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噩梦游戏Ⅳ》
1、太古之谜(一)
【你实现了宁舟的愿望。十六岁的宁舟没有失去他的老师与同学,也没有失去他自己。他人生中的部分遗憾得到了弥补。】
【但是,“你”的愿望只实现了三分之一点五:你解放了魔龙、梅菲斯特死了,但没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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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启条件达成,副本回溯开始。】
【剩余回溯次数:1/3】
………………
齐乐人第三次被人从海里捞上来。
这是副本的三周目了,他心想,这一次先知都亲自提醒他有意外发生了,不知道这个见鬼的三周目里藏了什么“惊喜”——幸运e对此毫不指望。
三周目的开局一切如常,救他的人仍然是那条痴心的黑皮小美人鱼迦勒。随后赌场的胖老板又来了,那句熟悉又浮夸的台词再一次响起:“哦~小美人,你是哪里来的?怎么湿成这样?天这么冷你会生病的,跟我来吧,我给你换件衣服。”
一周目时他和胖老板虚与委蛇了一番,二周目时他直接暴打胖老板把赌场送给了迦勒,三周目的齐乐人不打算按照前两次的路线重来一遍了。
齐乐人站直了身体,沉默地看向迦勒,这条黑皮小美人鱼满眼担忧,生怕他同意胖老板不怀好意的邀请。
胖老板正笑得一脸荡漾,上来就要摸他的手。
迦勒的心揪紧了,他想制止老板,可是又畏惧他手里的皮鞭,正犹豫之间,刚刚被他救上来的纤细美少年突然“啪”地一下拍掉了胖老板的手,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掉头跳下了诺亚方舟。
方舟巨型的城墙上,所有人目瞪口呆,胖老板一脸懵逼:“他的气性这么大的吗?”
迦勒再次下水救人,可是这一次茫茫的海波间,他没有找到那个美貌少年的身影,他就这样消失在了大海之中。
迦勒怅然若失。
………………
齐乐人当然没有事,他只是想脱离这个副本原来的剧情走向。
一方面是因为他没必要在已经摸清楚的剧情里浪费时间,另一方面,他很在意先知说的“意外”是什么。
他决定小心为上。
齐乐人在自己的半领域里坐了一会儿,拿出日记本写日记,文字有利于他整理思路。
现在他基本上猜到这个任务里“姬晨星”的三个愿望了,首先是解放魔龙,这件事他干了两遍,已经轻车熟路了。
第二自然是杀死梅菲斯特,必须要彻底杀死他,包括他的瓶中小人。
齐乐人在瓶中小人维特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问号。二周目时维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来历,有人故意蒙蔽了他,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余烬的瓶中小人,这才导致了二周目结尾时被梅菲斯特夺舍的“维特”杀死狐狸的悲剧。
也许这一次,他和维特做不了队友了。齐乐人凝重地在这行字旁边做了个标记。
最后一件事……
齐乐人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许久,缓缓写下:【杀死余烬(金鱼)。】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姬晨星的三个愿望。
这位真正的阴谋家、幕后的主使者、来自域外的异种,金鱼。在真正的太古世界历史中,它最终窃夺了魔龙的地位,成为了新的世界意志。
这个三周目,他倒要看看,这条狡猾的金鱼到底是如何实现它的野心。
不过在这之前……
齐乐人从道具栏里取出了二周目宁舟塞给他的礼物——宛如白玫瑰花一般的月光海。
【月光海】:毁灭魔王送给他的王后的礼物,他用这朵花换到了一个甜蜜的吻。拿着它,当你有需要的时候就撕下一片花瓣,爱与思念将指引着他穿过本能、恶欲与癫狂,降临在你的眼前。每一片花瓣的有效时间:10分钟。
齐乐人欣喜若狂,他的宁舟,靠谱!
他这就拿着这朵花上门踢馆,召唤宁舟送梅菲斯特归西!
不,先别冲动,先试试看效果。
怀着这份激动的心情,齐乐人小心翼翼地揪下了一片花瓣。
洁白的花瓣在空气中化为了飞尘,下一秒,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头留长了的黑发,一身魔王的戎装,腰间的皮带上却有教廷的标记,脚上的长靴勾勒着他三年来又长高了一截的证据。
二十五岁的宁舟睁开双眼,一双猩红却冷静的眼睛里倒映出齐乐人此时的模样。他怔了一怔,似乎在困惑齐乐人怎么又变了个样子,许久才疑惑地问道:“乐人?”
宁舟能说话了!
齐乐人激动坏了,上前想给他一个拥抱,可是手指却穿过了空气——站在他眼前的只是宁舟的幻影。
兴奋化为了沮丧,齐乐人晃了晃手上的月光海,怨念地说道:“拒绝视频聊天,要求本人面谈。”
听着爱人的抱怨,不可一世的毁灭魔王低下了头,小声道歉:“对不起……”
他为自己不能满足爱人的愿望而愧疚。
齐乐人急了,宁舟的性格非常较真,跟他开玩笑他是会当真的!
他赶紧抢救:“我就随口一说,能看到你我就很高兴啦。”
宁舟静静地看着他:“可我觉得很遗憾,因为我也想抱抱你。”
齐乐人震惊了:“你在魔界这三年是顺便进修了说情话的技能吗?”
宁舟露出了腼腆的神情,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却没有辩解什么。
齐乐人觉得新奇极了,怂恿他多说点,宁舟憋红了耳朵也没说出第二句来,看来刚才真的是超常发挥了。
齐乐人也不勉强他了,现在不是玩情趣的时候,还要正经事要做呢。
他仔细观察着宁舟,虽然他的眼睛依旧是令人不安的红色,可是从他的表现看来,他现在是冷静清醒的。
但有一点微妙的不同,齐乐人一时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被他召唤出来的宁舟在气质上似乎要比之前轻松一些——虽然程度很有限——但齐乐人直觉,眼前的宁舟没有从前那么压抑痛苦。
这种爱人的直觉促使他探究了起来,他围着宁舟上下打量,宁舟不解地看着他的迷惑行为:“怎么了?”
齐乐人摸了摸下巴:“就是觉得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宁舟想了想:“是因为我记忆缺失的关系吗?”
齐乐人:???
啊?他还以为宁舟现在完全是恢复正常的状态,原来不是吗?
齐乐人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现在还记得多少事情?”
宁舟:“十六岁之前的事情我都记得,去魔界之后的事情我也记得,中间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有些事情想不起来,而且有很多拼凑不起来的记忆碎片。”
齐乐人:“是什么样的记忆碎片?”
宁舟突然哽住了,许久才说道:“……有……有你变成女孩子的记忆……穿着一身白色祭司服。”
齐乐人:???
这不是献祭女巫时的记忆吗?
齐乐人怨念地说道:“那可是爱情开始的地方,你可是在那里对我动心的,你竟然忘了。”
宁舟微微一怔:“不,不是那里。”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齐乐人:“那是哪里?”
宁舟确信无疑地说道:“你救下了特蕾莎老师和同学们,回去的路上,你对我说,‘你要永远爱自己,就像我永远爱你’。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你了。”
齐乐人的手一抖,掌心里的月光海掉在了地上,他立刻蹲下去捡,掩饰着这一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不能让宁舟看出他的异样!
等到捡起花的时候,他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
齐乐人笑盈盈地问道:“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宁舟努力检索着自己不完整的回忆,跳过中间那段破碎的记忆,在他前往魔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于是他摇了摇头,期待地等着爱人的解答。
“不告诉你,等你自己想起来。”齐乐人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默默丢下了一枚专钓宁舟的鱼钩。
“……”
“你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也没用,都长到快两米了,再会撒娇也不好使了。”
“……”
齐乐人嘴上说着“这不好使”,心里却在感慨“顶不住了”。宁舟根本不用卖萌,他只要不说话默默看着他,就自带让齐乐人心软的效果,无论他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没法拒绝。
可是这问题他真的没法回答,因为他还没有给宁舟创造出独属于他们的十八岁的回忆。
如果这周目他成功实现了姬晨星的三个愿望,那他还能见到十八岁的宁舟吗?希望先知靠谱点,不管任务完成度怎么样,都让他见见十八岁的宁舟,就当是通关奖励也好。
就在齐乐人思考之际,宁舟的身影越来越淡。
“时间到了。”宁舟的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齐乐人呆住,十分钟过得这么快的吗?他还没和宁舟说几句话呢!
再看看花,花瓣很足的样子。
要不,再揪一片试试?
齐乐人蠢蠢欲动地看着手心里的月光海,这种心痒难耐的感觉,让他蓦然有一种被电信诈骗的即视感。
弹窗广告的广告词他都想好了:禁欲男神,付费聊天。再配上宁舟刚才那身装扮,好家伙,齐乐人简直想充一个亿。
刷的还是宁舟自己的卡。
刷了!再聊十分钟!这次聊正经事!
