也是笑了出来:“好,我会去找你,天涯海角,一个地方不落地找你。白衣,我们来生再见。” 流火扇被孟成殊抽出,转了一个方向,白衣也正好迎了上来。 然后,又是一片鲜血。 两人的白衣再次染上一片红色,仿佛真正的喜服。 第二百八十章 岐陵安 薛策在第二天拿到流火扇的时候,竺宁等人已经整理好了所有的东西。 他并不知道那两人最后的结局如何,但是想必,也逃不脱那样的结果吧。 谁不是被命运捉弄,又心有执念无法放开的人呢? 最后死在一起,也是不枉他们五百年不变的情深了。 “你们决定好要把什么带走了吗?” 收拾了一下心情,薛策再开口的时候,便与平常无异了。 “山河图、兵书、医书、《治国策》,这最重要的几本书自然是要带的,还有火药真正的配方,和制造那些兵器的方法,也是要带的。至于其他的宝藏,用来充盈云齐的国库也不错。” 燕飞随手扔给薛策一本册子,上面写着的,正是岐陵下面埋了多年的这些宝贝的清单。 昨天在众人整理的时候薛策去休息了,自然便没看到这本册子,如今看来,竟是也不由吃了一惊。 他该说果然不愧是韶家和永安军吗? 就这上面记载的东西,都够十个云齐这样的大国维持十年的正常治理了。 只要没有什么天灾人祸,让云齐的百姓个个生活得比原来再好上一重也是可以的。 更不要说那些对战事有用的东西了,不算往生那块玉佩,这些东西也足以让世人咂舌了。 倒是难怪韶家人一直都不把这个消息往外传了,要不是孟成殊那家伙上一世恰好是韶家的人,他怕是也不会知道这里的东西。 “我们来的时候,带的人肯定不够。想要把这些东西运回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外面可还有个苏锦虎视眈眈呢,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薛策把手中的册子递给陌桑,这些宝贝,还是交给专业的人管比较好。 “岐陵离何处最近,你莫不是忘了?” 少柳很是淡定地开口,要不是他也看出薛策受了伤,此时必然是要折扇敲一下他的头的。 “更何况,那些建造这里的人既然在其中设置了这么多机关,自然不会白白设置。赵城,本就是韶家治下的城池。” 竺宁看着手中的《治国策》看得津津有味,见薛策难得的犯傻,这才抬头回了他一句。 “你们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可以直接运到赵城去?” 最为擅长机关阵法的卿瑗点头:“没错,只要用对了机关,这些东西不仅可以直接运到赵城,还能恰好运到我们所在的那间客栈。赵城之内,我们的人可不少。而且欢忧阁的人可一直在那儿候着,到时候,我们只需从不同的路上把这些东西运回去就可以。” 虽说从赵城那里不能直接进入岐陵内部,但是岐陵内部的机关却是可以直接把东西送到赵城,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赵城是岐陵最近的城池,即便原来不是韶家治下,但是以韶家人的本事,这点小事自然不算什么。更何况,如今是真的韶家治下呢? 竺宁都不必出面,只要韶门七使之中的任何一个拿着代表身份的玉牌,满城的人都会给他们行个方便之门。 这里的机关之精巧,其实甚至可以把东西直接送到长安,但是这短短时间内,卿瑗还是不太明白该怎么做的,也就只能送到赵城了。 “苏锦怕是一直在等着我们出去呢,这些东西可以直接送到赵城,她的人暂且也不可能进到赵城里面去,到时候等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发现我们根本没从岐陵出来,她的那些火药,可不都白埋了?” 燕飞坐在椅子上,提起这件事便是有些好笑。 苏锦的动作他们自然是注意到了,想要埋火药来逼迫他们不说,还想着去赵城把扶衣的孩子劫来当做人质,却根本不知道如今的他们都懒得跟她玩儿隐瞒身份的游戏了。 她既然早就知道了他们是谁,他们也知道她是谁,自然便不会再客气。 韶家人一向团结,他们不会让苏锦这个人引起韶家那些旁支的怀疑,只是告诉他们苏锦是害了韶家本家的人之一,有七块韶门七使的玉牌作证,即便是她想不承认,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因此,即便是她想要去劫扶衣的孩子,他们也一点都不担心,现在的赵城,她的人根本连进都进不去。要不是他们只是下了让赵城的人保护那几个人的命令,那些人说不定还要主动去找苏锦的麻烦呢。 只是,少主的身份必须还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少主一个个追杀令一下,只要是活着的韶家人,无论是旁支,还是暗线,都会天天去慰问苏锦一番。 杀不死她,也烦死她了。 不过少主这人实在太固执,十八岁那年解除了自己少主的身份不说,还一定要正大光明地弄死苏锦,不愿让他们再添死伤。 说实在的,燕飞其实挺不赞同这种做法的,但是也正是因为少主的这种做法,才让他更能感觉到她对韶家的看重,还有曾经那些深刻在骨子里的韶家人的教养。 要是竺宁真的什么都不顾,让韶家剩下的人都去送死的话,燕飞虽然还是会忠诚于她,但却也会觉得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真的没有资格再成为韶家的少主了。 “苏锦何时埋的火药?” 竺宁之前还真没听他们提起这事儿,此时听到也是不由有些惊讶。 “在我们还未到的时候就开始了,不过她一直以为我们没有发现。” 竺宁点点头,也是对苏锦的做法有些无奈。 这要是其他人吧,或许她的办法还真的有用。一边抓住扶衣的孩子作为人质,一边埋下火药用他们自己的命威胁,说不定其他人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真的就会把从岐陵得到的东西都交给她。 即便不交,也有可能死在火药的爆炸之下。 但是她却偏偏遇上了他们,他们不仅不会出现在她守着的地方,反而还会在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运走所有的东西。 她怕是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岐陵走出来,也想不到他们会直接去赵城。 到时候,那些火药白埋了不说,还什么东西都没得到,说不定因为这件事,她与宋昭明之间的裂缝会又大了几分。 “她不会一怒之下炸了岐陵吧?这里是永安军万千将士的安眠之地,也是永安将军和康裕王曾经的长眠之地,我真的不希望他们被打扰。” 韶门七使几人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都是韶家人,也知道这岐陵对于韶家来说的重要性,更是知晓那段历史的人。 纵然曾经有无数韶家人在这里受了伤,甚至一身本事尽数折在此处,但是这里对他们来说,还是不同的。 “你们觉得,苏锦能够等待的最长时间是多久?” 颜绯尘原本还不在乎这些,可是听到竺宁不希望岐陵被毁,自然便改了态度,想要帮他们保护住岐陵。 竺宁的心愿,也就是他的心愿。既然竺宁不想让此处被毁,那么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毁掉。 “苏锦即便知道岐陵之内有危险,也知道这里藏着很多东西,但是她却并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什么,也不知道都有什么危险。她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也一直都是个好的猎人。只不过,我们不是她的猎物而已。若是赵城一直没有动静,她或许还想不到我们会从岐陵直接回到赵城,但若是赵城动静太大,她定然是会想到这一点。” 正如苏锦了解韶蓝一样,竺宁也十分了解苏锦,自然便很容易想到苏锦会有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倒是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开口道:“如果赵城没动静,她可以等七天。如今已是一天过去,她最多还能等六天。” 颜绯尘点头:“若是如此,我们可以利用这六天时间把东西从不同的路上运回去,然后,在最后一天的时候,派人给她透漏一点消息,让她把注意力转向赵城。” 颜绯尘没有说的是,等她把注意力转向赵城的时候,赵城这边也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再让人引着她向另一处地方转移即可。 正好可以好好地耍耍她,也让她忘记了岐陵的事情。 至于她埋下的那些炸药,在她走后再让韶家的人和欢忧阁的人去清除就好。 他虽然没说,但是似乎所有人都体会到了他的未竟之意,少柳更是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瞬间就把他原来想到的计划与这个联系起来了,原本就是连环计的算计此刻多了一环,倒是更加好玩儿了。 “也不知道,苏锦在知道一切之后,会是怎样的气急败坏了。” 陌桑也笑得开心,她不擅长这些,可是看到少柳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这次苏锦是绝对逃不了这个算计了。 作为竺宁和韶门七使所有人心中仇人排行榜的第一位,只要苏锦倒霉,他们自然便开心了。 陌桑此话一出,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齐齐笑了起来。 竺宁则是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移到了竹屋外面的地方。 她会让这里安稳,也会让其他人安稳。 岐陵,定然会安然无恙。 第二百八十一章 昙花绽 “陛下,你该休息了。” 竺澜漫不经心地抚着衣袍上的五爪金龙,感觉到身后那个女人关切的话语中隐隐的淡漠,眼中亦是一片晦暗。 “母后居然会来见儿臣,还真是不可思议啊。儿臣还以为,母后现在整颗心都放在了云齐战事的身上,没有功夫来管儿臣了呢。” 花熙染早已不再穿着以往的宫装,而是如同未嫁之时一般一身最简单的素衣蓝裙,正是当年她最喜欢的模样。 只是,这样的打扮,早已不适合在荆国的皇宫中浸染了这么多年的花熙染,尤其是如今她太后的身份,更是不应如此着装。 可是整个荆国,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也都不会对这位辅政太后的做法有任何质疑。 谁不知道这位太后的铁血手段,朝堂之上可是隐约有传言说是先皇就是死在了她的手上,那么多宗室更是杳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其中也有她的手笔。 当今皇帝竺澜,更是先皇早立的太子,但是监政的责任却是落在了已经成为太后的花熙染身上,若是竺澜尚且年幼并未成年倒是说得过去,但是竺澜登位的时候及冠礼都过了,也是早就入朝,得到了很多朝臣的认可,这样一来,再需要太后辅政,便是怎么都说不通了。 没人知道在派兵前往天烬的前一晚荆国的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所有人在第二天看到坐在皇位旁边的花熙染的时候便明白,这一场母子之间的博弈,终究还是花熙染更胜一筹。 荆国的肱骨之臣中,自然也是有忠于竺家皇室的,只是那样的力量与在花熙染帮助下成长起来的占据了荆国朝堂三分之二的欢忧阁和韶家的人来说,却是不足为惧。 在第七个撞柱而死,直言进谏的老臣之后,所有人都是明白那位太后的位置,早已是不可动摇了。 连竺澜都做不了什么,只能事事听着这位太后的命令,那么,他们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荆国就这样在明面上还是由竺澜统治的情况下,实际上早已被花熙染掌握了实权。 “你不应该跟云齐作对的。” 花熙染看着眼前执拗的竺澜,摇摇头,眼中尽是无人能看懂的复杂。 “哈哈,云齐,母后,孤还真是不明白了,孤为什么不能跟一个妄想吞并我荆国的国家作对了?花熙染,你扪心自问,即便父皇对你不好,可是你难道不是荆国人吗?帮着其他国家对付荆国,你对得起荆国百姓吗?” 竺澜猛地站起身,神色之间尽是恨意,眼眸深处,是无处的凄凉。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冰冷的后宫中与他相依为命的母后,最后竟然会成为他必须要对付的人。 从出生的时候起,他就被封为了太子,一直是这个后宫中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命悬一线差点被人陷害去见了阎王,若不是母后费尽心思地护着他,他根本不可能平安长大。 年幼的时候,他也想过,日后登上了荆国的皇位,定然要好好孝顺母后,再也不让她操劳。 竺澜曾经以为,这世间即便是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他的母后也不会,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子,是这天下间最为亲密的人。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竟然会因为政见不合而兵刃相见。 对于先皇,竺澜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太过平庸,莫说扩土封疆,就连守成都十分艰难,百姓在他的治理之下,虽说也不至于过上太不好的日子,但是也不可能过得很好就是了。 生在乱世,能有几个居在高位的人没有野心? 竺澜的野心不大,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没想着一定要一统天下什么的,他只是希望可以保护荆国,保护荆国的百姓,不用让他们再依附别的国家而活,也不会为人所欺,仅此而已。 竺澜不是那么狠心的人,也做不出弑父杀君的事情来,但是心中暗暗期待自己登上皇位这件事倒是真的。他想过很多改革的方法,也想过到底要让荆国怎样安然无恙地立在这个乱世之中,虽不说胸怀大业,但到底还是对能够做出一番功绩来有所期待的。 他自小便是由花熙染教养长大,很多想法也都与花熙染不谋而合,因此竺澜也一直以为花熙染定然会帮他,也一定会支持他。 可是没想到的是,最先反对他,破坏了他所设想的一切的,就是他最在乎的母后。 那一日,他初登皇位,正是志得意满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一道由母后亲自宣读的圣旨打破了他的梦想。 后来,在脑子一热的情况下,他对她下了手,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柄,只是,他的一切,都是跟着她学来,怎么可能真的赢得了他的母亲呢? 然后,便到了如今这般母不母,子不子的地步了。 花熙染听着竺澜的质问,心中也是难得的泛起了波澜。 他说得没错,即便她在荆国受到了许多无法磨灭的伤害,但是荆国百姓却没有丝毫对不起她的,她的父亲,荆国的右相,更是没有对不起她的。 但是,她却害死了荆国的先皇,逼死了自己的父亲,把原本的母子情深折腾到这样的地步,她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早已风华不在,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是为了心中那个妄念罢了。 只是,如今一切都已经开始,她早就回不了头,只能就这么走下去了。 无论是韶蓝,还是颜绯尘,也都不可能让她回头了。 “陛下似乎还没想明白啊,既然如此,陛下还是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花熙染并没有回答竺澜的话,依旧只是仿若一个母亲一般让他休息,可是言下之意,却是要继续把持朝政了。 未待竺澜反应过来,花熙染便转身走了出去。 而竺澜,则是在她离开之后一把拂去了桌子上的奏折。 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作为一个皇帝,他却只能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到底,是谁的错? 殿内众人顺着这一声齐齐跪下,止不住自己的瑟瑟发抖,却在竺澜的一声怒极之下的“滚”之中飞快起身跑了出去,徒留竺澜一人坐在地上眼中悲戚。 至于花熙染,则是在离开之后摒退了众人,一个人前往了御花园。 她不记得在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里来到过这里,也不记得自己一个人见过了多少次的昙花开放。 花熙染始终都记得,在她年幼的时候,她那位名冠天下的母亲莲溪,曾经抱着她一点点地告诉她这些花的名字,还有每一朵花所代表的意义,昙花一现为韦陀,这七个字她在听到的时候便记了下来,竟是到如今都无法忘却。 她曾经觉得昙花太傻,何必为了韦陀那个心中无她的人耗尽自己的所有而开花。 可是后来,在听到了母亲的故事之后,在经历了一切的不得已与命运弄人之后,她才终于明白,为了心爱的人,莫说是耗尽一切只为花开,便是付出生命,也是常常有之。 天下人都知道莲溪夫人的故事,赞叹者有之,但是认为莲溪夫人水性杨花的,更是不少。 母亲根本不在意这些话,听到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她活得潇洒而又自在,虽然那个想要寻到一心人的愿望自始至终都没有实现,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做的任何事情。 三嫁三离,助天烬安稳,帮青玄太平,拒韶家之邀,她无一事后悔,伤过痛过,却也一直没有放弃希望过。 按理来说,在这样的母亲教导之下,花熙染即便无法成为她那般风华绝代却又自有一番风流潇洒的人,也应该不会如此懦弱才对。 可是她的母亲,在她尚且年幼之时便离开了她,甚至连她的手札都没有给她留下。 想必,她是不希望她的女儿如她一般一生漂泊,心无归处的吧。 只是,母亲啊,我到底是你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不再漂泊,一生长安呢?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花熙染心中的那个人,不是荆皇,不是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而是一个,她注定得不到的人。 不过,这些都是过往罢了。 身为荆国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她从未想要害了荆国的百姓,只是她唯一的儿子从来都不明白这一点。 想着自己的计划,花熙染也是不由再次问一问自己,到底她这么做,是对是错呢? “太后,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身后的宫人寻来,花熙染终于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一眼刚刚开放的昙花,站起身拂了拂衣摆,看着原本蓝色的衣摆上依旧沾染了几片叶子,手微微一顿,心中突然间想到,似乎以后,还是不要穿这样的衣服比较好。 至少,不至于沾染太多尘埃。 “启程回宫。” 离去的声音渐渐飘远,徒剩一朵昙花静静开放,不知,它能否等到它的韦陀一次回眸。 第二百八十二章 此为家 竺宁几人回到靖安城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在赵城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多停留,在安排好了苏锦的事情之后,便急着赶了回来。 离开靖安城这么久,她自然是担心靖安城的战事的,咳咳,至于担心的更多的,是那位刚刚会叫娘亲的太子殿下这种事,她觉得还是不用说出来了。 自从生下扣扣之后,竺宁便没有离开过他这么长时间,如今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林澄筱和蒋寒前段时间全力追击,直接把沈瑾辞逼退了五百里不说,更是差点拿下一座天烬的城池,只是在沈瑾辞反应过来之后,双方便焦灼了下来,各有胜负不说,云齐这边竟是差点被打了回去。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是颜绯尘早有预料,倒是也不感到奇怪。 只是,当竺宁看到易容成颜绯尘的样子逗弄着扣扣的巫尧时,却是不由奇怪了几分。 “君欢,巫尧的易容术造诣确实很高啊。若不是我太过了解你,怕是也会认不出你们谁是真正的颜绯尘了。” “这天下间,若有人真的可以完全易容成我的样子,也就只有巫尧了。无忧,这一点可是连你也做不到的。” 竺宁听到他的话,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韶门七使早在回来的时候就被颜绯尘派去各忙各的了,连扶衣那个还要带孩子的都直接去了靖安城的医馆要检查一番,如今这靖安王府中,自然是只有他们的。 可是没想到原本应该跟着林澄筱和蒋寒去安抚军心的巫尧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颜绯尘的样子,倒是让两人不由奇怪了几分。 “巫尧,你怎会在此?” 颜绯尘与巫尧之间从来不会客套太多,此时自然直接就问了出来。 巫尧自是感觉到他们的动静,此时转身看向他们两人的动作,竟是与颜绯尘平时所做一模一样。 竺宁的眸光微暗,不由又想起了方才颜绯尘在她耳边说的话,心中有了些许不安。 “白秦的战北王失踪了,如今白秦群龙无首,连着打了好几场败仗,而且由于你之前下的命令,现在各国之间可不再是原来那种打法了,白秦光是城池便被荆国给吞了三座。青玄和天烬的援军也没到,已经有了想要议和的意向。” 白秦派来议和的使者就要到靖安城了,这事自然是巫尧做不了主的,他本来还在想若是要到时候颜绯尘没有回来他该怎么办呢,如今倒好,他竟然直接回来了,这样他便可以安心地把这件事交给颜绯尘了。 颜绯尘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这不是全部的事实,只是巫尧到底是他信任的人,他也不觉得他会害他,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如此?” 巫尧点点头:“剩下的事情都与你推测中发展的一样,包括花熙染母子不合,如今彻底撕破脸的事情也是如此。” 见颜绯尘点头应下,巫尧亦是起身打算离开,留给他们一家人独自相处的时间。就在他要迈出房门的时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竟是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竟是开口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扣扣那孩子,最近可是学会了一个新词,你们一会儿可以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便全然不管竺宁和颜绯尘呆愣的模样,提步离开了。 只是,还未待他走出院门,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薛策?” 巫尧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流火扇,眸色微深。 “巫尧,我们也算是好久未见了,不如去叙叙旧?” 薛策从转角的阴暗处走出来,依旧是那一身红衣,嘴角依旧挂着风流不羁的笑容,看着巫尧的目光,竟是难得的强硬。 巫尧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他,抬手除去自己脸上的易容之后,便对着薛策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便就此携手而行了。 而此时身在房内的颜绯尘,却是抱着许久未见的小家伙惊呆了。 尤其是,在听到他那软软糯糯的声音不住地叫着“爹爹”、“娘亲”的时候。 尽管他叫娘亲的次数明显比爹爹多,而且一直在他怀里扑腾着想要往竺宁的方向而去。 看着小家伙叫着“娘亲”都要哭出来的样子,竺宁终于是忍不住了,直接从颜绯尘怀里把扣扣给接了过来,然后就被扣扣直接抱住了脖子不肯撒手了。 他们离开靖安城的时候,扣扣本就已经开始认人了,因着血脉相连,他最为亲近的就是他们两个。 不管平时怎么欺负颜绯尘,和颜绯尘斗智斗勇争夺竺宁的注意力吧,当颜绯尘也跟着竺宁离开之后,要说不想,却是不可能的。 这孩子天生聪明,始终都记得当初颜绯尘在离开之前想要哄他叫一声“爹爹”的样子,在某一天不仅看不到竺宁,也彻底看不到颜绯尘之后,扣扣还以为这是颜绯尘生气了不想带着他了,一下子便叫出了“爹爹”来。 连着好几天,扣扣每天叫的人里,除了“娘亲”,还有占了一半的“爹爹”,可是在后来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叫都不会见到爹爹和娘亲之后,扣扣便不再叫了。 即便是巫尧易着容来靖安王府看过扣扣好几次,也逗过他让他叫“爹爹”,但是扣扣却是从来都不曾叫过。 玉娘还一直奇怪,连她有时候都分不清易了容之后的巫尧与颜绯尘的区别,可是偏偏这个不过一岁的小家伙却能分清,明确地知道巫尧不是自己真正的爹爹不说,还表现出他根本不待见巫尧。 莫非,当真是血脉相连不成? 本来扣扣还在心里想着,要是再见到爹爹,定然要好好叫他一声,让他不要生自己的气把自己抛下的,可是让他感到惊喜的是,他不仅看到了爹爹,还看到了香香软软的娘亲,一下子就把那个硬邦邦的爹爹给抛到脑后去了。 要不是一开口习惯性地先叫出了一声爹爹,然后被颜绯尘抱起来不让他接近自己的娘亲的话,他可是不会在后来又叫了那么多声的。 当然,这一切心理活动颜绯尘都不知道,现在的他直接沉浸在扣扣方才叫他的声音里不能自拔了。 他似乎可以理解当初扣扣第一声叫无忧时,无忧那种惊喜之下似笑似哭的表情了。 “别傻站在那儿了啊,君欢,你倒是坐下啊。” 看着颜绯尘一脸迷茫的样子,竺宁到底是没忍住提醒了他一下,这么多年来,她还真是没见过他如此,从来运筹帷幄把所有人都掌控在手中的云齐帝王,那个被皆忘誉为是传世“紫微星”的男子,何时有过如此呆愣的样子? 颜绯尘似乎也察觉到了方才的失态,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就迈着步子走到了竺宁旁边,揽着她坐了下来。 虽然儿子很重要,但是媳妇还是更重要一点的,因此颜绯尘倒是没有把目光一直落在扣扣身上,而是转向了竺宁,感叹道:“我还真是没想到,这小子一直都不肯叫我一声,我走了这段时间之后,他倒是肯叫了。” 竺宁嗔了他一眼:“君欢,你不记得扣扣的小名了吗?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叫他扣扣的吗?别总是这小子,这小子的,当心下次扣扣又不理你了。” 颜绯尘被她那一个嗔视看得心头火热,可是在看到她怀中一直不肯撒手的颜璟御时,心底却是凉了几分。 这段时间他可是听无忧提了不知多少次这个家伙了,也早就做好了等回到靖安城她眼里就没有自己的准备,可是先是那个小子终于叫了他一声“爹爹”给了他惊喜,然后又是无忧抱着他十分自然地靠在他怀里,他只需略微伸手,便把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抱在了怀中,竟是让他的心情没有那般不好了。 对扣扣,也没有原来的敌意了。 从扣扣出生开始,竺宁就一直教他叫“爹爹”和“娘亲”,而不是那冷冰冰的“父皇”和“母后”,只因在她心中,颜绯尘先是她的丈夫,再是云齐的帝王。而扣扣,则先是她的孩子,再是云齐的太子。 他们一家人,永远都会是一家人,永远都会在一起,她想要的,是那种属于亲人之间的温馨,而不是属于帝王之家的疏离。 无论走到怎样的位置上,到底,他们还是一家人,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改变。 颜绯尘自然对她的做法没有什么意见,尽管他并不觉得颜璟御叫他“父皇”和“爹爹”有什么差别,可是却没想到,在他真的叫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却会如此难以平静。 总觉得,如果他叫的是“父皇”,他即便也会有些激动,怕是也不会像方才那样直接愣在那里吧。 “娘亲。” 扣扣见自己香香软软的娘亲不过哄了自己一会儿就又被那个讨厌的爹爹夺去了注意力,当即便软软地叫了一声,依赖地趴在了竺宁肩膀上,眼中泛起了泪花。 竺宁哪里受得住这个,当即便忘记了方才与颜绯尘谈的话题,开始哄儿子了。 而颜绯尘,则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沉下了脸色,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激动。 果然儿子这种生物,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第二百八十三章 莫踌躇 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包子,竺宁正想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就看到了黑着脸的颜绯尘。 自从生了扣扣之后,她已经习惯了颜绯尘这时不时犯病的样子了,当下倒是熟门熟路,把扣扣放在床上之后,便对着颜绯尘示意,让他随着她一起躺上来歇一歇。 颜绯尘虽然觉得今天又要跟讨人厌的儿子睡在一起让他十分不舒服,但是毕竟无忧也在,若是让他离开,他更是万万不愿的,自然便也随着她一起了躺在。 “君欢,你方才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我刚刚听到扣扣唤我娘亲时的模样。” 两人舟车劳顿,此时自是有些疲惫的,只是扣扣给他们的惊喜实在太大,让两人此时都没有休息的心思,反倒是压低了声音聊了起来。 “扣扣是我们的长子,自然是不同的。” 颜绯尘搂着竺宁,目光在扣扣身上绕了一圈,脸上是一派理所当然。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等多年之后,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婴孩第一次开口唤他“爹爹”的时候,他的激动可是更胜今日。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的颜绯尘还一心想着若是以后再有了孩子,估计当真是不会再如同对扣扣这般,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新奇,连他成长的每一天都不忍放弃。 竺宁看着他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哂,倒是没有拆穿。 说起来,两人也却是是个新手,第一次为人父母,的确有很多东西不知道,也有很多需要学习。 早在扣扣刚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对扣扣未来该怎么教导细细地讨论了一番,起初还只是他们两个,后来由于在很多方面都没能得到共识,竟然把薛策、少柳他们都扯了进来,然而,即便这么多人提了无数的意见,最后还是没能定下来。 如今的两人,倒是都已经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求扣扣能够平安长大,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能够一直与他们在一起,然后,他们竭尽所能地培养他,等他长大之后,再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 云齐是她和颜绯尘的责任,不是扣扣的,若是有朝一日扣扣不愿意担起这一切,他们也不能逼他不是? “君欢,我总是在想,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当扣扣都及冠的时候,我们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那时的天下,是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模样。” 颜绯尘到底是了解她的,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她心中的不安,当即把竺宁抱得更紧了一些,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我不知道那时候这天下如何,但是我却知道,那个时候,无忧定然还是如现在一般,一顾便足以让人倾心。尤其是,让我倾心。” 自从成亲之后,颜绯尘的情话技能就越来越高了,竺宁刚开始还能与他过上几个来回,但是随着颜绯尘功力的日益加深,竺宁便是日益败下了阵来。 尤其是在生下扣扣之后,似乎颜绯尘发现了扣扣对于他的威胁,所以最近这随时随地说情话的本事更是比原来高上了几个段数,这不,不过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甚至他的话里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也足以让竺宁红了脸了。 两人声音都很小,并不会吵到扣扣,但是这个时候,竺宁还是有一种儿子要被他爹给教坏了的莫名的感觉。 心下不由一凛,以后可不能让颜绯尘把这些东西也教给扣扣,万一扣扣学会了之后再用到她身上可怎么办? 竺宁很显然是忘了颜绯尘对扣扣那强烈的怨念,他或许可以教给扣扣很多东西,但是怎么都不可能教他怎么讨竺宁的欢心,毕竟那个小家伙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软软地叫一声“娘亲”,竺宁就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了,这可是颜绯尘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君欢,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竺宁可不想当着儿子的面让这个随时随地可以调戏她的男人再说出什么来,当下便要把话题拐到别的地方去。 “无忧,难得回来了一趟,我们便暂且好好休息一番,不好吗?” 颜绯尘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竺宁在知道他临走之前下的命令之后定然会问他,只是方才她一直都没有开口,他还以为她忘记了这件事,却是没想到她竟然在这儿等着他呢。 不过是想问他林澄筱和蒋寒的事情,却偏偏从扣扣那边说起,又提到了这江山天下,倒是跟他绕了个挺大的圈子。 颜绯尘明白她这是有些生气了,毕竟要是没生气的话她是不可能绕着圈子问他的,而是会直接问出来。只是他也不想在这个温馨的时候提起这样煞风景的东西,便佯装不知,如平常一样“安慰”她,却是没想到她竟然难得的不打算放过这件事了。 “君欢,自我有了扣扣,我便知道你们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无论是挑拨了花熙染和竺澜的事情,还是在凤缭国的事情中推波助澜,让事态进一步发展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虽然这些手段我不喜欢,可是也并没有插手。但是就这样直接让林澄筱和蒋寒乘胜追击,挑起真正的战火,君欢,你不觉得至少这件事应该告诉我一声吗?” 竺宁一直都是个通透的人,也知道其实现在她看到的一切并非当真如她所想。 有些时候,她知道自己会心软,不愿真正用阴谋算计无辜之人,但是同时,她也知道这些方法最为有效,便也假装不知道颜绯尘他们的动作了。 就像是花熙染那件事,她本来就觉得竺澜突然之间会那么激烈地反抗有些奇怪,但是起初倒是也没有多想,毕竟竺澜还是荆国的太子,即便是花熙染的儿子,也终究是有些不同的,他们可以控制花熙染,但是却不能保证竺澜也愿意如花熙染一般把荆国的国祚都彻底毁掉。 所以,竺宁一直都觉得竺澜的做法倒是情有可原,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里面竟然一直都有少柳他们的引导。 花熙染不可信,因为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韶家人,而且从竺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感觉到些许的违和感,只是与她合作省了他们很多的事情,所以当初他们并没有揭穿。 只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依旧没有猜到,但是却不得不防。 尽管,这防的方式,是少柳他们觉得最简单的,让其众叛亲离。 竺宁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但是却也有着亲疏远近,自然不会给他们拆台。 到底,还是见到的事情多了,算计的人也多了,心,也越来越硬了。 就算是嘴上说着不喜欢,最多也不过是不去面对自欺欺人罢了。 竺宁其实真的挺讨厌这样的自己的,但是却也无法改变。 曾经的光风霁月,早就随着韶家的少主韶蓝,死在那一场韶家的大难之中了。 所以,她从来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去说什么,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去质问些什么,但是林澄筱和蒋寒被颜绯尘派去追击,却是她真的没想到的。 当初他们明明是说好了不能让云齐成为众人眼中的罪魁祸首,可是他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把这两人派了出去,若说他没有什么目的,她可是不信的。 “无忧,我不想再看着这局面这么僵持下去了。这个所谓的‘罪魁祸首’,不管是谁,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但是既然如今已经是如此局面,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战一场,让这天下的势力重新组合一番了。” 竺宁猛地抬头看向颜绯尘,看到他眼中难得的认真,心中也是一颤。 他眼中并无野心,很明显并不是非要为了得到这个天下方才如此,但是正是因此,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若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很容易便会让人想到他的下一步是什么,因为无论如何,那个人都是在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在思考,把得到这个天下作为最终的目的,尽管其中细微之处所用手段不同,但是只要了解了这个人的行事习惯,便不难猜出那人的行事了。 唯独是颜绯尘这种真正没有野心,把争夺这个天下也不过看成一场游戏,原来不过是因为无聊,后来却是为了讨妻子欢心的人,才最难猜测他的下一步行事。 不过,竺宁却知道,无论怎样,他都是不可能会伤到她的。 其实,她迟迟不愿意迈出那一步,也不过是不希望这天下的这场无法避免的战役真的开始而已,因为一旦开始,不仅是韶门七使,还有每一个韶家人,都将要面对比以前还要危险的境地。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竺宁也不例外。她不希望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之下,会失去身边的人。 所以,她才一直没有什么作为。 良久,竺宁叹了口气。 “也罢,或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再逃避下去了。” 只是,他们所期待的那一天,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实现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情难深 竺宁和颜绯尘到底没有休息太久,不过到了第二日清晨,两人便又一次坐在了靖安王府的议事堂中,看着手中的情报,忙了起来。 “倒是没想到,苏锦居然真的按照我们想的方向去追了。” 薛策怀中抱着好久不见的丸子,轻柔地帮它顺着毛,微微垂眸,让人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 “这世上,最了解的苏锦的,莫过于无忧,这一计本就是无忧所设,能够把苏锦算计进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少柳收起手中的折扇,顺手扔了一叠情报过去,稳稳地避过了窝在薛策怀里的丸子,直接让那些情报落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薛策十分无奈地太投诉看了少柳一眼,又看了看眼带威胁的颜绯尘,本就不愿这么早起来跟着他们处理事情,但是如今,却是不得不继续不情不愿地看着这些情报了。 “皆忘大师已经走了?” 薛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便想起了皆忘的事情来。 从他们昨天到靖安城开始,便没有见到过皆忘,虽然他其实也不怎么想要看见他,可是到底,他还是记着当初的那几年时光和倾心相待的时光的。不过他既然不认他为徒,他便不会认他为师。 纵使曾经亲如父子,如今相见,也不过是一人捻佛珠微笑,一人红衣潇洒,与他人一样低头不含任何感情地唤一声“皆忘大师”罢了。 只是,薛策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预感,似乎下次再见到皆忘,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了,心中莫名的慌乱涌上来,让他竟是难得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皆忘大师在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离开了靖安城,想必是不愿再与我们寒暄吧。” 回答他的是竺宁,毕竟现在基本上皆忘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与竺宁联系的,其他人根本找不到他。 不过即便是如此,竺宁与皆忘之间也算不得熟悉,她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尤其是像皆忘这种本不应该牵扯到俗世中去的人,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或者皆忘执意要求,她可能连让皆忘来靖安城保护扣扣都不会答应。 “看样子,他还真是什么都计算好了。” 薛策垂下头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其他人都没怎么听清,也不怎么在意,只是颜绯尘却是把目光落到了薛策身上一瞬,然后便移开了。 昨日他与竺宁有了共识,不打算继续被动下去,或者说是一直隐在幕后下去,而是打算真的引起一切了。 虽然云齐的人才不少,但是若是要找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却是不多,薛策算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了,再加上他跟凤黎雪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他负责凤缭和新夜,正好合适。 就是不知这个一直都想着要跟凤黎雪撇清关系的家伙,愿不愿意答应了。 颜绯尘也不是那种胡乱指婚的人,更不会太过关心自己这些手下兼兄弟的感情生活,尤其是薛策那么明确地跟他说过他对凤黎雪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便是更不会逼他了。 虽说这世上的所有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竺宁现在在颜绯尘心中的地位,但是像是薛策这样跟他一起走过这么多年的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要不是薛策对凤缭那边的事情实在了解,而且确实是最合适的人,他也不会想着要把薛策给派出去。 不过,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还是要看薛策的意愿。若是薛策实在不愿,他也不能逼他不是? 薛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更不知道因着这么一件事又将牵扯出多少事情来,此时的他,一边看着手中的情报,一边摸着丸子的毛,倒也算得上惬意。 燕飞和初夏还在整理其他重要的情报,齐铭最近一直和程麟启对付江湖上的势力,也是十分繁忙,就连巫尧,也是在颜绯尘回来之后依旧兢兢业业地扮演着颜绯尘的角色,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卿瑗更是早就与他们分道扬镳,换了一身行头回后楚去了。扶衣也在陌桑和寒羽的亲自保护下往塞外行去,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到达高昌了。 如今坐在这里的,也就只有颜绯尘和竺宁,以及少柳和薛策了。 这样的情况出现了不知多少次,几人也是越来越自在,颜绯尘倒是习惯了不发表什么看法,由着少柳和薛策他们随意去说,但是最后的行事还是要由他亲自决定的。 至于六部传来的一些必须由他们决策的事情,也是由这两夫妻依据自己的管辖范围亲自下令,有些时候若是决定不了才会与对方商议,但是最后做下决定的,总会是主管那一部的人。 只有到了真的关乎家国大事的时候,两人才会好好商量一番,意见不合的时候更是会好好与对方讲明自己的道理,最后达成一致之后,再真的下令。 难得的是,即便是两人需要讨论的时候,最后得出的方案不仅比他人更快,而且实施起来的效果也确实更好,不得不说,这也算得上是云齐的特别之处了。 而此时,竺宁看到的情报之中,便出现了一个她自己无法决定的事情。 “赫连钰还活着是吧?” 突兀地问出这么一句,颜绯尘和其他人都愣了一瞬,然后便是点点头:“应该还活着,只不过把她赶出云齐之后,便没有再派人跟着她了。我们也没有怎么关注于她,莫非,她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问她的人是少柳,赫连钰这个名字,其实他们还真是不怎么熟悉,即便是提起曾经东夷的玉阳公主,纵然过目不忘的少柳会很快想起来,但是也想不出太多有关于她的事情。 毕竟玉阳公主只是个东夷的公主而已,与别人不同的,就是她当初挺受赫连轩宠爱的,后来更是在最后给了竺宁一剑,差点害得竺宁毙命当场。 对于韶家这群帮亲不帮理的人来说,她差点害了竺宁,他们怎么可能让她过得好? 虽然颜绯尘在竺宁的劝说下因着曾经对卢泓的承诺没有直接弄死她,但是他也是暗示了一番让他们随意去报复的。 少柳等人虽然不屑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但是也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便没有派人保护她,更是害死了她身边的一个个侍卫。 他们都知道赫连钰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这样定然会让她吃一些苦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竺宁,可以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保护好自己不说,就算是被算计了,还能找到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最好的出路。 乱世就是乱世,人命不值钱的程度绝对超乎那种心中只有情情爱爱,不过有一点小心思的小姑娘的想象。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她会碰到什么危险,但是这又关他们事呢? 韶家人看起来胸怀天下不错,但是谁要是碰了他们在乎的人,那就不是一点教训就能满足他们的了。 没直接用平时他们对待其他人的方法对付赫连钰,还不是为了卢泓和贤妃的那点面子。再加上竺宁因祸得福,不仅没有大碍,更是能够重新修习内力,这才让他们逐渐忘记了这么一个人。 不然,若是竺宁真的受伤地彻底的话,别说是颜绯尘了,就是他们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的反对先把赫连钰千刀万剐了再说。 “赵北辰失踪,白秦的兵士不敌,青玄那边便派了人过去,如今怕是已经把白秦的兵力都收为己用了。” 少柳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些,也猜到了赵北辰这长期失踪很有可能是苏锦他们算计的,只是到底这事与他们无关,尽管他们想着让赵北辰回去,至少不能让苏锦他们真的掌握了白秦的军队,但是却也始终没找到赵北辰的人,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如今听竺宁的意思,莫非,赵北辰的失踪还与赫连钰有关了? “苏锦手下培养了十三个专门用来魅惑人心的女子,每一个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尤物,但是却从不曾轻易送出,一旦送出,必会搅起一番血雨腥风。纵然这其中有些女子最后以死收场,但是她却会继续培养下去,永远维持这十三之数。前段时间,被白秦的帝王送到赵北辰身边的侍妾媚珏,便是其中之一。而且,这个媚珏,便是曾经的赫连钰。” “什么?” 不能怪薛策感到惊讶,毕竟他虽然与赫连钰不熟,但是到底也是与她见过几面的,她对凌牧非的痴恋可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的事情,当初竺宁还正好用这一点算计了柳昭和一番,让柳昭和一点点失去了凌牧非的心。 苏锦训练那些女人的方法他们早有耳闻,当初被送到靖安城的几个人便是由这样的方法训练出来的,只是他们都不为所动罢了。 那样肮脏的方式,那些难以承受的屈辱,赫连钰居然愿意承受不说,还真的去帮苏锦做事了?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所以说,这次的事情,是媚珏所为了?那么,是不是不仅仅是苏锦那边的动作?” 颜绯尘难得开口,却恰好点在了点子上。 竺宁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脸上也是一派难解。 “看上去应该只与苏锦有关,可是却也未必。” “这样的话,就有意思了。” 少柳用折扇点了点面前的桌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第二百八十五章 心一瞬 媚珏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 从成为媚珏的时候开始,她便明白了自己之后的命运,更是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这一生,她爱过一个人,恨过无数的人,到最后,那份爱意被恨意掩盖,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如今的她对凌牧非究竟是爱还是恨了。 可是终究,她已经不是那个简单的玉阳公主,不是那个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性的人了。 曾经的她可以为了见他一面跟着那些一个个别有心思的人,不管他人目光地前去荆国驿站,更是为了讨好他仅剩的那个亲人表现出自己从来不曾表现的一面。 后来,更是在母妃再三相劝之下,依旧坚定信念想要嫁给他,哪怕,他心中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哪怕,她可能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心。 那个时候,她的所作所为倒是应了那句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还记得当初情窦初开之时自己做过的无数傻事,也始终都记得母妃告诉过她的,让她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不要轻易把心交出去,毕竟,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起初的时候她并不信这样的话,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轻易动心的人,可是,或许她遇到凌牧非的时光刚刚好,或许那日的阳光太过温暖,照在那个男子身上太过温柔,让她竟然就这么沉迷了进去,再也无法挣脱。 在东夷的后宫长大,她比谁都知道想要什么总是要自己争取的,父皇的所谓宠爱是这样,宫人的尊重是这样,甚至连自己的婚事,也是这样。 所以在爱上凌牧非之后,她第一时间便开始想办法能够嫁给他,还好她有一个十分宠爱她的母妃,还有一个得力的舅舅,最后竟是如愿以偿。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她便已经再也没有了肖想他的资格。 失去公主的身份被赶出长安,后来又是失贞,之后更是因着自己心中的仇恨默认了苏锦的想法,成为她的手下之一,在经历那样堪称屈辱的训练之后,终于成为了她眼中合格的细作,被送到了白秦的战北王身边。 媚珏一直都以为,她对赵北辰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哪怕是抛下大部队跟着他去军营受苦,又脱下红妆,换上军装,只为了能够留下来,都不过是为了获得他信任的一个方法而已。 即便是后来为了救他挡了对方射来的羽箭,也是因为她早就算好了角度,知道自己不会出事,所以才有了这么一遭。 可是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赵北辰竟是对她有了那么大的改变。 作为一个亲眼见到过许多次颜绯尘和竺宁在一起的样子的人,她自是知道真的爱重一个女子到一个地步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表现。 不得不说,虽然这两人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可是她却是一直十分羡慕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尤其是在有了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心上人之后,对竺宁更是十分地嫉妒。 她曾经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在一个男子的眼中看到这样的感情,毕竟她喜欢的那个人,心中只有另外一个人,而她这辈子,怕是也不会再喜欢上除了凌牧非之外的其他人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那件事之后,她竟然在赵北辰的眼中看到了与颜绯尘看竺宁时十分相似的光芒。 还记得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心中只有喜意,毕竟若是赵北辰真的对她动心了的话,她的任务便十分容易了。 不过在之后日复一日的相处之后,在她体会到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的宠爱之后,便是再也没有办法保持曾经只想要利用他的心态了。 媚珏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他只是她的任务对象而已,她现在早就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能力去爱一个人了,又何必真的投入感情,最后真相败露的时候伤人又伤己? 只是这一切,并非她不想,便可以不会沉溺的。 赵北辰这个男人,即便后院的女人并不少,但是却也是真的没有爱上过谁。 所以,;连白秦的帝王都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得意爱将,居然有朝一日也会跟荆国的凌牧非一样突然寻到真爱。 当赵北辰在一次缠绵之后对媚珏说出想要把她扶正,并且拒绝了白秦帝王赐婚的消息之后,媚珏真是不知自己当初是何感觉。 平心而论,媚珏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妾室。 虽然她母亲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妾,而且她也成为了一个妾,但是曾经那属于玉阳公主的骄傲,却是一直都被她埋藏在了心间。 媚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为人正室的机会,她只能一次次被苏锦送人,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心计去换得一个又一个男人喜欢和疼爱,却始终都会是一个玩物,一颗棋子,别说感情,就连信任,也绝对不会有人给她。 可是赵北辰,这个白秦人人尊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北王,竟是不仅给了她信任,还给她他独一无二的情意。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她终究是为了害他而来,是为了他的命,抑或是他手中的兵权而来,他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即便是他对她用了真心,她也不可能回以相同的真心啊。 只是媚珏到底不是那些有经验的暗线,也不是早已失了一颗心,什么感情都不再有的细作,她的本质还是那个在桃花树下幻想一世姻缘的玉阳公主,在面对赵北辰的全心相待时不可能毫无触动。 所以,当最后动手的时候,她犹豫了。 没有如苏锦所说直接杀了赵北辰,也没有像是那些女人所做的那样给他种下蛊虫,让他只能一生为人所控,而是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偷梁换柱把他给换了出来。 然后,又在那些人想要把赵北辰带回青玄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把赵北辰给救了出来。 她知道,这个时候苏锦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千里之外的岐陵,根本管不到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苏锦竟然在很久之前便防着她了,在她带着赵北辰逃离之后,竟是直接下了追杀令。 他们终于被逼到了再无退路的境地。 媚珏一直都以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能够活着报仇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一刻,她竟然真的愿意随着赵北辰去死。 在他还不知道她亲手害了他的时候,在他还不知道她是如此肮脏的时候,就这么死去,把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可是出乎媚珏意料的是,就在她以为他们真的要死了的时候,竟然会遇到了凌牧非的兵马。 世事果真无常,老天不知给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离开长安这么久,在她最希望他出现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出现。 在她突然放下了一切的时候,他居然又出现在她面前,还救了她一命。 一切,像极了当年的场景,可是,他们都不再是当年了。 他身边没有了那个心上疼宠的柳昭和,只剩下一个端庄贤淑的敏慧公主。经历了冯华山一役的他,看上去真的有了少年将军的样子,沉稳而又智珠在握的样子比之以往更加吸引人。 而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玉阳公主,她的身边,没有了家人的庇护,没有了母妃的疼宠,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身边的男子是她如今的丈夫,尽管,她一个妾室根本连丈夫这两个字都用不得。 媚珏想过很多次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跟着他回到荆国军营的一路,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连叙旧都没有。 只是在听到他说的把书信传回去的声音之后,她才终于笑了出来。 脸上有泪水划过,媚珏也没有去管,只是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划破整个军营上空。 他们都变了,若是以前的凌牧非,不可能这边把他们救回来,下一刻便立即去传信。 当然,若是以前的媚珏,也不可能在看到凌牧非的那一刻保持着原来的风度,连一句问候,都不曾有。 目光落到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即便是昏迷也不放开的赵北辰身上,媚珏突然疯了一样地想要掰开他的手,虽然她的力气一向比不上赵北辰,可是在这个人昏迷已久的情况下,最后竟是成功了。 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分开的两只手,媚珏终于是止住了笑声,擦了一下眼泪之后,便站起身,附在赵北辰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便起身,向着凌牧非所在的主帐去了。 她知道,早晚都逃不过军营之中的审问这一步骤,与其被动,倒不如她自己前去了。 只是,在她离开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发现赵北辰紧皱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恨我吧,赵北辰。” 这是她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如此接近。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可抛却 凌牧非从来没有想到,他再一次见到那个单纯地抬着头看着他的姑娘,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的,也不是完全忘记了这个小姑娘的,毕竟是曾经与他有婚约的人,当初在东夷国灭的时候他也派人去找过她,不过一直都没有找到而已。 凌牧非是个情深之人,却并非那种怜香惜玉的男子,他对赫连钰,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婚约,所以才做了那些事情罢了。 虽然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还是有着负责的想法的,他并不想因为她失去玉阳公主的身份就这么取消婚约,而是打算真的娶了她的,哪怕在众人眼中玉阳公主早就死了,他所得到的,也不过是竺宁特意让人传来的消息。 可是世事变化太快,冯华山一战之后,他彻底失去了心中最后的柔软,一心只想着要按照凌君谣所希望的活下去,为凌君谣报仇,因此也并没有阻止荆国皇帝当时的赐婚,娶了敏慧公主为妻。 夫妻二人在婚后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了,即便没有感情,但是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所以在寻找了赫连钰一段时间没有下落之后,凌牧非便也忘记了这一遭。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他曾经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的人,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是以那样的身份。 赵北辰的侍妾,苏锦的暗线。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根本没有办法救她,亦不可能救她。 若是当年的凌牧非,或许还能因着他们两个曾经的那点联系放过她一次,可是对于如今的凌牧非来说,却是不可能了。 人的心,本就是越来越硬的。在这个乱世中,想要活下去,靠的,就是这份比之常人要硬的心肠,不是吗?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凌牧非看着跪在地上的媚珏良久,开口的时候,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么一句最为生疏,也最容易撇清关系的话。 媚珏知道他这是不想认自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曾经的关系太容易被人误会,更是因为云齐那边也早就说了玉阳公主已死,再加上云齐那善待前朝皇室的惺惺作态,是绝地不可能让她这么一个堕落到如此地步的公主还活着的。 纵使这些都不管,仅仅是凭着她是苏锦的人这一条,便足够让他们对她敬而远之,把她当做奸细来处置。 有什么要说的,她能说些什么? 从她带着赵北辰逃过苏锦的追捕开始,她就已经被苏锦放弃了,也同时,她与赵北辰之间,注定不可能回到原来了。 作为苏锦精心培养的细作,她自然知道背叛苏锦是什么下场,如今苏锦没有杀她,或许是因为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脚,也或许是因为她对苏锦来说还有些别的用处。 但是,也仅此为止了。 只要她透露一点其他的消息,苏锦必然不会再放过她,也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谁不知道荆国如今与云齐绑在了一起,她又怎么可能对她的仇人招认呢? 媚珏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或许会被凌牧非送到云齐,由云齐的人来逼问她,也或许会被苏锦的人劫走,然后由苏锦来决定她的命运。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凌牧非有关了。 “妾并无什么好说,只是希望将军可以找人照顾战北王几日,待战北王醒来的时候将一切如实相告即可。” 无数念头在媚珏脑中划过,最后终是定格到了赵北辰身上。 他受了伤,中了毒。而这些,都是她亲自造成的,媚珏也不知道等他醒来之后,他会如何想她。 或许,会恨不得杀了她吧? 事到如今,她终于愿意承认,在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之下,她对赵北辰也是有情的。 尽管这份情,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也不如当初对凌牧非的那样纯然无暇,但是对于以为自己早已心死的媚珏来说,已是不可思议了。 正是因为有情,所以她才再三反悔,再三纠结,最后仍是救下了他来。正是因为有情,她才不愿意让他醒来,看到他对自己仇视的目光。 只是,即便是有情,又能如何呢?现在的她,连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更不必说这样一份本不应该存在的感情了。 日后,若她侥幸活着,他们也不可能了,倒不如,就这样断地干干净净吧。 凌牧非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中一阵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在怀念些什么,但是终究,只是点点头,声音无波无澜:“战北王是白秦的战将,本将也一直敬佩至极,自然不会亏待了他去。而你,便自去吧。” 听到这话,媚珏眼中划过一抹痛苦,但是依旧展开双袖,扣头行了一个大礼,似乎对他的话很是感激一般。 她知道凌牧非的意思,战北王是他们可以好好利用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她倒是也不用担心。 而她,自然也不是毫无用处的,所以他暂且不会杀她,最多不过让人审问一番,然后再把她交给其他人罢了。 可是她还是不放心,赵北辰到底是白秦的人,即便是不会让他死,也不可能对他太上心,而且若是没有意外,就算是这次他们游说到赵北辰与云齐等国合作,这次之后,两方还会是彼此的劲敌。 以赵北辰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背叛白秦的事情的,白秦的帝王也不是能够轻易让自己国祚不保的人,但是以云齐的野心,必然是会有与白秦对上的一天,终有一日,赵北辰会成为他们的敌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不未雨绸缪? 只是如今的她,却是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赵北辰交给凌牧非了,只能希望凌牧非说到做到吧。 “多谢将军。” 看着她如此卑微的样子,凌牧非突然一阵恍惚。 他记得,自己曾经在长安见过的那位公主,因着帝王的宠爱,从来都不会像别人一样行这般大的礼,即便是后来颜绯尘登基为帝,这位公主也是直接消失在了云齐,想必亦是不曾向颜绯尘等人行这种跪拜之礼的。 在他最深刻的印象中,这个小姑娘还是当年那个在琴棋之比的时候因为与长姐一队而笑得天真烂漫的样子,还有后来他把自己的心意如实相告,这个小姑娘虽然眼中泛着泪水但依旧下定决心说要嫁给他的样子。 他从来都不曾预料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这么跪在他面前,明知不可能却也依旧求了他一次。 曾经娇俏的小姑娘如今长成了这幅风华绝代,一举一动皆是惑人的样子,即便是凌牧非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是不由感叹。 记得当初他们与颜绯尘和竺宁在驿站摊开了一切的时候,在竺宁的计划之中,玉阳公主也占了十分重要的一环,竺宁那时是这般评价玉阳公主的:“一个从小被娇惯的公主而已,即便是有点小心思也十分容易被人看出来,倒是十分容易了解。” 确实,那个时候的玉阳公主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如今,凌牧非看着眼前神色之间尽是沉重的女子,再次想起竺宁的话时,却只觉得讽刺。 当年琴棋斗的场景还在眼前,可是那些参与了这一切的人,又剩下几个了呢? 赫连家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长安城的那位惊才艳绝的少年亦是早就死在了长安,也葬在了长安。那些世家子女,更是早就不知沦落到了何地。 就算是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也早已变了模样,变了性子,甚至有些,变了身份。 玉阳公主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即便是颜绯尘和竺宁,也不可能一成不变不是吗? 只是,这些改变,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他们自己所为呢? 凌牧非不想知道,也不愿再怀念下去。 那些被长姐护着的日子,那些单纯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无论他怎么怀念,都不可能回来了。 就像媚珏再也变不回原来的玉阳公主一样,他也再也变不回曾经的凌牧非了。 心中莫名的感慨退去,凌牧非转过身没有再看媚珏一眼,只是让身边的副将把她带了下去。 媚珏亦是没有再抬头看看这个自己当初最喜欢的人一眼,过去的早就已经过去,凌牧非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当年不谙世事的时候喜欢的人,后来又因为莫名的原因恨过许久的人罢了。 在她知道自己对赵北辰的情意之后,这份恨意,竟是也淡了许多。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退下,然后,便这一生,再不相见吧。 而赵北辰,最好也是如此。 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赵北辰尚且不恨媚珏的时刻,让她永远都看不到他眼中的恨意,这样,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仁慈了吧。 什么过往,什么不得已,就此抛却,两个本就应该没有牵连的人,还是再不牵连,更好。 第二百八十七章 谁争夺 “孟成殊死了。” 宋昭明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听到林启阳的话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毫不奇怪。 “孟成殊那个人本就与他人不同,死在岐陵倒也正常。” 荷包上绣着的是一株海棠,针法简单,但是却颇有风骨,只是边角之处似乎有了些许磨损,似乎是经常被人把玩所致。 林启阳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在孟成殊这件事上多说。 身为宋昭明真正的心腹,他自然是知道孟成殊暗地里与自家主子的那些交易的,也知道宋昭明瞒着苏锦暗地里发展的那些势力,自然也不觉得主子的样子有什么奇怪。 世人都说当世的两位翩翩公子,称得上君子如玉的人,除了那位曾经的靖安王如今的云齐帝之外,便只剩下青玄的太子宋昭明了。 而且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一个早早称帝,独宠一人,甚至连帝王的权力都愿意分给自己的妻子一半,自然是让无数人评论了一番的。另一个虽然尚且并未成帝,但是却也依旧掌握了青玄的实权,是青玄史上第一位在太子位时便如此得人心的皇子,日后定然是一个盛世帝王,与太子妃也是伉俪情深,但同时,对其他的女子却不像云齐那位皇帝一样不假辞色,倒是个难得的情深义重之人。 只是,世人从来都不知晓,这两位被无数人称赞君子端方的人,在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颜绯尘就不用说了,他们暗地里交手那么多次,也对他的行事风格有了些许了解,那位可不是个手下留情的,斩草除根这一招可是一向最为擅长。要不是有那位云齐皇后镇着,说不定这天下人都会成为颜绯尘的掌中玩物。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存在着这个弱点,倒是让他们更加有把握了几分。 至于宋昭明,林启阳是亲眼看见过他对现在的青玄皇帝做的那些事情的,还有好几次连同床共枕的女人都可以转头毫不留情,甚至是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下狠心杀了,他真是想不到这位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都说人有了弱点才有了软肋,可是他的这位主子,可是一点弱点都没有,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够挺着不说,连所谓的血脉至亲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颗棋子,想必,除了那个早就死了的女人,这世间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可能再撼动他的心了。 “宋煜最近怎么样了?” 听听,连自己的嫡长子,他都直接连名带姓不含一丝感情地叫,真是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能够如此冷心冷情。 林启阳到底是已经习惯了,最多心里腹诽几分,不可能会真的耽误了什么事情,所以这个时候自然很快便回了话:“皇长孙最近很是健康,太子妃把他保护地非常好,即便是我们的人,都无法接近。” 他这话的意思宋昭明自然不会不知,在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的时候明显皱了下眉头,不由又想起了宋煜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了。 宋昭明一直都知道苏锦的意图,也明白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威胁,原本他是不想让苏锦生下这个孩子的,可是却没想到苏锦居然会去般若寺养胎,更是安排了许多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尽管他知道那些事情的原委,可是却也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而为,一个疏忽之下,竟是让那个孩子平安生了下来。 宋昭明虽然冷心冷肺,也确实不知道虎毒不食子这五个字怎么写,但是当时的他却是真的需要一个嫡长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尤其是在颜绯尘那边直接封了一个太子之后,他便更不想杀了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孙了。 或许他和颜绯尘就是天生的宿敌,即便在峥嵘山之前他们并没有正面对上过,可是他却一直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也知道他真正的本事是如何。 可以说,这天下间,真正被他当成对手的,也就只有一个颜绯尘而已。 原本他还以为颜绯尘拿下东夷还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瞒过他的耳目,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下东夷不说,还完全改变了东夷的现状。 不,现在应该叫云齐了。 因着身份所限,他不可能像颜绯尘那样大刀阔斧地整顿朝堂,也不可能像颜绯尘一样登上帝位之后居然分了一大半的权力给自己的妻子,不得不说,对于颜绯尘这一项项的举动,他虽然不是很赞同,但却在某些时候十分佩服。 就像颜绯尘从来不屑于用联姻的方式拉拢什么势力一样,宋昭明也从来不会像颜绯尘那样随随便便就相信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竺宁那个人他了解得不多,但是在知道她对颜绯尘的影响之后,他便是经常会派人去查她的一切事情,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什么漏洞,好利用她来对付颜绯尘。 只是没想到,越查他便觉得越不对劲。 竺宁不是真正的昭和公主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却是能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就算颜绯尘他们在后面帮竺宁把那些线索都处理了,可是不是就是不是,以宋昭明的本事,自然还能发现端倪。 本来在这个乱世中偷龙转凤什么的十分常见,但是宋昭明就是觉得竺宁这件事情不太寻常。 似乎是直觉,也似乎是别的什么,当他查到竺宁作为昭和公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间与韶蓝死去的时间相隔不远的时候,他便突然把她和韶蓝联系在了一起。 即便他知道韶蓝还活着这件事本就不可能,但是他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竟是就这么默默地关注起了竺宁。 越关注,便越觉得她在某些事情的处事方式上竟是当真像极了韶蓝。 心中一直有一个笃定的声音告诉自己韶蓝已经死了,即便是不死,也绝对不可能是云齐的皇后,颜绯尘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可是时间越久,他的怀疑就越深。 在苏锦瞒着他去了岐陵之后,这种怀疑更是涨到了顶点。 他是不知道岐陵到底有什么不对,但是也能够猜出来那里与韶家有关,所以苏锦前去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拦,而是佯装不知任由她自己折腾。 只是,在得知竺宁出现在赵城之后,他便知道竺宁定然也是与韶家有了连苏锦都不知道的联系了,当时的第一感觉便是竺宁就是韶蓝,她去岐陵,也是为了苏锦想要得到的那些东西。 这想法虽然荒谬,可是却让宋昭明再也没有办法放下了。 他自认是了解韶蓝的,也一直都与颜绯尘一样享受着掌控一切的感觉,即便是苏锦,也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是,似乎有的东西真的脱离了他的掌握,改变了他原本定好的路。 包括宋煜的出生,包括云齐的崛起,不过这样,似乎更好玩了。 夺江山本就是一局天下的棋局,这棋局中他人出的奇招越多,自然便越能够促使他出力。 看样子,他或许要重新布局一番才行了。 “让人把宋煜带过来,苏锦最近估计没有什么时间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对了,既然云齐已经开始下重手了,我们也不必继续守在城内了,明天开始便主动出击吧。” 林启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宋煜带过来,但是这位主让他不明白的事情和想法实在是太多,便也不在意了。 “是。” 应了一声后,林启阳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落在宋昭明手中的荷包上一瞬,然后便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灯下一身铠甲的宋昭明比之以往翩翩君子的模样多了几分硬朗,但还是逃不脱那公子世无双的感觉,尤其是他看着那绣着海棠花的荷包时柔和的神情,还有那与他面对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温柔,更是让人容易沉醉在他的眸光之中。 林启阳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了那个女子,也只有在想起那个女子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而不是与苏锦等人在一起的逢场作戏。 其实他一直都不明白,既然他对韶蓝是真心的,又为何要做下那些事情?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毁了韶家,毁了他与韶蓝之间一切的可能? 若是像他曾经对九皇子说的他与韶蓝不合适的理由,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可是若是只是为了韶家,他也不愿意相信。 只是终究,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也依旧猜不到。 “云齐帝后已经回到靖安城了。” 深沉的眸光看过来,林启阳一个怔愣,竟是说出了这么一个消息来。 宋昭明抚着荷包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便把荷包收了起来,正是放到了自己的贴身之处。 “是吗?” 宋昭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更深了几分。 似乎,到时候畅快地与对方来一场真正的对决了,暗地里的心思算计,也到时候了。 “是。” 林启阳低头,心中莫名不安。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今朝醉 “拿出这么多清棠酒来作甚?” 薛策看着眼前的这些酒,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竺宁一眼,然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声调扬了扬:“莫不是来为我践行的?” 竺宁见他猜到了,便也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难得你能答应去凤缭那边,君欢不知道有多感动,这不,连我去拿清棠酒都没说什么,还让我先过来,一会儿他抱着扣扣一起来给你践行。” 看着颜绯尘没有跟竺宁一起过来,薛策就大概猜到他应该是在跟扣扣联系一下好久不见的父子感情,最近竺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觉得颜绯尘跟扣扣之间生疏了太多,导致扣扣只有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叫了他一声“爹爹”之后,便没有再叫过,所以竺宁让颜绯尘每天必须要单独照顾扣扣一段时间,不论长短,但是他们父子必须每天都要单独相处一番才行,说是这样可以让他们父子感情更好。 竺宁发话,颜绯尘自然是要答应的,只是最近实在忙碌,也就只有每天在扣扣晚上睡觉之前让颜绯尘去哄哄他罢了。 可是扣扣这孩子实在是太过聪明,知道竺宁也不忍心看着他哭,所以每次看到只有颜绯尘一个人而竺宁不在的时候就直接装哭,实则不过是在喊罢了,一滴眼泪都没流。 竺宁即便是知道这是这个孩子的小手段,却也担心他真的哭出来,便只好随着颜绯尘一起去哄他了。 不过渐渐的,竺宁倒是也习惯了,这两天就是无论扣扣怎么叫唤,她都狠着心不去看他,只让颜绯尘照顾他,果不其然,不过这么几天,父子两人便亲近了许多。 有些时候扣扣甚至会直接主动加颜绯尘过去帮他,而不会像原来一样只叫竺宁一人。 当然,她这是不知道扣扣想的不过是折腾折腾夺走香香软软的娘亲的爹爹,还真跟感情好没什么关系。 颜绯尘是明明知道这小家伙的想法,还要装作不知道,不然竺宁不一定还会想出什么办法来。 “也不知道颜绯尘今天又被扣扣折腾成了什么样,小忧儿,你还真狠得下心不管?” 薛策拿过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酒便斟在手中慢慢品着了,果真是他最为熟悉的味道,也是他最为喜欢的味道,一尝便知是竺宁酿了许久的清棠酒,而不是燕飞所制,倒是让他难得的不自在了几分,只能佯装什么都不知地如此调侃了。 竺宁自从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被禁止喝酒之后,如今倒是习惯了不喝酒的日子,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趁着颜绯尘不在赶紧给自己倒一杯酒喝一喝,只是随意摆了摆眼前的几坛酒,还有她和颜绯尘惯用的杯子,随意说道:“他们父子两个的事情自然让他们父子去解决,我可不管那么多了。” 薛策听她这么说,心中也是一哂,还说不管这么多,也不知是谁逼着颜绯尘和扣扣好好相处的。 女人啊,总是习惯了口是心非,连竺宁也是这样。 端起杯喝了一口,薛策突然觉得这酒杯太小,看来摆在地上的酒坛一眼,真是想直接端起酒坛来喝,但是看着竺宁盯着他的样子,忍了忍,还是没有直接豪放地端起来直接喝。 当然不是为了竺宁忍的,他可是听到颜绯尘的脚步声了,要是让他看到他直接在他儿子面前端着酒坛就喝,给他儿子做了这么一个不好的示范的话,估计肯定饶不了他。 “薛策,你这次去凤缭,可有什么打算?” 竺宁刚刚问出这句话,颜绯尘就过来了,怀中还抱着十分不好哄的扣扣。 也不知是不是扣扣也知道这个经常逗他开心的人要离开了,竟然在过了他平时睡觉的时辰之后依旧这么精神,还在看见竺宁的第一眼伸出小手瘪了嘴让她抱。 竺宁看着一脸无奈实则心中早已不耐烦的颜绯尘叹了口气,终于是在扣扣期待的目光中把他给抱了过来。 颜绯尘把扣扣递给竺宁,看着那小子欢快地靠着竺宁一个劲儿地喊娘亲的样子就有些头疼。 薛策见状倒是十分好笑,顺手拿着一坛酒给他的酒杯满上,然后调侃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扣扣喜欢啊,要不是这孩子实在像你,我们都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扣扣的父亲了。” 颜绯尘拿过酒杯也是一饮而下,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然后瞪了薛策一眼,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了。 说实话,他还真不是很希望那个小家伙跟他亲近,可是这是无忧希望的,他也只能想尽办法去讨好那个小家伙,至少要在竺宁面前给他点面子。 可是这孩子似乎也知道他不过是因为他娘亲的缘故才亲近他一样,从来都是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闹,只有知道竺宁不可能过来管之后才稍微消停一会儿。不过一看到竺宁,就完全忘记他这个爹了,直接奔着竺宁而去,就像是现在这般。 尤其是,这孩子当真长得十分像他,即便是现在年纪还小,五官没有长开,也隐约能看出他长大之后的风姿,用竺宁的话说就是:“为什么我生的儿子,到头来却是像你像得更多?” 其实颜绯尘真的不想要个这么像自己的孩子的啊,要是生一个像竺宁的小公主才好呢,那样他绝对任由她折腾自己,绝对不会有一点不耐烦。 只是这个时候的颜绯尘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竟然那么难以实现。 “薛策,你还没回答无忧的问题呢。” 薛策好不容易答应去凤黎雪那边,他暂时也不想像以往一样教训他一顿,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顺着竺宁的话说了下去。 薛策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然后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又一次饮下了一杯酒,嘴角勾着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声音却是难得的清浅:“什么打算?不过是帮着凤黎雪不要输得那么惨罢了。” 从他决定要去凤缭那边开始,薛策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浮生劫的宿命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劫是竺宁,因为他逃不脱,放不下,便也就这般继续下去了。 只是尽管如此,他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害了其他的女子,所以他才在凤黎雪一次次的追逐中始终坚定着立场,始终不肯给她任何希望。 后来更是连接触都不想接触,可是这次凤缭确实处在了风口浪尖,他若是不去,便没有人能够让凤缭在这场战争中得到颜绯尘想要的结果了。所以他只能妥协。 只是这次即便是妥协,他却也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凤黎雪是个好姑娘,为了天下大业,他们的确只能算计她,但是若是让她跟他扯上关系,怕是连好好活着都不能了,他不能回应她的感情,至少要尽可能在完成颜绯尘给他的目标的时候,尽可能保护住她的子民。 其实无论是薛策,还是竺宁都知道,凤黎雪虽然作为引起这场战争的一方,但是她也只有兵败这一个结果。与宋昭明亲自带兵的青玄军队相比,凤黎雪这么一个刚刚成为帝王的人,是不可能比得上的。 凤缭之内,当真没有能够比得上宋昭明这等心思深沉的弄权之人,也没有能够比得上林启阳这样的将帅之才,纵然林启阳不敌宋昭陵而声名不显,但是比起凤缭的人来说,却是绰绰有余了。 凤黎雪因着凤缭的几场大败,也已经决定御驾亲征,现在想必也赶到了战场上,他们不会让她赢,但也确实不能输得太惨,所以才会让薛策前去。 除了薛策,明白他们让她输的这个“度”的人,也就只有少柳和殷寒初了,只是这两人都是不能轻易动的,所以他们也就只有薛策这一个选择。 原本他们还担心薛策不肯答应,但是没想到的是一直对凤缭避之唯恐不及的薛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倒是省了颜绯尘许多口舌。 “多余的话便不说了,薛策,我信你,活着回来。” 颜绯尘抬起手,竺宁那边也是端起了一杯酒,两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笑意,薛策见状,亦是笑了。 “放心,我必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薛策端起酒杯,三人难得的碰了一次杯,然后便是齐齐饮下了杯中的酒。 扣扣看着几人的样子,也把鼻子凑到了竺宁的酒杯上,似乎也想要饮一杯的样子,竺宁自然不会让他真的喝,只是给了他一个酒杯让他抱着玩儿去了。 小小的孩子,圆圆的身子,抱着一个圆圆的酒杯,瞪大眼睛的样子当真可爱至极。 薛策看着他这个样子,竟是笑得更开心了,眼中的柔色更浓了几分。 明日便要离别,却依旧不诉离别之意,因为相信总有一日,定然能够再见。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只是,士为知己者,何必愁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千水 青玄平洛,柔福长公主府。 韩兮君拿着勺子在盛着药的碗中搅了搅,神色之间尽是无奈。 “一定要喝?” 到底是没有完全失去希望的,韩兮君抬头期期艾艾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阿欢,只是得到的,却是阿欢一如既往的面瘫脸和眼中的坚定不移。 “一定要喝。” 听到这话,韩兮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自己宠的人,如今也得自己忍着啊。 “成,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说着,韩兮君就直接端起了药碗,也不用勺子,直接就那么给自己灌了进去。 当真是够苦,只是她毕竟是经历过比这药还要苦许多倍的东西的,这么点苦,倒也算不了什么了。 “喝完了,一滴不剩。” 把所有药咽下,然后韩兮君便像喝酒一般直接把碗扣了过来,向着阿欢的方向移了移。 “公主做得不错。” 名为阿欢的小暗卫看着韩兮君手中一滴药都不剩的碗很是赞赏地点点头,然后便接过来让人收回去了。 韩兮君看着他一点不把自己当成暗卫的样子,不由再次叹了口气。 阿欢便是当初的那个暗卫,原本并没有名字,只是在他们缠绵一番之后,韩兮君便想着要给这个自己第一个面首想一个名字才成,总不能一直都让他这么当暗卫吧。 然后,便突然想起了那句不知在何处听到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便定下了浮欢这个名字。 后来韩兮君又收了不知多少个面首,不过这其中大部分还是她与竺宁合作之后竺宁送来的人,真正成为她入幕之宾的,不过是浮欢和几个她根本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罢了。 后来,韩兮君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没意思的,也懒得再去寻找新人,竟是干脆利落地宠起了浮欢一人。 浮欢虽然是苏锦培养出来的暗卫,但却并非苏锦能够全然信任的那些,如今跟在她身边自然是把她当成了主子,后来竟然隐隐有动了真心的感觉,似乎是想跟她成为真正的夫妻一般。 韩兮君自然是不相信的,连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的丈夫都靠不住,她自然也不可能全然信任这个在苏锦身边长大的浮欢,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是苏锦培养出来的暗卫,所以很多事情让他去做倒是不会受到什么怀疑。 况且,看着这个冷冰冰的小暗卫笨拙地关心她的样子,倒也让她心里温暖了许多。 就算是逢场作戏又如何?就算他也是在利用她又如何? 她总是贪恋着这样的温暖的,而且,也永远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被人利用了。 当初在她与竺宁来往的几次信件之中,两人终于是定下了合作的具体事项,原本她还以为为着这个合作,她还要重新回到那个恶心的地方去,还要继续面对那个现在只要想起来便觉得恶心的男人,但是竺宁到底是竺宁,心思缜密竟是完全不输苏锦,不仅想出了那么一个隐晦地帮她报复秦桓和印画一家三口的方法来,还让她再也不用去逼着自己去见那些让她恶心的人。 甚至,竟然连苏锦都能瞒过去,也是难得了。 很简单的一个方法,秦桓不是容易心软吗?不是想要她回去吗? 那她就干脆利落地把自己身边的人派过去,考察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有悔改之心,然后再让他来一场酒后乱性,伤了心的柔福长公主和被强迫着背叛了自己主子的丫鬟,最后会是个怎么样的结局,不是昭然若揭? 只要她开口,那个丫鬟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秦大将军的侧室,那可比以外室出身,一辈子只能做个妾的印画要好得多了。 尤其是印画是因为主动算计,才生下了孩子,逼得秦桓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而她的丫鬟是因为秦桓酒后强迫不得不委身于他,谁对不起谁,一目了然。 况且她虽然不回秦家,也不肯见秦桓了,但是明面上怎么说都还是他秦桓的正妻,她亲自抬举的侧室,在秦家的地位可以随随便便的一个妾强了不知多少。 韩兮君到底是充作公主教养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有了自己的骄傲。 她不屑被困在后院之后与那些不入流的女子争斗,也不愿在负了自己的人面前做戏,自然便把这个争斗的任务交给别人了。 而那个丫鬟,便是竺宁的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欢忧阁的人,她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秦桓完全信任于她,不仅相信她真的被秦桓强迫了不说,还能够与印画斗得不相上下,甚至有隐隐称霸秦家的意思。 不过,这些都与韩兮君无关了。 现在的她,只是一心想要完成与竺宁约定的事情,然后在竺宁的承诺之下脱离苏锦的掌控,与秦桓此生此世不再相见罢了。 只是,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便如今能够制约她的人已经很少,但是仅仅是苏锦,再加上一个宋昭明,便足够她吃不消的了。 “长公主,九殿下求见。” 韩兮君还想着一会儿与自己的小暗卫好好醉一场呢,却突然听见了这么一个消息,当下便有些奇怪。 “派人请进来,本宫这就过去。” 若是其他人,她不想见便也不见了,但是这些能够在宋昭明手下活下来的皇子,她却是有必要见一见的。 韩兮君站起身,任由浮欢帮她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便让浮欢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按理说,在这种见客的时候,浮欢并不适合跟着她,尤其是见的人还是宋昭陵,身为皇室长公主的韩兮君怎么说都要避讳一点的。 可是自从她与竺宁通信的次数多了起来之后,便十分不愿意再让这种事情来拘着自己了。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水性杨花,所有人都劝她放弃这个出身不显的暗卫,回到秦家的时候,只有竺宁在信中对她的行事表现出了赞同,还明确地支持了她。 韩兮君一开始还把收男宠的事情藏得很好,但是却看到了竺宁的信上说的那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既然他做不到,又何必要求你做到呢?男子可以大大方方地纳妾而不被诟病,女子又有何不可?” 韩兮君对竺宁的这一看法深以为然,然后便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每次去赴宴的时候,或者在长公主府举办宴会的时候,都会带着浮欢,即便没有光明正大地说他是她的面首,但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这些关系。 秦家自然是气得不行,但是苏锦却似乎对她更放心了几分,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实说起来,各朝各代的公主们,总是有那个几个养面首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只是没有像她表现地这么明显而已。 韩兮君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是秦桓先负的她,那么她便也负他,也就算是扯平了。 “柔福姑姑。” 宋昭陵依旧是一身黑衣,长身玉立地站在长公主府的正堂,远远看去,果然不负如今平洛城中所有闺秀最想嫁的人的这一称号。 韩兮君与宋昭陵并不相熟,而且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姑侄,平日里见到也不过是见个礼便算了,倒是从来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 前段时间宋昭陵的正妃病重,不出几日便仙逝了,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继妃的位子呢。 毕竟是太子之下唯一掌实权之人,又是太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日后一个亲王自然是跑不了的,更何况除了宋昭陵自己,其他人都觉得他是深得宋昭明信任的,那么这继妃的位子,自然便也抢手了起来。 宋昭陵这人还是个一向对正妻十分尊重的,据说他上一个正妻进门之后,他便几乎不在那些妾室那里歇了,只有他的正妻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才会过去几次,也绝对不允许那些侧室对正妃不敬,不然定然会处置几分。 这在那么多宠妾灭妻的男人中,怎么可能不抢手? 这段时间,甚至许多人家都求到了韩兮君面前,竟然想要通过韩兮君这条路子把自家女儿送到宋昭陵面前,最好能够成就一段姻缘。 若是以前,韩兮君可能还会敷衍几句,但是如今她可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便拒绝了去。 宋昭陵的继妃之位,她可不相信会脱离了宋昭明和苏锦的掌控,估计早已经是安排好的,她可不想在其中掺一脚。 只是,若是不是这事,他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何事? “九殿下,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韩兮君想了想,到底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索性直接问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的话音刚落,她便看见一个与宋昭陵一样同是一身黑衣的人从暗处突然现身,对着韩兮君施了一礼,低声唤道:“柔福长公主殿下。” 韩兮君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 “竟然是你?!” 第二百九十章 留不住 那跟着宋昭陵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季舒玄。 韩兮君本来是不认识季舒玄的,可是自从秦桓与赫连铄合作之后,他们便与季舒玄多了许多往来,后来赫连铄那边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直都没有再联系秦桓,而她与秦桓之间又出了那档子事,韩兮君便是再也没有见过季舒玄了。 今时今日,再见到季舒玄,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知季公子来本宫这公主府,有何要事?” 韩兮君可不相信他来这儿只是为了叙旧什么的,正如竺宁所说,赫连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手下的这些人,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 以往每次与赫连铄那边联系,都是秦桓来负责,她不过是时不时地听一听他们的计划罢了,像是如今这么直接与季舒玄正面对上,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想起自己暗中与竺宁来往的信件和公主府中欢忧阁的人,韩兮君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惊慌。 定了定心神,面上依旧是柔福长公主的骄傲和漫不经心,撇过去的目光中,只有疑惑和不解。 季舒玄自然是不在意韩兮君如此表现的,反正他来此处也不过是送个信罢了,当下便俯身一礼,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还请公主帮忙把这封信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韩兮君似乎早有所觉,即便是原本不想答应,但是在看到信封上那属于欢忧阁的标志的时候,便明白自己即便是不想答应也不行了。 虽然她与竺宁来往颇多,不过到底也是在信件上,而且每次都是苏锦这边有了什么新动作她才会去信,即便是也会闲聊几句,却并没有太多,自然算不上是多亲近的关系。所以很多事情韩兮君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就好像是这次的赫连一族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即便是在云齐凉州的凉亲王也是杳无踪迹,韩兮君也是依旧不知其中原委的。 不过她却是明白,有些东西她本就不应该知道,自然便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了。 “这信我可以帮你送,只是,你要保证你们的那把火,不会烧到本宫这里来。” 韩兮君把目光从季舒玄和宋昭陵身上扫过,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倒是让习惯了她平时温柔平和样子的宋昭陵也是一惊。 不过后来想想,宋昭陵便也不觉得奇怪了,到底也是皇祖母亲自带出来的公主,身上的尊贵威仪自然也是不少的。 更何况,他也是听说了这位平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柔福姑姑派人去砸了秦家还有那个外室的院子的事情的,自然也不应该再用以前的目光来看她了。 “这是自然,人是我带来的,即便是有人怀疑,也该怀疑我才是,与姑姑从不相干。” 宋昭陵作了个揖,算是立下了保证了。 见他如此,韩兮君倒是也没有依依不饶,只是点点头,把目光看向老神在在的季舒玄。 季舒玄何尝不懂她的含义,自然是也是说了一番与宋昭陵相似的话,让韩兮君彻底放心。 鉴于这两人来的时间太短,韩兮君也不好就这么直接让人送客,便让人上了壶茶,留宋昭陵再待了一会儿,然后再在宋昭陵起身告辞的时候派人去送了。 只是韩兮君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刚刚把浮欢派去送宋昭陵,自己把信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了欢忧阁的人之后,居然又迎来了一位她怎么都不想见的人。 还是由浮欢亲自给带进来的。 “阿欢,你真是长本事了啊,居然敢不听我的话,随便把什么人都往公主府带了?” 韩兮君坐在主位上,看着浮欢的眼神中第一次溢满了寒意,让浮欢的心微微一颤,竟是有些发堵。 “是我非要进来的,也怪不了他。” 浮欢本来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是他少言寡语习惯了,竟是被人抢先了。 “秦桓,我训我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纵使嘴上说得再不在乎,在真的见到那个人的时候,韩兮君也是不可能如见到季舒玄和宋昭陵那般平静的,此时便直接站起身,声音冰冷至极,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浮欢,你先下去。” 按捺了一下自己心中翻涌的怒意,韩兮君终是平静了下来,无论接下来如何,她总是不能让这些事情发生在浮欢面前的,毕竟他是苏锦培养的暗卫。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一直都十分听话的浮欢,居然在这个时候倔强地不肯离开,竟是直接跪到了地上。 “浮欢是公主的暗卫,公主在哪儿,浮欢便要在哪儿保护公主,这是浮欢的职责,恕浮欢不能从命。” 韩兮君眼中尽是深意地看了浮欢一眼,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起来吧。” 浮欢知道她的意思便是不再让自己下去了,当下心中便好受了许多,站起身直接走到了韩兮君身后,真正如一个暗卫一般悄无声息,让韩兮君和秦桓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其实浮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身为一个暗卫,他应该是早就没有任何感情了才对,但是刚才看到门前骑在马上丰神俊朗的秦桓时,他心中却突然有了妒忌的感觉。 他是公主名正言顺的丈夫,是她放浪形骸之前真正喜爱的男人,而不是如他这般什么身份都没有,也根本得不到公主真心的暗卫。 浮欢一直都知道,公主对他,最多算得上是宠爱,而不是夫妻之间的那种爱意。起初的时候他并不在意,可是在后来公主逐渐只留他一个人在她身边之后,在他见识了公主那么多在外人面前不同的样子之后,他却逐渐在意了起来。 心中有了一个隐秘的奢望,一个从来都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的奢望。 他想,成为公主真正的夫君,就像原来他听到的传闻中与秦桓夫妻恩爱的那样。 可是,他知道,这个奢望,永远都只能是奢望,无论是他暗卫的身份,还是公主与他两个人的束缚,都不可能让他真正成为公主的夫君。 这辈子,他只能是公主的暗卫,只能是她的面首。若是有朝一日她厌了他,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而秦桓,那个被浮欢一直羡慕嫉妒的人,此刻心中的苦意并不亚于浮欢。 他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只是这段没有她的日子,对他来说,当真是度日如年。 “阿兮……” 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韩兮君,秦桓不禁一阵恍惚,仿佛是又看到了当初琴瑟和鸣的那段日子,他在书房看书,她在旁边饮茶,抬头相视一笑的眉眼之间,尽是情意。 只是,韩兮君冰冷的样子,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不要这么叫我,你没有资格。” 秦桓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由内到外,都是他这段日子早已体会过多遍的痛苦。 然而,这由韩兮君亲口说出来的话,到底是让他心中的痛苦更大了几分的,竟是让这位在战场上驰骋,从无惧意的秦大将军,差点就站不住,直接便要倒在了地上。 韩兮君看着他心痛的样子,心中也是难得的有些酸涩。 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如今这种样子的呢? 明明可以幸福一生,携手一世,可是如今,她却只希望能够相见不相识,甚至于最好不见。 秦桓,我知道你现在后悔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处呢?从你决定伤害我的那刻开始,我们便回不去了。从你纵容印画生下你的孩子的那刻开始,我们便只能是陌路了。 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再加上之后那夫妻情浓的时光,怎么都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啊。 “公主说的是,我没有资格。还望公主莫怪。” 秦桓站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对着韩兮君长长地做了个揖,起身的时候,身形更是不稳。 “秦将军今日前来到底有什么事?你应该知道,本宫的公主府,最不欢迎的人,便是秦将军你了。” 秦桓抬头看了一眼眼中再无一丝情意的韩兮君,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是来这里跟她告别的,明日他便要前往军中,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回来,甚至不知,能不能回来。 只是如今,想必无论他能不能回来,她都不会在意了吧。 他看到了那个暗卫的样子,也看到了他眼中比起曾经的他还要毫不逊色的感情,如今,他似乎也可以放心了。 有那么一个拥有着干净的感情的人在她身边保护她,或许他死了,对她来说才更好吧。 也罢,能够在临走之前见她一面,便足够了。 有些人,是早就注定留不住了的,哪怕他把一切告诉她,但是他终究还是背叛了她,终究还是,再也留不住她了。 “并无大事,只是想见公主一面罢了。” 韩兮君看着他眼中难以言明的情感,心中不知为何更是慌乱,只是面上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现在看到了,将军可以走了。” 出乎意料的,秦桓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韩兮君一眼,然后便转身决绝离开。 韩兮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思绪纷杂,双眼渐渐模糊。 果然,有些人,是从来都留不住的。 那么,又何需再留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塞外沙 云齐,靖安城。 “这是韩兮君那边送来的信?” 少柳看着竺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这丫头最近是跟扣扣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逗他逗的次数太多,居然习惯了这种一惊一乍的样子。 伸出手一扇子轻点在竺宁头上:“给我稳重点。” 久违了的少柳的教训动作,竺宁竟是有些怀念。 虽说这段时间一直跟扣扣在一起,再加上颜绯尘无条件的宠溺让竺宁却是有点像是小孩子一般,但是到底还是那个不输于男子的竺宁,这一会儿便恢复了平时那成熟稳重的样子。 拆开信的一瞬间,竺宁便觉出了不对,这信虽然是从韩兮君那儿来的,但是却绝对不可能是韩兮君所书,不说那莫名熟悉的字迹,就说平时韩兮君那边来的信上欢忧阁独有的标志都不在,竺宁自然便明白这怕是其他人托由韩兮君送来给他们的,而不是韩兮君自己所写了。 只是,有谁知道韩兮君能够与他们联络上呢? 这般想着,竺宁心中便有些凝重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几分。 “是赫连铄吗?” 少柳接过信,亦是十分快速地看完,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竺宁自然都不用回答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赫连铄的消息,我们本来就怀疑他也被赫连钺那边带走了,却是没想到竟然被他们藏在了乌什皇城。赫连钺这是想要做什么,怎么突然之间按兵不动了?” 话音刚落,颜绯尘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自然是想要从塞外下手了。” 竺宁看着颜绯尘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倒是没有先问他这话的意思,反倒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今天去军营了?怎么没穿铠甲?” 靖安城的驻军本来就多,原来的那些被林澄筱和蒋寒带着去攻打天烬了,这边自然便又补上来了许多,这些兵士中有男有女,是第一批招收了女兵的玄伽军,此时也没有什么得用的将领,颜绯尘干脆便和竺宁一起易容以另一个身份对这二十万兵马进行训练,不过数月,竟然已经有了玄伽军的样子。 今日正好轮到颜绯尘,竺宁因着昨晚又被他闹了一场,今晨便起得晚了些,倒是没看到他出去,只是以他以前的性子,只要去军营定然是要穿着铠甲的,今日这一身青衣的,又是何故? “今天军营事情不多,我便直接交代下去一些事务便回来了。中途去了尧城一趟,来回地急了一些。” 尧城是离靖安城最近的城池,若是靖安城破了,便是尧城了。 只是靖安城一直都是他们眼中的重中之重,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破,尧城那边的驻兵自然便没有靖安城多了。 他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那个万一的情况,但是云齐兵力虽多,派出去的也不少,能够真正信任,真正有本事的,还是不够的,也就只能先紧着靖安城来了。 “尧城出了什么事情吗?”比起赫连铄等人,竺宁自然更关心自家的事情,可是颜绯尘只是摇摇头:“并无大事,只是去调整了一下布防罢了,总要做好准备才行。” 竺宁听他这么说,倒是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她大概知道颜绯尘的计划,也能够猜到他此时去调整尧城布防的原因,听过便也算了。 少柳看了这两人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直接把话题转到了韩兮君寄来的这封信上。 “你的意思是,赫连钺那边已经要对高昌和辽夏动手了吗?” 若说塞外的部落中,有那些能够给乌什带去威胁,自然便只有辽夏和高昌了。 只是这段时间他们留在塞外的那些人并没有带回来什么情报,他们便以为塞外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如今看来,似乎赫连钺他们绕过了他们派去的暗线,竟是把这些事情瞒得滴水不漏! “有可能是这样,但也不尽然。赫连铄着人送来这封信应该只是给我们提个醒,字里行间也并没有说要我们去救他,估计他心中也是早有成算了。以他的性子,赫连钺这么算计他一番,他必然是要还回去的。” 颜绯尘拿过少柳手中的信,也是一字不差地看完了,这个时候,自然是心中有了打算。 “不过赫连钺既然能够拖着伤重的身子走到塞外,还赢得了乌什大王的信赖,甚至现在能够完全控制乌什,想必也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两人,估计还要再斗一段时间。” 竺宁没说出来的是,这次谁输谁赢,还真是尚未可知。毕竟赫连钺与赫连铄之间,现在可是有着生死大仇,赫连钺又失去了一切,无论是他心上的王妃,还是他的子嗣,都死在了赫连铄手中,甚至也与赫连铄一般断了腿,现在的他,估计是什么都不怕了。 而赫连铄那个疯子,当真玩起来了,估计也是什么都不怕的,只是到底他身边还有着白素灵,说不得便要有所桎梏,只不过以他的骄傲,是不屑于让他们派人去救他的,也就拖到了这个时候才给他们写信,还是以那样若无其事的姿态。 怕是这两人,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了。 就是不知,赫连锐一家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又会是如何了。 “当初暗中把赫连钺放走,你怕是就已经算到了今日吧。” 少柳放下手中的折扇,第一次对着颜绯尘说出如此直白的话来。 颜绯尘抬头看向他,见他还是以往那样精明睿智的样子,倒是没有隐瞒:“自然。” 若是没有颜绯尘的帮忙,赫连钺怎么可能真的逃走,又怎么可能有那个本事走到塞外呢? 虽然当时他们并没有帮他太多,不过是掩盖了他的一些行踪,然后颜绯尘又因为担心受伤的竺宁将错就错放弃了追捕赫连钺,让他能够真的逃出云齐,但是就凭他现在能够在乌什有那样的地位,便也不枉他们一番心思了。 竺宁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赫连钺的事情中还有着这样的一番波折,当下便惊了。 “所以,你们当初是故意让他成长起来,为了防赫连铄,顺便控制塞外的?” 颜绯尘之所以没跟竺宁说这件事,还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当初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后面光是治病便治了许久,他又怎会用这样的事情来让她烦心? 至于之后,那么长时间没有赫连钺的消息,他还真是完全忘了自己当初做的这件事了,自然更不是谈不上瞒着竺宁了。 此时把所有的事情跟竺宁一说,竺宁当真是仿佛重新认识了颜绯尘一番似的。 原来他竟然把事情考虑地这般长远,不仅耍了赫连钺一番,更是连赫连铄都骗了过去。 竺宁有些意料之外,但又觉得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还真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遭。” 颜绯尘听出她并未曾生气,倒是松了口气,转开了话题去。 “不过,以赫连钺现在的本事,只要他想,定然是会对高昌起兵的,陌桑和扶衣他们不是回高昌了吗?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竺宁方才便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倒是有些犯难。 扶衣现在已经想起了一切,对他们自然不再生疏,也有些想要回到韶门七使这边来的想法,但是终究,她已经嫁给了阿穆尔,而且两人还有了孩子。若是没有这么一层关系,他们自然是要看着赫连钺和赫连铄拿塞外三国来争斗,然后他们渔翁得利便可。 可是现在,他们却不能再这么做了。 总是要站在高昌的角度上去考虑一些事情了,毕竟扶衣现在算是半个高昌人啊,怎么也不能让高昌生灵涂炭才行。 “让陌桑和寒羽暂且留在高昌一段时间吧,我自然有办法控制住。” 少柳此话一出,竺宁和颜绯尘都转头看向他,明白他这是要自己接下高昌的担子,同时也是塞外的全部谋算了。 竺宁一时间不由有些担心:“你也要去塞外吗?” 少柳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个让竺宁万分熟悉的笑容:“自然是要去的,若是不去,又怎么能够知己知彼呢?放心,我定然不会让塞外安稳下来。” 他的言外之意,竺宁和颜绯尘都听出来了,所谓的安稳,既包括了赫连钺和赫连铄那边,也包括了各国。 竺宁明白他的打算,正如他也明白竺宁的心思一般。 他们确实要为扶衣考虑,但是却也要为云齐考虑才行。此番前去,怕是又会是一个让人难以抉择的时刻,而少柳自己背起这一切,却是也把他们之间的情意全部背负了起来。 还有,江山。 “少柳,那便交给你。” 颜绯尘明白韶门七使之间的感情,也知道他们的纠结之处,自然便直接做下了决定。 具体的事情,他也相信少柳能够处理好,毕竟,没有人能够比少柳更加会平衡这一切了。 就是不知,那塞外的黄沙烈马,与靖安城外的,可有不同? 第二百九十二章 扶桑陌 “扶衣,怎么了?” 陌桑看着正在发呆的扶衣,走近了几步,然后目光便落在了她手中正在绣着的小衣服上。 不用说,那定然是给她的孩子所做。 扶衣自小针线便不错,至少比起竺宁那个绣个荷包还要绣上许久的人要好得多。 尽管在成为娘亲之后,竺宁的绣工也有了明显的提高,但是比起什么绣法都会一些的扶衣来说,还是差了许多的。 陌桑觉得,扶衣这样的女子,就像是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应该一直被人呵护在手中,不应该与她们一样忍受世间风沙。 只是世事难料,她竟然是他们中命途尤为坎坷的一个,成了韶门七使不说,更是在为了保护竺宁的路上受了重伤失去记忆,流落到了塞外的高昌。 陌桑不是觉得高昌不好,但是对于在中原长大的扶衣来说,高昌的一切确实是挺难忍受的,要不是韶门七使自小便跟着竺宁承受各种各样的训练,即便是没有在塞外长住但是到底也是来了几次的,扶衣说不定还真的承受不了。 扶衣一直都跟他们说,她并不觉得苦,毕竟还有阿穆尔一直照顾她,还有高昌那十分淳朴的民风,可是陌桑却是觉得,无论高昌的人多么好,到底还是与他们这些能够一直包容她的亲人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在扶衣失去记忆,执意要嫁给阿穆尔的时候,陌桑更是有一种“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被一个傻小子给拐走了”的心塞感。 况且,陌桑怎么说都是跟少柳心有灵犀的,自然知道他们原来对高昌的打算,当时便有几分担心。 可是那时扶衣并没有想起一切,她也不好贸贸然去把一切分析给她听,只能默默地忍着,时刻打探着竺宁和颜绯尘的决定。 如今倒是没了什么顾忌,扶衣既然想起了一切,他们又是一起经过了岐陵的考验,现在的感情倒是比原来还好上了几分,想说什么,便直接说了。 就好像是现在,扶衣被她打断了自己的发呆行为,顺手放下了手中的小衣服,脸上还有几分迷茫。 “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不想回高昌了不成?要是不想回的话,我这就带你回去怎么样?” 陌桑自然知道扶衣不可能不想回去,这么说不过是逗逗她罢了,也不知多久没有这么与对方开玩笑了,陌桑倒是挺怀念的。 “陌桑,我总觉得有些心慌,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一样。” 扶衣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清醒了过来,目光落在床上睡着的孩子身上,心中的慌乱越来越明显了。 韶家人都是相信直觉的,尽管不至于真的完全相信,但是却也不会完全不信,尤其是陌桑一直都知道,竺宁与扶衣的直觉在他们所有之中是最准的,此刻听到扶衣这么说,自然便重视了起来。 能够让扶衣心慌的,还有什么事呢? 除非是他们回去的路上会受到阻碍罢了,他们带的人并不多,若是真的被人在半路上截到了,即便是有着武功高强的寒羽,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现在虽然距离高昌不过几百里的距离,但是就算是在高昌内,也不一定就完全安全,何况是在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么想着,陌桑倒是不愿再继续待在这里了,或许,他们应该尽快回到高昌才对。 “扶衣,若是现在我们便出发,你可能受得住?” 扶衣为了那个孩子吃了催产药,又没能安心坐一个月子就跟他们进了岐陵,此时身体自然有些不好。 若不是担心她的身子,陌桑也不会做出在月城这个混乱的城池休息一晚的决定。 尽管他们打扮地与那些胡商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过混乱,说不定其中就有精通易容术的人看出他们的身份,倒是要一再小心才行。 “我没事,是现在就要走吗?” 陌桑见她答应了,倒是舒了一口气:“我这就去找寒羽,你先收拾东西,等会儿我们就启程。” 扶衣点点头,然后便直接去收拾东西了。 她也觉得早点离开月城更好,但是不知为什么听到陌桑的话之后,心中反而更慌了几分。 窗外的明月高悬,一直喧闹的月城此时竟是难得的寂静,让不知跟着阿穆尔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月城的扶衣,竟然也有了几分陌生之感。 按理说来,这月城乃是三国交界之处,并无人特意管制,一直都是各国胡商的往来之地,当真是什么人都有,而且因为处在塞外,来往的胡商和各国的江湖人也都是一番爽朗的性子,即便是月上柳梢头,也很少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会直接喝酒喝上一夜的。 可是这日他们来此却发现许多人行色匆匆,停留的人更是少了许多,莫非,要出事了不成? 还未待扶衣想完,门却突然被人推开,扶衣猛地一怔,然后便直接被寒羽抱着腰飞出了客栈。 孩子也在寒羽过来的时候直接被他塞到了她的怀里,让扶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待反应过来之后,扶衣已经离客栈远了许多。 果然不愧是寒羽,竟然不过片刻便离开了这么远。 “有人来了,陌桑让我先把你送回高昌。” 扶衣听到这话就知道是遇上麻烦了,差点没控制住便要叫出来:“把我送回高昌?那陌桑呢?陌桑怎么办?” 陌桑是韶门七使中最擅长做生意的人,也是他们其他韶门七使除了少柳最尊敬的人,但是说到底,陌桑的天赋终究还是在商业上,对于其他方面,倒是不怎么擅长。 武功虽然不低,但是却也不高,虽然比扶衣高了许多,但是自然是怎么都比不上专门习武的寒羽的,这个时候她让寒羽把她带走,岂不是要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寒羽动作未顿,却到底是回答了扶衣的话:“陌桑说她自有办法。而且,比起她来说,现在你更不能留下来。”扶衣是不相信陌桑说的什么有办法的话的,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她更不能留下来的话是对的。 现在的扶衣如果只是韶门七使,自然是无忧亦无惧的。少主活得很好,不需要他们担心,她便是被敌人抓住了,也是什么都不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只是,现在的她不止是扶衣啊,她还是阿穆尔的萨仁图雅,怀中抱着的是高昌王储的第一个儿子,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在那些人眼中有许多可以利用的地方的。 现在的她,却是不能轻易死的,不然很容易让阿穆尔陷入被动,引起一系列事端。 扶衣也不是个不知世事的,听到寒羽的话,自然是全都想明白了,倒是沉默了下来。 寒羽看着默默抓紧了他,转换了姿势似乎是为了减轻他的负担的扶衣,心中也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只喜欢习武,一生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够保护好少主,保护好韶门七使罢了,他从不觉得这样不好,可是今时今日,却是觉得若是他也如少柳一般谈笑之间便可算计千军万马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便不必留陌桑一个人来面对一切,更不必让扶衣与他们一起落到如此地步。 只是现在这些都不是能够过多考虑的问题了,他必须听陌桑的尽快把扶衣送回高昌,然后让阿穆尔帮忙才行。 而此时,被扶衣和寒羽一起担忧着的陌桑,却是正十分淡定地喝着茶,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还真是没想到,再见到你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也没有想到,曾经的韶门七使陌桑,居然会甘愿为人驱使,成为云齐的走狗。” 陌桑轻笑了一声:“若我是云齐的走狗,苏锦,你又算是什么呢?” 来的人,正是苏锦。 苏锦和陌桑的恩怨,可以追溯到陌桑刚刚来到竺宁身边的时候,陌桑原本还与这个与竺宁同一时间出生的妹妹挺有好感的,但是不知为何,苏锦越长大便让陌桑越觉得不对劲儿。 总是与竺宁比较便罢了,还在什么事情上都要掺一脚,仿佛是跟竺宁有仇似的。 竺宁把她当做姐妹,可是他们却从来不这么想。 直到后来,苏锦引着宋昭明上了昭梺山,害死了韶家那么多人之后,她们之间那更是生死大仇了。如今陌桑能够忍着不直接出手弄死她,还是因为她带来了太多人,她自知不敌的情况之下。 “我算什么,倒是不劳陌桑你费心了。就是不知道,等你跟我走了这么一遭之后,那位据说最是容不得沙子的云齐皇后,还能不能容你呢?” 苏锦看着陌桑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心中自然又想起了当年他们对韶蓝的亲近和对自己的疏离,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中却尽是锋芒。每次都是这样,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她还真是,无比地想要毁掉这一切啊。 而陌桑却是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猛然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声烈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是眼中都是难得的锋芒毕露。 陌桑到底是差点成为韶门七使之首的人,后来又管着偌大的一个逍遥阁,身上气势竟是丝毫不逊于苏锦。 “陌桑,我一直都以为,以你们的忠心,在得知韶蓝死了之后,应该也会随她而去才对,可是却没想到,你们居然成了云齐那位皇后的心腹,你说,这是因为什么呢?” 苏锦并没有移开目光,仍是一直看着洗去易容,一身塞外人装扮的陌桑,站起身走到陌桑身边,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如此说道。 “是因为云齐可以帮你们报仇,还是因为,那位皇后便是韶蓝呢?” 陌桑心中猛然一震,但是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只是转头看向她,眼中尽是嘲讽。 “少主被你害死,我们自然是要活着为她报仇,为韶家五万多被你所害的人报仇。莫非,你当真以为我们会任由你继续潇洒地活下去不成?怎么,在赵城被人耍的滋味难道不舒服吗?” 苏锦听到陌桑的话,倒是并没有生怒,尽管她却是被赵城的那帮人耍地挺惨的,还差点直接被害死在回去的路上,不过她也是在早就猜到这定然是少柳等人算计的,也是她小瞧了他们,更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岐陵地下的情况,所以才会如此。 即便是在知道一切之后确实十分生气,但是怎么也不能在陌桑面前表现出来不是? “陌桑,你果然一点没变啊。依旧只对我嘴巴毒,也依旧,只能对我毒了。在韶蓝面前,你可是比谁都要温柔的吧?” 陌桑拂了拂自己的衣袖,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随着她动作起身的苏锦,还有后面那些一下子拿出武器的人,嗤笑了一声:“苏锦,我倒是当真奇怪,明明是与少主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怎么差距,会这般大呢?当初家主还说你与少主是同星同命,双宿双生,如今看来,根本不是这样。苏锦,你从来都没有资格与少主相提并论!” 苏锦没想到在她完全被他们制住的情况下居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再能忍的人,此刻也是要忍不住了。 作为一个与韶蓝同时出生的人,还是前世今生都绕不开这个名字的人,苏锦怎么可能真的丝毫不在意呢? 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韶蓝都是所有人喜欢的那个,文治武功,也从来都是韶蓝学地比她快,即便是她重生一世,也是根本比不上真正是个孩子的韶蓝。 就连宋昭明,也是对韶蓝动了真心的,而不是如对她一般前世今生都是逢场作戏。 她从来都是被人随意放弃的那个,而韶蓝却是所有人的掌中宝,就像是现在,即便是韶蓝已经死了,也依旧有着少柳、陌桑这些人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报仇,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少主。 可是她呢? 前世她死了之后,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她呢? 苏锦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她比不上韶蓝的话,前世尚且不觉,但是今生,她都已经重生了,而且还如愿害死了韶蓝,莫非她还比不上她不成? “能不能相提并论,不是你说了算的。陌桑,在你心里韶蓝再怎么厉害,终究也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中。” 陌桑看着她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倒是在心中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苏锦没有发现,从头到尾她都在一步步加深她对于韶蓝之死的坚信程度,她方才便听出苏锦似乎对韶蓝是生是死有了些许怀疑,便想出了这么一招来。 果不其然,苏锦最多不过有那么一点怀疑而已,其实从心底也是不相信韶蓝还活着的,她不过这么挑起了一番她的情绪,她便彻底忘记了韶蓝生死的事情,倒是也不用她太过担心了。 虽然竺宁一直在用这件事扰乱宋昭明和苏锦的视线,但是不得不说,她现在还是不想让这两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的。 既然她还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那她自然是要帮她打消苏锦的怀疑了。 “苏锦,你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掩盖你从来都比不上少主的事实了吗?就算少主死了,那也是所有韶家人尊敬的少主,而不是你这么一个所有韶家人都不耻的人能够比得上的。” 在陌桑的再三强调之下,苏锦竟是干脆气得笑了出来:“陌桑,但愿你在一个月之后,还能这么说吧。来人,把人带走。” 说完这句话,苏锦便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而陌桑,则是任由那些人压着自己走了出去,只是,她的背始终挺直,从无一瞬弯曲。 靖安城中被她们谈论了许久的竺宁,也在这一刻有些心思不宁。 “无忧,怎么了?” 扣扣在旁边睡得很香,纵然颜绯尘十分不喜欢让他躺在她们的床上,可是这小子越大便越不好糊弄,他也没办法,至少三天中要有一天让他跟竺宁睡在一起,不然这家伙还一定闹他们闹成什么样子呢。 仅仅这么一段时间,颜绯尘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水深火热了,想着生了这么一个讨债鬼之后的日子,颜绯尘越发觉得,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再让无忧有孕了比较好。 真是可惜,我们人见人爱的小太子颜璟御殿下已经成为他父亲眼中的讨债鬼了,幸好他现在年纪尚小,并不知道颜绯尘是在心里这么评价的,不然他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抢回他娘放在他爹身上的全部注意力。 不过此时,已经睡着的扣扣自然不在颜绯尘的考虑范围内,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一直有些心神不安的竺宁身上。 竺宁听见他的声音,先是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扣扣一眼,然后才往颜绯尘怀里靠了几分,低声说道:“君欢,我总觉得赫连钺那边的事情不太对,有些担心扶衣他们。” 颜绯尘着实是不想让竺宁这么关心那帮韶门七使,但是他也知道韶门七使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倒是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而且他也觉得扶衣他们确实挺危险的,若是幸运点没有被人发现还好,但若是被人发现了,便不一定会是个什么样的处境了。 毕竟虽然扶衣的容貌并非人尽皆知,但是那些只要也想对塞外的势力插一下手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位高昌国大王子妃的样貌的,尤其是扶衣还带着阿穆尔的第一个孩子,其重要性也是不必多说。 而陌桑,虽然她始终都是处在逍遥阁之后,也并没有入云齐朝堂,但是其他势力的人定然也是对她有所了解的,她身上的财富和在云齐的地位,自然也会成为其他人眼中的重要人物。 可以说,这三人之中,唯有寒羽比较安全,但是如果是知道韶门七使的人的话,怕是连寒羽也有可能逃不过去。 只是,心里这么想着,颜绯尘自然是不可能这么说的。竺宁本来就在担心他们,她怕是也想到了这些可能,他自然不能再说出来让她堵心了。 “无忧,你要相信他们的本事,也要相信少柳不是?即便是他们真的被擒,也定然会安然无恙。” 竺宁也知道自己现在担心这些,也不过是杞人忧天,靖安城与月城之间相隔千里,就算是他们真的出事了,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也只能庸人自扰罢了。 倒是也不愿再让颜绯尘跟她一起担心这些事,而是转开了话题。 “到底是鞭长莫及,我也应该如你所说相信他们才行。只是,明日我们当真要离开靖安城,还要带着扣扣一起吗?” 颜绯尘再安排好少柳的事情之后,便告诉她明日起他们便要住在靖安城外的军营之中了,竺宁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最近各国的动作越来越大,他们也要小心那些兵行险招想要穿过沙漠来攻打靖安城的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颜绯尘竟然还要带着扣扣一起去,这次可跟上次不一样,上次他们是以云齐帝后的身份带着太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这次他们却是改头换面,以另外一个身份成为主帅,再带着个孩子,总是不太合适的。 “无忧,若是把扣扣一个人放在靖安城,你能放心吗?” 看竺宁沉默下来的样子,颜绯尘自然也是知道她心里的答案的。当下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把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颜家的祖辈,都是从出生起便在战场上度过的,哪怕是当年的我,也是刚出生就被父亲带到过战场上的。颜璟御是颜家的子孙,也是我们的孩子,纵然现在身份不同了,我也定要让他见识一下战场,不是吗?” 若是没有小时候的经历,没有后来与巫尧相处之后对自己真正了解了的颜绯尘,怕是会真的按着他父亲安排的路一路走下去,成为一个真正的闲王,或者成为颜家又一代为了东夷马革裹尸的继承人。 但是到底,颜绯尘那般走下去,而是成为了云齐的开国帝王。 只是,他到底还是颜家人,扣扣也是,那么战场,又怎能不上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能弃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就这么退兵不成?” 沈瑾辞一身银白色铠甲,英姿飒爽,眼中尽是属于军人的坚毅,与当年那个长安城中一曲瑶琴惊艳了年华的谷家二小姐谷悠蕴全然不同。 沈寅看着这个应该算是他妹妹的人,倒是难得的收起了一贯的漫不经心,神色难得严肃了几分。 “这是皇叔与青玄那边商议好的,即便是你不同意,也没有任何用处。况且,用一座城池换对方的三座,怎么算,我们这笔买卖也不亏。” 沈瑾辞猛地扔下手中的兵器,落在地上传出一声脆响。 “所以,这满城的百姓,就不要了是吗?” 沈寅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不过是听到了这么一个想法便猜出了他们之后的打算,当下便有些沉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为能够与沈远照斗了这么多年不落下风的少年帝王,沈寅的本事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这次御驾亲征更是不知为他拉拢了多少民心。 只是沈寅也从来不是那种为了一点权力就不顾天烬的人,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若是天烬想要出头,他便不能在这个时候对沈远照做什么。 而且现在的沈氏皇族人越来越少,他与沈远照之间也没有到必须要一生一死的地步,即便是两人之间终有一个胜负,他们也是至少会保住对方的性命的,总不会像是以往那些王朝一样赶尽杀绝。 更何况,如今正是面对外敌的时刻,沈寅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是比不上沈远照的,自然便早早与沈远照言和,一切,都要等到安稳下来之后再说。 自家的事,到时候自然是让他们自家人解决。 同样身为三大国之一,天烬又怎么可能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呢? 不过是云齐的威胁实在太大,所以他们才暂且与青玄联合了起来而已,但是这样的联合也并不稳固,一旦出现一点裂痕,他们便可能直接调换武器的方向对准对方。 就像是先前那次云齐揭开了青玄对天烬军中下药的事情,沈瑾辞和他都差点受不了想要跟青玄撕破脸,但是沈远照却是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让他们按捺了下来。 后面因为要打仗的缘故,两人倒是暂且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可是却是始终记得的。只是没想到如今青玄又提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而沈远照偏偏答应了,即便是生在皇室从来都觉得自己心狠手辣的沈寅也不得不说,若论狠毒,他是怎么都比不上青玄的那位太子的。 一城几万百姓,就这么被他判了死刑,而且据说青玄那边要放弃的还不止是一座城,他倒是不知,这样的天下,即便是夺到了手中,他当真能够安心吗? “即便是我们不答应,他们也一样有办法。沈瑾辞,你忘了这军中有多少他们的人了吗?” 沈寅也是无比地憋屈,可是青玄那边明显舍弃地比他们还要多,他在打仗这方面也确实没有发表意见的地方,即便是上战场也不过是跟在沈瑾辞后面去杀几个敌军罢了,这种时候,也只能答应啊。 毕竟,若是不答应的话,说不定他们之后要舍弃的,就不仅仅是一座城池了。 沈瑾辞很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颓然地直接坐在了椅子上,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心中莫名地难受。 “连提前下令让百姓撤离都不行吗?” 沈寅摇头:“不行,你知道的,云齐那边一直都有暗线,一旦我们有了这么大的动作,他们也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他们所布置的一切便没有意义了。” 沈瑾辞其实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只是不死心地问了这么一句罢了,可是在听到这个让她死心的答案之后,她不由又想起了竺宁来。 若是她处在她的位置上,她会如何做呢? 生为天烬国摄政王沈远照的唯一血脉,所剩不多是沈氏皇族的一员,沈瑾辞一直都自己给自己加注了太多的责任,哪怕,那些责任本不应该由她来承担。 只是,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呢? 她终究是沈瑾辞,既然姓了沈,既然成为了惠安郡主,既然选择了上战场,她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想尽办法减少伤亡,为天烬扩土开疆而已。 这些兵士是她的责任,她身后的城池和相信她的百姓,也是她的责任,可是如今,她却要生生把这份支撑着她活到现在的责任抛弃,不必想也知道她现在心中是如何的负责。 “沈寅,你可记得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沈瑾辞站起身,捡起地上的一把长 枪,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铠甲,仿佛决定了什么一样,转身便要出去。 “沈瑾辞!” 沈寅上前两步抓住沈瑾辞的胳膊,有些头疼地看着从回到天烬便让他和皇叔头疼了无数次的人,眼中有震惊,也有了然,但同时,更多的还是无奈。 与青玄和曾经的东夷不同,虽然天烬皇室之中的内斗也一样不少,可是他们从来不会真的下狠手,尤其是对沈瑾辞这么一个女子来说。 起初的时候,他们确实有要利用沈瑾辞的想法,但是在沈瑾辞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与对天烬的归属感之后,他们倒是也不再拦着她日日往军营去了。 到底是沈远照的女儿,虽是女儿身,却也依旧继承了沈远照在战事上的精明和天分,竟是没用几年便通过了沈远照的考验,上了战场。 起初的时候沈寅还真是有些担心,但是看到她一步步收拢了军心,又在几次与云齐的大战中不落下风,倒是放心了许多。 其实,她即便是不上战场,即便是被他们利用着嫁到了其他国家,他们也是会想办法保护好她的,绝对不会允许对方用和亲公主的鲜血祭旗的事情出现,而且那样她也可以过得比现在轻松多了,毕竟在后宅中,总比在战场上轻松一些,以她的本事,就算天烬国破,也定然会活得很好。 可是沈瑾辞不愿意,甚至宁愿与竺宁合作也要进入军队,也要成为战场上拼命的一员,在见到了她的本事之后,沈寅虽然依旧觉得这个妹妹有些麻烦,但是到底,也还是庆幸没有埋没了她的能力的。 云齐这次出战的都是玄伽军主帅陆简的副将,虽及不上陆简,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沈瑾辞能够与他们打个不分上下,也是不容易了。 不过,或许是沈瑾辞原来与韶家人有过联系的原因,她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就像是这件事,沈寅站在天烬国皇帝的角度上,虽然也对那些百姓有些不忍,对青玄的的办法十分不满,但是正如沈远照所说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不能拒绝,也必须要这么做。 而沈瑾辞,却是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那些百姓和将要被他们留下的兵士身上考虑,自然便无论他怎么劝都不愿就这么离开了。 “沈寅,你放开我。你们能够放弃这些人,我不能。况且,若是我不在的话,他们定然会怀疑地更深,不是吗?” 沈瑾辞方才便想到了竺宁,也能够猜到若是她面对自己这样的情况,定然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的,即便是不能改变沈寅他们的决定,至少也要与百姓们共存亡。 正如她所说的:“民为立国之本,军存在的最大的价值,便是为了护民。” 如今她是天烬这边军队的主帅,自然不能抛弃百姓,她从始至终,想要保护的,就是他们啊。 女子如何?辛苦如何? 她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是已经把生死都看淡了的,又岂会这么轻易放弃,改变自己的想法呢? 沈寅看着她眼中的倔强,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最开始的时候,他对这个妹妹,抱着的一直都是利用的心思,直到后来,他看到了她主动承担起那些担子,看到她一次又一次做出不符合她惠安公主身份的事情之后,他竟是也渐渐有了几分真心。 到底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们的血脉中,流着的血有着很多相同的地方,他不能就这么看着她去送死。 “你确定要跟着他们共存亡?” 沈瑾辞点头,然后一点点掰开了沈寅扣在她胳膊上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刚走出不过二十步,就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闪过,然后她便不省人事了。 沈寅则是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接过暗卫手中抱着的沈瑾辞,抱着她便要往回走。 “吩咐下去,开始准备。” 准备什么,自然不必他说得清楚。 那暗卫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而沈寅看着在他怀中即便是昏过去也皱了眉头的沈瑾辞亦是皱了皱眉,也不知这丫头醒过来会不会怪他了。 莫名的思绪涌上心头,沈寅摇摇头,不再去想。只是他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两人竟是越发相似了几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旧时燕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竺宁本是正在整理他们要带到军营中去的东西,却突然翻到了聂音灏的手札,想起前段时间被他们物尽其用送到各处的从岐陵送出来的东西,不禁暂时停下了动作,重新翻看了起来,恰好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颜绯尘在一旁逗着扣扣玩儿,见到竺宁的动作,对着守在一边结果却被心血来潮的竺宁抢了活的绿萝和翠晗示意了一下,两人会意,直接接过了竺宁已经收拾好的东西,继续收拾去了。 趴在他怀里的扣扣本来正在玩着他的头发,此刻见自己娘亲突然拿着什么东西看起来了,也来了兴趣,直接便朝着竺宁那边伸手,喊着:“娘亲,看,看。” 竺宁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也不愿再他失望,直接便对着颜绯尘伸出手来,想要把扣扣接过来。 “还是我抱着他吧。” 扣扣这几日越来越胖了,虽然知道无忧并非那些柔弱的女子,可他还是不想让她累着了。 更何况这小子到了无忧怀里之后,还不一定要怎么陷害他呢,还是他抱着,好控制一点。 竺宁见他如此,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挑挑眉,然后往里坐了坐,让颜绯尘抱着扣扣靠了过来。 扣扣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况,倒也并没有在闹,而是在颜绯尘怀中老老实实地坐着,顺便伸着小脑袋去看竺宁手中的东西,尽管他还什么都看不懂,却仍是做出了一副认真的样子来,恁地好笑。 竺宁摸了摸他的头,差点忍不住想要在自家儿子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一下,但是想到上次颜绯尘看到她偷偷亲儿子之后的黑脸,便默默收了这个想法。 “这手札不是看过了吗?怎么又看起来了?” 颜绯尘是知道竺宁对永安将军的那一段历史有着莫名的关注的,上次在岐陵看到聂音灏的手札,知道了那么多被时光和史书掩埋的真相之后,她当真是捧着这本别的男人写的手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天,还偏偏拉着他跟她一起讨论了一番,弄得他也是吃味了许久。 后来好不容易她把这手札给收起来了,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会又一次看到。 竺宁自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倒也不甚在意。况且前几次她是当真是把这手札当成故事来看的,自然便容易沉迷了进去,但是今天却是因为它从那些东西里掉出来,她捡起来的时候正好翻到了一页,虽然前面写的不过是一些诗句,但是在后面,在她本想收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君欢,你看这个。” 终于看到让她醍醐灌顶的地方,竺宁干脆利落地直接把手札递了过去,颜绯尘也是接了过来,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 “……越陵入兵二十万,尽亡。吾寻之,不见人烟。” 这只是手札之中很小的一段字,似乎只是聂音灏的随性而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颜绯尘却知道,若是当真这么简单,无忧是不可能注意到的,那么,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所在了。 “这越陵,可是如今的月城?” 他们在拿到永安将军所画的山河图之后便立时让人去核对了,如今已经核对了大半,其中便有月城那一块,两人都是知道月城便是聂音灏所写的越陵了。 在千年之前,越陵也是早草原上,之所以叫做越陵,不过是因为与岐陵地势有几分像,而且一直没有什么人烟,正如真正的陵寝一般。 越陵也是在草原上的几个部落和国家发展起来之后才出现的城池,因着这名字不吉利,再加上草原上的人多数信仰所谓的月神,便把名字改成了月城。 只是没想到的是,千年之前居然还会有人派兵前往月城,而且还全军覆没了。这里面,自然是有些他们不知道的情况的。聂音灏这手札虽然大部分都是在说他自己的经历,但是像是这样的所谓“闲话”倒也不少,也就难怪他们在第一次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了。 不过,现在看到也不晚。 “我记得,月城可是高昌等国来往的重要城池,而且,似乎荆国有一队兵马就在月城不远,对不对?” 到底也是玩惯了心机手段的颜绯尘,听竺宁这么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把人引到月城去,让他们触动月城的机关,引起混乱之后我们再浑水摸鱼?” 千年之前那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在颜绯尘和竺宁看来,也不过是两个原因,一是草原上的人不愿让他们打扰了他们的生活所以设计的,二是那越陵内部便有一些机关,虽然与岐陵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总归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只是,在各个典籍的记载中,那时候草原上的部落并不是很多,即便是他们想要对付这二十万大军也是有心无力。因此颜绯尘和竺宁倒是更倾向于第二个原因。 或许,这才是越陵与岐陵的名字有所联系的原因,也是聂音灏特意提起的原因。 毕竟看聂音灏的记载中,也是他在晚年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去越陵一看的,那个时候韶家的第一代家主韶骆霖应该已经长成,岐陵也有可能已经开始修建了,没准两者之间还真的有所关联。 当然,月城曾经存在一个大陆上最为神秘的占星楼的事情他们也是知道的,倒是也有可能与占星楼有关,不过如今占星楼只剩下了一个薛策,还被他们派去了凤缭军队那边,即便是想问问他,他也不一定知道,倒不如就这样了。 反正,不管是哪个原因,他们总是不吃亏的。 “没错。但是君欢,我觉得,我们似乎可以把这个计划与前两日商量好的那个合在一起,效果说不定更好。” “好,好~” 颜绯尘还没说话,倒是扣扣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竟然在颜绯尘怀中鼓起掌来迎合自家娘亲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还不断地点着头,仿佛在说竺宁的这个主意有多好一样。 看着竺宁嘴边陡然升起的笑意,颜绯尘更加讨厌怀里的这个小家伙了,这小子越来越会讨好他娘亲了,难不成,他还懂他们正在讨论的问题不成? 扣扣自然是不懂的,但是他看到他娘嘴边的笑容就知道他说得对了,当下笑容更大了几分,小小的心灵里已经记住了一个新的讨好娘亲的方法。 他可要快点长大啊,学会越来越多的讨好娘亲的方法,然后让娘亲抛弃爹爹每天都陪着他啊。 幸亏颜绯尘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要不然他现在一定先让扣扣尝试一下被抛弃的感受是什么。 “咳,我觉得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但是这之中,有许多需要我们权衡的东西,倒是要快一点才行了。” 竺宁虽然看着扣扣那个样子十分好笑,但也是明白颜绯尘这话说得没错的,翻到这一块本就是巧合,她那个想法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原来他们的计划便已经很难做到了,若是再加上这个,自然便是要付出更多心力了。 “我们先想想具体的计划,然后我书信一封给少柳,他应该能够配合好。” 颜绯尘点点头,其实他也确实觉得竺宁的这个想法不错,若是能够实现的话,他们得到的益处可是比原来大得多。 就是不知,能不能当真顺利而已。 “好,明日我们再仔细计划一番,然后便让吩咐下去吧。” 竺宁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也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意见。 “不知道青玄那边最近有什么动作,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在策划一件大事。” 扣扣有些困了,此时正在颜绯尘的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却是始终撑着不肯睡,竺宁不禁有些心疼,到底是在颜绯尘不赞同的目光里把扣扣接了过来,拍着他直接哄他睡觉了。 看着扣扣逐渐在她的拍哄下睡了过去,竺宁也有了些许困意,但是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竟是清醒了一些。 “自然,恐怕不仅仅是青玄,连天烬,白秦,新夜,还有北燕,都已经在共同谋划了。” 竺宁看着他似乎早有所觉的样子,倒是难得的调侃了一句:“莫非,你已经有了对策不成?” 颜绯尘接过扣扣,在扣扣难得的没有挣扎下把他抱到了床上,然后看着竺宁,眉眼含笑。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无忧,对于那些注定要成为旧时堂前燕的人,我们何必在乎呢?” 千百年王朝更替,早已不知有多少国家永远只能成为历史,而又有多少国家立在了大陆之上。 成王败寇,颜绯尘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败,也不允许自己会败,至少,为了无忧,他便不能输,便自然要走好每一步。 但是有些时候,即便是提前想好了对策,也比不上别人的变化更改,到底,还是实力最为重要,不是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本难许 “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薛策到达衡州的时候,正是凤缭与北燕的一场大战结束,双方这次难得战了个平手,暂且休息了一段时间。 如今已是永嘉四年,各国之间的形势早就有了变化,虽说凤缭是率先与青玄宣战的,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真正与青玄对上的,是云齐。 站在云齐这边的凤缭、后楚、荆国,是彻底不再掩饰,干脆利落地直接帮着云齐,分别对上了北燕、白秦、新夜,而云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一个国家直接对上青玄和天烬,以一敌二,竟然并未落于下风。 至于其他那些小国,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浑水摸鱼了许多次,很多国家都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就易主了,有的国家则是站在了这两方阵营中的一方,暂且保住自己的传承,可是谁都知道,这样的状况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一旦那三大国的人需要更多的资源的时候,他们也是定然无法反抗的。 只是,弱国从来无外交,这场天下之争乃是大势所趋,就算是他们想要反抗,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云齐控制这些国家的方法,与青玄和天烬虽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毕竟云齐有一个韶蓝,所有韶家的势力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尽数收了回来,那些无孔不入的暗线也终于发挥了他们的作用,帮着竺宁他们不知暗中掌控了这些国家内部多少的势力。 不过苏锦这些年的努力自然也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的,她早就已经暗地里开始绞杀韶家的这些暗线,使得韶家这些人有段时间根本不敢冒头,数量也是少了一半还要多。 要不是后来燕飞跑遍各地,拿着那属于韶门七使的玉牌,这些暗线根本就不可能有跟他暗地里联络的。 薛策在来之前便被燕飞给了许多衡州这边的暗线的联络方式,也知道如今凤缭军中有多少是他们的人,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这才在永嘉四年的三月,进了衡州。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也真的披甲上阵了。凤黎雪,好好在都城做的你的女皇不好吗?何必如此辛苦?” 凤黎雪倒是没有穿着铠甲,只是一身女帝的常服,但是身上却平添了几分气势,这么看着,竟是与竺宁更像了几分。 想当初凤黎雪与竺宁初次相遇的时候,薛策还问过竺宁为何凤黎雪会与她这么像呢,结果却不小心听到了一段属于韶家秘史的故事。 据说这凤缭皇室中,有一代与韶家的家主有些关系。 在竺宁之前,韶家的家主也是有男有女,但总得说来,还是男子居多。 而当时的那位家主,就是韶家千年传承中少有的女家主之一,而与她有关系的那代凤缭皇室中人,则是在凤缭本国并不受重视的一个皇子。 据说两人是外出云游的时候相遇的,一来二去便有了感情,本来韶家的那位家主在知道他是凤缭的皇子之后提出了让他去昭梺山生活的建议,也愿意嫁给他。 可是没想到的是,那位皇子竟然根本不同意。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那个皇子回了凤缭,开始了夺位之路。而韶家的那位家主却是全然不管了,只在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把龙凤胎中的那个女孩送到了凤缭。 那皇子似乎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她怀了身孕,似乎还后悔过。可是韶家人一向骄傲,尤其是每一代的韶家家主,那是在一代惊才艳绝的韶家人中脱颖而出的,又怎么会再接受一个离开自己的人呢? 把女儿送过去,也不过是看出了女儿更适合凤缭国的氛围,而不适合韶家罢了。 那位皇子也知道了这一点,便没有再过多纠缠,只是却是一直没娶,只一心抚养自己的女儿长大。 本以为一生不会再见,却没有想到就在他要夺到凤缭国的皇位如愿以偿想要把凤缭改成不再由女子继承的国家的时候,那位韶家家主突然出现,两人在凤缭的皇宫中谈了一夜,然后便是一场大火烧宫,两人竟是都没有逃出来。 有人说,凤缭是注定了的女子当政的国家的,所以韶家的人为了维持平衡必然会让那个男子去死,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家主竟然与他有那样的关系,纵使是履行韶家的职责杀了他,却也不愿再独活了,便是一把火共赴了黄泉。 竺宁说的原因也是这个,只是薛策他们总觉得作为韶家人,那位家主未免有些过于随便。不过当时的很多手书都没有留下来,这件事也是韶家史上难得的语焉不详的事情之一,谁都不知道到底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个当世的天之骄子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只是留下来了一段又一段被人揣测的故事罢了。 那对龙凤胎,一个成了新任的韶家家主,一个成了凤缭女帝,只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凤黎雪一直都觉得凤家人情路坎坷,尤其是继承皇位的这一脉,而竺宁也一直觉得韶家人如此,尤其是主脉这边,却原来,他们都曾经是流着相同的血,现在的凤家人,说起来还真的也算是韶家人,倒是难怪了。 有着这一份血脉的联系,凤黎雪与竺宁相像,便是很容易想明白的了。 薛策曾经一度觉得两人相像,只是现在再仔细看,却是更加分明了。 纵然相像,纵然气质相似,但是她们仍然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经历注定了凤黎雪永远不可能成为竺宁那样随时可以独当一面,理智却又护短的人。当然,竺宁也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凤黎雪那样即便是登上了皇位,也依旧如同一个未及笄的少女一般的人。 两人各有风姿,薛策自认,他还是分得清的。 “云齐、青玄、天烬、后楚、北燕的皇帝都御驾亲征了,我又怎么可能一直窝在皇城里?薛策,你也说了,我是凤缭的女皇,那么,我便要做女皇应该做的事情。” 结果凤黎雪递给他的酒,薛策这才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与竺宁年级差不多,却一直被他当成孩子的女皇,终于意识到,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见到他便要追上来的小姑娘了。 看着她眼中隐藏的刚刚好的感情,看着她举手投足之间那属于帝王的感觉越来越浓,薛策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愧疚之意。 他是知道她的,从小便被父母和姐姐宠爱着,她本可以什么都不必想,只需要像以前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她也没有凤随遇和凤琮珺那样的本事去思考凤缭的国家大事,但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能够好好控制这个国家,他一力把她推上了这个位子。 薛策这辈子算计过很多人,凤缭的这一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竺宁从来都不知道,凤之秋和褚微,还有他们的那三个皇女之间,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便处在了他设计的局中。 当初他来到凤缭国,虽然有养伤的缘故,但是也有提前在凤缭做准备的原因。 果不其然,凤家的这些人在这么多年后终究是变成了他曾经算计的那样,如了他与颜绯尘的愿。 可是他却没想到,他会认识了凤黎雪,而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竟然被他亲手推到了这样的乱流之中。 凤家这些人,之于薛策来说,当真是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即便是后面他有些可怜这个小姑娘,他也依旧没有收手,当然,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开始,凤缭的局势不能出现意外,他也不能收手。 世上的事情那有那么多巧合,不过都是有心算计的罢了。 要说这辈子薛策没有算计过谁,怕是只有颜绯尘和竺宁了吧,一个是他根本算计不过,一个,却是他真正不忍心算计。 当然,就算是他真的忍心了,也不一定能够赢得了她,毕竟他也是因为有着占星楼后人的身份,有着能够以命数算到一些事情的本事才能够在这么多次成功。 抬起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薛策心中更是难受了几分。不过他到底是历练过了的,对于凤黎雪当真也就只有几分可怜与愧疚罢了,因此一会儿便好了起来。 其实,他薛策真的是个挺让人心冷的人,不是吗? 小女皇啊,你为什么要喜欢这么无情的薛策呢? 可惜的是,这句话直到后来他抱着那样东西离开长安,都一直没能问出口,也没能得到凤黎雪的答案。 “今天先不说什么女皇不女皇的了,你这坛酒可是为了给我接风的吧?那我便不客气了。” 薛策直接拿过凤黎雪面前的一坛酒,然后便对着她挥挥手转身往外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呢喃着:“真是舟车劳顿啊,有坛好酒果然不错。” 凤黎雪则是看着他端着酒离开的背影,默然不语,眸色渐深。 因为你长的好看啊,后来就越看越顺眼,再也放不下了。 ——小女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如月华 永嘉四年,后至靖安,长平一战,起。 ——《云齐书 端烈皇后本纪》 竺宁脱下一身铁甲,换上了轻便的衣服,看着坐在一旁小手在山河图上拍着的扣扣笑了笑,然后便跟着颜绯尘一起抱了抱儿子,这才安心坐下来吃饭了。 军营里的饭菜自然不会太好,当然也不会太差,只是比两人平时吃的差上几分而已。 绿萝和翠晗等人还怀疑竺宁这个被颜绯尘宠惯了,在吃食上从无一分不顺心的人会吃不习惯,却没想到她竟是胃口好地比她们吃得都多,红袖在给她做衣服的时候还特意重新量了一下她的身量呢。 不过,这些也只是她们想的,颜绯尘倒是从来不担心。 他一向都知道自家媳妇不是吃不得苦的人,韶家的一些训练他也是听她说过的,虽然这世上有句话,叫做“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但是在竺宁的身上,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想当初,她还只是韶家少主,没有被所有人承认的时候,可是当真享受过极致的繁华,和至苦的处境的,那帮人是真的不怕她死在那些考验里啊,就算是后来她在荆国失去全部的武功步步惊心地离开那个皇宫,也比那帮人的训练要容易了些许。 因此,尽管之后竺宁走得一步比一步高,也逐渐习惯了颜绯尘对她的呵护和宠爱,但是对于她来说,当她再次去承受普通人眼中的“苦”时,她也不是受不了的。 最多,是需要一点时间习惯罢了。 而现在,竺宁明显是已经完全习惯了,作为将军陈非言的副将叶无忧,同时还是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她自然也是要下场训练的。 很不巧,因为现在的玄伽军中有了女兵,在不知道他们身份的情况下,每隔七天一次的比武,她都必须参加,毕竟,这是颜绯尘亲自下的命令,如今正好坑了他们自己。 其实竺宁还好,韶家的武功都是广纳百川,自成一派,而他们又是一向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来练,她练的,正是所谓的音攻,以内力如声,以曲夺人性命。 武功招式虽然重要,但是一般只要竺宁能够快速地反应过来,拿出九转玲珑笛,便自然不需要太多招数了。 但是颜绯尘却不同,说到底,玄伽军也是颜家的人一代代传下来的,他们所学的东西也都是颜家的人教的,基本上颜绯尘一出手,这帮人就认出这是颜家不外传的功法什么的,这么短的时间,什么传言都出来了。 当然,因为巫尧假扮的颜绯尘不在这里,其他人倒是也想不到这个被他们稍稍调侃一番就能把他们揍得欲仙欲死的主帅居然就是高高在上的云齐帝王,传闻中只要碰了一下衣摆就会被他赐死的暴虐之人了。 颜绯尘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处死的都是妄图破坏他与无忧之间的感情的人好吗,跟这帮将士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倒是也懒得解释,反正这些传言就只是传言,从来都没有被人真正相信过,尤其是他现在这个身份,还是不要提得太多比较好。 “过几天就是扣扣的周岁生辰了,君欢,可要安排抓周?” 抓周这个东西,其实竺宁一直不怎么相信,韶家也从来没有这个传统,只是听说这些国家几乎都有,她倒是也不愿意让自家扣扣落下,虽然现在的条件不是很好,但是他们回靖安城一趟准备几天应该也没有什么,就是不知颜绯尘是不是觉得需要了。 不过,按照竺宁对颜绯尘的了解,他多半是不会在意这种东西的。 “抓周?若是我们现在在长安,我定然会办,但是无忧,现在我们是在靖安城,是在军营中,这些俗礼,便算了吧。” 果不其然,颜绯尘当真是觉得有些麻烦,而且他们颜家人也一向不兴这个,原来是因为无论抓周的时候抓了什么,最好都是要上战场的,即便是不愿意成为将帅,也是不得不为。 颜绯尘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抓过了,但是听玉姨的意思,应该是没有的。 既然如此,那扣扣便也算了吧,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为了补偿他,也是为了平衡,若是日后他与无忧还有了其他的孩子,他也是不会举办抓周礼的。 这个想法倒是没有跟竺宁说,不过这两夫妻的思维一向异于常人,竺宁也不过是这么一问,得到答案之后便也不再纠结,直接就把别人看得十分重要的抓周礼给放到了脑后。 “对了,最近怎么没看到燕归羽?”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在练兵,平时请脉什么的也不是很方便,况且燕归羽在上次便说了,她现在的身体已与常人无异,倒是不用再那么频繁地请脉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那家伙也不清闲,他自愿成为了玄伽军的军医,还教了几个徒弟出来,每天也比较辛苦。 只是原来的时候,她总是能在军营里看到他几次,可是最近却是已经连着许久未曾见到他了,倒是颇有几分奇怪。 听到她问起这件事,颜绯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十分淡定地回答了一句:“他半个月前就离开了靖安城,说是要解决一桩私人恩怨去了。” 竺宁瞬间停下筷子,有几分吃惊道:“私人恩怨?他最大的私人恩怨不就是苏锦吗?还有其他不成?” 颜绯尘夹了一筷子她平时喜欢吃的菜到她碗里,示意她先吃饭,等吃完饭他再跟她细说。 竺宁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顺着他的意,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顿饭,等绿萝她们进来收拾了一番之后,才继续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去找谁了?” “无忧,你莫不是忘了,还有萧沉落呢?” 颜绯尘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瞒着她,怎么说燕归羽都是与他们比较熟悉的,也算得上是个朋友了,她关心也是正常。 “萧沉落?有他的下落了?” 提起萧沉落,竺宁的神色也是一变,即便是脸上依旧带着易容,也掩盖不了她突然沉下来的脸色。 “没错,不知他这次是怎么想的,居然脱离了苏锦的保护独自一人向着医谷的方向行去了,燕归羽听到这个消息便坐不住了,我直接派了欢忧阁的人与他一起去,保护他的安全,无忧,你可放心。” 竺宁点点头,虽然说萧沉落似乎与他们的恩怨更大一点,但是怎么说,他与燕归羽都是师兄弟,让燕归羽去处理,也没什么问题。 她始终都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燕归羽的时候,他蹲在地上整理药材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愿与世人同流合污,虽然温和,虽然儒雅,但是心底,却是清冷如月华。 完全不像是现在这般,对谁都是一个样子,从里到外,都是那般清冷,也只有在他们这些算得上是朋友的人面前,才有几分原来的样子。 思及此处,竺宁倒是也不再担心燕归羽了,颜绯尘既然这么说,定然就是安排好了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一件事情。 “那过两天的长平,也只能让其他人去了。” 长平,是属于淮滦境内的一个地方,混乱至极,如今正好被青玄占据着,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宋昭明便在那里,两人本就有计划要拿下长平,如今虽然要对上的人不是他们原本计划中的,但是长平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的。 “无忧,你这次,是打算在长平一战中揭露身份吗?” 颜绯尘端起茶饮了一口,看着竺宁的目光尽是难言的情感。 竺宁此刻却是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有些迷茫地道:“我还未曾想好。这次,当真是要与宋昭明和苏锦正面对上,我也不知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于我们而言,究竟是好处更大,还是坏处更大。” 颜绯尘不自觉地把一杯茶都灌了进去,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随意说了一句:“那等我们到了长平再决定吧。” 竺宁也是难得的没有什么想法,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件事往后推了。 “对了,若是我们离开,那靖安城交给谁?” 提起这个问题,颜绯尘倒是放松了几分:“江华蓓就快到了,靖安城交给他即可。我打算把齐铭和初夏留在这边,做出我们尚在靖安城的假象来,先不管对方信不信,能迷惑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长平这一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结束的,说不得就要打个几年,等到瞒不下去了,我们再揭开自己的身份就是了。” 这种事情竺宁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有点担心初夏愿不愿意留下啊。罢了,明日问问她好了。靖安城怎么说都是比较安全的,她倒是也能放心。 这个时候的竺宁尚且不知,这个她以为最安全的地方,竟然会在几年之后成为了最危险的地方,就像她也不知,她的身份,竟然会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被人识破。 未来与意外,总是意外先来,谁又能够预测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尚不知 “初夏。” 紫翡是习惯了睡在房梁上的,可是自从跟着竺宁一起到了军营之后,便发现了一个很是让她痛苦的问题。 那就是,军营没有房梁啊!她总不能睡在营帐顶上吧。 于是这个时候,初夏就出现了,不仅教了她许多当暗卫的技巧,还让她直接跟她睡在一起,有些时候甚至会偷偷给她带个鸡腿回来。 也因此,在军营的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是亲近了不止一分。 原本以暗卫的身份,就应该是一直守在主人身边,必须要做到随叫随到的,可是现在颜绯尘和竺宁的身份不同,带着这么一个暗卫便有些显眼了,毕竟红袖和翠晗还好说,带来照顾孩子的。 绿萝更不用提,一个能把大刀耍得比男子还好威风的人,早就被玄伽军的人当成了同僚了,还等着什么时候上战场见识一番这位姑娘的本事呢。 但是紫翡,她是不可能做到在竺宁与其他人比武的时候也藏好自己的气息的,暗卫这种人虽然不少,但是在军营出现,便有些太过奇怪了。战场上本来就是用性命去拼杀的地方,这个时候带个暗卫,算是怎么回事呢? 好不容易这帮不怎么容易驯服的家伙接受了竺宁的身份,不再说她是靠着一个男人成为副将的了,她岂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所以,她和赤玄直接被一起发配到小主子身边保护小主子去了。 但是小主子也不是那么好保护的啊,现在的小主子完全展示了什么叫做颜家人的嫡传习俗,虽然尚且还走不顺畅呢,但是他却对军营里的所有东西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连最危险的那些战马,他甚至都想爬上去把人家给驯服了。 若是主子在还好,小主子只顾着怎么对付他爹抢占他娘的注意力了,倒是不会表现出来。但是若是主子不在,他一无聊就会往那些地方去,红袖和翠晗又拗不过他,只能抱着他去,好几次还不小心走到了演武场,倒是惹来了一些人的注意。 不过仅仅是走到演武场被人看到倒是没什么,毕竟这军营中谁都知道他们的主帅和副帅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来靖安城之前副帅有了身孕,便先在靖安城养了许久的胎,等孩子稍微大点才进了军营,顺便也把孩子带进来了而已。 这些将士在接受了这样的将领之后,倒是觉得这种感情十分值得羡慕,尤其是这两人还这么有本事,也是让无数人心里升起了自己也要努力,找一个这样的伴侣的心思。 而且现在的玄伽军可不仅仅是男子,还有着近半数的女子,大部分都是没有婚配的,自然便让一些人起了心思。 在看到小主子之后,明显起心思的就更多了。 谁叫扣扣太可爱了,无论男女都把持不住呢? 紫翡最受不了的就是红袖和翠晗他们真的带小主子去他们训练的地方,那里有战马不说,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陷阱和危险,她们差点就中招了,要不是她出现地及时,小主子估计也受伤了。 虽然主子在知道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警告了一番,让她们不要再带小主子去那样的地方,可是耐不住小主子太会装乖,太会撒娇了,红袖和翠晗根本就抵挡不住,竟然屡次三番地带着小主子偷偷去了几次。 有一次紫翡差点就没反应过来,要不是初夏当时正好路过,小主子当真是会受伤的,而她们,估计又会被送到齐铭那儿等他教训去了。 因着这个,她也是对初夏充满了感激啊。 紫翡生性单纯,虽然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暗卫自然也是见识过不少黑暗的,但是对于这个有着很强的实力,又特别喜欢吃鸡腿的女孩来说,那些所谓的黑暗,在她心里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影响,只不过是让她多了些许经验罢了。 因此初夏也是把她当成了自己妹妹看的,两人如今关系越来越好,她便自然要教她点东西了。 “主子让你跟着去长平?” 紫翡实在太好懂了,她方才一叫她,初夏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当然,同时也想起了竺宁今日把她叫过去说的话。 “韶七,我感觉我已经好久没有叫过你韶七了,起初的时候是因为这个姓氏太过明显,后来却是叫初夏叫习惯了,竟是让所有人都渐渐忘记了你本来应是韶七才对。我还记得这个名字当初让你得意了许久呢,也不知你这些年会不会觉得可惜呢?” 初夏当时听到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正如竺宁所说,这么多年下来,她当真是习惯了初夏这个名字,她叫韶七的时候,她才会突然反应不过来。 名字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她也并不在意。 可是如今想来,她却还是更喜欢韶七这个名字一点,虽然这个名字十分简单,不如初夏有什么莫名的含义,也完全不像个女子该用的名字,但是这却是她韶门七使身份的写照,也是她真正想要用一辈子的身份。 “我这次要留在靖安城,紫翡,你去了长平要小心,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小主子,知道吗?” 初夏摇摇头,对紫翡如此说道,竟是难得的严肃。 紫翡也没想到她竟然不去长平,一时间有些无措。毕竟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接受初夏的照顾了。 “你不去?为什么不去啊?” 为什么,能有什么为什么呢?不过是她和齐铭都待在这儿更加容易迷惑那些人的视线罢了。 初夏倒是不觉得怎么样,只是不在竺宁身边有些不放心罢了,结果却没想到竺宁居然对她说了这么一段话:“韶七,我觉得你跟齐铭在靖安城倒也不错,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明明知道却始终装作不知,可是作为跟你一起长大的人,我也是看出了你对齐铭的不同的。为什么不尝试着接受呢?现在我觉得很幸福,有君欢和扣扣,还有你们,我也希望你们可以幸福。这次,倒也是一个机会,是一个你与齐铭单独在一起,好好考虑一番的机会。等我从长平回来,若是你真的喜欢上他,也决定要嫁给他的话,我定然给你出一份丰厚的嫁妆!” 初夏当时并没有说出为什么她始终不肯接受齐铭的原因,但是她想,竺宁定然是猜到了什么的,怕是这话,也不止是跟她一个人说过了。 其实她说的没错,她确实早就知道了齐铭的心意,毕竟她虽然不通男女之事,但是被暗示了这么多次,怎么都不可能是依旧什么都不知道的。 早在三年前,她就明白了这一点,也逐渐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思。 可是,她却是更明白另一点,她是韶门七使,而且永远都会是韶门七使,这世界上的人,不可能会有比竺宁还要重要的了,哪怕是她自己。 所以,在她去找少柳说出了一切之后,她便与燕飞一起,在少柳面前定下了那个十年之约。 若是齐铭能够等她十年,等到天下平定,少主再也不用面对什么危险的时候,她便与齐铭在一起。若是这之中,少主与颜绯尘有了嫌隙,她却是会立刻站在少主这边,把欢忧阁的势力彻底分开,与齐铭对立。 而燕飞,也是这么说的,他与绿萝,虽然不像她与齐铭之间差别这般明显,但是他却是也不会这么快就与绿萝在一起的。 于是,他们两个,一个依旧假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在齐铭几次想要表明心意的时候把话岔开,不给他什么机会。 一个从来不说,还是照着以前的方法与对方相处,在绿萝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依旧不主动,直接僵持了下来。 他们都知道,这样对于另一个人来说都不公平,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韶家的人爱一个人就会把那个人放在自己之前,可是即便是放在了自己之前,身为韶门七使的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仍然是曾经的韶蓝,如今的竺宁,而不是他们。 在这个他们都没有办法完全放心的时候与对方在一起,岂不是更加不公平? 十年,是他们给自己的期限,也是给颜绯尘的期限,若是到时候天下太平,颜绯尘与少主之间也是一如现在,对方也依旧没有改变心意,那么他们必然会在那个时候与对方言明一切,从此抛却一切过往,只一心一意与其在一起。 但是若是正好相反,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叹一声缘浅了。 “她从来不知道,即便我与齐铭待在一起再久,感情再浓厚,也是敌不过那十多年一起成长的时光的啊。” 初夏低声呢喃,紫翡仿佛是听到了,又仿佛是没有听到,竟是一个人径自睡了过去。 但是初夏也尚且不知,那个她以为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是拿着她前段时间送上的情报,微微叹了口气,神色之间,带着几分温暖,几分无奈。 “何必,如此呢?”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何难生 “砰。” 一杯茶盏掉落在地,粉碎成片。 少柳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幅画像,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平时的冷静自持都无法保持。 画上是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女子,如陌前桑柳,眉目之间尽是他熟悉的样子。 他并没有如同与竺宁和颜绯尘承诺的那样前往高昌,而是在即将达到月城的时候直接转道去了乌什,本打算等安稳下来之后就去寻韶家安排在此处的暗线,却没想到竟然首先收到的,竟然是陌桑被苏锦抓走的消息。 寒羽到底是平安把扶衣送到了高昌,只是却也依旧没有听竺宁和少柳的安排,而是想要循着苏锦特意留下的线索去救陌桑,半路上便遇到了来阻止他的少柳。 在知道心爱之人被抓走的消息之后,纵使是少柳,也不可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不是没有想要放下一切去找她的,但是他却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他不能冲动,也不能当真什么都不管,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担忧,还要拦下明知是陷阱也依旧要往其中闯的寒羽。 少柳其实不怕死,可以说,韶门七使之中,最不担心自己死的,便是他和陌桑,还有初夏和燕飞了,他们也是早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云齐建国之前就已经着手培养能够接替他们的人了,做下了最坏的打算。 卿瑗是因为如今在后楚的地位不是随便一个培养接替的人就能够代替,所以当真不能随意离开,扶衣则是已经有了太多的牵挂,纵然她如今想起一切随时可以为了少主牺牲一切,但是他们却是早已舍不得了。 寒羽武功最高,若是他能留在少主身边,自然也是让人放心的,他自然不会让他因为别的事情去冒险。 在看到寒羽独自一人来到乌什这个边境小城的时候,少柳就知道他定然是没有说服高昌的人帮他们,也不愿牵连其他暗线,所以才会明知是陷阱却非要自己一个人来闯。 拦下他是必然,至今不出手,却是早有计划。 高昌会出手,但却不是在这个时候,乌什不过是赫连钺手中的一把刀,而赫连钺也不过是苏锦和宋昭明的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从始至终真正的掌控者却是颜绯尘,所以少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乌什会败,只是没有想到苏锦会突然抓走陌桑,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寒羽一直都很是奇怪为什么他能够如此冷静,为什么他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少主,少柳也从来没有解释,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倒是让寒羽放心了许多。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少柳其实一点都不如他面上表现地那么冷静,也根本就不敢保证能够把陌桑安然无恙地救出来。只是,他只能装出这副模样,只能用这个样子来安寒羽的心,也迷惑住苏锦。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这座城池中,一直都有着苏锦的人,而他们的身边更是有着无数暗线,所以即便是他有了计划,却也十分不确定能否成功。 而竺宁那边,按照她的性格,若是知道了陌桑的事情,定然会让他们先救下陌桑,其他的之后再议。 可是他和陌桑都知道,如今塞外这几个国家之争已经越发激烈,这个时候,若是当真这么做,很有可能他们就失去了塞外的掌控权,少柳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而与他心意相通的陌桑,自然也不会允许。 尤其是他又收到了竺宁寄来的信,重新计划了一番之后,更是惊险万分,走错一步,便是连中原的形势都会被影响到,他又怎么能拿着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只为了救陌桑呢? 少柳一直都认为他忍得住,也认为苏锦不会对陌桑下狠手,可是如今,看着这送来的画,明显就是苏锦想要来扰乱他心神的。 画上的女子衣不蔽体,身上的伤痕清晰可见,定然是受了重刑的,只是她的眼中还是一副倔强的姿态,似乎还带着些许嘲讽,正是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陌桑如今的样子。 少柳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成功了,他终是被扰乱了心神,竟是连最后的一分冷静都保持不下去了。 现在的他,只想飞快地赶到陌桑身边把她救出来,不想让她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要去哪儿?” 寒羽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柳正在收拾东西的样子。 “去王都。” 少柳说的这个王都,自然便是乌什的王都,也是苏锦和赫连钺他们所在的地方,之前寒羽便是一直打算亲自前去,不说立时便把陌桑救出来,好歹也可以探探路,知道一下王都的情况,却是被少柳拦了下来。 而且他也没想到少柳居然这么沉得住气,竟然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说出了去王都的话来。 “我与你一起。” 寒羽上前两步,压下少柳手中正在收拾的东西,眼神坚定。 少柳的动作也是一顿,转身直接对上了寒羽的目光,眼中尽是不容置疑:“不行,你留下。三日之内此城必破,到时候你便去找扶衣,按照我昨天与你说的计划行事,苏锦想要见的人,是我,王都太过危险,即便是你武功再高,我也不会带你去。” “我们曾经说过要共同进退,同生共死,少柳,你莫不是忘了?再怎么危险,我都一定要去。” 少柳闻言身子一颤,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了一瞬,但是到底,还是没有答应下来。 “寒羽,我不是不让你去,只是我在乌什王都的布置最多只能保住我和陌桑两个人,而且也并不确定能否安然离开,若是不能,总也不能让你与我们一起死啊,况且这边必须要留下一个人,我不放心阿穆尔,你必须帮我看着他。” 少柳的话半真半假,但是寒羽这个不怎么有心机的,却是当真信了十分,此刻便有了几分犹豫。 见他犹豫,少柳更是不遗余力地继续说了下去,完全拿出了自己当初与竺宁兵分两路舌战群儒的实力来,竟是让寒羽晕晕乎乎地直接答应留下来,然后看着他自己一个人收拾完东西骑马上路了。 直到好多年后,寒羽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少柳,不过是给他自己一个可以冒险的理由,也给寒羽一个能够安全的保障罢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设计好一切,乌什王都的那些暗线早就被苏锦清理干净了,他即便是想要在那里安排些什么,也根本没有什么办法。 如今他前往那里,确实是有苏锦这幅画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却是他早就给自己定下的计划。 他早就有打算让寒羽跟着高昌的兵马,而他则是在安排好一切之后自己前去王都。手下的那些人都是精英,计划的详情也已经知道,若是真的出了事,自然可以随机应变,而他,便早一步赶过去,用尽一切办法救出陌桑。 不求能够将计就计再次算计苏锦一次,但求能够让陌桑在乌什彻底被苏锦放弃之前救出她来。 便是救不出,至少也能与她死在一处啊。 他不会让少主失望,却也不想让陌桑失望啊。 她知道他一定能够理解他,包括他为什么在知道消息之后不立即去救他,也包括他为什么在最后一刻要去见她,因为她是陌桑,是与他最为心意相通的那个人。 本来还打算等明天天亮再走,最后确认一遍的,可是在看到那幅画之后,少柳却是当真忍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去寻她,去救她。 这一生太难,即便是智计百出的少柳,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逃不过一个人还未曾系上的红线。 若是这次他们可以平安,他定要早日与她举行婚礼,一根红线,到底还是差了些什么啊。 苏锦拿着从陌桑手中揪出的红线,看着坐在地上被各种酷刑上身却依旧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女子,眸中情绪有些复杂。 曾经,她也有属于她的那根红线,因着她并没有兄长,那根红线是直接被她父亲拿着的,当初她父亲还笑着说若是谁以后想要娶她,怎么也是要经过他的百般考验才行的,如果没有那个本事,就别想让他把红线交出来。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等到有人到他面前求娶他的宝贝女儿,他就直接与那根红线一起,与她的娘亲一起,死在了她没有算计到的地方。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再一次经受这种父母双亡的痛苦?凭什么她就算是重生了,也改变不了这种既定的结局呢? “陌桑,凭什么你还有着这根红线呢?” 说完这句话,苏锦就直接把手中的红线扔到了旁边燃烧的火堆中,不过片刻,便化为了灰烬。 而陌桑一向倔强嘲讽的眼神中,此刻却是终于出现了别的情绪。 “苏锦,你不得好死!” 不是韶家人,不会懂得这根红线对于韶家人的意义,尤其是已经与心上人两心相许,交换过红线的韶家人。 她声音中的痛苦苏锦听得清楚,但她却并不在意,只是随意呢喃了一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得好死?呵,我早就不得好死了。” 第三百章 连环计 陌桑与苏锦的事情,竺宁还是不知道的,现在的她已经随着大军前行了数日,不过半月便要到达长平。 原本竺宁还担心过扣扣会不习惯这样行军的艰苦生活,毕竟他再怎么聪明,也不过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孩子罢了,纵使是据说从出生起就能够上战场的颜家人,她也不敢真的让他跟着他们去打仗。 这次还只是行军,竺宁当真是打算等他们到了距离长平的最近的城池之后,便直接把他留在那儿的。 现在她倒是也不像以前一样觉得一旦离开了扣扣,他可能就要有危险,当年失去那个孩子的痛苦和对扣扣过多的在意也逐渐没有原来那般严重了。 毕竟扣扣身边还有那么多欢忧阁和韶家的暗卫,他身上也有着皆忘大师留下的平安符,便是她确实不放心,也不可能当真让他跟着她去长平,打起仗来,她和颜绯尘便不可能再分那么多注意力给他了,万一他当真出了事情该怎么办?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直接留在后方的城池中了。 只是竺宁没想到的是,一直都巴不得扣扣离得越远越好的颜绯尘居然没有答应她的这个建议。 “这次行军虽然匆忙,但是军营内部的配置却是一应俱全,若是把扣扣留在距离长平最近的安城中,一旦他真的出了事,我们也不可能及时反应过来。” 颜绯尘看着眼中含着不舍,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在嘴硬的竺宁,眸中尽是温柔。 竺宁本来也不怎么坚定,只是马上就要到长平了,所以才想起了这么一茬,如今听颜绯尘这么一说,倒是觉得他也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虽然如今他们易了容,也从未让外人见到过扣扣的样子,但是却不代表其他人就猜不到。 就像是宋昭明,若是他们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为了与他争夺长平,那么都不用多猜,便能想清楚他们的身份。 而扣扣,自然便也会被人认为是云齐的太子了。 与其处在一个他们没有办法掌控的安城之中,倒不如真的与他们一起去长平,至少军营,是他们当真可以掌控的地方。 就算是也有着危险,但是也正如颜绯尘所说,出了事情他们可以立刻知道,而不是还要通过传信才能知晓。 思及此处,竺宁也不再纠结,只是握住了颜绯尘伸过来的手,点头笑道:“倒是我想岔了。” 听她没有再把扣扣送走的意思,颜绯尘自然便不再提这件事,把注意力放到了她今天与他提起的另一件事上。 “绥城破了,林澄筱和蒋寒却是难得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暂停了攻势,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等着我们传令回去。无忧,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绥城,是林澄筱和蒋寒与沈瑾辞焦灼了许久的一座城池,算是天烬国范围内的。 可以说这座城在那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光中,至少经历了两次大难,每一次都是在最后一刻被沈瑾辞力挽狂澜给保住了,有一次甚至还打出了城外,差点把林澄筱和蒋寒给打回去。 原本竺宁和颜绯尘都以为他们还要僵持一段时间,却没有想到他们不过离开靖安城这么长时间,一向难打的绥城居然就这么破了,反倒是有些不真实。 就像是凤缭那边在薛策到达之后也是接连拿下两城,荆国也是在新夜的严防死守中夺下了一座城池,陆简那边在接手了攻击青玄的命令之后更是连下三城,接连传来的捷报并没有让颜绯尘和竺宁太过开心,反倒是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们是了解宋昭明的本事的,这些僵持许久的城池都是最难啃下的骨头,要不然也不会僵持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有各国都没有拿出真正实力的原因,却也有这些城池的特殊所在。 各国的边城和都城都是各国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现在他们自然不可能当真直取一国的都城,自然都还在边城打转,对于这些大国来说,一下子失了边城,怎么都是需要反应一会儿的,可是那些国家不仅没怎么反应,反而十分快速地撤退到了后方的一座城池之中,就有些奇怪了。 若是只有一国,或许他们还不会怀疑这么大,但是这几国都是这样,便是让他们不怀疑,也不行了。 还好云齐派去的人都是有本事的,在攻下了这些城池之后,都没有继续冒进,而是先把战报送了过来,特意书写了一番具体情况,让颜绯尘和竺宁也是觉出了几分不对来。 战报是三日之前送到的,颜绯尘和竺宁这几天除了继续部署长平的兵力之外,便是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打仗这种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尤其是这种把大陆上所有国家都牵扯进去的江山之争,除非有一方真的胜利了,否则只能让天下继续生活这战火之中。 现在可没有一个韶家能够再次出手平定这番战乱了,只能任由生灵涂炭,任由所有人决出一个胜负了。 而且这接连的胜利也是让云齐这边士气大盛,若是他们一直拦着不让人出兵,士气必然会有所减损,万一对方没有问题,便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两人现在都在行军途中,即便是想要让人调查一番也没有那个时间,而且也不能与其他将领商讨这些事情,便只能两个人来商量了。 “我所了解的宋昭明和苏锦,都不可能这样平白出现失误,而且绥城城破的时候,林澄筱和蒋寒都没有见到沈瑾辞,那一场仗,主帅也不是沈瑾辞,若说她失踪了自然是不可能的,唯有一个解释,便是有人提前知道城会破,所以把她给带走了。” 至于为什么不说是沈瑾辞自己走的,这自然便是不可能的。毕竟在那之前绥城也不是不危险的,但是沈瑾辞却不管多苦都坚持了下来,以竺宁对沈瑾辞的了解,这姑娘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主儿,哪怕是让她跟着那些百姓一起死呢,她都绝对不会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抛下这些被她强行护在身后的百姓。 所以说,沈瑾辞既然没出现,定然便是被人带走了,说不定带走她的人便是御驾亲征的沈寅。 当然,这都只是猜测。 但是竺宁一直想不通的却是,若是真的有什么计划,那么他们也一定会做戏做到底,就算不让沈瑾辞来冒这个险,至少也要有一个打着沈瑾辞的名号的主帅留在绥城才行。 然而林澄筱和蒋寒见到的那个主帅却与沈瑾辞没有半点关系,最后虽然殉城而亡,但他临死前的表现反倒像是在对他们暗示什么似的。 把心中的猜测与颜绯尘一说,颜绯尘很明显也是明白了什么,只是到底,这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他们也不敢确定到底什么样的想法才是对的,这命令一下,万一他们猜错了,便是有可能会害了无数将士的性命的。 “林澄筱当初也是看出了这里的不对劲儿,所以在攻下绥城之后,才没有把军队都带到绥城之中,依旧是在原地安营扎寨,只留了几个值得信任的人进入绥城而已。连驻兵都没派多少。我倒是有些怀疑,那个出战的连脸没看清的主帅,有可能是韶家的人了。” 竺宁听到这个猜测,倒是也觉得很有可能。若那个主帅真的是韶家人,在面对不是韶家人的林澄筱和蒋寒时,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而且说不定他也并没有在天烬国的军队中坐到那个位置,能够代替沈瑾辞出战,说不定在其中使了什么手段,最后只能以一死给他们传递消息。 不过,若是韶家的人,又为何不在之前便与他们联系呢?他们得到的消息,明明是天烬驻扎在绥城的军队中,是没有韶家的暗线的,到底,是这个主帅是一场局,还是各国这不正常的大胜是一场局? “白秦那边如何?” 竺宁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突然想起了白秦,颜绯尘想了想,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白秦那边自从战北王回去之后倒是一切正常,卿瑗也是找到了对手,两人僵持了许久,各有胜负。” 一边说着,颜绯尘也是把一切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连成了线,可是却总是感觉不到那个最关键的点,让这条线还是有些零碎。 “媚珏不是被送到齐铭那里了吗?齐铭可是得到了什么线索?” 媚珏当初直接被凌牧非送到了靖安城,路上却不知遭到过几次截杀,好不容易被安全送到,他们却是要离开了。 齐铭最是擅长这些,便直接将其送到了齐铭那里,但是直到现在齐铭竟是一直没有给他们传信过来,莫非媚珏那人的嘴也那么硬不成? 媚珏,宋昭明,苏锦,沈瑾辞,那个主帅,绥城,几场莫名的大胜…… 颜绯尘听到竺宁这么问,也是加快了脑中的反应速度,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东西要隐隐而出。 良久,颜绯尘眸中瞬间大亮,脸上露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无忧,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三百零一章 死生艰 绥城破的时候,正是天烬一年一度的“采枝节”。 百姓们本来还停留在采枝节庆祝节日的气氛之中,即便是知道了外面正在打仗,也始终相信着他们的主帅定然会把那些敌军赶走,即便赶不走,也绝对不会让绥城落入他们手中。 可是没想到的是,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绥城的城门,便被云齐的人给攻破了。 而那些拿着柳枝准备送给自己心上人的百姓们,却是齐齐扔下了手中的柳枝,动作迅速地拿出了家中的武器,十分利落地就上了城门想要与那些兵士一起再拼一次。 没有人想要成为丧家犬,即便是云齐一向以优待战俘为名,但是他们到底还是天烬国的人,又没有在天烬活不下去,何必要对着其他国家的人投降呢? 原本的采枝节,应该是天烬的青年男女以一柳枝为信互通情意的,但是今年,却给绥城染上了太多的阴霾。 一腔热血想要为国家尽最后一份力量,哪怕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只是天烬的平民百姓,却没有想到,他们根本什么都拦不住。 不知为何,绥城的驻军一夜之间减少了这么多,而且全都死在了战场上,绥城的城门也被人闯开,而他们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个一直说要与他们生死共存亡的主帅,被所有人尊敬爱戴的惠安郡主抛下他们,带着那些将士跑到了绥城后面的那座城池中去。 他们,被放弃了! 没有人愿意被放弃,尤其是这些把国家当成自己信仰的普通百姓,若是沈瑾辞还在,哪怕绥城之中的兵马不多,哪怕是要殉城而死,这些百姓或许都没有二话,但是沈瑾辞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些百姓反抗的心思,一下子便消失了。 林澄筱和蒋寒本就不是那等虐待战俘的人,在有所怀疑之后,虽然没有真的带兵进去,但是玄伽军中的能人何其多,稳定这已经不稳的民心自然是手到擒来。 没过多久,这绥城的百姓便认命了。 天烬国放弃了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必要去帮他们拼命呢?到底,还是活着最重要啊。 若是云齐的这些将士能够让他们好好活着,那么他们即便是降了,又有何不可呢? 林澄筱作为此次战争的主帅,自然也是要进入绥城的,不过由于那个顾虑,他们也不过去绥城逛了一圈,然后就继续驻扎在绥城外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继续攻打陵城?” 林澄筱看着坐在她面前的蒋寒,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蒋寒与她共事这么久,自然是与她有些默契的,虽然直到前段日子他才知道这家伙的真实性别,但是在其他方面,两人倒是都十分了解的。 毕竟是一起跟在陆简身边训练过的,又是基本上同时成为陆简的副将的,要不是上次蒋寒家里的人拖了后腿,差点让他泄露出去军营中的机密,他也不至于官职始终都不升。 说到底,蒋寒和林澄筱的本事还真是差不了多少的,两人也都是一起培养出来的,本就是为了接替陆简位置的人,思维自然比之其他将士要有所不同。 “陛下确实是这个意思,我们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去攻打陵城便可,但是却要把大军分开三次穿过绥城,只留少许驻军便可。” 林澄筱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只是点点头:“既然陛下下了命令,我们照做就是了。让全军整军,明日我们便出发。” 蒋寒应了一声,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即便是如今他们摸不透陛下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但是颜绯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判断失误过,他们自然便要照做。 “我这便去整军。” 林澄筱看着他走出营帐,然后便把目光落到了眼前的战报上,良久,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没有人知道林澄筱知道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颜绯尘和竺宁真正的打算,对于已经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待了不知多久的媚珏来说,更是早已世事不知。 “吱呀”一声,媚珏突然被照进来的阳光刺到了双眼,猛地闭上之后,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睁开。 果然是齐铭,这个欢忧阁的主人,颜绯尘最倚重的几人之一。 “呵,齐大人原来还没放弃吗?” 这段日子媚珏不知承受了多少折磨,每天都变着花样来对付她,各种酷刑轮番上阵,要不是她意志坚定,现在怕是早已忍不住自杀了。 只是,她也不知她在坚持些什么,在这种承受了各种侮辱的情况下,自杀也比活着要好。 许是因为大仇未报,许是因为心中还挂念着一个人,所以让她总是不愿意去走那条绝路。 还好齐铭不是那种不把女子当人的人,哪怕是用了各种酷刑,也始终留了一点余地,没有让她再次承受在那些山贼那儿承受的一切。 似乎这一直都是欢忧阁的底线,他们可以想出很多狠毒的法子让你不得不招供,但却不会用那些过于屈辱的方式,对比苏锦那边一言不合就把曾经对付过她的女子送到青楼、男子送到小倌馆的行为来说,倒是好了许多。 “玉阳公主可不用这么叫我,在下不过一区区江湖人,哪里当得上齐大人这么一个称呼呢?” 齐铭当然知道媚珏的意思,不过是讽刺他永远只能活在黑暗里,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云齐的朝堂上罢了。 但是可惜,她却讽刺错人了。当初成为鬼杀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也愿意一辈子留在欢忧阁,在暗处帮颜绯尘守着这天下,这样的生活他觉得挺好的,不用与那些人虚与委蛇,还能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情报,尤其是还能时不时地见见初夏,齐公子他十分满意。 不过尽管如此,跟薛策待在一起久了的齐铭也不是被人讽刺了之后还什么反应都没有的,他当然是要反击回去的。 别人不知道媚珏是谁,他还不知道吗?在这种情况下叫她玉阳公主才是最讽刺她的事情吧。 看着媚珏瞬间变了的脸色,齐铭在心里也感激起薛策来了,果然这种打人打三寸的,一针见血的讽刺最舒服了。 平心而论,媚珏确实长得挺漂亮的,一举一动还带着天然的媚意,若是个意志不坚定的,说不定早就被她迷惑,为她所用了。 可是齐铭却从来不是这种人,即便是看到她如今媚意横生,眼波流转的样子也没有丝毫心动,反而是继续说道:“玉阳公主倒是幸运,到了我齐铭这儿的人,就没有能够什么都不吐还活着出去的,说起来,您算是第一个了。” 媚珏猛地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铭漫不经心地坐在那把专门为他准备的凳子上,摆弄了一下从初夏那儿死皮赖脸地混来的一个荷包,眼中颇有几分不耐烦。 “什么意思?自然是有人要用我们感兴趣的东西把你给换出去了。” 无论是江湖上的,还是各国中的人,都知道欢忧阁的规矩,要想把被抓进欢忧阁的人换出去,除非能够出得起欢忧阁想要的代价,否则便是没有任何可能。 当然,有些人即便是出了这份代价,欢忧阁也不一定答应放人,比如说苏锦之流。 当然,这些人也不会自取其辱地去找欢忧阁谈条件。 所以,能够让齐铭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便只有那个人了。 想起那个人,媚珏的心里也是波涛翻涌,不知是何滋味。 齐铭却没有管她是什么感觉,只是讽刺地笑了一声,语气之中尽是不屑的意味:“玉阳公主,你说你,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跟陛下作对呢?赫连轩本来就不是陛下杀的,你母妃也是自杀而死,至于卢家,那更是死在了赫连轩手中。你把这些罪过安到陛下头上也就罢了,偏偏疯了一般地想要报仇,要不是皇后没事,你现在可是连被人带走机会都没有了。” 说到这儿,齐铭叹了口气,眼神中还带了几分怜悯,蹲到她面前继续说道:“你以为苏锦是好人?那帮山贼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苏锦为什么会刚好救了你?你自己猜不到吗?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救你,当真是不值得啊。” 齐铭说完这句话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然后就要往外走,跟着他来的几个欢忧阁的暗卫则是给媚珏解下了身上的禁锢,正要把她带走。 媚珏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什么代价?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齐铭往外走的脚步一顿,然后就继续往外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死生最艰,忠义两难。” 媚珏听到他的话之后,便直接愣在了原地,承受了再多痛苦都没有落下的泪水在这个时候全部滑落,衬着她本就被折磨地很是苍白的脸,很是可怜。 而此时,终于走出媚珏视线的齐铭,却是悠悠地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接这种活了,下次定要让燕飞那家伙亲自来试试。” 第三百零二章 何相逢 安城是淮滦境内最近几年才画出来的一片城池,为的,就是给那些行走江湖之人留下一个歇脚的地方。 当然也不是说原来的诸如容琀酒家之类的地方不能歇息,但是有这么一座城池,对于一些并非是靠着搏命才走到这里的人来说,自然是安全感强了许多的。 颜绯尘和竺宁带着二十万大军,虽是也知道宋昭明不可能对他们的动作一点察觉都没有,但是却也同样不可能就这么浩浩荡荡地进去,倒是只留下了几千人三三两两暂且在安城外面安营扎寨了,剩下的则是直接绕过安城前行了。只有颜绯尘和竺宁两人再次易容装作一对来此游历的江湖侠侣进了城中。 “安城内的江湖人本没有那么多,但是最近江湖也一直不怎么安定,这里倒是不知何时来了一些人。” 竺宁手中拿着九转玲珑笛把玩着,坐在安城内最大的一间客栈的内,其潇洒姿态,倒是颇有几分意味,若是不仔细看,竟仿佛当真一个行走江湖英姿飒爽的女侠了。 “无忧,我现在当真庆幸没有如你所言让你扮成男子了。” 竺宁正端起一杯茶想要饮下,却是没想到突然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不由有些奇怪。 只是两人到底是有些默契的,也不过一会儿,竺宁就想明白了他这么说的原因,心中也是有些好笑。 她不过就是把自己曾经女扮男装走在路上结果被整条街的姑娘们扔荷包的事情跟他提了一次,他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呢? “君欢,你还记得啊?” 似笑非笑地看了颜绯尘一眼,竺宁挪着凳子往他那边靠近了些许,两人原本就不远的距离此刻更是几近贴上,颜绯尘觉得自己的身子都热了几分,要不是现在是在外面,他怕是早就忍不住直接把人拆吃入腹了。 不过到底是在外面,虽然两人是在二楼的包厢,但是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而且楼下大堂的人更是多,他们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做什么的。 “咳咳,无忧,你坐过去一些。” 要是换了往日,颜绯尘自然不会在竺宁自己投怀送抱之后还这么冷淡,今日难得的正人君子自然是让竺宁惊诧了一番,然后看着他耳朵难得地再次红了起来,便也没有多做纠缠,十分听话地往外挪了一下。 夫妻这么多年,她还能猜不到他心里的想法不成?自然是没有那些生来便是为了所谓爱情的女子那么容易怀疑,动不动就要问一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的样子。 不过该有的调侃还是要有的:“君欢,赶紧喝杯凉茶,你看你,热得耳朵都红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煞有介事地给颜绯尘倒了杯茶水。 颜绯尘是何等人,从来都是心有丘壑,万般心思皆在心间,除了竺宁从来无人可以看透。即便是竺宁能够看透,也是因为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掩藏。 当然,他也一向能够看透别人的想法,更不必说竺宁这么直白的了。不过夫妻情趣,他倒是也习惯了,尤其是习惯了在竺宁这么调侃之后晚上的时候再把一切都讨回来,此时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端起茶一饮而尽。 “无忧给我倒的茶,我自然要喝。” 竺宁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就知道自己怕是又要倒霉了,只是想到这两天他们进入安城的目的,倒是挺了挺脊背,丝毫不担心了。 这几天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是挺多的,而且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入安城,早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自然是要万分小心的,哪里又有心思做那些事情?颜绯尘可不是这么分不清轻重的人。 自觉自己安全了的竺宁又想要再挑衅一番,但是却突然听见下方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 颜绯尘见她感兴趣,便直接让跟着他的暗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竟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个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消息。 “下面打起来的,是程麟启和凤琮珺。无忧,我们要不要让人把他们请上来?” 竺宁也是一愣,程麟启那边一直都是陌桑负责与他们联系的,自从上次从御灵山庄回来之后,她倒是还真没见过程麟启几面,但她却也是从初夏那儿听说了他与凤琮珺的一些事情的,本来也没有当做一回事,甚至竺宁这个十分喜欢做媒的还想过要不要把这两人凑成一对儿呢,不过到底事情太多,也就不了了之了。 却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既然来了,便见一见吧。” 听到竺宁的话,颜绯尘也是对着暗卫点点头,不多时,那两个许久未见的人便跟在暗卫身后走了上来。 两人应是收拾了一下,衣服也没怎么乱,头发也梳地十分整齐,只不过:“程麟启,你不是最会怜香惜玉的吗?怎么把凤姑娘的袖子都给扯掉了这么大一块?” 看着凤琮珺右手臂上被扯掉外衣的地方,竺宁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两人打起来可不像初夏和齐铭那样是为了比试,或者说,那是初夏他们独特的联络感情的方式。 凤琮珺和程麟启,那可是一旦开打,就是直接要拼个你死我活,御灵山庄就一直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的,据说程麟启后院的那些女子都不堪其扰自愿离开了,更不用说那些本就在御灵山庄住得十分不习惯的凤琮珺带回去的小侍了。 可以说,现在在御灵山庄之中,只要是有这两位出现的地方,即便是经常去找程麟启的薛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怜香惜玉,是对着像主子这样的女子的,可不是对着这个根本不像女人的家伙的。” 程麟启鄙夷地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直接就在一旁的桌子边上坐下的凤琮珺,那般不客气地直接开始扫荡桌上的饭菜,腹中竟是也有些饿了。 听到他的话,凤琮珺也是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便转向竺宁的方向:“蓝姑娘啊,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重要的人质的吗?这家伙可是连着几天都没让我吃饱饭了,我就算是这个时候揍他一顿也不过分不是?” 颜绯尘看了两眼他们针锋相对的样子,然后便没有兴趣地撇开了眼去,程麟启怎么说也算是竺宁的手下,凤琮珺这件事更是从头到尾都是竺宁负责的,他这个时候,当真是不适合出言。 就连凤琮珺都是在进来的时候不过是行了一礼就自顾自地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去了,程麟启的话也都是对着竺宁说的,他自然是不用管这件事了。 虽然他确实有点后悔挑了这么一个包厢,还在竺宁让人再上一桌菜的时候没有阻拦,这才把最多也不过是一炷香就会消失的人给留了下来。 “程麟启,你这话说得可有些过了。” 竺宁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对着凤琮珺点点头:“若是当真如凤姑娘所说,我自然是要惩处程麟启一番的。” 凤琮珺早已不可能再回到凤缭国,颜绯尘和竺宁也不会允许这个心思深沉,当真可堪大位的女子回去,她自己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个时候竺宁自然是不可能再像原来那般称呼她为三殿下了。 不过幸好凤琮珺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她虽然有那个能力,却并没有那个野心,因此倒也觉得被他们囚禁在御灵山庄的事情不错,除了有个招人烦的程麟启之外,除了不能随意离开之外,其他的,倒也与她当那个纨绔的三皇女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因此凤琮珺表现得还是十分安分的,虽然时不时地会与程麟启打一架,但是也无伤大雅。 尤其是他们也必须要把凤琮珺控制在手里,毕竟现在的凤琮珺可是凤黎雪唯一的亲人,凤黎雪那个人可是十分看重亲人的,把凤琮珺握在手中,自然对他们控制凤缭是有好处的。 不过,凤琮珺这个人虽是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是竺宁却是当真明白她的心计的,若是她真的要做什么,他们也必须好好防着点才好。 当然,面上还是要好好善待这个“重要人质”的。 “程麟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缘何如此苛待凤姑娘呢?” 凤琮珺忙着吃饭,倒是没有回竺宁的话,竺宁也不意外,只是把目光转开,放到了程麟启身上。 只是两人都没有发现此时坐在竺宁旁边的颜绯尘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而且一向对其他女子没有兴趣的他,竟然还向着凤琮珺那边看了一眼。 凤琮珺也是感觉到了脊背一凉,不过她现在转头的话,动作便有些太过显眼,倒是并未如此。 “主子,此次前来本是为了安城内部的江湖事,对于凤姑娘,我不敢保证如何好,但是绝对没有做到那样的地步。而且最近快马加鞭赶来,也是因为我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件事情,想要亲自禀告给主子。” 听到这个,竺宁倒是来了兴趣,便把他与凤琮珺的官司先放到了一边。 “什么事?” “长平的主帅,不是青玄太子宋昭明!” 第三百零三章 当敬月 竺宁当真是没有想到,不过是偶然碰到了程麟启,居然就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 安城是江湖人的聚集地,他们便是拿下安城,也不能按照以往的方式,自然是需要做些其他事情的,竺宁那边早就安排了下去,只是没想到最后派来的配合他们动作的人是程麟启而已。 此时的安城之中,江湖人自然是多的,但是在程麟启说来,其中至少半数都是他们的人,再加上留在安城外的几千兵马,也是足够了。 当然,这些自然是不能当着凤琮珺的面说的,程麟启好歹成为她的手下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懂得一些话外之意的。 因此倒是不惹人怀疑地说完这一通话之后,便带着吃饱喝足的凤琮珺离开了,而竺宁,却是一瞬间什么都吃不进去了。 “你想去见他吗?” 颜绯尘看着神色之间有些不对的竺宁,自然也是明白她为何如此的,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却也知道,在竺宁心中,那个人是她难得的知己之一,她一向对入了心的人十分在意,而且从头到尾,错了的人,都不是他。她也一直以为长平的人是宋昭明,而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早对上他,自然便有些恍然。 “见与不见,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吧。宋昭明即便是不在长平,也不可能不留下他的心腹。若是我去见了他,怕是第二日便会被传到宋昭明那里,岂不是白费了我们一番心思了?” 能够代替宋昭明守住长平的,除了他自己,自然便只有宋昭陵了。 上次去平洛救扶衣的时候,竺宁暗示了一番她的身份,宋昭陵当时没有追上来,竺宁就知道他定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后来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昭明或是苏锦,竺宁也明白他是不想给她惹下多余的麻烦。 在般若寺的时候,他们便相当于是彻底再无瓜葛了,纵然,当初他们两个人好地差点拜了把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只能当对方是陌生人? 相见,便不如不见了。 “喝酒吗?” 颜绯尘自然知道竺宁这不是推脱,而是真的不想去见,也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上次见到她这个模样,还是在沈瑾辞离开的时候,不过那时她们能够在长安城外的十里亭来个彻底的告别,后来上了战场两人也都是没有对对方留手,颜绯尘便是再次了解了竺宁的性子。 她对一个人好,就是真的对人好。但是一旦做下了决定,便是比谁都决绝。 算是无情吗? 颜绯尘并不觉得,当初她与那些人交好是真心的,她也没想到自己后来会走到这一步,甚至从来都没想过竟然会掺和到天下之争中去。但是既然掺和进来了,她便不可能再给任何人机会,决绝地转身,此后再见只是敌人,曾经的所有都烟消云散,这样,也是对自己负了责任,才是真正尊重了他们当初的情义。 沈瑾辞是这样,宋昭陵,也是这样。 “君欢,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我喝酒的吗?今日是怎么了,竟是主动提了出来?也罢,我也正好想喝一点,反正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出事。” 竺宁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现,但是语气之后,到底还是有些遗憾的。 她对待各种情感的态度一向干净利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恩断义绝之后也绝对不会藕断丝连,就像当初知道宋昭明和苏锦那样背叛她之后,她便生生把这两个人从自己的心底连根拔起,在嫁给颜绯尘之前便做到了对他们两人只剩恨意,什么喜欢,什么亲情,都消失殆尽。 如今对宋昭陵,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宋昭陵的情况却是与沈瑾辞和宋昭明等人都不一样的,沈瑾辞那边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她送行,也可以坦然面对两人立场不同分立两方的场景,相互算计不留后路。 宋昭明和苏锦是她最恨的人,尽管她一直都没有真正报仇,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无一不是为了夺走他们两个最想要的东西,真正报了心中的仇恨。 可是宋昭陵,她却只能在利用了一番他们曾经的情义之后,彻底告别,连最后一杯酒,也不能与他同饮,不能好好地告别一番,自然是有些遗憾的。 “只此一次,明日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颜绯尘笑意清浅,竺宁看着他包容的目光,也是笑了出来,应道:“只此一次,以后,我不会再喝酒。” 原本竺宁便不怎么喝酒了,这次也是因为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与宋昭陵对上所以才有些怅然,日后,自然是不会再喝了。 这个时候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有想到,即便是竺宁再也不喝酒了,他们两人的藏酒竟是一直都没有少过。而竺宁这随意一句的再也不饮酒,竟是当真一语成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再喝过一口酒。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竺宁看着颜绯尘让人送上来的酒,拿出杯便开始喝了,一边喝,还一边与颜绯尘说着些不知从何而起的话。 “君欢,你说这安城为什么要叫安城?是为了让到过这里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吗?” 颜绯尘倒是没有跟她一起喝得那么多,只是小酌几杯,随意地接着她的话:“谁知道呢?或许是这样吧,千万年之前给长安命名的那个人,心愿说不定也是如此。” 长安,一世长安,平安喜乐。 多么简单的愿望,可是在这样的一个世道里,又有多少人能够实现呢? “长安,这些名字,也不过是人们的一个心愿,一个信仰罢了。君欢,就是我们的名字,不也是这样吗?拱手江山讨君欢,只愿予君一生无忧,说到底,不过是父母对我们最美好的祈愿而已。” 谁能为谁拱手江山?谁又能予谁一世无忧? “无忧,你醉了。” 看着脸颊酡红的竺宁,颜绯尘也是有些无奈。 虽说他确实是让人拿了一些容易醉但却不容易伤身的酒过来,但是却也没想到以前能够一口气喝下好几坛酒的人居然会这么容易醉倒。 当下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想要把竺宁抱到床上去,竺宁却是难得的不承认自己醉了,非要拉着颜绯尘去赏月。 以前竺宁醉的时候可从来不折腾人,醉过了就睡,第二天一碗醒酒汤就好了,如今这般缠人,倒是让颜绯尘无奈的同时心上漫起了一抹难以言明的喜悦。 在颜绯尘眼里,竺宁当真是哪哪都好,就是太少折腾人了,最多不过是每天调侃他几句而已,从来不像别人的妻子似的拈酸吃醋,也不会吵架,甚至连醉酒了都是乖巧的,让颜绯尘十分没有成就感啊。 还好那些“别人”不知道他的想法,要不然颜绯尘这名传天下的“宠妻”名头,怕是又要加深了几分了。 “好,我们去赏月。” 颜绯尘这么说着,就干脆利落地抱着竺宁运起轻功,直接上了屋顶。 倒也是巧合,这一夜的月亮竟是难得的又圆又亮,甚至比中秋时还要圆上几分。 竺宁看着便十分高兴,直接端着一杯酒高高抬起来,说了一声:“敬明月!” 然后,便一饮而尽。 颜绯尘自然是陪着她的,也端起一杯酒来敬了敬所谓的明月,然后便拉着她坐在了屋顶上安安静静地赏月来了。 而此时,不远处的长平军帐中,宋昭陵看着送上来的情报,也是端起了一杯酒来。 “陈非言,叶无忧吗?” 嘀咕了一句这两个名字,宋昭陵摇头苦笑一番,终是与另一方的竺宁一样饮尽了一杯烈酒。 无忧,作为她的知己,差点拜了把子的兄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这个小字? 当年他们年纪尚小,早就约好了日后要走遍天下,尝遍美食,饮尽好酒,无关风月,只有真心。 但是世事多变,谁又能想到他们竟然会走到如今这般呢? 他能够知道来的人是她,那么她是不是也知道了守在长平的,不是宋昭明,而是他了呢? “月色越好,便越应该饮一杯好酒。我韶家的清棠,容琀酒家的红岂,齐家的苏白,都是难得的好酒,有朝一日我定然要把这三种好酒都放在一起,一同品一番才好。你可敢与我一起?” 早已尘封的记忆逐渐浮现,宋昭陵看着眼前难得的明月,饮着她曾说过的容琀酒家的红岂,不由又想起了在平洛看到她的情形。 原来,她早就不是那个说要与他尝遍天下好酒的小姑娘了,也不是原来那个随意扮一个男装就能收到比他更多荷包的促狭鬼了。 现在的她,是云齐皇后,是一举一动都能够决定一个国家未来命运的人。 而他,却是青玄的主帅,是她的敌人了。 从未有一刻,他把这个事实看得如此清楚。 他最是知晓她决绝的性子,想必如今,她也是要决绝地放下他们之间的情义了吧。 思及此处,宋昭陵也是抬起了酒杯,遥遥对着天际做出了敬酒的姿势。 “此番好酒,当敬明月。” 当敬,汝。 愿,相见陌路,剑指双方。 第三百零四章 无朝暮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江陵的夜晚与长安比起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差别,纵使是从小便在长安长大,直到东夷国破也没有怎么离开过长安的谷幽澜,也是突然分不清这两国的王都到底有什么差别了。 “东西拿到了吗?” 一身黑衣,声音中没有任何波澜,眼中也是一片死水,正是苏锦手下培养出来的暗卫的样子。 谷幽澜其实挺烦他们总是在她想要伤春悲秋一番的时候出现的,弄得她现在比之原来的诗性少了许多,更何况,这些人看着实在是太不赏心悦目,这让从小就被娇养长大,即便是来了天烬仍然深受沈远照宠爱的谷幽澜怎么忍得了? 想当初她被欢忧阁的暗卫控制的时候,那可是天天都能看到比这帮家伙好看许多的人,就算是不好看,至少那些暗卫还是像个真正的人一样,而不像这些人,只不过是苏锦的傀儡。 随意地撇撇嘴:“你们以为天烬的兵力分布图是那么容易拿的吗?沈远照可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我接触那些机密东西?” 那暗卫听到这样刺人的话竟是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点点头,声音依旧不包含任何感情:“主子说最多再给你一个月时间。” 说完这句话,暗卫便消失不见了。 谷幽澜本是正在摆弄着花草,听到他的话当即便把那些花草放到了一边,径直坐在了椅子上。 “一个月?说得倒是容易,要真是那么容易拿到,苏锦你倒是自己来啊!” 只是这到底不是在当初的东夷,她也不是无所顾忌的贵妃娘娘,现在的她,不过是沈远照身边的一个妾室罢了,与别的女人不同的,便是她比较受宠而已。可是沈远照既然能够成为天烬的摄政王,还在与宋昭明和颜绯尘的屡次交手之中都不落于下风,又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被美色所迷,轻信他人的人呢? 而且谷幽澜也不是傻子,她也知道沈远照当时收下她,也不过是因为她与颜绯尘和竺宁的那些恩怨,还有她知道的一些隐秘而已,说不定他更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她来到天烬的目的,想要将计就计了。 她也着实有点后悔,若是当初没有把事情做的那么绝,或者说当真一击即中,害死了竺宁之流的人,她也不至于被苏锦控制。 不过还好,她到底不是媚珏那样的小姑娘,早就已经留了一手,即便是想要背叛苏锦,也不会太过伤筋动骨。 宋昭明和苏锦可以帮她报仇,因为他们是青玄的人,那么,同为三大国之一的天烬,又何尝不可呢? 或许,她似乎应该好好考虑一番,日后自己到底该走什么样的路了。 只是如今她却是不能有太大的动作的,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还有身边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处境,即便是她想做什么,也不可能成功。 这么想着,谷幽澜不由得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曾经她最为任性的那段日子。 颜绯尘确实与她不熟,这倒是没错。可是她却从来都很熟悉他,无论是小时候见过的那几面,还是后来他长成之后每年回到长安城停留的那些日子,她总是会想尽办法打听他的消息,直到,他终于被赫连轩留在了长安,只是,那时候他已经是靖安王,还带着一个将要迎娶的和亲公主,而她,却成了深受宠爱的贵妃。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与颜绯尘的母亲有些相像,所以颜湛才会一直不阻拦颜绯尘与她来往,尽管每次都是他见到她之后就转身离开,而她更是保持了贵女的骄矜,不愿上去讨好他,只是随意做个鬼脸然后也离开而已。 即便是后来,她难得放下了女子的尊严拦住他回靖安城的去路,问他要不要娶她,都是用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然后得到了他理所应当的拒绝。 其实谷幽澜一直都知道谷家的野望,也知道她自己那爱慕虚荣的性子,更是知道颜绯尘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她却始终假装自己不知道,慢慢地,竟是连自己都从心底认为这些都是真的了。 假装颜绯尘是喜欢自己的,假装成为贵妃是赫连轩为了她的容貌和牵制颜绯尘所做,假装自己是那个为了家族不得不放弃的苦命人,假装自己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即便是成为了东夷宠冠后宫的贵妃也依旧放不下颜绯尘。 然后,就这么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其实谷幽澜一直都在想,若是当初她没有那么矜持,没有那么口是心非,也没有那么爱慕虚荣,在比竺宁早认识他那么多年的情况下,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不是就不是竺宁,而是她了呢? 即便是当初的所谓高高在上,也不过是她一个小姑娘想要吸引心上人的一个不成熟的做法而已。 只是可惜,他从来不知。 竺宁曾经拖人给她带来过一封信,当然不是用来示威的,她也不需要示威,因为她才是真正的高贵之人,也是颜绯尘真正放在心上疼惜的人,她本是不用介意她的,只是当时,她却带头害了她的孩子,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封信。 谷幽澜一直不肯承认竺宁的聪慧,也不肯承认颜绯尘对她的深情,可是直到她不受控制地做下那样的事,她才发现她心中早就明白那些奢望,不过是奢望。他颜绯尘,当真是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也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任何感情。 所以,她才疯了一般地去招惹了他们,更是在谷家什么都不剩的时候收到了竺宁的信。 竺宁不愧是竺宁,在那封信上,她所有的阴暗心思全都被揭开,让她无处可藏。 她的言语之中,并没有什么代表自己心情的话,但是她却知道,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怕是心情并不怎么好,否则也不会用这么一封信让她提前猜出了他们的动作,从而竟是逃了出来。 只是逃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是逃了出来她也依旧忘不掉曾经的那些日子,忘不掉在去除所有多余的情感,多余的障碍之后,她对那个男子的眷恋和不舍。余飘雪死了,柳昭和死了,当初谋划这件事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谷幽澜可不相信他们是真的放过她了,毕竟颜绯尘那个人,可是一直把竺宁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的,赫连钰不过是刺了他一剑就被他给利用成了那个样子,她可是差点害死她,还真的害死了他们的长子,他能放过她才怪了。 若说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她,她可不信,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出手,又是为了什么呢? 谷幽澜倒是真的不怕的,一来她已经什么都享受过了,也什么都得到过,失去过了,一生唯一的坎坷便是颜绯尘,一切也是因此而起,纵然她现在也放不下,却也不再像当初那么执着。 二来她一直都希望能够再见颜绯尘一面,哪怕是他为了杀她,也好。若能死在他的手下,对于谷幽澜来说,也是值得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再害竺宁一次,更不是没有想过能够按照她当初在东夷的计划走下去,最后得到颜绯尘的。 可是自从她从东夷逃出来,被苏锦带着见识了许多之后,她便知道,这个乱世,是给那些当真有本事的人的舞台,而不是像她这种只懂得后宅之事的女子的。 即便是她再怎么讨厌竺宁,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她嫁给了颜绯尘,她是绝对不可能被颜绯尘如此信任,甚至共享江山的。 毕竟,她从来没学过治国之策,也从来那些能够真的为她前赴后继地卖命的人支撑着她,就连当初她最为倚重的大宫女阿时,不是也是别人安插到她面前的吗? 可以说,谷幽澜是真的早就死了这份野心。 但是,她却也并不觉得后宅女子的手段便拿不出手了,就算是不能以女子之身与这些男子拼搏天下,她也可以通过影响男子,来影响这天下的局势,不是吗? 就像是,曾经的莲溪夫人那般。 这么想着,谷幽澜仿佛突然醍醐灌顶,明白了自己日后的路该如何了。 只是到底,她与颜绯尘和竺宁,永远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更改。 “颜绯尘啊颜绯尘,若是你当初愿意看我一眼,我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呢?” 只缘感君一回顾,却从未得到过一朝或一暮。 颜绯尘,你那般深情,却从头到尾都只对竺宁一人。 而我,纵使有着万般不好,千般错处,唯有埋藏在心中最深处的感情,从来不曾变过,你为何,连看都不曾看呢? 谷幽澜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便站起身,整理了一番之后,把桌上的花草插到了花瓶之中,抱着花瓶转身离开了。 她要去的地方,正是沈远照从来都不曾让女子进去的书房。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你不愿给我的回顾,我终是要夺来一次,才对得起如今漂泊,生死艰难,不是吗? 第三百零五章 夜微凉 安城突然之间发生了暴乱,先是安城内最大的那间客栈突然起火,无数江湖人在这大火之中失了性命,更是有无数人在这场混乱之中打了起来,而且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情势更是越演越烈。 然而就在安城如此混乱的时候,竺宁和颜绯尘却是来到了淮滦境内鼎鼎有名的容琀酒家。 “两位终于到了,景一,给两位贵客上茶。” 这一次,出现在容琀酒家的,不是往常那个只知卖酒的掌柜和伶俐的小二,而是一位白衣公子,在见到竺宁和颜绯尘的一刻,眉角眼梢便蕴上了一抹笑意,倒也是个难得的清雅之人。 “久闻楚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竺宁看到楚微凉淡然地坐在容琀酒家后院的石桌旁,桌上还摆着一坛红岂,便知道对方怕是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若真是贵客,来到这容琀酒家,不请人喝酒,反而请人饮茶,又是何意呢? “两位请坐,楚某身子不适,便不起身相迎了,还请两位莫要见怪。”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挑衅了,颜绯尘和竺宁可都不是会忍的,尤其是颜绯尘这个宠妻的,这位楚公子若是对他无礼也便罢了,可是却偏偏对竺宁也是这么一番态度,颜绯尘自然便不会忍着了。 当然,他们也有那个资本不忍,即便对方是淮滦背后的主人,凭两人现在的本事,也是无需在意的。 “楚公子以一女子之身,独自撑起整个淮滦,自然便是身子不好的,我们当然理解。” 这位明面上被所有人尊称一声楚公子,实际闺名却是微凉的女子,在听到颜绯尘这样的话之后,眼中的笑意猛然敛去,手上端着的酒杯也放到了桌子上,看着两人的目光越发难测。 谁不知道生为女儿身是楚微凉这辈子最不愿被人提及的事情,尤其是在迫不得已女扮男装了那么多年之后突然被人揭破当年的一切之后,她便彻底沉默了下来,更是对自己女子的身份讳莫如深,自从她掌管了淮滦,成为淮滦境内暗地里的王者之后,即便是那些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人都不敢提起这件事,居然就被云齐的这个皇帝提了出来。 倒真是,触到了她的底线了呢。 “果然是云齐年轻有为的君王啊。” 楚微凉赞叹一声,但是竺宁和颜绯尘都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怀好意。 其实竺宁觉得挺正常的,谁要是大半夜地突然被一堆人围攻,然后直到自己统治下的地方彻底混乱了起来,谁都不可能对造成这一切的人有什么善意,方才的挑衅和不尊重也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楚微凉这个女人,能够在那么多人觊觎淮滦的情况中把这里保护地好好的,甚至即便是青玄攻下了长平也不过是她相让的推波助澜而已,自然便是不能小觑的。 他们两个之所以没有先去长平,而是亲自来了安城,又亲自对上楚微凉,也不过是因为她的这种不好对付罢了。 “楚公子这么夸奖我家夫君,我可是会吃醋的哦。” 竺宁拉了颜绯尘一把,笑着戏谑道。 她自然知道楚微凉是不可能对颜绯尘有什么心思的,毕竟她可是比他们还大了将近十岁,而且身边也有一个倾心相护的爱人,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还是不想真的与楚微凉动手的,虽说她的势力都在淮滦,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虽然不至于输,但是怎么也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便不划算了。 也是因此,楚微凉才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容琀酒家等着他们的到来,而不是干脆不管不问直接掀出自己所有的资本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有竺宁这么一打岔,楚微凉倒是也暂且压下了心中的冲动,她早已错失先机,而且怕是也已经被这两人看透了,自然便失去了优势。 如今这番举动,也是衡量了利弊之后,决定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为,见竺宁和颜绯尘没有死磕到底的执拗态度,自然便是稍微安下了心来。 “惹这么一位大美人吃醋,倒是我的罪过了。” 一放松,楚微凉就拿出了自己平常的姿态来,一时间竟是让颜绯尘更想直接弄死她了。 这女人也是奇怪,明明是个女子,跟她成婚的也是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师兄,两人感情更是十分要好,要不是那位师兄前段时间回了一趟故土,还未归来,说不定他们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但是这家伙又偏偏喜欢别人称她为公子,平日里也是一直做男子装扮,更是喜欢调戏美貌女子。 在来之前,颜绯尘便犹豫过要不要把竺宁带来,但是在竺宁的坚持下,到底还是把她带了过来,结果却还是被这家伙给调戏了。 虽说她确实是个女人,但是颜绯尘也依旧不爽啊。 要不是竺宁拉着他的袖子,他定要再讽刺一番。 “楚公子也是个爽朗之人,我们便直接开门见山好了。” 到底还是竺宁先开的口,楚微凉对待女子的态度一向比男子好,而且颜绯尘也担心自己一开口说不定还是之前那番场景,便索性让竺宁与她谈。更何况,他也一直十分喜欢竺宁与人谈判时熠熠夺目的样子。 楚微凉见是她开口,倒是果真没有多为难,而是做了个手势,让她继续说下去。 “淮滦超然于世外多年,楚家虽然不是隐世家族,但是一直隐在大陆之后,暗地里控制着淮滦,也是许久。这么多年下来,淮滦一直都没有彻底融入哪个国家,更不曾被世家征用。便可见楚家的心思。 只是自从十年前楚公子你成为淮滦背后的掌权者之后,这情况便有了几番变化。先是安城的建立,然后又是青玄那般轻易地攻下了长平,而今日……” 竺宁说到这里突然便是一顿,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而楚微凉则在心下暗惊之下开口:“今日怎样?”“今日我们的动作,楚公子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晓,就算阻止起来不易,但是也不应如此顺利才对。让我猜猜,楚公子在对青玄示好之后,又以这样的方式隐蔽地对云齐示好,又是为何呢?是因为想要让我们两军相争,楚公子从中谋利,还是早已暗地联络到了其他国家,想要对我们一网打尽呢?” 楚微凉心中一颤,看着竺宁含笑的眉眼,突然便说不出话来了。 她早就知道了这位云齐皇后的厉害,也对她十分赞赏,可是现在两人处在敌人的位置上,她才明白,她所以为的那些厉害,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能够在她身边安插人,把她的全部习惯都摸清楚便罢了,竟然还能推测出她的每一步计划,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她从未与人说起过的,师兄不在身边,她又因着原来的经历对世人都无法完全交付信任,这些在她心里的计划,竺宁他们竟然能够知晓,莫非,她当真能够看透人心不成? 竺宁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怕是猜准了。 