2、太古之谜(二)
沙丘行宫美轮美奂,在一片空灵优雅的白色系亭台建筑群中,齐乐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准备好好和宁舟聊聊。
旁边是开满了莲花的水晶池,有段时间他经常在这里游泳,所以在水池旁边摆放了一套桌椅,也是白色系的大理石制作的,都是魔界的工艺。这群热衷奢侈享乐的恶魔领主,从不吝啬在物质上的享受,当然也不吝于用这些精心打造的礼物讨好上司,它们妄图用这种徒劳的努力,让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得更久一些。
再次被召唤出来的宁舟和齐乐人交换起了情报。
齐乐人大致弄清楚了宁舟的状况。原本,宁舟的记忆被毁灭本源里的诅咒摧残得分崩离析,他想不起过去,记不得一切,甚至连齐乐人的姓名也忘记。
一个人的经历构成的记忆,会告诉他“我是谁”。失去了这些,宁舟便成为了无着的飘萍,随时都会在本源的侵蚀中被吞噬。
他像是被关在死室中的囚徒,四周没有亮光,没有出口,他只能在禁闭的黑暗中慢慢崩溃,与黑暗一同沉沦,甚至成为黑暗本身。
他需要记忆,就像黑暗中的人需要光一样,他需要告诉自己“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所以他需要记忆,需要有过去。
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渴望一个不那么痛苦遗憾的过去,如果一定要有挫折,那么至少在他最狼狈最落魄的时候,有人能够陪着他走过,有人能够指引着他,告诉他如何战胜内心对毁灭与堕落的恐惧。
所以齐乐人来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宁舟的回忆中,是一个人类与恶魔的混血。
他们都是异类,他们也是同类。
齐乐人在心中无声地叹息,他打量着宁舟,他坐姿端正地坐在白色的大理石凳上,像是个听课的好学生一样,乖巧地等着齐乐人继续提问。
宁舟好像比从前更依赖他,齐乐人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认知让他内心骄傲,还有点膨胀,但与此同时,又有了更强的责任感。他觉得自己对宁舟是有义务的,而且是他心甘情愿的义务。
齐乐人不清楚现在宁舟的记忆中,他是何时觉醒毁灭本源的,于是他问道:“觉醒毁灭本源的时候,你害怕吗?”
宁舟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记得那段经历,但是我应该不那么害怕。”他像是要从齐乐人的眼眸中汲取力量一般,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因为你和我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同样是人类与恶魔混血的齐乐人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看到齐乐人从一只差点被处死的混血魅魔幼崽,到战场上晋升半领域的强者,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血统而走向堕落,这给予了宁舟勇气。
爱一个正确的人,总是能给人无限的勇气。
齐乐人忍不住摸了摸宁舟的脸颊,虽然现在的宁舟只是一个幻影,但是他很自然地歪了歪头,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心里,就好像他们真的能碰触到彼此一样。
齐乐人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心情大好:“那我来说说我这边的情况吧……”
齐乐人把副本里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跳过了一些女装之类的无关紧要的部分——宁舟听得很专心。
“我们得去黄金工坊,把‘火锅’里的你救出来……不知道那个你现在是不是足够清醒,上次见面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这一次大概能好一点了吧。另外,我需要确认一下幻影状态的你,能够发挥出哪个境界的实力?”齐乐人问道。
“刚刚晋升领域。”宁舟说道。
“唔……明白了。”齐乐人估摸了一下,看来还是不能和梅菲斯特硬碰硬,不过就算遇到了也不用怂,至少能保证他顺利跑路。
这样的话可操作性就强多了,齐乐人开始思考强行冲进黄金工坊里救人的可能性了。
聊完了正经事,齐乐人又说道:“等这个副本结束,我就陪你回魔界。说起来,你现在觉得那群恶魔领主怎么样?”
宁舟的眉宇紧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厌恶的画面:“死不足惜。”
齐乐人笑得很甜:“看来它们把你得罪得不轻。我还以为,它们在你面前至少还算老实。”
宁舟的表情一言难尽:“它们只是表面上恭敬驯服。”
齐乐人表示赞同,这群胆大包天的议事团领主们趁着宁舟不在都敢对阿娅下手了,这笔账他可还没有算完。
“而且,魔界的风气实在是……”宁舟的脸色阴沉。
齐乐人忍俊不禁,在宁舟困惑的眼神中乐不可支。
“我懂的,我懂的。”齐乐人安慰着宁舟,“之前我参观了一下魔界的盥洗室,大开眼界。”
宁舟疑惑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隐隐的透露出一丝杀气:“它们带你去参观这个?”
危,议事团的恶魔领主们,危!
假使灾厄恶魔它们此刻身在这里,一定要为自己大声喊冤:我们不是,我们没有,我们绝不敢带王后参观这个!
“咳咳……”齐乐人没有为恶魔们辩解的意思,他狡猾地绕过了这个黄色的小问题,“这大概是魔界的特色吧。”
宁舟阴沉着脸:“三年前我就下令禁止了。回去之后会再查一遍的。”
齐乐人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灾厄恶魔如丧考妣的表情,他顿时笑得神采飞扬:“好呀。谁要是有意见,就把它扒光了挂到墙上去。”
宁舟默默点头,表情里隐约显露出几分嫌弃,显然是对魔界风俗感到一言难尽。
这种小情绪落在齐乐人眼中,自动叠加了情侣滤镜,他觉得可爱极了,不由想逗弄一番。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双手交叠搁在下巴上,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去参观魔界的盥洗室的?”
“不是特地去参观的。”宁舟的语速急促了起来,急于为自己辩解,“是有一次它们在开派对,我去看了一眼……”
齐乐人的笑容扩大了:“然后呢?”
宁舟小声道:“然后吐了。”
齐乐人:“……噗。”
听到这声笑,宁舟抿着嘴,看着齐乐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这种不堪回首的扫黄翻车经历,你怎么能笑呢?
齐乐人努力想忍住,但是在看到宁舟这副表情之后,他笑得更大声了:“对不起,忍不住,哈哈哈哈……所以你是因为想吐才去了盥洗室?”
宁舟目光幽幽地点了点头。
齐乐人试着想象了一下宁舟初次目睹魔界夜间派对现场时崩溃的心情,作为一个在教廷长大连本小黄书都没看过的正经人,那时候他一定心想:毁灭吧,这个肮脏的魔界!
然后他恶心得直奔盥洗室,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魔界那不止十八禁的厕所墙面……
齐乐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完之后又不禁怜爱了。
“你放心,回去之后我就让他们体会一下被扫黄的铁拳痛击的痛苦。”齐乐人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谁要是胆敢再犯,我就让它们‘割以永治’。”
宁舟:???
宁舟:!!!
这一刻,宁舟恍然觉得自己的砍头策略还是太仁慈了。
“那你参观完之后,回去做噩梦了吗?”齐乐人关心地问道。
宁舟默默点头,脸上却微微泛红。
齐乐人挑了挑眉:哦?不对劲哦。
“只有噩梦吗?”齐乐人坏心眼地问道。
“……”
齐乐人已经看穿了一切,他笑得一脸甜蜜:“是梦到我了吗?”
这下好了,宁舟的脸完全红透了,他假装研究着这张白色大理石制成的桌子,似乎对上面的纹路充满了兴趣。
他现在不是宁舟了,是一只煮熟了的“小聋瞎”了。
齐乐人更来劲了,伸出手指虚虚地碰了碰宁舟的脸颊:“让我猜猜看?我也在墙里?”
这一下,宁舟彻底熟了,脸红到当场消失!
十分钟又到了。
齐乐人不满地“啧”了一声,看着手心里的月光海,眼神越来越纠结。
要不再聊十块钱?啊不,十分钟?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为什么是他在墙里?齐乐人调戏完了宁舟,突然回过味来。
虽然宁舟在他面前向来很软和,但是回想一下他越来越过分的身高和气势,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笔趣阁
算了,先不调戏宁舟了,干正事吧。
齐·预感到某方面似乎玩脱了·乐人,暂时放弃了继续作死的行为。
3、太古之谜(三)
在诺亚方舟启航的鸣笛声中,梅菲斯特醒来了。
他愣愣地坐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身侧躺着他熟睡的情人。
一切都很熟悉,鸣笛声很熟悉,宫殿的卧室很熟悉,身边的情人也很熟悉,唯独他的记忆里有一些陌生。
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梅菲斯特困惑地揉了揉额角,下床的一瞬间,他僵住了——就在寝宫床畔的小圆桌上,放着一顶他常戴的礼帽,礼帽的上方盘踞着一条细长的白色羽蛇,它的体型不大,盘在礼帽的帽顶上显得正好。
羽蛇抬起头,红水晶一般的蛇瞳看向梅菲斯特,猩红的蛇信在獠牙间吞吐,它看起来相当礼貌。
礼貌的羽蛇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惬意的笑意:“遵照先前的约定,我来为阁下提供帮助。”
梅菲斯特警觉地问道:“我不记得有这种约定。”
这条羽蛇竟然能无声无息地进入他的地盘,这是怎么做到的?
羽蛇叹息着说道:“阁下已经忘记了啊……真是遗憾。”
说着,羽蛇像是人类一样欠了欠身,背后的羽毛宛如鞠躬时横在胸前的手臂,动作优雅极了。
这条羽蛇礼貌得可怕,梅菲斯特感到怪异又可怖。他怀疑这条羽蛇是某种深海里的海怪,类似通天塔的领域主双头蛇一样,在深渊中获得了启迪,成为了智慧生命。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我奉劝你最好诚实地回答,否则……”梅菲斯特的指尖出现了细细的电流弧光,暗示着他不在乎用武力解决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诚实吗?我欣赏这种品质。”羽蛇低低地笑了起来,它用猩红的眼眸看着梅菲斯特,“那么,梅菲斯特阁下,请问你知道这个世界即将毁灭了吗?”
梅菲斯特的瞳孔瞬间紧缩。
“你拯救世界的努力失败了,你死了。至于我,我是一位来自未来的时间旅行者,我回到这段过去里,是为了改变历史。”羽蛇说道。
“这太荒唐了!”梅菲斯特的脑袋嗡嗡作响。
“是的,这听起来很荒唐。我可以告诉你更荒唐的事情: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你见面。上一次我在时间跳跃的时候选错了时间节点,来到了几天后,那时候‘那条龙’已经被解放了,你的复活措施并没有拯救你,你最终还是死在了祂的手中。我不得不匆忙与你定下约定,来到更早的过去——也就是今天。”羽蛇吐出了蛇信,似乎是在微笑,“要与我合作吗,尊敬的梅菲斯特阁下?”
梅菲斯特的呼吸急促,这条羽蛇口中荒诞离奇的故事,在他说出“那条龙”和“复活”之后突然有了信服力。
他的喉结微动:“所以,我失败了?是那条龙赢了?”
羽蛇的笑容扩大了,它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不,赢家是一条金鱼。”
梅菲斯特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刹那之间,无数从前被他忽略的细节一一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怒吼着:“余烬——!”
羽蛇:“也许我们来得及阻止这场悲剧。”
梅菲斯特问道:“你想怎么做?”
羽蛇轻笑着:“也许,我们应该与余烬阁下好好谈谈。”
只凭这条羽蛇的寥寥数语,对余烬的怀疑就涌出了梅菲斯特的心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死胆敢利用他的余烬。
但是,这条羽蛇仍然是可疑的,梅菲斯特警惕地说道:“在那之前,我们也需要谈一谈。”
羽蛇:“乐意为阁下效劳。但是,我们的谈话必须得是一个秘密。”
梅菲斯特狞笑着:“当然,这会是一个秘密。”
蜷缩在床边假装自己仍在熟睡的情人瑟瑟发抖着,她感觉到爬上她后颈的阴冷,惊恐之中她想要求饶,可是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魔术师的丝带穿过了柔软舒适的床铺,将可怜的情人勒死在了枕边。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梅菲斯特期待地说道。
………………
黄金工坊最深处的地狱火湖,梅菲斯特站在熔岩池前,看着在岩浆中沉浮的巨蛋。
在他的帽檐上栖息着一条通体雪白的羽蛇,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精巧的时间装置,赞赏地说道:“真是个绝妙的思路,是谁想出来的?”
梅菲斯特:“姬晨星。”
羽蛇:“哦,是他啊。我似乎忘了告诉你,在上一次失败的时间跳跃中,我遇见了姬晨星。”
梅菲斯特大惊:“这不可能,他已经死了!他的时间本源被我和余烬截留在了这里,灵魂早已粉碎,他不可能用瓶中小人的身体复活了!”
羽蛇轻笑了一声:“是吗?可如果复活的姬晨星拥有的是重生本源呢?”
梅菲斯特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地狱火湖中的魔龙:“祂……祂把自己一半的本源给了姬晨星?”
羽蛇优雅地称赞道:“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爱人奉上半身,只为了让他从死亡的深渊中归来,真是感人肺腑的爱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梅菲斯特恍然大悟,“所以我的仪式注定会失败,因为我想要的重生本源早就不在魔龙身上了!”
羽蛇笑而不语。
“我必须抓到姬晨星,得到重生本源!”梅菲斯特顺理成章地沿着羽蛇给他的暗示思考了下去,“我已经集齐了末日的四要素,用它们合成了权柄,这一次我已经具备了挑战神明的神格。而失去重生本源的魔龙已经不再是‘永生不死’的存在了,只要启动了仲夏夜的献祭仪式,我就可以无限削弱祂的力量。打败祂,我可以得到创世神的位置,我可以取代祂成为新的世界意志!”
梅菲斯特狂喜的失态模样,让羽蛇无趣地吞吐着蛇信,比起自由本源,这位领域主更像是被贪婪本源支配的恶魔。
他的身上也的确有恶魔的气息……羽蛇对此感到好奇,但此刻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探究时间,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把握,从梅菲斯特的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情报。
“很高兴你有了主意。但请容许我提醒阁下两件事。”羽蛇说道。
“什么事?”
“首先,转移地狱火湖的位置,将它转移至一个不会被姬晨星发现的地方。”
“为什么?”
羽蛇一时语塞,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这不应该是它需要多费口舌的地方,但是梅菲斯特一副他必须得到解释的神情。
这大概就是和蠢货合作的代价吧,羽蛇无奈地心想,幸好,它对此习以为常——毕竟权力魔王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按照既定的历史,姬晨星会找到这里来,为了防止他再一次解放魔龙,我们应该转移地狱火湖的位置,并在这里布置一个陷阱守株待兔。”
梅菲斯特听懂了,他骚包地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很好,那么就是第二件事了。请阁下秘密前往永无乡面见余烬,这件事务必不能让阁下身边的任何人知晓。”
“这又是为什么?”梅菲斯特再次问道。
“因为你的对手姬晨星是一个聪明、狡猾、擅长伪装的人,关于你的一切,他都会小心留意,他甚至可能以某个意想不到的身份潜藏在你的身边。你不能让他发现任何异样,否则他就会像一只狡猾的兔子,在嗅到猎人气息的一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梅菲斯特狐疑地说道:“姬晨星他不是这样的人。”
羽蛇微笑:“在死过一次之后,拥有重生本源的‘姬晨星’已经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梅菲斯特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好吧。”
羽蛇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来到过去,是为了改变未来。我们也许会遭遇意想不到的困难。但是如果世界能因此得救,那么我们的付出就是有意义的。”
蛊惑人心的谎言之蛇盘踞在梅菲斯特的礼帽上,此刻它缓缓游动,从帽檐上探下了它的蛇颈,用那双冷血动物猩红的眼眸直视着它的猎物。
它从容优雅地问道:“梅菲斯特阁下,你愿意和我一起改变世界的命运吗?”
梅菲斯特露出了一个狰狞而真诚的笑容:
“当然,我愿意。”
他是如此自信,这条来自未来的羽蛇只不过是一个孱弱的合作伙伴罢了——为了穿越时空,它抛弃了自己的本体,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回了过去——这样的它只有半领域的境界,他随时都可以捏死它。
挑战世界意志的权柄在他的手中,唯有他可能战胜魔龙,所以这条羽蛇别无选择,梅菲斯特自信满满地心想。
“很好,那就请带我去觐见余烬阁下吧,危险就应该扼杀在摇篮之中。”羽蛇的蛇信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昭示着它内心隐隐的激动。
………………
永无乡迎来了一位贵客。
“亲爱的余烬,好久不见!”化着夸张魔术师妆容的梅菲斯特,在见到余烬的那一刻就上前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余烬看起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他似乎身患某种疾病,通体的皮肤白得宛如初雪,就连一头长发都是纯粹的白色。比起梅菲斯特,他显得身体孱弱,来迎接客人时甚至是坐在轮椅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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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个病弱的年轻人,竟然是永无乡的领域主。
余烬意外地看向梅菲斯特的大礼帽,这顶礼帽的帽檐上盘踞着一条细长的白色羽蛇。
“你什么时候对养宠物感兴趣?”余烬问道。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没有生命的机械傀儡,透着一股怪异的僵涩感。
“也就最近的事。”梅菲斯特古怪地笑了笑。
余烬的红眼睛里倒映着梅菲斯特的身影,却毫无情绪,他仿佛是一尊没有生气的人偶,不具备人类的喜怒哀乐。
曾经,梅菲斯特以为是他被神性侵蚀过深,可是在羽蛇的提醒下,他终于起了疑心。
余烬,可能早就“死了”。
活在他身上的是……
一小块色泽鲜艳的金鱼纹身从他的长袖中游出,雪白的皮肤宛如水面,它惬意地游动在余烬的皮肤上,从他的手腕游到了手背。
这不是纹身,而是活物。
“我给你带了一份魔术礼物。”梅菲斯特咧开了一个夸张妖异的笑容,“噔噔噔噔,请看这是什么——”
梅菲斯特拿出一块红布,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掀开之时,红布中出现了一只玻璃制成的鱼缸。
“一只鱼缸?”余烬疑惑地问道。
“没错,像这样把手放进鱼缸里……”梅菲斯特把自己的手伸进了鱼缸,再伸出手面时,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条细长的白色蛇类,“这就是魔术!”
余烬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的帽子,那条羽蛇仍然好好地待在帽子上,看起来对这蹩脚的魔术表演兴致缺缺,梅菲斯特手中只是一条普通的蛇。
余烬不明白梅菲斯特在搞什么,这种程度的障眼法在领域级的人眼中不过是小把戏,根本不值得卖弄。
但是梅菲斯特总是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余烬被迫观赏他的新魔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不配合,梅菲斯特就不会停止用魔术表演荼毒他的时间。
于是,在梅菲斯特殷切的眼神中,余烬敷衍地将手伸进了鱼缸里。
下一秒,余烬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手背上的金鱼纹身从皮肤上脱落,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永无乡。
余烬眼瞳翻白,像是失去了控制的人偶,软倒在他的轮椅上,神情一片空白。
而鱼缸里,金鱼像是一张剪纸,紧紧地吸附在金鱼缸的内壁上,疯狂地沿着玻璃转圈,它想要冲出这个脆弱的玻璃鱼缸,鱼缸也的确因为它的疯狂而出现了裂缝。
但是鱼缸的底部浮现出了一块钟表的投影,每隔七秒钟,钟表的计时陡然回归零点,它与这个鱼缸都会被重置。破损的鱼缸恢复如初,让这条怪异的金鱼不断轮回在被困住的时间陷阱中。
每七秒一次,重新来过。
梅菲斯特捧着鱼缸,好奇地看来看去:“这块纹身就是未来的世界意志?什么嘛,也太弱了。”
羽蛇也在观察这条金鱼,它比未来的它更古怪——它是从领域主的皮肤上脱落的纹身,是一块平面的剪影,而非立体的金鱼。
羽蛇感慨地喟叹道:“的确,现在的祂尚且孱弱。但是不要轻视祂,祂的扩张本源会一直扩张下去,直到这个世界满溢,再也无法容纳祂。”
梅菲斯特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羽蛇微笑:“然后,祂将向新的世界进发。”
4、太古之谜(四)
没想到三周目是他在这个副本里待得最久的一次。
距离仲夏夜舞会只剩三天了。
在前两个周目中,此时的齐乐人早就已经伙同维特进入黄金工坊了,但是这一次,他始终按兵不动。
永远不要因为着急而冒进,这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齐乐人一直在探究先知所谓的“意外”到底是什么,在确定这个“意外”以及它会带来的影响之前,他不会出手。
但是这些天来,他并不是无所事事。相反,他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联络上了下水道中的反抗军头领黛茜,又重新认识了一遍狐狸,但是齐乐人没有和维特牵上线,在知道他实际上是梅菲斯特的瓶中小人之后,他们的合作基础就崩塌了。
“三天后就是仲夏夜舞会了。反抗军已经集结完毕,舞会当晚,我们会发动起义。”黛茜说道。
“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那群贵族们惊慌失措的嘴脸了。想象一下,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舞会现场,突然被他们看不起的流民大军包围……哈,真是让人期待啊。”狐狸说道。
齐乐人用指节叩了叩桌子,问道:“梅菲斯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狐狸:“没有,一切正常。”
黛茜:“派去盯防城内守备军的人传来消息,守备军没有调动的迹象,不像是要围剿下水道的样子。”
齐乐人沉吟了一声:“嗯,这是好事。”
看起来梅菲斯特像是没有二周目的记忆。在没有柯特医生复活报信的情况下,他对于围剿下水道的反抗军没有兴趣。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在送走了黛茜和狐狸之后,齐乐人一个人泡起了赫里斯瓦托白咖啡,三周目的每一天他都在喝咖啡。
在那略带酸涩的咖啡苦味中,齐乐人看见了与一周目时不尽相同的画面——原本坐落于黄金工坊最深处的地狱火湖,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灰白色的巨大龙蛋依旧漂浮在岩浆上,不断开裂又不断愈合,但是四周的环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看到了四周是深沉的黑暗,仿佛这片岩浆铸成的火湖沉沦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而非某个人工建筑的内部。
齐乐人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如果你没有记忆,为什么会转移地狱火湖的位置呢,梅菲斯特?”