淮滦这么一个地方,自然算得上是兵家必争之地,青玄对这里有兴趣,他们对这里有兴趣,那么天烬,自然也会对这里有兴趣。 怕是在她之前,天烬和青玄的人便找过楚微凉了,而且开出的条件也不低。如今看来,她怕是明显偏向了天烬。 不过应当是还没有完全答应,不然她便不会安然地坐在这里,想要听一听他们的条件了。 果然是能够撑起淮滦的女子,这一手两面三刀,玩儿的可真是熟练。 “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纵然我确有那个心思,你们又能如何?若是我今日死在了这里,两位也别想走出淮滦了。” 没错,这就是她的依仗。 淮滦为什么可以一直独立于各国之外,不就是因为淮滦境内许多的只有她能够走到的地方吗? 世人看到的那个淮滦,也不过是他们楚家让世人看到的而已,唯有各国皇室才知道淮滦到底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当年可是有一个国家派来了整整百万大军,还不是全都死在了淮滦,一个都没能回去? 而且,她师兄的本事也不是能够小视的,若是她死了,他们即便是走出了淮滦,也不可能逃过她师兄对他们上天入地的追杀。 竺宁自然也是知道她这种自信的来源的,可是,他们却不是仅仅一个长平就能满足的,他们要的,是整个淮滦,包括楚家。 这虽然不容易,但是对于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荆国握在手中的两人来说,也是不需要太费力气的。 楚微凉这样,要的,不过是比青玄和天烬更丰厚的回报罢了,毕竟在她的情报中,这个女人,可是早就厌恶了淮滦这个困了她大半生的地方呢。 “若是我说,我能够让人治好你夫君的隐疾,再加上比之天烬开出的条件翻一倍的条件,你可答应?” 楚微凉猛地看过去,眼中尽是惊异。 第三百零六章 为何事 若仅仅是所谓的荣华富贵,一生安稳,甚至于让楚微凉能够扩疆封王,都是不可能真的打动她的。毕竟这些东西,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自己得到。 唯独,只有她师兄,这个曾经为她放弃了一切,又差点失了性命的人,才是最能威胁到她,也最能打动她的人。 只是这些年楚微凉一直都把她师兄保护地很好,那年旧事,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其他人都以为她师兄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一个武功高强,差点成为武林盟主的人,又怎么可能还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呢? 她师兄也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楚微凉的弱点,所以连寻医问药都十分小心。 这天下间,也就只有楚微凉一人知道,她师兄,最多只能再活三年了。 也是因此,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其他国家的人抛来橄榄枝的时候毫不在意地挥开,而是开始与他们谈条件。 为的,不过是能够早日把淮滦给移交出去,然后陪她师兄走遍天下寻找能够治好他的大夫而已。 当然,她虽然十分不喜欢这个始终背在楚家人身上的地方,但是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对之大行破坏。纵使是日后淮滦必须要归于一国,也必须是这一国之中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否则,她便是真的对不起那么多跟着她走到如今的淮滦人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微凉知道竺宁既然知道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破绽,她无论再说什么也是没有任何作用了,就算是不承认,她也不可能相信。 与其如此,倒不如与她摊开了说。 竺宁看着她仿佛决定了什么的目光,心中也是一定。 对付不同的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并不是一味绕圈子就可以的,楚微凉手段强硬,但是却是始终有着软肋,而且她也不是那种硬茬,这样开门见山便是更好。 拿出他们这边的底线,然后再比照其他人的底线,只要楚微凉不傻,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们怎么知道,这一点楚公子便无需去管了。但是楚公子想必也明白,我们既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其他的,应该也是差不离了。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 竺宁留下这句话,便与颜绯尘十分有默契地站了起来想要离开,楚微凉并没有阻拦,只是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着。 当然,那些围着楚微凉的暗卫,却是根本没有动的。 “时间紧迫,我们可不能给楚公子太多时间,希望明日,便可知道楚公子的答案。” 踏出容琀酒家之前,竺宁用内力传音了这么一句话,更是让楚微凉心中一震,没想到,这个据说根本不会武功的女子,内力居然也如此深厚。 而且他们还把她身边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师兄的事情也知道,看来,她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了。 其实,竺宁和颜绯尘说是让楚微凉考虑,其实也并没有给她其他的选择,他们开出的条件已是十分丰厚,再加上云齐优待各国战俘的名头,楚微凉也不可能不知道凤缭那三个城池之中彻底把云齐当成自己母国的百姓,再加上最重要的能够治疗她师兄这件事,而且如今的安城已经动乱了起来,她要是一直不答应,这动乱只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彻底掌控淮滦为止。 这么看着,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她都应该答应这两人的要求。 可是竺宁和颜绯尘也不是傻的,不可能用这么多好处只为了换一个占据了兵家必争之地的淮滦,他们要的,更多的还是那些只有楚微凉知道在哪里的淮滦地下的矿脉,云齐内部正在秘密赶制那些他们从岐陵地底找出的那本永安将军自己画的各家兵器录,有些已经被制作了出来,自然便要大批量生产。 战争,最重要的便是人马、兵器、粮草,人马他们不缺,粮草有着逍遥阁,更是从来不用担心,唯一有些担心的,便是兵器。 云齐的兵器与别的国家并没有什么差别 ,而且由于云齐前些年打仗太多,导致云齐国内的矿脉被开采地只剩下那么几处,竺宁和颜绯尘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之后,自然而然地便把主意打到了其他地方上。 原本他们也不知道淮滦地下竟然有那么多矿脉,甚至还有一座被掩埋了的城池,还是永安将军的山河图提示了他们。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毕竟,后楚虽然也是矿产很多,但是到底他们并不能像掌控荆国那样完全掌控后楚,这矿石,他们得到的也不过是后楚皇帝当初说好了要送来的那些罢了。淮滦这里从未被人开采过,其中蕴含的铁矿不计其数,这次一到手,想必也足够他们用上几年了。 这,才是竺宁和颜绯尘对此势在必得的原因。 “若是楚微凉不肯答应,无忧,你打算如何?” 两人自然没有再回安城的那家客栈,而是直接出了城,与与城外的几千兵士一起住到了营帐之中。 同时见到的,还有那个这一日特别精神的小太子颜璟御。 绿萝和红袖本来是正在照顾着扣扣,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把这位磨人的小主子哄睡,却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每次他们哄他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会板正了自己的小包子脸,十分严肃地蹦出三个字来:“等,娘,亲。” 让她们在好笑的同时,也有些头疼。 不过还好,主子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比预计的要早上许多,几人几乎是一见到竺宁就把扣扣的情况跟竺宁说了,竺宁听着好笑,但是心中却是十分熨帖。当下便接过了扣扣,自己亲自哄他睡觉。 许是母子连心,扣扣也知道竺宁这一日太累了,倒是没折腾她,在她脸上亲了两下就乖乖睡着了。 看得旁边的颜绯尘那个嫉妒啊,当然,他嫉妒的人是扣扣,他也想亲两下来着,还想着好不容易回到他们自己的地盘好好与无忧亲热一番,可是这小家伙实在是太会争宠了,直接就被竺宁安置在了他们的床上不说,还让他早点睡觉,免得吵到已经睡晚了的儿子。 结果,想要唤回自家媳妇注意力的颜绯尘,居然只能用这样的正事了。 然而竺宁却并不配合:“你觉得她可能不答应吗?要是实在不答应,我们就按照原来的计划不就好了。何必太过在意?” 竺宁这话说得倒是没什么不对,但是颜绯尘就是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又一次进入了需要无忧哄哄的模式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颜绯尘的回话,竺宁转念一想便想明白了他的想法,心中更是无奈,但是这种情况多了,如今的竺宁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了。 “君欢,我昨天好像喝酒喝多了,头有点疼……” 话音未落,颜绯尘就快步走了过来,把手放在竺宁的太阳穴上,低声问道:“可是因为今日用了内力的缘故?” 竺宁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到那儿去,当然她也不算是骗他,为了一己之私让颜绯尘为她担忧也不是她的作风,竺宁是确实有点头疼,到底是许久未曾饮酒,这里又没有什么好的醒酒汤,竟是难得的感觉到了当初第一次喝酒的宿醉之感。 但是这症状也不是十分严重,竺宁便一直隐下没说,本来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却没想到因着方才与楚微凉的交锋,竟是让她的头又疼了起来。 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竺宁知道自己这就是因为不习惯饮酒而已,估计是真的被颜绯尘养得越发娇贵了,所以才会如此,并没有什么大碍。本来还想继续不说的,却没想到又一次见证了这父子俩的交锋,又想着若是日后被颜绯尘知道这么一遭怕是又要别扭,莫不如便在此时说了出来。 “无碍,应当只是饮酒宿醉的缘故,不用担心。” 竺宁拉下颜绯尘的书,看着他满是担忧的双眸,温声细语地如此说道。 见她不当回事,颜绯尘先是眉头一皱,本来想要去把燕归羽揪过来给竺宁把把脉的,但是又想起燕归羽现在并不在此处,而且方才他也把了一下竺宁的脉搏,感觉到对方并没有什么事情,内力运行也十分平稳,倒是放下了心来。 因着竺宁的缘故,这么多年下来,颜绯尘早就成了半个大夫,再加上两人对彼此身体的熟悉,倒是没有原来那么频繁地让人来请脉了。 而且竺宁最近一直表现地十分健康,这头疼也是第一次,想必应该真的是因为喝酒喝多了的缘故。 这么想着,颜绯尘倒是放下心来,也有心思调侃了几分:“不过是这几年没喝酒,无忧你的酒力可是大大下降了啊。” 竺宁笑着点点头:“是啊,所以以后再有什么需要喝酒的场合,你可得帮我喝了才行。” 颜绯尘自然是应了下来,却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第三百零七章 风华陌 “驾,驾!” 一段无人知晓的山间小路上突然冲出一匹白马,马上的人身形颀长,却十分单薄,脸上还带着一张铁质的面具,宽大的衣袖随风飘起,握着缰绳的手上迸出青筋,仿佛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倏忽之间,一道金光闪过,正好刺入了那匹白马的前腿上,马儿嘶吼一声,竟是直直跪了下来,而那个身形单薄的骑马人,也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从马上掉了下来。 “萧沉落,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原本无人的山间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了几十个与骑马的人打扮相同的人,齐齐把他围住,竟似天罗地网一般,让人根本无法逃脱。 而那个骑马的人,也在这个时候掀开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俊朗的脸来。 “燕归羽,身为医谷之人,你居然与这些俗世之人混在一起,还拜其为主,如今更是追杀同门师兄,也不知道当初那些疼爱你的师叔们在九泉之下会不会不安心啊!” 这人赫然就是已经逃过颜绯尘和竺宁的手下已久的萧沉落,而方才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生生从靖安城一路追到平洛,又追到医谷,硬是追了好几个月的燕归羽。 若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燕归羽,或许在萧沉落这么一番话之后早就无地自容,首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了。可是如今的燕归羽不仅经历了那样痛彻心扉的事情,还与薛策、燕飞那帮人待在一起了这么久,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他激到。 “早在多年之前你就被逐出医谷了,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同门师兄?况且我便是帮人,也从来没有做过害人之事,不像你竟是一次又一次制毒,也不知已经害死了多少人。” 萧沉落这辈子最听不得的便是燕归羽医人,而他害人的事情,到底是同出一源,萧沉落当年走的也不过是以毒攻毒的路子,要不是萧沉烟的那件事情,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走上这条以毒害人,而非救人的路呢? 医谷那些伪君子,他倒是从来都不怎么在乎,不为医谷的人也就不为,便是赫连轩,虽是他的恩人,但是他也阻止不了他一心求死不是? 尽管在刚开始的时候萧沉落有些无法接受,但是后来慢慢也就想通了。 他最恨的,到底还是竺宁和颜绯尘用他妹妹来威胁他,更甚至是那个妹妹,居然还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萧沉落一向自负,又怎么能够忍受自己这样被人耍着玩儿,自然便是跟竺宁他们杠上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在他都认定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竟是被苏锦所救,更是亲眼看着那个假扮他妹妹假扮了许久的流烟为他而死。 从那天开始,他便是当真与颜绯尘和竺宁不死不休了。 然而萧沉落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自己最没有能力的时候知道了他真正的妹妹的消息。 十年前死于苏锦之手,真是一个讽刺啊。他认为的又一个恩人,一个能够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居然是害了他妹妹的人,究其原因,竟然是为了让他能够为她所用。 萧沉落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自己这一身毒术,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只是,他却不想就这么死了,他要活着,只有活着,他才能报仇,只有活着,他才能把这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都还给他们! 萧沉落知道苏锦这个人从来都是谁都不信的,所以即便是他知道这一切,也一直都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而且做出了她一直想要他们养成的金丝蛊。 不过萧沉落可是在把金丝蛊给她的时候加了点东西,正好能够让她的计划付诸东流。 而后,他又一次次地坏了她的计划,在她失踪之后,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顺便给她留下了一个礼物,想必她看到之后一定会十分开心。 不着急,她害死了他最重要的人,那他便要看看当她失去她自己最重要的人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为什么要回医谷,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当初在医谷的这段日子,是他唯一比较开心的日子吧。 不,或许还有后来,在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沉烟的那段时间,他也是开心的。只是可惜,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温暖和美好,都是假的。 想到这儿,萧沉落上下打量了一番依旧是一幅正人君子的样子的燕归羽,笑道:“我害人?燕归羽,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以来,你莫非就没有用你的医术害过人不成?颜绯尘可不是好相与的,他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一个方便的大夫不用呢?纵使是你没害人,也不过是没直接害过人罢了!” 萧沉落的笑中满是恶意,燕归羽自然是感觉到了,此时也不知是被他说中了心虚,还是当真不愿与他争辩,燕归羽竟是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地看了萧沉落一眼,对着身后跟着他的众人挥了一下手:“带走。” 其实在前段时间他抓到过萧沉落一次,当时他本来是想着给他一个痛快的,但是没想到竺宁突然传信过来让他留萧沉落一命,并且把他带到淮滦去。 燕归羽虽然不知原因,更不愿意真的这么做,但是这是竺宁的意思,即便是他不愿,也没有任何办法,便只好放弃他原来的想法,与众人一起把萧沉落带着赶路去淮滦。 可是没想到的是,萧沉落这人当真厉害,居然能够在短短时日内就配置出与原来如出一辙的迷惑人心智的药来,竟是迷惑了一个暗卫自己换上了与他们相同的衣服逃了出来。 他们追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追到了萧沉落。 “呦,还不把我杀了?我要是再逃一次,你可不一定能抓到我了。” 萧沉落笑笑,满不在乎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却没想到,竟然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突然听到另一个声音传来:“自然不会再让你有这个机会。” 燕归羽和萧沉落齐齐看去,却没想到看到的人竟然是原本应该留在靖安城的齐铭。 比起只有一身医术的燕归羽,明显是这个传闻中的欢忧阁阁主更让萧沉落小心。 见他来了,萧沉落原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是收了回去。 而齐铭和燕归羽却并没有管萧沉落怎么想,反而是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也似乎,是把一切都交代了一番似的。 跟着燕归羽而来的这些人,本就是欢忧阁的人,此时见到自己真正的主子,自然便是行了一礼,眼神暗暗交汇了一下,都猜测起来了齐铭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当然,齐铭是绝对不会告诉他们的就是了。 “走吧。” 齐铭的话音一落,便有几个人出来拿住了萧沉落,然后随着他的意思带着萧沉落离开了。 而这几乎无人知道的山间小路,则是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仿佛,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样。 至于正在淮滦境内的竺宁和颜绯尘,则是在与楚微凉进行最后的周旋。 “你们的条件我已经答应了,现在总能让我知道你们打算怎么治好我师兄了吧?” 果然如竺宁所料,楚微凉根本就没有什么拒绝他们的条件的理由,特别是在他们提出了能够治好她师兄之后,她自然便是动摇了许多。 第二天在他们来的时候,主动权便已经彻底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世人都有软肋,只要找到了这个软肋,那么,便定然可以战无不胜。 所以很多人都把自己的软肋藏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发现,也就只有竺宁和颜绯尘才会直接把自己的软肋放到所有人面前,让世人都知道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最承受不了的是什么。 但是偏偏,这软肋反而成了他们的盔甲,让他们彻底无坚不摧。 此时尚且已见端倪,日后的无数岁月之中,更是如此。 “你师兄当年中的毒乃是失传已久的风华陌,中毒之人即便是把体内毒素逼出来了,也活不过十五年,如今已有十二年了,他最多也不过还有三年的寿命,我说的可对?” 楚微凉拿着茶杯的手猛然捏紧,对着竺宁的方向点点头:“没错,当初本来这毒素也是逼不出来的,还是一位十分有本事的僧人帮忙才能把这风华陌给逼出体外的,只是他也说了,这风华陌的毒素不可能全都完整地离开,还是有一些留在了体内,纵使对生活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却大大减少了人的寿命。” 听到这里,竺宁与颜绯尘对视一眼,果然没错,楚微凉口中说的僧人,恐怕就是皆忘大师了。 只是他们却不太明白皆忘大师这么做的原因,莫非也是为了因果不成? “我知道能够彻底除去风华陌的方法,只是还需要等一个人才可以。” 楚微凉皱了皱眉:“谁?” “此人在江湖上名号不响,但他乃是医谷出身,你自然可以放心。” 听到医谷二字,楚微凉确实放心了许多。 想必,是他们身边跟着的那个神医吧,这样她倒是有了点信心。不过既然如此,她得赶紧传书让师兄早日回来了。 竺宁看着她满意的样子,不由有些疑惑,却是没继续问下去。 明日他们便要离开容琀酒家前往长平了,想必燕飞定然可以处理好这次的事情。 只是想到长平,竺宁便想到了宋昭陵。 不知,他们再见的时候,会是如何呢? 第三百零八章 长平至 安城离长平本就不远,不过三日,颜绯尘和竺宁便带着三千轻骑进了长平。 至于安城和其他淮滦境内的地方,都是交由了燕飞处置,楚微凉在他们拿下长平之前还是淮滦背后的主人,不过真正掌权的,却是他们的人了。 而长平,这里便不是楚微凉能够决定的了,毕竟当初她为了一些其他的利益把长平交给了青玄,如今想要拿回来,还想要在其他人看不出淮滦背后真正的主子的情况下拿回来,便不能让楚微凉出手。 况且,长平,可是竺宁与颜绯尘决定要打响名声的第一战,自然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赢了才好。 “在此地扎营。” “是!” 竺宁看着眼前这块平坦的地方,与颜绯尘对视了一眼,如此说道。 她现在是颜绯尘之下唯一的副将,她的意思自然就是颜绯尘的意思,其他人也是见识过她在演武场上用一根笛子就能压制住他们的样子的,更是在分队比试的时候被她几个计策耍得团团转,早就承认了这么一个副将。 尤其是这些兵士中的女子,更是佩服她佩服地五体投地,仅次于她们心中给了她们这样与男子相同待遇的云齐皇后。 就是不知等这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兵知道他们敬佩的两人本就是同一人,会是怎样的态度了。 其实天域大陆的女子地位一直都没有那么低,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能够跳出禁锢的女子实在是太少,尤其是能够像竺宁这样不仅自己跳出来,还带着所有心中有着不服输的劲头的女子一起跳出来的,更是从来没有。 仅仅这一点,便是比之曾经的永安将军,还要让人赞赏了。 当然,即便是在云齐内部,也是有很多女子不愿意跳出代代相传下来,那些男子给她们画的圈的,竺宁当然也不会勉强她们,毕竟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就连这些女兵之中,多的还是那些乞儿,更多的,却是欢忧阁和韶家的人,都是早就接受了一番与众不同的教育的人。 那些曾经的世家贵族的人,即便现在没了爵位,却也依旧把自己当成娇花,想要一辈子依附男人,挣扎在后院之中。 对于这种女子,竺宁也不曾鄙夷,只是尽量地给她们争取更多的权利罢了。 当然,她最为喜欢的,还是如同这些女兵一样爽朗之人,更是对魏姝妍那样的跳出后院的有才华的女子欣赏至极。 没有人知道等竺宁百年之后,她所传世的这些惊人之举会给后人带来怎样的影响,也没有人知道后世史书将会如何评价这样的一个女子,但是她这一生,能够做到这些,便已十分满足了。 即便是不能得到天下,但是云齐的子民总是在的,韶家的后人也是在的,总有一日,他们中能够有人真的创造了那样一个只存在于竺宁理想中的世界。 她如此相信着,并且坚信不疑。 “在想什么?” 颜绯尘骑着马走到她身边,与竺宁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仿佛正是印证了他们现在以及未来两人的并肩前行,不离不弃。 “我在想,这长平一战,我们会打多久。” 竺宁的目光有些恍惚,这一场天下之争,按理来说应该是从他们在长安的时候便已经开始,颜绯尘更是为此准备多年,只是他却为了她而全盘推翻他的计划,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 若是没有她,是不是颜绯尘早就已经君临天下了呢? “打多久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长平是青玄绝对不可能放弃的,但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样。但是不管多久,你都会陪着我,不是吗?” 颜绯尘转头看向竺宁,眼中是竺宁早已看惯了的深情。 心中的犹疑陡然散开,她果然是庸人自扰了。就算是没有她,他能够更快得到这天下又如何?如今她已经在他身边,会倾尽心力用自己的全部来回报这份深情,那么,她便也无需为此困扰。 他们两个啊,是早就注定的缘分,唯有得到彼此才算是完整,又何来的谁欠了谁呢? 见她神色之中带了一抹释然,颜绯尘眼中也是一黯,看样子定然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也幸亏竺宁不是那等伤春悲秋的女子,并没有钻牛角尖,不然他们之间定然会留下连他都不知道的隔阂。 看样子,他得好好收拾收拾某些自以为是的人了。 “我自然会陪着你,而且不止是我,还有扣扣呢。” 竺宁展颜一笑,恍若春花初绽,一瞬间便迷了颜绯尘的眼。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是日益深厚,现在根本就是谁都离不开谁了。 而颜绯尘,更是一日比一日沉迷在这样的感情之中,两心相许,从无误会,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插入其中,让他每日的欢喜之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若是有朝一日,无忧不在他身边了,他该怎么办? 这种恐慌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却不代表竺宁没有发现,其实竺宁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一辈子都不会独独舍下他一人。可是颜绯尘的这种感觉却是日益浓厚。 也唯有与竺宁这样一直并肩前行,两人无论出现在何处都是同时,才能让他的这种恐慌稍减。 当然,如果没有扣扣这个总是喜欢给他争夺无忧注意力的家伙存在就更好了。 “只要他不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颜绯尘想起逐渐能够自己走路,会的话也越来越多的胖小子,真是头疼不已。 要不是他是他与无忧的孩子,他早就让人处理了。真是希望他们日后的孩子不会如他这么难搞吧。 听他这么说,竺宁便不同意了,当下便收起了笑容来:“扣扣明明很乖巧的,谁叫你不愿意好好陪他玩儿的?” 看吧,一涉及到那个家伙,自己媳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是谁说要好好教养这个孩子的,现在最宠他的就是她这个娘亲了。 当然此时颜绯尘也是不敢跟自家媳妇争锋的,只能随意地点点头,把话题转开。 “对了,最近怎么没收到少柳那边的消息?莫非是出事了不成?” 竺宁听到这个,也是把自家儿子乖不乖的问题放到了脑后,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担忧来:“前段时间少柳便到了乌什,不过他也只传了一封信回来,说是扶衣被安全送回了高昌,陌桑和寒羽则是暂时留在乌什协助他处理那边的事情,然后便再也没有信传回来了,只有手下传来的一张张情报。我让人送去的信也没有回音,要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少柳,我怕是真的认为他们出事了。” 听到竺宁这么说,颜绯尘也是眸光一闪,果然不对劲,按照少柳的性子,是不可能连着好几个月只传回来一封信的,就算是他太过忙碌,或者说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不适合传信过来,他也至少会保持一月一封的频率,更关键的是,从那边传过来的情报里,显示地都是一切正常,要么,就是当真一切正常,正按着计划逐步行事。要么,就是少柳瞒下了很多事情不想让无忧知道。 这么想着,再想想虽然按照他们的计划被耍弄了一通,但是最后反应过来杳无踪迹的苏锦,颜绯尘觉得自己恐怕是明白了什么。 若是那个人不是少柳,想必竺宁也会发现,但是正是因为那个瞒着她的人是少柳,是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欺瞒她的少柳,所以她才一直没有想到这一茬。 只是,到底要不要把他的推测告诉无忧呢? 若是他想到的那些仅仅是他的推测,而并非事实,岂不是让无忧也跟着白白担心了一场,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战事吗? 颜绯尘正在思考着,却见本应是隐在暗处的紫翡突然现身,单膝跪在了两人面前。 “何事?” “少柳大人的来信。” 一边说着,一边呈上了一封看上去毫无特点的信封,上面书着四个字:“无忧亲启。” 正是少柳的笔迹。 竺宁看了颜绯尘一眼,直接把信拿了过来,然后便策马回了营帐,颜绯尘对着紫翡点点头,让她回到她的位置上去,之后便跟着竺宁回去了。 不过片刻,营帐之内就传来了一阵响声,紫翡等人细细辨认一番,应该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的声音,瞬间抖了抖身子,佯作不知地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而此刻,营帐内的竺宁却是难得的在颜绯尘面前露出了怒容:“他们居然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 颜绯尘自然也是与她一起看完了这封信的,即便是与韶门七使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的他,也不由觉得少柳这次,当真过分了。 心下叹了一口气,然后认命地开始哄自家媳妇了。 至于那封被竺宁一怒之下扫到地上的信上,最显眼的便是:“陌桑被苏锦所擒,现已救出,不日将归。” 第三百零九章 桑前柳 少柳的信中把一切描写地轻描淡写,但是实际上,这一局专为他而设的死局,能够成活,究竟有多艰难,只有他才知道。 乌什的王都被攻破的那一夜,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千秋大梦,只有少柳和陌桑清醒地立在两旁,中间隔着苏锦和她手下的五千暗卫。 “我来了。” 在看到陌桑的那一刻,他如此说道。 不知,是对陌桑说的,还是对自己而说。 而陌桑,则是被苏锦牢牢地禁锢在身后,面色苍白,在看到少柳的时候莞尔一笑,冰雪消融。 “少柳,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是个与其他韶家人不同的聪明人,却没想到,你到底还是个为情所控的蠢笨之人罢了。” 不知为何,苏锦在如愿看到少柳的时候,心中竟是猛然涌起一抹不甘,为什么,连陌桑都可以遇到一个待她如珍宝,为了她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的男子,还有那么多女子,都可以遇到真心待她们的人,她却从来都没遇到过呢? 若仅仅是今生也就罢了,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生她不可能会对任何人付出真心,自然便也没想过要让别人给予她真心。可是前世为什么也没有呢? 若是她第一次遇到的不是宋昭明,若是在她越陷越深的时候能够有人一巴掌打醒她,她又怎么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到底,是苍天不公啊! 少柳此时却是没有任何想要与她对峙的心情了,他看着比来塞外之前瘦了不止一圈的陌桑,心中尽是疼惜。 他知道,她单薄的身躯上,怕是此刻已经布满了伤痕,不提什么威逼利诱,仅仅是他们韶门七使的身份,便足以让苏锦百般折磨了。 不见的时候还可以安慰自己或许她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可是此时看到她连战立都需要身后人挟持的样子,少柳真的再也找不到欺骗自己的方法了。 “我应该早点来的。” 低声呢喃了一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听到的话,随着一声叹息消失在乌什王都的上空,也消失在了他的心里。 “苏锦,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了陌桑?” 少柳把目光从陌桑身上收回来,看向苏锦的方向,眼中尽是冰冷厌恶,还有着难以掩盖的恨意。 他从来感情内敛,自认为理智可以控制一切,但是亲眼见到心上人如此,他便是再也控制不住,所有的感情喷薄而出,不想再掩藏。 苏锦自然是不在乎他有多恨她的,从她背叛韶家帮着宋昭明害死了韶家本家那么多人之后,她便知道她与这些侥幸活下来的韶门七使之间,就只有仇恨。 反正从小到大,他们都不喜欢她不是吗?那么再更多一点厌恶和怨恨,又能如何呢? “放了她?少柳,我为什么要放了她?放她回去继续帮云齐管理逍遥阁,帮云齐发展商业吗?呵,我可不是傻子。” 少柳自然是早就料到了如此,此时也不说话,任由苏锦自己发挥。 “其实,若是你不是韶门七使之一,我倒是挺想留着你为我效力的,但是可惜,谁叫你们两个都是韶蓝曾经最倚重,连她死了都依旧忠于她的人呢?所有与韶蓝有关的东西我都是那么讨厌,自然不会再留着你们在世上碍着我的眼。” 话音一落,从少柳见到她起便包围住少柳的暗卫便齐齐举起了手中弓箭,只要苏锦再下一次令,他们便可把少柳万箭穿心,让他命丧当场! 别说少柳不是武功最高的那个,即便是寒羽来了,孤身一人,又怎么能敌得过敌军五千? 若是一般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早就没了任何办法,仅仅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就足以让人丧失思考的能力了,更何况还不是简单地死去,而是万箭穿心呢? 只是少柳却是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面对的不是随时能够留下他命的箭支,他所在的,也不是乌什王都,而是他最为熟悉的一个地方,身边只有心爱之人一般,竟是丝毫不惧。 “你若是想要杀我,早在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就动手了,苏锦,你可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苏锦的目光一直落在少柳的身上,此刻倒是心中也平静了下来,并没有像一开始的时候有着那么几分冲动,思考起了少柳明知是局却依旧孤身前来的目的。 若不是她十分确定他是一个人来的此处,而高昌的军队更是根本没有打到乌什的王都来,她怕是也没有这个功夫与他说这么多。 只是,以她对少柳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这么孤身一人赴了这样一个死局,他定然是有着后手的,如今也是依旧如此镇定,莫非,有什么不在她掌控之内的事情发生了不成? 其实少柳说的没错,她确实没想着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们,她还要靠着这两人把其他的韶门七使都引过来,然后在云齐的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把他们的利用价值都榨干之后,才会送他们去见他们忠心耿耿的少主韶蓝。 少柳能猜到这一点,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韶门七使之中最为聪明的人,若是连这都猜不到,才是奇怪了。 不过,他真的能够为了陌桑把自己送上来给她当人质?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少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是让苏锦警惕了起来。 而此时,少柳却是看着眼中露出警惕之色的苏锦,微微笑了。 “我为什么而来,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苏锦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一阵兵戈之声响起,然后便是乌什的国王披头散发地跑到了他们面前。 “不好了,辽夏的人攻进来了!” 随着他跑过来的,还有身后无数如此喊着的人。 苏锦神色蓦然一凛,看向少柳的目光当真是恨不得直接把他毙于当场。 “你居然说动了辽夏的人,果然不愧是少柳,还是我小看你了。” 少柳十分淡然地收下了这个夸奖,然后就看着那原本冲着他的羽箭瞬间调转方向转向了苏锦。而陌桑,更是在这一刻被人带着送到了少柳身边,所有的变故不过是一瞬间,却让苏锦红了眼睛。 “赫连铄!你与赫连铄早就联系上了,在这儿等着我呢!” 直到这个时候,苏锦才算是明白了少柳真正的打算,拖着她等待辽夏攻入王都,救走陌桑不说,还让她元气大伤。 不过幸好她早就有所布置,此时也不过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样我便没了办法不成?” 话音一落,便是不知从何处又出现了几千兵马,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这些棋子,就算暂时被你们控制,也不可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少柳,这次,是你赢了,不过下一次,可不会这么容易了。” 这么说着,苏锦便直接转身迎着那些羽箭走了上去,口中还低声呢喃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调,然后就见那些被少柳暂时控制住的人恍若未觉一般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少柳却是就这么看着,并未动作。 “战场之上,我们再会!” 在她踏出包围圈的一瞬,围着他们的另外那些人便齐齐上前,站在了苏锦身后,不多时便护送着苏锦离开了他的视线。 “苏锦,你对陌桑所行之事,你对韶家的背叛,我总有一日。必会全部讨回!” 在苏锦彻底离开之前,少柳看着那些在他眼前爆体而亡的五千暗卫,抱着陌桑,如此说道。 苏锦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转头向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彻底消失在了王都的乱民之中。 他确实只能控制那些人这么长时间,而且始终都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算起来,少柳是真的孤身一人,用命来赌了这么一场。 还好,辽夏那边没有让他失望,赫连铄那边也没有。 至于那个本就是个傀儡贪生怕死的皇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拿下乌什,挑起赫连家那几人的内斗,坐收渔翁之利,救下陌桑,这一行,少柳收获颇丰。 “你受伤了吗?” 把陌桑抱离那处的第一时间,少柳就听见陌桑在他怀中如此说道。 此时的乌什王都漫天星火,王城之中早已开始了另一场战争,可是少柳眼中却只有这个窝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只有她目光中的点点关切。 “我没受伤,陌桑,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回到少主身边,但愿那时,中原的夏天还没过去,桥边垂柳仍在。 “好,我们回去。少柳,你记得等一切都结束了叫我一声,我有点累了。” “当然,你安心睡吧。” 话音未落,陌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而少柳,仿佛也没有注意到她在他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他嘴唇的动作,只是眼中的自责之色,更深了几分。 但是不管如何,他终于还是把她抱在了怀中,这一局,他到底是赌赢了。 陌上桑前柳,吾迎故人归。 陌桑,我们回去。 第三百一十章 恨无涯 若说这辈子,赫连钺最恨的人是谁,自然便是赫连铄一般无二。 从小到大,他在赫连家那般淡薄的皇室亲情之中,唯一在乎的人,只有这个弟弟。他是真的把他当成了需要他保护的人,甚至不忍心让他参与到他暗中的事情中来,那一场夺嫡风波,他更是早早把赫连铄摘了出去。 可是赫连钺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他一直疼爱的弟弟伤他最深。 而现在,他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熬过了双腿尽断的时光,把整个乌什掌控在手中,与青玄合作,为的,不过是报仇罢了。 可即便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他都没有办法实现。 当辽夏的大军冲进乌什王都的时候,赫连钺这般想着。 “三哥,跟我们一起走吧。” 说话的人是赫连锐,失踪了这么长时间,赫连锐其实一直都在乌什,也是因为赫连钺虽然把他们一家掳了过来却并没有真的逼他们做什么,所以他们也一直都不着急回到云齐。 对于赫连锐来说,云齐虽好,但是到底也不算是他们的国家了。若是安安稳稳地能够和亲人留在塞外,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赫连锐一直都没有什么野心,要不然也不至于在那么多人的撺掇之下也依旧没有起兵,没有以自己东夷皇是唯一一个遗孤的身份做些什么。 诚然,凉州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却正好符合了赫连锐的想法。 他不愿意再见到颜绯尘,只想着就这样过完自己普普通通的一生了此残生,却没想到竟然会被赫连钺带到乌什来。 在东夷的时候,赫连钺与赫连锐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不是敌人,但也没有普通人家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所以到了乌什之后,他也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赫连钺。 但是他却知道,赫连家的人,剩下的实在太少,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颜绯尘的人知道赫连钺的存在,不然就凭他当初与颜绯尘相争的事情,颜绯尘便定然饶不了他。 所以,他们一直都没有与颜绯尘那边联系,而魏姝妍仿佛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竟然在乌什适应地比他还好。 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这期间他还见到了赫连铄,也见到了玉阳,亲眼目睹了赫连铄与赫连钺的再一次斗法,可是终究,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假做不知,默默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仅此而已。 “走?走去哪里呢?赫连锐,你要走的话,最好现在就带着你的妻儿走,不然若是我后悔了,可是一个都不会放过了。” 赫连钺端起一坛酒,直接便灌了进去,不一会儿,这一坛烈酒就见了底。 “三哥,何必执着呢?” 赫连锐还想劝他一番,可是赫连钺却是干脆把剩下的几坛酒都洒到了地上,对着赫连锐的方向说道:“赫连锐,我不是你,你现在有妻有儿,只要想回头,随时都可以。但是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妻子为了救我死在了赫连铄的手下,我的孩子也都已经被颜绯尘斩草除根。若是没有这份让我执着的仇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赫连钺的脸上似乎有些癫狂,赫连锐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三哥,你保重。” 良久,赫连锐只能与当初一般作了个揖,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妻儿还在外面等着他,他必须要肩负起这份责任来,必须要好好保护他们才行。 所以他一直不争那些东西,一直都保持着中立,却不知,这份不争,就是争了。 他至少没有得罪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至少可以安然离开这里。 至于赫连钺,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之意,想必今日,他与赫连铄之间,定然有一人要死。 也罢,他们之间的恩怨,就由他们来解决吧。 赫连锐在离开这座与中原完全不同风格的宫殿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在魏姝妍询问的眼神中点点头:“我们先去高昌,然后再转道回凉州。” 他们必须回凉州,不仅是为了云齐的庇护,更是因为,比起其他地方,凉州,才像是他们的家。 “好。” 魏姝妍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在他的目光中如此应道。 这一生,她都必须要跟这个男子绑在一起,那么,去哪里,又有那么重要吗?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阖家团圆,但是却也有一些人,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此刻一个人待在宫殿中的赫连钺,便是如此。 王城被攻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慌了,宫殿内的人更是,塞外与中原不同,塞外这些国家的宫殿,只有王族的人才能居住,每个人身边也最多只能有两个奴隶而已,并不像当年的东夷后宫人数如此之多。 当城破的消息传来,辽夏的人,不,应该说是云齐所控制的辽夏的人攻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所有人,也都已经往外逃了出去,想要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如今,陪着赫连钺的,也就只剩这么一座宫殿,还有几个死忠的暗卫了。 “去把火点上。” 赫连钺对着一直隐匿着行踪的暗卫,如此说道。 “主子,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暗卫是自小便跟在他身边的,如今也有快三十年了,一直都十分合格地像个影子一般,只要是他的命令,他从来都没有二话地执行,每一次任务都完成的很好。 唯一的一次失误,就是听了齐染霜的话回来救他,然后断了一臂,更是让齐染霜为他而死。 可是后来,也是这个暗卫,拖着他断了双腿的身子一步步走到了塞外,一步步,帮着他在塞外走上了这个位置。 只是可惜,如今他也要与他彻底死在这里了。 “去吧。” 那暗卫见他如此坚决,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拿出火折子,吩咐其他人浇下他们准备了许久的火油,在王都的每一个角落,点燃了这场后世留名的大火。 在辽夏的人正往着王宫而来的途中,王都四处起火,火势竟是根本无法控制,无论是辽夏的兵士,还是乌什的子民,都在这一刻拼了命地往城外涌去,街道上到处都是被推倒的老人孩子,只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再管了。 此时正好离开王都的苏锦,却是看着王都内部的漫天大火,哼了一句:“赫连家的人,果然都是疯子。” 少柳则是一人一马,抱着陌桑轻轻叹了一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果然如陛下所料。” 而另一边正想要去高昌的赫连锐却是驾着马车,定定地看了一眼王都的方向,叹了口气。 至于赫连铄那边,则是出现了一番争执。 “出城。”白素灵看着一直想要去王宫的赫连铄,如此说道。 “何时轮到你来命令我了?” 赫连铄不打算理睬白素灵的话,但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被这个女人偷袭到,直接晕了过去。 季舒玄看着晕过去的赫连铄,对着白素灵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出城。” 白素灵亦是应道:“当然现在就要出城,不然等火势蔓延到这儿的话,我们就根本走不了了。” 看着她坚定的样子,季舒玄想要开口问点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出城!” 白素灵见他转身去安排出城的事情,长舒了一口气,眼中却尽是疲惫。 乐音,我还能,陪你多久呢? 看着火舌弥漫了整座王都,看着被这漫天大火映红的天空,赫连钺坐在乌什的王座之上,心中竟是满足。 那个跟了他三十年的暗卫就站在他身后,等着火势蔓延到这里,与他一同赴死。 “你的家乡是哪里来着?” 这世上,居然有人陪他一起死,还真是让赫连钺有些奇怪。 “属下没有家乡,从有记忆开始,便是您的暗卫了。” 赫连钺点点头,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兴致。 他又想起来了那个地方,那个曾经带给他无数荣耀与痛苦的地方。 那里有着高台楼阁,有着曲声喑哑,有着盛世繁华,是这大陆上难得的存在了万年的城池,是他的故乡,名为长安。 这么多年,他走过无数地方,却唯独没有再回长安看看,竟是不知,现在那里成为了什么样子。 但是不管成了什么样子,他都看不到了,也不想再看了。 因为那里,已经没有她了,也没有盛极一时的东夷皇朝了。 这一生,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他甚至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了。 在火舌卷到他身上的时候,赫连钺这么想着。 他看到那个暗卫扑到他身上,先他一步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看到这无处可逃的大火深处,走出了一个温柔娴静的宫装女子对他伸出手来。 最后的最后,赫连钺心中那无边无际的恨意竟是陡然消失,只剩下脸上一抹满足的笑意。 “染霜,你来了。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我们,来生再见。 第三百一十一章 半生醉 当竺宁知道所有乌什王都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塞外的形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说,现在是塞外其他几个部落联合起来,要对付高昌是吗?” 坐在她面前的颜绯尘点点头:“辽夏已经不成气候,那些部落要是再不联合,怕是整个塞外,真的会成为高昌一家的天下。这是苏锦促成的,也在我们意料之中。” “看样子,高昌的处境,与我们竟是差不多了。” 竺宁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目光死死地落在正扶着营帐中的床在床边走着的扣扣的身上,生怕他们一个不注意扣扣就摔在了地上。 颜绯尘也是十分无奈,这段时间他们并没有正面与青玄在长平开战,只是时不时地去骚扰一番,让宋昭陵几乎已经忍无可忍。 想必真正开战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而能够这般陪在扣扣身边的日子,估计就更少了。 这么想着,颜绯尘也就觉得自家这个胖小子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高昌那边我们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似乎,白素灵好像出事了,赫连铄来信说要借燕归羽一用。” 竺宁听到颜绯尘的话也是一愣:“白素灵出事了?燕归羽应该正带着萧沉落往淮滦这边赶过来,而之后一旦开战,他这个军医的作用也是少不了,怎么都要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吧。可是白素灵中毒了?” 颜绯尘看着已经猜出来了的竺宁,也是应道:“赫连铄也正在往淮滦这边赶过来,说是不用麻烦燕归羽过去,他们过来便可以了。白素灵也确实中毒了,那毒的名字,是半生醉。” 竺宁听他这么说,也是一惊:“半生醉?那不是在永安将军的医书上写着无解的毒吗?” 他们在岐陵地底得到的那些东西里,就包含了永安将军的一本医书,与永安将军的将帅之才被世人所知不同的是,她的高超医术却是没有多少人知道。 而那本医书,便是永安将军那不为人知的在医术方面的造诣,不仅有很多现在无药可解的一些剧毒的解法,还有很多难得的治疗之术。 其中就包含了楚微凉的夫君所中的风华陌。 但是那本医书里也是明确地提到了半生醉这种毒,这是由塞外的七七四十九中毒物制成的,根据配置的毒物的多少不同,自然毒性便不同。最轻微的不过是经常头疼,就像是宿醉之感一般,只不过最多也就剩下了不到五年的寿命而已,其他倒是没有影响,因此得名半生醉。 当然最严重的则会立即毙命,根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而之所以说它没有解药,是因为想要解此毒就必须知道半生醉的配置药方,然后寻找与之相克之物,最重要的是还要有制毒之人的血,才有可能解了半生醉的毒。 若是没有那制毒之人的血,便是找到了配方,也找到了与之相克的四十九种药材,也是解不开的。 只不过这种毒举世罕见,现存的也不过几份罢了,白素灵居然会被人下了这种毒,也是难以揣测。 “想必赫连铄也知道半生醉的这一解法,所以想要找医谷的人试试吧。” 竺宁叹了口气:“永安将军写下的这本医书之中几乎包含了所有毒药的解法,其中还有一些是从医谷处得知,这千年传承下来,不仅很多毒药的配方失传了,很多解药也是如此。虽说燕归羽是难得的医术方面的天才,但是他也应是从未曾见过半生醉,何来能解呢?” “到时候让燕归羽去试试就好,到底能不能解,赫连铄也不能怪我们不是?” 竺宁听着颜绯尘的话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谁给白素灵下的这种毒,这两人的情路本就坎坷,竺宁对白素灵也一直有着几分怜惜,如今又中了这种毒,两人现在也不知是何感觉。 其实在竺宁看来,这毒怕是因为赫连铄的连累才让白素灵中的,毕竟白素灵不过是一介女流,又不像她和苏锦那样参与了各国之争中,谁会没事去对付她呢? 绕来绕去,也不过只有一个赫连铄值得别人这么做罢了。 若是白素灵与赫连铄没有关系,也不至于落到如今漂泊四处,心死神伤的地步,现在更是连命都要保不住了,也不知,认识赫连铄,对她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反正如果是竺宁,在离开了赫连铄之后是绝对不会再与其有任何关系的。 只是可惜,白素灵,不是竺宁,她永远都做不到如竺宁一般洒脱,做不到当真什么都不在意。 就连在知道她中了半生醉,赫连铄想要冒险去乌什的王宫最后留下赫连钺的一点血来她都拦着,以免他会被大火吞没,更不要说当真完全不管他了。 幼年的相依相守的日子在白素灵的印象之中实在是太过深刻,后来又是那么长时间的求不得,在赫连铄来找她,陪着她走遍曾经她说过的想要去的地方之后,她更是没有办法不心软。 不过心中到底是还有隔阂的,她原本只是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互相陪伴着过完一生就好,他们没有其他关系,不过是两个结伴而行的人罢了。就这样,便好。 可是没想到的是,老天居然连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她。 不同于事不关己的偶尔谈论,此刻在白素灵与赫连铄这边,是真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与赫连钺的那一场争斗,赫连铄这边损失了太多人,而且赫连铄从来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颜绯尘背地里为了减轻他的威胁故意拖延时间的招数。 可是在当时的那个情况下,他只能相信颜绯尘,也只能如他所愿让自己势力大减。 其实赫连铄现在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若是换了以前,他必定是要与颜绯尘相争一番,以同样的方法还击回去的,可是也许是与白素灵那个与世无争的人待在一起久了,他竟然也懒得反击了。 更何况他们现在有了别的事情想要让颜绯尘等人帮忙,他便更加不能不能这么做了。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赫连铄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其实一直都不懂感情,就连现在也是不甚明白。 可是他知道,他不想让白素灵死在五年之后,不想余生都没有她的参与。 占有也好,爱情也罢,他总是要跟她在一起的,一起走遍这天下,直到两人鬓发斑白的那一刻。 他不敢想象若是白素灵真的死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当然以他现在的势力,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他定然是会跟着她去的吧,与赫连钺一样万念俱灰,世间再无可留恋之物。 “当真没有办法可解吗?” 赫连铄手中拿着季舒玄递上来的一本书,用力地几乎要把那本书撕成碎片。 “这是医谷的珍藏医书,是我们当年无意得到的,关于半生醉,至少要得到制毒之人的血液,否则便是彻底无解。” 季舒玄看着赫连铄几乎要疯了的样子,也是心中叹息。 他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来都没看透过他的心思,不过因着当年的那场少年意气,却也只有他,能够让他季舒玄甘愿跟随。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是世俗所能理解的,所以在赫连铄违背常理地与白素灵纠缠之后,季舒玄还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不想放过她而已,却是知道今时今日才明白,原来,他竟是真的对白素灵用情了吗? 情之一字,害过多少人?季舒玄从来都不想沾,但是见到赫连铄与原来全然不同的样子,也不由感到新奇,若是他也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季舒玄莫名地有些期待。 这么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秀气的脸,虽然顶着一道贯穿全脸的疤痕,却也依旧让人瞩目。 “告诉他们,加快速度,尽快赶到淮滦。不管能不能解,我都一定要去找医谷的燕归羽试一试。” 季舒玄的思绪猛然被赫连铄拉了回来,当即便点点头:“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然后对着赫连铄泛红的双眼再次在心中叹了口气,这要是以前,他必然是会发现他刚才的走神,而且定然会想办法问出来他方才在想什么,可是如今,他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不知现在他心里被白素灵的那个毒,给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这些话都不过是在季舒玄心中想想罢了,怎么也不可能说出来的。 当下便对着赫连铄拱了拱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赫连铄,则是摸着胸口一块已经碎掉的玉佩,阖上了双眼。 “从此之后,我来照顾你,这块玉佩,就当做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那年大雪满城,他们两个站在冷宫的宫墙之下,她对他如此说道。 这块玉佩,曾经被他摔碎过,又修补过,放在心上的位置,已经不知多少年,正如,它的主人一样。 白素灵,我不许你死,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都好,只要我还活着,便不许你死。 第三百一十二章 硝烟急 “咚、咚、咚。” 长平之内战鼓声起,随之而来的,是长平之外比之更加高昂的三声。 颜绯尘骑在战马上,手中拿着一把长剑,仿佛不是战场上杀敌的将军,而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竺宁就在他身后三步的地方,腰间的九转玲珑笛早已解下,此时拿在手中似乎随时都准备好了在这声声战鼓之下吹奏一曲。 两人都着一身银白铠甲,一俊逸,一英气,纵然早已易容让人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但是气质之间也是相得益彰,莫名相配。 而两军对峙另一边的宋昭陵,则是一柄长 枪,身上的墨色铠甲相衬,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让颜绯尘也是不由一叹。 果然是天纵英才的大将之风! 颜绯尘转头对着竺宁点点头,竺宁也是瞬间理解,深深地看了对面的宋昭陵一眼,便将九转玲珑笛放至唇边。 一声长调,攻势起! “杀!” 颜绯尘率先冲了出去,与宋昭陵就这么战在一起。 两人身后各十万大军亦是在这一刻冲上前,拼尽全力必要将对方斩于当场! 竺宁却是立在后方,随着云齐这边的战鼓之声吹奏着流传了千年的《破阵曲》,一应一和之间,竟是让宋昭陵那等内力深厚之人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沙场之争,毫厘之差,便是千里。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却是足够让颜绯尘不费力地直接把宋昭陵扫于马下了。 一剑过去,宋昭陵瞬间便反应过来,只是到底是来不及了,就算是在颜绯尘有所保留的情况下,他也依旧没能躲过,为了避免落下马,拼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了一下,胳膊上瞬间便渗出了血来。 “无痕剑!” 宋昭陵看着与他错身而过,一招之后调转方向的颜绯尘如此惊诧道。 世人皆知,无痕剑乃是《天域奇兵录》中并不存在的一个兵器,但是关于无痕剑的传说却实在太多,尤其是千年之前一人曾以无痕剑对上流火扇,让那个持有流火扇的人元气大伤,无痕剑更是一战成名。 不过《天域奇兵录》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有收录无痕剑的相关消息,就好像无痕剑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更给其增添了些许神秘感,也因此,虽然无痕剑不在《天域奇兵录》上,但却是所有人心中的兵器排行榜中的第一位。 宋昭陵当初是听韶蓝提起过的,但却一直没有见过,此刻在这个名为陈非言,实则他早就猜到了身份的人的身上看见,倒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看样子,果然如他所料,还有九转玲珑笛。 她当真是决绝,就像是他们从不相识,只是两个陌生人一般。 韶蓝,既然如此,我也要全力以赴了啊。 宋昭陵心中转过千回心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寒星一般的眸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所过之处,必有人倒在地上。 而立在所有人之后,仿佛与这战场毫不相关的竺宁,则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后便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把内力输到了九转玲珑笛之中,冲着青玄阵营中的其他人攻去。 如今的竺宁,还不能很好地避开自己人施展九转玲珑笛的群攻能力,而且以她现在的内力,也做不到能够一次性对付战场上的这么多人,但是若是仅仅针对几个人,还是可以的。像是宋昭陵,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干扰,但是其他意志力和内力没有他这么强的兵士,她用九转玲珑笛,便可杀人于无形。 颜绯尘一剑刺出,又是两人倒下,听到与之前有些许不同的笛音不由回头看去。 若不是他与竺宁太过熟悉,对于她的笛音也太过熟悉,他怕是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听出来这笛音的不同,当下便有几分担心。 她在经脉恢复重新习武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将九转玲珑笛发挥在了战场上,更是第一次用其夺人性命,也不知,能否支撑地住? 战场上的情况实在混乱,颜绯尘也不过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毕竟,现在是在战场上。 虽说混战之下也有章法,但是在天域大陆不成文的规定之中,无论你有多少计策,多少本事,也必须在第一场战争的时候光明正大地两军相交,不能有任何阴谋诡计。 至于之后,便是各凭本事,兵法、阵势,亦或是直接用人命来挡,输赢如何,都靠自己了。 竺宁不是第一次见到战场,也不是第一次吹起九转玲珑笛,可是却当真是第一次将九转玲珑笛的杀伐之曲用在战场上。 独自立于两军交战的战场之后,一曲《破阵》,让竺宁仿佛根本没有处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只是,在战场之上,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几个冲破防线向她的方向冲过来的青玄兵士还差几步便要到了眼前,竺宁曲音一转,便见几人动作一顿,然后齐齐倒地,再无生息。 后面的人,无论是玄伽军还是青玄的将士,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是一怔,然后便瞬间反应了过来,又战到了一处。 无论再怎么不解,他们也不能影响了战事。 玄伽军这边是只见过她用九转玲珑笛伤人,并不曾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可以同时取走那么多人的性命。 而青玄那边,则是当真惊异。他们从来没见过能够用乐器伤人的人,看样子,这次的云齐将领,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啊。 竺宁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为了不让颜绯尘担心,更是连音调都没有变,不过是改变了九转玲珑笛吹出的风刃的方向而已,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的人,也并不多。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个她没有想到的人,在青玄军的外围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然后便睁大了双眸,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韶蓝,是你吗?” 那人不过是最普通的容貌,穿着一身小兵的衣服,气质却明显不同。 起初他见到九转玲珑笛的时候尚且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在见到竺宁开始吹奏的那一刻,他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了。 他的周围一向安全,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便顾忌不得如今是在战场之上,竟是想要穿过这二十万人跨到对面去。 只是,到底还是被理智战胜了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冲动,停留在了原处,可是目光,却再也离不开那个根本没有察觉的身影。 而颜绯尘,却是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一眼望去,正好与那人看向竺宁的眼神对上,一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仿佛宿敌一般。 不过一眼,却是再次错开。 有的人,就是这般,上天注定的敌人,无论是这天下,还是,那个人。 果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两人在心中齐齐想着。 只是这么一个瞬息,战鼓之声陡然改变,竺宁的九转玲珑笛也是被她收了起来,清亮的嗓音与宋昭陵的副将的声音同时响起:“收兵!”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是瞬间停手,向着自己阵营的方向撤退而去,只留下一些人清理战场。 颜绯尘在骑着马退出青玄那边的范围之时,遥遥对着方才那个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尽是深意。 “回去?” 竺宁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颜绯尘,上下打量了一番,如此问道。 颜绯尘对着竺宁安抚一笑:“回去。” 说完之后,便率先调转马头向着云齐军营而去,竺宁跟在他身后,却是仿佛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回眸看了一眼,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的战场,并无其他。 而宋昭陵,早已与她相决,他们之间,再无任何情意可言。此时更不会做出任何让人误会的举动来,只是,那样炽热的视线,那样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由得有些奇怪。 心中有些犹疑,但是到底竺宁还记得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倒是并没有太过注意这一点,不过看了一眼,便转了过来,随着颜绯尘回去了。 只是她的动作一向是瞒不过颜绯尘的,看她那犹疑的样子,颜绯尘便猜到了她是在想什么,当下便有些心里不舒服,不过他也明白,那个人的身份也是他的猜测,还需要回去与竺宁好好商量一下才行。 毕竟,若是当真是他的话,他们的很多估计怕是出现了错处,还需要重新规划一番才好。 而另一边,那个被竺宁和颜绯尘都注意到的人,也是跟着宋昭陵回到了中军主帐,然后,在宋昭陵让其他人退下之后,毁去了脸上的易容之术,露出那张让无数女子前赴后继的脸来。 “那个人,是不是韶蓝?” 宋昭陵没想到,这一战结束,他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会是这个,当即便有些心气不顺:“此战一毕,你不问我伤亡多少,战术如何,却问我这个问题?” 那人倒是也不在意,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当然是听出了他这话背后的掩饰意味。 “那些,应该是你这个主帅关心的。不过阿陵,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是,为了你们当初所谓的知己之情,连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打算一直瞒着我?” 宋昭陵的动作一顿,所有的硝烟战火仿佛尽数被隔在了帐外,只剩下面前这个一贯云淡风轻的男子急切的样子。 “是与不是,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终相错 而另一边的竺宁和颜绯尘,则是在收拾了一番之后,谈起了那个人来。 “你是觉得,宋昭明也在长平?” 竺宁很明显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之前明明派人去彻查了一番,得到的结果还是青玄的主帅是宋昭陵这一点,结果现在却突然得知宋昭明也在军中,那么她今日用了九转玲珑笛,岂不是被他认出来了? 颜绯尘抬手把她垂在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把人抱了过来,低声安抚道:“即便是他在长平,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无忧,不必担心。” 竺宁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宋昭明居然会掩藏了自己的身份留在长平。 当初竺宁以为宋昭明在长平的时候便想好了不会动用九转玲珑笛,免得被他认出来。在知道主帅不是他之后,这才安心拿出了九转玲珑笛,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直接撞上他。 “君欢,你觉得,他认出我们了吗?” 竺宁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倒是颜绯尘颇有几分无奈。 他当然知道她更想知道的是宋昭明有没有认出她,会不会对他们之后的计划有什么影响,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怕他吃醋而已。 好吧,虽然他确实有点吃醋,但是怎么说,无忧与宋昭明那些事情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尽管他很是嫉妒宋昭明陪着无忧度过了那几年他尚且没有与她重逢的日子,但是他也了解无忧,宋昭明做出了那些事情,就注定他们两个之间只能是生死仇敌。 而且说实话,他也挺瞧不起宋昭明这种利用女子来达到自己目的的行为,尤其是在利用完了之后还毫不留情地舍弃,而且始终还在自己的东宫那里留着一间不让任何人进去的房间,据说是为了他心中真正所爱的女子而留。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间房间是按照无忧当年的喜好布置的,他光明正大地这么做,也不怕伤了那些痴心于他的女子的心吗? 不过也幸亏他是这么一个他与无忧都看不上的人,无忧之所以担心他有没有认出她,也不过是担心他们原本的计划会不会受到影响罢了,他又何必因为这没影的事跟无忧生气呢? “我们的身份本就不算是什么秘密,虽然这些将士们不知道,但是如宋昭陵这般的一军主帅怕是在看到我们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现在,宋昭明怕是也知道了你的另一个身份了。” 韶家已死的少主,韶蓝。 曾经倾心爱恋秋明昭的韶蓝,曾经与那个人许下白首之约的韶蓝。 这么想着,颜绯尘即便是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是不由嫉妒了起来。 他错过了她那么多年,也差一点永远地失去她,即便是现在拥有了这个牵动他心神的女子,他也不是不遗憾的。 若是当初,她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 见颜绯尘脸色有些不好,竺宁便明白他无论说得多么洒脱,又似乎根本没有提起那些事情,但是却也依旧吃醋了。 有些情绪真的不是人们可以控制得住的,像是颜绯尘这种跟自家儿子都能吃起醋来的人,有这么一个明晃晃的与竺宁有过一段两情相悦的时光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就算是竺宁现在对他只剩下了恨意,怕是颜绯尘也会不舒服。 以前宋昭明不知道她是韶蓝还好,现在一旦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利用这身份做些什么,平白让人恶心。 “君欢,其实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初,韶蓝离开昭梺山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去峥嵘山,也没有绕过了靖安城的话,那么我们应该会更早相遇,说不定,我便根本不会看上秋明昭了。只是可惜,我们还是错过了这么多年。” 察觉到竺宁低落的情绪,颜绯尘也是顾不得自己那小小的嫉妒之心了,连忙宽慰了起来:“无忧,其实你不觉得这样的错过,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吗?若是在那个时候我们便相遇了,我说不定还没有那样的本事能够把你拥入怀中,但是后来我们再相遇,那时我不用担心太多,也有了一定的势力,自然也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韶蓝与秋明昭,是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所以伤心伤身,仇恨入骨。 而竺宁和颜绯尘,则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所以才能相知相许,情意刻心。 若是两人早于靖安城的那个初遇相见,未必不会遇到更多的阻拦,走到比秋明昭和韶蓝还要难以挽回的地步。 “你这么说,倒也确实没错。不过君欢,其实,能够嫁给你,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是让颜绯尘的心难得地平静了下来,那些无所谓的小嫉妒也消失不见,只留下庆幸。 确实,这也是他最大的幸运。 以竺宁的性子,嫁给别人,说不定还真的做不到如此恩爱,而以颜绯尘的性子,若是遇不到竺宁,说不定这辈子要么就是变成与宋昭明一样的无心之人,要么就是孤老一生。 能够遇到彼此,阴差阳错之下成为夫妻,当真是他们的幸运了。 这边温情满满,宋昭明那边却是难熬得紧。 宋昭陵早已经去随着军医一起检查伤亡的士兵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坐在中军主帐之内,脑中始终回响着他离开之前说的话。 “你的感觉没错,那位云齐皇后,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韶蓝。可是太子殿下,你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把她抢回来吗?呵,不要说她现在是云齐皇后,是与颜绯尘共分天下的那个女子,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就算是没有这样的关系,你当初害死韶家那么多人,她便这辈子都只会把你当做仇人。你们之间,一丁点可能都没有。” 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也从来没有这么讽刺过他,把他全部的心思都摊开在了阳光之下,让他那般难堪。 不过宋昭明即便是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也是有些无法接受。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即便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也一直都明白,他与她在一起的目的,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之后的背叛,更是他早已决定好了的,从来没有人可以更改。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自己的心中默默地怀念着她,也正是因为韶蓝已经死了,死在了他们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里,所以他才能够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心中的感情增长。 为君者,不能有软肋,不能有儿女私情,也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已经死了的韶蓝,才能够牵动他的心扉,触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在她之后,他遇到过无数女子,身边也有着苏锦这样能力与她差不太多的女人,但是却是从来都没有人能够像她一样让他再次心动。 即便是宋昭明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早已爱上了那个明媚的女子,那个如同一团火焰一样照亮了他原本没有任何色彩的世界的女子,不仅仅是以秋明昭的身份,更是以宋昭明的身份,以青玄国太子的身份。 他甚至曾经想过,等他继承皇位的那一天,他要顶住所有的压力把后位为她空悬,哪怕永远不能让人知道他是为了谁如此做,也依旧要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性一次。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皇后。 之前怀疑她是韶蓝的时候,他因着不确定,也是纠结了一段时间。 他想让她活着,却又不想让她活着,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事实都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小姑娘啊,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跟他们屡次交手也依旧不落下风,还嫁人生子,创造了一个她原来说过的理想中的国家。 而他却始终都不知道,甚至无数次下手想要再害她一次。 当然,他却是应该想办法再取了她的性命,还有她的夫君,云齐帝颜绯尘的性命,毕竟,他们可是他最大的敌人。 “蓝儿,你真是瞒得我好苦啊。” 宋昭明苦笑一声,脑中又浮现起了当初他们初初相遇,然后相知,差点相许的时光来。 曾经许下了一辈子的承诺,如今却是各安天涯,想必如今的他,在她心中,只是那个害死她亲人的宋昭明,而不是当初那个许下白首的秋明昭了吧。 自作自受,当真是自作自受啊。 她现在,应该与颜绯尘很是幸福吧,毕竟她可不是那种能够拿着自己的幸福来赌的人,若是她不爱他,也不可能给他生下孩子。 至于颜绯尘,又怎么可能对她无意呢?云齐帝王宠爱皇后的传闻,谁人不知? 就算其中有些水分,可是那个人是韶蓝啊,是最吸引他们这样的男子的韶蓝。他岂会不爱她? 韶蓝,我这辈子给不了你的,终于有人全都给了你。 夕阳落下的时候,宋昭明这么想着。 既然此生已经错过,那么我,便不会再回头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倏忽过 宋昭明到底不是感情用事之人,用了一天一夜让自己暂时压下心中那莫名的冲动之后,便又回到了战场上。 而这之后,他便接回了宋昭陵主帅的位置,以秋明昭之名,与颜绯尘和竺宁对上了。 战事陡然吃紧,两方竟是势均力敌,尤其是在两月之后苏锦到达长平之后,更是连着几场平局,让战事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而另一边,林澄筱和蒋寒一路前进,已下天烬五城,在源城的时候却是碰到了沈远照,一战损失颇重,由攻转守,连退三城。 至于沈瑾辞,则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了靖安城外,与千里奔袭逃过欢忧阁眼睛的宋昭陵汇合,一共集齐了三十万大军,攻打靖安城。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绕过那个大漠的,但是他们却是真的出现在了两城之间,绥城那边驻军本就不多,在林澄筱和蒋寒难以前后兼顾的情况下,沈瑾辞竟然是根本没有想要先攻下绥城,而是直接对着靖安城而去,更是让负责驻守靖安城的江华蓓心中难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情报不过几日便呈到了颜绯尘和竺宁面前。 凤缭那边,在薛策到了之后便进行了一个反转,连连攻下几座城池之后,也是再一次进入了僵持的阶段。 荆国那边倒是再无寸进,但是由卿瑗负责的后楚,却是连连向前,在与战北王不相上下的情况下,竟是一连拿下八座城池,白秦内部正是人心惶惶。 只是,随着卿瑗这样的功绩传出来,后楚内部,也已经人心不齐,后楚帝仿佛也动摇了几分,竟是给卿瑗下了不许他再前进的命令,让他驻守在了白秦的一座城池,正要派人去监军。 而且,这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把卿瑗提到这个位置的宋老将军。 一时之间,卿瑗也只能留在那里,无法寸进。 陆简那边,则是难得的遇到了硬茬子,已经许久僵持在一座城池了,不过颜绯尘却是下了命令,让他不必着急。 战争打响之后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仿佛不过是一场大战的时间,时间就从永嘉四年变成了永嘉五年。 竺宁看着已经可以走得很稳,甚至不需要人带的扣扣,也是不由感慨了一番日子实在过得太快,当年那个连娘亲都不会叫的小包子,如今已经可以用简短的句子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因着永安将军当年定下的规矩,每年的新年,都是要停战的,所以无论各处的战事如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再次歇战,让所有人都过一个好年,只等过了上元再继续。 长平这边,亦是如此。 赫连铄已经带着白素灵来过一次,在萧沉落不得已治好了楚微凉的师兄之后干脆利落地把这个最为擅长毒术的人给带走了,不过却也同时给他种下了一种最多只能活五年的毒,说是让颜绯尘和竺宁放心,绝对不会让萧沉落继续活着害到他们。 毕竟,现在他们的全部希望都在萧沉落身上了,燕归羽虽然擅长医术,却也在见到白素灵,为她把脉之后定下了一个药石无医的结论来,反倒是萧沉落,冷嘲热讽一番之后,居然夸下海口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试验的毒药就能找到解毒之法。 赫连铄本就是个疯子,虽然暂时不在意他们暗地里算计他的事情,但是若是他们还拦着不让萧沉落随着他走的话,怕是他定然会拼尽一切也要跟他们玉石俱焚。 颜绯尘自然不想要这个麻烦,便索性直接把萧沉落交给了赫连铄。 赫连铄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他们喂给萧沉落的毒药,也是绝对找不到解药,甚至与萧沉落那百毒不侵之身正好相克的,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熬过这几年的。 至于白素灵到底能不能得救,便看他们两人的斗法了。竺宁和颜绯尘也是暂时不必担心。 不过那次之后,他们也知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怕是这一生,他们都不会再见到白素灵和赫连铄了,还有萧沉落,也是就此相别。 因着这么一个想法,无论他们曾经有什么恩怨,竺宁和颜绯尘都是请其吃了最后一次饭,然后便看着他们消失在了眼前。 除此之外,最让竺宁震怒的,则是陌桑受伤失去听力的事情。 原本竺宁是想要先对少柳和寒羽发一通火的,可是在看到陌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着他们嘴唇的移动来判断他们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已经许久没有流过眼泪的竺宁当即便落下了泪来,哪里还记得自己当初想好的要怎么教训他们呢? 燕归羽虽是神医,但却也对着这样的情况无能为力,倒是陌桑还在安慰她,说是她早已经把逍遥阁交给了她一直培养着的韶家人,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而且她也累了,不如就这样安稳地待在他们身边就好。 所幸其他地方都还好,也算是比较安慰的一点了。 只是,她的听力,却是真的再也恢复不了了。 在扣扣会的词更多了之后,还叫过她不止一次姨姨,可是陌桑却是很多时候都没有听见,那个时候,看着陌桑有些黯淡的双眸,竺宁和少柳都是心中痛得无以复加。 竺宁没有再怪少柳,因为她知道,他心里比她要更难受。 后来,在即将暂时休战的时候,少柳终于是跪在了她的面前,让她为他和陌桑主婚,如今这个世道,即便是他们,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他不想留下这个遗憾。 竺宁当时沉默了许久,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韶家有一个传言,说是失去了自己红线的人,在成亲的时候,便没有任何可以绑住那个人的东西,两人便不可能做到同生共死,无论何时。 竺宁向来不信这些,少柳也不信,甚至还在知道苏锦把他送给陌桑的红线烧成灰烬的时候,便也把陌桑送给他的红线解了下来,虽然不舍得烧了,却也是放到了荷包之中,随身携带,但是并没有再次绑到手腕上。 她记得,当时少柳的神色是她平生难得一见的温柔,说话的速度也是难得的如此之慢:“如今我们都没有红线,按理说来也是一样的,难道不能同生共死不成?” 少柳一向理智,也从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即便是这样的话,在听惯了颜绯尘各种让人甜到心底的表白心迹的话之后,在竺宁看来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在已经根本听不到的陌桑来看,却是让她直接热泪盈眶。 她一直以为她并不介意自己能不能嫁给他,只要能够陪在他身边,能够一起帮着少主便可,可是在他告诉她他们要成亲的时候,在他这么安慰她的时候,她却是突然发现,其实她是想要嫁给他,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的。 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只是,在长平这个军营之中,她怕是连嫁衣都绣不了,还好竺宁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让人快马加鞭从安城买了一身喜服和龙凤双烛等一应婚礼用品,直接在军营之中办了一场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婚礼。 梳头的时候,还是竺宁亲自上场,虽然她梳地并不怎么样,却是始终小心着没有弄痛她,那些心思单纯的将士,更是在他们军师的婚礼上闹得开心,每个人都难得地喝了些酒。 倒是竺宁,现在的她一喝酒就会难受,便索性让颜绯尘代劳了。 而颜绯尘这个深藏不露的家伙,竟是帮着少柳挡下了那么多人的敬酒,还一直保持着清醒,也是个酒量好的。 少柳与陌桑成亲的时候,已经是休战的时候了,过了没几天便是除夕,而就在除夕的时候,燕飞和初夏却是齐齐来了长平。甚至连那个十分神秘的巫尧,居然也是现身在此。 卿瑗是当真脱不开身,薛策更是被凤黎雪想办法留在了那里,扶衣远在塞外,即便是想要赶过来也是有心无力。 殷寒初常年留在长安,更是一刻不能离开,齐铭自然是要跟着初夏的,但是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了,好像吵了一架似的,齐铭便索性留在了靖安城,只让初夏与燕飞一起过来了。 竺宁见他们过来,自然是高兴了许多,扣扣那个聪明的,更是见到人就舅舅、姨姨地叫得开心,还没守岁,就得到了一堆礼物。 而这些人,也是大方,不仅为扣扣准备了礼物,还为了恭贺陌桑和少柳的新婚之礼大出血了一番。 而永嘉五年的除夕,更是难得的热闹。 热闹得,让竺宁日后再想起这一天都眼眶泛红,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情感。 而后世,更是给永嘉五年给予了高度评价,无论是这一年中的几场战事,还是这一年对后来的云齐的影响,都让所有史学家侧目。 只是谁都不知,岁月倏忽而过之后,永嘉五年,到底给那位后世极其推崇的端烈皇后,带来了什么。 谁都,不知。 第三百一十五章 聚散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永嘉五年的除夕夜,对于很多人来说,与前几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却是竺宁第一次在军营之中度过除夕。 以前即便是他们住在靖安城,颜绯尘也会经常去军营看看,但是却从来都没有一次是真的在军营之中守岁的,因此对于竺宁来说,倒是有几分新鲜。 军营中的守岁自然不可能与其他地方一样,在军营中,基本上都是所有人都要表演点什么,尽管基本上都是一套拳法,或者是一套枪法,对于这些尚武的人来说,却也是够了的。 不过这次,竺宁和颜绯尘在,便想着换一个方式。 在所有人把他们夫妻给推到众人中央的时候,竺宁和颜绯尘相视一笑,然后竺宁便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马上便是永嘉五年了,咱们现在也没有什么主帅不主帅的,就当做是一家人便好。大家既然让我们夫妻二人表演,我们自然也不会推诿。只是我们二人表演完了之后,也得换点新花样吧?” 竺宁话音一落,便有下面的人接口:“陈夫人可有什么好的建议不成?” 既然都说了没有主帅什么的,大家自然便不再以军中的官职称呼,只随意喊了竺宁这么一句,倒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在。 这一批玄伽军,基本都是由颜绯尘和竺宁训练过来的,自然与她十分熟稔。 她也比较了解他们,这次来长平一共带了二十万人,虽然能够称得上玄伽军的也不过是五万左右,此刻围在他们身边的更是仅仅只有几百人罢了,但是竺宁一开口,却是所有人都集中了注意力,一时间倒是没有分辨出是谁接的这句话。 竺宁也不在意,只笑道:“也不算是什么太好的建议,只不过是想要让大家与我们一般一男一女搭配着来表演,也不拘是什么,比武也可以,但是必须是一男一女,如何?” 她话音一落,下面便是一阵喧哗。 只要是有脑子的,都明白了竺宁的意思。 这是要给他们牵线保媒啊,不过是叶副将不愿意直接说出来,所以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委婉的明示。 听说这位一来就征服了他们所有人的军师和他前段时间娶的妻子,就是他们这副将牵的线,看人家两个甜甜蜜蜜的样子,他们也确实有点心痒。 颜绯尘和竺宁所在的军营之中,自然是没有红帐子这种东西的存在的,这些大部分是从韶家人和欢忧阁的人中选出来的士兵,也是基本都习惯了孤身一人,或者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就算原来不这么想,在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将军和副将之间每天眉来眼去时时刻刻都像是新婚的样子之后,也是不由升起了一种想要找到这么一个心心相印,志同道合的伴侣的想法。 不过是之前他们一直在打仗,都没有什么心思想这种儿女私情,如今闲下来了,不是正好是给自己找一个如将军和副将这般的伴侣的时机吗? 这次的女兵占了半数,自然也有一些暗地里便有了好感的人,也是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把关系给砸瓦实了,省得媳妇跑了不是? 因此竺宁这个提议一出,所有人都表示出了十分的赞同。 然后就见这些围着他们的将士瞬间散去找人去了。 竺宁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便直接拍了拍手,伸手把九转玲珑笛从腰间摘下,递给了颜绯尘。 燕飞此时正好拉着不情不愿的绿萝凑了过来,见状便直接调侃道:“你们不是打算合奏吧?可千万别这么做啊,上次在靖安城听到,所有人可都恨不得没长耳朵来着,你们不至于再来荼毒这么多人一次吧?” 竺宁听他这么说,直接就从少柳手中夺下了他正把玩着的折扇,一个旋身飞到了燕飞面前就是一敲。 “想什么呢?这里哪有第二样乐器了?再说了,燕飞你可不要小瞧了我们。” 燕飞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除了少柳之外的人这么打在额间,一下子便愣住了,待反应过来之后便开始挽袖子想要与竺宁决一死战! 只是可惜他没来得及这么做,少柳便是接回了竺宁递给他的扇子在燕飞不注意的时候又一次敲到了他的脑袋上:“好好坐着。” 燕飞本来想要反驳,却是奈何少柳积威甚重,再加上颜绯尘在看到竺宁的动作之后便直接走过来站到了她身边,用那刺人的目光盯着他许久,让他一下子就蔫了。 而竺宁则是骄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跟着颜绯尘走到了中央。 因着今日是除夕的缘故,竺宁倒是没有再穿铠甲,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女装,虽然易了容,但却依旧能够让人看出她容貌的艳丽之色,灼灼如三月桃花。 颜绯尘亦是如此,也是一身红衣,却与最喜欢穿红衣的薛策全然不同,反而是眉目之间添了几分风雅潇洒,让他从那个世无双的公子变得更像是堕入人间的凡人了。 两人这次的易容,并非如原来一般直接贴上一张易 容 面 具,主要是模糊了五官,改变了一下两人的气质,看上去明明还是那个人,却是绝对不会让人想起他们云齐帝后的身份来。 而此时,这红衣一着,两人平时刻意压抑的气势也没有再次掩藏,倒是让不少人有了几分犹疑,但是想起陛下不在此处的事情,便也没有多想了。 颜绯尘自然是不会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在竺宁的示意之下,直接吹起了那首他们两人都无比熟悉的《凤求凰》。 竺宁则是在这曲子开始的时候,便舞动了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在这一曲之中,竺宁着重表现的便是这一句话,一举手,一投足,即便是刻意模糊了的五官,却也足以倾城。 所有人默默看着竺宁的舞姿,听着颜绯尘的吹奏,仿佛当真是看到了那上古神兽凤凰遨游四海只为一人的场景来。 而站在他们中央的竺宁,便是那高贵的风华,,落入凡尘的仙人。 一曲终了的时候,不知是谁叹了一声:“倾国倾城,当是如此。” 所有人都赞同地点点头,更是有一女兵不知死活地喊了一句:“叶副将,你收二房吗?” 颜绯尘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去,那一时脑热的女兵瞬间便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而其他人,却是齐齐笑了出来。 竺宁走到颜绯尘身边,拉着颜绯尘的手走到他们原来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才开口道:“我不收二房,你们将军也不收。大家可记住了哦,谁要是起了这个心思,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们了。” 她调侃的话语一出,笑声更大了。 少柳不忍心看着颜绯尘继续这么黑着脸,便拉着陌桑站了出来,成为第二对表演节目的人。 而方才一直被初夏抱在怀里的扣扣,则是立刻黏到了竺宁身边,甜蜜蜜地给了自家娘亲一个大大的吻,然后在颜绯尘想要杀人的目光中蹭了蹭竺宁的脸,笑得弯了眼睛:“娘亲好看,扣扣要娶娘亲当娘子!” 扣扣人小声音也小,能够听到的人自然不多,只是颜绯尘却是当真听得分明,脸色更黑了。 而能够坐在竺宁身边的,则都是与他们亲近之人,像是燕飞这种喜欢调侃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呦,扣扣想要娶你娘亲啊?那你爹爹怎么办,你爹爹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哦。” 扣扣早就会认人了,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爹爹是谁,当即便十分嫌弃地看了颜绯尘一眼,然后紧紧搂住了竺宁的脖子,委屈地说道:“不要爹爹,娘亲是扣扣的。” 竺宁左右两边看了一眼,实在是想不到一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办法,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燕飞,就差上去再砸两下了:“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弄明白再说!” 燕飞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在颜绯尘冰冷的目光下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颜绯尘则是看着竺宁这般为难的样子索性直接把扣扣抱了过来,便是扣扣再怎么喊娘亲,也是没用。 而另一边,少柳和陌桑回来之后,便直接把燕飞推了上去,这两人本来就没有准备什么,此时被少柳这么一坑,干脆利落地就开始切磋了,当然主要还是绿萝拿着大刀追着燕飞砍了一通。 然后便又是来来回回上来了许多人,有紫翡和赤玄的现场烤鸡,还有初夏和巫尧配合之下的一人隐蔽一人用蛊虫追查,红袖和翠晗也与两个士兵一起表演了一些连竺宁都不知道的东西,当真是热闹至极。 这一夜,云齐的军营中歌舞声不断,打闹声也不断。只是到底是聚散匆匆,短暂的相聚之后,便是避无可避的离别。 第二天,初夏和燕飞便要回靖安城了。 竺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竟是难得的一紧。 她素来不信神佛,但是此刻,却希望上天保佑,她与他们还能再聚。 可是不知,那满天神佛,是否愿意满足她的愿望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靖安危 “永嘉五年上元夜,青玄并天烬将士三十万攻城,靖安城主帅江华蓓身中剧毒,二十万驻军折损半数,靖安危矣。帝闻之,大怒,后自请带兵前往,帝允之。” ——《云齐书 端烈皇后本纪》 燕飞甫一回到靖安城,面对的就是江华蓓中毒,靖安驻军群龙无首的状态。 那些副将之中,根本没有人有江华蓓的本事能够与沈瑾辞和宋昭陵相抗,而且靖安城内部也出现了内贼,竟然差点害死玉娘。 “初夏,你立刻去尧城。靖安城这边交给我,若是靖安城当真守不住了,必须要守住尧城,知道吗?” 似乎是没想到燕飞居然会这么说,初夏当即便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是我去尧城?燕飞,你去尧城,我留下!” 燕飞如平常一样笑着摸了摸初夏的脑袋,眉目之间是从来不属于他的坚毅,却也坚决:“不行,齐铭已经连夜赶了过去,这边也必须有个能主事的人留下才行。好歹我也是掌管了天下情报的人,更是跟着卿瑗学过一段时间的阵法,手中还有颜绯尘给我的锦玉令,自然能够让靖安城剩下的人为我调度。韶七,你觉得,你若是留在了这里,能比我效果还好吗?而且,我们最擅长隐蔽的韶七,你可还要把始终不肯离开靖安王府的玉姨给带过去呢。” 他难得地叫了她一次韶七,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初夏从来坚强,即便是当初被苏锦折磨得差点武功全失,四肢俱断,也依旧挺了过来,还能够安然无恙地找到竺宁。从小到大,她便不知道什么是眼泪。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要流泪。 在韶门七使之中,燕飞是她最亲近的一个,两人本就是表兄妹的关系,后来又一起选进了韶门七使,更是彼此扶持,关系亲密。她现在所学的整理情报的法子,从来都是从燕飞这里继承来的。即便是后来她又把这些东西教给了紫翡,早就可以自己独当一面,也可以暗杀刺探从无失手,可是燕飞对于她来说,终究是不同的。 不过初夏也知道燕飞说的没错,世人都知道少柳是韶门七使之中最聪明的那个,智珠在握,似乎所有的事情交给他都可以完成。 但是却没人知道,燕飞此人,若是当年学了谋略,定然是不逊于少柳的。 燕飞从来都是过目不忘的,也是因此他才能够掌管天下情报,但是他的过目不忘,指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这些。当年他跟着其他韶门七使一起学习过一段时间,皆是把那些东西掌握地比他们这些只精一门的人要好。 要不是他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情报这一块,怕是当真会与少主一般是个什么都会的人。 初夏知道,他留在这里,确实比对战争什么都不懂的她要好得多,而且他手中还有着颜绯尘给他的锦玉令,在一些危急情况下相当于颜绯尘的圣旨一般的东西,整个云齐,也不过只有韶门七使之中的少柳、燕飞、陌桑还有薛策、巫尧。殷寒初六人所有。 “燕飞,我去尧城。” 这种时候,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来诉离别意,靖安城的百姓已经在之前就被齐铭迁往了尧城,江华蓓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要所有兵士死守,绝不能让战火蔓延到尧城。 而这个势要与靖安城共存亡的人,却是被齐铭秘密之下也迁往了尧城,齐铭更是持着锦玉令与尧城的太守一起主事,可以说,现在的靖安城内,除了燕飞和十万兵士,便没有其他了。 此时见初夏点头,燕飞也是笑了一下,然后便拿出了他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只属于他的红线,递给了初夏。 “韶七,如果你能再见到绿萝,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吧,若是她实在不愿意收,便算了。” 初夏不愿意接,恨恨地撇过头去:“这红线从来都是新婚之夜交给对方的,哪有托别人转交的?” 燕飞苦涩一笑:“我这不是怕她不答应吗?要是你去的话,她应该不会拒绝地那么狠了。” 两人从始至终都未提燕飞可能回不来,见不到绿萝的事情,只仅仅说到了他情路不顺罢了。 可是两人心中都清楚,他们所担心的,就是城破之后,会是如何。 话至此处,初夏到底是没再拒绝,接过红线的那一刻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颤抖得说道:“活着。” 燕飞笑得如同艳阳下的桃花:“活着,我们都会活着。” “嗯,我们都会活着。” 初夏亦是笑了,然后便拿着燕飞的红线转身向着她应该在的位置而去。 燕飞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若是让以前的燕飞面对这样的状况,他必然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除了韶家人,还有谁值得他拼尽性命去救呢? 不过一座城池罢了,又哪里需要他费尽心力去保? 但是或许是跟云齐的人待在一起久了,也或许是被那些玄伽军影响了,他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他才不是那些愚忠之人想要以身殉城呢,他不过是知道靖安城对云齐的重要性,所以才会选择这般守着。 他为的,是少主的宏图大业,并非其他。 这么想着,燕飞倒是轻松了许多。 为了少主,即便是死,难道不也同样寻常吗? 不过尧城守军本就不多,前段时间江华蓓与沈瑾辞他们胶着之下已经从尧城调了许多兵过来,现在的尧城,可谓是一攻即破。而尧城一旦破了,在沈瑾辞与宋昭陵这两个尤擅军事的人夹击之下,就算是云齐不至于直接被人攻到长安,却也至少会连下几城。 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而且很容易对云齐的其他方面也造成影响,而且现在很多靖安城的百姓都迁居到了尧城之中,若是靖安城破了,尧城定会伤亡惨重。 弃城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做出来,所以只能选择死守,便是同归于尽,也决不能让他们打到尧城去! 燕飞这么想着,便直接拿着锦玉令一路无阻地上了城门,抢过了战鼓的鼓槌,连着三下,把所有云齐军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将士们,吾名燕飞,乃是陛下派来接替江主帅之人,如今靖安虽危,但是陛下却也已经派了援军前来,只要我们撑过这三天,便能够等到援军!” 听到这话,云齐军的军心瞬间一震,当下便坚定了许多。 锦玉令的权力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云齐之中无人不知,因此并没有人怀疑燕飞的话。 只是也只有燕飞自己知道,他们是到了靖安城才知道靖安城的情况,这中间必定是出了事情的,便是现在竺宁和颜绯尘也知道了靖安城的危机,也是没有那么多兵马派出来的,而殷寒初那边,从最近的几城调兵,更是不可取,所以现在驻守在靖安城的人,当真是在孤军作战。 不过这些话,燕飞暂时还是不能告诉他们的,三天,是他给自己的期限,也是给竺宁他们的期限,亦正好是靖安城所能守住的最后期限。 三天过后,燕飞便只能用他心中想好的方法了。 “我们的身后就是尧城,尧城内有我们的亲人朋友,有着靖安王府的老人,将士们,我们必须守住靖安城,等待援军的到来,不让一寸!” “不让一寸!” “不让一寸!” 又是九声战鼓响起,所有将士在这一刻有了主心骨,高呼“不让一寸”的声音响彻天际。 沈瑾辞骑马站在靖安城城门之下,听着云齐那边传来的声音,心中也是不由一颤。 当年她与竺宁交好的时候,也是见过燕飞的,那时的燕飞潇洒之态,妖孽之形总是让人惊艳。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也会如此站在城墙上,说出不让一寸的话来,而且,还是她的对手。 心中有个冲动想要直接攻进去而不是像曾经计划的那样在拖几日,可是到底还是被她自己的理智压了下来。 这是一场他们谋划了许久的战,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就这么破坏掉。 既然已经成为敌人,那么她也无需留手。 “攻城!” 遥遥与燕飞的目光相对,沈瑾辞也看出了他眼中的决绝之意,索性干脆挥手下了命令。 一时间,天烬这边攻城开始,云齐这边守着城门,战火硝烟,再起。 而另一边,正收到了消息好不容易说服颜绯尘带着五万兵士一路赶来,从各城开始调兵的竺宁,却是突然之间捂上了心口。 “殿下?” 她这次一调兵,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竺宁干脆利落地直接洗去了易容之术,不再隐瞒。 问她的人是那个在除夕夜问她收不收二房的女兵,正是她这一战的副将,名为云容,也是个有能力的人。 除此之外,寒羽、绿萝也是随她赶了过来。 听见云容的话,竺宁瞬间反应过来:“无事,传令下去,连夜赶路。” 云容似乎想说些什么的,但也知道此时战事紧张,最终还是没有劝她歇息一下,而是去把她的命令吩咐下去了。 竺宁则是看着靖安城的方向,眼中沉重。 “活着,说好了,一定要活着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此生别 “你说什么?绥城和陵城的百姓突然暴乱,林澄筱和蒋寒受了重伤,无法支援?” 燕飞开始守城的第三天,在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即便摊在了椅子上,眼中是一片死寂。 那回答的人似乎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有些被吓到,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兵马?” “不足两万。” “天烬和青玄呢?” “至少二十万。” “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下去吧。” 听到这样没有任何希望的话,燕飞也是不由抬手捂住了双眼,让人先下去了。 该说他确实有天赋吗?在天烬三十多万兵马,比他们一倍还要多的情况下,竟然守了靖安城整整三天,折损的,也比他们折损的要少。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 如今人家还剩二十万,是他们这边的十倍,即便是武功最高的寒羽也不能说有本事以一当十,何况是他们? 燕飞抹了把脸,抬头看向了西南方。 那是昭梺山的方向,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回去的地方。 记得年幼之时,他与卿瑗一起学了一个阵法,以己身为阵眼,以万人血肉之躯为引,将对方引入阵中,同归于尽,可让甚于己身十倍甚至百倍之人,尽亡于此。 那年燕飞和卿瑗都是年幼,两人都没想过日后会用到这个阵法,不过是一人专修阵法,因此必须记下,而一人过目不忘,即便是如今想起,也是历历在目。 燕飞曾经想过,到底是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才会有人以此为阵,却没想到,他竟是当真用上了。 林澄筱和蒋寒那边尚且自顾不暇,怕是入了他人的局中。援军久久未至,即便是到了,也是要先从天烬的那几座城池下手,而不可能冒着危险穿过大漠直接到达靖安城。 所以,他们是当真没有任何转机了。 如今就算是拼死去守,也是再也守不住了。 可是他们背后就是尧城,与其耗尽自己的性命为他人做了嫁衣,不如同归于尽,至少能够给尧城争取一段时间! 这般想着,燕飞眼中的决绝之意更甚,直接便走到了城墙之上。 “所有人下城墙,入城内。” 他拿着锦玉令,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这种时候,这剩下的两万人也都明白了自己是等不来援军了,只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怨言,他们生为云齐的士兵,为保家卫国而死,乃是死得其所。 如今,他们只想最后一搏,为迁入尧城的亲人朋友再拖最后一点时间。 “主帅可是有何吩咐?” 说话的人是江华蓓带来的副将,也是这三日中身先士卒,即便是如今只剩下一只手臂也依旧不肯离开的人。 燕飞看着这些脸上带着坚毅之色的人,心中突然安定了许多。“如今的情况你们应该是猜到了,我也不再多说。援军肯定有,但是我们已经等不到了。只是我们身后的尧城,却是有可能等到,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天烬的那些人尽数死在靖安城内,你们可愿答应?” 这些人早就做好了城破的准备,原本也只是想着用命去拼,能杀一个杀一个,却是根本没有想过同归于尽这一招的,要知道,他们不过只剩下了两万人,如何与对方二十万大军相提并论? 燕飞见他们并没有什么抵触,反而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干脆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当然隐去了韶家那一块,只说是在其他地方得知了这样一个阵法,正好他们满足这阵法的条件而已。 听完他说的话,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意见,燕飞见状,便直接对着几个副将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各领五千人向着城内八方而去,到了那里,阵法启动之时,必然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是,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站直身体,直直朝着长安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同时拜下。 此一别,今生断,吾等一生,皆为云齐人,不负百姓,不负君王。 燕飞看着他们的动作,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些人对着长安拜完了之后,竟然又对着他的方向拜了一下,脸上没有怨愤,没有不甘,只有感激和平静。 对于这些生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的军人来说,在战场上牺牲是他们早就给自己写好的结局,如今,也不算是早了。 若是没有燕飞,他们估计连这三天都撑不过。 这份感激,自然是真。 燕飞没有说话,只是在他们各自散开之后苦笑了一声:“我若是真有本事,便能救下你们,而不必让你们与我一起去死了。” 只是他本就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过感叹一声之后,便转身向着靖安王府走了过去。 没错,靖安王府,便是阵法的中心。 是他要以己身为祭的地方。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燕飞不由又想起了这几年在靖安王府生活过的日子。 想起了他初到长安,与绿萝相识,又与少主他们相认,然后又与绿萝纠缠不清的时光。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对她,一直都是真心,从无假意。 韶家人,一旦爱上,便是一生。 纵使是看上去是个浪荡公子的燕飞,也是从头到尾,只爱过绿萝一个女子罢了。 她拿着袖中刀追杀他的日子还在眼前,可是他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长平的时候,少柳与他和初夏都谈了一次,让他们明白了世事无常的道理,也让燕飞下定了决心,直接与绿萝说明了心意。 虽然当时绿萝并没有答应,但是他也不在意。他想着,只要他不放弃,心甘情愿地再被她砍上几刀,她便会心软了。 少主对长平的计划也不过是在这一年之中,只要一年,他便可以再去找她,到那时,他便要一直跟在她身边,怎么都要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才行。 与她说明了心意,看着她面上凶狠实则内里羞涩的样子,燕飞便知道她定然也是对他抱着同等的心意的。 当时他还想,只要她心中有他,便好。 可是如今,他却是宁愿她从来不曾喜欢他,这样的话,她便应该不会在他死后太过伤心了。 然而,他更后悔的却是他们之间蹉跎了这么久,最后竟是连一天的夫妻日子,都未曾有过。 还有他给了初夏的红线,也不知,她能不能把它交给她了。 交不到也好吧,毕竟,他一个死人,还是不要与绿萝同生共死了,那样对她来说,多不吉利啊。 正在想着,燕飞就听到了城门被攻破的声音,然后便是天烬的喊杀之声。 瞬间,便冷冷地笑了出来,手中早已拔出的匕首更是毫不顾忌地直接插入了心脏之中,倒在地上的那一刻,燕飞便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看到了昭梺山的晚霞,也看到了与他一起坐在悬崖边吹风的韶门七使和韶蓝。 他们齐齐转头对着他笑了出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他们还在少年时,韶家依旧是天域大陆的第一隐世家族,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的。 颜绯尘、齐铭、扣扣居然也在,陌桑和少柳手腕上都绕着属于彼此的红线,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模样。 而那个他最心心念念的人,更是就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了手来。 燕飞当真是想要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拉着她直接去成亲,可是他却仿佛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韶蓝,再见。绿萝,再见。大家,再见。我先走一步,放心,我不会喝孟婆汤,我会一直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们,我们,百年之后,再见。” 你们,可不要来得太早,一定要每个人都活得长长久久,每个人都儿孙满堂,才好。 再见,我最放不下的人们。 此生终别,我们,来生再见。 夕阳渐渐落下,靖安城之中从八方而来的血光却突然冲天而起,印在带着全部兵力冲进来的沈瑾辞眼中,尽是不好的预感。 仿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沈瑾辞陡然睁大双眼:“有诈,撤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瞬间,靖安城内爆炸声皆起,火光混合着血光,照在靖安王府中的燕飞身上,却是相配至极。 他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好事,脸上还带着温暖的笑意,只是,却再也没有生息了。 处在尧城的初夏看到靖安城的那一幕,一下子便双眼通红。在齐铭的阻拦之中,到底是没有冲过去,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燕飞,你怎么可以食言?” 而另一边的绿萝却是心头陡然一空,仿佛失去了什么一样,竟是让她喘不过气来。 至于竺宁,则是看着自己手中玉牌上突然消失的一根紫色的线,缓缓落下泪来,心中尽是后悔和悲痛,声音有些哽咽地低声喊了一句:“燕飞……” 薛策在凤缭的军帐之中,看着面前已出的卦象,也是一阵怔愣。 第三百一十八章 尧城困 燕飞和驻守靖安城的将士用自己的性命给尧城争取到了更多是时间,但是即便是这样,尧城也是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沈瑾辞在靖安城之内身受重伤,虽然因为身边护卫的忠心侥幸留下了一命,但是以后还能不能再上战场却是尚且未知,因此攻打尧城这边便是全权交给了宋昭陵。 宋昭陵也是个闻名天下的将帅之才,而且手中还有着从绥城那边调度过来的十万兵马,纵然是与尧城的守军数量差不多,但是质量却是上乘。 绥城那边的另外几座城池本就在天烬和青玄的夹击之下已经支撑不住了,再次回到了天烬手中,尽管那两座城池之中的百姓连一半都没有剩下。 但是对于蒋寒和林澄筱来说,他们怕是根本管不了这么多了,如今的他们,只剩下了绥城一座城池,前有狼,后有虎,除了死守,没有其他办法。 但是天烬那边的人是沈远照,即便是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依旧逊了几分的沈远照,便是宋昭陵撤军全力对付尧城去了,他们怕是也支撑不了几日。 若是弃城离开,转而去尧城,与尧城众人一起对付宋昭陵,倒也是一个办法,可是若是如此,他们便要再次面临沈远照与宋昭陵的夹击,以他们的本事,怕是没有一天,他们便要全军覆没,到时候两者联合攻打尧城,更是让尧城的人再也没有希望能够守住那里。 这么一番利弊分析下来,倒不如是让他们各守各的,这样支持的说不定便会久一点,毕竟绥城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尧城虽不至于像绥城这么难以攻下,却也是可以再守一段时间的。 长安那边已经传信过来,皇后亲自带着兵马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过是因为要收整尧城之后的驻军所以来得晚了些许。 没有人知道,明明应该在长平的人是怎么绕过那么多人回到云齐,然后带着各城兵马而来的,这么短的时间,除非日日不眠不休,不然根本没人可以做到。 只是这些他们却是根本不打算关心,现在的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守好绥城,至少要等到援军到来的那刻,他们不知道燕飞是怎么用那么少的人直接换了天烬二十万大军的,所以他们也无法用这样的方法与沈远照同归于尽,便只能死守了。 然而,正打算开始攻城的宋昭陵,却在此时接到了宋昭明派人送来的圣旨。 按理来说宋昭明如今不过是太子,是没有那个资格撰写圣旨的,可是耐不住青玄有一个不能理事的皇帝,这些圣旨,名义上都是皇帝所下,但是实际上谁都知道乃是太子宋昭明所书。 玉玺都被交给了宋昭明,他即位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谁还会有什么不满呢? 当然,现在听到圣旨的宋昭陵,其实挺不满的。 所以此刻他不仅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下跪接旨,反而是站在原地质问道:“林启阳,你的意思是,他要我现在启程离开这里?把尧城的战事全权交给你?” 林启阳也是行伍出身,是宋昭明十分倚重的将军之一,只是他到底是比不得宋昭陵天纵奇才的,因此在最开始的时候宋昭明还是把宋昭陵派了过来,林启阳不过是宋昭陵的副将而已。 可是却没想到,在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他却突然拿出了这么一个圣旨,让宋昭陵颇有几分气愤。 “十三殿下,您应该知道太子殿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我们可是对守城人的身份一清二楚。韶家人个个本事通天,那燕飞不就凭着两万人直接坑死了天烬二十万人吗?惠安郡主如今可还重伤不醒呢,说不定这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太子殿下也是担心您,这才让您离开,您又何必太过介怀?” 林启阳说得倒是好听,但是宋昭陵却知道如今靖安城的战事不过才结束一天,那宋昭明又是怎么可能立刻便知?这圣旨分明就是早就准备好了,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拿出来让他无法拒绝。 不就是担心他会手下留情吗?他倒是会找理由。而且若是他此时离开,即便是攻下了尧城,那军功也不是他的,反而要算到林启阳身上,他自然便不会有什么封赏,更不会再在青玄的百姓之中提高什么声望。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 只是宋昭陵也懒得这个时候与林启阳辩驳些什么,不信他的人,是他的兄长,是那个与他吵了一架,却到底没有治他的罪的人,这么多年虽然他一直防着他,却也并没有让他手中一点权力都没有,更是没有像对待其他兄弟那样流放的流放,暗害的暗害,而且他又瞒了他那么长时间韶蓝的事情,也是难怪他不信他了。 这么想着,宋昭陵便是没有再多说什么,领了圣旨,便把兵符交给了林启阳。 林启阳接过兵符,看着宋昭陵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一番东西便要离开的样子,心中也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跟在宋昭明身边那么久,也是看出来他其实在乎这个弟弟的,不过他一直都没表现出来,让宋昭陵自己觉得他那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只是把他当成了棋子。 