这就是他至今按兵不动的原因:梅菲斯特的行为发生了改变,他转移了魔龙的位置。也许他还在黄金工坊里布置了陷阱,等待他主动送上门。
但是如果齐乐人一直不行动,这就等于告诉梅菲斯特,他知道那里是一个陷阱。
如今,双方恐怕早已心照不宣:你知道我有问题。我也知道你有问题。你知道我知道了你有问题。我也知道了你知道我知道你有问题……
他的对手真是聪明了不少,齐乐人郁闷地心想,梅菲斯特甚至按捺住了围剿反抗军的冲动,只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吓跑“姬晨星”,这真不像是梅菲斯特的作风……
以他傲慢又放纵的个性,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将下水道的反抗军一网打尽,像是碾死一群老鼠一样碾死他们,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是这位傲慢的魔术师学会了隐忍,还是有人为他提出了建议?
如果是后者,这个人是谁?
他必须足够聪明,拥有超然的地位,而且要能够说服梅菲斯特,符合这种条件的人,齐乐人暂时只能想到一位。
“余烬。”齐乐人呢喃着这个危险的名字,“你也快出现了吧?”
余烬到来得比齐乐人想的快一些。
没过多久,狐狸就送来了一条重要的情报:“永无乡的领域主余烬来到诺亚方舟,今晚有一场欢迎舞会。这个余烬非常神秘,很少露面,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齐乐人伸出一只手:“请柬给我。”
狐狸斜了他一眼:“我的贵族身份已经‘卧病不出’了,你怎么笃定我一定能搞到请柬?”
三周目的一开始,齐乐人就让狐狸放弃他那个贵族的马甲了。因为假使梅菲斯特记得二周目的事情,狐狸就必死无疑。虽然他们在副本中的交情并不多么深厚,但是齐乐人总是不希望看到他死。
“你当然能搞到,看在金灿灿的信仰的份上。”齐乐人把一枚金币抛给狐狸,狐狸反手把舞会的邀请函飞给了他。
“一枚金币的小费只够让我跑腿。”狐狸嘀咕道。
“活动经费我已经赞助过你了,以宝石的形式。”齐乐人提醒道。
狐狸摊了摊手,理直气壮:“你知道的,我们迦南人对金钱的渴望永不满足。贪财、吝啬是我们的美德,我们的信念是搞钱,搞更多钱!”
齐乐人:“……”
狐狸搓起了手指,眼睛亮晶晶地问道:“亲爱的,考虑多给我点小费吗?”
齐乐人冷酷道:“不,你休想从我这里多拿到一个子。”
狐狸幽怨:“那你会后悔的。”
齐乐人打开了请柬,受邀人的名字赫然是“玛格丽特”。
齐乐人仔细看了三遍请柬:“……这个请柬的名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狐狸嘻嘻笑道:“没有。”
齐乐人:“但这是个女人的名字。”
狐狸笑得更放肆了:“没错,她是诺亚城有名的交际花,人称‘茶花女’。”
齐乐人:???
狐狸:“我不可能给你搞来贵族的请柬,这很容易被查到。只有这种美丽又特殊的女士,既能出入舞会这种社交场合,又没有太复杂的家世背景,是你乔装的不二人选。前几天你不是说你很擅长乔装吗?这可是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齐乐人沉默了半晌,问出了一个灵魂问题:“是我钱给少了吗?”
狐狸坏笑:“你猜?”
齐乐人真诚地问道:“加钱能换个身份吗?”
“晚了!玛格丽特女士我已经帮你绑来了,虽然她不是很情愿,但是我相信你能说服她的。”狐狸哈哈大笑着跑了。
齐乐人看着被反抗军押送过来正满脸惊恐的“茶花女”,无语凝噎。
早知道就不立什么“最后一次”的flag了,立了flag,永远有下一次!
………………
“哇哦,真是一位魅力出众的小姐,我不由为您的美貌倾倒,您一定是今晚舞会上最耀眼的明珠!”
前往舞会现场的马车前,乔装打扮的狐狸推了推鼻梁上时髦的金边眼镜,揶揄地看着眼前艳丽倾城的“女人”。
“她”有一头浓密的长卷发,佩戴着繁复精美的首饰,穿着一身做工精致色彩绚烂的宫廷礼服,是时下诺亚城中最流行的款式——把腰束得喘不过气的那种。
“她”看起来心情不佳,但是这种不悦的情绪因为“她”宛如山茶花一般雍容端丽的美貌而引人注目,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讨好“她”,令这位佳人重展笑颜。
“你为什么在这里?”齐·茶花女·乐人杀气腾腾地看着不请自来的狐狸。
狐狸不怀好意地笑道:“按照诺亚城的习惯,像您一样美丽的女士是不会单独前往参加舞会的,应该由我这样的绅士为您引路。”
齐乐人咬牙切齿:“你不是说弄不到贵族的请柬吗?”
狐狸无辜地说道:“我的身份并不是贵族呀,我只是个庸俗有钱的暴发户罢了。”
说着,他转了转手指上锃锃发亮的钻石戒指,又摸了摸礼服上硕大的宝石袖扣,笑得非常无耻。
这些珠宝的提供人“茶花女”,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二周目的时候他演交际花,三周目还是这个设定?就不能来点新鲜的玩意儿吗?不能因为他反串演得好就天天让他反串啊!
“该出发了。开心点,宝贝儿,你今天光彩照人,我保证整个舞会现场的绅士们都会邀请你跳舞的。”狐狸兴致勃勃地说道。
齐乐人低头看自己脚上那双充满了异国风情的高跟鞋,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今晚的舞会在梅菲斯特的宫殿府邸中进行,这里距离黄金工坊不远,属于诺亚城最繁华的区域。
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齐乐人站在宫殿前,职业病发作欣赏了一下这里的建筑,类似于十七世纪巴洛克建筑风格,不厌其烦地炫耀着它的奢靡绚烂。
狐狸轻嗤了一声,低声道:“沾满了血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这座宫殿是几年前瘟疫爆发后才开始兴建的,动用了各个大陆的流民,建造时瘟疫在劳工营里大量传播,幸存下来的人现在就在下水道里。除了苦役、疾病、驱逐和死亡,他们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齐乐人:“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回到这里。”
狐狸笑了:“是啊,他们会回到这里。这群在舞会上尽情跳舞的吸血鬼,当他们的血洒满这座宫殿的时候,我也许又会觉得它变得美丽起来了吧。”
舞会即将开始。
步入宫廷的一路上,不断有绅士们对他微笑致意,齐乐人体会着被淑女们用刀锋般的眼神扫射的酸爽。
“感觉如何?”狐狸不怀好意地问道。
“改天给你套上束腰,你自己体会吧。”齐乐人用毛茸茸的羽毛扇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隐含杀气地说道。
不远处,几位淑女交头接耳了一番,一起朝他走来,脸上隐含怒气,一看就是被绿过的情敌。
不妙,这是找茬的。齐乐人假扮玛格丽特之前做过功课,但是玛格丽特只介绍了她的男客户,没有介绍过男客户的夫人们啊。
万一这些小姐夫人们对他纠缠不休,这太容易露馅了。
“帮我拦一下,我先去旁边避一避,等舞会开始了再碰头。”齐乐人说着,踩着高跟鞋迅速溜走。
跑路成功,齐乐人松了一口气。
他躲到了一处露台上,吹着习习的凉风,他感觉被束腰折磨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不是脚步声,而是车轮滚动的声音。
齐乐人回过头,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他看起来很年轻,一头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打理得整整齐齐。他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却是红色的,这是典型的白化病症状。
轮椅的主人也看到了他,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情。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微笑着说道。
齐乐人瞳孔震动:玛格丽特小姐,你的客户里怎么还有得了白化病还坐轮椅的残疾人呢?这么特殊的客户你应该提醒我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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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他怎么演?!
5、太古之谜(五)
很小的时候,齐乐人就从专长是演戏的母亲那边学会了一个道理:一个充满魅力的女性,只需要一点演技,就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永远做那个主导话题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回避你不想回答的问题,让别人跟着你的节奏走。
而最好用的方法,莫过于……
夏夜,晚风习习,皎洁的月光与通明的灯火照亮了这片宫廷露台。
露台上,美貌多情的茶花女一言不发,她翡翠一般的绿眼睛幽幽地看着轮椅上的白发青年,眼眶突然就红了。
湿润的水汽在她翠绿的眼瞳边汇聚,浓密的睫毛轻轻一扇,水汽化为了眼泪,沿着她白皙无暇的皮肤落下,她无声地哭了,带着一点轻愁的幽怨,欲语泪先流。
轮椅上的白发青年愣住了,不论是出于礼貌还是本能,他本来要说的话被卡回了喉咙里。
茶花女打开了羽毛扇,挡住了自己的脸,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再放下扇子时,泪痕被擦去了,可是她的鼻尖微红,眉毛轻蹙,谁看到她都知道这位美貌的佳人刚刚哭过。
“抱歉,吓到您了吗?”她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哭腔,“突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尾音上翘,勾着人顺着她的话提问,关心她因何哭泣,然后顺理成章地相信她说的一切。
轮椅青年叹了口气,神色担忧:“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齐乐人:???
靠,他好不容易绞尽脑汁编好一套鬼话了,为什么这个坐轮椅的白毛不按照他的计划来?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啊?!
搭戏的演员不配合,但是这出戏还是要演下去,齐乐人倔强地强行推进对话。
只见茶花女低低地啜泣了一声:“不,您不明白。自从上一次与您分别之后,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快问我发生了什么!
“是那件事吧,我略有耳闻。”轮椅青年给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回答。
齐乐人:???
这个搭戏演员真的不行,比梅菲斯特差远了!齐乐人绞紧了手帕,杀心顿起。
“原来您也听说了吗?我还以为,向您这样的大人物无暇关心我这样身份卑微的女子。”茶花女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奉承话,但是绝对不会出错。如果这个轮椅男能上道一点,下一句话就能听出他的身份以及和玛格丽特的关系了。
然而,这位搭戏演员从来就不按齐乐人的思路走。
轮椅青年语气温柔地说道:“对于你,我永远万分关心。”
齐乐人:“……”
这家伙好难搞,齐乐人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不能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对话再深入就有露馅的风险,他必须想办法脱身。
恰好舞会的音乐声响起,乐队奏响了前奏曲目,这给了齐乐人绝佳的借口。
但是还不等齐乐人开口,轮椅青年就款款问道:“基于这份关心,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骑虎难下,齐乐人只得点了点头。
万一露馅,他就把这家伙打晕了藏起来,等到舞会结束再放走他。
不料,白发红眼一身病弱气息的轮椅青年眉眼含笑,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请教你的姓名。”
齐乐人:???!!!
轮椅青年的笑容逐渐扩大:“其实我们素昧平生。刚才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认错了人,本来想纠正错误,没想到小姐你好像也把我错认成了别人……”
齐乐人裂开了。
草,这是他表演史上的滑铁卢!
但是他刚才无比流畅的接话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他故意误导,齐乐人也不至于演到翻车。
齐乐人顿时起了疑心,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手中,藏在了羽毛扇的背后。
控制住这家伙,把他转移到半领域中关起来,避免他走漏风声,齐乐人在心中做好了打算。
轮椅青年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他似乎对刚才的“误会”饶有兴致,继续说道:“真是让我意外,我还以为我这样特殊的外貌,只要见过一次就一定不会有人认错,没想到……”
“原来你在这里啊。”露台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梅菲斯特用手杖轻轻敲了敲门扉,妆容夸张妖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哦~你是在和这位美丽的小姐谈心吗?”
轮椅青年笑着点了点头。
梅菲斯特这才正眼打量起了茶花女:“玛格丽特?怎么好像很久没有在舞会上看到你的身影了?”
看看,什么叫专业捧哏,梅菲斯特在配合演戏上简直是天赋异禀,齐乐人感动坏了。
“承蒙您关心。”茶花女用羽毛扇子遮掩着自己的红唇,微微俯身行礼,“之前不幸感染了瘟疫,明明是社交季却不得不在城外养病,幸好现在已经无恙了。”
“嗯,难得你们聊得不错。玛格丽特,今晚的舞会你要好好照顾余烬阁下,务必让他领略到我们诺亚城的风貌。走吧,舞会就要开始了。”梅菲斯特打了个骚包的响指,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玛格丽特小姐?”白发红眼的余烬轻笑了一声,“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茶花女从容地微笑着,主动上前为他推轮椅,实则将道具栏中某个精巧的小道具攥在了手心里:“是我的荣幸。”
………………
余烬,这家伙竟然是余烬!
那个和姬晨星一样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的永无乡领域主余烬!
这家伙太有问题了,齐乐人压根儿不相信他一开始是认错了人,他绝对是发现了他有问题,故意来试探他。
他发现他是姬晨星了吗?
但是看余烬现在的表现,他似乎没有要在梅菲斯特面前拆穿他的意思。
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齐乐人佯装从容地推着余烬的轮椅,其实神经紧绷,自从得知余烬=金鱼之后,他就对余烬充满了戒备。
余烬不过是金鱼的傀儡,真正支配他的是他皮肤上那条会游动的金鱼纹身。
可惜这条金鱼纹身现在齐乐人看不到,它应该是藏在了他衣服里,他又不能扒了领域主的衣服强行检查。
这个余烬不良于行,和金鱼有什么关系吗?齐乐人一边思考,一边将轮椅推入了舞会的大厅中,不动声色地在轮椅上留下了一份“小礼物”。
这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梅菲斯特站在二层的挑空天台上,对着舞会的嘉宾们宣布,为了欢迎永无乡的领域主余烬阁下的到来,今日他们在这里举办舞会,务必要宾主尽欢。
他向所有人介绍了余烬,满足了这群贵族们对这位神秘领域主的好奇。坐在轮椅上的余烬对众人点头微笑,姿态优雅从容,即便病弱到需要坐轮椅,也不失一位领域主的翩翩风度。
不论怎么看,都比疯疯癫癫神经质的梅菲斯特更像一位“神明”,在场的贵宾们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腹诽。
负责推轮椅的齐乐人也顺带着被所有人的眼神扫射了一遍:这个交际花是怎么勾搭上余烬阁下的?舞会甚至都没正式开始呢!
乐队奏响了舞曲,舞会正式开始。
余烬坐着轮椅,自然没法跳舞。但他有一颗好奇的心,时不时向齐乐人提问,询问某位舞池中的贵族是谁,齐乐人感觉自己像是被老师抽查背诵成果的倒霉学生,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玛格丽特和狐狸给他的资料。
“那位穿着黄色礼服的小姐,这件衣服的材质看起来是丝绸,颇有星河众城的风格,她叫什么名字?”余烬问道。
糟糕,这位小姐他不认识,齐乐人冷汗涔涔。
但是面上,齐乐人丝毫不露怯,他笃定地说道:“那位小姐啊,她是诺亚城有名的美人,名叫露丝。”
思路客
名字当然是他瞎编的,他压根儿不认识那位小姐,但只要他答得足够沉着,余烬大概率是不会去现场求证的。
为了防止幸运e发作,齐乐人熟练地转移话题,他指着舞池另一位他认得出来的女士:“比起露丝小姐,我认为芙拉夫人更胜一筹,就是那位穿着蓝色天鹅绒礼裙的女士。她的舞姿动人,一向是诺亚舞会上最靓丽的风景。”
余烬赞赏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我深居简出很多年了,今天看到了舞会现场的热闹,倒是心向往之了。”
你心向往之也没用,齐乐人默默心想,毕竟你坐轮椅,跳不了舞。
“对了,玛格丽特小姐应该也很擅长跳舞吧?”余烬突然抬起头,含笑问道。
齐乐人笑意盈然,合格的交际花玛格丽特怎么能不擅长跳舞呢,于是他用骄傲的语气说道:“那是自然。请容许我稍稍自夸,我的舞姿便是芙拉夫人也会感到嫉妒。”
“那太好了。”余烬轻轻拍了拍膝盖,在齐乐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站了起来,对他伸手邀舞,“能赐予我这份荣幸,与你共舞一曲吗?”
舞池中,尽情舞蹈的宾客们齐刷刷地看向站起来的余烬,交头接耳,原来余烬阁下并不是身有残疾啊。
灯火通明的舞会中,优雅的绅士对美貌的淑女邀舞,这本该是一副美景,但是这一刻,“淑女”的脑中充满了脏话:
你他妈能走路能跳舞为什么要坐轮椅?!
6、太古之谜(六)
灯火通明的舞会现场,今晚舞会的主角余烬正与诺亚城有名的交际花玛格丽特共舞。
梅菲斯特满意地喟叹了一声:“绅士与淑女翩翩起舞,多么美好的一幕,让人心情愉悦。三天后的仲夏夜舞会,应当比今晚更热闹才是。”
他身边的近臣们纷纷低声附和,畅想起了仲夏夜舞会的盛况。
他们或多或少知道,那将是注定改变世界的一天,他们侍奉的领域主,即将加冕为新的神明。
舞池之中,美艳招摇的茶花女笑得神采飞扬,时不时贴近余烬,与他耳语些什么,余烬则总是报以微笑。
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位“茶花女”即将勾搭上一位领域主,这让这位本来因为患病快要淡出社交界的交际花身价倍增。
但是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可没有他们想的暧昧旖旎。
“余烬阁下,您已经发现了,是吧?”齐乐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在试探。
“发现什么?”余烬色素淡薄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真假莫辨的困惑表情。
他在装傻。
齐乐人笑得更造作甜腻了。余烬回避了他的出击,他就只能陪他装傻:“发现我的舞姿并没有我吹嘘得那么好。”
说着,他脚上的高跟鞋有意无意地踩到了余烬的脚,用的是细长的鞋跟。
“我想,玛格丽特小姐的美貌已经弥补了这微不足道的欠缺。”余烬笑眯眯地说道,他一点儿也没有气恼,仿佛他的脚没有知觉。
茶花女回给他一个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
这个余烬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真的是他向梅菲斯特建议移动了地狱火湖的位置,那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有没有觉醒?