不过还好,这兄弟两人一个志在天下,一个以青玄为重,倒是也不曾冲突。 林启阳这么想着,便也不再担心。他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便是要怎么攻下尧城。 至少,要在云齐的援军到达之前攻下来,不然若是云齐的援军到了的话,他们便很难再攻打下来了。 谁都知道尧城对云齐的重要性,他自然也明白。 这么想着,林启阳索性让人把其他几个将军都叫过来,共同商议了。 而尧城内部的初夏和齐铭,却是此时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良久,初夏开口:“齐铭,我一直都以为我们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到云齐一统天下,活到盛世太平的那天,可是如今我才发现,这也不过是我所以为的罢了。这样的乱世,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是不一定什么时候便会离开的。既然这样,那么我所坚持的那些,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齐铭早在她去长平之前便表明了心迹,其实他一直都看得出来初夏对他的心思,但是她却一直不肯承认。起初的时候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也便随着她闹,两人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像以往一样相处。 可是那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得到初夏一个确定的答案,所以便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心中憋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只是他却没想到初夏还是那样模糊的态度,最后更是把她的顾虑都说了出来。 那是两人第一次吵架,为了他们自己,也为了颜绯尘和竺宁,最后谁也吵不过谁,干脆就开始不理对方。 后来初夏去长平,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根本没去,当然,虽然还有其他原因,但是当时他是真的不想去见韶家的那些人。 不过他也没气多久,除夕还没过的时候,他就已经气消了,还想着等初夏回来跟她好好谈谈,却没想到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靖安城没有保住,燕飞死了,现在他们守在尧城,也不一定能不能守住。 说不定,接下来,死的人,便是他们了。 这种时候,齐铭便也没有再计较那些儿女私情了,两人见面说的更多的都是该怎么守住尧城,却在初夏得知了燕飞尸骨无存之后,陡然变到了如今这个话题。 “我的心思,你应该早就明白了。初夏,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意成为我的妻子,与我生死荣辱与共?” 齐铭自然猜到了她的意思,便怎么也不能让她主动说出那些话来,便抢着说了出来。 而初夏的回答,便是把属于她的那根红线拿了出来,寄到了齐铭顺势伸出来的手腕上。 “这是属于韶家人的红线,一旦系上,便是这辈子都不能再摘下来,夫妻两人,从此生死不离,恩爱不疑。这,便是我的答案了。” 齐铭看着手腕上的红线,难得的柔和了目光:“初夏,等到这一日,我想,我若是真的死在了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初夏点点头:“我想,若是我死了,一定有很多遗憾,可是若是没有把我的心意告诉你的话,这个遗憾便会让我死不瞑目了。齐铭,对不起,我让你等得太久了。” 齐铭把人抱到怀里,微微摇头:“还好,至少没让我等一辈子,不是吗?” 对于齐铭来说,即便是一辈子,又如何呢?便是一辈子等不到,不是还有来生吗? 对于燕飞来说,他的遗憾,岂不是比他们更大?谁都没有想到人的一辈子竟然会那么短,短到甚至来不及跟心爱的人告别,甚至无法再看她一眼。 而那些无名无姓死在战场上的将士,更是如此。 靖安城是个开始,却从来不是结束。 第三百一十九章 难相逢 “还有多久能到尧城?” 竺宁看着天边暗下来的夜色,心中不由有些焦急。 她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许久的路,要不是云容始终在耳边劝她,她也确实明白若是带了一支精疲力竭的军队过去怕是也没有太大的帮助,所以便会合理地让人停下来歇一歇。 而今日,她则是难得的让所有人都停下来修整了一番,待天明之后再赶路,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只歇上半夜而已。 云容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满是疲惫风霜的眼眸,不由想起了她知道靖安城城破时的样子。 她也是韶家人,而且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军营中闯下一番天地的韶家人,本就是被少柳钦定的要发展为竺宁身边副将的人,自然是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的。 比如这位天下人都以为是荆国的和亲公主,现在的云齐皇后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每个韶家人都要追随的少主。 比如少柳大人不仅仅是一个军师,更是韶门七使之首,而那位驻守靖安城,以己之身,以两万将士的性命直接换了天烬二十万人性命的人,正是掌管天下情报的燕飞大人,亦是韶门七使之一。 韶门七使乃是与少主共同长大的人,说是整个韶家最亲密的也不为过。而且他们这一代的少主并没有“影”的存在,可以说,韶门七使对于少主来说,就是她仅剩的亲人。 韶家人都是看重亲人的,少主自然也是一样。尤其是当初那一场劫难,韶家本家活着的,只剩下了少主和韶门七使,这份感情,除却普通的亲情之外,自然便多了一份生死与共,多了一份无与伦比的珍惜。 云容不过一个孤儿,被韶家旁支的人收养,成为了韶家的暗线之一,不过因着她年纪较小,还没有进行什么任务的时候就恰逢韶家那一场大劫,后来在燕飞整合韶家势力的时候才脱颖而出,由暗线的身份转到了明面上来,还能够成为竺宁的副将,亲眼见识了一番韶门七使的本事,也见识了一番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和默契,也始终十分崇拜这位少主。她曾无数次地想过,能够把云齐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少主,是个怎样的人呢?许是像仙人一般的吧。 后来逐渐接近了竺宁,更是在这样的重要战事之中成为她的副将,云容才明白,纵然是仙人,也是有着属于凡人的感情的。 就像她得知燕飞大人牺牲的那一刻,那明明还是与以往一般的平静面容上竟然霎时间便落下了泪来,更是眸中光彩尽去,让人恁地心疼。 只是,这份悲伤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当即便冷静了下来,定下了接下来的计划,更是不眠不休地开始赶路,可是每次她安排其他人休息的时候,云容却是发现,这个最应该休息的女子,却是难得能够合上眼,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发呆,明明她没有再落泪,但却总是让她感到莫名的悲伤。 可是身在那个位置,即便是举世闻名的云齐皇后,她也依旧不可能随心所欲,甚至不能在知道了自己一直视之为兄长的人身死之后不管不顾地快马加鞭赶到靖安城去收殓他的尸骨。 只因为,她是这次的主帅,所以她不能任性,也不允许自己任性。 云容第一次明白,或许,这就是乱世。 因为是乱世,所以如她这样的孤儿才会这么多,因为是乱世,所以如竺宁这样的掌权者无论何时都要站在大局上考虑,不能有哪怕一点的私心。 可是,抛却一切的身份,他们只是普通人,有着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牵挂的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 真是难怪那句流传了多年的话了:“宁为盛世狗,不为乱世人。” 万般思绪流转,其实不过是一瞬罢了。 “若是不出意外,两日便可。” 竺宁听着云容的话点点头:“现在尧城情况如何?” “尧城驻军不多,兼之之前为了守住靖安城几乎把所有兵力都压了上去,即便是从最近的城池调兵,也不足十万兵力,而且青玄那边攻势凶猛,还带着许多威力巨大的火药,据说还带了攻城车,这几日我们并没有接到战报,怕是,最多也撑不过三天。” 这三天,是云容算上了尧城内部百姓才推测出来的天数,其实照她看来,别说三天,说不定连两天都撑不过了。 只是她想了想,不说别人,至少韶门七使之一的初夏,还有一直被陛下看重的齐铭也在尧城,说不得他们也有什么本事,能够像燕飞那般再次创造一个奇迹出来。便又加了一天,也是为了宽竺宁的心。 “三天吗?” 竺宁呢喃了一声,然后就让云容退下了,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玉牌,心中难安。 这玉牌是她在岐陵地底得到的,起初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这定然与韶家有关系,所以便留在了身边。 上面一共八条细线,中央则是刻着一只凤凰,被那八条线围在中间,似乎是在守护一般。 玉牌为白色,只是上面那几道线却是各自有着不同的颜色,而线的末端还刻着几个图案,竺宁研究了一番之后才看出这八条线代表的是什么。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把这玉牌给其他几人看看,其中一条线就彻底黯淡了下来,甚至连那条泛着紫色光芒的线末端所刻的飞燕图案也彻底消失殆尽。 从此以后,竟是再也凑不齐了。 “是我错了吗?” 世上有一种悲伤,是欲哭无泪。竺宁看着这玉牌上空出来的一个位置,当真是想要彻彻底底地哭一场,但是却是根本哭不出来。 她拥有着这世上最好的亲人,拥有着无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可是最后,竟是她害死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亲人。 若是她想要得到的天下,想要创造的盛世,没有了他们,又算是什么呢? 可是竺宁知道,她不能放弃,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么这一生,便无法回头了。 否则,对不起的便不仅仅是韶家五万亡魂,还有为了云齐四处征伐的将士,还有牺牲了自己的燕飞,还有着许许多多因为她才走上这条路的人。 所以,她不能回头。 猛地收紧手掌,看着这玉牌上黯淡了许多的蓝色线条,眼中坚定。 她已经失去了燕飞,绝对不能再失去初夏了。 只是这个时候的竺宁尚且不知,有些时候,有些离别,不是她拼尽全力去避开便可以的。 有些人,注定成为心中最痛的一块地方,触之便痛,比如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比如韶家的五万亡魂,比如现在的燕飞。只是再怎么痛,也只能承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此时尚在尧城的齐铭,则是看着眼前一袭夜行衣的初夏,微微皱眉。 “你是要去刺杀青玄的主帅不成?” 初夏擦了擦她手中的匕首,坚定地点头:“如今尧城最多只能支撑两日了,青玄攻势渐猛,若是不给他们找点麻烦,我们便不可能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齐铭猛地攥紧双拳,然后又放开,似乎是在纠结,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阻拦。 “初夏,你该明白,青玄的军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就算你擅长暗杀,也很有可能被对方抓到。若是主帅是宋昭陵,说不定你还可以利用一番,但是现在是主帅是林启阳,他绝对不可能手下留情。不过,我也知道,拦着你也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你且去吧。只不过,我会派一百人与你同去,皆是欢忧阁的好手,你们能杀多少人,能不能成功,便看你们了。” 初夏本来也是想着要带人一起去的,却没有来得及准备,却是没想到齐铭竟然与她想到一起去了,此刻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放心,一百人,也足够让青玄这一晚都难眠了。” 其实初夏也明白,若是想要杀了林启阳,胜算并不大,但若是引起一些别的骚乱,却是依旧可以。 当然,这骚乱的度,便要把握好了。烧粮草乃是最下之策,那样只会激起他们的拿下尧城的斗志,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因此,只能用别的办法。 这么想着,初夏也是有了想法,到底是韶门七使之一,纵使不懂兵法,也是聪慧至极。 “齐铭,你好好守着尧城,等我回来。” 初夏最后看了一眼齐铭,然后便要转身离开,齐铭却是突然在她背后唤了一声:“韶七。” 正要离开的初夏猛地回头,然后就见齐铭举起了他绑着红线的那只手,露出了一个刻在初夏心间的笑容:“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初夏也是强忍着眼中的泪意,重重地点了头:“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两人互相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便齐齐转身,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他们都没有说什么要让对方一定要活着的话,因为他们知道,无论是谁身死,另一个人必会相随。 不离不弃,生死与共,这,便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 第三百二十章 共生死 “你们果然来了,韶家,初夏。” 初夏在进入青玄军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竟然便被林启阳的人所围,竟然再无退路。 林启阳身着一身铠甲,显然便不是他们所打探到的要修整全军的样子,说不定便是早就设了局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初夏见他叫出自己的身份,倒也不再隐瞒,索性便直接解下了面罩,冷冷地望了过去。 “青玄,林启阳。我还真没想到,上次在昭梺山见到的跟在宋昭明身后的走狗,居然也成了统率一方的将军。宋昭明果真是相信你啊,你们也当真相像。” 那场属于韶家的劫难,初夏记得最清楚的,自然便是苏锦和宋昭明,只是,她却也没有忘记在她护送少主逃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的时候,见到的这个男子。 林启阳起于微末,不过一乞丐罢了,却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成为宋昭明最相信的人,不得不说,这点还挺让人敬佩的。 若仅仅是如此,她也不会在被追杀的时候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最关键的是,这个林启阳,竟然隐瞒了身份,与宋昭明用了同样的招数,哄骗了一个韶家本家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还是韶七的初夏十分要好的姐妹,结果却在看到林启阳立在宋昭明之后对韶家的时候当即疯狂,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与林启阳同归于尽,只是可以终未成行,最后死在了林启阳剑下。 死不瞑目。 不过那个女子却没有少主的运气能够活下来,而是的的确确地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所以初夏说林启阳与宋昭明相像,当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一样的无心无情,把背叛习以为常。 林启阳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划过一抹暗光,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如今的林启阳早已在青玄朝堂上拥有了不可动摇的地位,家中也是娇妻美妾幼子一个不少,只是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当初那个满含恨意望向他的女子,因为她,他才能够得到宋昭明的全部信任,也是因为她,让他这辈子都不愿再付出真心。 其实与韶蓝一样,韶家的女子都是极其聪慧的,若不是他先付出了真心,那个人又怎么可能相信他? 只是,这份真心,到底是比不过他心中往上爬的野望和家国大义,他终究还是负了她,却也同时把自己的心挖去了一块,再也无法补全。 这般想着,林启阳突然感觉耳边风声一动,多年培养下来的警惕性让他瞬间一躲,只是如今欢忧阁之中暗杀能力排名第一的初夏又岂会那么容易让他躲过,当即便转换了方向,纵使要不了他的命,也得拼着自己的命给他一个重伤不可! 一瞬间,两人便交起了手来,初夏这边不过带了一百人,此时在她身边的,也不过只有三十人罢了,即便都是欢忧阁的好手,在面对这么多士兵的时候,也是无甚办法。 不过一会儿,便落败而亡,更甚至于有些人在其他人想要活捉的时候,瞬间便催动了体内的内力,不过瞬间,便倒行逆施而死。 这是欢忧阁众人为了防止被人活捉一起想出来的办法,不同于其他势力暗地里给这些杀手种上各种各样的素素的方法,也不是让他们随身携带着可以立刻毙命的毒,而是直接让他们在没有办法扭转乾坤的时候,运行内力,虽全屏自觉,却是始终都没有人违背过。 这些被着重培养的人,自然也一样。 而初夏,则是拼着断了林启阳一臂之后,终于被擒。 林启阳捂着胳膊,看着她眼中泛冷的笑意,当即便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挟持着初夏的人大声喊道:“阻了她的内力!” 他可是知道如今尧城的守将齐铭与初夏可是未婚夫妻,而且初夏怎么说都是韶门七使之一,活着还能用来对付韶蓝,死了反倒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他这句话到底说晚了,在挟持着初夏的人刚想动手的时候,初夏的嘴角便流下了血来,不过片刻,便失去了生息。 在初夏失去生息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从尧城的方向传来的喊杀之声,看到了青玄军营中处处烧起的大火,从来冰冷的脸上,竟是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对不起,齐铭,我回不去了。 若有来生,我定要早早地找到你,先爱上你,然后早早地表明心意,再不蹉跎。 林启阳看着军营中传来的火光,还有无数人尖叫着捉拿刺客的声音,眼眸微深。 枉他以为是他算计了韶七,却没想到竟是被韶七用她的死来算计了一番,如今怕是尧城那边已经要攻击了,想到这里,林启阳便也不再管那些完成了任务就去死的欢忧阁中的人,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副将,冷声道:“传令下去,全军整顿,迎敌!” “是!” 那副将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林启阳看着自己断了的左臂,此刻也是没有什么时间再去包扎,便随意地缠了两圈,便上了战马。 身后有人的询问声响起:“主帅,这个女人的尸体如何处理?” 林启阳一愣,脑海中又想起了当初那个尸骨无存的女子,不由说道:“带着上战场,总能对齐铭造成点影响。” 那人闻声点头,然后便把初夏的尸体绑到了马上,一同驱使着上了战场。 而此时,天色微亮,竺宁看着玉牌中完全暗下来的蓝线,心中一梗,一口鲜血便要吐出来。 云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着骑在马上的竺宁问了一句:“主帅,您无事吧?” 听到她的声音,竺宁硬生生地吞下了这口血,彷如无事地摇头。 “我没事,传令下去,加快行军的速度,今日我必要带着先锋队先到尧城!” 她的语气是难得的阴寒,让云容敏感地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只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违抗她的命令,便应了声是之后,就传了令下去。 而竺宁,则是握着那玉牌,心中气血翻涌,低低喊了一声:“韶七……” 没有人知道,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蕴含着怎样的滔天巨浪。 至于齐铭,则是在阵前看到缺了一只胳膊的林启阳和明显面有颓色的青玄军队时,心中不祥预感更甚。 直到他看到那身熟悉的夜行衣,和已经了无生息的初夏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他这份预感来自于何处。 “听说这位初夏姑娘乃是齐将军的未婚妻,林某眼拙误伤了,此刻便还给齐将军了。” 然后,林启阳便直接运起了内力,竟是直接把初夏向着齐铭抛去。 齐铭这个时候可是没有心情去考虑他这暗含着内劲地向自己抛来有着什么样的阴谋,竟是直接快马加鞭跑了几步,直接把初夏给抱到了怀中。 顺着这样的力道,齐铭也是喉中一阵腥甜,只是他却顾不得了,吐出一口血之后,便颤抖着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了初夏的脉搏上。 片刻之后,便是齐铭仰天大啸的哭号之声,其声音中的悲痛欲绝,在场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 本就是在战场上,林启阳可不会因为他的悲痛便不派人去攻击,就在齐铭什么都不顾地冲上前去的时候,便有许多青玄的人向着这个方向杀来,要不是身后的尧城太守即刻反应过来,也带着尧城的驻军上前了,他怕是已经成为了青玄的剑下亡魂。 此时齐铭反应过来之后,便直接把初夏与绑在了自己胸前,然后声音很是温柔地在她耳边说道:“娘子,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鬼杀的本事了。你看着,我这就为你报仇!” 纵使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画面,齐铭在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失去了理智,尤其是林启阳特意命人在初夏的衣服上涂了让人狂躁的药粉,竟是让齐铭的理智尽失,全然忘记了他身处何方。 “杀!” 一时间,杀伐之声不绝。 “主帅情况不对!快去增援!” 尧城的太守早就与齐铭商量过了这次的计划,虽然他们也是有着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便牺牲自己,让尧城的人来一次走投无路的爆发,可是绝对不是在这个时候! 他与齐铭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这人最是理智,按理说来不应该这么疯狂才是,可是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管不顾就抱着初夏的尸体向着敌军冲去。 无论是谁上前他都不挡,只一个劲儿地杀,从不停歇。 而就是这样,竟然也被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过这样下去,他早晚也会脱力而死,尧城太守自然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却没想到,等他想起来要增援的时候,竟是跟本找不到足够的兵力了。 而这个时候,齐铭却是真的杀到了青玄军队的一方。 青玄的士兵一个个扑了上来,无数支箭插进了齐铭身体之中,可是他却仿若未觉,直到拼杀到林启阳面前,才露出一个笑意,只是这笑意还未收起,齐铭便是彻底没了力气,抱着初夏倒在了地上。 在青玄人的武器刺到他身体中的时候,他却只是抱着初夏,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失去意识之前,齐铭也仍旧在说着这样的话,不曾断绝。 他们,终于是,做到了。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真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危机解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天一夜。 齐铭一朝亡命,所有的重担便都压在了尧城太守的身上,只是尧城太守到底也不是专精于战事的,第一天中午的时候,便已经被林启阳斩于马下。 尧城,一下子便是当真群龙无首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林启阳想要趁着尧城群龙无首攻进去的时候,已经中毒昏迷许久的江华蓓竟是醒了过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他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来到战场上,而是立刻把所剩不多的士兵都召回了尧城,打算死守不出。 而他本人,则是被副将扶着站到了城墙上,与尧城共存亡。 青玄这边因为初夏所带百人和齐铭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气势,还有那已经牺牲的五万将士,也是损失惨重。 虽说因为有林启阳这么一个擅长军事的人在,让他们行事比之云齐有章法得多,但是也依旧是剩了仅仅七万人了。 不过哪怕是只有七万,对于如今连五万都没有的尧城来说,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了。 更何况,青玄这边的攻城车和火药虽然被初夏带过去的人给毁了,但是那些羽箭、梯子之类的可是还在,林启阳看所有人直接回到了尧城,自然便开始攻城。 而城墙上的,也由驻扎的战士变成了尧城的百姓。 尧城是最接近靖安城的城池,因着靖安城的保护,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居然会直面这样的攻城阵势,但是到底是云齐人,在已经快无兵士的时候,所有人,甚至是老人和孩子,也是从能够给他们庇护的家中走了出来,拿出了家中所有能够当做武器的东西,即便不被允许站到城墙之上,却也依旧没有离开,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帮着受伤的兵士包扎,给他们熬粥做饭。 而那些女子,则是放下了平时的绣花针,放下了自己身为女子自以为的柔弱,绑起了头发来,学着那些女兵的样子上了城墙,一人打不退一个敌军,便十个人一起来。一人拉不开弓箭,便五个人一起拉。 一时间,倒是真的挡下了林启阳的攻势。 只是,林启阳到底是林启阳,即便是少了一只胳膊,也依旧能够端坐马上害死齐铭,害死云齐这边好几万将士。 此刻,他只是遥遥望着站在城墙上面色惨白的江华蓓,眼中尽是血丝,大声喊道:“云齐的援军不可能到了,你们何必坚持?江华蓓,若是你现在投降,青玄必然不会亏待于你!” “将军……” 看着江华蓓不反驳的样子,身后的副将不由叫了一声,而江华蓓仿佛是刚刚反应过来一样,露出了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援军一定会来,林启阳,我等着把这话送给你的时候!” 江华蓓的声音不小不大,却恰恰能够让所有人听见,林启阳见他如此狂妄,当即便大笑了几声:“本帅等着!” 话音刚落,便听一清冽的女声响起:“不必等了,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林启阳猛地回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就见一道金光闪过,一支金色羽箭竟是就这么射入了林启阳的胸膛。 “主帅!” “主帅!” 林启阳从马上掉落的时候,终于是看到了那个把箭射过来的人,立于马上,一身银白铠甲,正是传闻中的云齐皇后,他所认识的韶蓝。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韶家女子的脸。 “嫣儿……” 林启阳低喃了一声,却是根本无人听见。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在他尚未辅佐自己的主君走到最高处的时候,在他尚未完成自己的野望的时候。 “玄伽军听令!” 竺宁看着转了方向向他们攻过来的青玄军队,将九转玲珑笛握在手中,手中一块凤凰玉佩光华煜煜,正是云齐所有人都识得的属于当今皇后的东西,与颜绯尘的龙形玉佩乃是一对。 只要这两块玉佩出现,便定然是帝后亲临。 “玄伽军在!” 身后五万人齐齐应声,正是与竺宁连夜赶过来的先锋部队,真正的玄伽军。 “青玄士兵,一个不留!杀!” “杀!” 九转玲珑笛一指,五万玄伽军便齐齐向着青玄的乱军方向而去,一时间,鲜血满地。 站在城墙上的尧城守军和百姓看着眼前的这个场景,全都愣住了。 然后,便听到一个人大喊道:“援军,是援军来了!” 此声一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有些人甚至直接扔掉了手中的东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大哭出声。 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 因为这一场战争,他们不知失去了多少朋友亲人,甚至差点连自己都死了,这些泪水,是祭奠他们死去的亲人,更是祭奠那个曾经的自己。 而江华蓓,也在看到竺宁的这一刻,放心地晕了过去。 她来了,那他便不必担心了。 多年之后,这些亲眼目睹了尧城之战的人,还是会始终记得那个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出现的女子,一袭银白铠甲,手中一根似血染红的玉笛,仿若救世主一般降临,拯救了他们的尧城。 端烈皇后之名,亦是从此传开。 而她文能定国,武可安邦的传奇一生,也是由此为世人所知。 因为玄伽军的加入,再加上青玄军队因着前段时间的战事已经疲累不堪,此时也没有了能够掌控大局的主帅,而竺宁又要求青玄一个不留,让所有人都没了顾忌,这一场战争,也不过两个时辰,便彻底结束。 “云副将,带人清理战场。” 云容点头,然后竺宁又转向其他人:“其他人进城修整。” “是!” 竺宁点点头,然后便一个人调转马头,向着靖安城的方向而去,而她身边的另一匹马上,牵着的,是她费了许久的力气才找到的齐铭抱着初夏的遗体。 “主帅?” 云容担心她出事,却见竺宁摆了摆手:“无事,有绿萝陪我。” 绿萝早就已经随着她转了方向,打算去靖安城找燕飞的尸骨,先前还怕她不肯让她跟着,离她稍微远了些,此刻听到她这么说,倒是放下了心中顾虑,稍微向前走了几步,直接跟在了竺宁身后。 云容见状,想起颜绯尘安排在竺宁身边时刻不离的暗卫,倒是放心了几分。 他们来尧城之前,便已经先去了靖安城,把靖安城中的青玄人屠戮殆尽之后,才来到了尧城,此时后面的军队估计也赶上了,应该会恰好留在靖安城,她也不用太过担心。 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但是只要想到她这两天不太对劲的样子,云容便还是有些担心。 初夏大人和燕飞大人都死在了这一战中,还不知此时她心中有多么难受,而且这么长时间的赶路也已经让她的身体到了一个临界点,若是再不好好休养,说不得便要如何。 云容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让人尽快传信回去,这种情况,也就只有陛下和太子殿下能够安慰几分了。 只是云容却不知道,此刻远在长平的颜绯尘却是已经知道了燕飞和初夏的事情,不过却不是从什么情报之中,而是从一个他已经许久不见的人口中听到。 “皆忘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皆忘手中捻着佛珠,眼中依旧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韶门七使已去其二,长平一战不可能这么快结束,明日青玄太子和太子妃便会踏上回程,陛下,你也应该回去看看才是。” 巫尧此刻就坐在颜绯尘身边,看着他已经意动的表情,也是给了他一个可以放心的理由:“这边我会盯着,你还是带着少柳和陌桑回去看看吧。” 他没说的是,谁都知道竺宁有多看重韶门七使,也知道韶门七使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好,这一遭,一下子就死了两个人,连齐铭也是死在那里,要说竺宁一点事情都没有,他可不相信。 而且欢忧阁这一下便是去了两主,总要重新安排一番,还有韶家那边,燕飞的情报能力可是连欢忧阁都逊色两分的,这下子他们当真是折断了一臂一般,纵然两边的运行都已经成了惯例,在失去了统管一切的人之后,也是需要再重新洗牌了。 总之,无论是何缘由,颜绯尘还是亲自回去一趟比较好,靖安城到底是历代颜家人所在,总不能因为这一场仗就这样荒芜下去。 颜绯尘看了一眼从竺宁离开便整个人都不太好的扣扣,想起她现在会是如何伤心的样子,便点了点头。 “我明日便启程,顺便带着扣扣一起。” 而且,他也想再去看齐铭一眼,颜绯尘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战,竟然让他们损失如此惨重。 想起那个依旧隐藏在云齐内部的暗线,颜绯尘眸色一深,这次,他绝对不会再放过他了。 目光转向皆忘,颜绯尘心中更是沉重,不过面上却并无表露。 是时候,弄清楚一切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今生短 竺宁不过多时便到了靖安城,没有询问什么,便直接向着靖安王府的方向而去。 曾经属于云齐繁华一时的靖安城,此刻也是成了一片废墟,唯独只有靖安王府依旧矗立在城内,仿佛根本没有受到战争的冲击。 只是竺宁知道,并不是如同其他人传说的那样因为靖安王府是现在的云齐帝走出的地方,不是因为他们有着神佛保佑是真龙天子之命,所以才能保全靖安王府,而是因为燕飞所设阵法的阵眼,便在靖安王府之中。 那阵法的破坏性十分强烈,甚至连设阵之人,都不可能留下一个全尸,而是会彻底化为飞灰,但是却独独这个被他设定为阵眼的地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们却是始终都记得这一点。 竺宁骑着马直接到了当初燕飞在靖安王府所住的那个院子,看着一切都如以往的样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绿萝,帮我把初夏和齐铭扶下来吧。” 绿萝早就从竺宁口中得知了那个阵法的作用,自然知道这院子,便是燕飞临死之前的所在。 帮着竺宁把马上的初夏和齐铭扶下来放到地上,就看到竺宁蹲在两人面前,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初夏,然后从她的衣襟上解下了一个络子,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把这个络子给解开了,递到了绿萝的面前。 “这是属于燕飞的那根红线,你可是认得?” 绿萝颤抖着接过,看着这熟悉的红线,想起燕飞在离开长平之前玩世不恭地笑着提起韶家人红线的事情,在她表示不敢兴趣之后有些落寞的表情,不由一阵心疼。 “我认得的。” 竺宁看着她差点哭出来的表情,站起身转了个方向,背对着绿萝,把一切娓娓道来。 “他把这个给初夏,怕是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可能根本活不下来,想要让初夏把这个转交给你的,你不要误会。我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知道韶门七使之间只有亲人之谊,除了少柳与陌桑,便是没有一对在韶门七使内部成了的。” 绿萝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燕飞从小便与初夏很是亲近,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两个是表兄妹而已。在韶家,每个人都十分看重自己的亲人,韶家的表兄妹,大多也就跟亲兄妹没有什么两样。而当年他们同时选进韶门七使,也是一段缘分。我曾经一直都觉得,能够有燕飞他们陪在我身边,无论我做什么都站在我身后,真的是我的幸运。可是到现在我才觉得,这份属于我的幸运,对于他们来说,当真是不幸。” 绿萝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红线,默默地听着。 她知道,这个时候,竺宁十分需要有人能够说说心事,而她,也想要知道更多有关燕飞的事情。 “作为韶门七使,他们是需要与我一起成长的,不仅仅是每天都要学习许多的东西,根本就从来都没享受过普通孩子无忧的童年不说,稍微长大点之后,还要与我一起面临各种考验,好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后来我继承了少主之位,本以为日后只要安稳地待在昭梺山上与他们一起治理韶家便好,却没想到,又遇到了秋明昭,也就是青玄的太子宋昭明。他与我的表姐韶锦一起对付韶家,害得韶家本家的人呢全部命丧昭梺山上,独独我一人在燕飞他们的保护下活了下来。 我本以为这一生都只能与他们生死陌路,却未曾想到居然还有再见到他们的一天。燕飞回来的时候,我是当真开心的,后来韶门七使一个个都回到了我身边,我便以为之后我们可以依旧像以前一样彼此信任,闯过全部的生死难关。可是我却忘记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纵然他们待我一如既往,可是我却不是那个能够把他们放在第一位的韶蓝了。” 竺宁缓缓阖上了双眼,脑中浮现的,是少柳一次次头疼的样子,陌桑失去听力的样子,卿瑗每次回来都添新伤的样子,还有寒羽为了保护她不断地用各种方法以求突破的样子,扶衣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也依旧毅然决然地喝下催产药的样子,以及现在初夏和燕飞为了所谓大局而死的样子。 即便是竺宁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下来,她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了颜绯尘和扣扣身上,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怎么让云齐得到天下之上,对于韶门七使,再也不像当初那么依赖,也不会把他们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只是,在韶门七使的眼中,纵使她已经辞了少主之位,不再是韶家的少主,纵使她已经成亲生子,成为了一国皇后,他们却也依旧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们便会拼尽一切为她做到,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是我对不起他们,若是他们没有成为韶门七使,没有遇到我,也没有因着我的自私留在了云齐,他们便根本不用承受这样的伤害。燕飞和初夏也不用在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之后因为担心而不愿说出,绿萝,到底还是我误了你和燕飞。初夏和齐铭,也是一样。” 绿萝在竺宁背后摇了摇头:“其实,这件事情也不都是您的错。若是我不要那么别扭,在燕飞跟我说明心意之后还不肯表态的话,他也不会连我的心意都不知道就离开。主子,对于燕飞来说,他能够为了你的目标而死,也是一种死得其所。而对于初夏和齐铭,生未能同衾一日,死却能同穴百年,又何尝不是幸事?对于其他欢忧阁的人来说,生于暗处,长于暗处,最后,却并没有终于暗处,也是一种幸运了。真的要怪的话,也要怪青玄的人,而不应怪你自己。” 竺宁听到绿萝的话,已经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心中也是一片波澜。 话虽如此,可是她又怎么可能不怪自己?一切的一切,起因也不过是她罢了。 若是她当真是死在了昭梺山上,又怎会走到如此地步?明明,最该死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们啊。 还记得当时年少,她站在昭梺山的悬崖边上,吹着那足以把她掀下去的风,却是一直都不曾担心,不过是因为身后有他们罢了。 燕飞不像少柳喜欢教训他们,反而经常带着她胡闹,还喜欢把从山下搜罗来的话本偷偷交给她看,被发现之后也是一力承担,从来都连累不到她。被少柳罚了也不过是对她眨眨眼睛,每次都认错认得特别快,但却从来不改。 而初夏,则是从小便有些冷淡,惹得他们几个总是愿意逗她,每次他们逗她的时候,虽然她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但还是会很配合地笑一笑,更是从来都与他们一起胡闹,因着年纪相近,她做什么都喜欢叫上她和扶衣,每次看到她眼中的无奈,她都觉得好笑。 韶门七使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缺少的,一旦缺少了,便再也不是原来的韶门七使了。 当年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的时候,那种悲痛当真是痛彻骨髓,后来失而复得,天知道她有多么感谢苍天,生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直到后来,她才逐渐走了出来。对他们的倚重比以往更甚,然而,却始终回不到当年只有他们几人的时光了。 她有了自己更加依赖的人,也有了她更要保护的人,韶门七使依旧重要,却是让她默默地往后排了排。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比当初的全部失去更加让她承受不住的,是得而复失。 燕飞和初夏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重要,他们是她的亲人,是她最不想失去的人,却因为她的一句“靖安城、尧城不能破”,而死在了这里。 竺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佯作平静地到达这里,然后还指挥着玄伽军攻打青玄那帮人的。 她本以为等他们赢了,等他们稳定了天下之后,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与韶门七使一起生活,完成当年他们一起闯荡江湖的心愿,一起走遍天下,一起回一趟昭梺山,可是却没想到,这一生,对于燕飞和初夏来说,竟然这么短,短到他们甚至都没有成亲,短到他们连回到昭梺山都成了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奢望。 而韶门七使,亦是再也不能称之为韶门七使了。 明明,他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一起做,明明他们都说了要看着她创造一个盛世,可是为什么,他们却走得这么早呢? 当年八人纵马逍遥,肆意江湖的日子还在眼前,那样的万千风华,终究,还是再难相聚了。 燕飞,初夏,这一生太短,若有来生,你们,可还愿遇到我?还愿成为我的亲人,与我共度锦瑟年华? 有泪从眼角落下,晕染了过去的回忆,只是,再无未来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无悲喜 “绿萝,你留在这儿吧,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绿萝看着她抬着头看向天空仿佛要把全部的泪水都流回去的样子,心中更是一痛,忍了许久,才方才忍着想要汹涌而出的眼泪,点了点头。 “您一切小心。” 竺宁没有再说话,只是如同来时一般把初夏和齐铭放到了马上,自己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待走出靖安王府之后,竺宁也是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她本想着要为初夏和齐铭收殓尸骨,给他们找一个风水宝地葬了,可是如今却是根本不知葬在哪里。 “竺宁。” 有什么声音在身后响起,竺宁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这声音当真耳熟,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在那个声音到了耳边的时候,竺宁这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薛策。” 薛策那一身从来不变的红衣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衣,与他的气质竟是难得的相衬,收敛了那天然的魅惑之意之后,此时的薛策,看上去竟然也是个温和儒雅之人,纵然面貌普通,却也依旧气度不凡。 只是这个时候,竺宁却是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事情,而是看着薛策勾起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凤缭那边吗?” 薛策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样子,差点没忍住就要上前去抱着她安慰一番,可是到底,他不是颜绯尘,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你先别管我了,如今这般,你又打算带着初夏和齐铭去哪里?” 第一次,薛策也有了不想看到的东西,哪怕只是随意地瞥一眼都不愿意。 齐铭是与他一起长大的人,虽没有与颜绯尘那般关系亲近,却也是难得的好友了,他薛策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也不过就这么零星的几个好友,加上一个早早用一首曲子勾去了他的神魂的女孩罢了,后来,又添上了程麟启、燕飞等人,还有那个总是缠着他吃肉的丸子。 他知晓天命,却不能违背天命,无论是当初竺宁的那个孩子,还是如今燕飞、齐铭和初夏的死,他都基本知晓,可是却在每次想要改变的时候被人所阻。 这种明明知道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才是最让人心痛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竺宁端坐在马上,目光悠远,似乎是在看着薛策,又似乎是在透过薛策看向其他地方。 薛策看着她的样子,便知她这次是当真被打击到了,安慰的话就在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华山战役卿瑗差点身亡,陌桑和少柳在塞外也是差点被害死,可是这些她都是之后才知道的,而且他们最终也是转危为安,并没有真的就这么离开。但是初夏和燕飞,却不一样。 这两人是真的死了,燕飞更是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以竺宁的性子,又岂是那么容易放过的? 安慰的话谁都会说,她自己也不是不知晓,可是又有什么用处呢? 连他自己尚且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竺宁了。 “薛策,帮我照顾好初夏和齐铭,我先回尧城了。” 薛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直接便被那托着初夏和齐铭的马的缰绳给塞满了,而竺宁,仿佛是一刻都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一般,转身策马便跑了。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薛策也是不由苦笑。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这两人的尸骨,总是要葬了的,竺宁不愿意看着他们下葬的场景,所以才把这两人的尸骨带了出来,他虽然也不愿意,但是却不能再把这缰绳给她塞回去了。 也罢,谁叫他这辈子都欠了她的呢。 “齐铭啊齐铭,没想到到了最后,你小子竟然落在了我的手里,你说你,不是平常最讨厌我那副魅惑多情的样子了吗,为什么这个时候不爬起来刺我一剑呢?还有初夏,你不是一直想着要把丸子给带回去,怕被我给带坏了吗?怎么现在不起来骂我了?燕飞那家伙更是,说好了要一起喝酒的,此时却是根本不守承诺,连个让我把酒硬灌到他嘴里的机会都不给我……” 说着说着,薛策也终于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只是牵着一匹马,绕着已经几乎成为废墟的靖安城走了一圈,最后,还是进了靖安王府,向着当初他们一起住的那个院子去了。 绿萝刚刚大哭一场,从院子出来的时候便碰到了薛策,作为燕飞的友人,薛策自然是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的,也见过他的红线,此时看到绿萝,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始终都记得,燕飞那次在他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也记得他醉了之后一声声唤出的名字,他还以为燕飞不过是单相思,却没想到,竟然不是这般。 看着绿萝手腕上绑起来的红线,薛策也是叹了一口气。 “节哀。” 那红线的意思韶家人都知道,一旦绑上,便是承认了对方会是自己一生的伴侣,纵然不能生死与共,也要不弃不离。 如今绿萝绑上了,可是,燕飞却再也看不到了。 “节哀,这些话从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最难。” 绿萝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方才竺宁也是知道,所以才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种时候,能哭出来,总比竺宁那样根本连哭都哭不出来要好。 就像薛策知道她是谁一样,对于这个颇为神秘的薛公子,绿萝也是早有耳闻。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何穿了一身白衣,而没有穿着那传言中的红衣,但是仅凭他的气度和眉宇间流转的感觉,便不会让人认错。 能够让竺宁信任,甚至连初夏和齐铭的尸骨都交出去的人,除了陛下和韶门七使,怕是也只有这个薛策了。 此时,绿萝正好站在他的马前,抬头的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悲伤,但是那悲伤之后,却还带着几分坚毅,几分隐忍,仿佛是决定了什么一样。 薛策也是懒得管她决定了什么,要不是她是燕飞的心上人,他怕是连话都不会跟她说一句。 “绿萝姑娘说得自然是对的,只是到底,莫要伤了身子。你能够心甘情愿地收下那根红线,对于燕飞来说,也是无憾了。” 绿萝点点头,道了一声“多谢”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薛策,也是没有多做阻拦,牵着马进了院子里,在看到满院海棠花的时候也是一愣,然后不自觉地苦笑出声:“果然是韶门七使住的地方吗?连这种的花都是与她相关。也罢,若是有这海棠相伴,想必你们的黄泉路上,也不会太过寂寞了。” 这般说着,薛策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在满院海棠花中间,找了一个比较少的地方,开始挖土。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挖出来了一个能够埋下两人的位置来,然后便第一次把目光挪到了已死的齐铭和初夏身上,将两人置于那里,然后又把土埋上了。 当最后一丝两人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掩没的时候,薛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长长叹了一声:“这靖安王府,也算是一切的起点了,既然不能回到故地,倒不如就葬在此处了,至少,燕飞也在这里,日后说不得其他人也会被送到这儿来。初夏,齐铭,燕飞,好眠。我薛策,便送到这里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被他掩埋起来的地方,薛策便直接转身上马,转身策马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院内海棠花开得正好。 之后的一个月,竺宁安静地有些吓人,她没有流泪,在薛策告诉她把初夏和齐铭埋到了何地的时候也不过只是点点头,甚至没有祭拜一次。 在安抚了尧城的百姓,给战死的那些兵士收殓了尸骨之后,更是干脆带着玄伽军和从别处集结的二十万大军去支援绥城了,不过三日,便解了绥城之困,与沈远照在陵城对峙了。 这是薛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上战场的时候智计百出,总是能坑得天烬那边没有办法,对上沙场老将沈远照也不落下风。 在找出了尧城和靖安城的奸细之后,更是直接把那些人折磨一番之后带到了阵前,亲自斩了脑袋,不给其他人一丝机会。 这一个月,让竺宁的声望在云齐越来越大,尤其在尧城和绥城的百姓之中,更是被崇拜得不得了。 而且这段时间的竺宁也是不再像前段时间一般整夜整夜地不顺,反而听着她那个副将的话开始好好休息了,看上去就跟平常无异。 可是薛策却知道,她这分明就是还没放下燕飞和初夏的事情,而他却根本不知从何劝起。 即便是用了激将法,她看起来也依旧平静,根本无悲无喜,像是一汪死水一般,没有半点生机。 他知道他不能留在这里太久,但是却也依旧想尽一切办法留在这里,毕竟,竺宁的样子太让人担心了。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颜绯尘终于到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心难解 颜绯尘到绥城的时候,正好是竺宁与沈远照的一战结束,竺宁甫一回城,便见到了已经走路走得十分稳健的扣扣朝着她扑了过来。 竺宁当下大惊,急忙把这个叫着娘亲朝她扑过来的孩子给抱了起来,然后便走向室内。 果不其然,颜绯尘此时就在她的营帐之内,对她笑得温柔满满。 “无忧……” 竺宁看着颜绯尘伸出手来,不知怎的,这些日子的心酸、哀伤、悲苦竟是在这一刻齐齐涌上了心头,全然忘记了现在是在哪里,竟是就这样落下了泪来。 “君欢……” 颜绯尘见她一哭,自然也无法再保持淡然,急急上前走了两步,直接把竺宁并扣扣一起抱在了怀中,倒是也没有劝说什么,只是任由她这么哭着。 而被父母的怀抱夹在怀中的扣扣,则是看着竺宁落下的眼泪,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难过,母子连心,竺宁心中的难过悲痛,扣扣仿佛也有感觉一般,只是他最近已经很少哭了,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随着心意哭出来,而是伸出小手摸上竺宁的脸,嫩嫩地说道:“娘亲,不哭。” 竺宁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一愣,然后便从颜绯尘的怀中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看向扣扣,哽咽地说了声:“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扣扣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口是心非,听到竺宁这么说便以为她是真的不哭了,当即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与以往那无齿的笑容不同,扣扣这次一笑,倒是露出了几颗嫩嫩的牙齿来,比之以往更是可爱了许多。 只是竺宁看着扣扣的样子,心中更是添了几分错过儿子成长的心酸来,再加上这憋了许久始终没有真正发泄出来的悲痛,泪水便是怎么止都止不住了,还没忍多久,便又埋到了颜绯尘怀中哭了起来。 若说方才不过是静静啜泣,此刻却是变成了嚎啕大哭,连在帐外的薛策和少柳等人,也是听得分明。 薛策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哭声,放心之中还带着几分难过,只有在颜绯尘面前,她才能放下一切哭出来吧,只有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而像是他这种不过算得上是挚友的人面前,便是怎么都哭不出来的。 想到这儿,薛策苦笑一声,随即又快速收起,也罢,他有什么资格这么想呢,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们两个如此亲近,才是他最欣慰的事情不是吗?既然决定了不去打扰,那么这份感情,就一定要藏好才行。 把差点涌出来的感情重新埋回心间,薛策转身对着少柳和陌桑说道:“我先带你们去休息吧,明日,再去靖安城。” 他们都是知道了燕飞和初夏的事情,也知道初夏和齐铭那生死相依直接被薛策埋到了靖安王府的结局,此刻虽然十分急切地想要去看看,但是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想面对的,听他这么说,也没什么意见,便直接点头应了下来。 至于寒羽,则是在跟着军队到达尧城之中,便在竺宁之后去了靖安城,此刻便是在靖安城中忙着重建的事情,不过他们谁都知道,寒羽也是深受打击,这所谓的忙,也不过是韶家人惯用的转移心中悲痛的方法。 卿瑗和扶衣那边他们自然也是不能瞒着,只是虽然送了信过去,却也不愿意让他们这个时候回来。后楚那边不能再让卿瑗露破绽了,高昌那边,也正是紧要时候,若要拜祭,还是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吧。 陆简与齐铭关系最好,听到齐铭死了的消息还不知是何种感觉,殷寒初也连着发错了几道符召,幸亏没有造成太大的变故。 只是,到底他们是不能任性的,大局为重这四个字,彻底截断了他们来到这儿的步伐。 也让他们,只能自己默默地舔舐伤口,不为他人所觉。 少柳和陌桑此时随着薛策前去休息,而帐内的竺宁则是在痛痛快快地大哭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扣扣早就被颜绯尘给哄睡着了,他也知道竺宁并不想让扣扣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也不愿扣扣跟着她太过难过。起初的时候或许他还想着让扣扣劝劝她,但是后来他才发现,别说是扣扣了,如今根本没人能够劝住她,倒不如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免得郁结于心了。 “君欢,齐铭死了,燕飞死了,初夏也死了,靖安城也破了,我好累,好像闭上眼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可是每天晚上我都能梦到初夏和燕飞他们,他们走上了奈何桥,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竺宁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和依赖的人,不必再强撑着了,哭了一场之后,竟是把心中的惶恐害怕全都说了出来,虽然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颜绯尘也是依旧明白她的意思的。 与其说是怕初夏他们怪她,倒不如说她是在怪她自己,怪她带着他们入了天下的这场局,再也无法离开,怪她放松了警惕,让燕飞和初夏白白牺牲,怪她没能更快地赶到靖安城救下他们。 其实,这又如何能怪她呢? 这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当真做到保护住另一个人让其此生安稳,便是颜绯尘,也不敢夸下这个海口。 而且很明显,燕飞和初夏都是自己做好了准备牺牲的,连齐铭的神智全失,也未尝没有他自己不想活了的原因在。 纵然颜绯尘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伤心,但是他却明白,再怎么伤心他们都不可能活过来了,就像是当年他在他母亲死后,生生跪在灵堂七日七夜,一声声地唤着娘亲,也依旧没能把她叫回来一样,有些人,终究是要离开的,再也不可能回来。 而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好好活下去,让他们一路安心地走好而已。 当然,话虽如此,能够真正做到的,却没有多少。颜绯尘是见惯了离别,在为他们伤心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生生压下了这种情绪,因为他知道,他还有无忧要安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活在对故人的追忆之中不可自拔。 其实竺宁也很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压得比他还要深,要不然,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处理了这么多事情,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正常的样子。 不过他是因为想通之后才压到了心底,而她却是根本没有想通,根本无法放下,只是因着大局所以硬生生地这么做,这种情绪没有发泄出来,只能越积越多,后果也越来越严重。 “无忧,逝者已矣。我想,若是他们知道,也是不愿意看着他们最亲近最尊敬的少主为了他们而伤了自己的。若是你放不下,便再哭一段时间,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觉得自己真正放下了为止。” “放不下啊,君欢,我怎么可能放下呢?” 竺宁听着他的话呢喃了一句,虽然声音小,却也被他听到了耳中,纵使是颜绯尘,也是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多劝了。 她放不下,他陪着她就是。总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独自承受这苦痛,他相信他的无忧不是这么容易便会被打倒的人,只要给她时间,她定然能够走出来。 “君欢,我想去看看他们,自认那日我把初夏和齐铭的尸骨交给薛策之后,便还没有去看他们一眼呢。如今都过了一个月,怎么都是要去看看的。” 心中浮动再大,这么长时间下来,在泪都哭干了之后,也是平静了许多。 这么哭出来之后,纵然竺宁还没能完全放下,但是怎么都是好受了许多,比前两天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状态好了很多。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空了一块,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填上了。 颜绯尘摸着她的头发,拿着帕子给她细细地洗了把脸,正在给她擦干的时候,便听到了她这么说。手中的动作一顿,然后便点了点头:“今天时辰已晚了,明天我们与少柳他们一起去看看。” 竺宁听见他的话也是一愣,她今日倒是只顾着发泄了,竟然没有想到少柳他们也来了。 想起此刻仍在靖安城的寒羽,竺宁心中也是一阵抽紧,若非泪已流干,怕是还要再哭上一次了。 此时也不过是点了点头:“好,明日,你记得叫我。” 颜绯尘看她困倦的样子,便知她怕是离开长平之后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十分迅速地帮竺宁收拾好,然后便帮她脱了外衣,抱着她躺到了床上。 “放心,我定然会及时把你叫起来,现在先休息吧。” 他眼中尽是柔色还有对她的担忧,竺宁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当即便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睡了过去。 这一夜,竺宁睡得难得安稳了几分,竟是连一个梦都未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倒是比之以往更加精神了几分。 却不知,颜绯尘竟是就这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守了她整整一夜。 第三百二十五章 再难圆 因着前段时间与天烬的死战,此刻沈远照已经由攻城的一方转为了守城,还差点连陵城都要守不住了,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偷袭他们的。 所以竺宁等人前去靖安城的时候,便只留下了林澄筱和蒋寒,江华蓓虽然在第一天便被竺宁给了解药,但是却是一直在休养,并没有完全康复,因此倒也一直留在了尧城,维持尧城的秩序。 而云容,虽然跟着竺宁来了绥城,却到底是个没自己领导过战争的人,竺宁还想历练她几番,便没有让她与林澄筱等人同去,在她不在的时候,她也依旧是副将,并不像林澄筱他们那样可以直接成为主帅。 不过云容倒是并不在意,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是比不上林澄筱等人的,还需要再磨炼几番。 此时也不过是履行着副将的职责,守着绥城罢了。 薛策这次也并未前来,毕竟他已经去过一次了,此时倒是不适合再去,毕竟人家怎么都算是一家人,他去不太合适,便也留在了绥城,看着他们前往靖安城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进了自己的营帐,提笔想要写信,却不知从何写起。 许久之后,也只匆匆留下了一行字,然后便不见了踪影。 而身在靖安城的竺宁,却是全然不知。 “薛策说,他把初夏和齐铭葬在了这里。” 竺宁带着少柳陌桑,还有寒羽一起来到了海棠花开满的那个院子,拉着颜绯尘的手站在了这里。 绿萝也跟着过来了,此刻站在一边,倒是安静。 而扣扣则是直接被留在了绥城,由跟过来的玉娘和紫翡等人看着,并没有被竺宁抱到这边来。 “我到达尧城的时候,齐铭死死地抱着初夏,身体早已僵硬,但是却根本无法分开,便只好把他们葬在了一起。” 陌桑此时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只能看着竺宁的唇形辨别她说的是什么,然后在分辨出是什么之后,也终于是忍不住留下了泪来。 初夏和燕飞都是她和少柳一起带着的,当初因为他们一个调皮,一个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操了多少心,这两人也是被他们教训得最多的,但是也是他们最疼爱的啊。 两人本就因为当初少柳的一番话而情路不顺,让少柳有几分愧疚,此时竟是根本不在了。这对于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弟妹的少柳和陌桑来说,自然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哪怕是少柳这般聪慧的人,也是难得的湿了眼眶。 寒羽默默地站在一边,亦是闭上了双眼。 “燕飞死的时候,靖安王府内只有他一人,那个阵法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不仅要用人命启动,更是在启动之后把一切尽数毁灭,我不知沈瑾辞是如何逃出去的,但是却知道,启动这阵法的人,连一个全尸都不会留下。到现在我都没有寻到除了燕飞摆脱初夏交给绿萝的红线之外的东西,怕是当真,什么都不剩了。” 绿萝没有再哭,只是愣愣地看向竺宁所说的阵眼方向,纵然看过了多次,也无法移开目光。而她的右手,却是不自觉地抚上了右手手腕上绑着的红线,再次想起了那个嬉皮笑脸说要把红线送给她的男子,一时间,竟是怔住了。 “初夏是死于林启阳之手,带着一百欢忧阁的杀手潜入青玄军的营帐中制造混乱,结果却中了林启阳的引君入瓮之计,便立刻改变了计划,用自己的死转移了林启阳的视线,让青玄军大乱。而后林启阳把初夏带到战场上,用初夏的尸骨为计,引得齐铭神智全失,不顾一切地想着林启阳的方向冲过去,死于青玄军队的刀剑之下。” 颜绯尘昨日刚到,还未来得及问清楚齐铭的死因,尽管知道一些,却是没有竺宁说得这么详细的,此时听到,也是难得的愣住了,然后便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来他失去神志是为了接住初夏的尸骨,最后死亡也不是普通的战死沙场,而是因为自己不要命地往前拼杀入了对方的阵营之中。 这般看来,倒是真的怪不得任何人了。而且颜绯尘也知道,齐铭这人虽然看上去清清冷冷,无情无义的,但是实则最是情意深重,既然他收了初夏的红线,便是定然把初夏看成了自己的妻子,也是肯定接受不了初夏就这么离自己而去的,这样与初夏死在一起的结局,倒是如了他的心愿。 “我到达尧城的时候,便先一箭取了林启阳的命,若是我当时便知道初夏和齐铭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死的话,我定然不会让他死得如此痛快。还有那些青玄兵士,我一个都未留,算是用他们的命,来祭奠云齐这些死去的将士和百姓了。” 纵使是优待战俘的云齐,纵使是从来便不愿滥杀的竺宁,也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看到初夏等人时的震怒,便在一怒之下下了这么一个命令,即便是如今,她也不后悔。 即便是立场不同,那些士兵是无辜的又如何?他们无辜,那云齐的这些人就不无辜了吗?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就不无辜了吗?饶了他们,只会让那些百姓接受不了,甚至连她自己都可能接受不了,倒不如直接让那些人死在战场上,至少死得光明正大,死得其所。 “你做的对,这件事换了任何人,也是不可能忍下的。不过,青玄和天烬,当真是欺人太甚!” 少柳从未如此生气过,他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就连着急的时候,也不过是那么几次,可是此时听到竺宁的话,联想到当时的场面,便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杀了设计这一切的宋昭明和沈远照,为他们报仇。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局,但是对于少柳等人来说,这一场局,足以让他们痛彻心扉,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忘记。 “沈远照如今就在陵城,沈瑾辞也是被早早送到了陵城去养伤,倒是宋昭明,他现在可是回了青玄?” 竺宁昨天还没有想这么多,但是今日与少柳他们一起过来才突然想到,颜绯尘他们,不是应该在长平的吗? 除了颜绯尘,云齐这边也是找不出能够与宋昭明的心计相提并论之人,纵然颜绯尘不在,少柳也应该在才是,怎么会齐齐出现在这里? 不过竺宁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缘由。 青玄内部,可是不怎么安稳的,他们针对青玄和天烬的计划也已经开始,若是没有意外,这第一步,自然便是要召宋昭明回平洛,然后他们顺势拿下长平才好。 只是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把计划给提前了,而且居然一起回来把长平交给了别人。 “不必担心,苏锦也跟着宋昭明回平洛了,如今的长平我们就算攻不下,也不会太吃亏。而且巫尧代替我留在了那里,说不定在我们回到长平之前,那里便直接被攻下来了。” 巫尧此前一直都在别处,竺宁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巧地在这个时候到了长平,总觉得,似乎有人早有预谋一般。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此竺宁不过是一提,便放了过去。 “无忧,你可带酒了?” 这个话题结束,几人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最后还是少柳先开的口,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我带了。” 竺宁昨日便跟颜绯尘说过这件事,燕飞喜欢喝酒,他们便以酒祭他。初夏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愿拿着其他那些东西脏了他们的坟前。 颜绯尘听见竺宁的声音,便从袖中拿出一瓶酒来,并不多,但是却已经足够了。 首先给的,不是少柳,也不是竺宁,而是一直默默站在身后的绿萝。 绑上了红线的绿萝,便与燕飞的遗孀无异,第一个,自然是要由她来祭奠的。 绿萝对两人拜了拜,然后便接过酒瓶,向着远处的海棠花中心洒了几滴,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燕飞,你从来喜欢喝酒,我却一直不喜欢,还想着要改变你这个习惯,如今,你倒是可以喝个够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几人的眼眶都是有些红,然后少柳便从她手中接过了酒瓶,如法炮制一般向着海棠花点了点,心中不知说了什么,却算是祭奠了。 然后,便是陌桑、寒羽、颜绯尘,最后,到了竺宁手中。 竺宁掂了掂酒瓶,脑中浮现出当年他们几个偷酒喝的样子,闭上眼将瓶内的酒都倒了出去。 “燕飞,初夏,齐铭,我们以酒为祭,愿你们,一路走好。” 这一生,他们都不可能再团圆,那样所有人围在一起煮酒喝茶的日子,到底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惟愿来生,我们还能再遇,到时定然一同饮酒一场,不醉不休。 永嘉五年,后至尧城,尧城之困解。时尧城主将齐铭,靖安城主帅燕飞,为后所表,封国公。 ——《云齐书 端烈皇后本纪》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逢时 沈瑾辞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在回江陵的路上。 在知道了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上战场的消息之后,沈瑾辞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也不过是几天,便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被打击地太过,而是安安分分地跟着车队回到了江陵,回到了沈寅所赐的惠安郡主府中。 作为天烬国唯一一个被赐了郡主府的人,沈瑾辞的地位在天烬中算得上是很高的,尤其是在她上了战场之后,天烬国内部的女子对她的评价更高了几分。 天域大陆因为历史的原因,倒是并没有以什么闺训之类的东西来束缚女子建功立业,像是沈瑾辞这般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出一片天的女子,倒是比那坐上女子最尊贵的位置的皇后还要受人尊敬。 所有人都在观望着,观望着沈瑾辞会不会成为既永安将军和荆国的凌君谣之后又一名垂青史的女将,可是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个被他们寄予了厚望的人,竟然会在那样一场几乎是必胜的战役中差点夭折,而如今,即便是没有夭折,却也彻底失去了再次上战场的机会。 这对于一个打算把一生都奉献在战场的人来说,是多么地难以接受。 所有人基本上都想到了那样的四个字:生不逢时。 毕竟,按照沈瑾辞之前的功绩,并不能够封为大将军,但是若是她拿下了靖安城,那便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了。然而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受重伤,差点连命都丢了,这不是生不逢时,天意无常,又是什么? 怕是,日后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江陵之中成为一个郡主了而已,甚至是后世史书工笔,也不过只有几行字罢了。 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强悍不输男子的惠安郡主,竟然会以另外一种方式被后世的人所铭记,甚至比她功成名就,以一将军之名更是震撼人心。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此时,被江陵所有人惋惜的惠安郡主则是在自己的郡主府中,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倒是没想到,竟然会在江陵城见到你。” 沈瑾辞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便见那个男子对她行了一礼,端的一番君子做派。 见状,沈瑾辞也是不由在心中腹诽一番,都是行伍之人,哪里来得这么多虚礼。 不过两人也是没有多客套,而是一前一后走进了惠安郡主府的议事厅。 因为沈瑾辞的特殊,她这惠安郡主府刚刚建成的时候,便已经留下了议事厅的位置,倒是与别的女子府中不太一样。 那男子在进入议事厅之后,便摘下了一直带着的帷帽,看向沈瑾辞的方向。 “请坐。” 见沈瑾辞这么说,他便也不再纠结,径自便坐了下去。 “多谢惠安郡主款待。” 端过惠安郡主府中的人上的热茶,那人如此说道。 “何必与我如此客气?宋昭陵,我们怎么说也是一起行过军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有什么事直接说便好了,毕竟现在青玄和天烬可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那不速之客,正是早早便被宋昭明派回平洛的宋昭陵。 谁都没有想到,那本应该是在平洛的人竟然会出现在天烬国的惠安郡主府中。 当然,宋昭明自然是知晓的。 “你应该已经知道靖安城和尧城发生的事情了吧。” 提起这件事,沈瑾辞原本还算是轻松的神色一下子便严肃了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一直派人关注着那边,当然听说了竺宁带着玄伽军一举救下尧城众人,后来又快速地杀了回去,天烬这边的陵城,怕是也留不住多久了。 纵然她父王是个带兵的好手,但是云齐那边的人可是颜绯尘和竺宁,还有曾经与父王对峙在绥城的林澄筱和蒋寒等人,纵然她不知道颜绯尘的实力,但是仅仅一个竺宁和韶门七使中以计谋著称的少柳,便足够父王辛苦的了。 她本来还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她不能上战场父王也依旧会把她留下来,怎么说都是有点作用的,却没想到父王竟然在她还昏迷的时候就直接派人把她送了回来。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先是被自己不能再上战场的事情给打击到了,然后又是听说了初夏和燕飞的事情,恍惚了一会儿,这么一耽误,便直接到了江陵。 而回到惠安郡主府之后,这府中的人也把她看得什么似的,让她连去找沈寅探探口风都做不到,也只能每天看着战报度日了。 当年与竺宁相交的时候,她虽然与燕飞等人不是很熟,但是也知道燕飞他们在竺宁心中的分量的,怕是除了如今的颜绯尘和他们的孩子,便是韶门七使在她心中的地位最高。当初她与宋昭陵联手攻城的时候,也不是没认出燕飞的,但是那又如何呢? 别说如今他们分立两方,是注定的敌人,就是为了他们身后的将士,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们手下留情了,对方可不会,到那时,死的人就是与他们朝夕相处,信任他们的将士了。 无论是沈瑾辞还是宋昭陵,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在燕飞等人死了之后,她虽可惜,却也并不后悔自己的步步紧逼。 不过,她却是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怕是竺宁也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说不定便要加大攻势。 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青玄那边出了事,宋昭明被召回平洛,给了颜绯尘和竺宁汇合的机会,让她父王那边更加艰难,倒是让她有些担心了。 “我父皇发话要撤军,还要相约各国共同商定未来几十年不再开战的协定。” 沈瑾辞没有回答,但是宋昭陵却也依旧明白她的意思,此时倒是也不再卖关子,直接便把他此次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沈瑾辞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大的事情,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当即便大惊失色地道:“什么?你们不是疯了吧?”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竟然把人家的父亲给骂了进去。但是此时道歉却也显得不太对劲,便只是用歉意的眼神看了过去,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宋昭陵果然理解了,不过他的眼中也是闪过一抹嘲讽之色,对着沈瑾辞摇了摇头:“我也觉得父皇是疯了。别说签订什么和平协定了,就连暂时休战都不可能做到,如今各国都卷入了这场天下之争中来,自然是不可能这么简单收手的。也不知是谁撺掇的他,一醒来居然就让皇兄回去,还透露出这个意思。” “那太子,应该是没答应吧?” 提到宋昭明,宋昭陵的神色也是一变:“如今我们只是收到消息,父皇并没有真的下旨,甚至没有与皇兄提起这件事,但是却一直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让皇兄去战场上,似乎是要把皇兄给关在平洛一般。” 沈瑾辞听到这话,颇有几分不置可否。 谁不知道如今的青玄是宋昭明说了算,那个皇帝的权力早就被架空了,而且他又昏睡了这么久,即便是此时想要捡起朝堂之事也是不可能这么快的,又哪里有本事能够把宋昭明关在平洛? 而且她与宋昭陵虽然合作过一段时间,但是两人的交流也一直仅限于战事如何,他们该怎么进行下一步计划而已,她沈瑾辞自问还没有能够让宋昭陵特意来到江陵跟她推心置腹的本事。 如今他说这些话,定然是有所求才是。 不过,现在的她也不过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郡主,虽说还有着几分兵权,但是由于她已经不能上战场的缘故,那几分兵权也跟没有无异了。 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求的东西呢? 见沈瑾辞看着自己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宋昭陵转念一想也想出了她在想什么,便索性继续说道:“这个想法并非我父皇提出的,似乎在天烬,也有这样的主和派,而且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不是吗?如今你国陛下和摄政王都不在江陵,莫非,你不担心国内出了什么事情吗?” 听他这么说,沈瑾辞也是目光一凛,朝堂上的事情她自然是知道的,如今主和派一方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她回来之后,更是有隐隐压过主战派的意思。不过沈瑾辞便并没有怎么在意,还以为不过是这些人害怕了而已。 可是如今看来,竟好像是专门有人派了人在青玄和天烬内部作乱的意思。 “不仅青玄和天烬这般,新夜、白秦、北燕皆是如此。” 沈瑾辞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宋昭陵:“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竟然能够在五国内掀起如此风浪?” 宋昭陵敲了敲桌子,面上尽是笃定之色:“你觉得,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沈瑾辞闻言,脑中一个猜测隐隐浮现,瞬间清明。 “南华寺皆忘。” 第三百二十七章 早存疑 绥城,中军主帐。 竺宁看着自己面前的情报,眉头越皱越紧。 扣扣在一旁跟颜绯尘一起学着认字,虽说竺宁也不知道颜绯尘这么着急地让扣扣认字是为什么,但是看着扣扣那委屈地皱到一起的包子脸,倒是觉得十分有趣,便也在扣扣看过来的求救目光中转过了头去,视而不见了。 不过扣扣到底还不到两岁,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说认字便全都认出来,怕是颜绯尘教了一个时辰,他却连一个字都记不住。 每到这个时候,颜绯尘总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拿历史上那位有名的君主教育他:“人家能够一统天下,那可是出生的时候就有吉兆的,后来更是一岁识字,三岁能文,五岁成书,七岁骑射尽皆精通。你看看你,别说是认字了,连话都说不好呢,到时候可怎么一统天下,成为名垂青史的君王?” 而扣扣,怕是连他的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愣愣地看着颜绯尘自言自语,然后委屈地瘪了嘴,朝着竺宁的方向伸出手要抱抱。 竺宁却是会在一边难得的笑出来,却怎么都不肯接过这个撒娇着要离开颜绯尘怀抱的小胖子。 毕竟现在的扣扣可不像是原来轻轻松松便可以让她一只手抱起来的了,现在的扣扣,可是胖得与丸子有得一拼,足以看出他身边的人有多疼他。 不过扣扣这孩子似乎自小懂事,尽管总是会撒娇,也会跟颜绯尘各种看不过眼暗搓搓地跟他作对,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却是特别的乖巧。 而且若是颜绯尘和竺宁有事不能带他,也依旧安静地不哭不闹自己玩耍去了。 当然,这个小家伙要是闹起来,便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这段时间,因着扣扣和颜绯尘的陪伴,还有少柳和陌桑的劝解,竺宁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都说化解悲伤的最好方法便是时间,如今距离燕飞和初夏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纵然是竺宁还是放不下这件事,却也不得不往前走了。 初夏和燕飞,怕是也想要看着她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而不是背负着他们的命一生难安吧。 不过,纵然是这样,她也永远不会忘记看到初夏和齐铭尸骨的那一天,不会忘记他们曾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生,既然曾经相遇相知,便是有缘。 她只愿,这份缘分能够留到下一世,弥补这份遗憾。 “怎么了?” 颜绯尘看着扣扣当真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便忍住了自己逗弄的心思,不再勉强他一定要记住那几个字,而是抱着他往竺宁身边走去。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看到了无忧皱眉心中有些担心的。 竺宁看着要往她怀里扑的扣扣,心下十分无奈,运起内力感觉没有问题了这才把人给接了过来。 “没事,我只是觉得,青玄那边的事情,似乎不太简单。” 提起这件事,颜绯尘才突然想起,自己竟是忘记了一件事,此时倒是正好说出来。 “无忧,我一直都忘了告诉你,当时我从长平赶回来,正是听了皆忘大师的劝言。” 若说起先竺宁没有仔细想,此时听到颜绯尘的话自然便是想到了些许不对的地方。 靖安城和尧城的消息传到长平需要一段时间,而颜绯尘在收到消息之后赶回来,自然也是需要一段时间,可是颜绯尘却仅仅只用了一个月就从长平赶到了绥城,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只是当时在看到颜绯尘的时候,竺宁只顾着难过发泄了,倒是根本没有想这么多。 而这次的事情之中,隐约确实是有皆忘大师的影子,此时颜绯尘这么一说,她便是觉出了几分不对来。 “莫非,皆忘大师早就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佛道在天域大陆上并不是十分受欢迎,但是因为有着皆忘大师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家伙存在,所以才让人认识到佛道的不同寻常,一时间各种寺庙皆起,打的都是皆忘大师嫡传徒弟的名号。 不过后来皆忘大师在一间寺庙中说了他此生没有徒弟的消息之后,那些靠着这份名头的寺庙便由原来的香客盈门变成了门可罗雀。 但是其他的很多并没有打着这样的名义,反倒是老老实实传播佛道的寺庙,却是越发受欢迎了起来。 当然,最为神秘,也最为让所有人都想去探究一番的,还是皆忘栖身的南华寺。 而皆忘这个最为神秘的僧人,亦是让人感兴趣至极。 之前竺宁因为皆忘对她的几次大恩,再加上韶昀当年说的那一段因果便没有多怀疑什么,可是如今,她却不得不怀疑了。 若是皆忘当真是待他们好,为了还那份因果一直帮着他们的话,又怎么可能明明知道这些事情而从来不多加阻止呢? 自从云齐开国之后,竺宁已经基本不再找皆忘帮忙了,按照她对这些隐世之人的理解,他应该也是不会在她没有任何要求的时候多管闲事的。 只是以前她当真是相信皆忘,并没有想到这里来,但是如今看来,却是怎么都不对。就好像,皆忘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就连帮他们,也是如此。 不过,向来最是无欲无求的皆忘大师,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无忧,你可还记得那次薛策赶回来的时候不太对劲的样子,还有他每次面对皆忘时的不自在?” 颜绯尘虽然没有明说是哪次,但是竺宁一下子便反应过来了应该是当初她差点与孩子一尸两命的那次,只是当时她先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然后又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便没怎么注意到。 即便是现在提起,她还是会感觉到心蓦地一痛,就好像这些事情不过发生在昨日一般。 定了定神,竺宁强迫自己回忆起每次薛策与皆忘对上的场景,似乎,确实有几分不同。 薛策那人一向随心所欲、潇洒至极,也就只有颜绯尘的话他才会听上几分,也很少露出一些其他的感情,似乎每时每刻见到他,他都是与往日一样。 只是,他每次见到皆忘的时候,却是好像情绪特别激动,要么是自己单方面想要与皆忘争执,要么便是索性转头就走,根本不愿跟皆忘多待的样子。 但是皆忘却对薛策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竺宁就算是有些奇怪却也没有问什么。 “你的意思是,薛策与皆忘之间,有着我们不知道的关系?” 颜绯尘看着扣扣往竺宁怀中拱的样子,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把他交给无忧了,只是到底是每天都要后悔过好几遍的人,没一会儿颜绯尘便自己调整了过来。 此时听到竺宁这么问,眼中眸光一深,便把自己的推测一一道来:“薛策乃是当年的薛家后人,当时薛家被诛九族的时候侥幸逃过一劫,然后被占星楼的传人收为最后一位弟子,后来他的师傅在临死之前把一生功力传给了他,薛策便由此成为占星楼唯一的传人。可以说,他的师傅在他眼中便与再生父母无异。而他见到皆忘大师的第一面便露出了似曾相识的表情来,后来更是屡次与皆忘大师不合,但是在我看来,他的那些动作倒不像是真的看不惯皆忘,反而是想要引起长辈的注意一般。” 竺宁听到这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皆忘大师莫非便是薛策那已经死了的师傅?” 颜绯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继续推测道:“这一点我们尚且不确定,但是皆忘能够有如此先知先觉的本事,让我不得不想到占星楼。而且无忧,你可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的神秘人?那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同时救下你与少柳他们,便定然不是凡俗之人。这世上,有这样本事的,除了孟成殊和我们在岐陵地底遇到的白衣之外,便只剩下秋狸和皆忘了不是吗?秋狸一向与我们没有什么交集,而且据我所观,秋狸的本事尚且比不上皆忘,若说谁更有可能是那个神秘人,必然便是皆忘无疑。” 神秘人的存在一直都是竺宁心中的一根刺,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想帮他们还是想害他们,而且她总觉得,那个神秘人身上,有着太多她究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探知一二的秘密,这些秘密甚至可以颠覆一切。 她猜测过很多可能的人,也不是没有想到过皆忘,但是每次一旦想起他,便会自动被她排除在外。 毕竟,是那般悲悯的皆忘大师,那般超然于世的风姿,又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君欢,若是一切当真如此,那么皆忘大师,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这也是颜绯尘想过许久的问题,或许起初还不明白,但是把所有他所不确定的事情联系起来之后,却是明白了几分。此刻见竺宁看来,便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吐出两个字来: “天下。”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局棋 南华寺。 这个时候,被所有人都怀疑到的皆忘,却是依旧待在南华寺中,喝着南华寺独有的新芽,看着眼前摆好的棋盘,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白子,阖上了双眸。 “秋狸,既然来了,便出来吧。” 此音落下,一个身着黄色短衫的男子便从远处而来,不过瞬息,便坐到了皆忘对面的椅子上。 “皆忘,好久不见。” 作为这世上除了皆忘以外唯一一个还懂得一些修道之术的人,秋狸在进入南华寺的这一刻便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只是因着这多年对皆忘的信任,让秋狸并没有转身便走,不过犹豫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 “喝茶。” 皆忘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睁开双眼之后,便看到秋狸饮下了那满满一杯的新芽,从来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眸中也是闪过一抹可惜的神色,只是,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罢了。 早已无情无心的皆忘,在忘记自己的过去和无数曾经 的那一刻,便也忘记了所有的情绪。 如今的他,不过是生活在天道之下被天道控制的蝼蚁罢了。 “你这儿的新芽,还是一如既往,这么多年也不曾变过。” 皆忘听到秋狸的声音转了转自己手上的佛珠,并没有说什么,而秋狸则是看着他手上那原本挂满了十三颗佛珠的手串,如今竟然只剩了三颗,不由更添了几分奇怪。 “你这佛珠是怎么回事?竟然越来越少了?莫不是有人偷了去吧。” 不过是一个玩笑,却没想到皆忘竟是难得认真地回答了:“并非被人偷去,而是被我自己碾碎了。” 此话一出,秋狸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眸中神色陡然一沉,想要运起真气却发现怎么都运不起来,脑子一转,便明白了缘故。 是那杯茶! 作为修炼多年,世上仅存的知晓灵力为何物的人,秋狸虽然知道在与凡世中人交往时不能用灵力,但是却也早已把凡人武功中所说的真气与灵力结合在了一起,若是无法运起真气,便说明他也不能调动体内的灵力了。 若说原来他还不知道皆忘把他叫过来的原因,此刻却是没有办法不知晓了。 不过此时秋狸倒也没有什么被背叛了的伤心之类的感情,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升起来,只是十分平静地问了一句:“当年孟成殊和白衣的死,也是你早就算到的吧。” 皆忘亦是十分平和,连算计了他人的一星半点的愧疚都没有,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是我。” “这些年天下间的局势,都有你的插手?” 秋狸想到这个,还是因为在他来之前听到了各国内的传言,到处都是皆忘的名字,起初没什么感觉,但是如今想来,便自然通透无比。 这一场天下之间的大局,至少从五十年前便要开始布置,想必当初他与颜湛那一代人的相遇和纠葛,便是其中之一。 还有韶家这几代的变革,可别告诉他皆忘完全没有插手。 韶骆霖是个怎样的人他们并不知道,因为在那个属于韶骆霖的时代中,他们还没有诞生在这个世上。但是他们却知道,韶骆霖本人的能力,确实是这近千年之中最强的,若不是当初他自己不想要这个天下,还用自己的性命毁了天下令,他定然会是当真能够万古流芳,传承万代的开国帝王之一。 韶家是他留给子孙后辈的避风港,也是他留给这个大陆的礼物,在他的预言之中,韶家在韶蓝这一代的时候虽然会出现一场大劫,但是却会最终被躲过,韶家本家的传承,绝对不止千年而已。 可是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韶蓝这一代,韶家本家尽数覆灭,活着的,除了韶蓝那个根本已经不打算再继承韶家的少主,便是已去其二的韶门七使,而其他的,便是旁支和暗线了。 若说这其中仅仅是那几个隐世家族联手,还有韶家摆盘的韶锦和青玄宋昭明的缘故,秋狸可是怎么都不信的。如今想来,怕是这其中,还有皆忘的缘故。 虽说佛家传世的教导之中便是不可杀生,但是这对于皆忘来说,却是根本不算什么。 皆忘手中的人命,在这几百年中,可从来不少。 只不过他杀人,总是占了一个什么天道命格的理,因此倒是活到现在都没有被天道给除了,还当真是让他这种苦修的人,不怎么开心啊。 不过说实在的,活了这么多年,尤其是他还不像孟成殊那样有着一个信念支撑着自己,而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为了那渺茫的可以离开此界成为真正的仙人而活,他也确实是累了。 即便是皆忘不对他出手,说不得他过不了多久便会自己出手害了自己。要不是因为自杀之人必入冥界的九幽城之中受十世磋磨,他怕是也不会犹豫这么久了。 天域大陆,在多年之前便已经是没有了前往上界的通道,甚至连守界人都被撤了回去,便说明他们这里,是早就被上界抛弃了的,即便原来的秋狸还傻傻地相信只要自己好好修炼便可以完成那个愿望,但是时至今日,他早就没了那个幻想。 活了这么久,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活得有滋有味。 虽说他们是一朝入轮回,便前尘皆忘,但是能够好好地活这一辈子,尝遍世间酸甜苦辣,怎么也比他日复一日地在山中苦修要好。 像是孟成殊,至少他还有个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去死的人,像是皆忘,至少这家伙一直在搅风搅雨的,没有什么时候是真正闲着的。 可是他,别说是有那么一个人了,就连牵扯到凡尘中去,去还个因果什么的,都是极少出现的情况了。 皆忘看着那边已经魂游天外的秋狸,目光又落到了眼前的棋盘上,黑白两方对峙不相上下,皆是给对方设了个死局,双方都已经没有办法来解。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拿起桌上的棋子,只是随意地回了一句。 “秋狸,你看得清楚。” 听到皆忘的话,秋狸也是自嘲一笑:“活了五百多年的人了,怎么可能看得不清楚?” 就在秋狸话音落下的时候,皆忘手中的三颗佛珠又有一颗被他彻底碾碎,却不知,到底是无意,还有有意。 而此时,遥远的绥城之中,颜绯尘和竺宁都齐齐注视着眼前的燕归羽,十分震惊地问道:“什么?又有身孕了?” 塞外已经被高昌踏平的辽夏王都内,阿穆尔站在扶衣身边,看着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进来的少柳,皱紧了眉头:“你们要高昌帮助云齐我没有意见,但是居然想要让高昌成为云齐的附属,当真是做梦!” 平洛被重兵围住的皇宫之中,宋昭明一身明黄龙袍,一步步踏上了最高处,身后,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九声丧钟,还有宫侍传旨的声音,青玄,帝王之位已易人手。 江陵的惠安郡主府中,沈瑾辞看着沈寅传来的信,眸中厉色尽显,当即便转身进了内室,拿下了挂在墙上的铠甲,点兵而走。 曲州的凤缭军营帐内,薛策换回了一身红衣,似笑非笑地面对了眼前齐齐拔剑似要除去他这个“蓝颜祸水”几大将军,轻声讽道:“若我当真是祸水,你们凤缭,早就一人不剩了!” 营城的后楚军帐之中,宋云洲满怀欣喜地前去中军主帐想要把刚得来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好兄弟元清,却听得一阵兵器交接之声,掀开帐帘的一瞬,就看到那把他最熟悉的红缨枪插在了他父亲的胸口上,双眸之中瞬间被泪水盈 满,提起身边的武器便向着此刻亦是满身鲜血似有震惊之色的元清冲了过去:“元清,我要为我爹报仇!” 白秦盛贺大捷的酒宴上,白秦帝王眯着双眼看着赵北辰身边给他添酒的媚珏,开口便讨要道:“战北王这侍妾倒是不错,不如借朕一用如何?”赵北辰嘴边擒着一抹笑意:“陛下有命,自然不敢不从。”媚珏猛地抬起双眼,看到的却是赵北辰冷漠无情的双眼,眼中一片灰败之色。 赶往天烬摄政王的行军之地的一辆马车中,谷幽澜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来,接过护送之人送来的东西,拿到车内看了一眼,然后,车内便传出了砸东西的声音:“竺宁,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至于已经再次只剩皆忘一人的南华寺中,秋狸的尸骨已经消失在了天地之间,而南华寺那有名的新芽,却是彻彻底底失去了它的作用。 桌上的棋盘,就这样保持着连皆忘都不知该如何下手的结局,随着皆忘渐渐离开的身影被抛在了后面,亦是随着紧闭了寺门的南华寺,深藏多年。 “阿弥陀佛。” 捻了捻剩下的两颗佛珠,皆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栖身不知多少年的南华寺,然后便转身,向着棋局的中心走去。 这天下,不过一局棋,世人逃不过,他,亦然。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半世浮华(赫连铄番外) 赫连铄始终都记得,那年飞雪满天,他自己一个人躲在冷宫的宫墙之后,看着她被家人带走时的样子。 她没有回头,正如他也没有勇气追上去一样,就此分别,然后,便是经年不见。 那时的赫连铄还不是后来被十分有可能登上太子位置的三皇子照料的五皇子,也不是背地里有着谁都想象不到的庞大势力的危险之人,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的母亲出身低微,被赫连轩厌弃之后赶入了冷宫,而他,也因为从小身体就不好,也不会讨人喜欢,便跟着他的母亲一起到了冷宫,活得,连最下等的太监宫女都不如。 终于,在一个寒冬的大雪之日中,他的母亲承受不住这样的苦难,一碗毒药送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后,在一个又一个的女子承受不住冷宫的苦寒或死或逃之后,这里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当他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他终有一日也要死在这冷宫之时,内务府按例送来了一个宫女,虽然这宫女一看就是没有什么背景被人陷害而来,但是他也依旧很开心。 孤独太久,总是比较寂寞的。 只是赫连铄却并没有想到,此番一遇,竟然便改变了他的一生。 “你怎么坐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直接便打断了赫连铄的思维,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白素灵从屋内走出,便看到坐在她屋外满身霜华的赫连铄,不必多想便明白他这是又在外面坐了一夜。心里也是一声叹息,随着五年的时日一天天过去,他也是越来越紧张,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一个月来他都是这样守在屋外,就怕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睡不醒。 他们从颜绯尘和竺宁那里带走了萧沉落,赫连铄本是想要让他给白素灵治疗,却没想到即便是这位医谷中专擅毒术的人,也是根本解不了白素灵所中之毒。后来,那萧沉落还趁着他们不注意自己了结了自己,临死之前,白素灵仿佛还听见他在呢喃一个名字,仿佛正是“烟儿”两字,唇边还带着笑意。 就是不知,他喊的,是他的亲生妹妹萧沉烟,还是为他而死的那个韶家暗探流烟了。 后来,在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解开这毒之后,赫连铄便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始带她周游各方。 两人走遍了天下,最后才决定在江南定居,五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天下局势几番变换也与他们没有了任何关系,只有每隔一段日子便会前来的季舒玄跟他们说一说这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而已。而最近,连季舒玄都已经不常来了。 白素灵和赫连铄都知道,季舒玄早就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怕是如今,还在后楚的军营中做韶家那位韶门七使卿瑗的军师,除非天下平定,否则定然是不会再回来了。 江南算是云齐内一座比较繁华的城池,而且由于所处地理位置的原因,这几年承受的战火一直不多,到算得上是这乱世中难得的一个安稳之地。 按照赫连铄以往的性格,定然是不会喜欢这里的,可是却因为白素灵的一句喜欢,他便选择了在这里定居,让当时知道这件事的竺宁可是专门写信来笑了一番。 没有人提起她的五年之期,就好像她也从来不会提起她近日越来越昏昏沉沉总感觉自己要醒不过来一样。 比起以往的头疼,如今的白素灵倒是不再痛了,却是一直想要休息,哪怕一天什么都不做,却依旧十分疲累,一刻不睡都是难得。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赫连铄在她床边整整守了一天一夜,后来白素灵冷着脸让他不要再不经过她同意就随便进她的屋子,他就变成了在门外守着,专门来听她的呼吸声。 虽说赫连铄确实内力深厚,但是每天这么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过这一日,白素灵却是难得的没有整日昏睡,而是精神了许多,便直接走出了屋子,在赫连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推起了他的轮椅,直接走进屋中。 “你今日倒是难得的精神。” 赫连铄进屋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让白素灵坐到了床上,然后自己也随着她的动作挪了过去。看着白素灵习以为常的模样,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颜绯尘说过,越是死皮赖脸,越能追到媳妇,虽然他一直不屑于这么做,不过偶尔试一下,还是挺好的。 当然,至于是不是偶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或许是习惯了这张床,白素灵一坐上去,便有些困了,不过她却有些预感似的,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睡着,硬是挺着不肯让自己如以往一般睡过去,而是转了个方向,直接躺在了赫连铄的腿上,开始与他聊天。 赫连铄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动作,要知道他们两个这五年之间虽然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了,但是最亲近的动作也不过是他偶尔抱她一下,或者她给他推推轮椅而已,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经年相处的朋友,默契有余,却亲密不足。 当年的一番误会,让赫连铄恨急了这个丢下他的女人,也让他在那之后做出了许多伤害她的事情来,使得两人此生再也没有更多的可能,等到他终于想通了一切,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之后,她又时日无多,他便只想着能够陪着她快快乐乐地度过最后一段日子,至于其他,便无所谓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会如此主动亲近于他,更会说出接下来这些话。 “赫连铄,你可曾想过,若是一切可以重来,你有什么想要弥补的事情吗?先别回答我,你这个从来不会想这么多的人,想必就算是后悔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当真想要去弥补几分的吧,可是我却不一样。这辈子,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但是最让我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在漫天飞雪之中看着我离开的乐音。若是可以回到过去,我绝对不会在那个时候离开他,而是要陪着他一起走下去,哪怕我不是什么国公嫡女,他也不是什么皇子,我们只要在冷宫里做一对谁都懒得管的夫妻便好。” 多少年了,她都没有再叫过他乐音,此时听她这么说,便是赫连铄这种难以用平常的思维来预料的人,也是想起了当年的画面,竟是不由有些妒忌起了当年的自己。 其实他也知道,在白素灵心底的那个,永远都是当年尚且内心柔软的乐音,而不是后来这个机关算尽,天下人尽可当做玩物的赫连铄。 “可惜啊,我一直都知道,回不去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回去的,我们,也是回不去了。” 白素灵叹了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年两人在冷宫中的日子,竟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为开心的一段时光,没有其他的可以比拟。 “白素灵……” 赫连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白素灵给堵在了唇边。 这五年来,两人从来都是直接喊对方的姓名,生疏之中带着点亲密,亲密之中却又带着点生疏,只是两人到底是已经习惯了,却也不觉得如何。 便是在这种状况下,白素灵也依旧不觉得这个称呼有问题,只是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而已。 他们从小相识,相伴这么多年,她又岂会不知他想要说什么? “赫连铄,我从来都没觉得五年竟然会这么长,长到我们可以走完那么多地方,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五年这么短,好像我还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够,却要这么离开这个世界了一样。” 听到这话,赫连铄却是真的慌了,不过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做不出别人那般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样子,反倒是越慌乱的时候他却会越冷静,竟是忍住了心中的一切问题,只是安静地抱着这个躺在他腿上,占据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的女子,默默地听着。 白素灵仿佛也明白他的意思,这次便没有一点停顿地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这一生,于我而言,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倒是也足够了,至少,我见过了很多人都不曾见过的风景,也经历了很多人求其一生都不可能经历的惊心动魄和细水流长。赫连铄,我不能要求你做什么,只是却希望,若是你打算多年之后再离开这世界,最好不要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让你恨过,也爱过,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曾彼此陪伴过。若是有缘,在我们来生再遇的时候,可以认出彼此,至于能否成为夫妻,便看命运了。” 说着,白素灵便再也忍不住困意,拼着最后的清醒抬起手来描摹了一番赫连铄的眉眼,似乎是要把他牢牢记在心底,半晌,手到底还是无力地落下,合上了双眼。 而赫连铄却是听到了她最后一声呢喃:“这一生,无论是谁欠了谁,都已数不清了,便到此为止吧。” 然后,在感觉到她已经没有生息的身子之后,赫连铄竟是也笑了出来。 “是啊,早已算不清了,所以我这就去找你,我们来生再算。” 这半生浮华,一生痴缠,到此为止。 一月之后,颜绯尘收到监视赫连铄的人送来的信件,上面只写着九个字:“白氏已死,赫连铄随之。” 正如皆忘所说,每个人,都不过是红尘痴儿,即便是如赫连铄这般他人眼中的疯子,也是逃不过。 第三百三十章 君已难归(绿萝番外) “我是绿萝自幼定下婚约的表哥,今年满二十了,是来提亲的。这位大哥,你看,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绿萝姑娘吧?” 这是绿萝见到燕飞的时候,他把她挟持之后,对守在靖安王府门外的守卫说的话。 绿萝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了,似乎很是羞愤,在他解了自己的穴道之后便骂他乃是世间最无耻的人来着。 那个时候,绿萝根本就没有想到,因为他这一句戏言,竟然便让她心甘情愿地锁住了一生。 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线,绿萝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从满桌情报中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难得的圆月,又想起了那个人来。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些年来,绿萝在和紫翡一起接手欢忧阁之后,不知遇到了多少男子,尤其是天下太平,四海升平之后,她的身份也被云齐朝堂所承认,授予了正式官职,与那些第一批入朝的女官一样,记入史书之中,由以后的万世传颂。 竺宁也一直对她不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能力,更是因为她与燕飞的关系。 虽然她也说了若是等到她遇到了合适的男子,不必与她禀告,便可自己成婚,如今她也并没有立场要求她这辈子都为燕飞守着,毕竟他们之间,除了燕飞的那根红线之外,早已没有了任何联系。但是绿萝却是一直都没有嫁人的意思,尽管即便是顶着未亡人的身份也依旧有人来求亲,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心动过。 这辈子,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情意深重,都给了那个紫衣男子,再也不可能分出一分来给别人,所以即便是伤了其他人的心,她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其实说起来,绿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栽到了燕飞的身上的,她可是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难得的脱下了温婉体贴的那层皮,四处追打他打得痛快呢。 不得不说,燕飞当真是韶门七使之中容色最好的那个,一身紫袍更是十分衬他的气质,只是那个时候绿萝倒是并不太懂这些,不仅下手就直接削了他的一片衣角让他衣冠不整,还追着他骂出了此生骂人最难听的话,尽管不过是什么“无耻、流氓”一类的而已。 或许是这个人本来与众不同,让绿萝一番发泄之后,竟是彻彻底底地记住了他,尤其是知道这人在那之后经常找自己麻烦是因为自己当初砍了他一片衣角的缘故之后,更是让她对他添了几分注意力。 因此,在齐铭和初夏之中,他们又成为了靖安王府之中日常切磋的一对。 彼时绿萝并不明白燕飞为什么总是来找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喜欢陪他玩儿这种“切磋”的游戏,直到,她看到他去百花楼,愤愤然跟去,又被算计了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对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 那是一场意外,也是被人算计之下的必然,虽然当时她一时生气对他下手比以往都重,但是不得不说,在她冷静下来之后,却是难得的庆幸。 庆幸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人,是她。 也庆幸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人,是他。 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燕飞更是在后来跟她说他每次去青楼其实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做,作为被初夏训练出来的暗卫,后期又被燕飞强行塞了一堆怎么处理情报这方面知识的人,绿萝对韶家人也是十分了解的。 她始终都知道,韶家人都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便极有可能是一生一世。 所以,在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开始担心燕飞是不是与她抱着相同的心思了。 幸亏她不是初夏那等太过迟钝的,不过几日的试探,便看出了燕飞与自己相同的心思,心下一时间又是甜蜜,又是酸涩,竟是生生躲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其实她与燕飞也算是颇有缘分,虽说第一次见面便是这家伙算计的,想要通过她来探一探靖安王府的虚实,但是他选择了她,便也是一种难得的缘了,不过绿萝没想到的是,他们偏偏是差了太多的分,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那次之后,她虽然躲了燕飞一段时间,但是没多久便又自己调整了过来,不再担心面对燕飞的时候会表现出自己的心意来。可是没想到的是,燕飞却开始疏远她了。 起初绿萝不知道原因,直到后来偶尔之间听到他和初夏的话,才知道了她与齐铭的同命相连。 燕飞说的没错,虽然她是接受了初夏的训练,可是说到底,她也是曾经暗夜的人,即便是忠于竺宁,但是对齐铭以及齐铭背后的颜绯尘也是有着天然的敬畏,若是颜绯尘和竺宁反目,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帮谁。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在绿萝的潜意识之中,这两个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反目的,便也其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而且,这在她看来,其实也不是问题。但是她却没想到,竟然就是仅仅因为这么一个不算是问题的问题,燕飞竟是在两人的感情面前退缩了。 他还会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情意来找她,也开过无数次玩笑说要把她娶回家,可是她每次只能佯装着生气拿出袖中刀去砍他,不让他看到她心中的苦涩。 在他心中,她终是比不上他们的少主,比不上他韶门七使的责任,即便是她从来都没想着要跟这些争一争他心中的地位,但是他却连跟她表明心意的勇气都没有,不得不说,绿萝是当真十分失望的。 只是现在想起,她倒是觉得,其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她隐藏地太好,那个傻子从来猜不透自己的心意,每次佯装的玩笑,说不定便是他的真心,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地当成了玩笑而已。 而且,哪怕是世间最优秀的韶门七使,也有不自信的时候,他也担心她即便是有着与他相同的心意却不愿意等他罢了。 后来,他终于是有了那个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是她却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也把自己的心意说给他听,反而是打算晾他一晾,以报自己这么多年没有任何回应之仇,只是却没想到,就是这次自己的口是心非,竟然成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傻子啊,我骂过你那么多次,换过那么多个称呼,到了现在才觉得,还是这个词最适合你。” 看着天边的圆月,绿萝蓦然如此叹道,然后又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当然,也最适合我。” 曾经那个一言不合便能够让她拔刀相向的人已经不在了,绿萝早已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在欢忧阁和韶家暗线这边失去了两个联络人的时候主动担起了这份责任,与后来专门被初夏培养接替她的紫翡一起,整合了两边的势力,共同划分到了欢忧阁之中,让欢忧阁的情报网进一步扩大,也更加有了效率。 绿萝已经不记得最开始接手的时候她忙成了什么样子,只记得每次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那个一袭紫衣,靠在椅子上满目柔情地看着她,在得知她对情报有兴趣的时候便毫不藏私地交她怎么处理情报的那个傻子,甚至连某些韶家秘闻都毫不在意地一一告诉她,根本不怕她会说出去的样子。 而她,也总是会在这个时候重新来了精神,继续整理情报,像他那样抽丝剥茧,找出最有用的情报和推断交给他始终放心不下的少主去了。 她并没有燕飞那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有初夏那自小便与燕飞一起练习的熟练程度,只能自己来摸索,慢慢的,倒是越来越熟练。 直到后来,她竟是当真可以与曾经的燕飞相媲美了。 而今年,距离燕飞离世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之间,天下巨变,她又经历了无数次悲欢离合,也见证了很多喜悦欢欣,如今的天下四海升平,一切都欣欣向荣。 正是燕飞当年所说最想看到的样子。 只是,如今的她,却是早已双鬓染上了白色,更是早就不再穿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绿色衣裙,她甚至不知道,再等个几十年,等她去找他的时候,他可还能认出她? “你曾说过,等事情都结束了,你就回来娶我,可是燕飞啊,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也罢,这辈子,你最擅长的,便是言而无信,回不来便不回了吧,我去找你便是。” 绿萝看着手上的红线,突然便有一些恍惚,不由又想起了当年他在长平说的话来。 只是到底,君已难归了,而她,也不一定还能不能找到他了。 绿萝慢慢闭上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初他非要与她一起过个上元节的样子,那时她没有答应,只是这之后的那么多个上元节,却再也没有人与她一起过了。 “绿萝姑娘,我燕飞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放手两字。” 燕飞,我们说好了的,来生,谁都不许再放手了啊。 谁都,不许。 第三百三十一章 流光换 “啊!” “用力啊,皇后娘娘,您用力啊,已经看到小殿下的头了!” “啊,颜绯尘,你混蛋!我再要不要生孩子了!” 产房外面的颜绯尘本来就已经紧张得差点把外面这些地方都给砸了,听了竺宁在里面喊的声音,更是差点忍不住想要冲进去。 要不是寒羽和少柳齐齐拦着,他怕是早就冲进去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竺宁不让他进去,不然他肯定一直在里面陪着。 而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与颜绯尘眉眼之间十分相似的孩子,不过三岁,却是已经老成稳重了许多,听到屋内竺宁喊着的话,当即便揪掉了怀中抱着的小胖团丸子的一把毛,不过丸子却是连叫都不敢叫一声,生怕惹到了小主人被他给教训一番。 说来丸子也是倒霉,回了雪山一趟结果就遇到了雪崩,差点没被埋在里面,好不容易爬出来,又赶上了它们这种雪貂百年难得一遇的长期冬眠,这一睡,就睡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醒过来的时候不仅发现韶门七使少了两个,还多了一个已经逐渐长大有了自己心思的小主人,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便把它给坑了一把,然后又因为没找到长期喂饭的薛策不得不委屈地被主人送给了小主人,美名其曰是互相照顾互相陪伴,实际上不就是它被小主人欺负嘛。 尤其是小主人还勒令它陪着他减掉自己的一身肉,非说什么他要是一直这么胖以后就不可能打败他爹带走主人了,还要跟它有难同当,这下倒好,随着小主人逐渐瘦下来,它那一身好不容易养出的肉也不见了。 而现在,它即将迎来第二个小主人,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办? 其实,这个孩子来得十分不是时候,当时竺宁正在战场上想办法攻下陵城,各国形势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连他们十分把握的高昌那边,亦是出了事情。 苏锦派人易容成了少柳的样子与阿穆尔彻底谈崩了,要不是扶衣反应快,怕是他们与高昌的关系便不再是友国,而要变成敌国了。 只是即便是这样,扶衣还是被伤到了,以至于阿穆尔对他们这边还是有了些微怨言。虽然后来因为扶衣在其中的调和让高昌那边暂时放下了心防,并且借兵给他们攻打长平,但是竺宁和颜绯尘也都感觉出来了几分不对,似乎,他们不能再完全信任高昌了。 长平那边也是一样,本来颜绯尘还想着等这边情况稳定了便回到长平亲自攻下那里的,但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原因,让他是当真不放心竺宁一个人在这边,便索性全权交给了巫尧,趁着宋昭明不在和高昌借兵的东风一举攻下了长平,把淮滦彻底掌握在了云齐手中。 而这边,也由颜绯尘亲自接手了战事,沈远照到底还是以战闻名的摄政王,对上颜绯尘也不落下风,一年的时间,也不过是让颜绯尘攻下五座城罢了。 不过后楚那边卿瑗被人陷害害死了宋翊,使得宋云洲与他反目,然后让整个东路军分成了两方,卿瑗没有办法,也一直无法对宋云洲下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大意之下竟是接连失了三城。如今更是被后楚的皇帝召回了后楚国都,他们也只能另想办法。 薛策那边更是被凤缭那些家伙说成了什么蓝颜祸水,两边对峙的时候,又传出来凤黎雪要立薛策为皇夫的消息,因为薛策不愿,他们这边也不得不帮他与凤缭周旋,当真是费力至极。 荆国的事情更多,那个小皇帝死在了自己的寝宫之中,国内有很多人便要求太后选择宗室之中的其他人坐上那个位置,云齐为了找一个合适的人然后推到那个位置上当真是在与无数人博弈,累得少柳基本已经好久没有合眼了。 原本这些事情竺宁还可以帮帮忙,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有了身孕,而且还是胎位不稳,必须要好好养胎。 他们便一下子什么都不敢让她干了,直接便把竺宁好好保护了起来,这个孩子也是个不太活泼的,根本不像是扣扣那孩子特别喜欢在竺宁腹中动来动去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倒是与当初竺宁失去的那个孩子有几分相像,这就让他们更加担心了几分,要不是燕归羽说绝对没有问题,竺宁又表现地一切正常,并没有像当初那样总是身体不舒服,他们怕是当真会被逼疯了。 尤其是颜绯尘,明明说好了在天下太平之前暂时不要孩子,结果就这么一不小心来了个孩子,为了竺宁的身体,还怎么都不能不要,必须要生下来,只要想想这孩子生下来之后的样子,颜绯尘就觉得自己当初绝对是傻了,才会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 如今这孩子还没生下来,竺宁都已经叫成了这样,比起她原来生扣扣的时候可是惨烈多了,颜绯尘当即便决定,他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肯痛快出来的小家伙,无论谁阻拦都不行。 当然,如果是小公主的话便另说了。 可惜的是,颜绯尘这个小公主的梦还没有做完,就看见产婆抱着一个红色的小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喜色收都收不住。 “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颜绯尘为了不犯第一次竺宁生孩子时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的错误,这次便特意好好看了一眼,等到把那个孩子的样貌彻底映在心间之后,才抬步向着产房走去。 又是一个臭小子,也看不出来什么样子,他还是先去看自家媳妇吧。 而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扣扣,看着这么多人围着的弟弟,和先他一步消失的爹爹,不由皱起了小脸。 他想去看看弟弟,但是也想看娘亲,自己矛盾了一会儿,扣扣便觉得弟弟既然有这么多人围着,怎么都不会寂寞的,可是娘亲方才那么痛,而且现在身边只有爹爹,他还是应该去看看娘亲,好好安慰娘亲一下。 想清楚之后,扣扣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抱着丸子一步步向着竺宁的产房走去。 而一边的产婆,正好还是上次接生的那位,有过经验的她很明显就看出了方才颜绯尘在看到孩子之后眼中的嫌弃和迈向皇后娘娘产房之中急切的步伐,此时再看到跟他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倒是也不由羡慕起了这家人的感情之好来。 这天下那么多皇家,有几个如他们云齐这般干净的?不过想到皇后娘娘如今还是他们云齐所有女子崇敬的对象,文能安国,武能定邦,倒是也不觉得奇怪了。 没错,这位产婆也是崇敬皇后娘娘的一员。 而此时,竺宁果然如颜绯尘所料一般靠在他的怀里细细地问起了他们刚出生的孩子的情况。 “他长得像你还是像我啊?” 颜绯尘特别想说那小家伙小脸皱巴巴的,还真看不出来像谁,但是一想到自己这么回答之后无忧可能会不高兴,便想了个折中的说法:“像扣扣。” 可不是像扣扣吗,都是一样的皱巴巴、红通通的样子。 竺宁听到这话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只是点点头道:“那应该是像你了,扣扣就是像你多一些,如今这个孩子还是这样。真是奇怪了,明明都是我生的,却没有一个像我的。” 颜绯尘本想说他们可以再生一个像她的,但是想起竺宁方才在产房里一个劲儿地喊再也不生了的样子,便没有说出来。 还是不生了吧,她每这样痛一次,他也跟着差点心痛至死,要是再来两次,他怕是真的受不了了。 “对了,你给孩子起名字了吗?” 颜绯尘点头,到底是当过一次父亲的人了,怎么可能还像上次一样连个名字都起不出来:“起了,取衡珏二字,还是老规矩,小名你来取。” “衡珏,负衡据鼎,二玉相碰,君欢,你这是要把这孩子培养出扣扣的帮手不成?” 颜绯尘见她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是心中若有所感,不由笑道:“有何不可?” 竺宁摇摇头:“并无不可,只是你可得答应我,若是这孩子不愿,你可不能逼他。” 颜绯尘心道,愿与不愿,也是要看他自小成长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的,就像是扣扣那孩子,一旦过了两岁,能够基本说出所有的话了之后,也逐渐懂得了很多道理,现在不用他逼,他都知道自己每日要完成多少功课,要做些什么了,想必这个孩子,也会是如此。 只不过颜绯尘却没想到,这一次,他当真是预料错了,颜衡珏不仅不像颜璟御一样懂事,反而成了云齐中人人担心的混世魔王,别说是什么肱骨之臣了,他只要有一天不惹事,颜璟御这个兄长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他有一点却是感觉对了,那就是这个小家伙,比之当年的颜璟御还要不好搞。 倒是可怜颜绯尘,好不容易把一个小魔王给训练长大了点,结果又迎来了一个更厉害的。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命运,无法更改。 第三百三十二章 芝兰玉 “娘亲,这就是弟弟啊?” 颜璟御趴在床边,看着躺在竺宁身边的颜衡珏,眼中难得地出现惊奇的神色,倒是让倚在床头的竺宁颇有几分好笑。 她这个儿子,自从被颜绯尘和少柳强制开蒙了以后,就变得一日比一日老成,不过才三岁多,就已经不怎么撒娇了,也是甚少出现原来那种黏着她的状态,还让竺宁有些失落。 不过现在看他眼中隐隐的兴奋之色,倒是仿佛又看到了前两年看到她便一口一个娘亲要往她怀中扑的小肉球了。 这么想着,竺宁也是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在颜璟御尚且还稍微有些肉肉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在旁边颜绯尘瞬间黑下来的脸色中温柔地说道:“对啊,这就是扣扣的弟弟,扣扣现在可是哥哥了呢,可记得要好好保护弟弟哦。” 颜璟御因为竺宁方才的动作脸都羞红了,虽然他一直被那个无良的爹爹教育不能再缠着娘亲,也不能总是与娘亲这般亲近,可是在他心底,还是这样的亲近方式让他最是开心,连心里都变得甜丝丝的了。 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方才他最喜欢的娘亲又一次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叫了他的小名,而是用力地点点头:“娘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颜璟御一直都被教育得很好,而且他也亲眼见过不知多少次竺宁和韶门七使相处的场景,心中对有一个手足兄弟的事情不仅不排斥,反而十分期待。 毕竟在军营之中,只有他一个孩子,平常的行动总是受到限制的,就算是颜绯尘和少柳为了培养他会时不时地带他去战争结束后的战场和战俘营中去看看,给他讲道理,隐约灌注一些帝王的驭人之术,但是到底,竺宁和颜绯尘这两年都十分辛苦,尤其是在宋昭明登上了青玄皇位之后,那家伙可是再也无所顾忌,直接把矛头对准了云齐,不仅派兵直接与沈远照合作,更是有情报传来,不过一月他便会到达这边,明显就是要倾两国之力共同对付云齐。 颜绯尘虽然不惧,但是也不想让颜璟御被他们利用,便只允许他在军营之中活动,无论如何都不许离开军营一步。 颜璟御倒是听话,也仿佛知道现在的形势一般,一向行事小心,从来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平常更是十分努力地学习各种知识,可以说是个难得懂事的孩子。 只是,不管他再怎么懂事,颜绯尘总是看不惯这小子的,尤其是在少柳交了他很多谋略之后,虽然他还没有弄懂,但是却会照葫芦画瓢,在身边人身上试验,被他试验地最多的,就是他这个爹了。 而竺宁对这一切却似乎全都不知道一般,竟然还觉得这么小就被教导得这样成熟的孩子太过可怜,不自觉地就分出了更多的经历给他去,当真是气煞了颜绯尘了。 不过此时听到这小子说的要好好照顾弟弟,颜绯尘却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够让他不再继续缠着他媳妇的办法了。 “娘亲,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看着颜璟御期待的眼神,竺宁便明白他定然是想知道颜衡珏的小名而不是那个听起来便十分正经严肃的大名,只是毕竟这孩子刚出生不久,竺宁也不是个擅长取名字的人,方才颜绯尘问她的时候,她便说要好好想想,却没想到扣扣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 这般想着,竺宁脑海中倒是浮现出了两人的面貌,看着此时睡得正香的颜衡珏,突然便有了想法。 “衡珏出生在六月,正是燕飞满天的时候,不如,小名便用飞夏二字,如何?” 颜绯尘知道她这是在与他商议,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飞夏,燕飞和初夏,她到底是还没有放下,如此作为怀念,倒也不枉他们亲人一场。 颜绯尘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此时只不过点点头:“自然可以,说不定这孩子长大之中反倒要感谢你呢。” 竺宁也是笑了一声,却没想到这话竟是一语成谶。长大之后的颜衡珏在一众兄弟姐妹之中有着这样的小名,着实是让他好好感谢了一番竺宁。要知道,就连颜璟御这个太子小名都是扣扣这种一听就让人掩面的,更不必提其他了。 他们的娘亲可是什么都好,却偏偏不怎么会取名字,尽管她的这些小名也是包含了对他们美好的祝愿,但是历史上可从来没有哪家皇室这么随便的啊。 尤其是他们的娘亲叫他们小名早就习惯了,就算是长大之后自己取了字,他们娘亲也从来不叫,一直坚持着叫他们的小名,哪怕是后来只有他们娘亲这么叫,但是他们娘亲可是不怎么注意场合的,当真是让他们丢脸了许多次。 特别是如今年纪尚小的扣扣,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每次竺宁开口叫他的时候,都会面上严肃但步伐却比往常要快得多的跑过去的样子,更是成了后来无数人津津乐道的场面。 不过此时,扣扣倒是没什么感觉的,只觉得弟弟的小名挺好听的,在经过竺宁的允许之后便爬到了床上,伸出小手碰了碰已经睡着的飞夏的脸,小小地叫了一声:“夏夏,弟弟叫夏夏呢。” 竺宁看着自己玩起来的扣扣,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微笑,然后便直接让人带着扣扣抱着飞夏去隔室玩儿了。 颜绯尘见碍眼的终于走了,两步并做一步地走到了竺宁床边,把人给抱到了怀里。 若是换了其他夫妻,此时少不得要说一句“身上还脏”的话来,可是对于颜绯尘,竺宁却是早就不知道客气为何物了,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就靠着不动了。 到底是刚生了孩子不久,虽然竺宁身子比上次康健了许多,但是到底还是有些伤了元气,必须是要再补一补的。 不过还好,这次竺宁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不必再像上次那样坐双月子了,只要正常便好。 她真的没办法确定再让她坐双月子的话,她会不会直接忍不住拿着九转玲珑笛就去把中军主帐给掀了。 “无忧,辛苦你了。” 颜绯尘现在想起她方才在产房的呼喊还有些后怕,生怕她真的出了什么事,让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人。 与竺宁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便越害怕失去,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心中的暴虐之意便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次生产,即便是所有人都说竺宁不会有事,却也差点吓坏了他,比之她生颜璟御的时候更甚,不由暗自决定,以后绝对不让她再生了,哪怕是天下太平之后,也不需要了。 “还好,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倒是顺畅许多了。君欢,让你担心了。” 竺宁自然是知道颜绯尘有多担心的,前段日子她经常在半夜醒来,然后就看到颜绯尘睁着双眼一直盯着她,仿佛生怕她出事一样。每次她推着他去休息,他也是嘴上答应地好好的,却是在她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依旧能够对上她的目光。 后来,竺宁也是知道他根本就是一夜未睡,明明白天的时候又要商讨战事又要上战场已经疲惫至极,可是却因为担心她生生熬了半个多月,平时也不过是偶尔眯一会儿罢了,若不是燕归羽一直帮他调养着,颜绯尘的身体怕是早就熬不住了。 “既然知道我担心,无忧,以后便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了吧。” 竺宁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猛地抬头看去,在看到他眼中的认真之后,却是一时无言。 她自然是知道颜绯尘的意思的,可是她却不能贸然答应。 无论是不再把自己置于险地,还是不再要孩子,都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不说别的,就说他们如今面临的情形,就算是他们为了让她养胎基本上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也是能够猜到的,如今的云齐,内忧倒无,外患却多,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与颜绯尘兵分两路,与颜绯尘一起对付青玄和天烬。 即便是不分成两路,莫非她在军营中便没有危险了不成?她可从来不是那种要躲在男人身后,需要人保护的女子,颜绯尘需要的,也不是那样的女人。他们都是希望能够与对方并肩作战、一起向前的,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个险境? 而至于孩子,便更不是她能确定的了。不过在天下太平之前,她确实是不打算再要孩子了,颜衡珏也是一个意外,但是天下太平之后,很多形势都会改变,说不定到时候他们也会被逼得不得不再要几个孩子。 不过就算没有那些其他的目的,竺宁作为一个十分喜欢孩子的人,还是想要再生个女儿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能够过上她曾经想要却再也无法实现的生活,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不是吗? 看竺宁的样子便是不打算答应,颜绯尘到底是无法,不得不叹了口气:“无忧,可是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竺宁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倒也没有不知趣地说些别的,而是顺着他的动作躺了下来,阖上了双眼。 而颜绯尘,则是坐在床边看着她闭目休息的样子,眼中温柔之色尽显,隔室内一直小声跟弟弟交流的扣扣也是爬到了床上抱着怀中的小家伙一起睡了过去。 午后的阳光正暖,当真是个睡午觉的好时候啊! 第三百三十三章 浮名散 一盏清酒,一把流火扇,一身红衣,即便是在牢狱之中,薛策依旧不改自己的风格,潇洒自在至极。 本应在御灵山庄的凤琮珺此刻就站在牢狱外面看着这个对颜绯尘和竺宁忠心耿耿的男子,原本是想要看看他狼狈的样子,却没想到这人竟是一如既往,依旧俊逸潇洒不说,还把这个她好不容易建起来的牢狱的氛围给全部改变了。 这让韬光养晦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到凤缭的凤琮珺不由有些头疼。 “薛策,你说我也没把你怎么着,不过是关起来了一会儿,想要问问你有关云齐帝后的英雄事迹罢了,你何必如此?” 凤琮珺也是个混不吝的,当初还是三皇女的时候那让整个凤缭上上下下头疼不改的架势依旧未变,后来又因为代理了那么长时间的国事,还在御灵山庄与程麟启斗智斗勇这么久而更加难搞。 不过薛策是谁?那可是个连颜绯尘都看不透心思却依旧全然信任的人,从头到尾,他都始终能够坚持着自己的态度,哪怕是被迷晕了送到了凤黎雪的床上也保护住了自己的贞操,怎么可能被凤琮珺给骗到。 别看他面上装着糊涂,其实心中比谁都清楚。 “凤琮珺,你说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可能说,又何必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什么目的都没有的样子?咱们都是习惯了以一张假面来面对别人的人,凤黎雪看不出来你想要做什么,莫非我还看不出来不成?” 此话一毕,薛策便直接端起自己从看管的人那里糊弄过来的酒一杯饮尽,然后叹道:“果然没有清棠酒好喝。” 而凤琮珺却是看着他的动作,眼中寒光乍现。只是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立刻变成了笑意,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调侃。 “这是自然,又有那家的酒能够比得上云齐的清棠呢?尤其是,云齐皇后亲自酿制的清棠。” 薛策神色不变,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竺宁的酒娘得可是比教她酿酒的燕飞还要好,只是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再喝酒,也不再酿酒了。平白少了许多好酒可以喝,我也是觉得挺可惜的。” 见他面色坦然,凤琮珺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却是暗道了一声,莫非自己当真想多了不成?他一直用来拒绝凤黎雪的那个心上人不过是虚设,并非真实存在的?又或者,那个人虽然存在,却并不是竺宁? 这般想着,凤琮珺便放弃了从这个切入点刺探的想法。 虽说她得到的情报之中,薛策除了与竺宁的关系稍微亲近点之外,对别的女子基本上都是不怎么走心的,利用起凤黎雪来也是没有一点犹豫,哪怕她是那么喜欢他,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 或许确实是她想多了,薛策这样的人,本就是欣赏那种能与颜绯尘比肩的女子,而当世之中,怕是也只有竺宁有这个本事。再加上竺宁与颜绯尘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才会对竺宁另眼相待。 毕竟,薛策这种男子,她当真是很难想象他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哦?那果真是可惜了。” 不动声色地接下薛策的话,只是凤琮珺却不知道,仅仅是方才的一个试探,便让薛策把她的想法猜了个分明。 此时薛策也不过在心底嗤笑一声,然后依旧是如同方才的样子端起一杯酒饮了下去,然后便将好不容易骗来的酒杯径直扔到了地上,任由其碎碎成片。 “薛策,你……” 听到凤琮珺颇有几分惊讶的声音,薛策只是随意地笑笑,端的是潇洒至极。 “什么我啊我的,凤三皇女,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有口吃的毛病了?” 薛策挑衅的声音一出,凤琮珺差点便要忍不住骂他一番,但是到底是对这些手段十分熟悉的凤缭三皇女,此时也不过是一瞬间便压下去了自己冲动的心思,而是佯作无事地继续说道:“我自是没有口吃的,只是不知道薛大公子,是不是有些身体不舒服呢?” 薛策早就懒得再跟她试探,此时索性便把她的目的都抖了出来:“得了吧,你不就是给我下毒了吗?怎么,原来我没告诉过你,我是百毒不侵之体吗?哦,好像确实没有。” 看着凤琮珺惊讶的样子,薛策再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嘲讽:“凤琮珺,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善于玩弄人心之人,居然能够让程麟启为你动了真心,还趁着他受伤之际差点直接害死他,我与他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不曾见过他有如此狼狈的场景。其实,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是不希望凤缭彻彻底底变成云齐的凤缭罢了,可惜,你太着急了。” 凤琮珺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程麟启,也没有想到,在听到程麟启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居然会蓦地如此疼痛。 明明,不过是逢场作戏,相互试探,可是又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多了几分怜惜,而她也对他多了几分真心呢? 或许是从那一日他把所有的女子都赶走,对着所有人说他再也不会寻花问柳开始,也或许是那一日她看到他在挑选喜服的那日开始。 只是可惜,无论他们两个在这份情中用了多少真心,她都无法放下她的国家和百姓,而他,亦不会背叛注定与她为敌的竺宁。 那一场婚礼,是他们最后的了结,她到底还是偏了手中的剑锋,留了他一命,而他,也是终于验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对她失望透顶。 若是再见,想必他不会再犹豫,而是一剑杀了她吧。 凤琮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过她到底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不过一会儿便缓了过来,思考起了薛策的最后一句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目的会那么容易被他们看透,但是却也知道薛策并非一般人,即使是看透了也是寻常。 “凤琮珺,从你进入御灵山庄,与那些人联系开始,我们就知道你的目的了。让你逃出来,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只是我没想到,程麟启居然真的对你动了真心。” “你说什么?” “凤琮珺,你莫非以为,我当真会随随便便就被你抓住了不成?” 凤琮珺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这次来见薛策是她瞒着凤黎雪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根本就没带几个人过来,带来的那些也都被她留在了牢房之外,若是薛策能够在这牢房内部安插人手的话,那她必然凶多吉少。 这样的想法一出,凤琮珺便有些慌乱,此时不过是强自压下,努力安慰着自己,这处地方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就连凤黎雪也一直以为薛策失踪了而已,并不知道是她带走了薛策,她不必担心。 只是这样的自我安慰还没落下,就见薛策十分自在地喊了一声:“赤玄,还不出来?我可是在这里待够了啊。” 还未待凤琮珺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浑身黑衣,明显是暗卫的人从暗处而出,看着薛策的目光尽是不赞同。 “主子说了让你把她的底细探查清楚再出来的,才这么几天你居然就受不住了?” 薛策见到来人,苦大仇深地埋怨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再说了,她之前的计划和底细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唯一不确定的便是这间牢房,你们可都是欢忧阁排名前几的暗卫,莫不是换了个主子便开始对自己没有自信了吧?” 如今的欢忧阁被颜绯尘和竺宁交给了紫翡和绿萝,包括韶家的暗线也是直接到了绿萝手中,明显是要重用绿萝了,起初虽然很多人都不太看好,但是思及她们到底都是竺宁身边的人,便没有说什么。 不过绿萝还是个有本事的,不过一年,就理顺了欢忧阁的各项事务,而且正在把韶家的暗线与欢忧阁整合,一旦成功,必然对他们的大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赤玄这个本来应该是留在颜绯尘身边的暗卫,也因为人手不够被调回了欢忧阁,此时正是负责薛策这边的事情。 “你们是在将计就计?” 薛策看着凤琮珺的样子,点了点头:“你该庆幸,你没有与天烬和青玄合作,只不过是用了自己埋藏起来的多年势力而已,不然你连这个让我们将计就计试探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她与天烬和青玄合作,他们肯定早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利用她对付那边了,又怎么可能给她这个试探的机会呢? 凤琮珺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全部计划竟然早就在那些人的眼中了。 “果然,不愧是当年那个算无遗策的蓝姑娘啊。” 被赤玄抓住的那一刻,凤琮珺也是不由感叹了一声,这次的事情本就是她的一场豪赌,如今,也不过是愿赌服输罢了。 她凤琮珺,可从来不是输不起的人。 “薛策,这件事与黎雪没有关系。” 薛策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倒是没有讽刺些什么,只是点点头:“我知道。” 然后,便见赤玄带着放心昏过去的凤琮珺离开了。 说到底,凤琮珺为的,也不过是凤缭罢了。只是可惜,他们到底是在不同的立场上,也不知道颜绯尘会不会留她一命了。 想起此时还在养伤的程麟启,薛策也是不由一叹。 情爱之事,果真最难测。 第三百三十四章 君未离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颜绯尘也是颇有几分无奈。 “程麟启,你该知道,凤琮珺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是你能决定的,此刻拖着重伤跪在孤的面前,也是没有半分用处。” 听到他用了“孤”这个自称,程麟启便知道一切都是无法转圜了,纵使凤琮珺因为凤黎雪的缘故暂且能够保下一条命来,却也不可能依旧还是原来的凤琮珺了。 他确实对凤琮珺有些恼怒,也早已决定放下心中那莫名的感情,可是他却不愿意看着这样一个风采绝世的女子就这样生生地成为一个封闭了五感,改变了容貌和身份,最后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若是当真那般,那么,她还是他认识的凤琮珺吗? 而且就算是那样,仅凭凤琮珺这次做下的事情,还有她那一直想要让凤缭脱离云齐掌控的心思,颜绯尘便不会让她活得太久。 只是,他此时来求,一次未应,他便也没有什么资格和脸面来求第二次了。 这一生,他程麟启不是没有冲动过,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不过对他也没有几分真心的女子而冲动了这么久,已经足够了。 此刻还是颜绯尘看在他是竺宁比较看重的手下才会与他说这么几句话,要是换上了别人,说不定还来不及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就被赶出去了。 “是属下魔障了,请陛下恕罪。” 见他识相,并没有不依不饶,颜绯尘倒是点点头:“你便回去好好养伤,不过半月,凤琮珺便会被送回御灵山庄,到时候你可要看住了她,不能再出现这次的情况了。” 程麟启垂首应下,然后看了眼颜绯尘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便索性告辞退下了。 而他离开之后,就见颜绯尘直接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转身进了内室。 竺宁刚把飞夏哄睡了,此时见到他,也是压低了声音问道:“程麟启回去了?” 颜绯尘看了一眼躺在竺宁旁边睡得正香的二皇子殿下,根据竺宁的要求摸了摸他的小手,然后才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放到了自家媳妇身上,握住了竺宁的手。 “回去了。” 方才他与程麟启的对话竺宁其实是听见了的,其实她也知道,程麟启更想找的人是她,但是一来她此刻正在坐月子不便见他,二来便是她也不太想见他。 竺宁记得自己曾经提醒过他,若是凤琮珺没有其他的心思,他便是对她动了真心也没什么,最多麻烦一点罢了,但是看在他跟了她这么久的份上,她也定然会让他如愿以偿。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却是凤琮珺没有其他的心思,安安稳稳地待在御灵山庄当她的半个人质。 不过竺宁也知道,以凤琮珺的性子,纵然是当年凤家中第一个说要与她合作的人,但是她心里却是一直存着积累势力在一切结束之后东山再起的心思,当然也不光是她,后楚、荆国,莫不是这番想法。 只是如今形势未明,他们已经选择了站在云齐这边,便只能全力以赴。 起初的时候他们还想着要把各国的兵力合在一起,但是却被颜绯尘给拒绝地彻底。毕竟若是那样的话,无论哪国的人都不会想要当出头鸟,说不定那三国还会想尽一切消耗云齐的兵力,保存自己的实力。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了各国对付各国的,云齐不过是派一两个军师之类的人前去相助罢了。 当然,不仅仅是他们这边是这样,青玄和天烬的联军那边的情况可是比这边更甚,尤其是最近白秦隐隐有了反水的想法,更是让宋昭明和沈远照颇有几分发愁。 只是,那些人的动作,有岂能瞒得过他们呢?说到底,颜绯尘也一直没有当真相信那些人,早就做好了防备,只等着哪里出了问题一网打尽,凤琮珺,便是其中之一了。 “其实凤琮珺倒也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只是可惜有些沉不住气了。” 竺宁一向对这种有本事的女子比较欣赏,再加上当初她与凤琮珺交手多次对方那游刃有余的态度,也是让她的这份欣赏又添了几分。 而且当初要不是他们暗地里的挑拨,凤缭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使得最后能够登上女帝之位的人只剩下了一个不堪大任的凤黎雪。 不过,他们立场不同,竺宁也不过是感叹这么一句罢了,要是让她继续让凤琮珺按着原来的方法活着,她说不定还得小心翼翼地防着什么时候被她反咬一口呢。 这个时候正是多事之秋,她可没那么多精力连这个还要防着。 要不是因为凤黎雪的缘故,他们怕是连凤琮珺这条命都不会再留。 杀伐果断,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所必须遵守的。 把心中的想法告诉颜绯尘,颜绯尘也是不由觉得当初他们瞒着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 竺宁有些时候是不太忍心,也不愿意草菅人命,但是既然处在了这个位置之上,她也不会总是犹犹豫豫,该算计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不会留情。 即便是曾经的好友,一旦确定了对方只能是敌人之后,她亦是不会留手,就好像是宋昭陵和沈瑾辞一样。 现如今,能够影响到竺宁做决定的人,也不过是她身边到底颜绯尘和孩子,还有韶门七使等人罢了。 “程麟启不是那等糊涂之人,这次把失去记忆,改了容貌的凤琮珺交给他,他必定不会再让她出现意外。” 颜绯尘听她这么说,亦是赞同道:“我也相信会是如此,只是,凤琮珺,到底是不能留太久。凤缭那边,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竺宁这月子也已经过去了大半,这次也并没有上次那么伤身体,便提前开始了解一切了,虽然颜绯尘还是不让她去看那些情报,怕她伤到眼睛,但是却会每天跟她细细地说明一番现在的各方形势,以及他和少柳的打算,自然便明白他的意思。 “凤缭现在的朝堂之上,已经基本都是我们的人,这次薛策的事情正好把那些所谓的‘忠臣’给揪了出来,但是若要除去,总是要费些时间的。你打算怎么加快速度?” 能够在凤缭的女帝面前说上话,还能与凤琮珺搭上的人自然都是在凤缭奋斗了多年的老臣了,不得不说,这些人也是看得清楚,所以才会一边对着凤黎雪忠心耿耿,一边联络凤琮珺,准备在云齐和天烬、青玄分出胜负之后做下准备。 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国家罢了,本没有什么错处。 竺宁知道,这样的人最是固执,无论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诱之以利,都不可能让他们倒戈,也确实是让人敬重。 不过即便是敬重,竺宁和颜绯尘他们也是不可能任由他们继续待在凤黎雪面前了,能够给他们留下一条命来,便已是不易。 最方便的方法,自然便是彻底“除去”,但是这样的方法却是实在容易被人怀疑,也容易引起凤黎雪的反弹,说到底,他们最好的做法,还是得让凤黎雪自己让这些老臣卸甲归家。 不过前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慢慢谋划,薛策的事情虽然已经引起了凤黎雪对这些老臣的不满,但是很明显还是不够。 颜绯尘又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既然这么说了,定然也是有了什么办法了才对。 “只是一个想法罢了,无忧,我们只需要等着看好戏就好。薛策的本事,我还是相信的。” 见他这么说,竺宁倒是也不再纠结,只是也随之想起了薛策来,不由抱怨道:“薛策也是,上次随便留了一张纸条就回去了,这两年也不曾见过他,莫非连回来看看丸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要知道,薛策虽然原来也早早到了凤缭那边,但是总是隔一段时间便会回来的,哪里像如今这样一下子就去了那么久? 竺宁自诩这一生看错的不过那两人而已,只是随着时间过得越久,她遇到的人越多,她却是发现,或许她这一生也只会看错那两人,但是她却早已看不透许多人。 连薛策,也是如此。 与薛策之间的感情,是因颜绯尘而起,之后,却是添了几分知己之意,比之当年可以一同饮酒、一同比试的宋昭陵,似乎薛策也不过是愿意开玩笑罢了,但是她却不知何时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好友。 如宋昭陵那般的知己好友。 不过薛策无论是与谁相交,总是隔着一层,无论是谁,都看不透他的心,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家伙兴致上来了,又哪里会记得丸子?这次他可是连飞夏出生都没有回来看两眼呢。” 颜绯尘也是了解薛策,那家伙看着万事都不在心上,实则最是喜欢丸子和扣扣,如今有了飞夏,按照常理,他必然是要来看看的,哪怕只是嫌弃一番。 说来,他们也确实许久未见了,他也,颇有几分想念了。 而被他们念叨的薛策,此刻正看着欢忧阁送来的信,勾起了嘴角。 “恭喜了。” 不知,是对谁而言。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谁曾负 “宋昭明,你这个冷心冷肺的怪物!” 猛然从床上惊醒,宋昭明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场景,便认出这是他在郓城的房间,而郓城,也是天烬最为危险的一座城池。 相隔不过百里,便是云齐在这几年中威震天下的玄伽军。 轻舒口气,宋昭明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方才梦中的场景也是让他一时间有些睡不着,索性便披上了一件衣服,点起了灯来,坐到桌前看着白日送来的情报。 宋昭明的房内始终都没有什么人伺候,在平洛的时候还好,总是要有一些人充场面的,但是若是宋昭明睡着了的话,便是只允许自己的暗卫留下,其他宫侍一个都不能留。 至于那些女子侍寝的事情,也都是在把人召来纾解之后便让人将其送回去,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的宫殿内留宿。 连传闻中与他感情甚笃的苏锦,亦是如此。 不过自从有了宋煜之后,苏锦基本上是除了在外人面前做一做样子之外,便是完全对他不感兴趣了。 如今即便是每月的初一、十五,还有宋昭明为了让人觉得他们帝后伉俪情深而特意留在的苏锦宫内的日子,也不过是两人拿着情报相对而坐,一起讨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罢了。 不到三更,他便会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起身回宫。 而苏锦也是会为他掩护,两人的默契难得的达到了一个无可比拟的高度。 毕竟,现在他们基本都是相看两相厌,还始终都要防着对方在背后动手,若非因为现在的情况对他们不利,他们与云齐之间的博弈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宋昭明怕是早就和她撕破脸了。 如今还能安稳地做戏,也不过是因为他还没能得到这个天下罢了。 苏锦不是个能够在后院与人争斗的性子,在他原来是太子的时候便以雷霆手段使得那些各有来历的女子不敢与她争锋,如今成了青玄的皇后,在他再一次充盈后宫之后,更是故技重施,弄得那些所谓的大家小姐,即便是心中有着不输于其他人的野望,也只能安安分分的。 宋昭明是一向不管这些事情的,只由着苏锦去,唯有一点他会稍微管管,那便是宫中的子嗣问题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些问题,苏锦也是不可能在有了宋煜之后还留着其他的孩子的,如今各国子嗣都不丰他倒是也没有特别显眼,但是身为一个帝王,怎么说子嗣也是个大事,所以无论如何,宋昭明都不可能眼看着她把自己的那些孩子给弄死。 苏锦仿佛也知道这一点,倒是没有纠缠,甚至还给他减轻了一些药量,使得后宫中很多女子都有了身孕。 他自然知道她的打算,倒也不打算戳破。 尤其是,他还听说云齐内部有人用这件事对颜绯尘发难了。虽然知道以颜绯尘的本事,这所谓的发难也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但是他却没有想到,不过是几个御史罢了,这次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却是让颜绯尘直接撸了他们的官位,一点余地都不留。 宋昭明也不知道自己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只是会想,若是换了他在颜绯尘的位置上,他能够如他这般坚定吗? 根本不需要想便知道了答案,他定然是不能的。 无论是与自己的妻子共分天下、共治天下,还是一生一世只她一人,无论其他人如何说都丝毫不动摇,都是不可能的。 即便,那个人是韶蓝。 想起韶蓝,宋昭明也是不由想起了那个冲他吼出那样一句话的女子,与韶蓝那么相像,让他一度把她当成替身,着实宠了一段时日,可是后来,却在她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让苏锦把她送上了黄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梦到这个连名字都已经想不起来的人,会梦到她临死之前对他喊出来的这句话。 或许,是因为要见到韶蓝的缘故? 宋昭明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也不是没有以这样的身份见过,当初峥嵘山下,她可是一出手就直接让那几个隐世家族全部覆灭,他也感叹过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在嫁给颜绯尘之前声名不显,却在之后绽放出整个大陆女子都比不上的光芒。 直到他知道了她便是韶蓝,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他也不知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居然会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什么动作都没有,甚至都不曾告诉苏锦,倒是有些不像他了。 不过这样也好,就这样在这天下之间比试一场,看看到底是他们这种有情有义的人能赢,还是他这个无心无情的人能够笑到最后。 这么想着,他倒是也不再胡思乱想,继续看战报了,却不曾察觉,这么一坐,便是直接坐到了第二日的天明。 而另一边的竺宁和颜绯尘,却是在晨起之后看着瞪大眼睛望着他们的飞夏面面相觑。 “他这是怎么了?” 作为一个已经养过一个儿子的人来说,颜绯尘看到孩子的反应便大概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本来今天没什么事情,他也直接把练兵的事情交给了别人,想着跟自家媳妇好好待一天的,结果就被赶过来带孩子了,虽说他也有了经验,但是却奈何这个小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从他睁眼开始就一直盯着他,倒是不哭不闹,却也不管他怎么逗都不肯笑,等竺宁过来之后,也是如此,最多不过是往竺宁怀中拱了拱,然后继续盯着他们罢了。 竺宁也十分奇怪,飞夏并不难带,也不爱哭,基本上想要做什么了也就是喊两声罢了,其余时间就是自己与自己玩儿一会儿,然后就继续睡觉,特别地乖巧听话,与扣扣比起来算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但是今天他却是不仅没睡觉,也没自己跟着自己玩儿,更是连喊都不喊,只是这么睁着眼睛盯着他们,也由不得他们不担心。 “他是想要什么东西吗?” 颜绯尘怎么可能知道,要不是竺宁要求他一定要跟这两个孩子培养感情,他当真是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就算是自己亲手照顾的,在他心里也比不得竺宁的一根头发丝啊。 见他茫然的样子,竺宁倒也不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了,只是自言自语道:“应该不是饿了,刚才他才喝过奶,也应该不是身上不舒服,不然早就喊起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一直这么盯着我们呢?”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颜璟御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对着颜绯尘作了个揖之后,就直接冲到了竺宁面前。 “扣扣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平时这个时候颜璟御都在少柳那里学习规定好的课业,别看他年纪小,很多东西都不明白,但是在少柳的教导下却也是明白了很多道理。 “今日是沐休日啊,娘亲,我昨日便答应了夏夏要带他去外面逛逛的,您能把夏夏给我吗?我保证不会伤到夏夏的!” 竺宁正要说话,却是见方才一直在她怀中盯着他们不哭不笑的飞夏突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来,然后就向着扣扣那边伸出了手来,明显是要让扣扣抱的意思。 看着扣扣眼中的期待,还有这小家伙的动作,竺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竟是就这么把飞夏递到了扣扣手中,还愣愣地嘱咐了一句:“出去玩儿吧,不过要小心点。” 扣扣很是兴奋地点点头,但是在接过飞夏的那一刻就严肃了小脸,使出全身的力气抱住了这个他十分喜欢的弟弟,任由飞夏把笑得一脸的口水蹭到了他脸上,然后对着竺宁告别之中,便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 竺宁和颜绯尘都是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起扣扣身边的暗卫还有专门负责照顾他们的红袖和翠晗,倒也没太过担心。 而且虽然扣扣年纪尚小,但是却也是已经开始习武了,抱住飞夏不让他摔着倒还是做得到的。 “颜绯尘,你们颜家的孩子,都这么与众不同吗?” 竺宁难得的叫了一次颜绯尘的全名,戏谑地看了过去。 “无忧,你可别忘了,这两个孩子身上,可是还有着韶家一半的血脉,怎么说,也不能全算在颜家的份上不是吗?” 颜绯尘照常回敬了过去,在竺宁若有所思的表情中上前轻轻地把她方才有些乱了的头发给整理好,然后才起身:“两个孩子也出去玩儿了,你的月子也做完了,不如我们也出去走走,这才不负春光不是?” “什么春光,如今可是夏天都快过去了,该是不负秋光了。” 虽如此说着,竺宁却也是站起身来把手放到了颜绯尘伸出来的手上,与他一同走了出去。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两天前才出了月子,然后又是给飞夏做了一个满月礼,她也确实想要出去逛逛,活动活动筋骨了。 就是不知,君欢打算带她去哪儿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念长久 少柳看着一路策马而去的两人,不由有些头疼。 虽说他也是娶了妻子的人吧,但是为什么在看到竺宁和颜绯尘的时候还是有一种想要让他们离他远点的冲动呢? 干什么非得骑一匹马?军营里的战马多了,多骑一匹又不能怎么样。 还什么人都不带,他们也不怕半路遇刺了? 好吧,人家两个武功高,而且去的地方就是现在已经属于云齐的陵城,他们还真的不怕。 “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还非得每个月专门休息一天出去走走,真不知道云齐是怎么在你们的手中还好好发展着的。” 少柳听到这熟悉的说出了他心声的声音也是一惊,猛地转头看去,就见那一向一袭红衣的男子此刻就站在不远处,满含笑意地望着他。 “想必,是因为有着如少柳这般殚精竭虑的人才能让云齐在这两个不负责任的手中还能不落于其他国家之后吧。” 薛策挑挑眉,然后看着少柳陡然精光乍现的眼睛,突然间觉得,自己仿佛要倒霉了。 还没待他找个借口转身就走,就见少柳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回来得正好,薛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呢,你倒是能够来帮帮我的忙。” “啊?” 还未待薛策反应过来,少柳就已经单方面决定了这一天下来薛策的行程,偏偏在看到少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后,他还不敢反驳了。 果然自己不应该又嘴贱,这下倒好,刚回来就成了个做苦工的。 而这边薛策的苦闷竺宁和颜绯尘自然是不知道的,两人此刻早已进了陵城,因为隐藏了自己容貌的缘故,倒是没有造成什么轰动,直接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而去了。 竺宁并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看到梨园的牌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你这是要带我来听戏?” 陵城的梨园是整个大陆都闻名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里的各类班子,天烬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在有什么喜事的时候叫上梨园的人去表演,哪怕仅仅是为了充面子,也是必要叫上梨园的人的。 在云齐这类的地方并不多,竺宁对这些也不怎么感兴趣,但是梨园的大名她可是听说过的,还想着等到了天烬要来陵城看看。 可是上一次她来的时候,梨园最有名的梨家班却是去了其他地方表演,她也只能遗憾而去。 后来,她又是遇到了宋昭明,然后又是昭梺山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情来想这些呢? 之后又是随着颜绯尘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又哪里还会想起这么一个梨园来? “梨园,可不止是听戏的。” 颜绯尘这么说着,便直接带着竺宁走到了梨园的人给他们安排的厢房,让人上了一壶清茶和几碟糕点之后,便让人去门外守着,不让人进来了。 竺宁拿过一块芙蓉糕,没想到竟是十分合她的口味,不必多想便是颜绯尘专门着人准备的,心中倒是有了几分感动。 没想到即便是这样小的细节他都能注意到,不过也是,以他对她的上心程度,怕是注意到的,绝对不止是这些细节吧。 当然,竺宁感动的表达方式就是直接坐到了颜绯尘怀中,靠着他蹭了蹭,顺便喂他吃了两块糕点,最是亲密不过的动作,也是两人之间经常出现的动作,可是却还是差点没把颜绯尘蹭出火来。 看着竺宁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的样子,颜绯尘眼中闪过一抹暗光,这样就好,她永远都可以这样待在他的怀里,无论是生,还是死。 这个样子的她,也从来只有他才能看见。 “不止是听戏,还有什么?” 在天烬和云齐争夺陵城的时候,梨园的主人也一直都没有出面,即便是后来陵城几番易主,直到如今落在了云齐手上,那人也一直不曾出现。 在他们清理陵城的时候,方才见了梨园和梨家班的班主一面,几番试探之下,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生为天烬百姓,必要为天烬而死”的意图之后,才放下心来,最多只是在这里安插了一些暗线,倒是并没有太多整改。 后来陵城逐渐在云齐的管理下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那些将士偶尔也会来陵城逛一逛,倒是让这梨园再次现于众人眼前。 不过现在到底是战时,梨园也就每个月不过两场戏,也不再去别的地方唱戏了,大多数时间还是与陵城的其他百姓一起去上云齐专门设立的学堂。 那学堂是他们每攻下一个城池都会设立的,只要不是这座城池的百姓太过顽固,宁愿同归于尽也不愿投降,他们都会在攻城之后特意留下一些人帮着他们重建城池,然后建立一所学堂,把云齐的政策制度教给他们。 这样的乱世之中,百姓们所求也不过是能够好好活着吃饱穿暖罢了,心怀天下想要建功立业的,虽然多,但是却怎么都多不过这些平凡普通的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竺宁和颜绯尘始终都记得清楚,也一直都在尽自己的全力做到能够让这些百姓成为载舟之水,而不是覆舟之水。 陵城如此,其他的地方,也是如此。 “自然是还有些别的作用了,不过今日过来,倒是当真来听戏的。” 竺宁抬头对着颜绯尘怒目而视,居然对她卖关子,果然是最近宠他宠的吗? 虽然这话有些不太对劲,但是竺宁却是没发现其中的玄机,而颜绯尘则是看着她故意瞪着眼睛的样子心中暖意更甚。 她从来都只会在他面前展现这些小脾气,让他觉得自己在她心中是最特殊的那个。 也让他,在这样难得闲散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逗逗她,让她展现出更多只在他面前展现的一面才好。 “无忧,戏开场了,你确定还要这么盯着我不放吗?” 听到下面梨家班开场的声音,竺宁最后恨恨地看了颜绯尘一眼,然后就转过头去看向戏台了。反正他迟早会告诉她的,还是先好好听戏吧。 只是竺宁却没想到,这一转头,她就移不开眼睛了。 梨家班今天的这场戏,名为《念长久》,不过三折,故事也并非其他戏曲话本中那般曲折,反倒有些平淡。但是却是让竺宁蓦然湿了眼眶。 她一向不怎么听戏,看话本虽然看得比较多,却也一直都对里面的故事不怎么赞同,因为那些故事要么就是以历史上出名的那些人的人生事迹改编而成,只顾着故事的传唱而不在乎当初的真相,让身为韶家后人知道太多他人不知道的东西的竺宁很是接受不了。 要么,便是什么才子佳人而已,曲折性有,故事性有,却并不合理。好像在那个戏曲或者话本中的世界之中,所有人都不过是陪衬,只为了那几个人而存在一样。 可是这次梨园所演的《念长久》却是不同。 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没有什么打破门第之见终成眷属,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对门当户对的江湖男女,在纵情江湖的时候遇到了彼此,互相之间暗生情愫,然后在双方的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在一起的故事。 而后,便是他们共同闯荡江湖而又退隐江湖的生活,从一开始,便已是不离不弃,直到最后离开这个世界,也依旧是两个人在一起。 竺宁听到最后那女子说道:“这一生,我始终都念着所有事情,所有人之间的情谊都可以一直长长久久,原本我以为这定然是不可能的,却没想到,竟是当真能够做到。”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竺宁差点忍不住眼中的泪水,要不是蓦然闭上了双眼,怕是当真要再哭一次了。 “无忧,几年前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的你我都是一样的父母双全,友人相伴。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彼此,然后便是一生相偕。我陪着你过你想要的纵马天下的生活,你伴着我从中原走到塞外,又从塞外回到中原。想喝酒时便酿上一坛,想醉的时候便好好醉一场。什么都不用顾忌,也不用考虑,然后,就是匆匆一生。我们在最后的那一刻,约好了来世,再无遗憾。” 竺宁止住了泪意,听到他这么说也是回头道:“所以,你就根据这个梦写了一个戏折子,让梨园的人唱出来了吗?” 颜绯尘装作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泪光,点了点头:“我本来还没有这个想法,直到知道了你当年错过了梨园的一场戏之后,我便想着,怎么都要补给你一场,最好还是你能够当真喜欢的。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那些过于俗套的故事,便想起了我当初的梦来。不过一个时辰,我便把这戏折子写了出来,如今看来,你倒是挺满意?” 竺宁又怎么可能不满意,虽然这戏中的种种皆是假的,但是却也让她感受了一下她最想要的生活。若是当真如同那戏中一般开始,如戏中一般结束,想必,她这一生,定然会是最幸福的人了吧。 “吾只愿,与卿长长久久,携手白头。” 颜绯尘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是戏词,也是他当真的一生所愿,就这样直直敲入竺宁心中,久久不散。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且从容 竺宁和颜绯尘回去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斜,本来还想着就这么回去休息一番,却没想到竟是看到了斜倚在门边的薛策。 “薛策?!” 两人都是有些惊讶,当真是没想到他们正念着许久不曾见过的人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翻身下马的时候,那个一身红衣的男子笑得魅惑众生:“小忧儿,莫非不认识我了不成?” 竺宁和颜绯尘对视一眼,都对薛策有几分无奈,两人都是习惯了他口无遮拦的样子,当然,他也最多不过是嘴上说几句罢了,真要让他做什么,他也不敢。 “薛策,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愿回来?莫非是在凤缭那边乐不思蜀了不成?” 竺宁如以往一般带着笑意开着玩笑,却没想到薛策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竟是笑意淡了几分,似有心事一般。 不过也只是瞬间,然后又变成了他们所熟悉的样子。 只是,这一瞬间的笑意浅淡却是让竺宁和颜绯尘都发现了,对视之下也是不由有些奇怪。 薛策这人,是他们最为相信的人之一,他的想法也很是简单,只是想要帮着他们得到这天下罢了。 其他人不知他的本事,不知他在这些年中为他们做了多少事,但是他们却是一清二楚。 很多看上去十分难办的事情他们都会交给薛策,就连这次派他去凤缭前线,也是如此。 而薛策,一向都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完成地非常好,甚至还会帮他们考虑到之后的事情,有这么一个帮手,对于颜绯尘和竺宁来说,当真是难得。 这么多年,薛策对于颜绯尘和竺宁来说,早就不仅仅是好友了,更是不能缺少的左膀右臂。要不是他不愿意被一个官职给束缚,颜绯尘怕是怎么都要给他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的。 额,不对,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总而言之,在竺宁和颜绯尘眼中,还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当真难住薛策,只是看他方才的样子,分明便是凤缭那边有了让他为难之事,到不知,究竟是什么了。 “哪有什么乐不思蜀?不过是忙不过来罢了。” 薛策何曾会说这样的话,两人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便索性让薛策与他们一起进了主帐,摒退了所有人之后,方才问道:“凤缭到底出了何事?” 薛策看着瞬间严肃起来的两人,倒也没有再行调侃之事,把此行的目的详细道来。 “凤黎雪病了,无论是凤缭的御医还是我找的那些大夫都没有什么办法,今日前来是想要把燕归羽带过去看看。毕竟,现在凤黎雪还不能死。” 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事情,他们确实是没有得到凤黎雪生病的消息,而且能够让薛策亲自走一趟,怕是这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说不定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可是前段时间这人不是还好好的吗?甚至御驾亲征上了好几次战场,莫非,她都是硬生生地挺着不成? “凤黎雪病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们都与凤黎雪没有什么交情,甚至是在推测出凤黎雪病重的消息之后也不过快速地考虑了一番她的生死对天下大局的影响而已,诚然,如果凤黎雪这个时候死了,他们需要重新安排一些事情,若是能够让凤黎雪活着自然便是少了很多麻烦,但是云齐从来都不是怕麻烦的。 如今的凤缭内部,可以说是除了凤黎雪根本没有能够担起大任的凤氏中人,虽然凤黎雪死了会造成一段时间的混乱,但是他们这么多年的渗透却是已经足以稳固凤缭的局势的。 而且,若是这个时候再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人代替凤黎雪处理这家国大事,慢慢把凤缭全都握到手中,也不是不可以的。 不过一瞬间,颜绯尘便想出了应对之法。 薛策见他们这般,便是猜到了两人的想法,只是他薛策虽然对凤黎雪无情,更甚至把她利用了个彻底,但却到底没办法那么狠心看着这个小姑娘就这么病入膏肓,再也醒不过来的。 之前颜绯尘一直都没有对凤黎雪起杀心,不过是因为凤黎雪还算听话,而且对薛策感情深厚罢了,但是凤琮珺的事情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凤黎雪,在颜绯尘心中,既然凤琮珺有了那个心思,那么作为她的妹妹,凤黎雪便也不那么值得信任了。 若非杀了凤黎雪太过麻烦,他们怕是早就动手了。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薛策也是云齐的人,自然是怪不得他们的,不过是因着心中的怜悯方才跑了这一趟,更是为了能够让颜绯尘和竺宁提前安排好一切罢了。 他也从来都没有想到,那个在他看来尚且十分不成熟的小女皇,竟然能够把自己的病瞒了这么久,若非他机缘巧合之下知晓的话,她怕是直到临终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了。 甚至连那些御医和大夫,都不知道让他们诊脉的,竟然就是他们的女皇陛下。 叹了口气,薛策还是实事求是地说道:“那些御医的诊断是劳累过度,内里空虚,元气日益流失,即便是好好休息调养也活不过一年了。” 在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薛策也是十分不解。 凤黎雪确实一直都很忙,但是这样的病症怎么说都是那些自小身体虚弱、先天不足的人才会得的,怎么会落到了凤黎雪头上? 当年凤黎雪跟着他来回跑的时候,可是身体好得紧,从来也没有什么先天不足的样子出现,当真是有些奇怪。 “那便让燕归羽随你一起去看看吧,最好能够让凤黎雪活到这场战争结束,若是没有办法的话,我们便要安排其他的事情了。” 颜绯尘也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此时也只好点头应下。 凤黎雪的命,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他总要顾忌一下薛策的想法,虽说如今薛策还没有动情,但是万一呢? 薛策这种人,一向都是不动情则矣,一动情便是与他差不多的,或许他不像是他这样一定要与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但是他却会是那种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把最好的捧到那人面前的人。 这次他亲自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替凤黎雪的身体情况保密,也有告诉他们他的想法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凤黎雪在薛策心中,绝对不是那种一点地位都没有的人。 他们便是要早做准备,也要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成。 这个时候的颜绯尘还不知道,其实薛策早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动了情,当然,这一生,他都不曾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凤黎雪,也是薛策,只是可惜,他们却是对着那个错的人,罢了。 此时见颜绯尘答应,薛策也是转过头看了竺宁一眼,然后便移开了视线,仿若什么都未觉一般:“我已经跟燕归羽说过了,只等你们两个的同意了,既然如此,我这便带着燕归羽启程了,凤黎雪的病当真是耽误不得。” 竺宁听他这是要立刻便走的意思,当即便有些不舍,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扣扣和飞夏,便索性用这个理由问道:“薛策,你还未曾见过扣扣和飞夏吧?至少见一见他们再走吧。” 薛策自然知道飞夏就是颜衡珏的小名,虽说他今日早上的时候便到了,可是起初的时候是被少柳困着帮他看了许多的东西,后来又进城了一趟,竟是在梨园看到了这么一出新戏,然后又漫无边际地逛了一会儿,不过是在颜绯尘他们回来之前的一会儿到的军营,倒是还真没见到飞夏他们。 不过此时他虽是对飞夏挺感兴趣的,但是到底还是没有留下。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是吗?况且我的满月礼可是送了的啊,小忧儿你可别想再坑我一遍。” 看着颜绯尘和竺宁柔和下来的神情,薛策心中也是一暖,只是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他能留下的时候。 “行了,我这就把燕归羽捞起来走了,你们不必担心。” 薛策笑着转身,径直掀开了帐帘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颜绯尘的声音:“薛策,小心。” 这一声小心,不知是要他小心前途之险,还是小心他自己有可能不受控制的心。 薛策仿佛也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回眸一笑,端的是潇洒风流,与以往一般没有任何阴霾:“放心。” 他知道,颜绯尘定然能懂得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世间,他唯独只对那一个人动了心,虽然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但是他却也不是那等容易见异思迁的人。 对于一个被浮生劫困扰的占星楼人,一辈子,也只可能动情一次,只是他薛策,从来都最是从容。 世间八苦其中之一便是求不得,可是薛策又何必让自己如此痛苦?只要不求,便从来没有什么求不得了。 不过啊,那生老病死的四苦,却是谁都逃不开的。 无论是薛策,还是其他人。 第三百三十八章 衣似火 “你回来了。” 凤黎雪难得地穿了一身红衣,从薛策的方向看去,竟是与嫁衣无异。 他策马狂奔了大半个月,带着一个内力不精,身体也不怎么好的燕归羽,竟是以极短的时间到了凤缭的军营之中。 只是他却没想到,一贯只着女皇常服或者铠甲的凤黎雪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换上了这么一件衣服,与薛策那惯常的红衣放到一起,若是不知晓两人身份的人,说不定便要以为这是即将拜堂成亲的一对夫妻。 薛策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当务之急并不是去管她缘何换上这一袭红衣,而是让燕归羽给她诊脉。 “我把飞燕草带回来了,让他给你诊脉试试吧。” 他倒是与燕归羽从来不客气,毕竟也是当年在靖安王府一起互相逗弄过的,燕归羽也并不在意这些。 飞燕草是他当年行走江湖时其他人所起,比起燕归羽这个名字,倒是这个别称让其他人印象更为深刻,还给了他一个神医的称号。 哪怕是这几年他并没有再在江湖上行走,这个名字在许多人听来还是十分熟悉。 凤黎雪自然也是一样,她便是去过靖安王府,也并没有见过这个一直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鼓捣药材的神医,虽然知道云齐军中有个医术十分高明的神医,却也不会没事想到那儿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人是薛策带来的,而且凤黎雪也知道,自己这个凤缭女皇,可还没到可以鸟尽弓藏、不管她生死的时候,这个大夫,想必也是当真医术高明之人。 这么想着,凤黎雪便是对着燕归羽点了点头,道了一句:“有劳了。” 燕归羽施了一礼,却并未说话,径直坐下搭上了凤黎雪的脉搏。 可以说,燕归羽行医这么多年,见到的疑难杂症也是从来不少,尤其是跟在竺宁和颜绯尘身边,更是增长了许多的见识,就连他们从岐陵地底得到的那本医书,也特意给他拓印了一份,如今的燕归羽,可以说是比原来名满江湖的飞燕草医术高超得多。 只是,他却未曾想到,今日竟然会见到如此脉象。 虚虚实实也便罢了,他竟然也是如同薛策说的那样,只能看出她身体虚弱、命不久矣,却是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看着他的表情,凤黎雪便明白了,这位传闻中的神医,怕是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其实这也很正常不是吗?她可是从内里便坏了身体,即便是现在像那些大夫所说的少思少虑,好好将养,也是根本不可能好起来了,最多不过是多拖几年罢了。 若是往常,或许她还会尽量多拖一拖,可是在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看着天下之间的战争终于快要到了一个结局之后,她当真是不想再拖那么久了。 活着,也保不住凤缭的国祚,她终将会成为凤缭的罪人,那么还不如早点死了,至少这样,可以不必面对以后与薛策必会有的一场反目。 只是,她到底是凤缭的女皇,总是要把一切安排好了才能放心去死啊。 “先生不必多虑,只需告诉孤,孤最多还能活几年?” 薛策没想到凤黎雪居然会这么清楚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想到竟是连燕归羽都没有什么办法,只是他习惯了从不外露自己的想法,便只是顺着凤黎雪的目光看向了燕归羽,等着他的答案。 “最多,不过三年。但是陛下必须要静养才行,不能多虑。” 果真如此,凤黎雪点点头,然后十分有礼地对燕归羽作了个揖,说道:“多谢先生,还请先生开药。” 燕归羽看了一眼尚在怔愣之中的薛策,不自觉地叹口气,然后便在两人的目光中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凤黎雪的时候随口说道:“此药一日一服,具体熬制方法和所用药材皆在纸上了。” 凤黎雪再次道谢,然后便让人把客客气气地把燕归羽请出去了,只留下了薛策,美名其曰自己与军师有要事要谈,便请神医先去休息。 燕归羽从来醉心医术,但是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此时看着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自然不会没眼色地留下来,而是对着凤黎雪告了辞,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出去不久,连屋内一直候着的暗卫也被凤黎雪赶了出去,薛策见状,便是明白她这定然是有些事情要与他商量,想了想,也让自己身边的暗卫退了下去。 他身边的暗卫是欢忧阁所派,虽然听他的调遣,但是总是有些事情要跟颜绯尘他们汇报的,当然也不能算是监视,而且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汇报的,最多只会汇报一些他所没有注意到但是他们却觉得有必要的事情而已。 薛策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做什么倒是也不避着他们,除了上次为了引出凤琮珺暗地里的势力而让他们假装被凤琮珺的人引去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没有硬是要他们退下过。 此时这般,也不过是因为凤黎雪先是做足了姿态,若是他不让他们退下,便是又有了很多可以说道的地方了。 尽管他知道凤黎雪不会在意,但是他却也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心里不舒服。 “薛策,你觉得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薛策没想到,她一开口,问的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不过在刚刚确定了她的病情之后,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再对她冷淡下去,便是当真按着她的意思上下环视了一圈,说了一声:“好看。” 听到他如此认真却也如此简短的赞美,凤黎雪倒是笑得开心,随意地拿过桌上的茶给薛策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然后方才问道:“那与你心中那人相比,如何?” 薛策一愣,在接过她递给他的茶杯的时候,竟是难得的颤了一下,本是想要不去回答,却没想到竟然随着她的话想起了那个人穿红衣时的样子。 竺宁从来不喜欢穿红衣,似乎除了她与颜绯尘大婚的时候,他就没有见她穿过红衣。 不过她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服饰之类的都是交给她那个贴身侍女红袖去准备,后来颜绯尘更是接过了这个差事,自己亲自给她准备了起来。 渐渐的,两人的衣服便越来越相似,基本上一看便是一对夫妻的样子。就连上战场之前他们每日的衣服搭配的配饰,都是一对一对的。 他唯一一次见到竺宁穿红衣,便是那次她与颜绯尘成亲的时候了,不过当时他对她还没有那么多心思,看到的,也不过是她盖着盖头,与颜绯尘一起拜堂的场景罢了,倒是并没有看到她的样子,不过想必,定然是比原来还要美的吧。 因着竺宁的气势,很多人都会忽视了她那艳绝天下的容貌,不过起初的时候她刻意收敛着,倒是更多的让人把目光放到了她的容貌上,即便是如今,这个各国之内还流传着云齐皇后倾国倾城的传言。 不过在薛策看来,这世上,也当真就只有竺宁担得起这倾国倾城四个字了。 见他目光柔和,眉目之间尽是从来不会对她出现的温柔之色,让凤黎雪心中不由一酸,果真如她所想,他并不只是以所谓的心上人为借口不愿娶她,而是因为,那个人当真存在,也当真在他心中是最好的那一个,因此,她无论怎么努力,哪怕是倾尽了一切追着他跑,也换不来他的真心了。 “罢了,你不必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了,我现在不想知道答案了。” 凤黎雪出声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在他尚有几分恍惚,一看便是在想那个女人的时候,又抛下了一个她问过多次,但是此刻再问却是意义不同的问题:“薛策,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意娶我?” 薛策猛地抬头,自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 若是他现在与她成亲,在她离开之后,自然便有了光明正大插手凤缭内部政事的理由,更甚至可以直接把凤缭掌握在手中。 毕竟如今的凤家已经没有可以继承皇位的人了,凤琮珺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死了,现在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不可能回来。 凤黎雪若是死了,那与凤缭皇室有关的人,便只剩下了他一个,到那时,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十分方便的。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却依旧在此时提了出来,莫非,她当真是不在意凤缭的国祚了不成? 一时间,薛策竟是难得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自己的坚持和所谓的大业在心中纠结,一向妥帖的薛策竟是匆匆扔下一句:“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之后,便跑了出去。 而看着他离开的凤黎雪,却是勾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一身红衣似火,艳丽之色竟是有了竺宁的七分,美得似乎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一般。 “薛策,即便是如此,你也不愿娶我吗?” 看来,这辈子她都不可能穿上那件她缝制了整整一个月的嫁衣了。 凤黎雪缓缓阖上双眼,掩去了她眼中的悲凉与哀戚。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终长绝 “若是没有意外,明日便要正式开战了。” 颜绯尘看着眼前的坐在他对面的竺宁,如此说道。 宋昭明其实早就到了郓城,只是却是在前几天才到军营,而这段时间,颜绯尘和沈远照也是颇有默契的没有动手,不过来了几场小打小闹罢了,并没有像原来那样直接大开大合,不分出胜负便不罢休。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是打算做什么,但是竺宁却是始终都十分清楚。 “明日,我与你一起。” 宋昭明终于是要披甲上阵了,他们自然也不能退缩。 若留颜绯尘一人面对宋昭明和沈远照两人,竺宁自然也是不放心的,而且在宋昭明为主帅的时候,他们自然更是要一起迎上才好。 颜绯尘一向懂得她的意思,此时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竺宁抚着手中九转玲珑笛的样子点了点头。 “明天你还要用九转玲珑笛?” 听他明知故问,竺宁也是一笑:“绿萝已经把她的袖中刀暂且借给了我,我自然是不打算再用九转玲珑笛的,当初宋昭明给了我一剑,明日我怎么都要讨回来点利息。” 颜绯尘虽然不想让她明日便与宋昭明对上,但是却也知道这仇,怎么都是自己报起来心里更为舒畅,便也没有太过阻拦,只是点点头:“这次你我之间并未分个主帅副帅,你若是明日要与宋昭明对阵自然也行得通。” 更重要的是,颜绯尘也正是要借这次的对战表明自己的态度,云齐如今虽是两人同治,但是毕竟颜绯尘还是那正常意义的帝王,竺宁却只是皇后,总是会让有些人觉得她不过是颜绯尘的附属,并不能真正做主。 战场之上的第一战总是默认了要身份地位站在相同位置上的人做主帅方可的,虽不是绝对,但是像是宋昭明这样的一国国君出战,云齐这边,自然也必须是国君方可。 当初沈瑾辞出战的第一场,颜绯尘便派了林澄筱这个义妹去,此时与青玄、与宋昭明对战,却是竺宁先为主帅,怕是没有人不明白这个意思。 云齐的帝王,从来都是两人,哪怕他们的称呼还是一人为皇一人为后,但是这位皇后却与其他国家的皇后完全不同。 让竺宁上战场与宋昭明比试这么一次,不仅能够让天下人明白他的想法,更是能够让竺宁暂且报一报仇,一举两得,有何不可呢? “不过君欢,我们也不必太过君子了,对付宋昭明这种小人,倒不如我们也随机应变如何?” 看着她狡黠的目光,颜绯尘不用仔细想便知道了她的意思,当下也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当然,随机应变本就是战场上必备的能力。” 比如在宋昭明被竺宁吸引过去精力的时候颜绯尘暗中补一刀什么的,也是光明正大了。 “主子,青玄那边的情报。” 两人正商量地开心,却是听到了紫翡的声音,互相对视一眼,虽心中有些奇怪这个时候居然会有青玄那边的情报过来,但是到底还是看重的,当即便让紫翡送了进来。 紫翡一袭紫衣,比之以往那个喜欢躺在房梁上吃鸡腿的暗卫看上去不知成熟了多少,当真是有了几分初夏曾经的样子。 竺宁暗暗叹息一声,接过了她手中的情报,便让紫翡下去了。 只是,不过片刻,颜绯尘和竺宁却是难得的惊诧了一声:“居然是秦家倒了?” 这秦家,便是青玄平洛有名的世家了,很巧合的,正是秦桓所在的那个秦家。 而这次,秦家之所以会倒,也是因为秦桓在战场上战死,族内再也没有一个如秦桓一般能够庇护家族的存在,而韩兮君又明显与秦家划分开来,更是不会帮秦家说话,一时间,在苏锦和宋昭明的有意整治之下,在其他世家和众多大臣落井下石的情况之下,秦家便如同那早已腐朽的树木,一阵风起,便直接粉碎在了地上,谁都拯救不了了。 虽说颜绯尘和竺宁都对秦家这种专门作死的世家倒台早有预料,但却没有料到居然是这个时候,再联合上苏锦没有来郓城而是留在平洛的事情,便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秦家只是一个引子,无忧,我们且等着看吧,怕是过不了多久,唯独剩下的一些与青玄皇室沾亲带故的世家也要倒了。” 宋昭明与苏锦一直都在努力与青玄那些位比皇室的世家争斗着,在宋昭明登上皇位之中,更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世家落马,仅仅剩下了几个世代与皇室联姻,势力最大的世家还尚且在平洛挺立着。 秦家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很明显,秦家也成为了宋昭明和苏锦对付这些世家的信号,毕竟无论韩兮君与秦家闹得再凶,她怎么都还是秦家的媳妇,也是皇室的长公主,在秦家倒台之后,人家也可以在公主府活得更好,自然便是给了那些嫁入世家或者娶了世家女的宋氏旁支的人一个定心丸。自然便也让苏锦接下来的动作少了些许阻碍。 “秦桓到底是将帅之才,就这么被宋昭明给害死了,他莫非不怕最后无人可用吗?” 对于颜绯尘和竺宁这种惯会玩弄权术的人来说,自然便是一眼就能看出秦桓死得蹊跷,战场上虽说瞬息万变,谁都不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但是对于秦桓这种老手,对阵的还是凌牧非这样势均力敌的人来说,自然不是那么容易便死的,这其中,要是没有宋昭明和苏锦的手笔,他们可不信。 “他既然这么做了,便定然是觉得世家的威胁更大,总归与我们无关,何必在意?” 竺宁想了想,倒也确实如此。只是却是突然想起了韩兮君来,也不知道,她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是什么反应。 而此刻被竺宁想起来的韩兮君,却是看着秦家那位主母在三尺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给她送来的东西,久久无法回神。 说起来,她还应当叫那个女人一声母亲,因为她是秦桓的生身母亲,在她并未与秦桓和离的时候,自然便是要这么叫的。 韩兮君记得,自己自从嫁进了秦家,便一直与这位婆母关系不好,只是她到底是公主,有着自己的公主府,一旦不顺心了或者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便会回公主府住两天,等平复了心情之中再回去,倒是没有与她有太大的争执,直到她知道了那个外室的事情,大闹了一场不说,还在秦家与那个女人吵了许久。 不过,现在她倒是不介意了,毕竟人都已经死了,不止是她,还有秦家的其他人,包括当年的那个外室和她与秦桓的儿子,包括那些家丁和侍女,一个不留地死了。 甚至连他们的姻亲,也一个都不曾放过。 其实这个时候再提起秦桓,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波动,哪怕是在知道他死的时候也不过是惊讶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浮欢叹了一声:“啊,原来他竟是这么死了啊。” 不过是心中有几分怅惘罢了,到底是多年的青梅竹马,到底他们有过那样夫妻恩爱的日子,哪怕最后闹成了不如陌生人的状态,她与秦桓这个名字,也是一直都牵扯在一起的,她也无法真的当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秦桓的尸骨被送回来下葬的那天,她并没有去,只是看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一时无言。 她当时想了许多,从她与秦桓第一次初遇回忆起,再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那隐忍的目光,原本很多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的东西都在那一刻无比清晰,零零总总的一起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甚是模糊。 韩兮君是怪过秦桓,也恨过秦桓的,但是更深刻的,却是曾经的爱过。 因着当年青梅竹马的陪伴,因着那份深刻的爱意,她最终做的也不过是与秦桓彻底分开,最好再也不见而已。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秦桓的那次背叛便想着要了他的命啊,她甚至还想过,等秦桓这次的战事结束之后,他说不定还要来纠缠她几次,到时候她便一定要让他签下和离书,与他彻彻底底地分开。 可是却没想到,最后竟然不是秦桓签下两厢情愿的和离书,而是被当今圣上,应该叫她一声姑姑的宋昭明下圣旨赐予两人和离。 在秦家所有人都死了之后,她终是彻底与秦家脱离了关系,纵是百年之后,也不必再见了。 只是,为什么她心中却会这么难过呢?明明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秦桓,若是你知道我们无论生死都再无关系,生生世世长绝于天地,不知又是何感受? 到底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呢? 握着手中的荷包和信笺,韩兮君第一次落下了眼泪,不知是为了那与她长绝的秦桓,还是再也不可能回去的过往,亦或是,她自己。 第三百四十章 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韩兮君难得的让浮欢拿来了一壶酒,想要好好地醉上一场。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后来长大了即便是好了许多,但是像是酒这样的东西却是一直被太皇太后明令禁止的。 有一次她偷偷摸摸地央着秦桓从宫外给她带了一壶清酒来,据说是最不会醉人的那种,两人在皇宫中的隐秘之处打算把这壶酒都给喝了,却没想到她不过是喝了一杯,就彻底醉了过去,当真是把秦桓吓得魂飞魄散了。 韩兮君一旦醉酒就是会红着脸怎么叫都不会醒,当时的秦桓还以为这酒中有什么东西害了她,差点没有把那个被他逼着去买酒的小厮给打死。 而彼时的太后,现在已经过世被追封为太皇太后的她的义母,则是守在醉了的韩兮君床边,足足守了一晚。 待她醒来之后自然是被罚了的,但是能够让她当真不再喝酒的缘故,并不是那不痛不痒的惩罚,而是太后担心的目光和秦桓在家中生生跪了七日的苦楚。 韩兮君从进皇宫的那刻起就明白,自己的生命从来都由不得自己,甚至是连她的父母,也不过是苏锦算计之下的无辜之人罢了。 可是,纵然她始终都明白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明白自己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自由,但是她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活着。 不要低估了一个小孩子的心机,正是因为当时她的年纪尚小,所以无论是当时的太后还是皇上都对她没有任何防备,而且他们也明白,若是皇家的人不管她,不给她这样的尊荣,那么她这个柔福长公主,便什么都不是。 韩兮君一直都知道,若是她真的什么都不是了,那么她的生命便也到头了,可不要说该如何给父母报仇了。 所以无论是亲近太后,还是与秦桓交好,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她为了活下去才做的。 而那次,她却是第一次看到了他们的真心,也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人活一世,若是当真如傀儡一般,爱恨都由不得自己,始终为他人所控,自始至终都未曾付出过一次真心,岂不是浪费了这一生?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韩兮君便也不再一直都抱着一种只是利用他们活下去,利用他们帮着自己脱离苏锦的控制,利用他们报仇的想法了,而是当真用了十二分的真心,慢慢的,竟是再也想不起曾经那虚情假意的日子了。 “太后临终前我急匆匆地赶回了宫中,当时我很明显地看到她在看到我的时候陡然亮起的目光,然后便是放心地阖上了双眼。其实,太后一直都是个精明的人,哪怕是我把一切藏得都很好,但是她也定然不是毫无所觉的。可是她却愿意装作不知道,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女儿来疼爱,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她了。” 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何处入了太后的眼,也不知道她到底缘何待她这般好,在彼时年纪尚小,册封她为公主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她特意去问过,但是太后只是笑着说:“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最是莫测。或许,只是我们有缘罢了。” 即便是到了如今,她也想不明白这所谓的缘法到底是从何处而来,前半生,所有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就像是当初她明明可以帮太后再续命几年,但是却在苏锦的控制下不得不作壁上观,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当真与她母亲一般无二的女子离开这个世界。 而最后,她惦念的人,还是她。 只是,她却再也不曾在任何时候叫她一声母后了,因为她觉得,她根本不配。 “其实秦桓开始的对我一直很好,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有着圣上下旨的赐婚,我本以为我们可以一直那样下去,却没想到,再深厚的感情,都比不过人心。” 浮欢看她喝得都要倒下的样子,想要把她手中的酒壶夺过来,只是她到底攥得太紧,而他怕伤了她,便始终都没能夺过来。 他一向沉默,起先听到她感伤地提起太后,也是一句话未说,此时听到了秦桓的名字,哪怕他心中确实有些不舒服,却也没有办法,没有立场阻止她,毕竟,他只是一个暗卫罢了。 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索性和她一起喝起了酒来。 很多人都说现在的柔福长公主其淫 乱程度可以与那个已经死了的凤缭国三皇女相提并论,而且最重要的是柔福长公主是生活在平洛这个男子当政的国家,并非像凤缭那般是女子当政,自然便是早早就开始被无数人攻歼。 但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早在秦桓去了战场的时候,她就已经把那些小侍和男宠给送走了,说是男宠,其实当真被她宠过的,也不过只有一两人罢了,现在留在她身边,唯一一个没有被她赶出去的,也只剩下了浮欢。 这样的程度,又怎么能与当年的凤琮珺相提并论呢? 浮欢一直都挺为韩兮君不值的,若不是秦桓不懂得珍惜,她又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 “秦桓在信中说,他从始至终,心里的人只有我一人而已。当年迟迟不肯让我生下孩子,也不过是因为他在医谷的人那里听过我体内被苏锦下的用来控制我的毒早已经让我坏了生子,若是要怀孕生子,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而他那次上战场,也是早已算到了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若是当真如此,便会让人把这封信给我送来,把他在平洛经营多年的势力和控制的方法交给我,让我能够有与苏锦一拼的能力。” 说到这儿,韩兮君嘲讽一笑:“他娘死之前还跟我说,他在战场上是被乱剑砍死的,尸首送回来的时候,手中始终都紧紧攥着一个荷包,他们想尽办法才终于从他手中把那荷包拿了出来,里面装着的,竟然是我的头发。” 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在浮欢不赞同的目光中难得的没有动摇,还让人再去拿一壶酒过来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一杯清酒就能醉倒的女孩,如今竟是连一壶酒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呢? “我其实明白他娘的意思,不过是想让我知道秦桓在背地里为我做了多少事,不想让我忘记他而已。确实,当我刚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确实是很震惊,但是现在想来,即便是他为了做了这么多,但是到底,也是背叛了我的。我确实可以原谅他,但是却也不可能再对他抱着同样的心情了。” 浮欢的眼睛陡然一亮,然后竟是十分自觉地给她倒了一杯酒,明显是要让她说下去的样子。 “我与秦桓这辈子已经说不清楚是谁欠了谁的了,都说人死了之后会走到奈何桥上,饮下那一碗孟婆汤,前尘尽忘地转世,想必如今秦桓已经喝完了孟婆汤去投胎了,定然是已经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纠结于此?倒不如也把他忘个干净,来生也是莫要再遇,再不相干吧。” 而且,不仅仅是来生,就连今世,他们也是早已和离,若是她如今再要嫁人,也是已经无所谓了。而她更是早就对他没了那份心思,说不得,在脱离了苏锦的控制之后,她当真是会再嫁一次。 至于那个娶她的人,她觉得身边这个小暗卫就不错。 这么想着,韩兮君抬头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蓦地笑了出来,对着浮欢招了招手,浮欢很是奇怪地走了过来,然后就被她一把拉了过来,整个人都差点摔在了她身上。 不过浮欢到底是暗卫出身,自然反应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站得稳稳当当了,只是顺着她的力道低头附耳在她面前,等着她说话。 “浮欢,若是我不再是柔福长公主,你也不再是苏锦的暗卫,我们永永远远地离开平洛,离开青玄,你可愿意娶我,与我一生一世?” 浮欢耳朵陡然烫了起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能够在韩兮君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一直都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确,他就是个暗卫,还是个被苏锦送来的暗卫。 起初的时候韩兮君留下他,也有防着苏锦的意思,始终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后来之所以一直留着,不过是因为她想要一个人陪着而已。 在浮欢心中,她始终都是特别的,能留在她身边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幸运,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她,这辈子也只能是一个暗卫,或者说,是一个男宠而已。 可是如今她居然问他愿不愿意娶她,正常夫妻的那种嫁娶,还是离开平洛,离开所有束缚他们的一切。他又怎么可能不愿意?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对她的感情有多深,也不知道,他有多想真正娶她为妻。哪怕只是她酒醉后的一时戏言,他也是心满意足了。 “我,自然愿意。” 因着醉意彻底睡着的韩兮君并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也没有看到,他那难得绽放的笑容,竟然那般灿烂。 第三百四十一章 难堪破 “耀之今日如何?” 苏锦忙了一天,直到平洛入夜才回到寝宫,与往常一样,开口的第一句问的便是宋煜。 耀之是青玄已逝的先皇给他取的表字,苏锦一直都很满意,在她眼中,她的儿子也当真应该如天边熠熠生辉的星光一般,受天下瞩目,光耀江山。 枫瑟接过她脱下的外衣,一边帮着她换上一身轻便的寝衣,一边笑着说道:“殿下今日过得还不错,在上书房还被太傅夸了呢。方才殿下也是想要与您一起用膳的,只是天色太晚,到了您规定的让殿下入睡的时辰,便没有再坚持。” 果然不愧是苏锦的心腹,几句话便把苏锦最关心的问题都说了出来,苏锦听完也是点点头,脸上很是满意的样子。 那太傅是她培养出来的人,教给耀之的,也必然是她想要让他教给他的,治国之策自然是有的,天下大势的分析也是不能少。 耀之到底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不曾亲眼见过,感触不深,但是举一反三的能力却始终很强。也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宋昭明,耀之小小年纪,最为喜欢的却是那些谋略之法,还专门是那种暗地里的手段,不过苏锦也一向不拘着他,他既然喜欢这些,便把整个后宫都交给他玩,她帮他兜着便好。 到底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儿子,一直都与她最为亲近,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明白他们现在的位置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后宫中会有这么多女人,可是现在的他,却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一定要保持住自己的地位,也知道了自己身边的危险,从小便十分有戒心,倒是不需要她太过担心。 “郓城那边战况如何?” 宋昭明虽然把耀之封为太子,也十分放心地把平洛交给了她,但是苏锦却是知道,这正好是他不再相信她的征兆。 只是苏锦现在到底是不能放弃宋昭明的,不仅是因为天下未定,更是因为她手中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被拔除了许多,现在的她,若是要与宋昭明一争,虽不一定会输,但是青玄却一定会伤筋动骨。作为她的踏板,在没有一统天下之前,这青玄,还不能塌。 上次她去了长平还没等到开战便被召了回来,这次他更是压根不让她去郓城,苏锦总是感觉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郓城已经开战,青玄这边,是陛下为主帅出征,云齐那边,是皇后竺宁。” “竺宁?” 苏锦还真没想到,这么一场重要的开战之争,居然会是竺宁作为主帅,颜绯尘当真这么放心? 不过转念一想,苏锦倒是也想到了原因,合着这正是他们再一次向天下表明云齐是帝后共治,任何一个都能做主的好时机。 只是却不知:“哪方赢了?” 枫瑟身子颤了一下:“云齐。” 苏锦这次可是没忍住,竟是直接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很是惊讶:“云齐?我说的不是整场战事,而是竺宁与宋昭明之间的比试。谁赢了?” 其实这场战事当真是谁赢都有可能,但是枫瑟那个样子,明显便不是正常的战事上的输赢,定然是与宋昭明有关。 “是云齐皇后。” 枫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跪在了地上,看着苏锦面上平静,眼中早已是波涛汹涌的样子,也是一阵发憷。 这几年,苏锦越发深不可测,惩罚人的手段也是花样越来越多,虽然作为苏锦身边的心腹,她目前为止最信任的人,但是枫瑟也不确定若是自己当真因为一句无心之失惹恼了苏锦该是什么样的后果。 当年她不过是苏锦收养的一个小小孤女,因为她本身审时度势的本事而被送到了青玄的丞相府,摸清了一切之后,更是在苏锦初初更改姓氏,以苏家嫡女的身份出现的时候站在了她的面前,送上了超出苏锦预料的情报,还学到了一身武功,这才被苏锦放在了身边,然后一步一步成为了苏锦的心腹。 苏锦这样从不轻易相信别人的人,想要成为她的心腹有多艰难,她不是不知道,更是知道即便自己成为心腹,也不一定就能善始善终,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而不是像其他被她控制的人那样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因为,她也有野心。 她知道苏锦的野心,但是她自认做不到苏锦那个地步,所以能够成为她手下的第一功臣,自然也是不错的。 枫瑟一直是个聪明人,从她被苏锦下药,被她控制的那一刻开始就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十分明确的路。 若是她当真能够跟着苏锦走到那个位置,那么就算是一辈子都被控制着,又何妨呢? 一个女子,不想以那种屈辱的方式被记在史书上,自然便只能建功立业了。 当然,她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可以活到那个时候。 苏锦从来不留无用之人,她想要活着,想要继续在她心腹的位置上待下去,自然便要时时刻刻学习不同的东西,把她交给她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不过,最重要的,却是要能够察言观色,知道苏锦最喜欢看见什么样的东西,照着那个来,她才能安安稳稳的。 所以,此刻这番发颤的样子,自然也是入了苏锦的眼的。 “宋昭明受了什么伤?” 听着她当真是平静下来的问题,枫瑟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苏锦是个不喜欢自己看情报的主,尽管这情报只限于宋昭明,因此每次有了宋昭明的消息她都会让枫瑟整理一番之后告诉她最有用的那些,关键是每次听到宋昭明的消息她都会心情不好一段时间,这也就加大了枫瑟被牵连的可能性,所以枫瑟每次都要十分注意自己的措辞,不能真的刺激到她。 只是此时,纵使是能言善辩,被其他所有人都要唤一声“枫瑟姑姑”的人,竟是也难得的词穷了。 “陛下他受伤不重,只是胸口处被砍了一刀,右臂上被箭射到了而已。” 这确实不算是什么比较重的伤,但是却是当真十分容易出事的。 据说若是当时那云齐皇后的袖中刀再偏一分,宋昭明便是要失了命去。至于右臂上的一箭,却是十分不要脸的云齐帝王颜绯尘偷袭而中。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位云齐皇后,可是一点伤都没受,此时云齐的士气不知有高涨呢。 “竺宁未曾受伤?” 枫瑟基本已经猜到了她会问这个问题,此时只能把头低得更低一点:“是。” “呵,他倒是会怜香惜玉。” 枫瑟更不敢抬头了。 说实话,她有些时候也看不透苏锦的想法,与宋昭明之间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合作者,关键是这对合作者谁都不能完全信任对方,竟是早就做好了翻脸的准备。 宋昭明那边她是不知道,但是苏锦这边她却是明明白白的,若说她在乎宋昭明吧,可是这后宫中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也没见她如何。若说她不在乎吧,她却总是要保证自己在宋昭明心中的那份不同,哪怕只是一份不能随意利用的不同,对她来说竟是已经足够了。 或许苏锦自己都没发现,她对宋昭明的态度很是奇怪,爱意似乎有,恨意似乎也有,不甘心稍多,但是弄死对方的心,却也不是假的。 对于枫瑟这么一个从来都没有碰触过感情的人来说,到底是太难看破了。 “去查一下竺宁的身份,尤其是她与宋昭明之间的关系。” 枫瑟猛地愣了一下,竺宁的身份是他们查过很多次的,除了知道她是个冒充荆国公主的孤女之外,就再也查不到更多的了。 而且从始至终,她也只与宋昭明在那次的各国议事上有所交集罢了,有怎会有些她以为的那种关系呢? 只是苏锦吩咐了,她自然也只能应下。 “下去吧。” 枫瑟应声退下,走出寝宫的一瞬间,便感觉到自己湿透了的衣衫。 果然还是装习惯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演戏了吗? 自嘲一笑,再次端起架子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人人奉承的“枫瑟姑姑”,最受苏锦倚重的心腹。 慢步走下台阶,枫瑟把所有无关的东西都从脑中剃了出去,只剩下她方才说到的竺宁,该从哪儿查起呢?她可得好好想想。 “她到底,是不是她呢?” 苏锦坐在寝宫内,眼中的光明明灭灭,难以明辩。 而此刻被她们惦记着的竺宁,则是在颜绯尘深沉的目光中,颇有几分心虚。 “我倒是没想到,他居然在认出你之后会心甘情愿地被你刺一刀,莫不是还想着以一刀换一剑,让你们扯平了不成?” 竺宁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默默地腹诽道,她也不知道宋昭明犯的什么病,竟然在她砍过去的时候不仅没躲,还往前迎了一下,结果不仅伤到了自己,还让她家的醋坛子翻了。 “说不定,他还想着与你破镜重圆?” 听着颜绯尘的话,竺宁的脸,默默地黑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何惊闻 这世间,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破镜重圆。当一块本来光洁照人的镜子破碎之后,哪怕是有着通天的本事,能够将其重新拼凑在一起,到底,也是不可能与原来一样了。 对于竺宁和宋昭明来说,更是连重新拼凑在一起,都不可能。 毕竟,他们一个已经不是韶蓝,而另一个,更不是秋明昭了。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只是想要扰乱我们的心绪罢了,若是能置下些许隔阂自然是更好,不过他却没想到,我们竟然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攻击,现在倒是挺后悔没在箭上涂点毒的。” 颜绯尘也不过是佯装吃醋让竺宁来哄哄他罢了,自然不会真的与她生气,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是怎么说他在宋昭明面前都是十分有底气的,如今无忧的心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然不在乎这样拙劣的挑拨离间。 不过颜绯尘到底是颜绯尘,自然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的。这笔账他可是在心中好好地记下了,就等着以后让宋昭明一起还回来了。 此时听到竺宁这么说,也不过是与她一样做出了可惜的表情来,颇有几分遗憾地说道:“这传承千年人人必要遵守的规矩了,我随意地射这么一箭倒是无妨,反正宋昭明受的伤也不重,要是抹了什么致命的毒药,怕是当真会成了那违反规矩的人,倒是可惜了从燕归羽那儿要来的他新研制出来的东西了。” 抱着同样心思的夫妻俩相对一笑,而一边始终低着头与颜衡珏那个从出生开始就会审时度势在感觉到气氛微妙之时就装睡的家伙一起没有出声的颜璟御此刻也是看着似乎气氛已经好了起来,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在竺宁和颜绯尘看过来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来,特别的乖巧懂事。 而竺宁仿佛是在这一刻才发现他的存在一样,脸上竟然是一阵恍惚,颇为不可置信地看了颜绯尘一眼,然后强迫自己温柔地笑笑,用惯常对颜璟御说话的语气问道:“扣扣,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扣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颜绯尘在那边说道:“从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不过是你只顾着哄我没有注意到罢了,这句一听就不符合自己形象的话颜绯尘到底是没说出来,但其中的得意之色却是早就表现在了脸上,让竺宁一阵无语。 当然,她对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最喜欢的孩子们也是挺无语的,不过闻名天下的云齐皇后竺宁怎么可以承认自己已经隐隐有往“夫管严”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呢,自然是要把这一切都算到那个惹得颜绯尘吃醋的宋昭明身上的。 宋昭明可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这么一会儿,就凭空背上了两个罪名。不过若是他知道了,想必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吧。 “娘亲,你们明天还要去打仗吗?” 扣扣见颜绯尘已经帮他回答了竺宁问她的问题,便没有再硬要自己回答,而是问出了这个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如今的他虽然还不到四岁,但是却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打仗,知道打仗会让很多特别喜欢他的叔叔伯伯和姨姨们受伤甚至死亡,更是知道哪怕是他以为无所不能的父母说不定也会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自然便十分担心。 他是被颜绯尘带着去看过战后一片狼藉的战场的,虽然当时很是害怕,但是在颜绯尘和少柳的解释和竺宁的安抚之下,反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许是到底是颜家和韶家的血脉,年纪小小的颜璟御不仅十分聪明,更是对战场有着极高的接受能力,他甚至想过要说通颜绯尘和竺宁允许他跟着他们上一次真正的战场,但是他们两个却始终没有同意。 不过颜璟御到底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虽然始终都不被允许上战场,但是也没有太过沮丧,反而是会在每次他们两个上战场的时候学得更加刻苦,只为了以后可以帮颜绯尘他们分担。 很多年之后,当少柳和其他人一起离京的时候,便告诉了他这一段渊源。 少柳这个智绝天下的开国功臣,对颜璟御的评价甚至高过了颜绯尘,留在了后世的史书之上,万世流传。 “千年帝君,万世良主。” 短短八个字,便是颜璟御辉煌一生的开端,也是他全部功绩的总结,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颜璟御,还是一个每次在竺宁和颜绯尘离开军营的时候都会担心的孩子罢了。 竺宁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们也是没有任何办法,这天下,若是他们不争,必然便会落到别人的手中,到时候不仅是他们一家,怕是整个云齐都难以得保。 所以他们必须争,不仅仅是为了报当年大仇,更是为了以后的太平盛世。 “扣扣,不用担心爹娘,娘亲跟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扣扣来监督我们好不好?” 说着,竺宁便伸出了右手的小指,与颜璟御玩起了拉钩的游戏,一边的颜绯尘看着颜璟御十分认真的与竺宁拉钩承诺的样子,心中不禁泛起了涟漪。 这就是他的家人,是他这辈子都要守护的人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一定要保得他们平平安安才行。 不过,当年他也跟颜璟御这个家伙一样傻吗?居然被无忧一哄就什么都相信了? 如果竺宁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必然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你现在就与扣扣一样傻啊,估计当年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幸好,她不知道啊。 把扣扣哄了出去,颜绯尘便向竺宁靠得近了些,然后便问起了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记得在你与宋昭明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好像张嘴说了什么。不过当时我与他距离太远没有听清,无忧,你可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竺宁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而且与方才吃醋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反倒是严肃了许多。竺宁便也不由正色道:“他当时只是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说了一声‘这一次我还给你’罢了。指的,应该就是当初他刺我一剑的事情。莫非,还有其他的问题不成?” 颜绯尘虽然也猜到了是什么,但是从竺宁口中说出来,还是不由让他心里不舒服,不过他也确实是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他说这一次还给你,指的,究竟是不是当初的那件事我们并不知道不是吗?无忧,有没有可能是他说的,是另外的事情?” “另外的事情?”竺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瞬间便反应过来:“难道是……?” 颜绯尘对着她点点头,很明显是想到了一起去,竺宁的脸色瞬间便白了下来。 当初他们利用月城的地势首先助高昌得了塞外的天下不说,后来又直接绕过了许多关隘直捣黄龙,进入了青玄内部不知给他们制造了多少麻烦。 后来更是利用韩兮君给青玄帝送上的人让青玄帝能够暂时醒了过来还逼迫宋昭明和苏锦双双回了平洛,使得他们丢失长平。 尽管后来宋昭明借着此事一举登上帝位不说,还给他们云齐一个狠狠一击,但是到底也算是输了两个最重要的地方。而且那之前他们更是逼迫他失了孟家,又让其他那些能够被他利用的隐世家族彻底消亡,他不可能当真什么都不介意,也始终都不反击,若他的话中指的是这件事,那么,怕是当真不好了。 “君欢,你觉得他会从何处下手?” 云齐国内倒虽然没有什么不稳的地方,而且他们也始终都尤为注意其他各国暗线的事情,但是却也不能保证当真没有一个他国暗线的,若是他们当真要用那些所谓的暗线搅 弄风雨,他们反倒是可以一举把那些人都揪出来。 而且当时宋昭明专门设的那个用天烬三城换云齐兵马的事故被他们给避了过去,甚至连凤缭和荆国,还有后楚都损失不大,他也不是没有遗憾的,说不得这次便要弄一场大局,就是不知,这局从何处开始了。 “现在我也并不知道不是吗?无忧,其实仔细想想,能够让宋昭明下手的地方其实很多,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颜绯尘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紫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主子,后楚那边出事了!” 后楚是卿瑗所在之处,自然是两人十分关注的地方,当下便叫紫翡快快进来,然后竺宁便听到了一个让她无法相信的消息。 “后楚内乱,元清与宋云洲站在了对立两方,后楚帝死于乱军之中,元清将军失踪,后楚大局被青玄支持的人所掌控。” 看着颜绯尘和竺宁沉下来的脸色,紫翡脸上也是一片痛色,只能继续说道:“其中,还有天烬的参与,原东夷贵妃谷幽澜出现在了后楚皇城之中,是现任后楚帝王的妾侍之一。” 紫翡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室内再无声音,针落可闻。 第三百四十三章 蔚然非 “后楚乱了。” 凌牧非看着竺宁那边传过来的信,也是不由萌生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元清是云齐的人,也知道后楚这次大乱的根源,不过作为一个荆国人,一个不需要考虑自己的立场,只需按着长姐留给他的路一路走下去的人,凌牧非当真是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样的。 可是到底,他还是一个荆国人,还是凌君谣自小培养出来的弟弟,自然对这些政事方面的东西很是了解。 若是他所料不错,荆国,迟早也会成为云齐的囊中之物。 自从这一代荆国帝王去世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在为着这个位子左争右斗,竟是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手中的势力在这样的一番争斗之中越来越少。 而他,却是仿佛被各方忘记了一般,即便是掌控着荆国的兵权,也始终都没有人来拉拢或者暗害。 倒是让他心中的那番猜测越来越明晰了。 “后楚便是乱了,也与荆国无关。夫君不必太过担心。” 敏慧公主一直都是随军的,此时自然也在凌牧非身边,之前在她还没有得到凌牧非信任的时候,凌牧非是从来都不会让她看到竺宁那边寄过来的信的, 只是最近却越来越让放松了这方面的警惕,即便是如同这样的情报书信,他竟是都再也不瞒着敏慧了。 敏慧公主本名竺蔚,倒是一个与她的封号完全不同的风格,据说是她那已经过世的母亲所取,在她与凌牧非成亲之后便把这个名字告诉了他,只是凌牧非对她最亲近的称呼也不过是敏慧而已,倒是一直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不过两人本就是相敬如宾的关系,敏慧公主并不在意这一点。 而今日,他却是出乎她意料一般竟然叫了她一声:“阿蔚,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流蔚吧。” 敏慧给他倒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便将茶杯放了下来,收回了脸上那抹端庄贤淑的笑容,眉目之间,竟然隐有冷厉之色。 正是属于韶家流字辈暗线中排名第二的流蔚的本来面貌。 流蔚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当真瞒一辈子,尤其是在成婚之后她见到了这个与传闻中并不相同的凌牧非的时候。 他并不是一个只能靠自己的长姐,一点承担都没有的男子,他只是缺了一个契机,而冯华山一战,便是他的契机。 想必凌君谣也是知道,只要自己不死,那么凌牧非便永远都不会成长起来,再加上冯华山当时那严峻的战况,所以凌君谣才会选择死在那个时候,不仅为自己留下了生前身后名,更是解决了当时最大的一个问题。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流蔚的猜测罢了,说实话,她对凌君谣,一直都是佩服的,这个不仅是她们主子十分欣赏的人,更是她流蔚最为欣赏的人之一。 女子总是面对着太多的束缚,即便是千年之前韶家横空出世,使得大陆上一大部分女子都得到了施展自己的平台,但是到底,也只能在暗地里,并不能摆在天下的明面上。 直到出现了云齐国的当下,才真正让天下人都重视起了女子的地位来,这可是连女子当政多年的凤缭国都没有造成的影响,也是流蔚身为一个韶家人最骄傲的事情。 而这些在云齐还没有出现便已经以自己的本事扬名天下的女子,便是流蔚这等人最为欣赏的了。 所以在当初竺宁想要动用荆国的这步暗棋,特意派了流芳过来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凌牧非的时候,她是答应了的。 不是为了凌牧非,也不是什么迫不得已,只是想要看看这个凌君谣特意培养的弟弟到底能不能承担起一切罢了。 此时看着似笑非笑望向她的凌牧非,流蔚也是不惧,只是随意地转过身来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然后浅笑一声,化开了眼中的冷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向凌牧非的目光之中,也再也没有任何依赖敬重之色,但却是让凌牧非那早已死寂的心蓦地一跳,竟是觉得这样的流蔚,才是真正的流蔚。 “既然你已经猜到,那我便也懒得装了。没错,我确实是流蔚,真正的敏慧公主早就在小时候被磋磨死了,她死之后许久都没有人发现,直到韶家安排暗线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可以找到漏洞的地方把我安排了过来。嫁给你,是谁的意思你应该也能猜到,不过要说目的是什么,还当真不会影响到你。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呢,不然你还不知道在睡梦中死了多少次了。” 凌牧非当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承认地如此爽快,虽说他与韶家人并没有怎么打过交道,最多不过是在每次传信的时候找一下韶家的暗线罢了,可是那些暗线从来都是来去匆匆,除非必要从来不与他接触,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所谓的暗线之中,竟然还有如流蔚这样演技一流的人呢?要不是那次偶然之中见到她处理了那些派人来暗杀他想要抢夺军令的人,又听到那些他熟悉的韶家人半跪在地上对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流蔚大人”,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自己的这个最符合贵女标准的妻子,竟然会是韶家的暗线。 想到这儿,凌牧非倒是一笑:“我确实是应该好好谢谢你,想必你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我挡了不少麻烦吧。” 流蔚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不仅没有兴师问罪,反而还要谢她一番,不过到底也是韶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暗卫,是能够在嫁给凌牧非这么多年来始终装着贤良淑德表象的敏慧公主,流蔚不过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然后挑了挑眉,戏谑道:“夫妻之间,何必言谢?不过夫君,你若是想要知道一些其他不应该让你知道的东西,那我可不能继续贤良下去了。” 虽说是夫妻,虽说流蔚对凌牧非的印象早已改观,但是在流蔚的心目中,他却此生都不可能成为她心中真正的夫君。韶家人可是早就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的,不说她嫁给他也不过是为了主子的任务和她心中一点小小的心愿,而与什么两情相悦无关,就说她曾经亲眼目睹过凌牧非那般爱一个人,还因为那个人差点赔上自己,她便不可能真的把他当夫君看待了。 流蔚一向不知情事,但是却也明白,在拼尽全力爱了一个人之中,很难会再次心动,更难如上次一般拼尽全力,这种低人一等的感情,流蔚是不屑的,自然也是不想要的。 所以她便一直牢牢地守着自己的心,绝对不会让它产生任何可能动摇她心思的想法和感情。 韶家的暗线,永远都是韶家为重,主子为重的。 爱情这东西,得之为幸,不得为命,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凌牧非也是发现了她话中背后的态度,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想起自己也一直也仅仅是把她当成妻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责任,并没有当真有过感情,便也不觉得如何了。 韶家人什么样子,他没有真正经历过,莫非还没有听说过不成?那可是极难动心,但是一旦动心便很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他自觉不可能给予流蔚完整的感情,尤其是在这种地位不平等的情况下,自然还是让流蔚也不要给他太多的感情更好。 就算是他们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也是如此。 毕竟,他虽然是荆国人,但是荆国却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荆国,他长姐最希望的,并不是能够保住竺家的皇权,而是保住更多的百姓,能够在天下太平之中让荆国的百姓活得更好,而不是非要让荆国成为那个一统天下的国家。 他们比谁都看得清楚,这个一统天下的国家,只可能是天烬、青玄、云齐中的一个,而云齐和青玄,便是希望最大的两个。 荆国选择的,便是云齐。 他一直都收着颜绯尘和竺宁那边的书信,也是因为他继承了他长姐的遗愿,打算在云齐一统天下的路上做出让他们无法忽视的功绩来,这样,他才有能力护住更多的百姓,也护住,凌家。 “放心,我并没有打探什么的意思,只是阿蔚,你能不能不要在我休息之前喝的那杯茶之中加安神药了?你就没想过,若是有一天你不在,我当真被那些杀手给杀了怎么办?” 流蔚听到他这么说,也是神色微变,不过片刻便稳了下来:“你放心,我从今日起,便不再给你加了。只是,我当真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别忘了帮我掩护一下。” 既然知道了,她也不用自己想办法不让人怀疑地离开了,直接让凌牧非帮忙就好。 凌牧非大概猜到了她要去做什么,此时也只是轻声应下,两人对视之间,少了那些虚情假意,竟是难得的默契了起来。 这,对于这么一对只求相敬如宾的夫妻来说,倒也是足够了,就是不知,他们能否当真一生相敬如宾下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世无欢 “起火了!” 一声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叫声让平洛本是十分平静的夜晚顷刻之间便乱了起来。 然后,便是五城兵马司的马蹄声,还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兵戈之声,彻底打破了平洛表面的平静,掀起了惊涛巨浪。 “快些走,若是让苏锦发现了就麻烦了。” 说话的人一身黑衣,摘下的面罩之后,赫然就是流蔚的脸。 韩兮君并没有见过她,但是却也是听说过韶家暗线中的流字辈的,在听到她的名字,看到她手中的信物之后,便也相信了这个突然出现在平洛的人。 流蔚这次来平洛,目的之一便是要完成当年主子对韩兮君的承诺,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出平洛,不过她也仅仅只是负责把她带出平洛而已,送出平洛之中自然是有其他人接手的,而且她还要留在青玄完成下一步动作,因此也只是摘下面罩一瞬间,然后便让韩兮君与浮欢上了马车,由她来假装车夫亲自驾车。 柔福长公主府起火,是瞒不住苏锦的,而且在那之前她还收到了一个消息,韩兮君竟然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私自行动了,想必此刻苏锦已经发现,开始追了过来。 而他们留在平洛的暗线本就不多,能够活到现在还能传递消息的都是轻易不能动用的,因此也只有从别的地方调过来人了,凌牧非驻扎的地方离平洛不远,而且她的身份也不会轻易被怀疑,再加上也不过是想要弄出去一个对苏锦来说没什么太大用处的韩兮君,所以流蔚还真是没带多少人,加上她,不过十人罢了,可是她和主子都没想到,韩兮君竟然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了。 不过她到底是流字辈的人,流字辈的人中除了流烟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把自己赔进去的家伙之外,其他的可都是基本从无失手的,她怎么也不能堕了流字辈的名头! 这般想着,流蔚心中的怨气倒是少了点,不管韩兮君怎么样,她今日都必要把她带出城! 马车赶得飞快,在夜色的遮掩下竟是离城门越来越近了,可是却没想到,就在他们还差一步就可以出城的时候,竟是直接被一队兵马拦住了。 而骑在马上,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果然是苏锦本人! 流蔚猛然止住马车,眼神冷冽。 “韩兮君,你还要躲到何时?” 流蔚对跟在暗处的暗卫们打了一个手势,一半人便直接消失,然后拿出惯用的对剑,站在马车上摆出了一副要与苏锦拼了的样子来。 不过苏锦一直都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转到了被帘子挡着的马车上,目光之中杀意涌现。 “苏锦,你果然来了。” 韩兮君在做下那件事之后,便没想着自己能够当真安全离开,只是最后想要赌一把罢了,在看到城门临近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赌赢了,却没想到,到底还是输了。 “这次当真是连累你们了,对不住。” 这话是对着流蔚所说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此刻说这些也是再无用处了。 她韩兮君不是个良善之人,说了要报仇便必然会报,因此她在宋煜的身上下了一种慢性毒,从他回到平洛那天就开始了,想必现在在那孩子的心里,自己还是个会经常给他送他喜欢吃的糕点的“好姑姑”吧。 按照辈分,其实她是宋昭明的姑姑,本不应让他也这般叫她,但是他始终都与宋昭明关系不好,自然便也不愿意跟着他的辈分叫,她便索性让他也直接叫她姑姑了。 