一个觉醒的npc会做出什么事情,齐乐人完全无法估计。
又或者,是“金鱼”的特殊存在让余烬这个npc显得与众不同。
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是稳住余烬,不能让他泄露“玛格丽特”有问题。最好能和余烬达成合作,从他或者梅菲斯特那里弄到地狱火湖的情报。
合作得有合作的基础……
“你喜欢舞会吗?”余烬问道。
“当然,我永远享受这样的热闹与繁华。”齐乐人用一个交际花的思维回答道。
“可惜,我却不那么喜欢。”余烬淡淡地说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两幅面孔,可他们甚至不承认自己的另一面。”
齐乐人警惕了起来,余烬这话是意有所指?
“你看得出他们的另一面吗?”余烬又问道,红色的眼睛里暗潮汹涌。
“在需要的时候,我也许会,但大部分时候,我不需要那么聪明。”齐乐人以玛格丽特的口吻说道。
余烬轻笑了一声:“可我觉得你很聪明,非常聪明。可以说,在场的那么多人里,只有你达到了让我欣赏的程度。”
微妙的警报在脑海中拉响。
齐乐人假笑着说道:“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余烬的笑容里有惋惜:“可是,你的心脏甚至不愿意为我跳动。”
这一瞬间,齐乐人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紧缩。
不可能,他早就考虑到了舞会现场可能会和别人跳舞,所以在这具瓶中小人的身体里嵌入了模仿心跳的起搏器,就算是跳舞时有肢体接触,也不会被发现他的心脏问题。
可是余烬竟然发现了……
不,不对!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四个大字在齐乐人的脑海中炸开:
——他、在、诈、我!
转瞬片刻间,美貌动人的茶花女露出了惊讶且困惑的神色,她先是怯怯地看了一眼眼前身份尊贵的舞伴,随即垂下眼帘,直抒胸臆地回道。
“我承认,我的顺从与奉承是为了讨好您,而非出于本真的爱慕。”茶花女轻巧地将舞伴一语双关的话扭曲到了世俗的那个意思中,“因为在我跳动的胸膛里,这颗饱经世故的心知道:我与您并不般配。”
“所以我说你非常聪明。这并不只是夸奖,而是一句诚实的褒扬。”余烬微笑着说道。
他所有的话都像是话里有话,齐乐人心累到无以复加。
这种斗智斗勇的感觉,齐乐人很久没体会到了,上一次还是在……
嗯?
余烬这个说话的风格好熟悉,齐乐人意识中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他想起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就是先知所说的“意外”吗?
“这一曲舞曲快要结束了。”余烬温柔地说道,“真想在音乐声停止前看到你的另一幅面孔,也许那会是一个更真实的你,玛格丽特小姐。”
“虽然这太僭越了,但请原谅我的冒犯,我也想看到面具下真实的余烬阁下。”茶花女仰着脸含笑说道。
余烬微笑,在灯火中红得璀璨夺目的眼睛注视着她:“那么不妨在音乐停止的那一刻,让我们说出答案。”
“猜谜游戏吗,我喜欢。”茶花女妩媚地笑道。
舞曲进入了最后的余响,舞池中所有成双成对的舞伴们都松开了手,各自后退一步行礼。
余烬优雅地欠身,保守地翻开了舞伴的第一张身份牌:“姬晨星。”
茶花女从容地提了提裙摆,直接翻出底牌:“苏和。”
乐队的奏乐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舞池最中央的两人注视着彼此,像是无声的宣战,又像是合作的宣言。
“你的确很聪明。”不请而来却被识破了身份的欺诈魔王欣然地笑了,他不吝于对他人的赞赏,也不掩饰自己那一点小小的恶趣味,“齐乐人……小姐。”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上翘,在他愉悦的笑容中既轻佻又促狭。
齐乐人气得脸色涨红。
妈的,穿着这身女装,他在气势上输了!
………………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齐乐人直白地问道。
“这说起来有些复杂,再跳一曲如何?”苏和邀请道。
舞池之中,音乐再度响起,这次是一首更为轻快的圆舞曲。
拒绝就是认输,而齐乐人唯独不想输给苏和。
“好啊。”他说。
于是,在所有宾客们震惊的眼神中,虚伪的绅士与冒牌的淑女跳了第二支舞。
二楼的高台上,欣赏着舞会的梅菲斯特惊讶地挑了挑眉。
舞池的边缘处,狐狸神情震动,他的搭档办事效率也太可怕了。人才啊,舞会还没开始就勾搭上了余烬,现在跳上第二支舞了。他是不是忘了告诉他,在诺亚城的风俗里通常是不会和同一个舞伴连着跳第二支舞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齐乐人催促道。
被苏和认出来的感觉糟透了,他迫切想知道自己在哪里出了纰漏,为什么苏和一照面就怀疑上了他。
“这需要一点简单的推理,也需要一点微妙的直觉。”苏和慢条斯理地解释了起来,态度谦和,宛如一位传道授业的老师,“在确定你会参加舞会的前提下,看一遍舞会的名单,去掉人际关系复杂的贵族,去掉不方便走动的乐队成员,去掉没有资格与梅菲斯特对话的商人和仆役,剩下的就只有寥寥数人而已。原本打算一一试探,没想到舞会开始前就在露台上巧遇……”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齐乐人心梗了:他当时上套了!
苏和故意假装认识“她”,在他发挥演技试图糊弄的一瞬间,苏和就直接把“抓到了”的标签贴在他脑门上了。
“这一次来,你又有什么目的?”抛弃了那个让人心梗的话题,齐乐人问道。
“在那之前,请允许我也向你提问,在不知道我进入副本的前提下,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苏和问道。
他的语气并不多么好奇,更像是礼尚往来地随口一问。
“你不请自来的次数多到信誉破产。”齐乐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早就有你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副本里的心理准备。”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苏和没有认真掩饰。这一轮的“猜马甲”游戏更像是一场难度适中的小测试,他给出题目,给出线索,来考验他的目标人物有没有足够的智商和他玩一局。
齐乐人毫不怀疑,假如他没有猜到,和他跳第二支舞的就是前来捉他的梅菲斯特了。
苏和赞赏地说道:“你的确进步了。”
齐乐人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不想接话。
“太古之谜,这是一段多么有趣的历史啊。原本它早已湮没在了传说之中,被有意无意地扭曲得扑朔迷离,如今却因为这个副本而有了重现的机会,我实在不想错过。如果打扰了你的任务,我很抱歉。”苏和说道,语气真诚而礼貌,好像他真的对此心怀歉意似的。
齐乐人笑得很假:“你以为我会信吗?”
苏和也笑:“也许?”
齐乐人:“你不如说,你怀疑这个副本里藏了什么大秘密,所以特地跑来偷窥。哦,又或许你想趁机和我合谋,商量一下怎么在加冕仪式中干掉你的顶头上司?这才像是你干得出来的事。”
苏和一脸惊讶:“这样的揣测,真是相当刺痛我的心。”
齐乐人脸上笑得很甜,嘴里的话却毫不留情:“不会的,你没有心。”
苏和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真正的余烬去哪了?”齐乐人问道。
“就在你的面前。”苏和说道。
齐乐人打量着他:“余烬的确在我面前,但是金鱼却已经不在了。”
苏和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看来先知已经给过你提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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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诈这种事情,他已经不会上当了。
齐乐人挑了挑眉,非但不回答他的问题,还互相扎心以示“尊敬”:“这么在意先知的话,你不如现在就赶紧融入本源去找他忏悔吧。他这个人心地善良,也许会原谅你也说不定。”
“……”
看着苏和哽住的一瞬间,齐乐人绽开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第二回合,他赢了!
但他显然高兴得有点早。
“这一次来,我带来了三个谜题:第一,我是谁,你已经猜到了;第二,地狱火湖去了哪里;第三,我的目的。当你全部解开的时候,这个副本就该结束了。”苏和款款说道,语气平和而温柔,丝毫听不出喜怒,“事先声明一点,地狱火湖的去向我并不知情,只有梅菲斯特知道。”
“但是迁移地狱火湖的事情,是你向梅菲斯特建议的。”齐乐人拆穿道。
“我只是起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罢了。”苏和谦逊地说道。
“哦。”齐乐人敷衍地冷笑了一声,“谜题不错,我接受这个挑战。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舞曲已经濒临尾声,这对貌似亲昵的舞伴撕开了彼此的真面目,却仍在试探对方深藏的别有用心。
“你知道跳第二支舞的意思吗?”身份高贵的白发领域主语气温柔地问道。
“……”齐乐人蓦地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乐队停止了奏乐,舞会现场的宾客们纷纷看向这对舞伴,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了会有一出好戏,毕竟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跳了第二支舞。
领域主没有松开舞伴的手,在舞步停止的那一刻,他牵起那只戴着丝质长手套的纤纤玉手,优雅地欠身,施以吻手之礼。
他向全场的宾客们宣布:“玛格丽特小姐,我对您一见钟情。”
掌声、欢呼声、乐队即兴发挥的轻快小调中,只有齐乐人心肌梗塞:
草,苏和你这招好狠毒!
论不要脸,是他输了啊!
7、太古之谜(七)
“闻所未闻、惊世骇俗、叹为观止、五体投地。”一身富商打扮的狐狸扶了扶差点滑下鼻梁的眼镜,啧啧称奇道,“你是什么能蛊惑人心的海妖或者海怪吗?”
齐乐人的心情还在天崩地裂中,但是脸上毫无表情,甚至还能对狐狸装个逼增加一下愉悦度。
“这是一个情报工作者的基本功。”他说道。
狐狸:???