那孩子其实并没有任何地方得罪了她,甚至对她还算不错,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当年的她父母和她,不是也没有任何地方得罪苏锦的吗?苏锦还不是害死了他们一家,还把她利用了个彻底。 她如今,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如今她唯一后悔的,便是自己太过自私,竟然在明知苏锦说什么都不会放过她的情况下还让欢忧阁的人过来接应她了,甚至还把浮欢带了出来,让他们与她一同面对这样的一条死路。 在她从马车出来的那一刻,浮欢也跟着她走了出来,无论她怎么示意,他都不肯回去。 韩兮君了解整个只做不说的人,而且她始终都是那么自私,也着实不想一个人走那黑漆漆的黄泉路,便也没有再阻止浮欢的动作了。 反倒是流蔚,在看到他们出来的那一刻狠狠地骂了一声:“赶快回去!” 见韩兮君不听,而苏锦那边竟然已经开始攻击,她自然也没了办法,只能迎战。 “韩兮君,你背叛我也好,偷了我的解药也罢,这些事情都不足以让我这么恨你,连要你一命都觉得不够。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耀之。你等着,这一次,我定然让你尝遍世间最为苦痛之事,比生不如死还要可怕百倍!” 苏锦话音一落,韩兮君便是仰天大笑三声,然后在苏锦痛恨的目光之中说道:“苏锦,你真是足够无耻啊。你说我背叛你,你怎么不说你当初是怎么控制我的了?你说我偷你的解药,你怎么不说每月的月圆之夜我们这些被你控制的傀儡有多生不如死呢?你说我害了你的耀之,难道你莫非忘了当年你是怎么害死我全家的了不成?苏锦,我本可以不入皇宫,不做这个如履薄冰的公主,不用承受这一切的苦痛,只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小官家的嫡女,然后嫁一个门当户对之人平淡地过完一生,可是,你却毁了这一切,如今,我自然也要毁了你的一切!” 对于苏锦这个一个比她还要自私的人来说,能够找到她的软肋当真是不容易,原本韩兮君还以为宋煜也不过是她的棋子,可是却没想到她竟然待宋煜那般好,明显便是真的有了骨肉亲情。 既然有了骨肉亲情,她自然便也要让她尝尝失去的滋味,尤其是宋煜,可还代表了她的野心。此事一出,她的野心,便是毁了一半! 苏锦见她如此,也只是冷哼一声:“那也只是你本事不如人罢了。韩兮君,愿赌服输,如今,你既然被我堵在了这里,自然便是你输了。” 韩兮君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直接被浮欢点住了穴道,然后被他送到了马车之中,流蔚也是把双剑合了起来,与浮欢对视一眼拉住了缰绳。 “那可未必!” 谁都知道浮欢这话是对着苏锦所说,苏锦自然也知道,当初她把浮欢派到韩兮君身边便没有指望着这个没什么用的小暗卫会起到什么作用,在知道他成了男宠之后更是管都不曾管过,如今他站到韩兮君那边,她倒是也不觉得意外。 只不过,他的话却是让苏锦敏感地察觉不好,当下便下令定要擒住韩兮君,怎么重伤都可,就是不能让她死! 在所有人围上来的那一刻,一直隐在暗处的五个暗卫出手,与浮欢一起牢牢地围住了马车四周,无论什么人上前,都是始终都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器,若是实在抵不过,便用身体挡着,竟是把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而流蔚,则是在浮欢站到她身边之后全然把自己的安全和后面的韩兮君交给了他,她自己则是勒紧了缰绳,待时机差不多的时候,瞬间冲了出去。 苏锦很明显是没有意识到他们竟然敢就这么冲过来,竟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让他们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待看到他们在即将撞到城门也依旧不肯减速的时候,苏锦暗道了一声不好,然后便接过弓箭,找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冲着马车之内而去。 此时那五个暗卫身上已经全是伤,竟是错过了这一箭,眼看着就要射进去的时候,原本站在前面的浮欢竟是直接跳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支箭。 “浮欢!” 韩兮君在马车之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当真是目眦欲裂,竟是顾不得自己身处何处,就要离开马车。 只是可惜,她却怎么都冲不开浮欢点的穴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马车上跳下去,看着流蔚眼前的城门在他们将要撞上的那一刻陡然开出一道缝隙,看着那五个保护她的暗卫随着浮欢的动作跳下去拼尽自己的性命一般挡住了苏锦的攻势,一个个地倒了下来。 最后,在城门阖上之前,她看着浮欢身上插满了箭支,对着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好看。 她看见他说:“一定要好好活着,幸福开心地活着,浮欢不能再陪着你了,我的,长公主殿下。” 韩兮君就那么看着,看着他终于倒在了地上,看着城门终于阖上,看着天边飘落的雨滴。 那一道门,隔开了她和她的阿欢,也隔开了生死。 韩兮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便泪流满面。 “你说过,要娶我的啊,我的阿欢。” 第三百四十五章 此生念 马车离开平洛之后,便被流蔚交给了赶来接替她的流矢,这个流字辈排名第一的人,从来都是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 只是两人虽说都是流字辈,却也从来不知对方此刻在众人眼中的身份,不过是打了个交接的暗号,流蔚也不过是留下了一句:“人已送到,以后的事便交给你了。”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流矢知道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如今因为欢忧阁正在与韶家的暗线重组,使得很多地方人手都不太够,他们基本每个人都是身兼多重身份,每次的任务也是要总会有一个并行的,流矢自然十分理解。 她虽然没有与流蔚一般亲手设计了把韩兮君送出平洛,却也是知道他们的计划的,在看到流蔚一个人之后,便明白怕是那些跟着流蔚一起的暗卫已经凶多吉少了。 此时心里也是有些莫名的悲戚,说到底,就算她是流字辈的人,就算她是排名第的人,也是逃不过死在任务中的命运的,只是早晚而已。 好运一些的话,她或许还能活到最后,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却是始终都太小了。 身为韶家人,身为暗线,他们便早就有了这种觉悟,尽管他们的主子一直都在想办法能够让他们活得更加安全,能够让他们这些暗线的寿命更长一些,但是在这个乱世之中,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像是这次的事情,明明看上去十分安全,只要他们摸索好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便很有可能不折损任何一个人就完成主子交给他们的任务。 可是却由于韩兮君的自作主张让他们差点全员尽灭不说,还害死了韩兮君自己身边带着的那个人。 这笔买卖,当真是不划算的。 要不是主子有命一定要把韩兮君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至少要送出青玄,她说不定直接就杀了她给那些兄弟偿命了。 不过流矢到底是个合格的暗线,也是个从来不会不把主子的命令当回事的人,所以也不过是心中愤然一番之后,便端正了态度,开始全力以赴地想要把韩兮君这个祸害带出去了。 原本她以为韩兮君会在路上的时候给她找各种各样的麻烦,但是却没想到无论是她提出什么要求,她竟然都会乖乖照做,即便是在听到她的那个暗卫浮欢被火烧得连个全尸都不剩的时候,她也能够始终保持着冷静自持,竟是比当初主子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还要更快地反应了过来。 见她如此,流矢也是不由叹一声,果然是个狠心的,若是她没有被苏锦限制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秦桓这个绊住了她脚步的人,说不定她还当真能够与苏锦一争高下。 当然,她现在给苏锦的打击已经足够大了,没见那个谁都信不着的苏锦已经满天下地寻找能够治好宋煜的大夫了吗? 这可是以前从来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宋煜当真是命不久矣了。 两人连着逃了好几个月,流矢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是摆脱了苏锦的追兵,把韩兮君送到了塞外。 “我们现在所在的城池便是高昌的王城,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到时候你便跟着那人走就行了。青玄的手还伸不到塞外来,你可以放心地在此处多待一段时间。至于之后你想要去哪里,便随你了。” 韩兮君看着流矢终于了却一桩事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的样子,便对着流矢福了一礼,递上了手中藏了数月的东西:“多谢姑娘这一路的照拂,我与蓝姑娘的交易便就此结束,这是我们交易之中我答应要交给她的东西,还请姑娘转交了。” 流矢应声看去,果然便是主子在她来之前告诉她的那半块青玄虎符和那能够号令秦家暗中留在平洛内部势力的烟华令,当即便接了过来,然后也是对着韩兮君福了福身子,道了一声:“公主客气了。” 然后,便妥帖地把东西收了起来。 没有人会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哪怕是竺宁。最一开始她与韩兮君交易的时候便说好了一系列的条件,之后更是在把流蔚等人派出去之前与她加了一个烟华令的条件。 毕竟承诺虽重,却也没有这么多精心培养出来的暗线来得重要。 在韩兮君的要求之下,流矢便没有一直陪着她等在这里,而是提前拿着东西复命去了,毕竟这里是高昌的王城,除了高昌的人,便是他们云齐的人了,倒是也不用担心。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却是,在回到竺宁那里复命之际,却是得到了韩兮君失踪的消息。 把烟华令和那半块虎符送上的时候,流矢便直接跪在了竺宁面前,因为这次的疏忽而请罪。 竺宁却是看着手上的东西,低笑了一声,让她起来了。 “我们与韩兮君的交易,不过是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而已,这虎符和烟华令也没有问题,你与流蔚的任务,还算是完成了的。” 流矢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算,当下便有些不解:“可是万一她又被青玄抓回去了,不是我们的失职吗?” 竺宁摇摇头:“以韩兮君的本事,不会那么容易便被抓回去的,就在你回来之前我还收到了她寄给我的信,信中说她现在已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安全地很。” 听到她这么说,流矢便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在接了下一个命令之中退了下去。 这就是他们这些暗线的使命,天下无论太平与否,他们的任务总是不会缺了的。 而竺宁,则是看着手中的东西,又一次想起了韩兮君信上所说的话。 “这一生,我都无法如自己的心意一般活着,前半生都给了复仇,后半生,便给了这如画山河和浮世无欢吧。他虽然食言了,只是我却会始终都记得,这辈子,我韩兮君,也只会是他的妻子,带着他的愿望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竺宁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样最是无情也最是有情的字句的,若是她看着心爱的人为了自己而亡,说不定便再也不可能按照以往的自己那般活下去。 哪怕,那个人的愿望也不过是让自己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韶家每一代家主都会在情之一字上颇为坎坷,已为竺宁的韶蓝还算得上是其中比较幸运的,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求而不得,又有多少人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白头。 许是韶家的人当真是太过执着,甚至有些偏激,在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之后,那位韶家家主便总是会早早地结束自己的一生,有些时候是天灾,有些时候,却是人祸。 竺宁知道,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总归都是当真合了那些韶家家主的意的,既然活着的时候已经无处寻你,那么何不去来生呢? 韶家的人不会自绝,却会坦然面对死亡,只因那时,他们要么了无牵挂,要么,便是心中的那个人比所谓的牵挂更甚几分。 只是竺宁,到底已经不是韶蓝,也再也不可能成为韶家的家主了。 这次的事情,虽然确实由于韩兮君的缘故让他们比计划中的损失了更多的人,但是他们得到的东西却是已经足够有了分量。 从何时起,她也变成了这样只会计较利弊之人呢?竺宁自嘲一笑,低低呢喃了一声: “韩兮君,祝你日后天高海阔。” 留下最后一句祝福,竺宁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开始思索其他的事情了。 而此时已经在塞外草原上混得很是开心的韩兮君,则是骑在马上看着开阔的草原,突然顿住了脚步。 “我自然愿意,我的公主。” 那个人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正是当时她醉酒之后他留给她的回答,或许他始终都以为她没听见,可是却没想到她其实早就记在了心中。 韩兮君本来想着,若是逃不出去,便与他一起死在苏锦手中也好,若是侥幸逃了出去,那么她便再绣一次嫁衣,嫁给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能够走出秦桓给她的痛彻心扉的背叛的人。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听话的小暗卫,居然会在那一刻把她给送了出来,用他是身体,用他的命,给她铺就了一条路,打开了那扇门。 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充满了许多他从不曾表现出来的情绪,还有他不曾说出口的深情。 还有那个她会记得一辈子的笑容,也是日日出现在她的梦中,从来不会褪色。 “阿欢,我会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活下去,好好地完成我当年告诉你的愿望,你再也不必为我担心了。” 你既然希望我好好活着,那么我便必然会活得比往日都要快活,然后在百年之后见到你的时候,把我看到的风景细细地告诉你,一丝不落。 哪怕,此生再无真正的欢颜,哪怕,来世未必相见。 浮欢,浮生若梦,你我之间,又曾为欢几何? 第三百四十六章 早注定 “你终于醒了。” 卿瑗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他一听见就有点担心自己的脑壳够不够厚,瞬间便有些恍惚。 不过也只是恍惚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谁。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我们这是在哪里?” 卿瑗的记忆始终都停留在他与宋云洲对峙的那一刻,在那之后他基本是昏迷着被人带了出去,不知躲在了哪里才能逃过一劫。 根本不知自己这么一昏,竟是直接过去了好几个月。 “我们此刻是在后楚的都城,如今后楚的天已经变了,座上的皇位不再是原来那个没有野心只想保护好自己百姓的帝王,而是换了个想要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已经开始与青玄合作,牺牲了三座城池的人。” 说到这里,少柳顿了一下,看着神色陡然变化的卿瑗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原本大力支持他上位的宋云洲此时也是被他忌惮,几乎已经弃之不用了。” 提到宋云洲的名字,卿瑗才猛地抬头:“那他可曾有事?” 谁都知道卿瑗此时口中的“他”指的就是宋云洲,少柳没想到,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口问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宋云洲,当即脸色便有些不好。 不过到底,卿瑗始终都是他们十分疼爱的弟弟,他也不能多说他什么,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后楚,身边没有他们的陪伴,自然便会与比较合他性格的宋云洲走得近一点,后来更是两人相互扶持出生入死了那么多次,说不得此时宋云洲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仅次于他们了。 “宋云洲倒是没事,只是一直赋闲在家,暗地里却是在与现在的后楚帝杠上了。不过卿瑗,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了?” 少柳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严肃,与幼年时教育卿瑗的样子一样,让卿瑗蓦然之间便说不出话来了。 他自然是记得的,记得他是韶门七使之一,记得他进入东路军是为了以东路军为起点成为一个名传天下的将军,也是为了能够让少主在云齐的权力更大。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忘记了这一点,而是把自己真的当成了一个后楚人呢? 诚然后楚一直都与云齐站在一条战线上,可是后楚到底不是云齐,就连上一个据说没有丝毫野心的后楚帝,不是也逐渐不愿在生活云齐的控制下了? 要不是他比现在这个后楚的皇帝更加明白天下的形势,知道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倒戈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他也不会只是让宋翊成为东路军的监军,而没有多做别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明明,少主才应该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更应该关心的,是如今的后楚形势会不会给少主造成什么影响才是,怎么会想起宋云洲? 不过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兄弟罢了,也仅仅,是一个兄弟而已。尤其是在他被设计害死宋翊之中,他竟是一点都不肯相信他,尽管他也确实没有找到证据,但是他始终都记得自己与宋翊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对劲儿,宋翊即便是死于他手,也绝对不是在他清醒时所为。 不过,也是因着没有证据,再加上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是云齐的人,所以在第一时间便跟他翻了脸,两人直接把虎符一分为二,各掌了一半东路军。 只是,卿瑗在后楚经营这么多年,手中的兵马早就不仅仅是东路军了,不过是他不愿把那些兵马拿到明面上来加深两人的误会,更不愿在这个敏感的时期造成太多的事端,所以便没有直接用那些兵马对付他,结果却是在一个不小心之下,就被这个除了韶门七使和少主之外最了解他的人在背后捅了一刀,让他彻底失去了掌控后楚形势的时机。 卿瑗一直都知道,他总有一天会与宋云洲走到眼下的地步,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人从一开始便处在了半对立的立场之上,而宋云洲,又是个把是非、家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若是有朝一日后楚真的成了云齐的附属国,他怕是会第一个以身殉国。 这个人的骄傲,从来都是他不愿意去赌的地方。 可是早就知道又有什么用?他从来都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决裂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让他猝不及防。 或许,从他看到他害死他父亲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而如今,在看到少柳来到这儿的时候,他便应该明白,后楚的所作所为,怕是他们已经忍不下去了,此次少柳前来,说不得便是要直接把后楚变成他们能够完全掌控的国家。 所以,无论他与宋云洲之间的误会如何,到底,他们也只能是敌人了。 “我始终都是知道的,大哥。” 他始终都知道,他是卿瑗,是属于韶家的卿瑗,是必须要成为少主身后最坚实的后盾,帮她开创盛世,与她一起为韶家报仇的卿瑗。 而不是那个在军营里被宋云洲灌得烂醉、红着脸逃出军营中的红帐子,然后把哈哈大笑的宋云洲揍了一顿的元清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是了。 从小到大,无论卿瑗在其他人面前有多么成熟,哪怕是早已成了统率一方的将领,更是被评为了天下四将之一,在少柳的面前,他也不过是那个最小的弟弟,那个在外受了委屈可以回家找他们诉说,被所有人宠着的弟弟。 可是如今,韶门七使已去其二,陌桑早已失聪,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扶衣远嫁高昌,似乎与阿穆尔之间已生嫌隙,卿瑗留在后楚天下闻名,却是连自己最在乎的东西都再难保住。剩下的,他和寒羽,也不知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少主早已在云齐站稳了脚跟,国中声望不亚于颜绯尘,他们所培养的后辈也已经逐渐取代了他们的位置能够帮少主完成很多原来只有他们能够完成的事情。 更何况,少主早已与当年只属于他们,只属于韶家的少主不同了,如今的她,有了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与丈夫,更是把天下太平看得比往日都重。 他们,即便不会与她渐行渐远,也是不可能再回到以往那般从来都齐心协力,永远不会出现争执的时候了。 看着卿瑗如今颇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子,少柳亦是徒增了许多怅然来。 还记得燕飞和初夏的死讯传到卿瑗这儿的时候,他当真是差点扔下正处在关键时刻的战事就要赶回来,便是他后来压了下来,也依旧在一个月后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卿瑗,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人,竟是就在那么一个简陋的墓前哭得仿佛根本止不住泪水了一般。 然而也不过这么一场大哭之后,卿瑗在第二日又踏上了回程的千里马,让他们又是一别许久。 乱世之中,聚散匆匆,连生死,亦是匆匆。 那些他们以为曾经永远不会离开的人,其实早已离开了他的面前,踏上了一条他们都暂时无法探知的路。 “卿瑗,我们早已由不得自己了,从踏出那一步开始,我们便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永远都不能。” 还记得当年他们从来不需要面对这些选择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派轻松之色,可是如今,无论是韶门七使还是竺宁,都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那根自己了。 在这条永远都不能后退的路上,他们到底还是失去太多了,却没有人能够说清值得还是不值得。 “大哥,我知道的。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即可,不必顾忌我,需要用到兵马的时候与我说一声即可。终究,我与他也不可能成为一路人。” 少柳看着卿瑗垂下的头,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此刻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这段时日,他早已布置了许多事情,自然是有需要用到卿瑗的兵马的,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卿瑗暗地里发展的那些兵马,那些事情也是根本不可能成功。 也因此,他早就想到了要在卿瑗醒来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说通他能够当真与那些与他同生共死过的将士翻脸,能够站在他们这一边。 虽然他知道卿瑗最后定然会选择他们这边,但是这其中怎么都会有个过程让他能够稍微缓一缓,因此便是想着再拖几天,却没想到他竟是在他尚未提及此事的时候便自己表态了。 其实少柳知道,这一场动乱之中,青玄那边的算计算是其中之一,卿瑗的心软更是让他们失去先机的重要一环。 不过还好,卿瑗的心软仅仅是对宋云洲和那些将士,与其他人无关。 “卿瑗,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便没有这般清闲的时候了。” 少柳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其他的东西,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房间。 徒留卿瑗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一闪而过的,尽是痛苦。 只是到底,从最开始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他根本更改不了。 正如此刻的宋云洲一般。 第三百四十七章 何曾失 “耀之!” 苏锦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正是夜半三更之时,原本并不算空旷的青玄宫殿,此时却是让苏锦感到莫名的孤凉。 想起梦中的场景,苏锦不由扭头看向床上睡着的宋煜,然后在他似有所感睁开双眼的时候,强自扯出一抹笑容来:“耀之怎么醒了?” 小小的孩子躺在床上,脸色十分苍白,再也没有往日的活力,看到苏锦趴在他床边又是守了一夜的样子也是虚弱地喊了一声:“娘亲。”然后,便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根本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 韩兮君到底是不忍心对这个孩子太过狠心的,尽管她能够把毒下到他的身上已经算是绝情狠心的一件事情了,但是她却在选择那两种毒药的时候选了那种只会让人身体逐渐虚弱,而不会承受太多痛苦的。 到底,宋煜只是一个孩子。即便是她想要让苏锦痛不欲生,让她尝试一下这种失去至亲的感觉,也不想给这个孩子造成太多的苦痛,尽管,这仅仅是虚弱,便已经让宋煜快要承受不住了。 见宋煜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苏锦一时间也是心中百味杂陈。 这辈子,她因为先知先觉不知做下了多少改变别人一生的事情,可是到最后,竟然保护不了自己唯一的孩子,这次重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锦从来没有否认自己所做下的那些堪称是蛇蝎心肠的事情,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敌人绝对不少,想要让她痛不欲生的更是极多,也是因为这一点,她始终都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枫瑟,也是她始终都用药物控制的,说起来,这一生,比之前世,她更是一个朋友、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亲人都被她给推到了对立面,如今的她,只剩下耀之了啊。 “耀之,答应娘,你一定要坚持住,等娘亲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你就会没事了,答应娘好不好?” 苏锦在其他人面前始终都是强势的,只是由于她所做的事情一直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真正的本事,可是就凭她被竺宁认为是这辈子少见的对手,便说明她的本事从来都不下于竺宁。 可是苏锦行事的方法实在是难以被很多人接受,不赞同她的人便也越来越多。 而她,则是在这种不赞同之中,硬是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但就是这么一个强势的人,在宋煜的心中,却始终都是对他最好,他最喜欢的母亲。 此时见她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色,即便宋煜是真的不想再忍受着自己这日复一日虚弱下去,连说话都费力气的样子,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娘亲不哭,耀之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宋煜想要抬手抹去苏锦眼中的泪水,却是无论怎么用力都抹不掉,只能任由苏锦把他抱到怀中,让她把头埋在他肩上,释放这辈子最难得的脆弱。 而另一边,在已经攻下郓城,势不可挡地攻破了天烬三座城池的时候,双方大军终于是停在了距离江陵不远的韩城。 云齐这段时间确实是攻下了许多城池,甚至已经争取到了白秦的中立协定,可是荆国和后楚的混乱之态却是让颜绯尘等人伤透了脑筋。 而就在这个时候,宋昭明竟是隐隐在坑了他们一把之中又坑了沈远照一把,自己飘然离去不留一兵一卒,一下子,对战颜绯尘和竺宁的,就只剩下了沈远照。 颜绯尘和竺宁更加奇怪的是,他们竟是直到宋昭明返回青玄与陆简对上的时候才知道了他的行踪,一下子便失了先机,不过陆简到底是玄伽军有名的将领,便是在宋昭明和宋昭陵一同对付之下依旧还能坚持许久,即便是现在,也不过是退了两城。 不过竺宁和颜绯尘都知道,若是再这么下去,陆简未必能够继续坚持了,青玄的大军所在之处便是青玄国,身后有着无数供给与百姓,但是陆简身后,却只有玄伽军。 前段时间收到陆简的战报,粮草早已不够,他们若是从其他城池调过去还不知需要多久,竺宁和颜绯尘纠结了一番之中,终于是允了让陌桑去帮忙运粮草的建议,此时陌桑已经上了路。 而现在留在竺宁身边的韶门七使,便只剩下了寒羽。 不知为何,竺宁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当年他们好不容易再次聚到了她的身边,可是如今,竟是又纷纷离开,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更甚至,已经有两人再也寻不到回来的路了。 只是,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竺宁如今也只能期望着这一场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了的天下大乱,可以早日结束。 纵然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团圆,至少还可以与君相见,知晓君之安危。 这样,便足够了。 不过当下,竺宁更在意的,显然是颜绯尘此时的说法:“沈远照在宋昭明离开之际便被他设计了一场,如今天烬的兵力,早已是不足,而青玄又偏偏在此刻撤军,能够撑到现在,还是因为沈远照的本事和沈寅与他合作激励军心的士气。而且,薛策那边传来消息,这位摄政王,已经是英雄迟暮,如今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按理来说这种消息他们是不应该知道的,但是既然是从薛策那边传来,想必便是他又一次占卜之后的结果,倒是可信。 “沈远照这么多年征战,早已不知有了多少旧伤,但是如今到了如此地步,也不知他们到底打算如何。” 竺宁也是感叹一声,这世间,将军美人最是类似,都是不能见白头的,一旦将军白头、美人迟暮,再多曾经的辉煌,也不过是现在的心伤罢了。 沈远照此人成名在三十年前,也是有着一番绝代风华,只是到了如今,也是旧伤缠身,有心无力了。 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岁月的变迁,便是如今正当盛年的颜绯尘和竺宁也是明白,等三十年之后,这天下便也不是他们的天下了。 不过此时想这些事情还是为时尚早,颜绯尘随着竺宁感叹一声也就放了过去,把事情都放在了战事上面:“宋昭明这么做,想必也是为了保存兵力,以免最后天烬没保住,还让青玄逐渐式微。而且他手中的人马倒是也一直不少,新夜、北燕这两国损失都不大,应当是已经被他完全掌控了,但是天烬却不是他掌控的了的,所以便索性把天烬交给我们,能够让我们损失更多的兵马也是好的。” “而且即便是我们攻到了江陵,得到了天烬,也必然要承受接踵而来的种种麻烦,青玄在天烬的暗线一向很多,就算当年拔除了不少,但是这几年却一直都有着增长的趋势。到了那时,说不定我们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浪费很多的精力,自然便有助于他用其他几国的人马对付白秦等国家了。” 颜绯尘对着她点点头,其实宋昭明这招不算高明,但是却正好把他们算计了进去,都已经到了韩城,莫非他们还要这么耗下去不成?必然是会长驱直入,一直打到江陵的,而且为了能够帮到陆简那边,他们还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来拿下天烬。 可是天烬到底是三大国之一,纵然如今被他们算计的只剩了一个空壳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在他们对付天烬的时候,便是他可以趁虚而入的时候了。 “无忧,我们应该加快速度了。薛策、少柳还有巫尧那边,都应该快一点了。” 巫尧早在荆国大乱的时候去了荆国,花熙染到底也不是韶家人,此时怕是也陷在了对儿子丧命的伤感之中不堪大用,自然是需要他们自己的人去的。 至于长平那边,有着在尧城一战中幸存的兵部尚书江华蓓,他们便也不用担心。 竺宁明白颜绯尘的话,知道他这是要让他们彻底掌控在几个国家的意思,想起埋在这些国家内部的暗线,还有很多在那些掌权者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学堂,竺宁也是点点头。 确实是时候了,他们布置了这么多年,从还未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此时也是时候检验一下成果了。 “好,我这就让人给他们传信。” 一封书信洋洋洒洒挥就,竺宁便传来了紫翡,让她抄写一番之后便寄了下去。 而颜绯尘,则是看着她的动作,目光之中尽是深思。 “无忧,你说,苏锦会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竺宁被他的话问得一愣,这段时间苏锦始终都守在宋煜身边,看样子已经什么都不顾只想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可是竺宁却是知道,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苏锦也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自己控制着的一切。 “她会做什么?” 竺宁正想着,却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还有红袖和翠晗带来的那个让她心中一颤的消息。 “主子不好了,二殿下不见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静候君 “静待故人来。” 看着熟悉的字迹,竺宁难得失去了全部的冷静,竟是直接一怒把这留在军营中的纸张撕碎,挥出一道内力,便见那点点碎片当即化为了齑粉。 “是苏锦,她知道了。” 竺宁在宋昭明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便知道苏锦早晚有一天也会知道她便是韶蓝,她也早就有了计划,暗地里的防备从来不少。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会趁着他们把飞夏交给扣扣,然后在身边留了欢忧阁的暗卫的时候前来,硬是生生折了将近百人的高等暗卫,也依旧要把飞夏劫走。 当时若不是红袖等人投鼠忌器,担心他们会一不小心伤了飞夏,也不会这么轻易地便让对方把人给劫走。 竺宁不怪她们,但是必要的惩罚却不能少。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竺宁只是冷冷地说道:“自去领罚。” 红袖等人对视一眼,眼中并没有什么怨愤,而是十分恭敬地应了声是,便下去领罚了。 撕了那封信之后竺宁便逐渐恢复了理智,在把所有的办法想了一遍之后,终于是决定了。 “我要去见她。” 在孩子被掳走的消息传来之中,竺宁也是收到了宋煜已死的消息,按照他这个年纪来算,自然算是夭折。 而且她也知道苏锦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的态度,便很容易便能猜出她如此疯狂的原因。 失去爱子,势力被宋昭明打击地几乎没有,又知道了她竟然尚在人世的消息,想必无论是谁处在她这个位置上,都是接受不了吧。 竺宁知道,她其实并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但是说不得此时她已心灰意冷了。 她太了解苏锦,无论是幼年那转了几道弯依旧能够绕在一起的亲戚情分,还是后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对她手段的分析,都让竺宁把这个人了解得比自己还要深了。 这个时候掳走飞夏,她定然不会那么轻易地伤害他,毕竟她还要引着她过去,只是她若是不去,便不一定了。 “我与你一起去。” 颜绯尘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冒险,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句话来,毕竟,飞夏也是他的儿子啊。 “君欢,若是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谁又能有那个本事在短时间内攻下天烬然后去帮助陆简呢?若是此时退了,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颜绯尘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可是他当真是不放心,而且这份不放心在她说出要去见苏锦之后更浓了些,谁知道那个脑子有病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来?万一真的出了事,他又该去何处后悔? 此时他当真是无比后悔居然在一次意外之下有了飞夏这个孩子,若是没有他的话,他们此时也不必面临这样的状况。 看着颜绯尘眸中闪过的一抹血红色,竺宁心中一颤,然后便上前两步握住了颜绯尘的手,状似无意地说道:“飞夏那孩子平时一向乖巧,还把扣扣给哄了过去,反倒是我们当父母的照顾他的时间少了许多,只是就算是他再懂事,陡然被人劫走,想必也甚是难安,说不定哭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怎么说,都得把他给救回来才行。” 颜绯尘仿佛也想起了飞夏尚在他们身边时的种种,不过片刻神情便恢复了正常,再开口时,虽然还带着几分不甘愿,但是却没有方才那样的阻拦了:“无忧,我可以不陪你去,但是你要保证一定能够好好地回来,跟那个小子一起。” 竺宁看着他恢复正常的神色,心中也是一叹。 他们夫妻这么多年,难道她会始终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不成? 只不过是他一直瞒着她,她便也假装不知罢了。 本来他的情况已经渐渐好了很多,也没有像传闻中的那样会想要控制着她不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之类的,但是她却也知道,一旦她真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出了事,颜绯尘怕是当真会控制不了,说不定连扣扣和飞夏都不管了。 想到这儿,竺宁突然开口问了他一句:“君欢,我定然会好好地回来,但是若是我当真受了伤什么的,你又会如何?” 她并没有说得那般直白,但是颜绯尘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怕是她当真想知道的,不会是她受伤了会如何,而是若是她当真回不来了会如何吧? 颜绯尘早就想过了这一点,即便原来的时候他连想起这样的事情都有可能控制不住体内的戾气,但是这几年他也确实是好了许多。 慢慢的,也可以想一想这个问题了。 毕竟他们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乱世之中,他们的对手从来不少,他们也不可能当真保证自己的生命,那么,他即便是再怎么逃避,也必须要考虑清楚一切了。 此时见竺宁问起,倒是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让你受伤之人,我必然千倍还之。若是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千倍万倍还给对方都不能让你回来的话,我便也只好安顿好一切之中去找你了。” 竺宁原本以为按照他的思维,说不定一旦她真的出了事,他便会干脆什么都不要了,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别人,让他所能接触到的一切来为她陪葬。 可是此时听到他这么冷静合理的回答,竺宁倒是有些许失望啊。 不过她也不得不说,这样才是她真正希望的回答。 他们为了这个天下努力了这么久,她自然是不希望会再毁去的,况且若是他真的毁了,因果循环,他们便不一定要经历什么了。 竺宁并不知道,这个她以为终于冷静理智的男人,其实早就在前世的时候默默地毁了一次了,然后竟然是让一切重来,天道之下,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影响,不能当真改变。 “君欢,你放心,我定然会与飞夏都平平安安的。” 颜绯尘看着她笃定的目光,眼中闪过一抹深色,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念道:“把寒羽带去吧,然后再从欢忧阁之中多调点人,能保证一分便是一分。” 竺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拆台,便是点点头:“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启程。” 说完之后,便打算去整理一番了。 颜绯尘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皱紧了眉头问道:“她约了你去何处?” 竺宁闻他此问,倒是一笑:“是昭梺山。” 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包含了她与苏锦,与韶门七使全部回忆的地方。 其实苏锦并没有在信上说要她去哪儿,但是她却明白,她所说的地方,定然便是昭梺山。 她与她都万分熟悉的昭梺山。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都未曾回去过,无论是她,还是韶门七使,但是那里却始终都在他们心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想必,在苏锦心中也是一样吧。 尽管他们已经不再姓韶,尽管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昭梺山,我可是比苏锦还要熟悉,君欢,你莫要担心。” 颜绯尘看着她满是信心的神色,也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昭梺山,又岂止是他们的回忆呢? 他也记得自己在那里住的一段时间,更是始终都不会忘记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中他所学到的东西。 韶家当真是个十分神奇的家族,他们的很多思想总是会轻易地影响到别人,哪怕只是一个仅仅住过一段时间的少年,竟然也会在多年之中身体力行地践行这些少年时就埋在他心间的想法。 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因为对竺宁的深切情意所以才会赞同她那一切改革的方法,更甚至愿意与她共分天下。 但是实际上,颜绯尘明明是从小便十分认同韶家的那些思想,在遇到竺宁之后便对这些更加感兴趣罢了,后来,则是真的认同了这些,所以才会做出这些在天下人看来都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不过,若是按照他们的想法继续下去,千年之后再让人看今日,莫非不会觉得以前的那些日子更为惊世骇俗不成? 到底,还是立场不同,见识也不同罢了。 看着竺宁收拾东西的动作,颜绯尘上前两步,开始帮她准备。 谁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庆幸,能够在尚且年少,尤其是刚刚知道真相的时候遇到了她,被带上了昭梺山。 颜绯尘了解自己,也了解竺宁,若是他未曾在那个时候见识到了那些思想的话,他是不可能就这么妥协于竺宁的想法的。 哪怕他是真的爱她,哪怕他已经到了没有她便活不下去的地步。 他们或许还会是夫妻,甚至夫妻感情也会不错,但是却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和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把他们拆开。 无忧,你可一定好安全地回来啊,然后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了。 颜绯尘这般想着。 而另一边的苏锦,则是脸色苍白地看着躺在床上再也不会动弹的宋煜,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韶蓝,我等着你。”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双宿命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竺宁果然带着已经点好的欢忧阁的人和寒羽共同启程,前往了昭梺山。 颜绯尘一身铠甲,骑在马上,任清晨霜华皆落,直到再也看不到竺宁等人的身影之中才走回了营中。 军营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一直与颜绯尘并肩而立,与他们一起在相同战场上拼杀的女子去了何处,便是玄伽军军纪严明,也是挡不住那么多人的猜测,颜绯尘倒是也没有去管,因此在最后,这些人竟是得出了一个竺宁要玩空城计,带着兵马从小路去往别的战场的结论来。 当然,颜绯尘听到这些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罢了。 如今的他,早已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与天烬的这场战斗之上,原本至少还需要几个月才能攻下的韩城,竟是在颜绯尘手中只用了一个月便做到了。 当颜绯尘兵临城下,直取江陵的时候,竺宁也是终于见到了苏锦。 苏锦虽然很早便给竺宁留了信,让竺宁来昭梺山找她,可是竺宁到达昭梺山的时候,她却始终都没到。 竺宁没有办法,便只好暂且留在昭梺山上,直到如今。 苏锦轻装简行,一个人便上了昭梺山,看着眼前坐在她面前与她记忆中的面貌完全不同的女子,不由在心底嗤笑一声,原来,这个人带给她的那独属于韶蓝的感觉始终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是以前她蒙住了双眼,不肯听,也不肯看,罢了。 “孩子在韶家的祠堂。” 看着自她出现起便强装镇定的女子,苏锦面上一笑,然后便转过头对着立在她身后的寒羽如此说道。 竺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亦是转头对着寒羽点点头:“寒羽,你带人过去吧。” 寒羽看了一眼苏锦,终究还是没有违背她的意思,应了一声之中便带了一半的人马过去了。 他们不知道苏锦究竟带上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设计什么,甚至是明明知道她不怀好意,却也必须要来,不仅仅是为了飞夏,更是想要在这里与她做一个了断。 “把你身后的人撤得远一点吧,韶蓝,莫非你我姐妹还不能好好说说话了?” 竺宁看着苏锦一副仿若回到了家中一般一点都不收敛的样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挥了挥手让那些隐在暗处中的暗卫退后了一些,然后便也与她一般扯出一抹最明媚的笑容来:“姐妹?苏锦,如今你姓苏,我姓竺,又哪里来的姐妹?” 苏锦蓦然一顿,然后便笑得更加灿烂:“竺宁,这个名字,其实当真没有韶蓝好听。可是在苏锦却比韶锦好听得多,不是吗?” 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苏锦一引入口,竟觉得有些苦涩,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正是当年韶蓝问她最喜欢什么样的茶的时候她随口说出的莲子心。 但其实,苏锦早已多年没有喝过莲子心了,她最喜欢的茶,也根本不是这种一喝便苦,即便回甘之后也不会让她尝到任何甘甜意味的东西。 不过此时饮来,倒是也别有一番意趣,就是不知,这是巧合,还是预谋了。 两人所在的地方,并非是昭梺山内部,也不是韶家真正的居住地,只不过是外围的一座山脉最顶端而已,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望君亭,专门用来思念故人,竺宁自诩已经不是韶家的少主,又一直不曾看开当年的一切,便不打算回到韶家本家的地方。 尤其是,只要一看到那里,她便会想起那一日血流满地的场景,当真是一种折磨。 而苏锦,也是不想再回去看当初的地方,便自然不会进去,最多不过是把颜衡珏送到了祠堂而已。 至于约见的地点,便是这里了。 “苏锦,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你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竺宁当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可以与苏锦对面相坐,没有纷争,没有刀剑相向,而是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论起当初的事情,当然,是不是真正的心平气和,便要看她们心底究竟是何种想法了。 “韶蓝啊,我还是习惯叫你这个名字,你要是不舒服便忍着吧。” 苏锦说到这儿,抬头看了竺宁一眼,见她还是一脸的平静,也是不由叹了一声,果然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人,若是换上小时候的韶蓝听见她的这种语气和她本就带着恶意的话,即便不当面翻脸,怕是也会沉不住气的。 “你怕是从来都不知道,当年我们出生的时候,我比你早出生了一会儿,便得了个‘同星同宿’的预言,我们两个,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活一个人。” 竺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面上还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抬眸看了苏锦一眼,轻声问道:“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了?” 苏锦笑笑,似乎带着嘲讽,也似乎带着遗憾:“是啊,十五岁的你,当真还是太过稚嫩,其实就是你当初没有把宋昭明那头狼引到山上来,我也依旧会用别的办法让韶家毁在你的手里。不过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喜欢上了宋昭明,还把他给带到了昭梺山上来。” 竺宁一直都以为自己在听到她的话的时候会愤怒,会把她痛骂一顿,可是不知为何,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怪谁呢? 她、苏锦、宋昭明,都在韶家的那场覆灭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少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或许韶家便不会覆灭地那么快,可是,这世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她是恨苏锦,是恨宋昭明,可是在最初的时候,最该恨的,不是那个愚蠢的自己吗?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似的,苏锦端起茶饮了一口,讽刺一笑:“韶家本来就会在我们这一代覆灭,无论引起这一切的是谁,都绝对不可能再继续保持着自己千年隐世大族的风光。我不过是让这一切提前了几年而已。” “预言之说盛行许久,你信了我也不说什么,只是苏锦,就算是你想要改变你的命数,从我身上下手即可,何必对付其他那些与你没有半分妨碍的韶家人?” 竺宁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想不明白的,便是这件事情。此时问出来,也不过是随口罢了,并没有指望苏锦当真会回答她。 却没想到苏锦不过是看了她一眼便说道:“韶蓝,你不是我,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便也没有资格对我这么说。有没有妨碍重要吗?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天,只要我对你动了手,那么我便永远不可能安宁。我是想你死,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打算搭上自己。或许你会说,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便不是命了吗?我告诉你,对我来说,确实不是。” 说到这里,苏锦顿了一下,然后看见竺宁仿佛被噎住的样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以前我不知你是韶蓝,但你应当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这么多年下来,你也不是没有见过我的行事,韶家人那一份胸怀天下,韶家人那一份从骨子里便生出来的悲悯和善良,我不是没有,只是,早就被磨光了。于苏锦而言,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有用,一种无用。有用的便留下,无用的便弃了,就这么简单。” “韶家人骨子里的东西太多,悲悯和善良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明明扎根在韶家人心底,最为重要的,是责任。苏锦,你可曾想过,你到底有没有这样东西呢?若是有,那韶家算什么?若是没有,你的儿子又算什么?” 为什么守护这片大陆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不称王?那些韶家家主为什么总是情路坎坷?总归绕不过责任与情意罢了。 苏锦猛地抬头看她,竟是倏地笑了一声:“韶蓝,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信的样子。明明是带着与我容貌差不多的易 容 面 具,却也总是让人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我们两人。韶家人对我们两个的评论从来都是与我们的母亲一样,一个明媚似火,一个沉静似水。按理来说,明明是水可以浇灭那样的火,但是你这样的火却始终都可以把水也灼伤。你娘是那样,你也是那样。” 竺宁从来都没想到,在她心中,她竟然会是如此的。很多人都曾说过她变得太多了,秋明昭当年认识的是那个骑着马明艳张扬的她,而不是现在这个沉稳平静的她。 其实她始终都在想,若是让现在的她遇到秋明昭,是不是她就不会那么容易陷下去了? 明艳张扬又如何?她的火,也从来不是能够灼到全部人的啊。 “苏锦,你也从来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羡慕你的那份被众人夸赞的沉稳。只是如今,我们都已经变了样子,再也回不去了。” 苏锦仿佛又想起来了曾经的一切,竟是难得真心地一叹:“是啊,回不去了。” 早就,回不去了啊。 第三百五十章 不同命 昭梺山最美的,便是清晨太阳初升时的朝霞和傍晚夕阳渐落时的晚霞。 当韶蓝和韶锦还没有疏远的时候,两家父母总是喜欢把这两个长得很是相像,又有着十分亲近的血缘的小姑娘放到一起,那个时候,韶蓝一心想要亲近这个姐姐,韶锦则是不愿让其他人发现她的想法,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始终十分和谐的。 那个时候,韶蓝最是喜欢每天清晨看到的朝霞,而韶锦,却是喜欢晚霞。 不过虽然两人喜欢的不一样,但是却总是会一起行动的,动不动就会起个大早爬到昭梺山的山顶,一起看着天边太阳初升,然后在学习一天之中再赶着来到望君亭看一眼晚霞。 如今想来,距离当年的那段时光,竟是已有十多年了。 “这昭梺山的晚霞还是数年如一日般美丽,据说当初韶家之所以选择此处为隐居之地,便有一个原因是这无处可比的晚霞。如今世事变换,你我皆已变了模样,当年选择此地名噪一时的韶家第一代家主也早已成了一抔黄土。唯独只有这山上的晚霞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还是原来的样子。” 苏锦抬起胳膊本想再给自己倒一杯茶,却没想到这本来她十分不喜的莲子心,竟是已经一滴也无了。 正如,这曾经人声鼎沸,处处繁华的昭梺山一样。 “苏锦,我一直都在想,像你这样的人,这世间会不会有能够绊住你的脚步的人?毕竟从小到大,你的目标始终都很明确,就仿佛生而知之一般,步步为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从来都没有失手的时候。天下人,哪怕是在其他韶家人心中最重要的亲人,也不过是你可以利用的一环罢了,或许,比起我来,你这样的人,才更适合这个天下。” 竺宁看着她的动作,也是缓缓抬起自己的茶杯,反手一倒,便是最好一股清茶流下,在最后一滴茶水落到地上的时候,竺宁也是随手一抛,那茶杯便径直向着山下而去,不过片刻,便没了踪影。 “适合如何,不适合如何?到底,我还是没有你会看人,亦没有你得人心,不是吗?” 苏锦说到这里,索性直接站了起来,右手一挥,便把桌上的茶壶和摆在她面前的那只茶杯一起挥到了山下。 一时间,望君亭中的石桌上,竟是再无他物。 “谁赢谁输,并没有成为定局。我所认识的苏锦,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你要我来此,为的,可不仅仅是飞夏那孩子吧。” 竺宁拿出腰间的九转玲珑笛放在手中把玩,并没有如她一般站了起来,依旧是坐着,但是气势却丝毫不减。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竺宁看着她拿出来的一把碧玉箫,眼中瞬间泛起波澜,不过片刻,却又消失了。 “这不是我父亲的那把箫。” 苏锦本来还想着她怎么也会迷惑一阵,却没想到不过是一眼,她便认了出来。 此时便也不隐瞒:“没错,这确实不是碧玉箫,不过是我在了解了碧玉箫之后重新铸造的而已。” 碧玉箫与九转玲珑笛一样,都是天下奇兵中排在前面的几个,说到底,它们是乐器,但更是兵器,所以苏锦才会用铸造这个词。 只是,这些兵器之所以珍贵,之所以一旦出现便会引起一番波澜,皆是因为它们并不可能用现在的工艺铸造出来,每一样,只可能有这么一个不知从多少年前传下来的东西。 竺宁自然也是不相信她能够当真了解了碧玉箫,重新锻造一支的。不过这个时候,她自然是依旧要当心的。 “你打算如何?” 其实,她与苏锦在小的时候连开蒙都是一起的,自然习武也是一起的,虽然韶家的武功包罗万象,他们尽可以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但是有一样便是始终都要学的。。 那便是,千年之前的聂家枪法。 永安将军一柄紫微枪纵横沙场,所用的招招式式,皆是聂家枪法。 只是后来,这陪了永安将军一辈子的紫微枪却是在永安将军与聂音灏最后一战的时候被她给埋在了祁连山上,再也没人能够找到。 而这千年之间,祁连山早已陷落,那些曾经的遗迹更是失了原本的模样,更别说如今怕是早已化为尘土的两把枪了。 韶家的后人虽然也学枪法,但是精通的却始终都不是很多,竺宁和苏锦当年学这个的时候也是并不怎么感兴趣,纵然那是聂家传承多年的东西,不过在竺宁心中,也只是需要她学会,然后继续传承下去便可,也因此,她在最后选择自己武器的时候,选择了九转玲珑笛,专门开始学习音攻。 苏锦也是选择了乐器,只是她听说,她始终都没有找到让自己最为满意的乐器,她便也不知她最擅长的,究竟是哪种了。 只是如今看来,怕便是箫了吧。 “昔日我们一起学习聂家枪法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后来我虽然没有与你一起学习音攻,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是你去学了的东西,我也定然不会落下。如今,我们便用手中的武器,比试一场如何?” 竺宁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却是觉得太过稀奇,此时也是一愣,不过片刻却反应了过来:“你要我用九转玲珑笛比试聂家枪法?” 苏锦毫不意外她能够猜到,当即便点了点头:“果然聪明。” 竺宁哼了一声:“苏锦,可是我又为何要听你的?” 苏锦挑挑眉:“你自然可以不听,但是你可别忘了,你的孩子和寒羽他们,可是已经在祠堂了。莫非,你不担心他们不成?” 竺宁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她绕进去:“我自然是担心的,可是我却也相信寒羽的本事。苏锦,莫非你会觉得,我只带了这几个人不成?” 苏锦想起自己收到的情报,恍然一笑:“也对,你知我不可能当真一人上昭梺山,而你,自然也不可能只有这些表现出来的人马。韶蓝啊韶蓝,你当真是沉得住气。” 看着她镇定的样子,竺宁突然之间有些不好的预感,强自压下,却是平静道:“我沉不沉得住气,自然与你无关。苏锦,若非我不愿脏了昭梺山的地方,今日便会是我们清算之日。只是可惜,我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直接清算到底。” 苏锦闻言,突然笑出声来,顷刻之后,才朝着竺宁的方向走了过去,看着她站起身握紧九转玲珑笛的样子眼中也是闪过一抹疯狂之色,面上却是什么都喜怒皆无。 “清算?韶蓝,说要清算,也是我先来吧。你总觉得是我害了韶家,是我害了你,总觉得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可是你从来都不知道,明明,一切的开始,都是那个你我二人只能存一的预言罢了。” 未待竺宁反应过来,苏锦便继续说道:“你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上的那个,即便被算出这样的天命,也有你父亲来帮你想办法避过。便是你的生死大劫,也有着我这个被傻傻地算计了一场的人心甘情愿地帮你挡了过去。你知道吗?前世的时候我也是站在了宋昭明对立面的那个人,我也被这个心爱之人刺了一剑,就此了结了一生。而你,却在最后一刻赶到,救了韶家不说,更是最后一切圆满。至于我这个牺牲的人,却成了所有韶家人口中的背叛之人,甚至被剔除了族谱。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你们负了我。就是你父亲算计好了的一切,我帮你背了这么多本应该属于你的劫难还不够,连身后之名都是如此难堪?你可知道我在知道一切的心情?韶蓝,我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或许这一世我负了许多的人,但是韶家,从来都是欠我的!” 竺宁一时间被她口中的话给震惊住了,这种前世今生的事情她从来是不怎么相信的,更遑论她说的这么荒诞,却又在她心中隐隐有些熟悉的情境,竟是在这一刻,让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只能呆呆地问一句:“这是我们的前世?” 苏锦早在她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却是又向前挪动了两步,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来,然后嘲讽一笑,也不知是在笑谁:“不然呢?难道只是一个梦不成?你说我生而知之,但你却从不知道,我从来不是生而知之,而是因着前世的怨恨,生生从黄泉路上退了下来,爬到了这一世来找你们的!” 话音一落,苏锦便猛地朝竺宁奔了过来,直接抱住了她的腰,向着望君亭外而去。 而竺宁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是直接被她带了下去。 她想要挣开,却是突然之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那些她带来的暗卫一个个急忙奔过来的样子,看到寒羽抱着飞夏出现在望君亭的身影,还有苏锦最后如恶鬼一般的声音。 “前世我们本是相同命格,却始终不同命运。如今,倒是同归了。韶蓝,我的目的,从来就是你!”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烬破 颜绯尘带兵攻入江陵的时候,陆简那边已经又一次后退了两城,再继续退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逼回到原处。 而颜绯尘在这一个月中,总是有些不安,尤其是在收到竺宁派人传来的“一切安好”的信的时候,那份不安反而更甚。 只是当下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快攻下江陵,安顿好一切之后去接她了。 这么想着,颜绯尘看向江陵城门上刻着的“江陵”二字,眸色越发地深了。 “攻城!” 攻城令一下,身后的将士们便齐齐冲了进去。 沈远照早已在韩城一战身后重伤,卧床不起,天烬之内更是再也没了能够担起一起的将军,在此之前,颜绯尘更是派兵消耗了天烬最后一点战力,如今攻城,倒是难得的不费功夫。 城破的那一刻,颜绯尘一马当先,率领了云容、蒋寒等副将直取皇宫,宫门尚未破开,却见一身着白色铠甲的女子从宫门之内而出,身后的皇宫之中,竟燃起了熊熊大火。 “惠安郡主。” 颜绯尘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白色铠甲的女子便是沈瑾辞,不过他与沈瑾辞并不熟悉,在东夷的时候她还是谷悠蕴,是他最不想接触的谷家人,还是赫连锐心上的人,他自然不会与她多说什么,后来,要么便是在战场上见过,要么便是从竺宁口中听她提起过了。 他还记得在竺宁离开的前一夜,他还问过她,既然与沈瑾辞是难得的知己好友,那么等他们攻下天烬之中,用不用留她一命? 竺宁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不过是苦笑一声:“以沈瑾辞的性子,未必会愿意成为他国的俘虏。到时候,只看她如何选择吧。” 想起竺宁,想起那个再次回到凉州的赫连锐,颜绯尘再看着眼前的女子便多了几分耐心。 只是沈瑾辞从来骄傲,当年在他还是靖安王的时候,她在见到他时便没有多余的动作,与那些被颜绯尘的皮相所迷而恨不得多偶遇几次的长安贵女便不一样。 后来在知道了嫁给他的竺宁便是韶蓝之后,更是直接把他放在了一个妹夫的地位上,即便后来她与韶蓝在十里亭中饮下了那杯绝交之酒,但是在她心中,韶蓝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来?” 沈瑾辞蓦然开口,其他人或许不懂,但是颜绯尘却知道她问的是谁,当下便回道:“她并未曾来。” “本想着还能见她最后一面,也算是全了我们当年的情意,只是没想到,到底还是可惜了。” 颜绯尘早已胜券在握,此时也猜到了这沈氏皇族如今皆在何处,此时倒是也有了心思来与她闲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提起了竺宁,否则他是不会与她再多说什么的。 听她这么说,也只是端起平常那如假面一般的笑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份遗憾,既然已经注定弥补不了,便不如坦然视之了。惠安郡主易容成摄政王沈远照的容貌与摄政王交替上战场,还一直坚持了这么久,并非常人所能为,后世史书工笔,必有郡主一页。” 沈瑾辞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发现这一点,竟是笑出了声来:“史书工笔?这于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终究,还是我无用,护不住这沈家的江山。” 她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泪水,反倒是方才笑容的痕迹始终未褪,与其他女子不同的英气勃勃,让她平添一种魅力,却也有着刻骨的悲戚。 当日被断定此生再不能上战场,在宋昭陵来过一次之后,她始终是不放心,总觉得青玄越来越不可信,不得不进了皇宫去与沈寅陈述利弊,让他们不要再事事以青玄为先。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从沈寅口中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决定与青玄合作的时候便进了对方的陷阱,到了那时,已经是根本走不出来了。 这几年天烬的气候始终不好,自然收成便不好,又因为打仗,粮草兵器什么的早已让天烬的国库入不敷出,即便是倾了举国之力,又有着很多的小国上供,但是也不过是勉力支撑。 而青玄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一样,竟是暗地之中动了无数手脚,使得他们不得不在青玄的帮助下继续现状,甚至是以战养战。 可是谁都没想到云齐的攻势竟然会这般猛烈,在天烬清理了青玄和云齐的暗线之中,竟是发现能用之人越来越少,最后更是累得沈远照旧疾复发,只能勉力支撑。 他们,若是想要继续让天烬存留下去,便只能与虎谋皮,再次信任青玄。 沈瑾辞在知道这些之后,没有再想其他,也知道,天烬终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便索性去了红妆,再次披上了铠甲,与沈寅道别之后一路去了军营。 虽然早有御医诊断她不能再上战场,但是那又如何?她便是身体不好,再也拿不起枪来,莫非连弓箭都拉不开了? 凭着这样的一股劲头,她成了军师,也成了沈远照坚持不住的时候易容上战场的那个,不过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更多地指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亲自上阵。 不过那仅有的几次上阵,却也伤了她的身子,早有御医断定,她已经活不过一年了。 沈瑾辞不是不遗憾的,遗憾最后天烬被击败地彻底,遗憾自己到底是没能成为如永安将军那样力挽狂澜的英雄,甚至是遗憾,就此一生,她再也不曾见过赫连锐一面。 长安一别,如今早已沧海桑田,她听说他与他的妻子儿女生活在凉州,早已圆满,倒是也不再有任何不甘了。 这辈子,她本就与他无缘,如此这般,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至于韶蓝,当真是现在她最想见的那个人,想要跟她说一句,来生再与她一起饮酒看山河,一起评论天下豪杰。只是可惜,她竟是没来。 “沈家的人,都是英雄。” 颜绯尘虽然一向不会给这些算得上是陌生的人什么好脸色,但是他却是真的欣赏天烬皇室的气度的。 不像是有些人的同归于尽,也不像是最后煽动百姓与他们死战到底,而是在最后一刻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留给那些百姓一条后路,却也不堕自己皇室的骄傲和威名,正如沈瑾辞一般,也正如,在皇宫之内被烈火烧成灰烬的沈寅和沈远照一样的沈氏族人一般。 “颜绯尘,你记得,要善待我天烬的百姓,不得与云齐 有任何差别。” 沈瑾辞话语之中依旧是独属于她的骄傲,但是却也有着微不可查的恳求。 颜绯尘此时自然不会不答应,这本就是他们云齐立于此世,每收复一座城池要做的事情,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能得到如此的民心。 “放心。” 沈瑾辞当下便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对着颜绯尘遥遥拱手,行的并非君臣之礼,而是江湖上的好友之礼,一看,便知是对何人而礼。 “请你转告她,来生我们在一起喝酒,再为好友,有她,我也不担心这江山了。” 见颜绯尘点头应下,沈瑾辞便潇潇洒洒地转身,对着在她身后敞开的宫门之内遥遥一拜,所行的,乃是天烬的郡主大礼。 “沈氏第二百一十八代族人建立天烬,距今已三百年有余,今朝毁于不肖子孙手中,请允吾等前来请罪。” 前方是宫殿之内的熊熊烈火,身后,是云齐的大军,沈瑾辞一人独立在这之中,当头磕上宫门之前的石阶时,仿佛便看到了火焰之中每一个流着相同血脉的沈氏族人脸上坚定的神色,无论他们是皇族本家,还是其他旁支,都是在这一刻找到了这个姓氏的意义,找到了守护他们最后的骄傲的方法。 而她,亦然。 此言一罢,沈瑾辞便站起身来,挺直着脊背,手中匕首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如胸膛。 吾为将,便不能战死沙场,至少也要为吾君而亡,为吾国而亡。 国破之后,便再也无家,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宁为瓦全。 她沈瑾辞,从来不惧黄泉。 倒在地上的一刻,沈瑾辞竟是看到了那个年幼的自己偷偷摸摸翻着兵书的样子,如今,她也是不负过往,不负天烬,不负沈家,亦,不负自己。 如此一生,足矣。 而此时,远在凉州的赫连锐正教着几个孩子缓缓念着手中的兵法书,第一句便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双手一抖,手中的书却是突然掉在了地上,两个孩子齐齐抬头,疑惑地喊了一声:“父亲?” 赫连锐安抚地笑笑,说了句没事,便捡起书籍继续念着了。 只是方才那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却是久久不散。 天烬皇宫之前的颜绯尘,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终究还是叹了一声,对着身后的蒋寒等人说道:“以公主之礼,葬了吧。” 蒋寒等人应了声是,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隐约可见彼此眼中的叹息。 天烬皇宫的宫门关闭,一瞬间便隔开了一个王朝,一个国家,还有一宫的烈火。 后世书言,天烬的这场火整整烧了三天,却始终都在皇宫之内,并没烧到宫外一星半点。烧尽了沈氏族人,也烧尽了,一个王朝全部的辉煌。 天烬,国破。 第三百五十二章 波澜生 后楚都城。 “天烬国破,卿瑗,你可准备好了?” 少柳看着此时隐于暗处却仿佛如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浑身气势尽放的人,眼中尽是激赏。 他知道自己的话相当于是白问了,光是看他的样子便知他定然是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少柳却是始终担心他会在关键的时候因为心中的犹豫而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遗憾,所以才会不放心地一问再问。 天烬国破是他们今日刚刚收到的消息,对于这些归根结底已经属于云齐的将士们来说,这是最大的激励。 卿瑗到底是没有让他们失望的,这些年来,他掌握了半数的东路军,还有许多其他的军队,而这些军队集结起来,也是足足有二十万人,皆是只认卿瑗一人,不认其他的。 因着后楚本就国家较小的缘故,后楚军队之中的人来源一般都比较杂,要么便是其他国家怀才不遇而到后楚来的,要么便是活不下去了只能投军的,本是后楚的那些人倒是不多,当然,卿瑗也只能选择控制这些人,毕竟那些本来就是后楚的人,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国家对别国俯首称臣的。 在被宋云洲暗害,差点死了之中,等卿瑗再次集结起那些军队的时候,便告诉了他们他的身份,还问了一番他们愿不愿意继续追随他,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的答案。 卿瑗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少柳见状,自然是更有了几分信心。 “大哥,我早已做下了选择,自然不会在动手的时候有任何犹疑。” 少柳见他如此心志坚定的样子,便也没有再多言,只是点点头,然后说道:“那就好,我们开始吧。” 卿瑗点头,稍微看了一眼天色,便穿上了以往在战场上所穿的铠甲,走了出去。 这么多年,卿瑗始终都没有忘记这副铠甲的来源,这是他与宋云洲倾心相交之后,他特意找人送给他的。 宋云洲这人是个认死理的,一旦把什么人当成了自己人,便定然会对这个人好到极致,而他,便是被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始终都学不会战场上那些阴谋诡计,所用的方法都是一贯的大开大合,什么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什么破釜沉舟,才是他最为熟悉的东西,若是让他跟卿瑗一样设个阵法,或者用一下那些兵法把敌方耍得团团转,还能让己方损失最少,却是根本不可能。 只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对卿瑗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来,反而是在认可了他的本事之后,甘愿退到副将的位置上,把主将的位置给了他,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够在东路军中发展这么多属于自己的势力,在他后来逐渐脱离了宋翊麾下的时候,也是宋云洲挺身而出力证他的本事,暗中帮他铺平了后楚朝堂上的路。 可以说,若是没有宋云洲这个兄弟,他虽然还会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还会把那么多兵马收入手下,却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这么快了。 他曾经以为,后楚与云齐早早站在了同样的战线上,他们便也不可能会走到现如今的地步,就算他最后会因为失去国家,会因为他当年骗了他而对他不耻,甚至再不相见、情意尽断,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只能你死我活了。 然而如今,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地步,无论是谁都无法回头了。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卿瑗带着人照着少柳跟他们说过的路线走进了皇宫,待他们出现在那个皇帝寝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与一个女子翻云覆雨的场景。 而那女人,竟然还是他们的熟人了,即便是没见过几面,但是他们却怎么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害得竺宁差点血崩而死,也害死了竺宁第一个孩子,他们第一个侄儿的女人的。 东夷曾经的贵妃,谷幽澜。 “你们是谁?” 这位新的后楚帝感觉到不对,甫一回身,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就直接被卿瑗一剑砍下了头颅,失去了生命。 而躺在床上的谷幽澜,则是看着那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死不瞑目的样子愣在了当场。 不过她到底是心思深沉,而且也是见过比这要骇人的场面的,因此也并未愣住太久,不多时便反应了过来,把目光落在了领头的卿瑗和他身后的少柳身上。 她自然没见过卿瑗,可是却也能猜到这个男子是谁,而少柳,却是她更为熟悉的了。 当年少柳在长安城的靖安王府之中以颜绯尘新请的管家为名,为颜绯尘出谋划策,乃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虽然很多人都不知这个第一谋士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谷幽澜却是知道的,更甚者,她还知道他并非算是颜绯尘的谋士,而应该算是竺宁手下的人。 看到他们,想起当年种种,谷幽澜突然便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感到释然了。竟是还有心情对他们风情万种地笑了一声,让后面跟着的几个心志不坚定的人陡然重了呼吸。 “原来是你们啊,怎么,颜绯尘和竺宁都没来吗?” 见少柳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谷幽澜笑得更大声了,直到卿瑗使人把她带下去的时候,她才撩了撩头发,整理了一下早已不能蔽体的衣物,站起身来。 “我本来以为,若是这后楚乱了,说不得还能再见他们一面,却是忘了,他们身边可还有着无数可以独当一面的手下,少柳公子是一个,卿瑗公子也是一个。如今说来,当真是可惜啊。” 她没有反抗,只是这话却着实轻佻,尤其是想起她方才在他们面前与那个后楚帝做的事情,更是让卿瑗恶心至极。 而少柳,却是在她的话音落下的时候直接拔出了身后一个士兵手中的剑,直接刺入了谷幽澜心口,在谷幽澜惊愕的眼神中把剑拔了出来,直接扔到了地上,说了一声:“晦气。” “大哥?” 韶门七使从来都不是好惹的,谷幽澜当初害了竺宁,害了他们的小侄子,他们自然便不会放过。这几年也不是找不到她,不过是想要看看她能折腾出什么来而已,结果最后还是以色侍人,为他们添了很多麻烦而已。 颜绯尘本来是想着要让她成功一次,然后在她成功的时候再把她拉下来,让她生不如死的,卿瑗他们自然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卿瑗便没有当即出手,而是让人把她带下去,送回去让他们慢慢地出了气再说。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少柳居然干脆利落地直接一剑解决了她的性命,倒是让卿瑗有了几分不解。 “陛下早就忘了这么个人了,已经全权把处理她的事情交给了我。若是现在让她活着,以她的本事,说不定还会逃出去,然后再掀起一番波澜,就算是不逃,她如今不反抗也不过是为了再见陛下一面,我们又何必如了她的愿望?就让她这么死了吧,把她扔在后楚的皇宫之中便可。倒也干净了一点。” 卿瑗见他说得在理,便也不打算反驳,直接挥了挥手,让人把谷幽澜给扔在了那位后楚帝的头颅旁边,然后便带着兵马走了出去。 而倒在地上的谷幽澜,则是早已失去了力气。 少柳算是手下留情,竟然没有一剑刺穿,还给她输了内力,想必就是想让她体会一番自己亲眼看着自己体内的血流光的样子。 这座寝宫,不可能再有人来,就算是有人来,也不会有人救她,她根本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而且,他的那番话,怕也是说给她听的。 颜绯尘早就忘了她啊,哪怕她曾经做下了那么多足以让他恨她一辈子的事情,他也已经不记得她了吗? 谷幽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了这么多的,明明体内的血就在不断流出,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在逐渐便僵,想必,她应该马上就要死了。 可是在这一刻,她的思维却是从来都没有的清晰,无数过往在脑中划过,最后还是定格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谷大小姐天姿国色,自非颜某所能匹配,婚约一事也不过是母亲的玩笑罢了,还请莫要当真。” 长身玉立的少年牵着一匹白马,对她拱手无奈而笑的模样当真温润地紧,谷幽澜始终都没法忘记这一幕,在长安城外,十里亭边的这一幕。 其实,她早就应该发现在那个少年的眼中,对她的全部情绪,从来都只是厌烦罢了,根本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哪怕她做了这么多事,哪怕她后来害了他深爱的妻子,他都不曾记得她,便是记得,也只有厌恶而已。 颜绯尘啊颜绯尘,你这一生那般深情,从头至尾只爱了竺宁这一个女人,也只有她这一个女人。可是我,又该如何呢? 因着少年时的匆匆一瞥,她便误了一生。 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谷幽澜突然想起,这辈子她做了这么多恶事,落到如今下场,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不过,她还会有来世吗? “若有来世,我不要再遇到你了,颜绯尘。” 只缘感君一回顾,她努力了一辈子都不曾得到,即便是死,都没能死在他的面前,当真是,让她累极了啊。 来生,还是莫要再见了吧。 身体中最后一滴血流出出去的时候,她这样想着。 第三百五十三章 君不在 宋云洲收到消息赶到皇宫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个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人。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只要上了战场,便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从第一次上战场开始,便是如此。哪怕是太忙曾经多次遇险,几乎要回不来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如此。 宋云洲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适合成为一个将帅,他也从来不喜欢战场,却在认识了元清之中,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也明白了他的宿命。 他们一起成长,一起征战四方,从来都是可以随时把后背交给彼此,毫不怀疑的人。 可是如今,却只能这样分立两厢,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宋云洲,现在放下武器退兵,我定然不会苛待任何一人。” 这是元清,不,是卿瑗第一次对他如此无情地言语,即便在那之前他害得他差点死在这里,他也不过是眼中悲痛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而已。 宋云洲知道,他问的为什么,不仅仅是他为什么要如此对他,更是为什么他不愿意相信他。 但是他该怎么回答他?就算是这一切都是有心人的算计,就算是他父亲的死不能怪他,他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到头来,他父亲还是死在了他的剑下,不是吗? 而且从始至终,他都是云齐人,来到后楚,成为东路军的一员,甚至是之后接近他,取得他的全盘信任,一步步进入后楚的朝堂,一步步掌控了那么多兵马,为的,从来都是云齐,不是吗? 他本是想要亲自问一问他们的帝王心中的打算到底是不是如元清所说的那般,为了保住百姓便向云齐投诚的,可是他却是已经死了,便是他想要问,也是问不到了。 这只能成为一个永远都没有人知道的决定,他又该如何相信呢? 况且,后楚如今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元清带着那么多兵马直接攻入王城,为的,怕就是改朝换代了。 不是把后楚变成云齐的附属国,而是直接把后楚变成云齐的一个属郡,这样的结果,又怎么能是守护了后楚这么多年的宋家后人的他所能接受的呢? 所以,他们只能不死不休了。 种种念头不过一瞬,可是宋云洲却仿佛已经过了一生一样。 “元清,不,我应该叫你卿瑗。事已至此,又何须言退兵一事?在我点兵的时候,便已经说明了现在的局面,这些人,都是我后楚最后的忠臣义士,自然便是要来与你决一死战的!” 卿瑗看着他还是一副文人的单薄身体,甚至比他上次见他的时候更瘦了几分,当即便有几分心疼,先前也不过是强自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可是此刻听到他的话,却是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无法任由自己显示出来了。 他果然是选择了这条路,正如他所以为的那般。 他也终究是成为了他的生死之敌,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只能成为回忆了。 “既然如此,那本帅便不留情面了。” 卿瑗留下这句话,便抬起手来,右手一挥,便是漫天的喊杀只声响起,震耳欲聋。 而宋云洲那边,亦是如此。 两人隔着各自的军队遥遥相望,不过一瞬,便再一次战在了一起,与上一次的处处留情不同,这一次,两人的一招一式之中,都是杀机,再也不剩一分情面。 两军相交,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碰上,便是只能你死我活。 宋云洲这段时间被新的后楚帝所压制,此时所能调动的兵力本就不多,而卿瑗手中,可是足足有几十万大军,虽说此时王城之内和城门外攻进来的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万,但是对比宋云洲手中的五万人来说,却是整整两倍之数。 宋云洲和他麾下的士兵几乎是在与卿瑗对上的一瞬间便知道,他们赢不了了。 卿瑗的本事谁都知道,能成为当世四大名将之一,无论是他的武功,还是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之能,都是其他人比不了的。 即便是与卿瑗并肩作战这么多年,最为了解他的能力的宋云洲,也不可能赢得了他。 卿瑗以少胜多的战事非常多,而如今,他却是占了多的那一方,城门之外的人更是已经要冲进来了,宋云洲又岂会有一分的胜算? 但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宋云洲的这一战不过是送死罢了,这些人也还是跟着他来了。 后楚的覆灭不需要他们再多想了,因为这已经成为了定局,可是他们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后楚就这么在他们眼前覆灭而什么都不做。 即便是死,他们也要死得堂堂正正,死在自己的国家土地之上! 卿瑗并没有用什么兵法,也没有设下什么阵法,而是索性让这最后一战成了一场混战,比的,便是谁更心狠,谁更无情。 可以说,现在在城中战成一片的人,都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不过是选择了不同的立场,便注定要生死相搏。 就好像是,他与宋云洲一样。 少柳并没有上战场,尽管他的武功始终都不逊于任何人,但是他却是当真不擅长在战场上拼杀的,那些杀招,也是他所不熟悉的,此时上前更是担心自己会拖了卿瑗的后腿,便索性直接站在了两军之后,就这么看着。 看着卿瑗与宋云洲极为相似的一招一式,看着他们两个身边无数人的背弃与命中注定。 良久,城门被攻破,城外的大军齐齐进来,对着宋云洲早已只剩下三万人的军队形成了包围之势。 与此同时,少柳身边更是出现了一个欢忧阁的暗卫,低声把情报念了出来。 少柳听完之后便让他退下了,蕴含了内力的声音在一片喊杀声中尤为明显。 “楚氏皇族主脉旁支共一百二十九人,除已经身死之人,皆已降于云齐,自愿抛弃皇族身份,降为三等子。” 只是平平静静的陈述,没有任何一点自己的主观想法,去蓦然像一颗惊雷一般炸到了每个人心底。 三等子? 那可是云齐现行的最小的爵位,不要说是亲王郡王了,竟然连侯、伯都不是,堂堂后楚皇室,竟然心甘情愿不成? 宋云洲突然觉得自己所坚持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他用尽一切守着这个国家,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却从来都不在意,那么,他如此辛苦,又有何用呢? 环视了一番已经所剩不多的人,宋云洲彻底笑了出来。 “哈哈,三等子?区区一个三等子,他们便不要后楚了?吾心白费,吾身白伤啊!” 少柳这话本就是说给宋云洲听的,后楚的皇室中人虽然不多,但是其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却不少,与其再出现原来的那种情况,倒不如直接把他们给打击地服服帖帖,让他们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 这是他在来后楚之前便与颜绯尘和竺宁商量好了的计划,只是他实在是不放心卿瑗这边,便没有去盯着那边的动作,所以便派了以诡辩著称,云齐朝堂之上除了殷寒初再无对手的晏青过去盯着了。 如今,看来是已经成功了。 此时说出来,自然是为了扰乱军心的。 卿瑗想要保住宋云洲的命,即便不太可能,但是他怎么也要为他试一试不成? 若是他在听到这样的话之后能够醒悟,便是留他一命也无所谓了。 只是少柳却没想到,宋云洲在这明显是心灰意冷之后,不仅没有放弃,竟然是继续迎了上去。两人兵器相接的时候,他竟是直接对着卿瑗的剑尖扑了过去。 卿瑗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遭,稍微一个愣神,竟是看着手中的剑刺入了宋云洲的胸膛之中。 “云洲!” “将军!” 几处声音响起,卿瑗也是在他落马的那一刻陡然间喊了一句:“都住手!” 然后便也从马上跳了下来,把宋云洲从地上抱到了身上,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尽是不可置信。 “云洲,你别吓我,你醒过来啊,醒过来看看我啊!” 少柳从两军之后走了进去,顺便下令把那些跟着宋云洲来的将士俘虏过来,免得他们也如宋云洲一般自己往刀剑上撞。 可是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却是见宋云洲猛然睁开了双眼,对着卿瑗低声说道:“国家负我宋家人,我宋家人却不能负了后楚。这世间,从来都是有后楚,便有宋家,如今既然没了后楚,便也再也不会有宋家,不会有宋云洲。” 卿瑗看着他回光返照的样子,握着他的手,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而宋云洲却是突然笑了:“元清,这辈子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你伤过我,我亦伤过你,如今我死在你手下,怎么也比死在其他人手下要好。若是有来生,我们不再各为其主,便继续做兄弟,可好?” 卿瑗猛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好。” 宋云洲仿佛是满意了,眼神渐渐涣散,喃喃了一声:“元清,边城的桃花开了……” 卿瑗一愣,然后看着宋云洲阖上的双眼,彻底红了眼眶,只能一声声地喊着:“云洲……” 而那些跟着宋云洲拼杀了这么久,早已不剩多少的兵马,却是在这一刻齐齐拿出了手中的武器,对着自己的胸膛便是一刺。 “后楚已灭,将军,黄泉路上,等着属下们!” 少柳和其他人都是在这一刻愣住,良久之后,齐齐对着这些人的尸骨一拜,行的,正是后楚的军礼。 而对于卿瑗来说,那个在边城的桃花树下为他包扎伤口,还晃着扇子假装风雅的男子,却再也不在了。 他还记得,在他们熟悉之中,他看着他的样貌开的那个玩笑:“这边城的桃花,已经二十年没有开过了,我也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如元清一般长相秀丽似桃花一般的男儿了。元清,若你是女子,我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这桃花开遍,然后,在桃树下娶你为妻。” 边城的桃花,他并不知道开没开,但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对着他开了这个玩笑的男子,却是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洲,若是边城的桃花开了,你可会回来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影何踪 后楚、天烬一朝变天,尽归于云齐手中,一下子便让所有人侧目。 可是此时,被所有人都十分关注的云齐帝颜绯尘,却是收到了一个让他不愿相信的消息。 “无忧失踪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专门保护她的人吗?失踪了你们不会去找吗?一群废物!” 颜绯尘很少发火,但是一旦发火,便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欢忧阁那个先行一步回来报告的人此时便是有着飞夏护体,也是被颜绯尘气势震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反倒是一旁的云容直接跪在了地上,请命道:“请陛下让臣带兵前去昭梺山寻找皇后娘娘!” 颜绯尘只要一想到竺宁现在生死不知便几乎克制不住体内的暴戾之气,如今能够强忍着不直接发火,直接用内力劈了在场的所有人便是已经极难,又怎么可能会让其他人代替他去找竺宁? “你把所有的事情再好好说一遍。” 颜绯尘知道自己无论此刻如何,都是无用的,若是他当真杀了这一屋子的人,等竺宁回来的时候,必然会生气,尤其是这一屋子的人里面还有一个他们的孩子。 尽管现在他最想弄死的就是这个孩子,但是却怎么都是要忍着的,当即便运行了一圈内力,然后从那个欢忧阁的暗卫手中抱过飞夏,交给了一直候着的红袖等人。 全过程不曾看飞夏一眼,颜绯尘怕自己一旦看向飞夏,便会忍不住想起是因为他的缘故无忧才会从昭梺山上掉下去,他当真会忍不住杀了他的。 哪怕,他是他的儿子。 “父亲,娘亲究竟怎么了?” “太子殿下,您先别进去啊!” 那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扣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有那些阻拦不让他进来的下属声音。 颜绯尘当即便喊了一声:“不必拦着,让他进来!” 虽然现在他对这些名为儿子的生物没有一点好感,但是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能他一个人担心不是?颜璟御已经三岁了,也是时候帮他分担一些了。 颜绯尘眸中划过一抹血色,眼中深处尽是恶意。 燕归羽跟着颜璟御从门外进来,看到颜绯尘的一瞬间便觉得有些不对。 他是知道颜绯尘的后遗症的,看他此时气息不稳的样子便明白他怕是又犯病了,不过这病从来也没有什么药可以治,若说有的话,便是竺宁了。 只要竺宁在他身边,别说他犯病了,就算是他当真暴戾起来想要杀人都能给他掰回来。 可是如今竺宁不在,他即便是赶了过来,也没有什么办法。 颜绯尘能够克制着不动手,便已经是极为难得,也幸好竺宁的消息只是失踪,而不是其他,要不然,他是真的会毁了他自己,也毁了这个天下的。 “爹爹……” 孩子一向是最为敏感的,尤其是与颜绯尘斗法了这么多年的扣扣,在进来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颜绯尘的不对劲儿。 “你娘从昭梺山的望君亭上坠落,如今生死不知。” 颜绯尘这句话说得十分淡然,仿佛只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可是只要是熟悉他的人便会知道,他此刻越是平静,之后的爆发便会越是可怕。 “怎么可能?娘亲不会有事的,娘亲不会出事的。” 扣扣自然知道昭梺山是哪里的,竺宁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这个她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明白生死不知是什么意思,在他的理解之中,生死不知,几乎便跟死差不多,而死,便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 对于扣扣来说,竺宁一直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哪怕是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多,但是对于这个年纪最喜欢粘着娘亲的孩子来说,自然便是竺宁要比颜绯尘亲近地多。 或许是母子天性,也或许是因为这种亲近,扣扣在听到颜绯尘的话的时候便差点要哭出来。 只是颜绯尘却是对着红袖示意了一下,在红袖不情愿的目光之中把飞夏塞给了他,然后恶劣地命令道:“不许哭!” 扣扣一下子便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以前便说颜璟御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跟颜绯尘争一下竺宁,什么是受不能,也能够察觉得出来颜绯尘是不是真的生气。 若他不是,他还会哭闹一下,或者耍点小心思,可是若是颜绯尘真的生气,他便什么都不会做了。 而此时,颜绯尘给他的感觉,可不仅仅是生气,就好像是他们之间的父子天性一下子消失了,他在他心里根本不是平时那个可以放在心上慎重教导,偶尔玩耍的儿子,而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他即便现在就抛弃,也不会有半分心疼的陌生人。 当然扣扣是不可能说得出来这样的感觉的,他至少敏感地察觉到了危险,一下子便止住了自己的眼泪而已。 见他不仅不哭了,而且还抱着飞夏找到了一个位置乖乖地坐了下来,彻底安静了,颜绯尘便把目光又移到了那个欢忧阁的人身上。 “现在说。” 那人不敢隐瞒,直接便把竺宁被苏锦抱着一起掉下山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主子掉下去之中,寒羽大人把二殿下塞给了属下之中便运起轻功追了下去,不过在他追下去之前却告诉我们不要在昭梺山乱走,若是他五日之中还没上来,便让我们先带着二殿下回来,然后再带人前去搜寻。不过五日之后我们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直接分出了一半兄弟顺着绳索下去搜寻主子和寒羽大人的踪迹了,可是却并没有在山底找到人,还损失了数十个弟兄。后来我们担心青玄那边还有埋伏,便带着二殿下回来了。” “你们搜寻到山底了?” 颜绯尘也是没想到自己在当真听到的时候,能够如此平静地分析其中的不对之处,一下子便找到了问题所在。 “是。起初的时候并没有搜寻到山底,是在牺牲了好多探路的弟兄之后我们才找到的方法。” 颜绯尘听着他的话,脑中飞快地转了起来。 无忧自小在昭梺山长大,苏锦和寒羽也是一样,他们比所有人都要了解昭梺山下是个什么情形,也了解从望君亭掉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情况,而且他听无忧说过,昭梺山处处皆有阵法,每隔几日便会变化一次,说不定这些人下去搜寻的地方,并不在他们掉落的地方。 当然也有可能在那五日之内,无忧便与寒羽自救到了别处养伤,也或者是被人救了。 反正没有看到尸骨,颜绯尘是死都不会相信无忧已经身亡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气息了。 “陛下,请让臣带人去寻皇后娘娘。” 云容再次出声,颜绯尘并没有如上次一样理都不曾理,反而是问道:“你曾经在昭梺山住过?” 云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却是很诚实地回答道:“未曾,但是臣……” 还没等她的但是说完,颜绯尘便一个冷凝的目光过去,让她直接便不敢再发一言。 怎么感觉她要是再多说一句陛下就要弄死她了呢? “紫翡、绿萝,你们现在立刻去把欢忧阁中在昭梺山住过十年以上的人找过来,有几个找几个,最晚一个时辰之后带到这儿来。” 欢忧阁前段日子已经与韶家的暗线整合到一起了,虽然依旧是统称为欢忧阁,但是其中却早已不同。 两者互相融合,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排序的方式,此时去找,还仅仅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当真是对于没有燕飞那种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的两人来说十分困难,但是此时她们也不可能拒绝,互相对视一眼,便齐齐拱手下去找人了。 至于云容和那个已经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欢忧阁暗卫,颜绯尘便索性让他们都下去了,而红袖和翠晗也在他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之中带着不情不愿的扣扣和飞夏离开了这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颜绯尘的杀意他们可都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去比较好。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了一个燕归羽。 “你打算去昭梺山?” 颜绯尘听到他的话,猛然抬头,眼中还带着一抹血红之色,道:“不然呢?难道我还要继续在这里待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燕归羽自知劝不了他,他也不是能够与他玩心计的料,也只能劝一句罢了:“你最好还是克制一下,不然若是真的发病了,做下无法挽回的事情,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颜绯尘知道他也是好意,倒是控制着自己应了下来,不过却还是苦笑道:“只要无忧没事,我自然是能够克制的。” 闻言,燕归羽也是叹了一口气。 是啊,一切的前提都是竺宁无事。 所有人都觉得以竺宁那逢凶化吉的本事定然是会无事的,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么不安呢? 燕归羽抬头望去,看向昭梺山的方向,不由在心中祈祷,竺宁,你定要无事啊。 而此刻,在昭梺山的一处隐蔽之地,寒羽跪在那个一身僧袍的男子面前,神色之间尽是坚定。 “我愿意,以一命,换一命。” 第三百五十五章 寒山隐 皆忘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眼中不知是何情绪。 寒羽武功高超,但是到底也是没有在竺宁从昭梺山上摔下的时候便随她下来的,而是耽误了许久,也因此,在他当真到了山底的时候,也是并未见到竺宁和苏锦的踪迹。 不过寒羽到底是韶门七使之一,也是当初跟着竺宁一起把昭梺山的每一寸草木都彻底翻过一次的,在山下找了许久,又转过了三四个阵法,这才终于找到了这里来。 以前寒羽并未到过这个明明在昭梺山山底,却始终都没人提起过的木屋的,只是这次却是误打误撞地撞了进来,而且居然在这里见到了皆忘和已经全然昏迷过去的竺宁。 其实寒羽一直都觉得十分奇怪,竺宁现在的武功并不弱于苏锦,即便是她没有想到苏锦会在那个时候扑上来想要与她同归于尽,也不应该在那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自己落下去啊。 其他人不了解昭梺山的一切,莫非她还不了解不成?只要她当即便把苏锦给甩了下去,说不定还能够自救。 只是寒羽一直都没发现苏锦的尸体,此时也不知她到底是生是死,更是不知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自然便有些心焦。 竺宁这次伤得十分厉害,竟是差点心脉尽碎,要不是皆忘不知用什么方法保住了她的性命,寒羽又用自己的内力护住她最后那点心脉,她怕是早已死在了这里。 寒羽一直都与皆忘接触不多,但是他却是听他们不止一次地提起过皆忘这个人的,虽然不知他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图谋,但是寒羽却知道,他不可能当真害了少主,而且就凭他此时出现在这里,在少主如此重伤的情况下依旧不紧不慢,他便能够猜到他定然是有办法救治少主的。 只是寒羽没有想到的,却是在他连连开口多次之中,他才愿意在今日把那个方法告诉他。 “她的心脉只剩最后一线,若是要救,便需要一个内力高深的人顺着她的心脉把内力缓缓输入,直到内力散尽方可。” 身为习武之人,尤其是如寒羽这般已经到达了一定境界的人,自然是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也知道他口中的方法,不是别的,正是韶家记载的一个秘术,名为“置死而生”。 取自置之死地而后生,只不过,生的,是那个被救治之人,死的,是那个输入内力的人。 这个秘术能够施展的条件一共有三点,第一便是受伤那人还要有一息尚存,还要有一线心脉未断;第二则是输入内力那人必须与受伤之人的内力同源,而且必须能够让那人从心底信任于他,并且那人的内力,也定然是要登峰造极,不然根本不可能坚持到把受伤之人的心脉尽数修复的那一刻。 而最后一点,便是需要有一个医术武功都不弱的人护法,指引着那输入内力的人修补对方的心脉,并在受伤之人心脉修复好的时候第一时间让她稳定下来,并在接下来的至少七天时间内代替输入内力之人帮她温养。 唯有三点皆能做到,才能使用那个秘术。 寒羽本就是韶家人,也是竺宁最信任的人之一,正好便符合了第二个条件。 皆忘也是想要救竺宁的,而且不过是七天的温养,他自然是不用担心。 由此而见,这秘术,倒是可以施展。 只是,寒羽在这之前却并不知道这所谓秘术,之所以称为秘术,便是因为在开启了秘术之后,那个输入内力之人必然会耗尽自己全部的功力,也会耗尽自己全部的寿命。 这种救人的方法,便相当于是一命换一命了。 皆忘起先一直都没说,就是觉得还不到时候,而且他说不定也可以找到别的方法救竺宁一命,但是却没想到终究还是天意难违,天道不让留下性命的人,从来都无人能够强行将其留下。 如今竺宁已是不能在等,他也只有把这个方法告诉寒羽,让他自己选择。 尽管,他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我愿意,以一命换一命,只要能够让少主醒过来。” 寒羽跪在地上,眼中尽是执着,似乎皆忘不答应便要长跪不起一般。 皆忘叹了一口气,摩挲了一番已经不剩几颗的佛珠,抬手让寒羽起来。 “我会救她,也能在你内力全失之后保你七天的寿命,让你与她最后告别一番。也会温养好她的心脉,定然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寒羽顺着他的动作站起身,眼中依旧是如多年之前一样的澄澈,仿佛除了习武之外,便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心的事情一般。 竺宁总是觉得无论是她,还是韶门七使都早已经改变,可是其实,寒羽这个人,却始终都不曾变过。 他的心中,依旧是把少主放在了第一位,与小的时候一样自觉活着就是为了保护少主,哪怕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少主了。 “多谢皆忘大师给寒羽保住那七日的性命,但是寒羽只要知道少主安好便可,无需告别。到时候,皆忘大师只需把寒羽葬在这昭梺山的任何一处,即可。” 寒羽一直都是十分沉默的,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不言不语地立在竺宁身后,在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的时候替她挡下一切危险。 如巍峨不言的山峰一般,成为竺宁心中亦是十分看重的兄长。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虚弱的样子,更不想让她看到他武功尽失的样子,尽管他知道他死了的消息不可能瞒住她,但是至少,即便是死,他也要保持住这种在她心中的形象才行。 就像是她年纪尚小,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时说的那句话:“寒羽哥哥,你长得好高啊,一定最厉害了!” 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会说话,当时更是憋红了脸,那是他从小就立下誓言要效忠的少主,是他最喜欢的妹妹。 因此在她说出那句话之中,他便卡了壳,嗫嚅了半天,还是从小就十分活泼的燕飞救了他。 “寒羽确实厉害极了,上次我可是看见他一拳就直接揍翻了三个人呢!” 然后便是两个人齐齐看着他,眼中尽是崇拜。 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目光。 或许,等七日之后,他便能见到燕飞和初夏了吧。 这么想着,寒羽倒是也不觉得如何了。 活在这个世上,他早已把生死看淡,能够为少主而死,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座木屋是韶家第一代家主韶骆霖的妻子安遥隐居之地,除了韶家家主韶骆霖,几乎无人踏足。等七日过后,我便把你葬在这木屋之外,如何?” 寒羽自然没有意见,对他来说,只要能够葬在昭梺山,便已经心满意足,这里那里都无甚区别。当即便福下身来,对着皆忘施了一礼:“多谢皆忘大师。” 皆忘点点头,然后便退后了两步,让寒羽从这边过去径直扶起了竺宁。 置死而生的秘法,也就此开始。 寒羽和皆忘始终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竺宁身上,却也是用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终于把她的心脉给修复好了。 而寒羽,却是在她的心脉修复好的那一刻,直接倒在了地上,要不是皆忘及时递给了他一枚药,他怕是当真会在此刻力竭而死。 不过寒羽却也知道,他体内已经一点内力都没有了,甚至于他的心脉也在迅速衰竭,七天,当真已经是极限了。 “请皆忘大师好好照料少主。” 寒羽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便自己一个人向着木屋外面挪动着。 七天,也足够他给自己挖出一个坟来了,虽说皆忘定然会如约葬了他,但是他却还是想要自己给自己寻一个地方,毕竟这里虽然不是韶家第一代家主夫人的埋骨之地,却也怎么说都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还是莫要扰了他人吧。 七日后,皆忘再次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寒羽身边已经挖好了一个刚刚好能够容得下他身子的地方,心中莫名一叹,但还是在他强行支撑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说道:“她已经无事了,你可安心。” 见寒羽似乎还有不信,皆忘便难得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寒羽听他这么说,仿佛是终于相信了一般,直接闭上了眼睛,然后,再也没有睁开。 而就躲在不远处的竺宁,则是看着这一幕,捏着手中的再次消失了一根线的玉牌,泪水落下。 “出来吧。他已经走了。” 竺宁走过皆忘身边,直接便在寒羽的身边蹲了下来,抚摸着寒羽鬓间多出的几缕白发,仿佛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闭上了眼睛,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十分依赖的兄长变成这般模样,她便不看。只是寒羽,你曾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啊,竟然也与燕飞和初夏一般食言了吗? 皆忘就在一旁看着,并未多说。 良久之中,他才看到竺宁止住了哭声,亲手把寒羽放到了他给自己挖的坟中,低声呢喃了一句: “寒羽,一路走好。”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已是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又是一个她曾经以为会永远待在她身边的亲人,不再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四方阙 “吾兄寒羽之墓。——妹韶蓝立。” 竺宁始终都知道,寒羽一直都希望她能够做回韶蓝,而不是永远成为用着别人的名字和身份活着的竺宁。 可是这世上实在是有着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成为韶蓝,只能用着竺宁这个名字活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过到底,她还是韶蓝啊,那些她与他们一起经历的日子,那些只有他们之间才会有的深厚情谊,始终都在她的心间,不可能因为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名字便消失。 哪怕世上之人都认为她是竺宁,在她的心中,她还是他们的亲人,那个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却也害死了所有人的韶蓝。 “寒羽,我要离开昭梺山了,这么多人之中,你一直都是最耐得住寂寞,也最恋家的那个,从一开始,你应该就想着回来一趟了吧,可是却直到如今才能回来。不过也好,至少以后都不用离开了。黄泉路上,你可是见到了燕飞和韶七?有你们彼此相伴,我或许还会安心一点。” 说到这儿,竺宁突然笑了一声,眼中却又泛起了一抹泪,让人见之便难过了几分:“安心什么呢?寒羽,其实我一点都不安心啊,我好担心你们早早地就过了奈何桥,饮下那一碗孟婆汤之后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好担心来生我们再也遇不到,我没有办法还了你们的情。可是,我更担心,更无法安心的却是,你们始终都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因为我不愿意早早投胎转世,来生再遇到我之后,因着我的原因再受一世苦楚?若是当真如此,你们还是不要遇到我更好。” “遇与不遇,皆是天道决定,无论你的心愿如何,都不可能更改。” 皆忘站在竺宁身后,冰冷的话语之中毫无宽慰之意。 竺宁转头看向他,收起了方才的全部情绪,这些年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有些云淡风轻,有些撕心裂肺,寒羽为她而死,比之普通的撕心裂肺更添了许多的悲哀苦痛,可是竺宁却早已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这些伤感埋到心底。 尤其是在已经发泄过一次之中,她更是不允许自己再次在皆忘面前流下泪来。 “吾等凡人,皆有七情六欲,自然不可能如皆忘大师一般无欲无求。” 皆忘感觉到了她话中的疏离和不对劲儿,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阿弥陀佛。” 竺宁一直都十分怀疑皆忘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也很是奇怪他出现的时机怎么会如此正好,但是人家到底是救了她,虽然用的是她根本不想用的方法,但是她怎么也不能恩将仇报。 只是心中疑窦早已种下,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清除,也不是那么容易让她像之前那样全然信任他的。道谢、报答,这些东西对于皆忘来说根本没用,他也不需要,竺宁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什么都不需要的皆忘大师一次次帮她到底是为什么,可是这份恩情她却是记得的。 她怕的,只是他所求太大,会让她失去她珍视的一切而已。 “皆忘大师,我现在要启程前往江陵,您可要同行?” 竺宁想了想,到底还是软了语气,如此问道。 “施主一路小心,贫僧还有他事,这便告辞了。” 皆忘捻着手中的佛珠,眼中依旧如原来那般无波无澜,然后便见竺宁施了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世间的痴儿,到底是太多了。” 低叹一句,皆忘也是瞬间便离开这座木屋。 一座在昭梺山下,从来没有告知给韶家子孙的木屋之中,在千年之前,又掩埋了怎样的一段故事,怎样的一段风月,怎样的红尘痴儿,便无人知晓了。 痴儿,世间人,皆是痴儿啊。 在离开昭梺山的时候,竺宁看着手中已经消失了三根线的玉牌,心中酸涩不已。 山中不知岁月过,而且这几个月她基本都是昏睡过去的,更是不知究竟已经过了多久,尤其是不知外面形势如何,自然是急着赶回去的。 只是,寒羽因她而亡,她又不知道此时赶回去,又该如何面对少柳他们了。 而如今,颜绯尘是否是在江陵,也是不确定的。 她太了解颜绯尘了,他既然知道了她失踪的消息,便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等着,说不定他也在来昭梺山的路上了。 这么想着,竺宁不由有些头疼,若是他们就这么一来一回地错过了,可怎么办? 不得不说,竺宁当真是了解颜绯尘,可是她没想到的却是,颜绯尘本来是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几个熟悉昭梺山地形的人来想要亲自来昭梺山一探的,但是却没有想到,还没等他这个想法成行,天下突然间便传出了云齐皇后身死的消息,说得有理有据,尤其是青玄那边,还说他们找到了云齐皇后的尸体。 一下子,便让颜绯尘和少柳等人都乱了阵脚。 龙有逆鳞,人有软肋,竺宁便是他们的逆鳞和软肋,尤其是如今的竺宁在云齐的很多人心中,可不仅仅是个皇后那么简单,她是云齐唯一一个能够与颜绯尘站在同一个位置上,能够与他共同坐在龙椅上听政的人,手中掌管了云齐至少一半的势力,更是云齐很多女子,尤其是女官心中最为崇敬的人。 而荆国、凤缭、高昌,这些国家当时与云齐签订的协议,也都是竺宁去协调的,若是竺宁真的出了事,虽然不至于天下大乱,却也至少会给云齐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无法挽回。 当然,所有人都更了解的却是颜绯尘与竺宁之间的夫妻情深,颜绯尘曾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立下誓言此生只娶竺宁一人,便是她死了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占了她的位置。 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整片大陆的国家之中,也只有云齐的后宫最为干净,不知让多少女子艳羡。 起初的时候还有那不长眼睛的想要往颜绯尘身边凑,可是自从云齐的权力划分确定下来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人有那个胆子了。 竺宁的权力在明面上看不过是与颜绯尘齐平而已,可是实际上暗地里的势力,却是早已超过了颜绯尘手中所掌握的。 要不是她常年跟颜绯尘待在一起,说不得便会有某些不怀好意的人也往她身上靠了。 不管怎么说,竺宁已死的这个消息一出,当真是让所有人都乱了,若说这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大家还都不相信,但是在青玄拿出所谓的“云齐皇后”的尸体要与颜绯尘交换十座城池的时候,他们却是把心中的怀疑减少了许多。 若那不是真的,青玄又怎么会如此笃定地直接管云齐要十座城池呢? 这种时候,一座城都有可能造成很大的后果,谁又愿意直接给对方十座呢? 尤其是现在的天下大势已经基本明朗,青玄和云齐之中,必然有一个会是最后的赢家,虽说其他国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实在是希望太小了,就像是后楚直接被云齐纳入版图一样,北燕和新夜早已成了青玄的王土之内的国家,就在天烬国破和后楚归于云齐的消息传来之后的半个月。 至于那些小国,更是不必说了,早就已经被这些国家收为己用了。此时也是跟着再次国破的国家归属了其他。 当今天下,塞外只剩一个高昌,中原便只剩了云齐、青玄、白秦、荆国、凤缭这五个国家而已。 其中荆国皇室早已无人能够继承大统,怕是也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云齐版图之中的一个,凤缭皇室也只剩一个女皇而已,白秦国中便有动乱,说不定还不等云齐和青玄动手,自己便把自己给灭了。 更何况,这三个国家,亲近的可都是云齐,据说高昌也与云齐签订了什么条约,这么看着,青玄还当真是处在了下风。 不过无论现在形势如何,颜绯尘都是暂时顾不上了,他现在只一心放在了青玄那边的传言上。 没错,就是传言。 颜绯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无忧是真的去了,哪怕青玄那边言之凿凿,甚至还拿出了她始终都不离身的九转玲珑笛,他都是不可能相信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是信了的话,便是定然会什么都顾不得,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暴戾之气,说不定,天下便会直接毁在他的手中。 可是即便是如此,即便是他怎么想都认为这是个陷阱,却还是忍不住从江陵离开,把一切事情都交给了从长安赶来的殷寒初,带着一队人马便去了阙城。 阙城是宋昭明说明的要与颜绯尘换竺宁的“尸首”的地方,是青玄边境的一座小城,前些日子已经彻底被他们给夺了回来,但并非是陆简等人所在之处,反倒是离他们还有着几百里之远。 颜绯尘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前来,可是看着城门上挂着的“阙城”二字,看着把他团团围住的宋昭明等人,在勒住缰绳的那一刻,终究还是不后悔的。 至少,他证实了无忧并没有真的落在他们手中。 “好久不见,颜绯尘。” 宋昭明立在马上,如此说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终相见 “好久不见,宋昭明。” 颜绯尘不过带了区区数十人,可是宋昭明那边却是有着满城的将士,他自然知道进城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而宋昭明也是料到了他即便前来也不会当真进城,让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 宋昭明不得不再一次承认,颜绯尘对韶蓝的用情至深,是他下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的。 若是他,在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的情况下,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过来的,哪怕是对方手中有着自己妻子的尸首。 可是颜绯尘不仅来了,还是在他自己绝对是没有相信竺宁是真的死了的情况之下过来了,当真是让宋昭明没有想到。 颜绯尘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在阙城之外宋昭明早已布置好的一处茶棚中坐下,此处早已没了其他人,不过是颜绯尘带来的那些人和宋昭明的人罢了,倒是可以随意畅谈。 