我怀疑你在辱所有情报商人,狐狸黑着脸心想,我们情报商人没这种宛如给任务目标下迷魂药一样的本事。
自从舞池中那番惊世骇俗的当众表白后,现场那群眼高于顶的贵族们好像突然间发现了茶花女的惊人魅力,轮番上前和“她”搭话,想要弄清楚领域主余烬怎么会突然对一个过气交际花示好。
始作俑者苏和功成身退,在搅乱了整个舞会后从容地离开了现场,反正也没有人胆敢阻拦他。
齐乐人就惨了,他被迫和一群心怀不轨的贵族跳舞,跳到他可怜的脚在美丽却不舒适的鞋子里隐隐作痛。
他不禁怀疑这是苏和为了报复他用高跟鞋踩人而使出的阴招。
齐乐人一整年的假笑份额都在这场舞会里用尽了,为了摆脱这群别有用心的“狂蜂浪蝶”,他以赴死的心情走进了没人的盥洗室(女),关门、潜行、爬窗、跑路,一气呵成。
午夜12点狂奔逃跑的灰姑娘都没有这么狼狈了,齐乐人绝望地心想。
不过他还是比灰姑娘强很多的,他不但没有落下水晶鞋,反而给苏和留下了一份很棒的惊喜礼物。
逃跑成功的齐乐人逮到了东张西望的狐狸,和他接上了头。
“跳舞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给我打手势,你有什么发现?”齐乐人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不见了。”说回正经事,狐狸严肃了起来。
这个朋友,该不会是……
齐乐人试探着问道:“是你提到过的那位在黄金工坊高层任职的情人?”
狐狸点了点头:“对,名字告诉你也无妨,他叫维特。”
齐乐人:“会不会是他今天有事,所以没有参加舞会?”
狐狸:“不可能。维特是梅菲斯特信任的心腹近臣,梅菲斯特出席的场合里绝对不会少了他的身影。另外,刚才我稍稍打探了一下几个贵族的口径,他们都说自从诺亚方舟启航之后,就没有见过维特了。”
齐乐人有前两周目的情报,知道得比狐狸更多。他怀疑维特是被梅菲斯特圈禁起来了,假如梅菲斯特真的有之前的记忆的话……
太奇怪了,三周目的梅菲斯特明明选择了按兵不动,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围剿下水道——但是却把维特藏了起来。
二周目“姬晨星”和维特合谋过,三周目里“姬晨星”有很大的概率再次去找维特,梅菲斯特把维特藏起来的行为很容易暴露他有记忆。
这不是明智的选择,那么为什么梅菲斯特会这么做呢?
齐乐人苦思冥想,他直觉梅菲斯特一切反常的行为都是因为苏和。
不为什么,这种推理不需要逻辑,而是和苏和斗智斗勇的经验得出的结论:但凡事有反常,而苏和在场,万恶之源一定是他!
想到这里,齐乐人从道具栏里拿出了一副耳机,默默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
“多么浪漫啊,难道我即将见证一场跨越时空的爱情故事?”舞会现场的二楼,梅菲斯特兴致勃勃地对余烬说道,“也许你从未来回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邂逅一场浪漫,这是至高无上的美学!”
坐回了轮椅上的余烬礼貌地微笑着,并不想与梅菲斯特探讨美学。毕竟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紫色紧身裤,披风上还有亮片的男人。这些亮片在舞会炫目的灯光下,正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就算是开屏的孔雀也不会有如此花哨的羽毛。
“比起玛格丽特小姐,还是姬晨星的事情更重要。你的进展如何,锁定他了吗?”余烬问道。
梅菲斯特浮夸的表情僵住了:“呃……我正在研究。”
这是他们约定的一个游戏:苏和这位“时空旅人”提议举办一场舞会,由他来扮演余烬,由梅菲斯特来寻找混入现场的姬晨星。
扮演余烬的部分很顺利,在捕捉到金鱼之后,余烬的身体就只是一具傀儡一般的空壳,羽蛇轻而易举地就占据了他的身体。
但是寻找姬晨星的部分,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难:梅菲斯特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姬晨星假扮的。他刚才试探过很多男人,若无其事地摸他们的胸口——吓得这群人捂紧了自己的衣领——他们都不是借用瓶中小人的身体复活的姬晨星。
梅菲斯特试图为自己辩护:“你确定他就在舞会现场吗,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没有来?”
余烬平静地说道:“我确定。姬晨星是不会错过这场舞会的,他一定会来,为了见你和我。”
他给出了足够的暗示,但是梅菲斯特始终没有领会到,那个和余烬跳舞的茶花女就是他苦苦寻觅的“姬晨星”。
梅菲斯特有点儿不爽。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愚蠢,也从来没有人胆敢给他带来一丝一毫不愉快的体验,但是在和这位时空旅人相处的时候,他时常有一种智商被鄙视的感觉。
虽然对方风度优雅、彬彬有礼,无论是神情仪态还是语气用词,没有一点挑得出毛病的地方,梅菲斯特在他面前却经常有一种自己是个暴发户的错觉。
“好吧好吧,实在不行,等到舞会结束,我就把所有的男人都集中到一起,挨个儿脱光了检查一遍,反正他们也不敢反抗我的命令。”梅菲斯特放弃了用脑子解决问题。
余烬长久地沉默了,暗红色的眸光深沉如血。
这份沉默让梅菲斯特意识到不对:“这个方法不好吗?”
余烬抬起头,礼貌地微笑道:“不,这是一个天才一般的主意。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么简单有效的办法。”
梅菲斯特闻言,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大声召唤身边的近臣:“维特,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近臣提醒道:“梅菲斯特大人,维特已经被您圈禁了,您忘了吗?”
梅菲斯特一愣:“哦,对,那就交给你去办吧。”
近臣离开后,余烬淡淡地问道:“维特是谁?”
梅菲斯特哽住了,他不想把维特是他的瓶中小人的秘密透露给这位时空旅人,即便他现在深得他的信任。
但是余烬却已经猜到了:“他是你的瓶中小人,对吧?”
梅菲斯特只好承认:“没错。你不是说我会被魔龙杀死吗?安全起见,我当然要把瓶中小人藏匿在更可靠的地方。”
他说得振振有词,余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恭喜你,姬晨星没有掉入黄金工坊陷阱的原因找到了。”余烬说道。
“???”
轮椅上的余烬耐着性子为他解惑:“我一直很疑惑,因为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姬晨星前几天就应该去黄金工坊解放魔龙了,为此我们还特地布置了陷阱。但是他没有来,这意味着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促使他改变了行动轨迹。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个原因是什么。”
梅菲斯特懵了:“是因为我圈禁了维特?但为什么我圈禁维特,姬晨星就不来黄金工坊了?”
余烬微笑着给出了他的猜测:“因为维特是姬晨星的同谋。”
梅菲斯特当场愣住:“你说什么?”
余烬:“虽然我没有经历过那段历史,但是从结果倒推原因,一切都显而易见。”
梅菲斯特焦躁了起来,愤愤道:“可为什么……维特为什么……”
愤怒的梅菲斯特把维特和他的事情抖了出来,包括维特从一“出生”就被告知他是“余烬”的瓶中小人,梅菲斯特故意混淆了饲主,觉得这是个聪明的举动:上位者永远不该让下位者猜透自己的秘密。
这股自作聪明的劲头令人窒息。余烬几乎耗尽了自己的修养才耐心听完。
“把维特放了吧。”余烬说道。
“???”梅菲斯特再一次震惊,“为什么?!”
这简直成了他今晚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释放维特。既然维特以为自己是我的瓶中小人,就把圈禁他的责任推到我头上,把你摘出去。告诉他,是你说服了我释放他,还他自由,并不经意地透露给他关于余烬的一些秘密。如果他们早就有勾结,那接下来你只需要等他去找姬晨星接头,再一网打尽。”余烬解释道。
“懂了!”梅菲斯特的眼睛亮了。
余烬抿了一口红酒,优雅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今晚还要把所有男宾抓起来脱衣服吗?”梅菲斯特兴冲冲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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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用叹息一般的语气,发出了无奈的声音,“请放过他们,给他们一点体面吧。”
“哦,好吧。”梅菲斯特失望地同意了。
………………
齐乐人回到了舞会现场,和络绎不绝的舞伴们跳舞。在付出了差点被高跟鞋折磨到也去坐轮椅的代价后,他终于演完了今天的角色。
余烬也回到了会场,齐乐人迅速找了个借口甩开舞伴,来到了余烬的身边。
“想逛逛这座宫殿吗?”齐乐人平静但不失嘲讽地问道,“鉴于阁下‘腿脚不便’,我可以帮你推轮椅。”
“有劳了。”余烬彬彬有礼地回道。
齐乐人推着轮椅,穿过热闹的会场,再次来到刚才的露台上。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有什么惊喜的收获吗?”余烬回过头问他。
齐乐人隐忍良久的喜悦之情浮现在了眼角眉梢间。
“有一个很大的惊喜,当场抓获你对梅菲斯特胡编乱造穿越故事。”他笑眯眯地从轮椅的后背拆下了一个迷你的窃听器,“感谢久违的现代科技吧,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窃听器,黄昏之乡拆了好几部玩家手机。这可是纯科技产品,不含技能卡与道具的成分。”
“但是为了感谢你没有在梅菲斯特面前拆穿我的身份,我暂时也不打算拆穿你的来历。”
“来吧,说说你的目的,也许我们有合作的空间呢,余烬阁下。”
齐乐人看着余烬微微讶异的眼睛,被这一刻翻盘反杀的快乐爽到飞升。
第四回合他赢了,现在是二比二平局。
8、太古之谜(八)
齐乐人的冒险既大胆又谨慎。
坐在轮椅上的欺诈魔王不禁为他抚掌,赞赏地说道:“我设想了许多你可能采取的策略,这一条出乎了我的意料。你没有贪心地把你的小玩具放在我的身上,而是放在了轮椅上,这是一个谨慎但明智的选择。”
出于谨慎,齐乐人没有把窃听器放在“余烬”的身上,因为一个领域级的人物对自己的身体是极其敏感的,他们有极强的直觉。
齐乐人一开始只以为他是余烬,万万想不到余烬的皮下是一个可怕的老对手。他选择把窃听器装在余烬的轮椅上,为的是听到他和梅菲斯特的谈话,没想到有了意外之喜。
“相当精彩的预判。我已经快忘记有窃听器这种东西的存在了。现代科技,真是让人怀念。”余烬淡然地说道,他看起来并不恼怒,反而像是在感慨,“实际上你不需要这些手段,我本就很乐意与你合作。鉴于,另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令人相当失望。”
齐乐人在思索他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随即意识到他又被苏和牵着走了。
他迅速夺回了话题的主导权:“你的‘时空穿越’是一场针对梅菲斯特的骗局。”
余烬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是听学生回答问题的老师一样耐心:“是。”
齐乐人:“目的?”