当然,这个词是基本不会发生在宋昭明和颜绯尘身上的,他们所谓的谈,不过是暗藏刀锋的彼此试探罢了。 “我有何不敢来的?莫非你当真敢在这里杀了我不成?” 若是颜绯尘不这么说,宋昭明没准还真的会考虑一下在这里直接解决了颜绯尘这一方法,但是他这么一说,宋昭明反而是放下了这个心思。 颜绯尘的心思计谋从来都不输任何人,即便他真的只是为了确认那具尸首是谁的,也不应该只带这么几个人就过来了,说不定还有后招,他不能当真冒险。 况且,若是颜绯尘真的死在了这里,云齐虽然会乱一时,却不会一直乱下去,不要说还有少柳那些谋士,便是武将,他们也是不缺的,到时候就算他们趁乱占了些便宜,却也不可能占到真正的大便宜,说不得反而会让云齐的玄伽军来一次哀兵必胜,倒是让他们得不偿失了。 宋昭明的心思,颜绯尘自然也能猜出几分,只是他却没有让他发现的却是,他是真的只带了这么些人,连个后手都没给自己准备。 究其原因,不过是想要更早地知道竺宁那所谓的尸首,究竟是真是假而已。 其实殷寒初在到达江陵的时候,自然是不建议他来的,可是颜绯尘在碰到竺宁的消息的时候,就算是不昏了头,也定然不会如以往一般保持冷静,到底还是这么过来了。 也是因为怕殷寒初发现他来阙城的消息,便索性直接带了极少的人,沿着小路赶了过来,省得遇上其他的麻烦了。 他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是故意的,他也知道,宋昭明便是再怎么恨他,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了他,最多不过是把他困在这里,让云齐那边投鼠忌器,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出兵了而已。 只是,他既然来了,便是怎么样都要好好离开的,既然宋昭明没有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提起那尸首的事情,便说明他们手中也没有无忧的消息,不然怎么都不可能拖到此时的。 无忧定然还活着,他自然,也不能让她失望了才行。 “我自然是不能杀了你,但是若是用你的命,换取云齐二十座城池,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呢?” 宋昭明给颜绯尘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面前,见颜绯尘不喝,倒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自酌自饮去了。 颜绯尘和宋昭明可以说是注定了的敌人,无论是在这天下,还是其他。 仅凭着他们两个与竺宁之间的关系,便注定了这两人怎么都是只能相看两相厌的。 哪怕是宋昭明没有把竺宁害得那么惨,颜绯尘也绝对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毕竟他怎么说都是竺宁第一个动了心的男子,是他最为妒忌的曾经与竺宁度过了那段最美好的年华的人。 他不会去怪竺宁,只会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当然更多的,还是要怪宋昭明这个曾经与她在一起却没有珍惜她的人的。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怕是早就送宋昭明去见他们青玄国宋家的列祖列宗了。 还好宋昭明此时也没有多提竺宁,否则颜绯尘怕是真的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戾气,直接把火都冲着宋昭明发了出来。 “你觉得,有可能?” 颜绯尘挑衅了一句,然后便直接站起身踢倒了两人中间摆着的桌子,而宋昭明则是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便一掌拍在了自己坐着的椅子上,退后了十步之远,恰好避开了颜绯尘的动作。 两人皆是一国帝王,新仇旧怨简直不要太多,不仅是颜绯尘看不惯宋昭明,宋昭明也十分想要给颜绯尘一个教训,竟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身向着颜绯尘的方向出了掌。 颜绯尘自然不会后退,此时更是直接迎了上去,两掌相对的一刻,内力便控制不住地倾泻而出。 他竟是从不知道,宋昭明此人的武功,竟然也如此高强。 与颜绯尘修习的极寒内力不同,宋昭明的内力皆是极阳极刚的,而且内力深厚的程度,并不亚于颜绯尘,两人收掌的时候,都是齐齐退了三步,竟是不分上下! 颜绯尘抹了一下嘴角边溢出的鲜血,看着宋昭明受了内伤咳了三声的样子,突然有些爽快。 “宋昭明,你倒是当真会藏。” 他们从来都没有查到过有关于宋昭明武功的消息,再加上两人对战的时候本就不多,又都是在战场上,拼杀之间内力并非最重要的东西,武功虽然需要,但是更多的,却还要看军队之间的配合,和将领的指挥。 他们唯一一次正面交手,还是宋昭明同时对上的他和无忧,似乎看上去,他还是有意放水地中了无忧一剑。 “彼此彼此,颜绯尘,你的内功也当真厉害。” 宋昭明接过身后的人递给他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眼中亦是闪过一抹激赏。 这些年他确实一直都在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一是没有遇到能够让他拿出真正实力的人,二来,便是因为他想要把这份内力,作为他的一个底牌,等到该亮的时候,再亮出来。 可是没想到,与颜绯尘的一掌相对,竟然就用了他的十足内力,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受了内伤。 尽管他知道颜绯尘定然也不怎么舒服,只是想必,他受的伤,应当比他还要轻几分才对。 这倒是彻底引起了他的兴趣。 果然是命中注定的对手!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过片刻,便又战到了一起,双方的人都在虎视眈眈,却是同时收到了命令不许上前。 赤玄早已回到了颜绯尘身边,此时便是跟着他的那数十人之一,见此场景,便是明白他这是要与宋昭明论个上下了。 面上不显,可是赤玄心中却是无比地担忧。 论个上下,比个武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咱们能不在这个时候吗? 阙城可不是他们的地盘啊,就算是他们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要趁着这个机会直接被宋昭明留下来再图后事,也不能这么简单地就把这个机会给他们吧。 更关键的是,他也没想着要在阙城留多长时间啊,万一还没完成计划就被皇后找来了怎么办? 又或者说,万一完成了计划之后,他还受着伤可怎么办? 赤玄想的也没错,竺宁离开昭梺山之后,不过多时,便在离昭梺山最近的一座城池打探了当今天下的形势,然后便有些头疼。 按理来说,苏锦来找她,应该是瞒着宋昭明的,她即便是失踪,也不可能一下子让这么多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 而且宋昭明还拿出了九转玲珑笛,这更是不可能了。九转玲珑笛自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怎么可能被他拿到,还迷惑了颜绯尘呢? 当然,她是在与欢忧阁的人联系上之后才知道颜绯尘居然只带着数十人就去了阙城的,心中更是多了几分不安。 颜绯尘是关心则乱,也或许是还有别的计划,但是这个时候去阙城,确实是个不怎么好的选择。 便是他能够将计就计,在只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并没有在昭梺山找到尸首的苏锦,她到底是尸骨无存,还是根本没死? 还有当时她突然之间失去了反应,在从望君亭摔落的时候内力突然消失,意识也突然消失又是怎么回事? 种种一切,都让竺宁心中的不安更甚,当即便决定要先去阙城走一遭,至少,要先让颜绯尘见到她,安心了才行。 这么想着,竺宁便直接买下了一匹千里马,日夜兼程地赶往了阙城。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等她终于赶到阙城的时候,看到的,居然会是眼前这一幕。 那两个是比武还是在拼命? 但是不管如何,竺宁总是要帮自家夫君的,拿出九转玲珑笛,一曲《破阵曲》便响了起来。 而颜绯尘则是蓦然转头,神色之间尽是惊喜:“无忧?!” 第三百五十八章 浮生歇 赶上得刚刚好! 颜绯尘本来还想着好好与宋昭明比一次,务必要让他败在他手中的,倒是并没有太在乎内力的事情,但是竺宁这一来他才发现,要是再比下去,他怕是当真内力衰竭,与他两败俱伤。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养几天便能回来,但是在这种形势不利于他们的情况下,若是他当真失去了内力,便是会增添许多的麻烦了。 宋昭明更是知道自己一人是不可能赢得过颜绯尘与竺宁联手的,而且他们可没有什么比武的时候别人不能相帮的习惯,人家是夫妻,不是别人,共同对敌才是正常。 这么想着,宋昭明觉得自己的内伤更重了,当即便收了手,目光复杂地看向竺宁。 竺宁在他们二人收手的那一刻便也收起了九转玲珑笛,下了马站在颜绯尘旁边。 颜绯尘看着她瞪她的目光,眼中尽是笑意,把手递了过去,然后便见她伸出手来搭在了颜绯尘手腕上,片刻之后便放了下来。 “还好,并不算严重。” 收回手之后,竺宁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冷淡地说道。 颜绯尘知道她是气自己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局还非要过来,后来更是什么都不顾地跟宋昭明比起武来,当下倒也不在意,只等离开这里之后,再好好哄一番,顺便再说说宋昭明是怎么欺负他的,让她对宋昭明的厌恶更深几分。 此时只是眼中含着笑意,把能够在这里看到她的喜意尽数压下,然后调息了一番内力,把其他事情尽数交给了竺宁。 能够在这里见到竺宁,自然是他的意外之喜,原本还打算进阙城做些什么的颜绯尘此时却只想找个地方与自家媳妇互诉衷肠一番,哪里还有功夫管那么多事儿呢? 尤其是,颜绯尘从来了解竺宁,在听到她的笛音的那一刻便感觉到她的内力更深厚了几分,原本以为是她可能在昭梺山有了什么奇遇,但是却发现竺宁眉宇间有着深刻的愁苦之意,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他却是明白,怕是她遇到的并非什么奇遇,而是其他一些不好的事情,更甚至是,她无法承受的事情。 他知道此时并不是问出来的好时机,便也没有多言,只是给了赤玄一个手势,让他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随时准备突围。 “你果然无事。” 宋昭明也说不清楚自己见到安然归来的竺宁是个什么感受,其实在苏锦被人送回去的时候他便也猜到了竺宁不会这么轻易便死了,她可是还要给韶家报仇,也还要跟他一同争这天下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了呢? 但是他也知道,若是她当真死了,颜绯尘便会少了一个极好的帮手,甚至可能放弃这天下陪着她一起共赴黄泉也说不定,到时候,这天下间,便再也没有能够阻挡他的人了。 宋昭明一向是个以自己的利益为重的人,无论是什么决定,都是定然要有利可图的,而他的心思,也始终都是放在了自己自小便确定了的宏图霸业之上,唯独对韶蓝,却是不同。 当初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不仅傻兮兮地硬是在战场上还了那一剑,还始终都瞒着苏锦她的消息,这对于宋昭明来说,分明是不明智的,要知道,竺宁若只是竺宁,对他们的威胁也不过是在天下争斗之间,但是竺宁一旦成为韶蓝,便是陡然添了许多变故,苏锦一直都比他要了解韶蓝的行事,之前是她始终不肯相信韶蓝还活着,很多时候便少了防范,但若是她一旦知道,说不定很多时候便不会中招。 明显是告诉苏锦她的身份是利大于弊的,但是宋昭明就是始终都没说,直到苏锦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查到了这一点,他才没有再阻止她的情报所来。 这辈子,他与韶蓝之间只能是敌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情况,也是他自己都已经认定了的关系,可是在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留手,还是会幻想一番若是在他身边的人,是她,他们如今,又会是如何的光景? 当然,这些莫名的情绪从来都没有真的让他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便是让他再重复一次在昭梺山上对她刺的那一剑,他也会毫不犹豫。 到底,是他的大业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重,重逾所有。 “苏锦在哪儿?” 宋昭明很明显是没有想到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不由愣住了一时,轻笑了一声之后才回道:“自然是在平洛的,不然还能在哪儿呢?” 竺宁当然不会信他的说法,不过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便索性不再提及,只在心中暗暗地记了一笔,这次的大仇,早就被她算在了苏锦身上,只是宋昭明在背后,怕是也不一定做了什么推波助澜的事情,她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高昌国主阿穆尔带十万大军攻打萤城,现已拿下,如今距阙城不过一百里,宋昭明,你莫非什么打算都不去做,而是要与我们耗在这里不成?” 宋昭明本来还在想她会有什么招数让他心甘情愿地放过他们,却没想到却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当即便有了几分不安。 为何他并未收到高昌攻下萤城的消息?按理来说,萤城与这里相距不远,战报总不会延迟这么长时间的啊。也只有可能是他们昨日或者今日才刚刚攻下的了。 只是高昌一向都是以战养战,每攻下一座城池都要好好休养生息一番,至少整顿一天才会再继续前行,按照他们的脚程算来,若是昨日攻下,怕是并未修整直接便向着阙城而来,才会让这些人能够有如此速度。 “是你让他们即刻前来的?” 不必多想,宋昭明便明白了竺宁的意思,怕是他们能够那么快攻下萤城,还是借助了竺宁的帮忙呢! 竺宁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讽意:“是与不是又如何?在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距离阙城不过一百里,如今说不定连几十里都不剩了!” 宋昭明听到她的话,也是明白她所说的都是极有可能之事,便也没有再与他们纠缠下去,挥退了上前想要按照计划擒住他们的人,对着竺宁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便转身上了马。 “战场之上,再见。” 留下最后一句话,宋昭明便骑着马向着阙城而去,赶着布置边防去了。 而这边的竺宁,则是看着调息完了之后又容光焕发的颜绯尘,心中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来。 她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如今看着他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也没有被流尘碎的后遗症而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暴戾之气伤人伤己,终于放下了心来。 本就因为寒羽的事情让竺宁心中苦痛,在知道了颜绯尘的事情之中又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中途还见了一面阿穆尔和扶衣,虽然察觉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不对劲儿却也暂且什么都顾不上,只能帮着他们攻下了萤城,然后在得到阿穆尔的许诺之后继续赶到了阙城,当真是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颜绯尘自然也是察觉出来了的,此时见她脸色苍白,那些想问的话霎时间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直接便翻身上马,然后对着竺宁伸出手来:“无忧,上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番再说。” 竺宁自然是没有拒绝,把手交给了他,任何便被他一个用力拉到了马上,放在了他身前。 “去萤城,扶衣在那儿。” 萤城与阙城相隔不过一百五十余里,若是他们快马加鞭,倒是有可能在明天的时候赶到,尤其是在有那么一条小路的情况下,两城之间相隔不过几十里,他们座下的马也都是日行千里的千里马,自然能够让他们赶过去,也不必遇到高昌的大军。 扶衣他们也自然是信任的,阙城虽然马上就要陷入战争之中,但是他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到底还是要先回天烬一趟,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之后,再带着足够的兵马去青玄的另一边帮助陆简他们的。 也幸亏云齐的援军在前两日便到了陆简那边,而且是由林澄筱所带领的,她与陆简之间的默契,自然不必他们担心,而且宋昭明既然出现在了阙城,便说明那边只剩了宋昭陵,这便是不相上下了,说不得还会胜败反转。 颜绯尘此时,自然便是要听竺宁的话了。 “好,我们这就赶去萤城,无忧你若是累了便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再唤你。” 骑在马上本来是不可能当真睡着的,但是行军打仗的时候多了,休息总是不够的,久而久之这些将士便也养成了在马上便能睡着的习惯。 而竺宁,自然也能。 若说与别人在一起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此刻在她身后的人是颜绯尘,她靠着的又是她最为熟悉的温暖怀抱,自然便没了顾忌:“嗯,别忘了叫我。” 颜绯尘应下,然后便见竺宁直接靠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他没想到,她竟是累极至此。 “走吧,去萤城。” 颜绯尘心中疼惜一番,然后便把人抱紧了几分,驱马前行,竟是难得的平稳。 不多时,阙城之外,便没了几人的踪迹。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可有路 萤城与阙城比起来,也算不得大,两座城池都是属于青玄边境的城池,萤城更是离塞外更近了几分,自然便成了高昌攻打青玄的首选。 不过阿穆尔志不在中原,在一统了草原上的所有国家和部落之后,就打算好好待在草原上的,要不是当初接受了云齐的帮助,也不会进攻青玄。 但是阿穆尔不想在中原的势力之中插一手,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想。 高昌国内早已有了想要让阿穆尔派兵出征,趁着中原各国大乱的时候插一脚,说不定便能够入主中原。 只是阿穆尔一向都看得清楚,不要说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真的在这鹬蚌相争之中渔翁得利,就算是他们真的得了利,也是不可能斗得过云齐的。 颜绯尘和竺宁都是他接触过的人,以阿穆尔那较为简单的心思,当真是看不出这两人心中谋算的都是些什么,就算是他们有些时候会给他来信让他帮忙做些事情,他都不太明白他们那么做的目的,很多时候都是在完成了之后才明白他们的打算的。 尤其是,与他们最经常接触的,还不是颜绯尘和竺宁,而是扶衣的大哥少柳,他可是听他说,颜绯尘和竺宁的谋算只能从来都是比他要强,云齐国内也有很多与他这般聪明的人。 阿穆尔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却是中原的人一个比一个狡猾,而且他的母亲也跟他分析过,以云齐的本事,待他们平定天下之中,若是想要踏平草原也是未尝不可,但是他们既然许给了他两国百年和平相处的承诺,便是定然会遵守。 毕竟,真的到了那一日,能够赢的,定然是在草原上都已经安排了无数暗线的云齐,而不是只有战力,却并没有什么脑子的高昌人。 这百年之约,也不一定就只能延长百年,但是却足够他们再好好发展一番了。 阿穆尔一向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却能一下子揍翻五个草原大汉的母亲十分尊敬,也觉得她说得很是正确,尤其是他们草原人一向重诺,他已经得到了云齐的帮助,得到了他们很多的好处,便不应该听了几人的撺掇便轻易撕毁他们之间的协议。 所以在云齐请他们帮忙攻打青玄的时候,阿穆尔并没有犹豫,而是点齐了兵马,亲自上阵到了青玄。 不过高昌人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很多时候都玩不过青玄那些诡计多端之人,损失虽然不大,却也不小,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在多此一举。 只不过阿穆尔却始终都没有退兵的打算,这样的声音便也渐渐消了下去。 竺宁到萤城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候在城外一脸担忧的扶衣。 她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面上却还是与当年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竺宁却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了。 这么多年她们基本都是隔着信件交流,高昌与云齐之间也不是没有一点利益之争,她不愿让她夹在中间,因此联络她让她帮他们做事的情况便越发的少了。 如今的扶衣,虽然还能让竺宁全然信任,但是却无法再像当年那般亲近了。便是之前希望帮阿穆尔攻城的时候,她也是多与阿穆尔交流,给了他一计,让他许下承诺之后,便骑马离开了,并未与扶衣多说些什么。 尤其是,在又一个韶门七使为了她而死之后。 可是此时,明显便是避不过了,而且,她也是不想要再避下去了。 竺宁觉得,她或许应该好好和扶衣谈一谈了,无论是国事,还是家事。 “扶衣。” 竺宁与颜绯尘携手向扶衣所在的方向走去,径直走到了扶衣面前。 扶衣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见两人都没有受什么伤便是放下心来,然后走到竺宁身边,笑容浅浅地说道:“我便猜到你们会先在萤城落脚修整一番,早已经准备好了。” 她从小就是最为温柔细心的那个,竺宁心中蓦然酸涩了几分,直接就拉住了扶衣的手,然后转头对着颜绯尘说道:“君欢,你先去房间,我有些话想要与扶衣说说。” 颜绯尘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便知她定然是有心事,虽然他也很想跟好久未见的媳妇温存一番,但是看着她这明显有些情绪不对的样子,便也不打算拒绝她。 扶衣是韶门七使之一,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倒是也不担心,此时只是点点头,道:“好,那我便先去休息。” 竺宁亦是点头,然后便见扶衣很是体贴地让一个守在她身边,明显便是暗卫的人领着颜绯尘过去了。 而她,则是留在她身边,保持着那熟悉的温柔笑意,带着她走向了另一边。 正是扶衣的房间。 她这次为了留在萤城等着竺宁便没有像往常一样随军前往阙城,而是打算等竺宁他们离开之中她再赶过去,因此此时的房间之内,倒是只有她一个人。 那几个孩子都没有带到这边人,而是留在了高昌的王宫由他们的祖父母照料,并未曾像扣扣和飞夏一般始终被颜绯尘和竺宁带在身边。 竺宁进屋的时候,并没有多做打量,直到进入内室,与她相对着坐在了桌子对面,饮上一杯茶的时候才发现,这房间,竟然与扶衣当年在韶家所住的那间,有些相似。 扶衣看着她的目光流连之处,便明白她在想什么,此时也只是微笑着给她添满了茶,然后说道:“怎么样?这间房间,是不是与我当年的那间有些像?我也是正好看中了这一点,这才选择了这间房作为自己的房间的,当真是巧合呢。” 竺宁点点头,她自然看得出这里不是刻意布置的,也知道扶衣是不可能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还会有那个心思布置房间的人,便只可能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所住习惯的地方,倒当真是个巧合了。 “扶衣,你在高昌,过得如何?” 竺宁没有在纠结于这间房间如何,而是直接转到了她一直以来都想要问,却始终都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上去。 扶衣的笑容瞬间便淡了下来,但是不过片刻,却又恢复如常,只是哪怕是这片刻,又怎么能够瞒住竺宁的眼睛? “还不错,你知道的,阿穆尔一直都对我很好。” 竺宁没有揭穿她,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然后便说起了寒羽的事情来。 “……事情就是如此,寒羽的墓被我立在了昭梺山下,若是有机会,你或许可以去看看他。扶衣,转瞬而来,韶门七使,竟是只剩了四个人了。” 竺宁没有再流泪,可是扶衣却是怔住了,很明显是暂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韶门七使不仅仅是对他们几个人的统称,更是把他们牵绊到一起最重要的缘分。 这些年来,即便是他们分隔各地,一年到头也很难见到一次,却也总是会想着,若是日后再聚的时候,自己应当送给对方什么东西,又会说些什么话的。 她总是觉得,他们七人,还有少主,总是会在天下平定之后时不时地聚一次的,在长安,在靖安城,在高昌,在昭梺山,都是可能。 可是却没想到,燕飞和初夏会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而寒羽,又在这个时候彻底地离开了他们。 似乎,韶门七使,从离开了昭梺山之后,便彻底聚不齐了。 而竺宁的话,还在继续。 “陌桑失去了听力,再也听不到人说话,便是医谷而来的燕归羽,都没有任何办法;卿瑗在后楚亲手杀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合格的将军;少柳东奔西走,早已算计了太多自己原本不想算计的事情,与陌桑新婚燕尔便再一次分隔两地。而你,扶衣,你虽然不说,但是我却并非猜不到,你的日子,在高昌怕是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好。” 扶衣知道自己根本瞒不住她,到底是不再勉强,索性便落下了泪来。 “说到底,你们会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我,当年韶家大难的时候,你们便已经为我死了一次,而如今,我当真是没想到,燕飞他们竟然又为了我再死了一次,还是,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那次。扶衣,我知道你们都想安慰我,告诉我说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这么说服自己。若是我能小心一点,若是我能够事事都算计好,便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可是,我到底还是已经失去了燕飞、韶七和寒羽,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扶衣安慰的话瞬间顿在了嘴边,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竺宁,却是看着她,神色之间尽是温柔怀念,扶衣知道,她定然是想起了他们当年无忧的日子来。 “我不想让你们再面临如燕飞他们一样的命运,可是卿瑗、少柳和陌桑已经无路可退了,便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扶衣,你还有退路。” 天色渐晚,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在竺宁和扶衣身上,照在竺宁递给扶衣的玉牌之上。 “这,便是你的退路,扶衣,要或者不要,是你的事情,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以任何身份请你帮忙,从此以后,便由你自己来决定你自己的命运。” 扶衣看着她推开门离开的背影,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一瞬间便落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章 踏归程 竺宁回到扶衣给她和颜绯尘安排好的房间之后,脸上倒是没了什么哀伤的神色,只是眉宇之间,到底还是有着几分怅然。 她给扶衣的玉牌,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与她当初在岐陵地底得到的那枚显示她与韶门七使之间联系的玉牌一样材质的东西。 原本她手中只有在岐陵地底得到的那块,并没有那块只有着一条线的这几枚,这,还是皆忘在昭梺山下的那间木屋之中交给她的东西。 他说,这几枚只有一条线的玉牌,原本一共是有七块,可是如今,只剩下了四块,但是天道使然,即便是他,也只能把这其中的一块交给她,让她自己选择要取走谁的那块。 竺宁虽然不太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作用,但是却隐约觉得,若是她把这只有一条线的玉牌交给了其他人,那么他们说不定便不会与她的命运绑得如此之紧,也说不定,不会再落得如同寒羽他们那样的下场。 思索一番之中,她终于是选择了属于扶衣的那块。 正如她所说,扶衣还有退路,但是少柳他们,却是已经没有了。 天下之间,又有几人不知道少柳这个颜绯尘背后的第一谋士,帮他们拿下塞外,拿下后楚的人呢? 还有卿瑗,他已经作为元清活了太久,而且也已经失去了自己十分重要的人,按照他的话来说,那便是这辈子除了他自己那条命和他们几个,便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这玉牌,给他怕是也没用了。 至于陌桑,与卿瑗类似,却又不太相同,她与少柳已经结为了夫妻,若是这玉牌只给他们中的一个,必然会造成一些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与其拿那未知的好处去追寻,倒不如让她与少柳一般,就这么走下去了。 唯独只剩下了扶衣。 竺宁知道扶衣和阿穆尔感情很好,但是再好的感情,一旦掺杂了别的东西,便不可能再如原来一样了。 苏锦曾经让人办成少柳的样子,差点便害死了阿穆尔的父王母后,还差点害死他手下的心腹,即便最后没有成功,也是到底给那些人带来了伤害。 阿穆尔理智上直到这不能怪少柳,也不能怪他们,但是感情上,却又能够当真不怪吗? 若不是青玄想要通过他们这边对付竺宁和颜绯尘,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而且在他一统了草原之后,那些不和谐的声音还少吗?那些想要直接让他入主中原的人,难道不多吗? 纵然阿穆尔没有那个心思,但是扶衣一向是个心细的,在知道这些之中,自然便会帮着他们说话,而且苏锦早早地便把扶衣是云齐人的消息放了出去,高昌的人自然会觉得她有私心,哪怕是那里有着他们的暗线,但是在这种时候,还是那些真正的高昌人占了上风的啊。 说得多了,阿穆尔与扶衣的心,自然也就远了。 感情还在又如何?若是再这样下去,她与阿穆尔之间,早晚也只能剩下猜忌了。 与荆国和凤缭可不同,阿穆尔如今并不是他们要对付的对象,而算是真正的合作对象,他们自然不能行动太过分,而那些暗线的动作更是不能太大,也因此,他们并没有当真把高昌掌握在手中,在现在还是合作的时候还好,若是有一天他们真的反目了的话,最尴尬的那个,便是扶衣了。 竺宁了解扶衣,她是韶门七使之一,柔中带刚,最为重感情,她不可能背叛韶家,不可能背叛她,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丈夫,所以现在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阿穆尔身边多多提醒他当初他们签下的那份协定而已。收集情报等事,只能是那些暗线来动作了。 若是有一天当真反目,扶衣定然会自绝当场。而阿穆尔,也不一定会阻拦。 竺宁不是不相信阿穆尔对扶衣的感情,但是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 疑心,便是最容易多出来的东西。 如今的阿穆尔,已经成为了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王,他是注定要翱翔在草原上空的海东青,又怎么会始终允许让其他人站在他头上发号施令呢? 况且,高昌那么多想要让这只海东青翱翔到中原天上的人,莫非他们的话,当真一点作用都无? 他们手中的势力,莫非也动摇不了扶衣的地位不成? 总而言之,扶衣怕是现在不仅受到了国内很多人的质疑,她的位置,更是已经动摇。连阿穆尔,都不再是那个单纯地只想对她好的人了。 这样的日子,她自然不会开心了。 不得不说,即便是当年的少柳和竺宁,都未曾想到会有今日。 人心易变这四个字,当真是这世间最可怕,却也最容易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东西了。 她把那个玉牌给了扶衣,不仅仅是为了让她能够不再与她的命运绑在一起,更是直接便把高昌隐藏的那些人都交给了扶衣,她自然是需要高昌那边的情报的,但是这个情报的度,便由扶衣来决定。 到时候,她也有了能够在朝堂上为她一争的人,她在阿穆尔的心中,也不会再是那个一心只向着云齐的妻子而已。 至少,在趁着阿穆尔心中还是她,依旧深爱的时候,要让她加重自己的分量才成。 竺宁这一番心思,也不知扶衣能够懂得几分了,只是竺宁却希望,她当真能够成为韶门七使之中能够得到幸福的那个人。 “回来了。” 颜绯尘本来就正在等着她,此时见她眉目之间还带着几分愁意的样子,也是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她与扶衣说了些什么,但是却隐约能够猜到是哪方面的事情。 “君欢,我……” 竺宁想要把最近的事情都与他说一遍,可是突然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到底是在颜绯尘包容温和的目光中把什么都咽了下去。 “先用膳吧,剩下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竺宁点点头,然后便坐了下来,难得安静,什么都未说地与颜绯尘用完了膳。 等到用完膳,她又是被颜绯尘哄着去洗漱了一番,等两人都洗去满身风尘,躺在床上的时候,竺宁才开始把一切娓娓道来,包括她的想法,包括她对扶衣的打算,更是包括了寒羽的死和昭梺山的一切。 颜绯尘只是静静地听着,间或地问一些问题,眉目之间,还是以往的温柔宠溺,仿佛她所做的都是他也早已想好的事情一般。 等她把一切都说完之中,颜绯尘也只是一如既往地把她抱进了怀中,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言语之中,尽是疼惜。 “早知如此,我应该与你同去的。” 没有其他的言语,哪怕她在没有告诉他的情况下就把高昌的暗线全权交给了扶衣,更改了他们原来对高昌的想法,他也依旧没有责怪她一分,反而是疼惜起了她在昭梺山所经历的一切和之后的深思熟虑。 竺宁突然之间明白,或许她能够对颜绯尘如此坦诚,也不过是因为他每次都会在这种时候立在她身后,以他的爱意来抚平她心中的一切苦楚。 她是竺宁,也是韶蓝,更是云齐的皇后,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和不顾大局的一面,但是却在他面前可以。 因为这个男人是可以包容她全部的人,也是她最为信任和依赖的人。 “君欢,我从来都没想过,不过是一趟昭梺山之行,居然会遇到这么多让我无法承受的事情。” 听她如此说,颜绯尘更是心疼,不由将人抱紧了几分,语气比之以往还要温柔:“我也没想到,居然就是这么一次,我竟然差点失去了你。无忧,从此之中,无论你去哪儿,我都定要陪着你才行。” 竺宁没有让他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而问起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毕竟比起在欢忧阁的情报上看到,她还是更希望听颜绯尘亲口跟她说出来。 颜绯尘也没让她失望,直接事无巨细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当听到沈瑾辞的事情的时候,竺宁也是不由沉默了下来。 她没能去送沈瑾辞最后一程,也是一段遗憾了。 “但愿来生,我们当真如她所想,能够不再是敌人,能够当真把酒当歌,再续这一生的情谊。” 颜绯尘不置可否,在他看来,什么来生都不可靠,他还是更为珍惜这一世,至少这一世不能有遗憾,否则便是有来生,又能如何呢? 两人就这样絮絮地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说完,竺宁最后对颜绯尘在明知是局的情况下还去阙城的行为强烈地反对了一番,然后便在颜绯尘小意轻哄的声音中睡了过去。 而颜绯尘,也是把人完完整整地抱在了怀中,难得的睡了一夜。 两人都是好久没有如此安稳过了,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辰时,修整一番过后,便在扶衣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萤城。 而原本并没有注意到的扶衣,则是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怔住了许久。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各国势 天烬有着殷寒初,竺宁和颜绯尘也没有太过担心,但是毕竟天烬不是其他那些小国,若是不好好安抚一番,说不定便会产生暴乱。 因此竺宁和颜绯尘还是快马加鞭赶回了江陵,以云齐帝后的身份发布了旨意。 其中最重要的不过三点:第一便是天烬再也不为天烬,此国号被彻底弃用,天烬的每一座城池都与云齐一般,重新划分,云齐会派太守前来治理;第二则是言明天烬百姓与云齐百姓同等视之,定然不会有任何区别,无论男女皆可在通过考核之后入朝为官,便是不为官,农、工、商三业皆可自由行之,地位与士等同;第三便是在原天烬国内,即将增设数座学堂,男女皆可如学,与云齐一般。 此旨意一出,很多百姓都暂且放下了心来,而原天烬官员有在天烬国破的那一刻随之殒身的,也被颜绯尘他们下令好好安葬了,至于那些没有殒身,想要在云齐再做出一番事业的,他们也并不排斥,只要确认了对方的忠心和能力之后,便可以入朝为官。 殷寒初也早已料到了若是拿下了天烬之中将要面临的情况,便也干脆把云齐的吏部尚书帘浅也给带了过来,还有许多这几年培养出来的人,不过颜绯尘去了一趟阙城的功夫,便已经安排好了各个位置的任职之人。 差的,也不过是颜绯尘和竺宁的龙凤双玺了。 颜绯尘和竺宁都是明白殷寒初的本事的,他们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天烬,也不过是为了以帝后的承诺安一安天烬百姓的心,顺便再隔空打一下青玄的脸。 他们不是说竺宁死了吗?那这个好好地出现在天烬,还下了一个又一个旨意的人是鬼吗? 那个谣言不用澄清,只要竺宁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自然便会不攻而破。 这次回来,自然也是有着这个打算的。 天烬国内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在他们攻下天烬之前,后楚也被云齐纳入了版图之中,而此时的荆国,更是再也找不出一个能担大任之人,花熙染给竺宁他们递上了信来,希望竺宁能以荆国皇室的身份继承荆国的皇位。 竺宁并没有说好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但是只要是荆国有了这个意向,便也同时说明,这中原之内唯三没有被云齐和青玄收服的国家之中,又要少了一个了。 毕竟无论竺宁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在天下人眼中始终都是荆国嫁到东夷的公主,即便是如今成了云齐的皇后,还是能够与颜绯尘共治天下、拥有实权的皇后,也没有办法摆脱她是竺家人的这个身份。 “无忧,你可是想好了,当真不接这个荆国的皇位?” 竺宁抱着许久未见的飞夏,对着颜绯尘摇了摇头。 “君欢,虽说我现在用着的这个身份是荆国公主的,但是实际上,我还是那个韶蓝。若是让我真的接了这个皇位,之后定然会被青玄那边的人诟病,说不得他们还会编出什么传言来。就算青玄没有动作,我们也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还不如直接把荆国变成附属之国了。” 颜绯尘看着她抱着飞夏十分疼爱的样子便有些不开心,自从他与无忧一起回来之后,她便时常会与扣扣和飞夏待在一起,连处理公事的时候都带着他们,若是以往,他还不会觉得如何,但是因为飞夏差点让无忧丧命之后,他便再也无法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如今的他,可是看这小子特别的不顺眼,连带着扣扣都让他更是烦了几分。 要不是无忧一直都在他身边,他也不能真的把这两个讨债鬼怎么样,颜绯尘可是真的会忍不住直接把他们两个扔得远远的,最好再也看不见才好。 不过他是不可能在竺宁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真实心思的,此时也不过是让从外面过来的扣扣上前把飞夏抱走而已。 竺宁那边自然也是看到了过来找他们的扣扣,只是这次竺宁并没有直接把飞夏交给他,而是让他留下来与她和颜绯尘一起用午膳了。 “我们一家四口也许久没有一起用过膳了,君欢,何必非要守着那些规矩?” 颜绯尘听竺宁这么说了,自然也只好把前两天拿来约束扣扣的所谓“规矩”给放在一边了,让他直接坐在了竺宁身边与他们一起用膳了。 其实竺宁和颜绯尘一般情况下都是极为忙碌的,很多时候都不会按照正常的时间用膳,但是孩子却不一样,竺宁一直都特别关心扣扣和飞夏的日常生活,怎么可能让他们跟着她和颜绯尘错过时辰来用膳? 所以便也不再每天都让扣扣过来找他们,而是让他自己在房间内用了午膳之中,再午休一会儿,之后再去上课。 久而久之,这也成了扣扣一个要遵守的规矩,不过这只是颜绯尘单方面认为的,若是竺宁想起来这件事,便会让扣扣留下来,陪着他们用了膳之后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毕竟他们能陪孩子的时间始终都不太多,能找出一点相处的时候,便多找一点吧。 飞夏都快要周岁了,此时也能零星地说出几个字来了,当然,他最经常说的还是“娘娘”和“哥哥”,与扣扣那孩子一样,怎么都不肯开口叫颜绯尘。 虽然颜绯尘并不在意,但是竺宁却总是会教他叫几声,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此时飞夏还是被扣扣照顾着,竺宁倒是也极为放心,只是时不时地往扣扣那边看看,帮他夹点菜什么的而已,便又跟颜绯尘谈论起了之前还未说完的事情来。 “君欢,你觉得若是我不应下这个皇位,花熙染还能撑多久呢?” 颜绯尘给她夹了几筷她最喜欢的吃的菜,无视了那边自力更生的两个儿子,开开心心地吃下竺宁夹给他的东西之后,方才说道:“荆国国内并没有能够继承皇位之人,准确得说,竺家的血脉之中,已经根本没有了敢继承皇位的人,毕竟前几个继承了皇位或者想要争那个位置的人基本都已经死了,活着的这些,要么便是当真平庸对皇位没有想法,要么便是真正的聪明人知道这皇位不过是早就被控制了的位子而已,无论是站在哪一方都只会成为牺牲之人,索性便不贪图这不能被自己掌握的东西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花熙染一个太后,便是自然支撑不了多久了,在我看来,最多不过一个月,她便会带着荆国举国投靠来。” 竺宁看了一眼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的扣扣,倒是也不揭穿,只是对着颜绯尘点点头,道:“那我明日就给花熙染回信吧,也便拖着这件事了,迟则生变。” “荆国那边已经是注定了的,生变倒是不太可能,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凤缭和白秦那边。” 颜绯尘在竺宁的灼灼目光之下,十分不愿意地夹了些菜放到了扣扣的碗里,在扣扣惊讶地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神中,默默地心虚了一会儿,然后便赶快在竺宁了然的目光中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提起白秦和凤缭,倒是果真让竺宁的注意力转开了去,这两个国家,一个是先前站在青玄那边,后来又因为赵北辰的缘故突然间便了风向,想要与云齐合作了;另一个是他们始终都掌握在手中,想要做事留一线,可是此时却已经不想再留了的国家。 情况倒是都有一点特殊,让他们不得不斟酌几分。 “白秦那边不说别的,光是赵北辰和白秦帝之间的争端便没有得出过结果来,虽说现在白秦帝是已经病入膏肓了,朝政都被赵北辰把持着了,可是我也是得到情报说赵北辰也活不了多久了才是,双方还都有着支持的人,谁能够最后做主,还未可知。至于凤缭……” 白秦的事他们还可以理智地分析,可是提起凤缭,竺宁却只想叹气。 作为第一个挑起战事的国家,还是这片大陆唯一一个女子当政的国家,凤缭的地位始终都比较特殊。 尤其是在凤黎雪被他们算计着登上了帝位之后,竺宁和颜绯尘都是几次想要下手,却最后还是没有继续。 不说凤黎雪和薛策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说凤缭内部开明的风气和那些大臣对女帝的忠心,便不是那么容易摧毁的。 他们在凤缭设了那么多暗线,直到前几年才发挥了作用,如今便是能够左右一下政局,却也最多只能把凤缭变为附属之国,若是想要变成如荆国那般举国来投的情况,却是极为困难的。 “凤缭那边不必担心,薛策前两天来信说,凤黎雪的病情似乎又恶化了,怕是撑不过明年了。” 竺宁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在她心中,她还是不想对凤黎雪这个被他们改变了一生命运的小姑娘动手的,之前燕归羽被薛策带过去给她看病,他们也没有阻止。 只是,原来不是说,她的病还能拖一段时间的吗?怎么会怎么发作的这么快? 竺宁不知,此时正被她提及的小姑娘,却是看着眼前失去五感和记忆的人,蓦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三姐……” 第三百六十二章 嫁衣截 薛策见她如此,便直接让人把凤琮珺带了下去,然后把凤黎雪扶了起来,转身便要去喊大夫过来。 可是凤黎雪却是在他身后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不必了。薛策,你过来,我想最后跟你说几句话。” 薛策身形一顿,到底还是心中怜惜这个女子的,便索性转身走到了她床边,坐在了旁边。 “你的病本来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日,凤黎雪,别任性,我再去让大夫开一副药,你好好吃药,可好?” 这么长时间的相伴,薛策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即便是没有男女之情,总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妹妹看的,见她这种心如死灰,一心等死的态度,自然是心有不虞,可是到底,他也不可能做些什么,即便是燕归羽此时来了,也不过是给她拖日子而已。 凤黎雪靠在枕头上,脸色始终都很是苍白,看上去便是重病之人的样子。 可是此时听到薛策这么说,她却是陡然笑了几声,脸上也平添了几丝红润之色。 只是薛策知道,这不过是假象罢了,她内里早已亏空,尤其是在上次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之后,更是没日没夜地2处理凤缭的政事,甚至始终都不肯离开战场。 前两天更是在御驾亲征的时候受了伤,一时间所有积累的病症全都发了出来,她命不久矣的事情,也再也瞒不住了。 他其实是十分不忍心看着她这副模样的,因此在她提出想要见凤琮珺一面的时候,虽然知道有些不妥,但是还是去找了程麟启,让他把凤琮珺带了过来。 只是他没想到,凤琮珺竟然当真成了这幅样子,让凤黎雪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便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薛策,无论吃药还是不吃药,我都活不了多久了不是吗?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我三姐如此,可是你们所为?” 薛策不想瞒着她,而且凤黎雪也从来都是个聪明的人,想必即便是他不说,她也差不多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是我们所为,但是也是你三姐上次来找你的时候做的事情踩到了我们的底线,能够留她一条命,已是不易。” 凤黎雪眼中含了几分痛色,看向薛策的神情中带上了几分了然:“是因为她联合了那几位老臣想要推翻如今凤缭在云齐手下只能听命的现状吗?薛策,你们当真是狠心。只是,我却也没有立场来责怪你们什么。” 平心而论,若是凤黎雪站在薛策他们的立场上,自然也是不会对凤琮珺留手的,别说是让她失去记忆和五感了,她定然会斩草除根,直接要了她的命。 不过凤黎雪却也明白,他们没要她的命,不过是因为她活着对她这位凤缭的女帝来说,还是有用的,不然以他们的本事,怎么可能真的给凤琮珺留下一条命来?若是等她死了,凤缭被他们彻底地掌控在了手中,凤琮珺,怕是也活不久了吧。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凤琮珺早就比原来通透得多,也更明白身为一个帝王的心思,如今这种情况,她又能怪谁?纵然是知道了凤缭之前的一切都有云齐的设计,她又能如何? 从她选择了站在云齐这边开始,便已经不能回头了。无论是她的心,还是凤缭未来的一切。 到底是技不如人,天意不保凤缭,仅凭凤黎雪和那些老臣,又怎么可能挽回凤缭最终还是会属于别的国家的势头呢? “凤黎雪,对不起。” 薛策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对不起,但是也只有这句对不起罢了。 他不会后悔利用她所做的一切,就好像是不后悔他每一次占卜之后浪费的寿命一样。 凤黎雪苦笑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向薛策,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日益深厚的感情,表现出来之中让他再一次无视,如今的她,可是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无视了。 “你我之间,也不过只有这句话而已。薛策,是不是只要我一死,三姐她也会跟着我而去?” 薛策点点头,语气之中没有波澜地应了一声“是。” 只是,却在凤黎雪转过头来的时候,捏紧了手中的流火扇。 “这样也好,至少黄泉路上,还有人陪着我一起走了。在我死之前,她应当也能得到好好照顾,我倒是也不必担心。” “凤黎雪……” 薛策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凤黎雪打断了话头:“先听我说,薛策,我知我已经活不了太久,此生最大的牵挂不过我三姐和凤缭而已,如今知道了我三姐之后的命运,现在,我便要告诉你我对凤缭的打算了。” 见她眉目之间难得的坚定,薛策终于是点了点头,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尽数说出来。 “凤家已经无人,那些旁支不堪大任,几位老臣也是早就告老还乡,国内能用之人越来越少,正如你们所算计的那样。” 见薛策神色之间还是一如既往,并未有半分不自然,凤黎雪也是一笑,是了,薛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的立场看来都是对的,即便是利用她清理了凤缭朝堂,甚至清理了她身边的忠心內侍,让她现在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可信之人,他也最多只会对她觉得愧疚,却并不会觉得半分不对。 毕竟,这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是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算计好了的事情,如今不过是一件件地施行了,逐渐成功了而已。 凤黎雪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看着他握得越来越紧的流火扇,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凤缭女子当政几百年,若是要直接融入一个国家便是极为困难,我会下旨让你以我的皇夫的身份,以凤缭绝后的理由去寻求云齐的庇护,暂且成为云齐的附属国。薛策,我知道你不愿意要这个名分,但是这也只是个名分罢了,于你于我,都最是方便不是吗?” “凤黎雪,之前我便与你说了,我不会娶你,也不会想要这个所谓的名分,即便它只是个名分而已。我宁可不要这般的方便,也不会要这个名分。”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薛策会说什么,凤黎雪此时倒是并没有恼怒,只是十分寻常地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我便给你一个国师的身份吧,国师在凤缭基本是三代女皇才会出现一个,到我这里,正好该是有一个国师了,除了皇室中人,便是国师这个身份最为好用了。这样,你可愿意?” 薛策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但是此时要让他说些什么,他却是难得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便也只能随意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他早就决定了这辈子不娶任何人,自然便是不喜欢她用一个旨意强行把他们联系到一起的。 哪怕她的初衷是为了他好,他也难以接受。 薛策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无情,但是他此生的情都已经早早地给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的人,便也只好对她无情了。 “附属国的名号,我也知道你们不会让凤缭顶着太久,我也不要求太久,只等云齐平定了天下之后,也等凤缭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云齐人的生活之后,你再让凤缭这个国号彻底消失,如何?” 这本就是薛策的想法,此时定然不会不答应:“自然可以,不过我也不确定那个适合的时候具体会是何时,到时候便见机行事了。” 凤黎雪点头:“只要云齐能够一直保证现在的治国方法,不会对任何一国的人抱以不同的态度便好。毕竟,云齐已经是我最能够给凤缭找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说到此处,凤黎雪又是一顿,心中自忖道:若是我有三姐和大姐一份半点的资质,或许凤缭也不会落到如今只能全权把命运交给别人的地步,可见我这帝王做的还是不合格的,只愿去了黄泉她们莫要怪我了。 “薛策,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说完了这些之后,凤黎雪最后看了一眼薛策,然后便径自躺了下来,阖上眼做出要休息的样子来。 薛策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只留下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然后,便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之中,凤黎雪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摸出了被子里被她藏着的嫁衣,看了整整一夜。 这是她亲手绣的,本来还想着最后任性一次,用尽一切逼薛策娶了她,可是在今天的试探之后,她却突然歇了这个心思。 薛策他不过是与她一样爱上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的人,但是即便是如此,也不会随意将就,而是要为那个人守一辈子。 说起来,他们当真算是同样的人。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还要逼迫于这个与她同样伤情的人? “这嫁衣,我怕是这辈子都穿不上了。” 只是,这想要守的一辈子,也终究是太短了。 短到,她甚至都绣不完这套嫁衣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岁岁同 “你终于是醒了。” 苏锦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宋昭明坐在一边端着杯子喝着酒的样子,一瞬间便有些恍惚。 她不是应该与韶蓝一起从望君亭上掉下去了吗?怎么会见到宋昭明? 莫非,她当真如此命硬,竟是那样还没有死不成? “这里是哪儿?” 这么想着,苏锦倒是也不再担心什么了,反正她也知道了宋昭明对她的势力中插的手,她也明白,如今的她几乎已经没了什么能够与宋昭明相抗的筹码。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反正她的孩子也已经去了,她基本上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怕宋昭明再算计她什么了。 当然,她苏锦既然还活着,便是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不过是一切从头再来罢了,既然老天都不让她死,她又何必再来一次寻死觅活呢? “你在阙城。” 听到她的话,宋昭明也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站起身向着苏锦这边走了过来,直接站在了苏锦的床前。 苏锦挺直着身体,与以往一般与他对视,毫不示弱,就好像她还是那个能够与他分庭抗礼的人一般。 宋昭明盯了她一会儿,蓦地笑了一声。 “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的这种眼神了,”宋昭明缓缓低头,一根手指挑起了苏锦的下巴,“啧啧,这么看着,你与她最像的容貌,竟是也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在。” 苏锦挥开宋昭明的手,眉梢眼角之间尽是对他的讽刺之意:“我是不像她,可是宋昭明,你也就只配与我这样的人成为夫妻了。你厌恶我,我也厌恶你,咱们,也是彼此彼此而已。” 宋昭明被她挥开手也不生气,反而是直接坐在了她床边,就好像是真正的夫妻那般,在妻子生病的时候,丈夫坐在一边照料着。 当然,这两人是从来都不可能有“照料”这么温馨的事情发生在他们之间的。 能够不在对方病重或者受伤的时候补上一刀,对他们来说,都是不易了。 岁岁年年,日日月月,都是如此把枕边人当成仇人一样防范着,从无不同。 换了竺宁,定然是要问一句:如此这般,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苏锦也觉得挺没意思的,不过她知道,从她选择了他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之间便注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她也只能如此活着。 苏锦记得小时候为了表现得不那么不同,偶尔还会与韶蓝好好相处一番的,有一次他们便一起看了燕飞从其他地方带来的话本,那话本中讲的与以往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并不相同,反而是一对身份高贵的夫妻起初的时候因为算计相结合,一生都在互相暗害却又偶尔互相帮扶中度过,最后竟是突然之间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就这样放下一切芥蒂地在一起了。 对这种东西,苏锦当真是嗤之以鼻,一直都认为那夫妻之间的事情定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韶蓝却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真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苏锦有点后悔没有在昭梺山上想起这件事来,要不然她定然会告诉韶蓝:那东西就是话本,在现实中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就好像是她和宋昭明,一辈子都不可能与对方产生什么深厚的夫妻感情,不是他弄死她,就是她弄死他,绝对不会有第三种情况。 就是现在,苏锦醒过来想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居然没直接让我这么死了?怎么,宋昭明,韶蓝还活着对不对?你想要借助我对她的了解来对付她?” 不得不说,苏锦就是了解宋昭明,不过这么一会儿,就把他的目的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反正你活着还是有用处的,苏锦,你只需要不要随随便便让你这个用处消失,我便会一直都让你活着。” 宋昭明帮她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一副好夫君的样子,但是却让苏锦恶心地不行,反正她现在最有用的就是她这个人,还有她独门的能够控制那些暗卫的本事,就算是让宋昭明都渗透地差不多了,但是最关键的地方,他可还并不知道呢,那些真正不会背叛的人,他的办法也不过是一起杀了而已。 苏锦知道,他应该是知道她约韶蓝去昭梺山的事情的,本是想着什么都不管,却没想到她居然没设什么局,而是破釜沉舟一般想要与韶蓝同归于尽。 他也说不好想不想要韶蓝这个时候死了,但是她苏锦,却是真的不能死的。 不要说是国内她这个皇后的位置,若是她真的死了,定然是会给青玄国内带来麻烦的。而且除了她,可没有第二个人能够那般了解韶蓝,一招便能找到她的软肋。 宋昭明是厉害,但是这种厉害,却也不能让他在对付一个与他同样有本事的颜绯尘的时候还能分神去考虑韶蓝的动作的,而他手下的谋士,最多也不过能够赶得上殷寒初之流的人,少柳,却是他们怎么都比不得的。 这个时候,一个苏锦,自然是比那些谋士加起来都要好用的。 “宋昭明,你既然如今让我活着了,那么日后,便不要后悔。” 苏锦的挑衅之意,宋昭明自然是能够感觉得到的,此时也不过嗤笑一声:“放心,我既然让你活着了,便自然是做好了准备,至少,我怎么都要比你活得久的,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十分讨人厌,不过苏锦却并不介意,只是挑了挑眉:“谁比谁活得久,尚且未定。” 宋昭明看了她一眼,便直接站起了身走向桌边,端起酒来继续喝了,并没有再继续这个无用的话题。 而苏锦,却是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阙城怕是已经被你放弃了吧,如今青玄和云齐都在扩张,但是青玄还要多面对一个塞外的高昌国,宋昭明,你是不是有些吃不消了?” 宋昭明猛地放下酒杯,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道:“你怎么觉得,我便是吃不消了?苏锦,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 这么说就定然是要被逼得不行了,苏锦可是几乎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时间倒是有些好奇在她没醒过来的这些日子里,天下到底有了什么变化。 就好像是苏锦能够猜到宋昭明在想什么一样,宋昭明很明显也能够猜到苏锦在想些什么,还没等苏锦开口问,宋昭明便直接向着她扔了一堆东西,恰好便落在她手边。 “自己看。” 不冷不淡的声音,苏锦倒是也不介意,直接便翻看了起来,正是这段时间以来的情报。 苏锦此人虽然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技能,但是一目十行却是可以的,即便是不能全部记得,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训练之后,记得个七七八八倒是容易。 不过一个时辰,便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完了,然后,便在心中有了个计划。 “你打算留在这边?” 宋昭明毫不意外她能够猜到他的打算,当即便点了头:“没错,我自然是要留在这边的,高昌的攻势并没有那么厉害,这种机会,不要白不要。” 苏锦当然明白他所谓的机会是什么,想了想,倒是与她的计划并不冲突,便也没有具体去问了,只是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 “白秦现在还能争取一分,我手中还有着一个叛徒在白秦,还能利用上几分。我先去宋昭陵那边先做一件事,然后便去白秦。” 宋昭明自然也是不想放弃白秦的,只是那个赵北辰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居然会突然之间有了反心,后来更是跟白秦那个帝王斗得不相上下。 若是他们能够尽快得出个结果,他这边倒是也好安排,可是这两个人居然还双双病倒了,一下子便让他们不知该如何行动了。 想必云齐那边也是一样。 不过荆国和凤缭,已经注定是云齐的囊中之物,天烬更是被他们攻了下来,虽说同时治理起来确实比较困难,但是若是当真征兵什么的,却是比他们这边有了很多优势。 宋昭明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云齐比之青玄,当真是占据的地方多了许多,甚至算得上是大势所趋了。 在这种时候,或许云齐并不介意一个白秦,但是青玄却不能放手了。 “你打算去昭陵那边做什么?” 苏锦听他这么问,也不过是一笑:“陆简军中专管调度的人,不是陌桑吗?” 陌桑是韶门七使之一,现在还是少柳的妻子,这一点宋昭明自然是知道的。 她这么一提,他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苏锦,你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 宋昭明也是笑了一声,苏锦只是随手把他扔给她的东西也都给他扔了回去,然后回了一句:“谢谢夸奖,不过还是比不得你。” 宋昭明把东西接下,此时也正好是把酒都喝完了,便也不再装什么夫妻情深,索性便站起了身,把她说的话都还了回去:“彼此彼此,不相上下。” 两人在此时,心中都是同时地腹诽了一句:永远都是这般的无耻,当真是没有任何变化。 难得的默契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谁所计 苏锦活着的事情,竺宁自然还是能够猜到,只是却并不能确定宋昭明所说的她尚在平洛是真是假。 她与苏锦一起从望君亭上落下的时候,竺宁是能够感觉得出她是当真一心想要与她同归于尽的,应当是不会自己再做什么。昭梺山一向都是机关阵法无数,别说是从望君亭上摔下去了,就是如寒羽那般小心翼翼地从山上下去,也是要十分注意那些隐藏起来的阵法的。 竺宁当时昏了过去,并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她之所以伤得那么重,也是因为在从望君亭摔下去的过程之中触动了几个阵法,所以才会连心脉都受了极大的损伤,能够保得一命,还要感谢皆忘赶到的及时。 而苏锦,她能够在当时活下来,倒是比她还要不易几分。 “既然如今苏锦的势力都已经被宋昭明给接手了,那么很有可能苏锦自以为瞒得很好的动作也被他发现了,现在的宋昭明暂时是不会允许苏锦死了的,自然便会派人跟着她去了昭梺山。说不定,她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这些人。” 颜绯尘所说的也正是竺宁心中所想,其实竺宁也知道,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根本没有了任何用处,她更应该在意的,是苏锦若是活着,她现在又在何处,下一步又打算做什么。 “如今我们还是占了上风的,苏锦怕是会把目光转向白秦。君欢,你可从来都没有如此模糊过态度,白秦那边,你要,还是不要?” 在竺宁的一封信之后,荆国的举国来投的国书果然正如她们所料那般不过一月便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凤缭了。 而薛策却也在前两天把凤黎雪的打算都告诉了他们,现在也确实是不用担心什么。 只是,斟酌之间,他们自然还是要想办法把各地兵力整合一下的,天烬这边的事情已经要结束,颜绯尘和竺宁便打算直接去陆简那边,与宋昭陵对上了。 新夜、北燕如今都已经举国投了青玄,这两国与青玄所处地界联合在一起,正好占了大陆的北方。 而云齐这边,若是算上了凤缭和荆国,再加上长平,则是占据了大陆三分之二的地方,自然便是占了上风。 凤缭始终都与北燕那边对阵,虽然此时已经换上了青玄的将领,但是有着薛策在,他们也是不用太过担心。 荆国对着的是新夜,因着前段时日荆国国内的动乱,如今已是连连退了三城,原本还是荆国的城池,但是既然如今荆国举国来投,那这三城便算是云齐的了,他们自然是要再讨回来的。 凌牧非在花熙染的国书过来的时候,也通过流蔚给他们寄了一封信来,其意便是荆国国号既然不在,他便算是云齐人,定然会继续守在边关,与云齐的其他将军一般为他们扩土开疆。 竺宁自然知道他这话中并没有什么水分,虽说多忠心谈不上,但是至少,现在的凌牧非可是个看得清形势的人,他背后,可不仅仅是荆国,还有一天偌大的凌家和那些他想要守护的百姓。 云齐之内早已废除了世袭制,那些世家之人却是习惯了在家族的荫庇之下生活,凌牧非自然也可以像沈瑾辞和宋云洲那般以一死以酬故国,但是他身上背负的,却比他们要多得多,因此便不可以如此决绝。 为云齐效力,他至少还能保持住一个将军之位,也能够用剩下的时间来安排好凌家的其他人,况且这是荆国皇室的决定,他一个以忠心著称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公然反对的。 此时来这么一封信,也不过是让他们放心而已。 颜绯尘和竺宁可不是宋昭明那个不相信他国官员的人,收下新夜和北燕之后,那些关隘险要之处,总是让他的心腹之人去驻守,只有那些不太关键的地方才会让其他国家的人过去,倒是难怪他人手不够了。 云齐却从来都不是,新任的人自然是要培养,但是原来的人,还是可以继续用下去的。 只要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便可以在云齐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无论男女,无论出自何国。 也正是如此,他们才能够这么快扩张,还能够在短时间内把这些国家的人都抓在手心之中。 不得不说,在用人和玩弄人心的本事上,当真是没有能够及得上这两夫妻的了。 两人一贯颇有默契,在其他人看来的两人共治必定矛盾重重的局面从来都没出现过不说,还把云齐治理地越来越好,让云齐不过一个从东夷易了国号而来的三大国之中最弱势的那一个成为了如今天下最有可能一统江山的大国,这里面,自然是少不了身为君主的两人的作用的。 只是在颜绯尘看来,这天下不过是一场局,一场他们布了多年的局,便是其中总是有些变故,但是索性大部分还是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下去的,既然他们逃不出去,便是怎么都要努力成为设局之人才行。 可以说,现在两人已经算是做到了这一点。 竺宁唯独担心的也不过是宋昭明和苏锦再玩儿什么花招而已,最近她总是有些不太安心,仿佛是从扶衣那里回来之后便一直都没有放心过一样。 只是她也不知,这份不安,到底是来自于什么。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她却是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般。 “白秦是个烂摊子,我们原本的计划中便没有想要以收复后楚或者荆国的办法来收复白秦,只是没想到会出了赵北辰那件事而已。无忧,你说我们要不要插这么一手呢?” 竺宁的思绪陡然被颜绯尘打乱,倒是想到了赵北辰这个人来。 当初赵北辰被人暗害,明明是苏锦的手笔,他身边的媚珏是何等身份,她与颜绯尘也不是不知道的,只是他们当真是没有想到媚珏这么一个被苏锦用尽了心思培养出来的人竟然会在最后一刻背叛了她,从她手中救下了赵北辰。 只不过,真正能够助赵北辰回到白秦的,却是他们了,送上门来的算计人的机会他们不要白不要。 留下媚珏审问却不要她的性命,却也是一场早已决定好的戏,竺宁向来会看人,既然当时赵北辰已经动了要娶媚珏为妻的心思,便定然是动了心了的,他们后来也没有瞒着他媚珏的身份和她所做的一切,赵北辰怕是对她又恨又爱,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让媚珏就这么死在他们手中。 尤其是在赵北辰回去之后便与白秦的帝王产生了隔阂,再加上他果真如她所料因为媚珏与他们频频接触,最后更是彻底引得白秦帝生了疑。 君臣既然不再相得,那能做的学问自然便更多了。 只是竺宁和颜绯尘却并没有插这个手,而是看着苏锦那边的人在里面搅 弄风云,果然便让白秦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现在的白秦不过一个空壳,要之无用,弃之可惜。若是在三年之前,我自然是要定要把白秦收入云齐旗下的,可是如今白秦国内的风气实在是太过危险,如果我们此时出手,便是真的把白秦攻了下来,也会引起暴乱。” 天烬和后楚等国国内虽然也有青玄的暗线,但是怎么说都是比白秦这个一开始便站在了青玄那边的国家要少的,因此他们清理起来倒是容易了几分,可是白秦却是情况不同。 苏锦早已把白秦看成了是青玄的囊中之物,在白秦国内的动作大得让竺宁他们即便是想要插手也是有可能白费力气,白秦如今的国力不足不说,很多地方的百姓也都被煽动了起来,想必若是赵北辰与白秦帝分不出胜负,百姓之中便要自立一个新王出来了。 这样的一个国家,无论是归了青玄还是云齐都是一个极大的麻烦,只是青玄如今国力已经比不上云齐,自然便是不可能放弃白秦的,想必,苏锦和宋昭明又要在白秦国内弄起一些幺蛾子来了。 “无忧说的没错,白秦正是那取之无用弃之可惜之物,既然如此,何不顺其自然?” 竺宁听他这么说,也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当即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来:“自然是要顺其自然,不过在这之中推波助澜一把,倒是更好。” 颜绯尘挑挑眉,再一次为他们两人的心有灵犀开心不已。 只是他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绿萝便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见她面上尽是悲痛之色,竺宁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手中拿着的九转玲珑笛,问道:“绿萝,发生了何事?” 绿萝当即便跪了下来,把手中的信举过头顶,开口之时声音还有些颤抖,似带着苦音一般,竟然完全不像是她这段时日见惯了的不动声色的绿萝。 “主子,陌桑陌大人,去了!” 竺宁蓦然之间愣住,手中的九转玲珑笛瞬间便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第三百六十五章 陌桑离 “你说,什么?” 竺宁神色之中尽是不可置信,颜绯尘也是瞬间便沉下了脸来,快速起身走到了绿萝面前把她手中的信拿了过来。 “陌桑大人在调度粮草的途中被青玄的人偷袭,重伤身亡,少柳大人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便赶了过去,后楚境内有着卿瑗将军和晏青大人压制,倒是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绿萝把事情简明概要地说了一遍,然后便看着颜绯尘把那封信送到了竺宁的手上。 那封信不是别的,正是少柳在得知陌桑的消息之后传给竺宁的。 “三月之中,吾归。”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是让竺宁瞬间明白了一切的真实性。 少柳的字迹从来没有如此凌乱过,她似乎能够看出他写下这六个字时的声声泣血。 三个月,是在特殊情况下的韶家人夫妻之间守孝的时间。 “陌桑的尸首,在哪儿?” 其实这边得到消息还是晚了,少柳所在的后楚离陆简此时驻扎之地比较近,陌桑的尸骨便是被陆简手下的人发现运回了军营,此时少柳应该是早就到了那里,虽然情报上未曾说明,但是想必,陌桑的尸骨已经被少柳带了回去。 “被运回了军营,此时应当是在少柳大人那里。” 竺宁听到她的话再次愣了一瞬,然后便点点头,让绿萝离开了。 她没有想到,不过是在天烬处理了一段时间的公务,竟然就这般错过了陌桑的离去之期。 若是她早早便按照计划直接去了陆简那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呢? 竺宁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恍惚,竟是不肯相信了方才的一切。 “君欢,我方才是不是听错了啊?绿萝说陌桑去了,少柳去收她的尸骨了?这怎么可能呢?陌桑这一生的大劫,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么会就这么简单地去了呢?” 颜绯尘见她这般,把方才脑中转过的许多念头都给压了下去,他一向知道韶门七使在她心中的地位,这等时候,也不知她心中多么难受,他自然是不要把心中推测到的苏锦的那番阴谋诡计跟她说了。 也罢,剩下的事情他来处理,无论苏锦他们打算做什么,他来应对便好,无忧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受刺激了。 这么想着,颜绯尘便直接把竺宁抱到了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即便是知道没有用处,却还是如此做了。 只是他再开口的时候,却是当真再次让竺宁清醒了过来。 “无忧,是真的,绿萝她们不会拿这件事骗你,除了陌桑,也没有能够让少柳霎时离开后楚的人,你听到的,都是真的。陌桑她,真的去了。” 竺宁埋在他怀中的身子僵了一下,猛然便闭上了双眼。 都怪她,都怪她啊! 从把扶衣的玉牌交给她以后,她便经常会把那块标示着韶门七使与她之间联系的玉牌拿出来看看,到了天烬也是一样,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在一个月前那玉牌竟是在她不经意之间被摔到了地上,直接成了碎片。 颜绯尘帮她找了许多人,最后却还是得了个不能补全的结论来。 竺宁一直以为韶门七使的大劫已过,便也索性把那玉牌锁了起来,并没有太过在意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起了皆忘的话来:“有得必有失,你既然决定要这块玉牌,那么必然要失去一些什么。” 当时她还觉得失去的会是她的命数,因此十分坚定地告诉皆忘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但是现在看来,失去的,却是那个能够让她提前知道少柳他们几人谁会有危险的东西啊! 若是她不与皆忘要了那块扶衣的玉牌,那么早在陌桑可能出事之前她便会猜到,便是做不了太多事情,却也怎么都比现在才知道要强。 不过,竺宁却是明白,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做。 怪只怪,她不能以自己的命数来换陌桑一命而已。 有得必有失,好一个有得必有失,竟是再一次让她痛彻心扉! “君欢,为什么会是如此?我已经失去寒羽、燕飞和韶七了,为什么连陌桑也失去了啊?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体会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到底,为什么呢?” 颜绯尘抱着她,听着她如痛彻心扉一般的怨怪,心中也是一片疼惜。 “无忧,从来都没有为什么,命中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竺宁蓦然一愣。 “命中,如此吗?” “命中注定,陌桑,我送给你的红线被苏锦给烧了,是不是便已经说明,我们之间便是命中注定的不能同生共死了?” 少柳日夜兼程地感到了离城这个陆简大军驻扎的地方,在找到陌桑尸首之后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抱着她的尸首,不再见人。 这里叫做离城,他以前并未来过,却是没想到不过是第一次到这里,便尝到了人世间最为难熬的生离死别之苦。 难怪叫做离城啊,也不知这个名字,害得多少人在这里离别了呢? “陌桑,上次你说要来这里帮助陆简掌管粮草调度的时候,我便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自从你失去听力之后便没有再要求做些什么,我知道我就算是劝,也根本不可能劝住你,所以便让你来了。” 少柳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下,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眼中尽是苦意。 这么多年了,少柳几乎都没有哭过,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哭泣,皆是为了陌桑和韶门七使。 只是未到伤心处,可是到了伤心处,再哭起来,又有什么意义了呢? “其实我猜到了很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陌桑,我以为你是可以躲过的,就像是上次在苏锦手下,我们的情况不是也十分不好吗?但是最后不还是活了下来?我不怕你受伤,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可是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呢?” 陌桑在陆简最艰难的那段时期都没有出事,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他们都以为不会再出事的时候猝然长辞,甚至没有给他们留下一句话。 别说是少柳这个与她新婚燕尔便分开的夫君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竺宁了,便是这军营中的其他人,都接受不了啊。 他们都说,那些人虽然看上去是为了粮草而来,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陌桑。 少柳知道,那个派人前来的人,定然是苏锦,以粮草为掩盖,所图不过是用陌桑搅乱他和竺宁的心而已。 不得不说,她真的成功了。 少柳不知道竺宁那边如何,但是对于他来说,至少这段时间,他是不可能再行什么谋算之事了。 “世人都说我少柳聪明绝顶,什么事情都可以掌握在手中,谋算天下亦为简单之事,可是那又如何呢?陌桑,我连你都保护不好,连你的安危都谋算不得,何谈谋算天下呢?” 少柳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来,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山有木兮卿有意,青梅竹马,不离不弃。陌桑,我们本应是世间最幸福的一对的啊,你说过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怎么,居然食言了呢?” 从小到大,少柳与陌桑都是最有默契的那个,在其他韶门七使还不懂得情为何物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在心中为彼此定下了终身。 韶家的那一场大难,让他们骤然分离。 少柳其实早就猜到了他们会面对的结局,但是那到底是所有人一同赴死,也是并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是后来,他居然能够活下来,还能够再找到陌桑,找到少主,与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其中多少不易自是不必再说,在失去了寒羽他们之后,少柳的愿望也日渐变得简单。 他早已经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只一心一意帮着少主,能够越早夺得天下,越好。 等天下安稳之后,他便带着陌桑潇洒离开,然后,去做一切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即便是等不到那一天,至少能够让他们死在同时,死后同穴,也好啊。 可是现在,她终究还是先他一步而去,而他,却是根本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找她。 “莫非,我们韶门七使,便是注定得不到幸福吗?燕飞如此,韶七如此,卿瑗如此,你我,亦是如此。陌桑,若是这世间真有命运之说,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一生平安无事,长乐安稳,而我们却注定要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呢?当真是,太过不公了啊。” 少柳抬手抚上陌桑的脸颊,没有再去擦掉怎么擦都流不停歇的眼泪,只是想着要在最后能够接触她的一段时光之中陪陪她。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昭梺山,明日我便带你回去。陌桑,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去找你,你等我,等天下平定之后,我定然会去寻你,许你来生一世长安。” 只愿来生,我们还是能够青梅竹马,当真一世不弃不离。 陌桑,等我,可好? 第三百六十六章 白秦尽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苏锦看着手中的情报,不知为何,竟是蓦然之间想起了这句诗来。 少柳果然如她所料,在知道陌桑离世的消息那一刻,便什么都不顾地赶了过去,而竺宁,据说亦是来了一场大病,在天烬拖延了一段时间。 果然是她印象之中的重情之人,这样的反应,也是与她预料中的分毫不差。 她还记得,当她出现在陌桑面前,以劫粮草之名想要杀的时候,她在认出她时所说的话。 “苏锦,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也知道我定然逃不过去。可是苏锦,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算计情意,总有一日,也必会败给我们之间的情意呢?” 苏锦当时没有回答她,但是内心却是早已有了答案。 或许会的吧,她在世上已经没有了牵挂,如今帮着宋昭明,不过是想看一个结局而已。 若是竺宁他们赢了,她自然是逃不过一死,若是宋昭明赢了,她定然还是要与他再斗个几年的,最后的结局,也有可能是她死。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只要有一个结局就好,怎么样,她也算是没有白重生一次了吧。 前世的时候,她在死前的那一刻还曾经想过,若是等她入了黄泉,还有没有可能见到这些被她害死的人,能不能在黄泉路上稍等一等,等韶蓝百年之中与她一起走这条路。 只是可惜的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走上黄泉,便成了一个孤魂野鬼,然后重生复仇而来了。 她始终都记得,在她重生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恶念难渡,不能轮回”,这应该是判官一类的人给她的判词吧。 所以她很有可能这辈子一过便会魂飞魄散,再也入不了黄泉,喝不了孟婆汤,忘不掉自己想要忘记的一切。 也同样寻不到,她想要寻的人。 原本以为在这世间走一遭,她可以活得比上一世更好,但是却没有想到,她到底还是落到了孤身一人的下场来,连最后一个想要守护的人,她的儿子,都没能保住。 活着,也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罢了。 世间有情之人何其多,但是这些有情人,对于苏锦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用来算计的而已。 便是宋昭明这么一个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人,至少都还有着一个真心喜欢过的人,哪怕他现在依旧可以毫不在意地再次捅她一剑。 而她,却是当真的无情无爱了啊。 也罢,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再像那些人一般,痴然一世,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要好。 这般想着,苏锦笑了一声,然后便索性走了出去,打算看一看这即将变天的地方的月色了。 如今的她,所在的地方正是白秦的王都,正是,一切即将开始的地方。 兵戈之声渐起,苏锦的目光转向战北王府和皇宫的方向,脸上带着隐秘的笑意。 “开始了。” 不过一声呢喃,却是不知又掀起了多少风雨。 战北王府之中,媚珏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只一心向着最深处走去,丝毫不介意身边有什么人倒下,又有什么人站起来。 她知道,赵北辰还在府内,她一定要找到他才行。 白秦如何与她无关,她所想要的,不过是赵北辰能够好好活着,哪怕,从此之后,他的生命之中,再也没有她。 媚珏是个高等暗线,武功虽然没有那么高,但是也不低,到底还是凭着一把剑杀了进去,比所有人都更快地找到了赵北辰。 而此时的赵北辰,则是难得的身体有了些康复之态,竟是自己一个人坐起身子,换上了一身铠甲。 “赵北辰!” 媚珏看他吃力地去那墙上挂着的那陪了他多年的长枪时急急叫了一声,然后便冲上去把人给拦住了,语气之中尽是急迫。 “这种时候了,你还拿这枪做什么,还不快走!” 她人生之中第一次如此对他疾言厉色,即便是在得知他把她送给白秦帝的时候,也是没有过的。 媚珏总是觉得,她来到他身边害了他那么多,总是欠了他的,因此哪怕他把她送给了别人,借她之手差点害死了白秦帝,也差点害死了她自己,她也从来都没有怨过。 有什么好怨的呢?要不是她的话,他还在好好地当着他的战北王,在战场之上大杀四方,又怎么会被困在此处,连自己惯用的武器都拿不起了呢? 他恨她怨她才对,所以无论他对她做什么事,她都不会怪他啊。 赵北辰见是她,动作猛然一顿,然后直接挥开了她的手,上前两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拿起了这柄从他上战场开始便陪在他身边的长枪,然后重重地坐在了墙下的椅子上,喘起气来。 媚珏想要去拉他,却被他挥开了手去。 “媚珏,你走吧。” 媚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本来她都做好了他会如平常一般对她不理不睬的样子了,可是他却突然这么平静地跟她说话,竟是让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当年害了我,却也救了我。如今我把你放在身边折磨了这么久,也算是够了。你走吧,从此之后,我们两清了。” 媚珏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两清?便是他们之间再无关系的意思? “两清?赵北辰,你想得还真是好啊。我们走到如今,又怎么可能两清了呢?” 她因为他的缘故背叛了苏锦,身上的毒始终都没解,每隔一个月便会发作一次,苏锦却始终都没有催动最后的那些毒素,不过是想留着她慢慢折腾而已。 媚珏早就想好了,等她把赵北辰安全送出去,在他身边守最后一段日子,等他死了,她便自裁。 若是他不愿看到她,她便隐藏起来,反正以他现在的武功,也根本察觉不到她是不是在他身边。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着要与他两清啊。他们之间,还是她欠地更多,她宁愿就这么一辈子欠着他,至少有着这么一番相欠,来生她才能去寻他啊。 若是两清,岂不是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来生了? 赵北辰看向媚珏的神色之中,难得的没有了任何波澜。他把媚珏从云齐那儿要回来之后,便想尽了办法折磨她,后院中的那些女子如何折腾她,他也从来不管,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个女子是他曾经动了心,想要扶为正室的人。 他只记得,她是如何骗了他,如何背叛了他,如何害得他落到了一个既不能进,也不能退的地步的。 所以他折磨她,后来更是直接在白秦帝讨要她的时候把她送了出去。 他原本以为她会恨他,会在想清楚之中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瓜葛,可是为什么,她还要回来?还要在他病重的时候回来?还要在白秦即将被其他国家的人占领的时候,回来? 曾经一切的真情实意变成了虚情假意,而这些虚情假意,又在后来变成了真情实意。 赵北辰早就已经累了,想必媚珏,也是更累了吧。 他知道她原本的身份,知道她本应该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是他却只能永远压下对她的怜惜,一次次地提醒自己这是背叛了他的人。 可是,他之所以救了她,不就是因为不忍心吗?不忍心她真的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不忍心她真的就这么彻底离开他。 为什么,后来他们之间的牵绊只剩下了伤害呢? “两清不好吗?媚珏,我们再继续纠缠下去,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直直地看向她,似乎是又想起了那个跟着军队而来受了伤之后还依旧逞强,在他面前说着她能坚持的小姑娘。 “不好啊,至少我觉得不好。赵北辰,你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人,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早就没了任何可能,但是你不能一句两清,就把我们所有的牵绊都给抹去。在东夷,可是一直都有着一个传说,若是两个人之间当真两清,一点因果都没有了,谁也不欠谁了,那么这两人在转世的时候,都会喝下很大的一碗孟婆汤,然后,再也不会遇到。我可不想,来世与你再不相遇啊。” 她像一个小姑娘一般,絮絮地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说了出来,竟是让赵北辰的心头莫名酸涩。 “也罢,那就这样吧。你既然不愿两清,我便也只好与你在来生继续纠缠了。可是媚珏,我就要死了,你又打算如何呢?” 媚珏听到他这么说,很明显开心了几分,竟是直接走上前去,在他根本没有力气推开她的时候抱住了他的身子。 “你既然要死了,我便自然要去陪你,不然又怎么与你继续纠缠下去?” 赵北辰赫然明白了什么,刚想要阻止,却听得兵器入肉的声音,低头一看,媚珏的腹部已经染红了一片。 “记住,我不叫媚珏,我叫赫连钰。来生要与你纠缠不清的,赫连钰。”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失去意识之前,赵北辰看到自己默默地环住了她的身子,听到自己应了一声:“好。赫连钰,来生记得来找我,我们继续纠缠下去。” 只是,即便是没有两清,互相拖欠,又是否当真能够相遇呢? 天亮之际,白秦彻底易主。 而一代名将战北王,亦是如此而逝,青史留名。 第三百六十七章 终已至 后世史书之中,对永嘉七年的描述总是最多的,而那些文人墨客,更是不会错过这么一个乱世的题材,无论是诗词还是传记,亦或者是传奇小说,都十分默契地把这一年默认成了这一场乱世纷争之中最重要的一年。 白秦归于青玄,云齐把凤缭收入麾下,两国都是以后世所有人都认为极不可能的速度整顿好了各国势力,再次对上的时候,便是两国的帝后之间最大的博弈。 一时间,天下之争竟是只存于这两国之手,无数人被卷入其中,或功成名就,或遗憾身死,皆是青史有名。 华源城。 竺宁和颜绯尘坐在上首,皆是一身戎装打扮,颜璟御抱着颜衡珏坐在两人下首,都是十分安静。 少柳不远不近地坐在颜璟御旁边,手中一把折扇,看上去不过一文弱书生,但是在座的众人却是从来不会小瞧了这位军师。 坐在颜璟御对面的,便是陆简和林澄筱夫妻,两人在年前便被颜绯尘和竺宁赐婚,此时已经完婚,林澄筱的公主身份更是无可置疑,虽然只为颜绯尘义妹,却也算得上是皇室中人。而陆简则是早已成为了大将军,统管玄伽军中的左翼,皆是武艺高强之人,单兵作战能力极强。 卿瑗则是坐在少柳旁边,以与陆简同样的大将军官职立于三公之上,统管玄伽军右翼,男女参半,比之左翼军更擅阵法兵术。 绿萝和紫翡则是站在了颜绯尘和竺宁两侧,毕竟两人虽极少出面,但是跟在颜绯尘和竺宁身边的人都是知道这两个不可小觑的女子掌管着云齐的情报网,尤其是在某次玄伽军中的人错报了军情,但是她们却及时送来了真正的情报,让那个与送死无异的计划暂时停止之中,所有人都是明白了两人的本事。 这几年战事颇多,颜绯尘在年后又统一分封了一遍,军营之中,更是有许多新升上来的人,能够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更是万中无一之人,最低的官职也是卫将军,而文官之中,则基本都是六部尚书这般的人,算得上是整个云齐的中流砥柱。 只是巫尧始终驻扎在长平,江华蓓被派遣到了靖安城,蒋寒回到长安不断训练兵士,凌牧非更是被派去帮助身在凤缭帐内的薛策,殷寒初和晏青坐镇云齐京都长安,总管已经扩大了无数倍版图的云齐之事,所以便没有过来。 只是继陌桑之后接手逍遥阁的户部尚书冯苏苏、从东夷国破之后还始终是原职的工部尚书魏垚皆是到了华源城,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不过魏垚到底年纪大了,竟是索性把一直在这方面十分有天赋的魏姝妍也给带了过来,当初竺宁在岐陵地底所得的那些武器图,竟是也被他们给制作了将近一半,连威力极大的火炮也已经开始制造,最多不过半月,便能够在云齐的战场上见到这东西。 倒是让云齐又添了几分胜算。 至于竺宁的副将云容和陆简的副将蒋寒,此时也依旧是副将,不过却早已是骠骑将军的官职, 蒋寒依旧还立在了陆简身后,而云容,则是被竺宁交给了卿瑗,成为了卿瑗的副将。 零零总总,所有人加起来,也是至少有了十多位。 竺宁转头看了颜绯尘一眼,在颜绯尘的目光之中率先开口:“高昌的军队已经在我们的授意之下退回了关外,并已发布告文,不再插手中原之事,从华源城这一战开始,便是云齐与青玄之争,再无旁的国家。” 此话落下,众人都是彼此对望了一眼,眼中情绪不定。 少柳与往常一般揉了揉自己皱起来的眉头,然后转头看向竺宁,言语之中一如当年,但是竺宁和此时坐在他身边的卿瑗却是都察觉到了几分不同。 “高昌本就是一个不好控制的国家,如今不插手,却还能够守在关外,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他们也想在中原的地界分一杯羹的话,我们才是当真不好做了。” “若是没有云齐,高昌又怎么可能攻下青玄的那么多座城池?阿穆尔退兵不也是捞到了足够的东西?莫非他们还想要恩将仇报不成?” 说话的人是云容,别人不知道,她作为竺宁的副将再加上韶家人的身份,却是一直明白的,若是没有竺宁给阿穆尔的计策,他是绝对不可能在宋昭明守城的情况下接连攻下这么多座城池,最后还把青玄这几座城中的资源尽数带回高昌的。 若非宋昭明强势,阿穆尔的军队更是有几分后继无力,想必高昌所得,还要比现在更多。 说起来,高昌能够一统塞外,也是有着他们的功劳的,但是谁都能看出,高昌早就已经不仅仅满足于一统塞外了,要不是云齐和青玄都不会允许高昌入主中原,暗地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说不得那个最是义薄云天的阿穆尔也当真会恩将仇报,把云齐看成是敌人一般。 云容并不知道阿穆尔最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做出兵败的样子退兵回到了塞外,但是从当时竺宁的表情便能看出来定然是有人又牺牲了什么,而且这牺牲,定然不小。 她这么多年跟在竺宁身边,自然便是把她的护短学了个十成十,云容不通情意,只知忠心,与寒羽倒是莫名相像。 竺宁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垂下了眼帘。 颜绯尘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抬起手便握住了她的,然后在她看过来的目光之中说道:“高昌那边并不必担心,云齐的人隐姓埋名生活在那里的也不少,至少在阿穆尔在位的时候,高昌是决计不会站在云齐的对立面的。现在我们最应该考虑的是,该如何拿下这华源城。” 华源城,是现在的青玄国内最重要的城池之一。 在各方强势的围攻之下,即便是青玄最后还是拿下了白秦,并以威逼利诱的行事迫使白秦为他们所用,但是白秦这个烂摊子,却也确实让他们损失了许多。 各地暴乱不止,虽然其中也有云齐的手段,但是更多的,却还是青玄对白秦的不看重和轻视所致。 如今青玄也不过是以铁血政策才平定了各地的叛乱,但是各地早有不满之声。而之前就举国前去投靠的新夜和北燕的原来子民,更是心有不安,生怕青玄对待他们也如白秦一般。 人心已经不齐,宋昭明和苏锦自然便要费更大的功夫。 华源城原本并不属于青玄,而是新夜国内的一座城池,只是因为位置的原因,成为了青玄如今驻扎的城池。 宋昭明和苏锦皆是驻扎于此,亲自披甲上阵,正好与颜绯尘和竺宁对上。 如此局面,在这么多年的行军过程之中,倒也难得。 不过却也正是因此,无论是青玄还是云齐都是士气高涨,接连几场大战都是各有输赢,死伤颇多。 只是,到底还是云齐占了上风,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此时两国的帝后都没有真正展示出来他们的本事,不过是在相互试探而已。 “火炮还有多久能够制好?” 魏垚听见少柳这么问,不过是思索了一瞬,便答道:“最多半月,最少,七日即可。” “七日?魏家姑娘,你觉得呢?” 少柳在听到魏垚的话之中不过是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而坐在上首的竺宁却是突然开口,转向了魏姝妍。 魏姝妍虽然是以魏垚的女儿身份坐在这里,但是没有人不知道她还是前东夷四皇子赫连锐的正妻,如今的凉王妃。 赫连锐与颜绯尘之间有心结,自从回到了凉州之中便不曾再出来过,这次魏垚说要带着魏姝妍来此,他虽并未阻拦,却也没有跟着魏姝妍过来,而是待在了凉州教养孩子。 要不是魏姝妍当真想要让自己的才学发挥一些作用,想必她也是不会过来的。 不过不管是什么情况,即便是不想提起魏姝妍凉王妃的身份,怎么也是要称一声夫人的,但是竺宁却在她来的第一天便率先叫了一句魏姑娘,然后便是所有人都这般称呼了。 这么多天下来,竟是也不觉得奇怪到哪里去了。 此时尚且没有人察觉,不过一个小小的称呼,一个细微的改变,却是慢慢地改变了整个云齐,更甚至于整片大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魏姝妍却是在竺宁的问题之后,给了所有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若是最快,五日也可,火枪的话,三日便可完成一百支。” “三日?” “连火枪都已经快制作好了吗?” “果然不愧是魏家人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颜绯尘与竺宁对视了一眼,开口的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好,既是如此,五日之后,孤便亲自上战场试一试这火枪火炮的威力,从明日开始,所有调度及兵力皆由孤与皇后来负责,陆简、卿瑗为副。” “是!” 两人齐齐应道。 在场的众人却是难得默契地在心中叹道:终于到了这一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若无汝 “少柳,等一等。” 其他人散开的时候,本是打算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一段时间的少柳却是被卿瑗叫住,顿住了步子。 “何事?” 少柳转过身子看向卿瑗,见他一脸无奈的样子,便差不多是猜到了什么。 “她还没放弃让扣扣拜我们为师?” 卿瑗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竺宁。当下神色之间更加无奈了,只能点头道:“自然是还没有的。走吧,她让我们去见她,说有要事相商。” 自从少柳安葬了陌桑回来之后,便沉默了许多,卿瑗不止一次地看见过他摸着手腕上的红线沉思的样子,只是他和竺宁都知道,在经历了失去挚爱的痛苦之后,他们再怎么安慰也是没用的。 便也只能让他这么一日日地沉默下去,除了必要的时候从来不会闲聊些什么。 也就只有在一直都十分喜欢他的颜璟御面前,少柳还能有点笑容,其他时候,哪怕是在面对着竺宁的时候,他都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样子,再不见原来的亲密。 卿瑗,也是一样。 韶门七使如今不过剩下卿瑗、少柳,还有扶衣三人,能够待在竺宁身边的,更是只有了少柳和卿瑗。她自然是十分担心他们的,尤其是少柳那生无可恋,似乎等了了最后的心愿便要离开这世间的样子,更是让竺宁更关注了几分。 只是,竺宁自己还始终都把其他几人的死算在了自己的身上,每天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帮着少柳走出来。 也是因此,在知道了颜璟御对他的影响之中,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在云齐,太子太傅一职,并未如往常一般只有一人,而是要求至少两人同时承担,一文一武才好。此时自然便是少柳和卿瑗最为适合,而且竺宁也是存着让他们多了这么一个牵挂便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的心思的。 可是奈何两人都不愿意答应这件事,便是少柳教了颜璟御这么多年,却也不肯承担起太子太傅一职,卿瑗虽然也很喜欢竺宁的这两个孩子,但也同样不肯答应。 人生最怕的,便是没有牵挂。一旦没有了牵挂,生活在这世上,便是当真没有什么意思了。 这两人在竺宁心中便是如此,等天下平定,他们给韶家人报了仇,给韶门七使的其他人报了仇,看着她登上了那个位子,那么他们,怕是当真不会再有任何牵挂了,到那时,她又该怎么留住他们呢? 一贯足智多谋的竺宁,竟是也只想到了颜璟御这么一个办法。 也是因此,她才始终坚持这件事情,无论他们拒绝多少次都还是老样子。 “既是要事,我们便过去吧。” 少柳也是没办法,他总不能真的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吧?若是那样,她只会分心更甚,对他的担忧过多。 倒不如,就这样下去了。 两人朝着离开的方向行去,不多时便又到了之前议事所在,不过颜绯尘却是已经不在,甚至连以往一定会出现的颜璟御竟是都没有被竺宁给留下来。 霎时间,两人便明白,这次的要事,怕是当真属于他们之间的要事了。 “扣扣和飞夏被君欢带着出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少柳,卿瑗,你们先坐下吧。” 两人拱了拱手,然后才坐了下来。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是让竺宁心中蓦然空了一块。 曾几何时,她与他们之间的嬉笑怒骂皆是随心,亲近之情更是不输旁人,便是成了亲之后那所谓的避嫌,也不过是针对别人而已,颜绯尘甚至都不会吃少柳等人的醋,概因他也知道,他们之间是最亲近的家人,纵然不是亲生兄弟姐妹,却是更甚于此。 若是原来,她根本都不必让他们坐下,他们便会随随便便地找个自己喜欢的位子一坐,互相调侃一番,之后再是正事。更不必说那随手一礼了,那是只有在他们开玩笑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彼此之间的动作啊,怎么会这般直接出现在他们之间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也逐渐与她疏远了呢?这般生疏,竟仿佛她从来就不曾有过与他们一起长大的那段时光,不曾共同遭逢大变之后重逢,更不曾,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 心中酸涩,竺宁再开口的时候,也是不由带上了几分:“你们什么时候与我这么客气了?心中既然有所疑问,提出来便好了。” 卿瑗看了旁边的少柳一眼,见他仿若未觉的样子,心中也是不由一叹。 终究还是变了的,从他们各奔远方开始,便已经变了。 这几年,无论是卿瑗,还是竺宁他们,都是经历了太多太多,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而竺宁他们谋的,可是整个天下,死在这条路上的人,难道不是更多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卿瑗与宋云洲之间,从最开始的初次上战场,到之后两人的功成名就,都是彼此相伴,不知生死几何,可是最后,竟是落得了那般下场,他又如何不痛? 而少柳,他与陌桑自小一起长大,都是最懂彼此的人,也是才刚刚成亲不久,经历过的事情比卿瑗与宋云洲更多,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周而复始,最后竟是还依旧生死两隔,少柳的痛,自然也不是能够那么轻易抚平的啊。 还有其他韶门七使,那都是他们仅剩的亲人了,可是一个个地就这里离开了这个世界,在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之后,又有谁能够一直不变呢? 竺宁早已不是那个被他们保护着,曾发誓要一生效忠的韶蓝了,如今的她,是云齐的皇后,早已不像原来那般可以与他们随意地行走在世间。 他们,也只能与她越走越远,直到,再也不见。 不是不在乎,也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们确实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只待她真正功成,然后他们便全身而退。 只是,便是当真全身而退,他们的心,却是也早就不完整了啊。 “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卿瑗心中转过不知多少心思,许多话语想要诉诸于口,可是最后,竟也是只能问出来这么一句而已。 竺宁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也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也如同卿瑗一般没能说出口。 “华源城一战必不可免,若是此城能破,之后便可直接攻入青玄腹地。这五日,宋昭明与苏锦也不可能安稳,你们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少柳和卿瑗都知道她很有可能之前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但是此刻也只能佯作不知,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如今只剩下了凤缭还能被他们动点手段,很有可能苏锦的计划便是在凤缭女帝身上。” 少柳永远都是那个反应最快的人,不过一会儿,便把如今天下之势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便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竺宁其实也觉得宋昭明等人会把凤缭看成是对付他们的一个利器,毕竟如今薛策虽然被凤缭封为了国师,带着凤缭完全成为了云齐的附属品,但是凤黎雪却是一直还活着,不过是传出了病重的消息罢了。 若是他们在凤黎雪身上下手,把薛策等人置于不义之地,自然便是对云齐有害的了。 凤缭的国力可是一向不弱,此时成为云齐的附属,还始终都没有产生暴动什么的,一来是因为凤黎雪,二来便是因为其国内很多地方都有了云齐的学堂,在他们的刻意引导之下,很多人都了解了云齐的好处所在,更是明白了凤缭此为的大势所趋,如此才能够安稳如此。 但是凤缭与荆国等国家不同的却是,皇室之中虽然无人,但是凤缭史上却不是没有女帝从大臣或者其他地方挑选一个继承人赐予凤姓的历史的,如今凤缭内部,有着这样想法的人,怕是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是凤黎雪没有动作,而云齐威压又比较大罢了,若是苏锦与这样的人接触,自然便会掀起一番风雨了。 云齐的军队之中,可还有不少是凤缭人的啊。 “凤黎雪的生死,皆可做出文章来。薛策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卿瑗浸淫在权势争斗之中这么多年,虽然很多时候不必自己真的去斗,但是光是看着,也是明白了许多。 此时自然也看到了凤缭背后的危机。 “薛策那边暂时没有什么消息,少柳,依你看,我们当是如何?” 少柳听她这么问,收起了手中的折扇,嘴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无情至极。 “让凤黎雪早些死了,由我们的人来控制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竺宁猛地看过去,就见少柳站起身,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便收起了那抹笑容来。 “该狠心的时候就狠心,这么多年了,这个道理,你莫非还不知道不成?今日这方法是由我提出,也会由我来与薛策联系,可是无忧,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又该怎么办?” 说完之后,便施施然转身走了出去。 卿瑗则是与竺宁一起,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此离后 薛策看着手中的信,良久之后陡然轻笑出声,眉目之间,也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愁思。 信是少柳所写,但是其中代表的意思,莫不是颜绯尘和竺宁心中所想。 “取凤黎雪之命,将计就计。” 薛策自然明白这将计就计说的是什么,只是凤黎雪的命,难道真的保不住了吗? 他一直都以为他能够多保凤黎雪的命一段时间,毕竟现在她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权柄,凤缭因为全权交给他的缘故更是早一步投了云齐,即便是朝堂之上还是有许多反对之声,但是在凤黎雪一直视而不见的情况下也是就这么消了下去。 原本凤黎雪就已经病重,昨日原来的御医才告诉他,她已经活不过十日,可是如今,竟连这十日都不能再给她了吗? 薛策始终都知道自己是个狠心之人,不然也不会把凤黎雪利用地这般彻底,明明知道她对他有意,虽然他一直秉持着拒绝的态度,但是却也时常会关心她几分,让她总是放不下他。 而此刻,他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虽然心中对她更添了几分怜惜,却是丝毫都没有犹豫的,既然少柳给他泄露这封信,那么他便是要立刻下手才行。 凤黎雪的命,怕是他真的不能再留了。 这世间,从来都就没有东西能够比薛策心中的目标和那个人更重要不是吗? “国师,陛下有请。” 身后传来凤黎雪身边侍女的声音,薛策瞬间便把内力集中到了掌中,不过一瞬,那封信便化为了齑粉,再也不见分毫。 “知道了。” 薛策整理了一下身子,手中握紧了流火扇,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既然已经做下了决定,那么便无需再有任何不忍和犹豫了,或许,今日便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凤黎雪了。 这个始终都追在他身后,最后又因为他而失去了一切的女人,这个除了竺宁,唯一一个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 明日,他便要开始少柳所说的计划了,今日,便好好陪陪她吧。 这般想着,薛策不多时便到了凤黎雪的房间。轻轻扣了三下门,凤黎雪的声音便从门内传了出来:“可是国师?” 薛策应道:“正是。” “那便进来吧。” 得到凤黎雪的允许,薛策便推开了门,然后就听见了她吩咐其他人全都出去的声音。 薛策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只是却到底没有违了她的意,直接进了房间,在其他人都不在的情况下与她单独相处了。 自从薛策成为凤缭的国师之中,两人便从来都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哪怕是看上去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却是始终都有暗卫在的。 而薛策却在今天连暗卫都没有让进来,这于凤黎雪来说,倒是特别。 不过凤黎雪始终都记得自己叫他来的目的,此时见只有她一人,她还可以与他两个人最后相处一段时间,这对她来说,竟是已经足够。 “今日如何?” 薛策还是如往常一样,开口的第一句话总是问她的身体怎么样,可是凤黎雪却知道,今日的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只是她也不介意,只是让薛策走到她身边,然后把一件衣服递给了他。 “这是?” 薛策看着她递过来的喜服,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是喜服,是我用了许久才绣好的喜服,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嫁衣,就放在了我的身边,喏,你看,就是这一件。都是我绣的,你觉得好看吗?” 此时的凤黎雪像是一个讨夸奖的孩子一般,薛策便是再狠心,也不忍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打击她的话了,便只能认真地点点头,用毕生最严肃认真的态度回答道:“好看。” 凤黎雪刚要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听薛策说道:“只是你绣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费神了,不要再做这些事情了。” 他的语气之中尽是关心,凤黎雪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以往她说不定还有跟他辩一辩,可是如今,她却只是点点头:“我也没有那个力气再去做别的了。这套喜服和嫁衣也不过是我送给你的一件礼物而已。” “什么礼物?” 薛策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凤黎雪却是依旧笑得温柔。 “送给你成亲的礼物啊。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着一个人,尽管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想,你定是爱极了她的,不然也不会把她保护地这般好。虽然你说你们之间没有可能,但是万事皆有万一,说不定以后你们便可能在一起了呢?又或者你最后放弃了她,喜欢上了一个能够与你两情相悦的女子呢?一切都有可能不是?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希望你们成亲的时候可以穿上这套喜服,至少让我知道,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最后能够得到我这一生都得不到的幸福。” “凤黎雪!” 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便是凤黎雪止不住的咳嗽声,薛策急急走到她身边,直接把已经几乎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身子的人抱到了怀中,搭上了她的脉搏。 “你用了生离草?” 薛策的语气之中是难得的慌乱和震惊,而凤黎雪,却是难得的平静。 这辈子,她当真是极少能与他如此接近,便是所有人都在说他是蓝颜祸水,要害了凤缭的时候,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相对而坐,隔了三尺远而已。 那个时候,她发了很大的火,趁机赶走了许多她早就看不习惯的臣子,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恋慕罢了。 其实凤黎雪的爱始终都干净而又纯粹,但是这份干净和纯粹,却是只针对于薛策一人。在她听到那些人的话的时候,其实不是没有窃喜的,原来在其他人眼中,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她,最想要的关系。 只是,再多的窃喜,也压不过自己心中的明了一切的心虚。 她知道,他定然会成为最后毁了凤缭的那个人,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看着他这么毁了凤缭,最后更是还成了帮凶。 薛策就是她的劫,是凤缭的劫,无论如何,她都逃不开,凤缭亦逃不开。 “是啊,生离草能够让我活不到明日,但是看上去也不过是久病至死而已,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薛策,若是我不用的话,你明日,不是也要让我用的吗?” 薛策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敏锐,不仅知道了他和云齐的打算,更是提前了他一步用他想好的方法对自己下了手。一时之间,纵使是能够算尽天下事的薛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凤黎雪一直都被吊着命,若是调养得好,活得比十日更久也有可能,而那些御医都是给她把过脉的,自然也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在这种时候,无论她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都是有可能被青玄利用的,唯独是生离草,把生离草加入药中,可以给人一种服下生离草的人不是因为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病重不治才会身亡的错觉。 而且服下生离草之后,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查得出来,对于凤黎雪这种病,更是如此,加快了她死亡的速度,但却并没有让她太过痛苦,自然便是最好的选择。 见他不说话,凤黎雪只是笑笑,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道:“薛策,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但是我却不想让我们之间的结局会是如此,所以便让我自己来下手吧。” “凤黎雪……” 薛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凤黎雪堵了回去。 “不必道歉,也不必再强调一次你对我没有什么心意,或者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妻的事情。薛策,这世间若要问我最了解谁的话,必然便是你无疑了。那喜服和嫁衣我送给你,你必须收下,毕竟,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啊。” “好。”薛策哽咽地应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我这辈子都不曾穿过嫁衣,薛策,你知道吗?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谁让你那么爱另一个女人,哪怕是知道你们之间没有可能,却也连戏都不肯演,连喜服都不肯穿?” “是我的错。” “薛策,你要记得带着我死后的牌位离开,我一直都想要周游天下,可是在成为女皇之前一直都跟着你跑来着,竟是未曾好好见过世间景色,身死之后,总要继续见一见才好。” “好。” “还有,记得把三姐的墓迁回凤缭皇陵,我们两个一起走黄泉路,便不会太寂寞了。” “好。” “好好对待凤缭的百姓,他们日后便是真正的云齐人了。” “好。” “薛策,你说你现在什么都说好,若是我现在让你娶我,你会不会也说好?” 在薛策想要回答之前,凤黎雪却是自己答了这个问题:“算了,何必再与你纠缠这些?若有来生啊,我定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去找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平淡幸福地走完一生。薛策,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从此以后,再也不要遇到了吧。” “好……” 听到薛策的声音,凤黎雪也渐渐失去了意识,而她在这个世上,给薛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黎雪,离薛,原来我们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有缘无分。薛策,我离开了,彻彻底底地离开了,再也不见了。” 薛策默默地合上眼睛,把怀中的人抱紧了几分,声音颤抖:“好,再也不见了。黎雪,一路走好。愿你来生不再遇到我,能够得一真心之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从此别离,再不相逢,于你于我,皆是,幸事吧。 第三百七十章 不胜寒 “今日学了些什么?” 晚上是竺宁和颜绯尘带着扣扣和飞夏一起用膳的时间,飞夏如今已经过了周岁,扣扣更是早已过了四岁的生辰,两人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即便是扣扣去上课的时候,飞夏也要在一旁待着。 当然,飞夏与扣扣当年十分不同,扣扣在周岁的时候虽然也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只要有人给他讲课,他便会听得十分认真,眼神会一直盯着那个给他讲东讲西的人,直到那人闭嘴的时候才会移开。 而飞夏,则是一听不懂便要开始睡觉,谁都叫不醒他。 两个孩子都没有举行过抓周,但是竺宁却明白,在颜绯尘和少柳的培养之下,已经被封为太子的颜璟御是无论如何都要往帝王的路上走的,哪怕是他根本不想。 不过索性,颜璟御在帝王心术和权谋之术上很是有天分,不过四岁,却是懂得了什么叫做恩威并施,还能用在他的日常生活之中把人给使唤地团团转了。 也因着有了颜璟御这个一个一看就是帝王料子的人在前,颜绯尘对飞夏便没有那么上心了,而且自从她因为飞夏差点丧命之中,颜绯尘更是对飞夏只剩下了表面上的功夫,内心里怕是没有了任何疼爱之意。 这一点竺宁也早就看出来了,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增加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希望他们可以变成那种父慈子孝的关系,也都是无用功。 不过还好,至少颜绯尘还是会做做表面功夫的,而且飞夏那孩子看上去似乎也完全没有感觉出来颜绯尘的不对劲儿,尤其是因为她与颜绯尘时常忙碌的原因,他更喜欢亲近一直带着他的哥哥颜璟御,竟隐隐有了一种有没有颜绯尘这个父亲都没有关系的感觉来。 竺宁也是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便也暂时放在了一边。 不过只要她与颜绯尘有时间,便至少要与两个孩子一起用用膳,顺便考校一番颜璟御的功课,当然这考校也不是那么严厉的,毕竟这孩子也不过四岁而已。 竺宁更喜欢的,是在用膳的时候问问他这一天的生活,仿佛如此便可弥补了他们相处时间太少的遗憾一般。 颜绯尘虽然不喜欢她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投注太多的注意力,但是却也明白,以竺宁这个看重亲人的性子,在接连失去了四个韶门七使之中,更是对剩下的三人和这两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更加关注了。 他反正也阻止不了,更不想因为这么一个无所谓的事情与竺宁之间产生隔阂,便也由着她去了。 颜绯尘也知道自己对待这两个孩子的态度都不怎么对,只是他当真是改不了,尤其是在那次差点控制不住发作之后,现在的他,必须每日都与竺宁在一起才行,其他的人竟是在他心中越来越淡了。 他知道,这是皆忘口中的后遗症,但也不能说这就不是他内心中的想法。 或许在他的下意识中,便是希望这世界上只有他与无忧两人,无论何时何地,两人都不会分开吧。 两人夫妻多年,早已有了默契,很多事情都是各自心中清楚却从来不说破的,现在更是如此。 “今日学了一首词,还有《帝王策》中东梁锦 帝的故事。” “东梁锦 帝?那倒是一位难得的千古一帝,也算是个盛世明君了,扣扣学了他的故事,可是有所得呢?” 竺宁没想到今日扣扣学到的居然会是那位东梁锦 帝,那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铁血帝王,踏着其他皇子的鲜血登上了帝位,把东梁世家的根底一一拔除,连自己的心腹都不放过,最后更是用东梁的铁骑征服了塞外,实现了真正的大一统。 而那位史书上记载的第一位女丞相便是出于此朝,似乎与东梁锦 帝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却不知为何嫁给了当时第一世家叶家的家主,最后更是殉情而死。 锦 帝更是一生未曾立后,有很多人说是因为那位女丞相的缘故,但是却也有民间传言说是锦 帝与那位女相并不是那种关系,而是亲生兄妹,锦 帝心中所爱另有其人,不过却也是为他而死了而已。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但是不管何种为真,最后在史书上,终究还是留下了锦 帝的各种功绩,当然,还有他最后孤身一人的孤寂之感。 在锦 帝最后一次上朝的时候,竟是直接在朝堂说出了一句“高处不胜寒”来。 想必,就算他最后得到了天下,把天下治理得四海升平,千古留名,但是最后,怕是一个知心人都不剩了吧。 无论是曾经的心腹爱将,还是妻子儿女,都被他一个个送上了死路,最后留下的那些,也不过是为了他的天下所留罢了。 也是难怪,他会觉得没有人是真心,感叹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学到了很多,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句‘高处不胜寒’。娘亲,太傅说身为帝王,必然便会体会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身边亲人朋友都不能相信,当真是如此吗?” 因着少柳和卿瑗都不愿意成为扣扣的太傅的缘故,颜绯尘和竺宁便从云齐国内选了一名十分有名的大儒来教导于他,这位大儒正是竺宁和颜绯尘现在建立的书院的总院长,对世事别有一番见解,与颜绯尘和她算得上是忘年交了,也因此颜绯尘和竺宁把颜璟御交给他,也是比较放心的。 他今天给他讲到锦 帝倒是正常,提到这句‘高处不胜寒’更是不足为奇,身为帝王者,确实要有这种立于高处,极有可能孤独一生的觉悟。 可是竺宁却并不希望颜璟御成为这样的帝王,更不希望,她与颜绯尘最后也是这般,除了彼此,便再无其他亲近之人。 当下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颜璟御的目光之中,不再似以往的温柔,而是带了几分严肃。 “扣扣,高处不胜寒这句话确实没错,但是即便是身为帝王,却也不一定要如此孤独。娘亲希望,扣扣以后可以如娘亲与爹爹一样找到一个能够携手一生的人,还有如同少柳舅舅那般能够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朋友兄弟,你登上那个位子,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不是吗?” 扣扣听得有些懵懂,不过从小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记忆力却是让他牢牢地记住了竺宁这一天与他所说的话。 竺宁见他如此,便知他定是不太了解,当下便举了一个例子来:“扣扣,飞夏是你最好的弟弟不是?” 不明白她为何提到飞夏,但是扣扣还是十分大声地答道:“当然了,夏夏最乖了!” 飞夏知道这是哥哥在夸自己,也是跟着点头,睁大了眼睛一起看向竺宁。 兄弟两人的眼睛都是从竺宁这里继承而来,一起看向她的时候当真是十分讨喜,竺宁当下便顺着两个孩子的意思夸了夸飞夏:“飞夏自然是乖的,扣扣,日后飞夏也会与你一起长大,你们会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兄弟,只要有着他在,你便永远都不会是孤独的一个人,对不对?即便是登上了帝位,成为皇帝,也不需要连自己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不留不是?锦 帝在登上帝位的时候,把一切能够威胁到他的人都给害死了,自然最后便是孤身一人,独自体会高处不胜寒的景致。可是我们却不需要这样,不是吗?” 扣扣还是似懂非懂,但是却是明白了,只要有着飞夏,他便一辈子都不会是如同锦 帝那般孤孤单单的。 在扣扣的心中,高处那么冷,锦 帝一个人承受这般寒冷,当真是十分可怜,他可不想这样。 还好娘亲说他有弟弟,不可能像锦 帝一样,这样的话,他倒是放心了许多。 这个时候,竺宁尚且不知,因着她这样的一番话,在颜璟御心中又把手足的地位提高了许多,多年之后,颜璟御登上帝位之后,更是把飞夏和一众弟妹放纵地不知是什么样子。 这一生,颜家的兄弟姐妹关系都非常好,更甚至颜璟御在一生即将结束的时候,还把兄弟之间不可阋墙写进了颜家家规之中,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扣扣不过是继续懵懂地和飞夏一起用完膳,然后便去休息了,只剩下竺宁和颜绯尘了而已。 靠在颜绯尘怀中,竺宁眼中也是一片复杂。 “君欢,我们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的,对吧?” 颜绯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是因着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别离而有些担心了,一下子便把人抱得更紧了几分。 “不会的,无忧。我们不会如锦 帝一般得到江山之后独享寂寞的,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不是吗?” 竺宁在他怀中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是啊,他们至少还有彼此,而且两人也都不是东梁锦帝那般疑心之人,又怎么可能走到那样的地步? 只是高处,当真那般不胜寒吗?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一程路 “凤黎雪死了?” 少柳看着竺宁颇有几不相信的样子点了点头,手中折扇敲了三下桌子,然后说道:“她是自己服下了生离草,凤缭内部的御医都看不出来她真正的死因,只以为她是病重到了一定程度,再加上薛策安排地十分好,不仅没有被扣上害死凤缭女帝的帽子,让青玄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还把所有事情都安到了青玄头上,倒是让凤缭暂时安稳了下来。” 少柳用的词是暂时,可是竺宁却知道,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凤缭那边,怕是再也不会产生什么意外了。 “苏锦和宋昭明还有什么动作吗?” 竺宁知道,凤黎雪之死,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哪怕是她真的有那么几分不忍,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她见过的生离死别已不知多少,也不是没有亲手算计害死过别人,如今,对于一个与她并不算十分熟悉的凤黎雪,她也只不过是怜惜愧疚几分罢了,多余的,便没有了。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每个人的心,都是越来越硬的。 曾经竺宁行事的时候总是想着能够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这想法虽然不错,可是又怎么可能真的每一次都做到呢? 这场天下之争,他们害死的人,确实已经太多,无论是无辜还是不无辜,终究也是要算在了他们的头上的。 如今,倒是也不怕这多一条的人命了。 要不是薛策一直想要保着凤黎雪的命,说不定这一天还会来得更早。只是竺宁却不知道,他与凤黎雪到底是走到了这样的一步,如今的薛策,心中又是什么感觉? 即便是薛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对凤黎雪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是到底,他对凤黎雪还是不同的,竺宁和颜绯尘可是都没有见过他对其他女子如同对凤黎雪那般担心。 纵使不至情深,但无论如何,还是有情的吧。 现在她也只能希望,他对凤黎雪的感情比较浅一些了,唯有这般,才不会太过受伤。 “苏锦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利用她积累了那么多年的暗线来挑事,从微处而起,进而毁掉一个人,更甚至是一个国家。宋昭明却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与苏锦玩弄人心的本事不相上下,先前我们都在暗处与他们对上过,倒是各自都有胜负。但是如今却是事已至此,他们怕是也没有了能够在暗处翻覆的本事。况且,怎么说,宋昭明也是青玄的帝王,自身的骄傲自然还是有的,很有可能,他们会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战场上。” 少柳早就把两人的行事风格琢磨地差不多了,而且在竺宁看来,也基本是如此这般。 这次再问出来,也不过是想要从少柳口中再得到一枚定心丸而已。 “少柳,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我们必须要赢不是吗?” 竺宁转过头看向他,见他还是与前段时间一样阴郁的样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是啊,我们必须要赢。” 默默地转过身子,看向外面天空的竺宁,到底还是应了这么一句话。 这天下,已经被摧残了太久了,若是可以,竺宁当真希望可以早点结束这样战火纷飞的样子。 说起来,无论是竺宁和颜绯尘,还是宋昭明和苏锦,他们所做所为,最后的目的也不过是这个赢字罢了。 赢得天下至尊之位,赢得生前身后的盛名,流传千古。 当然,最重要的,是赢得自己的一生安稳与问心无愧。 无论,这个字所需要的代价,究竟有多大。 “我先回去了。” 少柳见她没什么事情好说,便索性开口要离开了,竺宁没有留他,只是在他踏出房门的时候问了他一句:“少柳,你和卿瑗不会再离开我了,是吗?” 少柳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未曾留下任何承诺。 竺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地阖上了眼睛。 到底,她在这条路上,还是失去太多了啊。 “你不打算让我试探他一下了吗?” 燕归羽从暗处走出来,看着逆光站着的竺宁,眼中带上了几分疑惑,却还有几分他自己都觉得莫名的叹息。 他自小长在医谷,纵然是之后入世成为了那个有名的神医飞燕草,后来又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彻心扉,更是随着颜绯尘和竺宁见过了太多的事情,但是他心中,却依旧还是不太明白她与少柳和卿瑗之间这样的情况的。 在他看来,既然卿瑗和少柳是竺宁的亲人,几人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便是要同生共死的,尤其是他们还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难道不是更应该亲密一点吗? 但是为什么他们不仅没有亲密,反倒是疏远了呢? 少柳不是迁怒之人,陌桑的死怎么都算不到竺宁的头上才是。卿瑗更不必说,宋云洲与他之间的情谊正好成了苏锦算计他的砝码,后来两人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之上,自然便只能你死我活,这些,更是与竺宁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人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责怪竺宁呢? 燕归羽并不知道,少柳与卿瑗对竺宁的疏远,并不是因为责怪,反倒是因为在乎。 他们比谁都要了解竺宁,知道她定然是已经把韶门七使的死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把他们全部的不幸也都算在了自己的头上,她自己背负着一切,却总是在他们面前强装笑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还与她像以前一般相处? 那般装出来的笑容,倒是不如根本没有了。 而且少柳与卿瑗也都了解自己的情况,两人都是一身的伤,心中的伤痛更是多了许多,现在就与竺宁开始疏远,至少能够让她为他们以后的离开做好准备,而不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蓦然之间得到一个消息,然后心痛入骨。 他们在乎她啊,就是因为这份在乎,所以才会如此。 而竺宁,也是早就猜出来了什么,所以才会在今日先后与卿瑗和少柳见面议事的时候把燕归羽叫了过来,本是想着能够在他们两个不经意的时候让燕归羽出来给他们诊治一番,无论身体如何,总是要让她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才好。 但是直到少柳离开,她都是没有让燕归羽出来,只是因为,她担心真的出现她想象到的那个结果,便索性再逃避一段时间吧。 “不必了,燕归羽,你回去吧。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燕归羽自然是不明白她这番善变的心思的,但是这怎么说都是他们韶家人的事情,他自然也不方便多插手,便在她的这句话之后,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也罢,还是等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或者少柳和卿瑗等人想明白的时候,他再发挥他军医的作用吧,现在,还是不要管那么多了。 只是此时的燕归羽却并不知道,这一等,便是直到他的生命尽头,都没能再搭上那两人的脉搏,更是没能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少柳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后,便摘下了手腕上的红线置于掌中摩挲着,眼中尽是深情。 “陌桑,你说若是她知道我根本活不过一年了,会是如何?” 这红线,是当初陌桑亲手系上的,在她死后,这便成了他用来怀念陌桑的东西。 虽说陌桑生前给他置办的东西确实很多,但是他却是觉得,唯有这红线,才是最适合用来让他睹物思人的。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誓言。 只是可惜的是,陌桑手腕上绑着的他的那根红线,却是被苏锦那个家伙给烧了,弄得他们最后到底是没能做到生死相依。 少柳把陌桑葬在了昭梺山,正是当初他与陌桑一同被选为韶门七使,第一次见到竺宁的地方。 那是他们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刻,也是他们始终都想着要再回去看看的地方,只是之前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而已。 不过少柳也是没想到,最后他居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回到了那里,而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却再也没有了多年之前震撼了他与陌桑的美景,反而是一片杂草丛生,仿佛曾经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而已。 沧海桑田,莫过如是了。 少柳在那里陪了陌桑三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儿。 之前他便总是头疼,只是却并未在意,以为不过是思虑过甚而已,可是在陌桑去了之后,他的头疼更是日益加重,竟是到了他已经不能忍受的地步。 虽然没有找燕归羽看过,但是少柳却是直接去了高昌,让扶衣给他把了脉,得到的结论果然便是他已经算是病入膏肓,这脑疾,早已无药可治。 若是他再如此思虑过甚,怕是只有一年时间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少柳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陡然间发觉,原来他的时间不多了啊,那他怕是要再加快动作了,怎么都要在一年之内帮竺宁得到这天下才行。 “其实一年也好,这样我就可以早点去陪着你了。只是陌桑,若是她知道我瞒了她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她是不是也会极为生气呢?” 无忧,我已陪不了你多久了,日后的路,你要学会自己走才行啊。 但愿在天下太平之后,你能够当真得到属于你的一世长安。 少柳抚上自己又疼起来的头,身上尽是冷汗,只是却是依旧一声未出,仿若没有任何感觉一般。 手中的红线被他紧紧地攥着,似乎攥住了那根红线,便是攥住了他的世界。 第三百七十二章 故人酒 “在喝酒?” 宋昭陵手中拿着酒壶,正喝得爽快,却是突然听到了宋昭明的声音,先是一怔,然后才点了点头。 “嗯,这是新酿出来的酒,原本是新夜才有的,如今倒是喝起来更加方便。我原本以为这世间也就那几种酒比较好喝,却没想到这没有什么名气的酒,都是香气更浓,更加醇厚。” 宋昭明难得见他说了这么多,倒是来了兴趣:“哦?竟是如此,莫非比清棠还要好喝不成?” 宋昭陵看着他自顾自与他一起坐在地上的样子,心中一哂,索性把酒递了过去:“你尝一尝便知道了。” 若是换了以往,宋昭明可是没有什么心思与他喝酒的,可是今日却是不知怎么回事,竟是直接从宋昭陵手中接了过来,抬起来就是大大的一口。 “如何?” 等他把酒壶放下递给宋昭陵之后,宋昭陵如此问道。 宋昭明笑了笑,倒是许久未曾如此痛快了,这酒果真如同宋昭陵所说的那般浓香醇厚,余韵悠长。 “果然是好酒,它可有名字?” 宋昭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有些莫名。 “这酒,名为故人。” 宋昭明很明显是没有想到不过一种酒而已,居然会有这般的名字,也是一时间怔住,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久之后,才说道:“果然,能够让人想起故人的滋味。” 浓香醇厚,酒香在口中久久不散,正如多年之后再逢故人的欣喜,只是这酒香彻底散去了之后,却是甘后回苦,让人蓦然升起一种已是天涯陌路的感觉来。 故人心早已远,又怎么可能当真只是欣喜呢? 宋昭陵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是尝出了其中的滋味,猛地喝下一口之后,便又把酒递了过去。 “还喝吗?” 宋昭明习惯了保持清醒,概因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不愿意完全相信谁,可是今时今日,他却是当真想要醉一场。 与他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一起,在两天后便要与颜绯尘和竺宁彻底对上,用尽所有或光明正大,或隐于暗处的手段去为青玄求得最后一线生机的时候,他当真想要真的醉一次,仿佛这样便可以忘记他的身份,忘记昔日的一切了。 这般想着,他便索性接过了酒来,又是灌了一大口。 “喝,怎么不喝?子裕,把你的存货都拿出来,我们兄弟二人今日,不醉不休。” 宋昭陵一愣,子裕是他的字,这么多年来,宋昭明还是第一次这般叫他,似乎从他知道了韶蓝的死讯与他越走越远,而他为了权力开始防备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听他这么叫过他了。 这世间,知道他这个表字的人根本没有多少,便是他这一生的知己韶蓝,也是即便知道却从来不叫的,在原来他们兄弟之间没有隔阂的时候,最喜欢这么叫他的人,便是他了。 后来母亲过世,这世间,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他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曾经彼此信任,能够把对方的后背完完全全交给另外一人的手足兄弟,竟是在最后互相防备,再不复当年的情意深厚。 宋昭陵其实身边的朋友并不是很多,能够称兄道弟的更是少,即便是真有那种能够当真完全相信的人,也总是比不得当初的宋昭明的。 他曾经以为,他们会一直都是原来的样子,他想要这个天下,成为一代圣明君主,成为后世史书中的千古一帝,他便成为他麾下最忠心的将军,为他扩土开疆,征战天下。 而韶蓝,则是会嫁给宋昭明,他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夫妻恩爱,时不时地去找他们两个喝一场酒,聊一聊天,潇洒自在地过完一生。 可是,这一切,也不过只是他当年的奢望罢了。 韶蓝与宋昭明如今的血海深仇、他与宋昭明之间的至深隔阂,都是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回头的机会了。无论是他,还是宋昭明。 也罢,不过是今朝一次而已,怕是等到明日,他便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吧。虽然如今他对他也没有了多少防备,但是却也是不可能如原来那般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的,而且,他与韶蓝和颜绯尘之间,更是注定了的不死不休。 而他自己,既然早已与韶蓝划清了界限,更是选择了站在青玄这边保护自己的家国,便是同样注定了他与韶蓝之间也是如同宋昭明一般了。 难得有人愿意陪他醉一场,他又何必拒绝? 待得来日结局之时,再回想起这一次,他至少也可以没有遗憾了吧。 “自然是有的,我这便让人送来。” 宋昭陵挥了挥手,没一会儿,便有暗卫把他帐中的几壶酒都拿了过来。 从其中随意挑了一瓶递给宋昭明,然后两人便开始相对而饮。 酒至酣处,宋昭陵似乎是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是把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话都问了出来。 “九哥,你为什么要怀疑我?你明明知道,我就算是背叛了这天下人,也不可能会背叛你。哪怕是你再多疑,哪怕是你谁都不肯相信,你又何必,也如此不信我?” 宋昭明知道他们两个的酒量都十分好,绝对不会是这么容易醉的,可是如今听着这明显是醉话的东西,他却是也感觉到了几分醉意。 往日从不曾说出的话,也是在这一刻被他真真正正地说了出来。 “子裕,我知道啊,我知道你不可能会背叛我。但是这些年我被背叛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越是亲近,便越担心会被背叛。所以只能趁着还没有失去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放弃,至少等到了当真失去的那一刻,我不会太过伤心。” 宋昭陵也是一愣,很多模糊不清的记忆在这一刻陡然清晰了起来。 宋昭明说他被背叛的次数太多,倒并非夸张,而是确实如此。 在他年幼的时候,便差点被他最信任的奶娘给害死,与他一起长大的伴读为了投靠另外一个皇子而在他的糕点之中下毒,与他定亲的女子突然改了婚约嫁给了他人,便是他们的母亲,也是只把宋昭明当成了一个争宠的工具,从来不曾真心关心过他。 至于其他的內侍宫女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明明宋昭明不是那种会苛待他人的人,但是身边却是从来都留不住人。他幼年之时受到的伤害太多,也就导致了他对这个天下的执念,对能够得到那个位子,把所有人都掌控在手中的执妄。 宋昭陵与他年纪相差不大,但是却始终都被他保护地很好,也就长成了这幅豪爽潇洒的样子,正是他曾经最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可是到底,他要担起兄长的责任来,他要为他和弟弟争取最好的生存资源。 后宫之中的争斗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等到他入了朝堂,更是什么阴谋诡计都直接无师自通,慢慢地,便成了这般攻于心计的样子。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得到了许多权势,得到了真正中心的人之后,也依旧是不愿意真的相信任何人。 即便是他这个弟弟,也是如此。 而韶蓝,不仅仅是因为他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便不纯粹,更是因为,宋昭明始终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配不上那个明媚似火,一旦动了感情便全心全意的女孩。 他无法给她每个韶家人都真正想要的东西,更是连一个承诺都无法许下,便只能背叛。 “九哥,你当真没有后悔过吗?” 宋昭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此时也不过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来,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然后十分坚定地摇摇头:“不后悔。子裕,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我曾经做过的任何事,无论是疏远了你,让我们兄弟二人再也回不到从前,还是放弃了韶蓝,让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再也没有办法弥补,我都不后悔。” “果然还是那个九哥。从小我便觉得你这人执着地可以,曾经我以为韶蓝也是你的执着之一,却没想到,在你心中,你真正执着的,不过是皇位,是这天下而已。可是九哥,你就是真的得到了这个天下,你当真会开心吗?” 宋昭陵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可是此时到底还是添了几分醉意,竟是当真就这么再问了一遍。 而宋昭明,却是难得把自己心中的话都说得明明白白。 “我不知道。但是无论开心还是不开心,我都已经走到了如今,不可能再放弃了。子裕,现在我们进一步,便是天下在手,退一步便是死无全尸。我不能退,只能进,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不后悔。” 喝完了整整一壶酒,宋昭明转头便拿起了另外一壶来,然后声音之中难得的有些落寞:“不过,还是成为秋明昭的那段日子,让我最为开心。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再有那么开心的日子了吧。” 而当年的故人,更是早已不再如故了。 他和宋昭陵,更是如此。 宋昭陵顺着他的话回忆起了当年的一切,默默地阖上了双眼,但是喝酒的速度却是更快了几分。 “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故人不再,你我也不再了。只剩这几壶酒,而已。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华源破 无论是故人,还是敌人,终究还是免不了在战场上相见。 魏姝妍如约制造出了火炮和火枪,虽然数量不多,但却也是足够在这场战争中用到的了。 长平的铁矿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冯苏苏在接手了调度之职之后更是青出于蓝,使得云齐各方大军都是装备齐全,粮草充足。 云齐士气一向高涨,此时见到魏姝妍制造出来的火炮更是又高涨了几分,每个人心中都带着满满的自信。 尤其是在失踪了不知多久的皆忘大师突然出声,言道云齐乃是天命所归之后,基本上每个人都相信了云齐会是最后的赢家。 尽管宋昭明和苏锦一直压着这话,还一直派人去找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皆忘想要利用几分,但是却始终都找不到,最后也只能是阻止这个传言在青玄内部的传播,并且让人诋毁皆忘,以期挽回青玄的声望。 可是皆忘成名已久,是这大陆上无数人的信仰,他的话,始终都是被其他人奉为神谕议案的存在,以他那超然的地位,又岂是宋昭明等人的诋毁便能动摇的了的? 竺宁和颜绯尘明显也是没有想到皆忘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表明态度,虽然他之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当时天下还没有走到如今只剩青玄和云齐的时候,而且他也没有这么言之凿凿,竟然在各地的寺庙之中都留下了这个预言来,因此当初并没有如如今这般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不过颜绯尘和竺宁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别说皆忘的预言本就是他们必须要完成的目标,就算是没有他这个预言,他们也是定然要夺得天下。 反而在有了他这个预言之后,士气高涨了不止一分,更甚至是有些浮躁。 宋昭明和苏锦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旦他们真的人心浮躁,即便是如今大陆公认的最为强悍的玄伽军,怕是也会因大意而败。 颜绯尘和竺宁特意想了一个办法,在青玄的人来偷袭的时候并没有提前布置,让云齐这边人心颇为浮躁的将士吃了一个大亏,受伤之人颇多。 但是也正是因此,云齐军中的人心才安稳了下来,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们是多有把握,都是要万分小心的。 在那之后,颜绯尘与竺宁更是把他们狠狠地操练了一番,如今,倒是比之原来的玄伽军都更强了一些。 而如今,在重现面对着宋昭明和苏锦的时候,竺宁和颜绯尘都是心境十分平和。 没有多余的话语,颜绯尘和宋昭明同时挥起旗帜,然后双方的大军便战到了一起。 而颜绯尘,更是与他们一起冲了过去,与宋昭明一般厮杀了起来。 至于竺宁,则是拿出了九转玲珑笛,左手将其置于嘴边,一曲《破阵曲》,便由此而出。右手则是拿着一把短剑,紧紧跟在颜绯尘身后杀了过去。 苏锦看着如今竟然已经能够在战场上一心三用的竺宁,心中忌惮更甚,便也迎了上去。 她手中拿着的,是与曾经韶昀手中的碧玉箫十分相像的玉箫,在竺宁把曲音一分为二,一边用来指挥,一边用来伤害青玄这边的将士的时候,她也吹起了箫来。 同样的《破阵曲》,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攻势,同样在分出三分心神的基础上更添了对对方的内力攻击,两人一瞬间便隔着战场之上的无数大军对视到了一起。 但是也不过是片刻,便又分开了眼神,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箫和笛子身上。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拼了性命一般地向前冲,无论是青玄还是云齐的人,他们都明白华源对青玄来说的重要性。 这座城池不仅仅是如今的青玄驻兵最多的城池,更青玄剩下的城池之中最为易守难攻的一座,若是云齐攻下了这座城,那么便也是离拿下青玄不远了。 青玄的人自然是不愿意让他们拿下这座城的,因此便会当真拼尽了一切来阻止云齐大军前进的脚步。 但是云齐前两天才刚刚被阴了一次,此时正是在气头上,又怎么可能不对着青玄的人发泄? 陆简带着的左翼军与卿瑗带着的右翼军此时配合地正好,一边设计阵法让青玄的人陷入其中,一边以极高的武艺和单兵作战的能力把青玄的士兵斩于其中,再加上此时与颜绯尘一起提高了近乎三成功力的竺宁的音攻,竟是没到一个时辰,青玄便显出了败像来。 宋昭明遥遥望了苏锦那边一眼,本是想着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施展那个计划,可是却还没等苏锦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是突然听到了一声震破天际的响声。 宋昭明猛地回头看去,便又听到了华源城内的一声巨响,然后,便听到了竺宁那攻击的笛音突兀地发生了改变,云齐的那边的人竟是齐齐往后退了下去。 宋昭明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好,是火炮!所有人撤退,回城!” 苏锦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是什么,毕竟她也是韶家人,是知道火炮这种东西的,但是在韶家的记载之中,虽然当年的永安将军让人研制出来了火炮,但却是始终都没有用过,竟是永远封存了起来,连这种武器的制法都被她给销毁了。 即便是韶家的记载,也只有寥寥的几句,描述了火炮的大致样子和那东西的威力而已。 不过苏锦却知道,韶蓝在岐陵地底的时候得到了一本武器册,说不定其中就有火炮的制作方法。 而且前段时间她派人去打探云齐的消息,虽然没有明确地得到他们军中在制作火炮的这个结论,却是也知道云齐的工部尚书来了这边,而且云齐国内还在大肆地招募能工巧匠,她便也是猜得差不多了。 可是苏锦虽然有了防备,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用得这么突然。 那些人是怎么绕到大军后方又转回去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还没等苏锦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是几声震天之响,让她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而另一边的宋昭明,也是在身后副将的保护之下才能没有死在火炮的威力之下。 “回城!” 在听到苏锦的话之后,宋昭明便开口下了命令。 只是没想到的却是,就在他们准备回城的时候,云齐的军队竟然在这个时候又冲了上来。 而因为宋昭明方才的话,此时华源城已经开了城门,正等着大军撤回,陆简和卿瑗他们一来,竟是直直杀出了一条路,向着城内而去。 青玄的将士想要挡住他们的步伐,但是到底因为方才连发的火炮而受了伤,便是拼尽了性命,最后也不过是仅仅挡住了一会儿罢了。 宋昭明和苏锦都被人护送回了华源城,但是此时两人都是受了伤,宋昭陵本来正在整军想要对付进入城内的云齐将士,可是却突然听宋昭明说道:“弃城,走!” 宋昭陵猛地转头望向他,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不愿,但却到底是没有违背他的意思。 “是!” 宋昭陵明白,他们便是再留在华源怕是也改变不了华源城破的命运了,倒不如先离开华源城,为以后的战争多留下一点兵力了。 可是他却也知道,若是他们当真此刻离开了华源,怕是以后很难再夺回来了。 若是以前的宋昭陵定然会死守城池不退一步,直到身死。 可是现在,他却是必须要以大局为重。弃城,自然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宋昭明也是不愿就这么离开,可是却是没有了办法。 尤其是外面的火炮还在虎视眈眈,城内的云齐大军势如破竹,竟然不过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了压着青玄的人来打了。若是他再继续下去,只会损失更加惨重。 也只能,在以后再找补回来了。 颜绯尘和韶蓝,果然够狠。 他原本还以为按着他们两个性子是不会对华源城内的百姓使用火炮,只是会照常攻城呢,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这么做了,似乎再也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一般。 不过平心而论,若是他站在颜绯尘那个位置上,他定然会比他做得更狠,为了这天下,不过是一城人的性命而已,他又不是第一次牺牲了。 这般想着,宋昭明的眸光更深了几分。 宋昭陵和宋昭明的动作都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在青玄那些特意被他们留下来的将士的掩护下离开了华源城。 竺宁和颜绯尘看着卿瑗和陆简走到城墙之上把云齐的军旗插在城墙上的样子,心中并无太多喜悦,也不过是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罢了。 当然,也只是这么一座城的归属,尘埃落定了而已。 “他们果然弃城而走了。” 颜绯尘转过头笑着看了竺宁一眼:“是啊,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有多么错误。” 竺宁挑挑眉,眉目之间流转的,尽是不输于颜绯尘的帝王霸气之感。 “当然,他们迟早会知道。” 永嘉七年四月,青玄华源城,破。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三万场 华源城破之后,云齐便势如破竹,一路所向披靡一般连下十城,所用时间,不过短短两个月而已。 而后,便是只用了半年就把青玄打得步步败退,原来归属了青玄的新夜和北燕人更是在几次青玄与云齐交战的时候开了城门,到最后,竟是索性自己杀了守城的将士,把云齐的人迎了进去。 这样的一个乱世,他们便是投了青玄,也不过是所求一个安稳罢了,既然现在青玄已经不能给他们,而且还总是把他们的人当成了炮灰冲在最前面吸引云齐的兵力,他们自己保留实力,那么他们何必还要忠于青玄? 倒不如再为自己选另外一个投靠之人了。 也是因此,永嘉七年的最后一个月,颜绯尘与竺宁便带着百万大军攻到了青玄的都城平洛。 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最后一战,可是颜绯尘和竺宁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是根本没有在平洛看到宋昭明和苏锦,而仅仅是看到了一身铠甲,守在宫门之前的宋昭陵而已。 他的身后,是青玄仅剩的十万人,也是最后,愿意留下来的人。 竺宁曾经听过颜绯尘与她说起天烬国破的时候沈瑾辞的样子,如今在看到宋昭陵的时候,竟仿佛也看到了当年错过的场景一般。 “最后一战了。” 宋昭陵看着与颜绯尘并肩的竺宁,露出一个笑容来,眉眼之间的笑意,竟是一如当年。 “宋昭明和苏锦呢?” 竺宁并没有回答他什么,只是问出了当下她最想知道的消息,可是眼中的纷杂情绪却是也能够让宋昭陵看出她心中的几分不忍,几分遗憾。 只是,她到底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韶蓝,尽管眼中有着挣扎,但是也不过片刻,便又化为了坚定。 “他们走了。青玄虽然注定会输,但是至少,也要留下一点东西来,不是吗?” 或许是早已猜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宋昭陵此刻的心情十分平静,哪怕是面对着他始终牵挂的韶蓝,眼中也是依旧没有多余的波动。 颜绯尘和竺宁都明白他说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宋昭明虽然不是那种会在最后一刻逃离的人,但是却不能阻止其他人的动作,他定然是被宋昭陵给送出了平洛,带着属于青玄最后的死忠势力准备找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去了。 可是,想必宋昭陵也知道,他定然是不会真的韬光养晦,在知道了青玄国破之后还什么都不管的,因此,颜绯尘和竺宁倒是也不担心,他们知道,怕是过不了多久,宋昭明和苏锦便会找到他们,与他们一同看着最后的结局到来的时候。 只是,宋昭陵即便是知道,却还是把他们送走了,怕是也抱着侥幸的心理吧。 “宋昭陵,你是个称职的将军。” 颜绯尘看着宋昭陵坐在马上一身从容的样子,心中倒是对他评价更高了几分。 他知道,这个一直被宋昭明忌惮的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宋昭陵是个怎样光风霁月的人,他一心为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青玄和他的兄长。 竺宁告诉过他,宋昭陵最希望的,便是能够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在功成身退之后去江湖上闯荡,随随便便地建一个势力,然后继续守护自己的国家。 也正是这般清风朗月,从来都不会改变自己初心的人,才会被曾经的韶蓝引为知己吧。 只是可惜,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不会对付剩下的青玄皇室,前荆国皇室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便会过什么日子。” 竺宁说出这些话,宋昭陵不是不惊讶的,现在青玄皇室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在他把苏锦和宋昭明送走的时候,宋昭明是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的。但是苏锦却是醒着的,当时她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动,只是在离开平洛之前,做了一件事情而已。 她把青玄的处境和宋昭明早晚都会兵败的消息告诉给了宫中的每一个妃子,然后让她们自己选择日后要如何。 有些人选择了回到娘家,有些人选择了留在宫内与青玄共存亡,有些人不知道该如何,苏锦最后竟是当真用最后的人手满足了她们的愿望。 想要回家的人便派一个护送的人将其送回去,若是家人已经不在的,便每人给点钱让她们自己找个营生。那些不知何去何从的,索性便跟着那些想要回家的人一起离开,而那些剩下的想要与青玄共存亡的人,则是齐齐服下了一种不会让人感觉到太过痛苦的毒药,然后让人葬入了皇陵之中。 可以说,这是宋昭陵第一次见到她会如此听别人的意见,还给她们留下了那么多条后路,当真是有几分不可思议。在宋昭陵眼中,苏锦应该是那种会在最后一刻把这些女人都害死,让她们为青玄陪葬的人,她能如此,当真是他没有想到的。 不过也不止是那些宫妃,其他青玄皇族的人也是如此。 虽然说在宋昭明登上皇位之时害死了不少兄弟,但是宋家总是还有着一些旁支的,还有五皇子,更是因为其自身的识相和表现出来的毫无野心而被一直留着性命。 宋昭陵随她一起去见他们的时候,却是在这些所谓的旁支身上看到了属于真正皇族的骄傲。 基本上没有几人选择要活下来,而是打算以身殉国的。仅仅有几个血脉比较远,一直不关注天下之争,甚至连青玄的皇位上坐的是谁都不在意的人选择了要继续活着。 而当年的五皇子,更是在他们去找他的时候,就已经服毒自尽了,连带着他的妻儿一起。 那个始终都活得甚是潇洒自在,在所有人眼中不像个皇子的人,最后竟然以真正的皇子的身份为自己的姓氏,为这个传承了几百年的国家送上了一条性命。 甚至在他看到他的尸首的时候,他的眉目之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唇边还带着笑意。 宋昭陵当时就觉得,或许,在这个皇室之中,尽管他们曾经彼此倾轧,尽管那些兄弟在过往的争斗之中早早丧生,但是若是他们还活着,未必不会选择如他,如五皇子一样的结局。 因为,他们是青玄皇室,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又怎么会愿意以战败国皇族的身份对云齐低声下气,最多不过得一侯爵呢? “宋家,也不过剩下了几个旁支而已。但若是当真如此,我倒是要多谢两位了。” 宋昭陵也是成亲了多年,后院中的侧妃和妾室虽然不多,但是怎么都是有几个的。儿女自然也不少,即便是他知道竺宁不是那等会苛待这些孩子和女子的人,可是他却也是不想要让他们顶着这个尴尬的身份活在云齐治下的天下的。 他的王妃更是早早表态要与他同生共死,就在昨日他来到这之前,她最后一次给他整理了衣冠,然后抱着孩子安然地死在了王府之中。 宋昭陵与他的王妃之间,更多的不过是相敬如宾。这么多年,他始终都在战场之上,本就与她相处地极少,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但是她却依然愿意陪着她赴死,宋昭陵不是不感动的,只是无论如何,他最在乎的,也还是青玄的天下,也还是青玄的百姓。 所以,这一场必输的战争,他定然会来。 “宋昭陵,今日无酒,曾经答应你的三万场醉不知事,到底还是不能实现了。” 竺宁这话并没有当着所有人说出来,而是用内力传声到了宋昭陵耳中。 宋昭陵听到的时候,更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抬起了手,一挥而下,身后青玄的最后十万大军便冲了上去。 竺宁没有犹豫,放在嘴边的九转玲珑笛一声响出,正是攻击的命令。 一瞬间,双方便陷入了混战。 结果自然不必想,以百万对十万,青玄也并没有云齐手中的火炮之类的武器,自然便是只有一个下场。 在竺宁的剑刺到宋昭陵胸口的时候,他手中的枪也恰好落在了地上。 “韶蓝,你欠我的三万场,来生再还吧。” 在他倒下之前的那一刻,竺宁听到他如此说道,脑中蓦然便浮现出了当年的场景。 两人一同饮着韶家的清棠,皆是酒量极好之人,竟是难得的醉了一场,第二日宋昭陵却是立即便要离开,竺宁彼时年纪还小,最是不喜这样的离别。 而宋昭陵也发现了她的不开心,当即便笑着承诺,等他回来之后,定然与她再好好醉一场。 等到下次再离开的时候,便是要与她喝完三万场才好,如此,便可不诉离殇了。 只是到底,她没能等到他们的三万场,他也没能。 “你曾说,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可是原来我们根本等不到那三万场,那离殇,又该如何不诉呢?” 宋昭陵,若有来生,你可会记得,你欠我,我也欠你的这三万场醉不知事,离殇不诉?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天意为 就在青玄的都城平洛被彻底攻破的一个月后,竺宁和颜绯尘在意料之中地收到了宋昭明下的战书。 他们并没有在这一个月内急着称帝,把天下尽收于手,而是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一封战书。 因为两人都知道,无论是苏锦还是宋昭明,都是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 诚然,若是宋昭明和苏锦在这个时候能够好好地躲起来,在暗地中发展势力,日后说不得也是卷土重来未可知。 但是很明显,他们两个都不是这样的人。 竺宁和颜绯尘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让人去找他们,因为他们相信,这两人定然会明明白白地通知他们,然后来一场最后的战争。 只是竺宁和颜绯尘都没有想到的却是,他们竟然把地点选在了昭梺山。 “无忧,你觉得,我们该带多少兵力前去?” 竺宁放下手中的情报,眼中带着几分复杂。 终究还是到了这最后一刻,她曾经无比地期待最终把苏锦和宋昭明所想要的一切都毁掉的时候,在后来把这份恨意隐藏起来,因为一些其他的心愿而开始夺得这个天下的时候,竺宁则是更期待这天下真正安稳太平的时候了。 很明显,只要他们消灭了苏锦和宋昭明留下的最后这些人,这天下便是真正的太平了。他们也会成为这千年以来再一次一统大陆的人。 她本以为她会觉得开心,可是现在,她却是不知自己心中是何种感受了。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中只有韶家和亲朋好友的韶蓝,那般肆意潇洒的日子,终究是只能在梦中出现了。 而且,她也并不是那个从荆国嫁过来的竺宁,用别人的身份这么久,到了如今,她甚至都不知道最后还是否要恢复韶蓝的身份了。 这一路上,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便是再得到这个天下,那些已经离开她的人,也再也无法回来了。 “他们的兵力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万。而且我上次离开昭梺山的时候便重新设计了昭梺山的阵法,纵然苏锦对那里也十分熟悉,却也是不可能上得去的,现如今,这二十万大军最多是在昭梺山下驻扎着。粮草定然不足,不过他们肯定是都存着了拼命的心思,倒是颇有几分不好对付。但是即便是不好对付,五十万人怎么都是够了的。” 把脑中莫名的思绪甩开,竺宁还是把心思放到了这真正的最后一战上来。 这五十万,绝对是竺宁的保守估计,其实在她真正看来,三十万便可保证万无一失,但是到底,苏锦和宋昭明最后还会耍什么手段,他们却是并不知道,自然便是兵力多一些比较好。 颜绯尘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虽然派过去打探的人得到的情报不过是只有二十万而已,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在暗地里是不是真的就只有二十万人,说不得还有一些他们都查不到的兵马存在。 况且他们这次并不打算用火炮,火炮的威力太大,若是真的用了,很有可能会毁了昭梺山。 那里是竺宁的家,是在她心中最为在意的地方,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毁掉昭梺山的。 这般,便只好多带点人了。 “五十万也差不多。我这就去点兵,明日便启程。” 这最后一战,无论如何,颜绯尘和竺宁都是要亲自去的。 竺宁听他这么说,也是点点头,然后便要起身跟着他一起去点兵了,但是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少柳的声音。 “陛下,娘娘,是皆忘大师。” 竺宁猛然一惊:“皆忘大师来了?” 颜绯尘和竺宁对视一眼,都是神色之间有些怀疑,他这个时候来找他们有什么事? “请他进来。” 想了想,两人还是没有拒绝见他,而是想要在这最后一战之前见皆忘一次。 少柳应声推开了房门,让皆忘走了进去,然后在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被皆忘给留了下来。 “少柳公子,你与卿瑗公子一起过来便是,贫僧要说的事情,本就也与二位有关。” 少柳的脚步一顿,在竺宁点头示意的情况下直接让人去找卿瑗了,然后便跟着皆忘一起走了进去,坐在了竺宁和颜绯尘下首。 “皆忘大师来此可有何事?” 待得卿瑗过来之后,竺宁便直接问出了这句话。 不知为何,竺宁总是觉得,这次皆忘的到来,能够让他们清楚很多始终都不曾清楚的事情。 “阿弥陀佛,贫僧即将圆寂,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了了最后一番因果而已。” “什么因果?” 颜绯尘一直都在怀疑皆忘的身份和他始终在帮着他们做的那些事情的目的,也不是未曾问过,但是他总是在用因果搪塞他们,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究竟又是什么,让他这么一个方外之人牵扯到了他们的天下之争中来。 如今能够知道答案,他自然是有些急迫的。 可是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很多东西,还是不知道比较好。那些因果,也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皆忘手中早已没有了佛珠,这次来见他们,穿的也不是以往的僧袍,而是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看起来倒是与薛策经常穿的那套有些相似。 不过薛策穿起来是妩媚风流,皆忘穿起来,却依旧有着那种遗世独立之感,仿若并非这世间的人一般。 而他眉间的朱砂,衬着这件红衣,却是陡然鲜艳了几分。 鲜艳地,像是血一般。 “皆忘曾受两位七世之恩,今生前来,便是为了还恩。只是有些时候,总是天意难违,上天注定的紫微星,总是要经历更多的磨难才可。” 他这话说得清楚却也隐晦,但是竺宁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是豁然开朗。 “当初救下我与少柳他们的人,是皆忘大师你?” 皆忘听她这么问,自然便点了头。 “我之所以能够救下几位并且了解这世间的所有事,靠的,便是璇玑石。只是璇玑石上残存的最后一点灵气此时已经彻底消耗光了。贫僧,也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能知晓天意的皆忘了。” “当初我与无忧的第一个孩子的事情,皆忘大师是知道的,但却没有阻止对吧?还有陌桑等人的死,甚至包括当年韶家的事情和我被追杀的那些,你都是知道的。皆忘大师,是不是,我应该认为,是你在暗中把我和无忧推上了这个位置,让我们不得不参与到这天下之争中的呢?” 颜绯尘本就智多近妖,只是一般不怎么表现出来而已,而那边的竺宁和少柳,也是想到了这一茬,卿瑗便是不懂,在听到颜绯尘的话之后,也是懂了的。 这皆忘,怕是不仅仅在暗地里帮过他们,说不定也曾经害过他们,为的,便是他们推上帝王之路,让他们无法回头。 报恩肯定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怕还是为了他口中的天意吧。 “施主聪明。” 他这么说,便是相当于承认了颜绯尘的推断。 竺宁知道,他承认的,不止是他帮过他们的那些,更是曾经视而不见,或者甚至害过他们身边人的那些,他也是承认了的。 一时之间,少柳和卿瑗都与竺宁和颜绯尘一般,不知是什么感觉。 神秘人就是皆忘,这个猜测他们早就有了,可是他们却没想到,皆忘的最终目的,竟然是把他们推到那个位子上,然后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说要恨他,怪他把他们当成棋子一般摆弄,甚至是间接地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自然是想要报仇的。 但是他又曾经帮过他们那么多,若不是他的话,竺宁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而且他不是也说了,他即将圆寂,对一个将死之人,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贫僧此番前来,只为还最后一个因果。” 皆忘说着,便转头看向了竺宁,然后问道:“施主可想回忆起前世的种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窗外的风雪渐落,屋内的烛火就这般燃了一晚。 第二天皆忘离开的时候,少柳和卿瑗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徒留竺宁和颜绯尘相对而坐。 “无忧,为什么不要前世的记忆?” “君欢,要来前世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处呢?虽然皆忘说前世我们的身份与今生相同,不过因为一些意外违逆了天意,不仅未能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反而带来了灾难。但是那又如何呢?无论怎样,那些也都是前世了啊。我们只要记得我们的今生就好。” 竺宁和颜绯尘都知道,皆忘口中的前世怕是没有什么好结局,不然他也不需要用自己全部的修为换来时光回溯,一切从头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 虽然现在的生活也不是她最想要的,但是能够与颜绯尘相知相伴,便怎么都比前世要好吧? 颜绯尘抱着她,也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如此这般就好,无论前世来世如何,至少今生,我们当真在一起了,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一辈子,都不会。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天意如何,他们不在乎,但是至少,他们的今生还在他们的手中,说是一切都是天意,但是又何尝没有他们自己的选择呢? 说到底,天意,也不过只是占了其中的一部分罢了。终究还是因为他自己选择了无忧,选择了与她在一起,不是吗? 这般想着,颜绯尘眸光更深了几分。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下归 永嘉八年端月,风起雪落,海棠早谢。 云齐兵马到达昭梺山的时候,正好是在永嘉八年的正月里,上元刚过,便到达了这里,看到了在昭梺山下驻扎的二十万大军。 只是很不巧,云齐这边的人刚到,昭梺山便下起了雪来,一下,便是整整七天。 竺宁趁着这七天,与颜绯尘一起绕过宋昭明和苏锦他们,上了昭梺山。 看着她当年所住的地方那早已枯萎的满院子海棠,竺宁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当年我最喜欢海棠,父亲在知道了之后便直接让人去搜罗了天下所有的海棠品种,让我选择其中最喜欢的那种,然后种在院子里,我选择了白海棠。之后,无论何时,我这院子中都没有少过白海棠的身影。” 颜绯尘站在她旁边,看着院中凋零的景象,心中也是一叹。 “无忧,我曾经也想过要送你一院海棠,可是后来你又说早已不喜欢海棠了,我便把这想法作罢了。但是如今看来,你不是不喜欢海棠,只是不想要通过海棠再想起原来的事情而已。” 竺宁转过头看向他,竟是赞同道:“确实如此。君欢,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过是在逃避,逃避当年由我带来的一切,所以不愿意回昭梺山,也不愿意看到我曾经喜欢的那些东西。可是如今,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日后,我也不会再逃避下去了。”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颜绯尘也是心中安慰。 他始终都知道她的心结,无论是有关韶门七使的,还是有关韶家当年的那场大劫的,她始终都放不下。如今他能够感觉到她现在怕是要放下了,不再用这些属于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了。 如此这般,便好。 “我们下去吧,日后再来便好。” 颜绯尘本就是陪着她上来的,此时听她如此说,自然也不会拒绝,当即便与她一起下了山。 竺宁回头看了一眼她的院子,终究还是转头离开了。 三日后,昭梺山的雪停了。 雪一停,便就意味着他们与宋昭明和苏锦的最后一战即将开始。 竺宁依旧换上了一身铠甲,与颜绯尘一起上了战场。 而宋昭明更是与苏锦一样,骑在了战马之上,开始了一场他们自己都知道必然会输的战争。 “我便知道,你们定然会亲自来。” 宋昭明看着颜绯尘,如此说道。 他没有转头看向竺宁,但是苏锦却是骑着马直接向着竺宁那边行去。 颜绯尘本来是想要让人阻拦她的脚步,可是苏锦却是只行到了距离竺宁二十步远的地方,便不再向前了。 “韶蓝,我终是看到了我们之间的结局。我很开心,最后面对的人,会是你。” 说完这句话,苏锦便转了身,策马回了青玄的队伍中。 “开战吧。” 颜绯尘知道,其实宋昭明的话,与苏锦一样,都是跟竺宁说的,他也不想回答这些废话,便索性挥下了手,宋昭明也是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是这个世上他最为重要的对手,宋昭明自然也是想要堂堂正正地与他打这最后一场的。 两军对上的那一刻,竺宁退到了最后面。 不是她不想上前冲锋,而是她始终都有一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九转玲珑笛响起,与先前的《破阵》完全不同,竟是丝毫没有肃杀之意,而且笛音也只是对着两人,并非如原来那般直接对上那么多人。 在那两人耳中,自然更加清晰。 竺宁没有想到,苏锦竟然没有抵抗,甚至是任由自己沉入了她的这曲《醉梦》之中,连身上刺过去的刀剑都浑然不在意。 以五十万对二十万,这本就是一场必胜的战争,区别只在于会牺牲多少人而已。 宋昭明还没有如苏锦一般完全沉入《醉梦》之中,但是也可以看出他已经受到了影响。 颜绯尘没有与宋昭明对上的时候,他还是能够抵抗得住的,但是当颜绯尘与他对上的那一刻,宋昭明便是再也撑不住,竟是如苏锦一般沉入了笛音之中。 竺宁看到颜绯尘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的示意之下没有丝毫留情地迎了上去,然后便见宋昭明顺着本能抵抗了两下,最后竟是直接被其他将士的枪贯穿了身体。 而这一刻,苏锦也是蓦然从《醉梦》之中醒来,望着那边几乎已经没有了生息的宋昭明,仰天大笑了几声,然后抬起了手中的剑,一剑刺入了胸口。 青玄的将士早已所剩无几,见到此状更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最后,还是颜绯尘说了一句:“降者不杀。” 这才施施然跪了下来,与云齐的将士一起高呼了三声万岁。 而竺宁,却是在云齐军队之后,脑中又浮现出了宋昭明最后看向她的眼神,还有他口中仿佛无意识一般叫出来的那一句:“蓝儿……” 思维有些缥缈,竺宁突然之间便想起了曾经的一切。 那些被她压在心底,刻意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竟然这般清晰。 在宋昭明还是秋明昭的时候,她曾经问过他,若是世间当真有海枯石烂,他可愿陪她一起? 那个时候正是情窦初开,总以为戏本子上的爱情便是圆满,总觉得这个对着她温柔宠溺地笑着的男人就是她这辈子的良人。 因此她也会时常与他讨要这般的承诺,而他,却是每次都会答应地很好。 那次,更是直接帮她绾起了一头青丝,给她簪上了他亲自雕刻的簪子,向她许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她当真是以为他们会一生一世的。 只是之后的事情实在是让她印象太过深刻,久而久之,她竟是忘了,这世间还曾经有这么一个曾经叫过她蓝儿,许给了她最美丽的承诺的温润男子。 纵然现在她心中早就没有了他的影子,可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想要问他一句,当年的所有,是否都是做戏,没有半分真实? 因此在最后,她才会吹了这么一曲《醉梦》。 然后,便看到了他的答案。 原来,他当真是曾经爱过的,只不过这份爱从来都比不过他对天下的野心而已。 而苏锦,也是把她当成过她的妹妹,疼爱过她的,只是因为前世种种,她放不下心中的恨意罢了。 竺宁想,这样的答案,便已经够了。 至少这一生,他们也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的,不是吗? 尽管最后,他们只能是这样的结局而已。也罢,仇也报了,恨也该了了。很多事情,就此放下,也是正好。 颜绯尘策马而来,看到竺宁的那一刻,笑意温柔。 “结束了?” “结束了。” 两人相对一笑,然后竺宁便直接被颜绯尘给抱到了他的马上,两人一同策马离开了。 少柳和卿瑗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对视了一眼,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战场我们来收拾吧。” 而那边的竺宁,则是窝在颜绯尘怀中,陡然泛起了睡意。 “既然困了,那就睡会儿。” 颜绯尘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她这般,自然便放慢了一定的速度,让马儿更稳了一些。 竺宁在她怀中点了点头,然后便直接睡了过去。 而她这么一睡,便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韶蓝,她与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在豆蔻年华相识、相知,差点相守,甚至许下了地老天荒。 梦里,她与韶门七使纵马长歌,踏破天涯,逍遥恣意。梦里,她与知己好友共饮三万场好酒,从不曾诉过离殇。梦里,她家破人亡,武功尽废,一剑刺入胸膛。梦里,她李代桃僵,远赴靖安,去谋那一场翻转的命格。梦里,她与另外一个人相识,互相试探之下相知,最后相守。竟是就此当真一生一世。 梦里,她一次次地失去,一次次地重逢故人,可是最终,当真是应了那句高处不胜寒,独享最终的孤寂难忍。 竺宁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 百年时光转瞬即逝,仿佛正是她的一生。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正好是昭梺山晚霞最美的时候,而颜绯尘,已经抱着她下了马坐在了地上。 见她睁眼,颜绯尘语气和神色都是更加温柔了几分。 “无忧,可是做了什么好梦?竟然笑得这般开怀?我可从未见你在梦中如此呢。” 竺宁靠在他怀里,神色之间一阵恍惚。 她都不知,原来,她竟在梦中笑了吗? 哦,或许是该笑的,毕竟她已经大仇得报,天下归一,她终是与颜绯尘一起走到了这个世间最高的位置上,她又有什么不愿开怀的呢? “我梦到昭梺山的晚霞了,当真与现在我们看到的一样美呢。” “若你喜欢,我们日后便常来看看。” 颜绯尘这么说着,与当年的宋昭明完全不同。 竺宁转过头在他脸上烙下一吻:“好。君欢,记得你今日答应过我的话。” 颜绯尘瞬间红了耳朵,但也不过是愣了片刻,然后就抱着竺宁吻了下来。天边的晚霞照在两人一个影子的身影上,竟是比以往,还有相配地多。 而那一场梦,便就此被竺宁抛在了脑后。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这样,也好。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相逢 永嘉八年,景元帝得天下,国号云齐,沿用年号永嘉,定都长安,封发妻为端烈皇后,共治天下。 ——《云齐史》 颜绯尘和竺宁从昭梺山回来之后,便直接回了长安,毕竟天下初定,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因此颜绯尘和竺宁把登基大典又挪后了一段日子。 直到半年之后,才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地差不多,钦天监算过日子之后,便把登基大典定在了九月初三。 如今正是七月,忙了这么长时间的颜绯尘和竺宁也终于有了歇一会儿的时间。 本来竺宁今日也是好意,让从原凤缭回来的薛策和巫尧几人都进了皇宫,打算让他们在这里避一下暑。 可是却没想到突然就听到了薛策提出的这个请求。 “你要走?” 颜绯尘皱着眉头看着抱着一块牌位的薛策,心中不由有些不满。 薛策为了凤缭离开了云齐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他还想着怎么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想要为他赐个婚,让他找一个心爱之人什么的呢,可是他却突然告诉他说,他在凤黎雪生前未能娶她,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立场太过不同,而且也早就预料到了会有最后那样的结局,所以不愿让两人都陷得太深。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根本放不下凤黎雪,所以便抱着她的牌位拜了堂,娶已经死了的凤黎雪为妻。 颜绯尘和竺宁一直都觉得他对凤黎雪不同,他这么说虽然他们不怎么同意,但是都是一样的深情之人,自然也能明白他的心情,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甚至做了他与凤黎雪拜堂的见证人。 只是颜绯尘和竺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立了大功,他们本来想要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子的薛策,竟然会在天下太平之后,要求离开。 而他的理由,竟然还是当年颜绯尘与他的那句玩笑话。 “陛下曾经说过,只要臣娶了妻子,陛下便会答应臣一件事情。如今臣已经娶妻了,陛下这承诺,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颜绯尘和竺宁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虽然颜绯尘现在已经没有了见到薛策就跟他切磋一番的习惯,但是听他这么说,他还是想要教训他一番。 竺宁拦住了颜绯尘想要伸过去的手,扶着腰站了起来,往薛策的方向走近了两步。 颜绯尘急急忙忙地扶住竺宁,生怕她磕了碰了。 竺宁在五月的时候怀了身孕,如今正好已经两个月了。颜绯尘迟迟不肯举办登基大典,也是有着这方面的原因。把登基大典安排在了九月,不仅是因为钦天监的缘故,更重要的还是那时候天气稍微凉了点,竺宁也坐稳了胎,便不用太过辛苦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颜绯尘也是让礼部精简了很多过程,务必要让登基大典不会让竺宁辛苦到太多。 当然,以竺宁如今的身体,其实也不怕这种程度的累了,不过是颜绯尘不放心罢了。 “薛策,你当真要离开?竟然连这个理由都用了出来,是不是认定了我们拦不住你?” 听到她的声音,薛策抱着凤黎雪牌位的手紧了紧,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竺宁的方向,眉间笑意浅浅:“怎么,小忧儿莫不是舍不得我不成?” “薛策,你是想要与我比划比划了吧?” 薛策佯装害怕地退后了几步,神色之间尽是惊恐之意:“陛下这是要过河拆桥了啊?枉我一直忠心耿耿,为陛下兢兢业业,如今陛下终于得到了这天下,竟是要飞鸟尽良弓藏了吗?” 颜绯尘和竺宁看着他一个人演得欢快,不由都有些目瞪口呆。 半晌,颜绯尘才挥挥手:“行了,你要是想走,就赶紧走吧,省得留在长安烦人。” 竺宁似乎也是改了主意:“薛策,你要是真的想走,自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连九月初三都留不到了吗?” 薛策知道,他们这是已经答应了的意思,当下便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却并非他以为的那般如释重负,反而是堵了一口气一般,让他突然有些呼吸困难。 “反正你们的登位大典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便不耽误时间了,早走晚走不都是走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最多不过是回来的日子晚了一点罢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颜绯尘嘴上说着让他赶紧走,实则心中当真是有几分不舍,只是他与薛策之间从来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况且他也不习惯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便也只能这么随意地问一句了。 薛策垂下了头去,似乎在思考什么一般,竺宁和颜绯尘倒是没有催他,只是心中突然有些怪异之感,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 “我也不确定,说不得一两年就回来了,也有可能五年、十年,不过你们放心,我定然会回来看你们的。” 薛策这人很少承诺,但是一旦承诺了,便是一定会完成,因此竺宁和颜绯尘倒是也不觉得他会毁约,听他这么说,也是没有再阻拦,直接允了他离开了。 第二天,竺宁和颜绯尘在给薛策送行的时候,便看着他只背了一个包裹,手中抱着一块牌位就上了马。 还是与往常一样的红衣,对着他们两个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就离开了。 这个时候,竺宁和颜绯尘都不知道,这竟然是他们见薛策的最后一面。 而薛策,更是始终都没有告诉他们,他这辈子,只做了一个永远都无法完成的承诺,那便是,对他们承诺的日后会回到长安。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 薛策走了之后,丸子沮丧了几日,因着当初薛策不希望给自己留下任何不舍的东西,最后竟是连看都没看这个十分喜欢他的雪貂几眼,便离开了。 丸子一向通人性,始终都记得当年那个愿意顶着它带它去偷吃的男人的,不过它却也知道,他似乎是不愿意留下,便也没有去缠着他。 如今的丸子已经认了颜璟御为主,自然便是无论去哪儿都要跟着自己的主人的。 它明白很多东西,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参透这世间人们的生离死别,更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曾经那样疼爱它的人在它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了。 或许,这样对它来说,才是更好吧。 少柳和卿瑗看着此时在书房中抱着丸子念书的颜璟御,还有坐在颜璟御旁边也在读书的颜衡珏,心中涌上一片柔软之情,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你打算去哪儿?” 少柳手中还拿着折扇,一身青衣衬得他更似这世间的翩翩佳公子。 而卿瑗,也是换上了一身玄衣,行走之间,尽是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气度。 听到少柳的话,倒是也不隐瞒,索性把自己的打算都说了出来:“我会去平城。” “那个葬了宋云洲的城池?” 平城是原后楚的都城,原名并非为此,但是却在被云齐纳入版图之后改了名字,此时都称其为平城。 见他立时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卿瑗倒是也不再隐瞒:“没错,到底是我欠了他们的,此时天下已定,我也留下了足够信任的人站在少主这边,我便要用接下来的一生去还我曾经欠过的人了。宋云洲的墓就在平城,我打算去陪着他了。少柳,莫非你不打算回到昭梺山陪着陌桑不成?” 少柳自然不会否认他说的这些,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宋云洲在他的心中地位如此之重,但是也无所谓了,便是看破了,也莫要说破才好,还是让他一直都不明白下去吧。 “我自然也是要回去的,正如你说的,天下已定,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能够辅佐少主的人,即便是如今我们不在她身边了,她也不会再受到欺负,而且此时的云齐朝堂之上,至少大半都是心向着少主的,我自然也是可以放心了。辛苦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回到昭梺山才能好好歇一歇了。” 他们两个都没说出来,但是却都有默契的却是,这一去,很有可能便是此生再不相逢,无论是他们之间,还是与少主之间,都是如此。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在两人走到岔路口即将分开的时候,卿瑗这般问道。 少柳最后一次用折扇敲了下他的头:“九月初三的登基大典之后。你不是也这么打算的吗?” 卿瑗佯装疼痛地捂住了自己被他敲的那块地方,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来。 “果然不愧是大哥啊,一直都是这么料事如神。” 少柳见他如此,也只是摇摇头:“不跟你贫嘴了。卿瑗,你要照顾好自己,万事保重。” 卿瑗陡然收起了自己嬉皮笑脸的神色来:“放心。大哥,你也要保重。”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提起这件事,等真的到了九月初三的时候,他们甚至都很有可能不会出现在对方面前。 日后,当真是要各安天涯了。 也惟愿,君可一世安稳,事事如心吧。 便是从此之后山水不相逢,那吾,便也安心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终章) 江山如你 九月初三,天色微凉,登基大典。 颜绯尘和竺宁难得地穿上了帝后的龙凤双袍,一步步踏上了长安之内最高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长安之所以成为长安,之所以能够屹立在天域大陆上万年不倒,不过是因为其下埋着的那座墨樾台而已。 墨樾台只会在天下一统的时候出现,也只有在登上了墨樾台之后,这天下才算是真的一统。 只是,这是世代只有天下共主才能知道的秘密,而且即便是所谓的天下共主,也只能在睡梦之中得知此事,并不能告诉他人。 颜绯尘和竺宁也是在两个月前才同时在梦中梦到的墨樾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从皆忘口中知道了那些不能以人力而为的事情之后,对这墨樾台的接受程度,倒是不低。 两人商量了一番之后,还是找到了能够让墨樾台出现的机关,不仅让墨樾台出现在了长安城中,更是直接让冯苏苏围绕着墨樾台安排两人的登基大典了。 只是,墨樾台是除了天下共主之外无人能登上去的,冯苏苏便也只能让人把墨樾台为天域大陆最高的亭台楼阁的消息传出去,最后也不过是让颜绯尘和竺宁在长安城内绕了一圈,然后便让两人去登墨樾台了。 少柳和卿瑗都站在墨樾台下,看着颜绯尘拉着竺宁的手一步步踏上了那条只有他们两人能够踏上的路,心中暗暗道别了一句,然后便收起了一切思绪。 墨樾台是这片大陆最高的亭台楼阁这一点当真不错,若要让两人等到最高处,便是必须一步步走到台阶上,走完整整九百九十九阶方可。 若是换了以往,这九百九十九阶对于竺宁和颜绯尘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竺宁此刻正怀着身孕,便是当真想要自己来走,颜绯尘也是十分不放心的。 所以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让竺宁先走一段时间,然后就由颜绯尘把人抱起来继续走,等到颜绯尘累了,竺宁再下来自己走,如此反复,直到最后三十阶的时候,再把竺宁彻底放下来,让她自己走上去。 毕竟,在天下百姓看来,只有登上了这墨樾台,才算是天下共主。 颜绯尘早就想好了要与竺宁共治天下,若是当真算起来,这云齐算是有两个帝王的,所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其他人误会他才是天下共主,是真正的君王,而竺宁只是他的妻子而已。 竺宁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意的,本来她也并不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可是却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会有这墨樾台来掺一脚,便是她不想在乎,却也不得不在乎了。 这墨樾台,在他们梦中的说法,是这天域大陆数万年前第一位天下共主玄墨帝君所建,最开始为的,不过是用此来怀念自己逝去的妻子而已。直到他在这台上坐化之后,这墨樾台便消失在了这世上。 万年之后,一个少年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长安,不小心触碰了机关,登上了墨樾台,然后竟是在短短几年之内平定了天下之乱,成为了继玄墨帝君之后的天下共主。 然后,便是这世间所有盛世的开国之人便必须要来这墨樾台走一遭的传言便就这么出来了。 而这墨樾台也是当真配合,竟然真的会在不同的时机与当世的天下共主产生交集,在这世间没有了灵气之后,更是只有当每一朝代一统天下的开国帝王得到天下之后才会出现,同样的,每一代帝王也都登上过这墨樾台。 只是奇怪的便是,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有墨樾台这么一个东西的存在,却是从来没人知道它在哪里,那些有关于记载墨樾台所在之处的文字根本就没有流传下来,连百姓之间的传言都没有。 竺宁和颜绯尘都是觉得十分奇怪,而且心中一直都觉得,似乎从玄墨帝君之后,这世间的所有天下共主都是在被他支配着,并不算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只不过,这些也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证据。 而且,他们若是想要名正言顺,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现如今是什么朝代,是什么年号,便是必须要登上这墨樾台的。 日薄西山的时候,颜绯尘和竺宁终于是走到了距离最高处不过三十阶的距离,颜绯尘看了怀中的人一眼,神色之间依旧是不变的温柔。 哪怕如今他们已经成亲了十多年,他看她的目光还像是当初一般,甚至眼中的情意,比之当初更加浓厚了几分。 “君欢,放我下来吧。” 竺宁对他笑了一下,眼中带着安抚之色。 她自然是知道他的担心的,可是都走到了这里,她怎么都是不可能再让他这么把她抱上去的吧。 “小心点。” 毕竟是当初就说好了的,颜绯尘也不能言而无信,当即便把竺宁放了下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往上走去。 竺宁只说了一句放心,然后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脚下的台阶上。 待登上最后一阶的时候,竺宁心中突然有什么渐渐消散,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震惊。 墨樾台上,不像是那些人想象的一般有着什么修炼功法、只传帝王的玉玺之类的东西,而是什么都没有。 整个墨樾台,除了那些台阶,便只有他们两人了。 “君欢,我们往前走走吧。” 颜绯尘点点头,拉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直接便走到了墨樾台的中央。 然后,两人的脑海中便是同时浮现出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正如这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一般,他们能够走到这一步,从来都不容易。 便是皆忘口中注定了的紫微帝王星,也必须是要经历许多的痛苦,才能够到达这世间的最高处的。 颜绯尘如此,竺宁,也是如此。 这一路上,敌人许多,朋友许多,来来去去,皆是匆匆,便是从一开始便陪在他们身边的人,此时也是差不多都要离开了。 他们不是不想留,但是却留不住。 日后,他们的孩子也会渐渐长大,直到不需要他们的那一天。 终有一日,他们身边只会有彼此相伴。 也正是因为还有着彼此,他们才能一直走下去。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他们终于可以做到,也永远不会有人食言。 颜绯尘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便直接把竺宁抱到了怀中,带着她一起走到了栏杆的地方,向着下方的长安望去。 下面的人似乎是看到了他们一般,竟是齐齐跪了下来,高呼万岁的声音都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无忧,你看,这是我们的天下。” 竺宁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君欢,我们的天下,你打算如何呢?” 或许当真是高处不胜寒,竺宁竟是觉得有些冷了,便向着颜绯尘的怀里靠近了几分。 颜绯尘把人抱得更紧了几分,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之后没有一次把目光落在墨樾台下面的人身上了。 “无忧,你想要如何都好。毕竟,我的天下,从来都是你。” 竺宁猛地转头看向他,然后便看到了他眼中从来都不曾改变过的深情和信任。 “好。君欢,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这天下百姓失望。” 竺宁把手放在颜绯尘手上,本来有些凉的身子此刻暖了起来,倒是舒服了许多。 颜绯尘只是宠溺地看着她,似乎从一开始,他夺到这天下便是为了博她一笑而已。 天边的星辰点点,照在墨樾台两人交握的手上,照在此刻已经安稳了的天域大陆上,也照在了这后世称赞多年的云齐国上。 “无忧,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是吧?” “当然。” 终其一生,两人终是没有再分开,江山如画,我心中,你却就是我的江山。 而云齐,更是在史书上留下了其他国家所不能超越的地位。 云齐国延续千年之久,开国帝后景元帝和端烈皇后夫妻情深,一生共育有三子一女,两人在皇位上坐了二十年,待得太子颜璟御及冠之后便将皇位传给了太子,四海逍遥。 两人在位期间,四海升平,女性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高,朝中女官占据半数之多,士农工商之间的差距也被无尽缩小。 后世思想家提出,端烈皇后以治天下的思想太过超前,在那样一个封建王朝之中,竟然有了男女平等的思想,并将其付诸实处,当真难得。 而且景元帝和端烈皇后还是第一对夫妻共治天下的人,颜家皇室更是史书中唯一一个奉行一夫一妻制度的皇室,争位之事甚少。帝王皆是有能之辈,女帝更是占了其中半数,夫妻、兄弟姐妹等人同治天下的情况更是不少。 后世小说传记、影视作品皆喜欢以此为题,描述这一代最伟大的帝后之间的爱情故事,更有甚者将端烈皇后描述为后世穿越之人,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但是无论如何,在这些作品之中,两人都是相互扶持,彼此相伴一生、不离不弃的相爱之人。 他们的爱情,与他们的功绩一起,流芳百世。 第三百七十九章 愿卿长安(薛策番外) 没有人知道,在我决定离开长安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再也不会回去。 不为别的,只因,我早已无法回去了。 而此刻,我躺在清湖旁边的草屋之中,看着窗外飞过的大雁,最后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 我名为薛策,乃是前东夷世家薛家的子孙,也是在薛家满门抄斩之后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人。 在被皆忘救了的那段日子中,我成了占星楼唯一的后人,学了占卜之术,可观星象以识天下事。 只是,直到现在,我都识不破我自己。 也算不出,她这一生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 不过啊,有着颜绯尘在她身边,她这一生怕是也不会过得不好的吧。 只是,她怕是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在惦记着她了吧。 正如,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当年在容琀酒家遇到的那个男子,就是他一样。 这样很好,这世间除了他自己,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动情的人,从来不是凤黎雪,而是她。 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也不会让颜绯尘与她之间产生任何隔阂,这样,当真是很好。 只是,我到底还是对不起了凤黎雪,那个从始至终都对我一往情深的人,那个即便是死了,还要被我利用一番的人。 若非我在颜绯尘和无忧面前表现出一副对凤黎雪情根深种,因为这段求而不得的感情而想要远走天涯的样子来,他们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离开长安的吧。 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我自己当真是太过无耻了一些。 凤黎雪活着的时候我利用她还不算,便是她最后死了,我竟然还用了她来作为我的借口,也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象牙掐死我呢? 我曾经问过我自己,若是我这一生并没有遇到无忧,我又是否会喜欢上凤黎雪呢? 可惜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对无忧,正如凤黎雪对我,都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突然间种了情根,然后就再也放不下了。 说起来,我们两个也确实挺像的,当然,也仅仅是在这一方面罢了。 不过并没有喜欢上凤黎雪,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吧。毕竟我从认识了颜绯尘开始,便已经决定要帮他得到这个天下了,便是我当真喜欢上凤黎雪,我也不会在算计凤缭的时候收手,更不会对她心软。 到时候,她与我,都会更加痛苦吧。 倒不如今生一直求不得,来生便一碗孟婆汤,把这些前尘往事,通通忘个干净了。 而今生我答应了她的要带着她的牌位去看看世间风景的话,到底也是无法实现了。 在离开长安之后我便意识到我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便用尽心思甩开了颜绯尘和竺宁安排的跟着我的人,独自一人来了这无名山,回到了当年逃命时住过一段时间的茅草屋,安静地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这世间风景,我到底也是没有什么机会再去看一遍了。 若是还有来生,我想,我一定要补偿凤黎雪一番才好。可惜,我却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来生了。更不知道,凤黎雪,还需不需要我的补偿。 皆忘在坐化之前告诉我,我的命是他逆天而行救下来的,本就是活不了多久,在我体内种下浮生劫,也不过是希望我能活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刻而已。 我很庆幸,我算是活到了这一刻,哪怕是在明明知道占卜会减寿的情况下还是一次次地卜卦,只为了求她一个安稳。 尽管,她一直都不知道。 前两天我下了一次山,听到了皇后平安产子的消息,心中在安慰的同时却也嘲笑了颜绯尘一番。 从无忧有了身孕开始,他便一直盼望着这一胎是个女儿,生生期待了这么久,结果居然又是个儿子,也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给那孩子取了“颜舒瑾”这个名字的。 不过我当年是给颜绯尘算过的,他这辈子定然是能够儿女双全,想必再过个几年,他一直想要的小公主,也会来到他的身边吧。 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说不定比无忧还要漂亮几分,只是,我却看不到了。 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手中的流火扇,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从上次回到无名山上起,我连握住扇子的这个动作,竟是都做不了了,又怎么可能还能撑到去他们生下小公主的那一天呢? 若是没有意外,想必我今天,就要离开这世间了吧。 意识逐渐有些模糊,但是那个女子的身影却越发清晰了起来。 无忧啊,这一辈子,我都不曾这般叫过她,因为这一向是颜绯尘叫着的,因着想要一点不同,我总是唤她为小忧儿,起初不过是调侃,后来却是已经成为了习惯。 她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不太喜欢我这么叫她,颜绯尘更是每次听到都要与我切磋一番,不过我却是始终都这么叫着,慢慢的,他们都是习惯了。 后来的我,无比庆幸当初的先见之明,毕竟,若是当初我没有以这样的调侃为名,日后便是想要与她有一点我们之间亲密的称呼,都是不可能了。 还记得颜绯尘和她都问过我,若是我要娶妻,会想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凤黎雪来作为借口,最后也只是笑着说道:“自然是要娶小忧儿这样的了,只是可惜,你嫁人嫁得太早了,我可不想跟颜绯尘争啊。” 他们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却不知,其实我说的,都是真心。 凤黎雪也问过我,既然我注定不能与心中的那个人在一起,又为何不愿意接受别人? 我当时只是告诉她,因为心中放不下,无论与谁在一起,都是委屈了那个人。 我不想委屈那个人,也不想委屈我自己,便索性就这么过了。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对她有着那样的心思的,或许是在容琀酒家看到她谱的那半首曲子开始,也或许是在之后她告诉我她一直都希望找到我把已经谱完的曲子吹给我听开始。 就是那样的动了心,付了情,然后便任由这份情愫这么发展下去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当初我遇到她的时候,并没有立即离开,那么最终,能够与她在一起的人,是不是就会是我。 可是终究,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颜绯尘才是更适合她的人,比其他所有人都适合。也只有他,才能与她心心相印,两情相悦,完全信任彼此。 而我,也不过只能祝福他们罢了。 看着他们在我不会再回去的地方过着属于他们的生活,偶尔听到一些他们的事情,然后在心底默默地替他们开心着而已。 这一场乱世纷争,他们成为了最后的赢家,终于跳出了局中,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四海升平,天下安稳。 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做到。 只是我现在闭上双眼,还是会想起这样的一场大戏,所有人在这十年之中都纷纷登场,然后又匆匆退场,早已数不清有多少的悲欢离合。 果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做一个观戏者,不喜,不怒,不悲,不伤,却从不知,原来在遇见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入了戏中。 如今这一场大戏已然落幕,这世间,我也退了场来,应该是了无遗憾了。 可是,为什么,还依旧有些心有不甘呢?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思考着最后这一个问题。可惜的是,直到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才想起,我到底在不甘心些什么。 她曾说过要给我吹那一曲《七月流火》,而我因为不想告诉她我的身份,竟是终其一生,都不曾听过。 可是实际上,我一直都想听一听她欠我的那首曲子,看一看她在吹起这首曲子时的样子。只是最终,我还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我想,那一曲,定然很美吧。 那年海棠初绽,那年我情窦初开,在不知未来,不知前路的时候遇到了她,然后,错过。什么都尚未开始,但是我们的缘却已经结束。 小忧儿,若有来生,我定然会在遇到你的那一天便听完你的曲子,然后,再也不要离开。 只是,你可还会出现在淮滦?出现在容琀酒家?可还会忘了带银钱?而我,可还有幸,遇到你? 怕是,不会了吧。 黄泉路上,奈何桥头,你早有了要约定一起走的人,那我薛策,又是否依旧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你与别人幸福呢? 我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小忧儿,无论来生如何,至少今生,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跟颜绯尘在一起,与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得到我们那么多人都得不到的幸福,才好。 唯有你安好,我才能够放心啊。 而那黄泉之路,我便不等你们了,薛策先走一步,若得来生相逢,但愿我能够有那个机会说出自己的心意吧。 对不起,我终究还是食言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来生再见吧。 第三百八十章 若有来生(韶锦番外) 在最后的那一剑刺到胸口的时候,苏锦在想,为什么,她重生了一世,竟然还是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局呢? 她没有想到,在上一世被宋昭明亲手把手中的剑送入胸口之后,她竟然会在这一世自己了结了自己。 还是,在韶蓝把醉梦的效果解除了之后。 或许是因为她终于心愿得偿了吧,苏锦这样想着。 脑中这一生和前世的一切都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苏锦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这一次重生,当真是没有任何用处。 她还是成了棋子,成了天道的棋子,成了皆忘的棋子。成为了韶蓝得到天下路上的磨刀石,仅此而已。 这一世,她比前生失去地还要多,至少前生在她过世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同情于她的,韶蓝更是一直念着她这么一个姐姐。 可是今生,她却什么都不剩了。 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更没有一个相爱的夫君,基本上所有与她有联系的人都是她的仇人,她要是死了,还当真是大快人心了吧。 与宋昭明一起死在了最后一战,不是因为她想要随着宋昭明而去,反而是因为她已经彻底放下了这个跟她纠缠了两世的人。 在她把那一剑刺入自己胸膛的时候,她便明白了,原来她的心早就不会再为了宋昭明而跳动,那些情爱与恨意都早已消散,她只希望,若有来生,她可以不要再遇到他,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只是可惜,这一生,哪怕是到了她死之后,都会与宋昭明的名字一起出现,甚至有可能,连他们的尸首都会被葬在一起。 苏锦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无法再做些什么了。 在意识逐渐消散的那一刻,苏锦不禁又回忆起来那些被她放在心底,始终未曾触及到的这一生在她还是韶锦时候的日子,到了这种时候,她才明白,究竟什么才是她最放不下的东西。 她曾经跟韶蓝说过,她一直都不喜欢韶锦这个名字,尤其是不喜欢韶这个姓氏,所以被韶家除名,她从来都觉得是正好。 可是她却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她曾经做了那一世的韶蓝,早已习惯了韶锦这个名字,也习惯了韶家人的身份,更是曾经如同韶蓝一般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到了自己的肩上,包括她这个从小便受到万千宠爱,却也承受了无数考验的妹妹。 明明,她曾经也是那般热爱过韶家的,与韶家的其他人一样以自己的身份为自豪,准备为韶家奉献自己的一生。 那个时候,她身边有着无数亲朋,每一个韶家人都是她的亲人,在外面行走的时候,他们都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从来不用担心的。 正如韶蓝与韶门七使一般,正是,她这辈子从来都不曾得到过的情意。 她也有着自己的红线,有着宠爱她的父母,有过对未来最美好的设想,可是在重生的那一刻,她却把这些尽数抛却,什么都不留了。 那些能够交付后背的人被她利用着他们对她的信任害死在了昭梺山之外,疼爱她的父母因为一场她犹豫许久最后还是不曾说出口的意外死在了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而她,则是在明明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的情况下把一切都算到了韶昀头上,只为了让自己坚定报仇的信念。 至于她的红线,在上辈子的时候被她送给了宋昭明,而这一世,则在她拿到那红线的一刻,便直接被她扔进火中烧了。 她想,这辈子她是为了复仇而来,从来都不需要这多余的爱意。 同样的,她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又何必还要留着这红线呢? 她心狠手辣,步步为营,在终于报了仇,更把那些曾经完全信任她的人送上了黄泉路之后,竟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们。 韶锦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冷心冷情之人,那些活生生的人就那样死在她面前,尤其是那些人之中,不乏前世曾经为她说过话,又帮过她许多的人。 明明他们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但她还是狠心害死了他们。 她倒是希望,那些人能够来到她的梦中问她一句是为什么,这样,她便可以把前世的种种尽数告诉他们,让他们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报复,她也并非从开始便是如此的。 可惜的是,从来都没有人入过她的梦。 而她,却在这样的算计和杀戮之中越走越远,再也回不了头了。 韶锦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下或者她的算计之下了,但是她却总是在想,若是前世的韶锦,怕是怎么都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的吧。 毕竟,曾经的她,也是一个天真纯善的女子。 韶锦觉得,或许正是因为她这般冷心冷情,害死了那么多人,所以她的孩子才会被韩兮君给害死。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后一个属于她的亲人,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之人。 韶锦在生下宋煜的那一刻,是开心的。不过那时候她觉得她是因为终于有了一个孩子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才会感到开心,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并非是如此。而是因为,她终于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才会有了这种独属于母亲的激动和开心。 看着那个小小的团子一日日长大,变得会心疼她,会开口叫她母亲,韶锦这份母爱也越来越浓,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弱点的人一旦有了弱点,自然是要好好保护好的,可是她却是在那般用心之后,仍然没能保护好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弱点。 陌桑死的时候问过她可曾后悔,韶蓝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韶锦一直都以不悔来回答他们,同时,也来欺骗自己。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确地意识到,其实她是悔的。 不仅仅后悔于害了自己的儿子,更是后悔由韶锦成为了苏锦,当然,最后悔的,还是她得到了这个重生的机会。 若是没有重生,若是她不在天道之下知道了自己的死因,让自己心中的怨气挣脱桎梏,把她变成了这般一个无心无情、心狠手毒之人,或许,她便能安安稳稳地转世,饮下一碗孟婆汤将前尘尽忘。 至少这样,她还会觉得尽管宋昭明利用了她,她至少也是还有着那么多在乎她的亲人的,她会抱着对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祝福和对家人的不舍而忘却一切,去面对一个全然不同的来生。 她不知道若是当时能够转世,她面对的会是怎样的来生,但是怎么样,都会比现在要好吧。 不过,她不是早就已经没有来生了吗? 韶锦不知道自己这次一死,还有没有机会再转世,也不知道若是当真有来生的话,她会是何种情况。 但是她只希望,若是当真她还能够有来生,她不想再做韶锦,也不想再做苏锦了。 她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用几生几世偿还完她这一生的杀孽,然后,得到真正的亲人,真正的爱人和朋友。 当然,或许她已经不配得到这些了吧。 在意识渐渐消散的那一刻,韶锦看到颜绯尘骑着马向韶蓝的方向走去,然后韶蓝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挪动着嘴唇叫了一声:“锦姐姐。”一如当年。 她不知这是她的幻觉还是在醉梦中的那些回忆,她只是又想起了那年的花灯节。 她与韶蓝在扶衣和韶七的掩护下偷偷跑下了山,被集市中的花灯晃花了双眼。 韶蓝指着最大的那个花灯无论如何都要买下来,可是她们却并没有带够钱,她扯着她的胳膊要从那个卖灯的摊子上离开,却被韶蓝阻拦住了。 她始终都记得她说的那句话:“锦姐姐,你不觉得这花灯上画的那个女子很像你吗?这般像你的人物,又怎么能流传到别人的手中?” 韶锦当时顺着她的话看向了那个花灯,这才发现那灯上的女子与她十分相像。 不是模样,而是气质。只是她也没有想到,韶蓝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必须要把它买下来的。 后来,韶蓝那摊主的要求之下去猜了整整一条街的灯谜,最后才在把所有钱都给了那摊主之后,才终于是买下了这盏花灯。 韶锦知道,这花灯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那摊主也不过是故意为难而已。 韶蓝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她却就这么被为难着,也要拿到那盏花灯。 在她把花灯递到她手中的时候,韶锦听着那摊主说的:“你们姐妹感情真好。”,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年,更准确地说,那是隔世之事了,可是韶锦在这最后一刻想来,竟是如此清晰。 韶蓝,若有来生,我们还是姐妹的话,我定然会好好待你。只是想必,你再也不愿承认我这个姐姐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 意识彻底失去的时候,韶锦这样想着。 可是,若有来生,孟婆汤饮下,谁还会记得谁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秋明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 宋昭明第一次见到韶蓝,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武林大会,而是在那之前的一个花魁大比上。 那个时候的宋昭明经常化名为秋明昭在各处行走,因着这身份是他舅舅在他出生的时候便弄出来了的,所以只要他把替身放在皇宫之中,在江湖上便只剩下了秋明昭,从来都不会有人怀疑他会是青玄的皇子宋昭明。 从小被欺负、被那么多人背叛过之后,秋明昭便不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从他出生开始就十分疼爱他的舅舅,也是一样。 在他有了足够的能力和资本能够参与天下之争之后,他的舅舅便病死在了家中,甚至连他的母族都是逐渐衰败了下去,即便是他后来登上了皇位,也没有给他们任何特权,反倒是找了个罪名直接把他们全家抄斩了。 因为,只有如此,才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不会知道,他宋昭明,从来就不姓宋。 他母亲在进宫之前便怀上了身孕,但是却因为被当时的青玄帝看上而强行封其为妃。 他舅舅和母亲都是有野心的,若是他母亲没有碰到皇帝,没有被皇帝看上,或许她还会安安稳稳地嫁给那个被她算计与自己的未婚妻退了亲执意要娶她的男人。 但是既然她被皇帝看上了,他们秋家还是一个在平洛不入流的二流世家,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哪怕最开始的时候他母亲也没有想过要入宫为妃,后来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便是不会放弃了。 而那个与他母亲两情相悦的男子,却是死在了他心爱之人的手中。 至于秋明昭,则是被皇帝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去养,这世间,除了他母亲和舅舅,便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他原本也是可以不知道的,但是在他逐渐成年,手中势力越来越大之后,他舅舅便坐不住了。 起初不过是试探,可是到了后来,竟是直接把他的身份告诉了他,为的,不过是能够用这个把柄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让他给秋家更多的好处而已。 秋明昭始终都记得自己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有多震撼,原来,他与子裕根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他根本不是青玄的皇子,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瞬间消失,便是他不在乎这个皇子的身份,但是若是他母亲进宫之前便怀上他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以后哪怕是自立为王也是要被人诟病出身的。 他一直都是志在天下,希望能够成为这千年以来的另一位天下共主,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有这么一个污点? 所以,他便逐渐开始谋划,一步步逼疯了他的母亲,害死了他的舅舅,最后,又抄了秋家。 只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始终都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就是青玄的皇子,是与昭陵同父同母的人。最后,竟是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而这一骗,就骗了一辈子。 即便是韶蓝和苏锦,都不曾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如此不堪。 当年他在武林内的花魁大比上看到一袭黄衣的韶蓝在所有人反对的情况下非要带走那个赢了比赛正要拍卖初夜的花魁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哪里来的女子?莫非就不担心自己在这种比赛中出事不成? 秋明昭最擅长的便是利用女子的情意,得到那花魁大比第二名的女子便是他的一个爱慕者,为了他心甘情愿参加这花魁大比,为的,不过是能够在江湖中扬名,暗地中为他打探消息。 虽然他表面上不同意,但是却在暗地中帮了那女子很多,还成功地让她以为他始终都是心中有她的,让她对他更加地死心塌地了些。 本来他们都是胜券在握,谁知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比他安排的这个人容貌更甚、才艺武功更高,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他以为要功亏一篑的时候,韶蓝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当然,有韶蓝的地方,自然也是有韶门七使的,只是当时他们都隐在了暗处,并没有如韶蓝那般直接下台抢人。 那个时候,韶蓝还不是嫁给颜绯尘之后的倾城绝色,而是带着一张面具,易容成了与苏锦差不多的样子,却是就那样一下子入了他的眼。 秋明昭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与他的母亲、舅舅一样不会真的喜欢上任何人的人,可是在见到韶蓝被人围攻的时候,他却是有了要上去帮她的冲动。 可是他没想到的却是,韶蓝根本就不用他的帮忙,自己一个人拿着一段白练,就那么把所有冲上去的人都打得趴在了地上。 末了,还留下了一句话:“孟家人,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来,抓走我韶家人算是什么意思?一月之后,且等着我去找你们吧!” 然后,便带着那个被她说是韶家人的女子飞身离开了。 秋明昭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明媚张扬,肆意妄为,却又并非无理取闹。反而是带着与武林女子和平洛的那些高门贵女都迥然不同的高贵气质,让人见之心折。 彼时秋明昭尚且不知她就是韶家那个他想要利用的少主,只以为她是个普通的韶家人,在得知同伴有难的时候前来相救而已。但却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然倾心。 甚至决定,在他动了韶家之后,定然要得到这个女子,便是不能为妻,他也要予她无上宠爱,得到她的倾心爱恋才可。 当时的他尚且不知,他们最后,竟然会变成那般模样。 原来,在他对她产生这样的心思开始,便已经注定了他们走不到最后。 韶家的事情是他在无意中得知的,但是作为一个有野心的人,在他知道了韶家的事情之后便决定要么毁了韶家,要么便得到韶家的全部势力。 而他潜入韶家的最好方式,便是得到韶家那位即将及笄的少主的青睐。 在多番打探,知道她会去武林大会之后,他便也跟着过去了。只是他没想到的却是,那个注定要被他害得什么都不剩的韶家少主,竟然就是他在花魁大比上准备纳入怀中的女子。 秋明昭没有太过纠结,就按照原计划进行了。 毕竟那个时候,在他心中,还是他的大业比较重要,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他又怎么可能不会牺牲呢? 可是他却始终都没有预料到,在他刻意接近之后,在他得到了韶蓝的心之后,他的心竟是也彻底沦陷了。 他曾给她许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曾说过要陪她去世间看遍美景,直到天荒地老。 种种这些,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其实都是认真的。 只是他到底是不够爱她,并不能因为她直接放弃他的大业,也不愿看着她在离开他之后嫁给别人,所以,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与苏锦合作,把孟家和青玄的军队引进了昭梺山,害死了她所有的亲人。 甚至最后,他亲手害死了她。 子裕问过他许多次,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更是因为她的事情与他彻底翻了脸,就算是还念着最后一点兄弟之情没有背叛他,却也不再像原来一般了。 他用过很多理由,也自己找了许多理由。 可是最终,不过是因为,他配不上她。 她是韶家嫡系传人,是这个流传千年、凌驾于各国之上的韶家未来家主,而他,连皇室血脉都没有,又不一定能够得到这个天下,他又如何能够配得上她呢? 他怕在她知道了他真正的目的和他的身世之后会毫不顾忌地抛下他,他怕她如其他人一样背叛他,所以,便干脆先下手为强,让她这辈子都不再有背叛他的机会。 而就在韶蓝死了的那一刻,秋明昭便也彻底死了,他彻彻底底成了宋昭明,成了那个为了皇位,可以当真放弃一切的宋昭明。 直到,他在战场上见到已经成为颜绯尘的妻子的她再次吹响九转玲珑笛的时候,他才明白,她原来并没有死在他的剑下。 暗地中查到这些年她的经历,他不知有多嫉妒颜绯尘。 可是到了最后,他也只能与她装作陌路,似乎从未相识一般。 在沉入醉梦的那一刻,他骗了自己许久的真相陡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原来,他从来都是爱着她的,从来,都不曾变过。 可惜,他的这份爱,她并不需要。 能够与她并肩的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在云齐的武器没入他胸口的时候,宋昭明想着,她能找到一个把他不能给她的全都给了她的男子,似乎也不错。 这一生他并不后悔,但是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然会放下心中的执念,与她一起踏遍天下,赏尽世间美景,让一切,都美好地一如初见。 只是,她怕是不愿意了吧。 蓝儿,若如初见,我定然不再负你。 可是,你可还会给我一次初见的机会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海棠花叶深(终篇番外) 竺宁终是把名字换回了韶蓝,在天下彻底太平之后,在又一年海棠花开的时候,重新做回了自己。 这个时候,已经是永嘉十五年,四海终平,高昌与云齐之间更是和平相处地很好。 她的名声更是传了出去,也不会有人再在乎她究竟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来路和身份了。 天下百姓在乎的,是她带给他们的一个盛世,区区一个名字,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在乎的人,也不过只有她自己罢了。 韶蓝终于又成为了韶蓝,再也不用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可是韶蓝,却也再也不是当初的韶蓝了。 从无名山、昭梺山、平城还有塞外都走了一趟回来的韶蓝,此刻正站在长安城内的皇宫之中,对着面前满满一院子的海棠花,心中悲哀莫名。 薛策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与颜绯尘终于找到他隐居之地赶过去的时候,竟是只发现了他的尸骨和他给自己挖的墓。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如此这般英年早逝的,但却明白了当年他必须要离开的原因。 或许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凤黎雪,但是更多的,却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才会以当年一句玩笑般的承诺硬是要求他们答应他离开长安。 薛策这辈子始终活得潇潇洒洒的,风流恣意,又怎么希望他们看到他那般狼狈的样子? 甩开他们特意安排跟着他的人,想必也是有着这样的考虑吧。 韶蓝和颜绯尘最终还是亲手帮他修建了墓碑,把他的尸骨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墓中,既然他最后选择了来到无名山,那便把他葬在那里吧。或许于他而言,无名山有着特殊的含义,他们总也不能违背他的遗愿啊。 颜绯尘和韶蓝在那之后,遗憾又悔恨了许久。 遗憾没能送上他最后一步,也悔恨他们居然在他去世七年之后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上。 曾经是说好的终会再见呢?为什么,他竟是对他们两个食言食地如此彻底? 他们都无法想象,薛策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最后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感受。 他可曾想起他们,又可曾记得,他欠他们的那个承诺呢? 颜绯尘当时当真想要把薛策从墓中给揪出来,问问他怎么有那样的胆子瞒着他们这件事,还违背了他给他们的承诺。 可是最终,还是只能接受了事实,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当真如此做。 韶蓝在一年前刚刚生下她与颜绯尘的女儿颜斐柠,这次也是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后才前来的这里,本来只是想要会一会故友,却没想到,竟是知道了这样的消息。 尤其是,这还并非结束。 少柳挺了许久,在燕归羽的救治之下看到了真正的太平盛世,但是他到底还是太过思念陌桑,又当真是没有什么牵挂了,在永嘉十年的时候便死在了陌桑的墓前。 韶蓝在去了无名山之后,便转道去了昭梺山,在她特意安排之下,少柳与陌桑的墓安排在了一起,当初她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便赶了过来,可是却也只能看着他与陌桑合葬的墓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对于少柳来说,活在这世上才是煎熬,能够早点下去找陌桑,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当初他们的登基大典之后,他与卿瑗就离开了长安,但是他们却没有让跟着他们的人回去,而且少柳也没有阻止燕归羽对他的治疗,为的,不过是让她放心。 那时天下初定,若是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便会出现暴乱。他也不敢在那个时候死,本来最多只能活一年的情况下,他凭着自己的毅力硬生生地又拖了大半年,直到天下当真安稳,不会再出现暴乱之类的情况的时候,才放心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韶蓝不是不伤心的,可是她却明白,他是真的尽力了,也真的想要去找陌桑了。无论她怎么留她,都是不可能留得住的。 而且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他对她还是带着几分不放心的,所以,她又怎么能在他的墓前流泪呢? 她要让他知道,她会过得很好,过得很开心,好让他安心地去投胎转世,与陌桑再续前缘才好。 至于她在生颜斐柠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有身孕的事情,她因为之前中过的毒这辈子都不能再碰她最喜欢喝的酒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更好。 这些年来,韶蓝早就习惯了每年都去昭梺山坐一坐,似乎只有回到昭梺山,她才能够想起当初的那个韶蓝是什么样子。 尤其是,她还可以与陌桑和少柳一起,说一说当今天下的形势,说一说她现在的生活。 而此时,在长安的皇宫之中种着的海棠花,更是与少柳和陌桑墓前的那些,出奇地相似。 燕归羽早在五年之前便离开了长安去游历天下了,他说他要真正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医术。 玉娘在三年前也已经去世了,她和颜绯尘把她葬在了赫连家的皇墓之中,恢复了她的公主身份。 紫翡与赤玄成了亲,此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绿萝成为了欢忧阁的阁主,统管天下情报,手法一如当年的燕飞,只是,她的手腕上始终都绑着那条红线,从来不曾摘下过。 红袖和翠晗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早就被韶蓝摘下了她们暗卫的身份出宫嫁人了。 巫尧成为了云齐的国师,虽然这个国师有些不称职,每天除了研究蛊术巫术之外什么都不做,至今未娶也不着急,颜绯尘和她都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殷寒初和晏青成了朝堂上的宿敌,两人总是政见不合,每次上朝的时候争论个不停,但是下了朝却又经常一起去喝茶,关系倒是很好。 陆简娶了林澄筱,两人日日训练着云齐的军队,一批又一批的玄伽军被他们训练出来送到了边关。 扣扣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逐渐开始能够独当一面了,她和颜绯尘都已经决定要在扣扣二十岁的时候直接把皇位传给他,然后他们便也离开长安,去其他的地方看一看。 就在前段时间,扣扣遇上了一个让他动心的女孩,此时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去追她,不过那女孩还没有同意。她和颜绯尘看戏看得正欢快。 卿瑗始终都守在平城宋云洲的墓前,她这几年去看的时候经常会见到当年赫连铄身边的那个季舒玄,似乎是想要帮着卿瑗走出这份无法舍弃的苦痛。 可是卿瑗却是始终都没有接受,甚至还把季舒玄赶了出去,然而季舒玄也是个厚脸皮的,竟然在卿瑗守墓而住的屋子旁边又自己建起了一间草屋,开始与他比邻而居了。 不过韶蓝却知道,卿瑗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接受他的,不为别的,只因为早在宋云洲下葬的时候,他便烧掉了自己的那根红线,这辈子,他不会再接受任何人了。 而扶衣,因为云齐这些年的越发强大,她在高昌的日子过得好了许多。 可是,当初与阿穆尔之间产生的隔阂,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两人虽然还是只有彼此,但是在高昌国力渐弱的情况下,两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如今竟是已经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 韶蓝写信让扶衣回来,可是扶衣却是根本不打算再踏入中原一步了。 她说,她早已经是高昌人,尽管曾经确实做了一些对不起高昌的事情,比如帮他们削弱高昌的实力等,她也是依旧不会选择回来。 她与阿穆尔,是注定了要彼此纠缠一世的,他手腕上是她的红线,早已经解不开了,她又何必非要解开呢? 而且,阿穆尔也绝对不会让她回来的。 就这样纠缠一辈子吧,虽然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亲密无间,没有丝毫隔阂,但是至少,他们永远都会在对方身边。 要开心,便一起开心;要痛苦,便一起痛苦。 韶蓝没想到,在韶门七使之中最为柔弱的扶衣,最后竟然也是做到了如此这般。 如今,韶门七使之中,只剩下了扶衣与卿瑗两人,可是这两人,都是不能如她当年想象中的那般得到自己的幸福的,韶蓝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自己的原因,但是她却明白,如今的 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是无论如何都只能就这么走下去了。 她不想阻止,也无法再阻止。 “娘亲,娘亲……” 颜斐柠被颜绯尘抱在怀中,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无忧。” 韶蓝接过朝着她伸手的颜斐柠,抱着她去够那些海棠花。 这孩子许是与她一般从小就喜欢海棠,每次来到这个院子总是要看上许久。 颜绯尘就站在她身边,身后还带着三个高矮不同的男子,气质虽然不尽相似,但是容貌之间,却总是有着相像的地方。 齐齐地唤她为娘亲。 韶蓝突然发现,原来此时,海棠花叶已深,人生聚散匆匆,白发竟已生。 但能有此结局,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