余烬:“这么直接地向出题人索要答案,不是值得赞赏的行为。”
齐乐人不置可否。
他在掂量他们双方掌握的筹码:苏和知道他是“姬晨星”,他知道苏和欺骗了梅菲斯特,有趣的是两项筹码的仲裁者都是梅菲斯特。
他的劣势在于,苏和把他捅给梅菲斯特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而他把苏和的“诈骗活动”捅给梅菲斯特,意味着他“自爆”了身份。
撕破脸不是这个任务里的最优解,因为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没有冲突。只要不是你死我活,合作就存在基础——大不了以后再卖“队友”!
从前他面对苏和就像是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但是现在,实力的提升在他的身上系了保险带,一来他的本体安全地在黄昏之乡中,二来这只是一个副本任务,任务失败的损失他承受得起。
况且这一次他不是孤军奋战,他还有宁舟呢。道具栏里只撕了两片花瓣的月光海是苏和都不知道的底牌,他不会轻易动用,因为杀手锏最有效的永远是第一次用的时候。
但是底牌之所以是底牌,是因为只要有它就会让人安心。
等把宁舟从火锅里捞出来,立刻翻脸、物理制裁、报仇雪恨!
齐乐人:“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种可能,至于是哪一种,等交卷的时候我会把答案烧给你的。”
他说的当然是烧给死人的那种。
余烬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至少在合作期间,对你的合作伙伴礼貌一点吧?”
他承认了他们的合作,不管真心还是假意。
齐乐人也笑,笑得阴阳怪气:“在礼貌问题上,我比梅菲斯特强多了。你都能容忍梅菲斯特了,再多一个我也没问题。”
余烬:“……”
齐乐人怼完了人,慢条斯理地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高见’啊?”
余烬摩挲着手指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宛如一片灰烬下的星火,亦如流淌着岩浆的深渊。
他笑眯眯地说道:“我有点后悔了。不如,我们先把梅菲斯特杀了吧。”
齐乐人懵了:“你认真的吗?”
余烬眨了眨眼:“开玩笑的。”
齐乐人:“……”
余烬淡淡道:“梅菲斯特是个蠢货,但他是仅剩的知道太古世界秘密的人。在他为我们解惑之前,耐心和容忍是必要的美德。”
齐乐人听他说完,突然说道:“其实我刚才录音了。梅菲斯特是个蠢货这句话,我要当面放给他听。”
余烬:“……”
齐乐人扯出了一个假笑:“我也是开玩笑的。”
………………
这场欢迎舞会结束了,诺亚方舟上的贵族们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惊奇,坐上了回家的马车,一部分梅菲斯特的近臣们得到了在王宫中过夜的邀请,这是一种荣宠一般的恩赐。
齐乐人也得到了这份邀请。
“尽情享乐,诺亚王宫的灯火彻夜不息,就像人的欲望永不停歇。”梅菲斯特搂着一位身材丰腴的贵妇人,笑嘻嘻地对余烬说道。
伴随着他“富有智慧”的箴言,他手中的那根手杖指向了天空,在清脆的一声响后喷射出了五彩斑斓的烟花与闪闪发亮的纸屑。
纷纷扬扬的碎屑在诺亚的晚风中四散飘落,落了周围所有人一身。
齐乐人倒是还好,他穿着茶花女那身色彩绚烂大胆的礼服,碎片落在衣裙上毫不显眼,但是余烬就不一样了,他这副白化病一般的体征本来就白成一片,身上的衣服也是纯白的长袍,材质是像是天鹅绒一般的绒毛丝织物,相当难打理。
但是在梅菲斯特“天才般”的魔法表演后,品味高雅的白袍变成了彩色小碎花。
“临别前的魔术表演,祝福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梅菲斯特对余烬挤眉弄眼。
“的确,这个夜晚精彩绝伦。”余烬白玉无瑕的手指从发丝间摘下了一片紫色的礼花碎屑,上面点缀的亮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齐乐人突然觉得,刚才苏和提议杀了梅菲斯特并不是在开玩笑了。
梅菲斯特离开了。
偌大的诺亚宫,时至深夜依旧繁忙。侍女与仆从们低着头行色匆匆,忙着收拾舞会的残局,昼夜不息的狂欢就有昼夜不息的劳作,他们是人肉做的工具,是生活在这座奢华宫殿中的幽灵。
幽灵为他们送来了茶水与点心,齐乐人和余烬在花园的亭中坐了下来,继续舞会上未尽的话题。
“真的不打算杀了梅菲斯特吗?”齐乐人幸灾乐祸地问道。
“你觉得我会为了这种事情杀了他吗?”余烬反问。
齐乐人看着他身上那件新换上的黑色魔法师长袍,皮笑肉不笑:“从你刚才换了件衣服的行为来看,你在意他的冒犯。你的容忍,不过是因为他还有价值。”
余烬笑而不语,专心泡起了红茶,还给齐乐人倒了一杯。
齐乐人看都没看一眼:“这茶不怎么样。”
余烬闻了闻红茶的香味,赞同道:“的确,比不上魔界茶湾的新叶红茶。”
齐乐人微笑:“要喝吗。”
余烬欣然接受:“好啊。”
齐乐人倒掉了诺亚宫的红茶,换上了茶湾进贡的新叶红茶。
这个举动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南疆是魔界最富饶的地区,气候温暖、物产丰富,而茶湾则是南疆这片土地上最华丽的明珠。三年前南疆还在权力魔王的控制下,但是三年来,围绕着南疆,宁舟和权力魔王双方的势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最终理想国退出了南疆,南疆回归毁灭魔王的统辖。因为南疆的重要性,担任领主的人选只会从议事团最核心的成员中任命。
泡好的新叶红茶在夏季的夜晚中散发着扑鼻的香味,齐乐人倒了一杯给余烬,余烬品尝了一口,赞赏地点了点头:“相当完美。茶叶的品质与泡茶的技术,缺少任何一项,都会让这份享受大打折扣。”
他丝毫不担心齐乐人在茶水里下毒——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这副从容笃定的气度让齐乐人心情微妙。
齐乐人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有苏和的优雅风度,这个男人把品味与礼仪刻在了骨子里,他竟然想象不出苏和情绪崩溃歇斯底里的样子。这不禁让他怀疑,哪怕有一天苏和功败垂成,他也能像今天这样平静而优雅地在月光下品尝心爱的红茶。
也是苏和教会了他,人内心的品格与他外在的礼貌是两回事,永远不要被一个人的外表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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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次的任务中,梅菲斯特的离谱行径,让他隐约窥见了苏和完美外壳下的一丝缝隙,喜怒哀乐并没有彻底离他而去,只是被他的皮囊与风度遮掩在了内心深处。
真稀奇,也真可怕。
齐乐人抿了一口红茶:“关于太古世界,你想知道些什么?”
余烬说道:“太古世界最大的谜团,是金鱼究竟从何而来,相信你和我都对此深感好奇。除此之外,谜题还有许多,太古历史的原貌、姬晨星与魔龙的纠葛、梅菲斯特堕落为恶魔的原因……”
“堕落为恶魔?”齐乐人一愣,“你确定?”
余烬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我确定。”
齐乐人:“可是太古世界应该没有恶魔这个物种吧?”
余烬淡淡道:“我们曾经谈论过这个问题,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齐乐人回想了起来,在交付笔记本电脑的时候他们就聊过这个话题,关于创世纪的魔界版本:弑神的人类沾染了神明的血,堕落成为恶魔,从此恶魔的族裔诞生了。它们的力量从弑神而来,生来就流淌着贪婪、狂妄、反叛的血液,它们容易疯狂,它们注定堕落。
“太古世界的领域主们囚禁了创世神,为什么是囚禁,而不是杀死?因为没有神格的他们无法杀死真正的神明,反而因为弑神的行径而被诅咒。”余烬说道。
“所以这群领域主接二连三地陨落,不只是因为阴谋算计,还因为他们曾经对魔龙展开了一场‘弑神行动’,他们没能杀死魔龙,反而被诅咒。在这种诅咒的影响下,七大陆接二连三地走向衰朽与毁灭。”齐乐人猜测道。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梅菲斯特和余烬身上那股恶魔的气息——在他们弑神的那一刻,他们就堕落为了恶魔。”余烬凝视着齐乐人。
齐乐人预感到了什么,他想到了姬晨星。
只听余烬说道:“但是你不是。姬晨星没有弑神,他仍然是人类。”
9、太古之谜(九)
姬晨星没有弑神!
这个信息推翻了齐乐人二周目时对他的猜想,他本来已经快要认定姬晨星和余烬、梅菲斯特合谋囚禁了魔龙,杀害了其他四名领域主,最后却因为某个未知的原因反悔,希望释放魔龙。
不,也许大部分猜测是对的,因为囚禁魔龙的时间迷宫的确出自姬晨星之手。
姬晨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姬晨星……现在想要了解他,只有通过梅菲斯特了。”齐乐人看着余烬问道,“以你的能力,应该能获得梅菲斯特的信任才对,他竟然没有把所有的谜题都告诉你吗?”
余烬抿了一口红茶:“骗术之中有一条戒律:不要主动窥探某个人的秘密,耐心地和他相处,做一个有趣而有用的朋友,他最后会自愿告诉你。”
齐乐人:“……”
他被扎心了,因为他就是这么上当的!
苏和当年明明知道他和世界意志有某种联络方式,却不逼问他,反而主动提出让他藏好秘密,不要告诉他。
结果呢?结果最后苏和什么都知道了!
他傻了吧唧地连和宁舟的恋爱故事都抖给他听了!
冷静,冷静,冷静,和苏和对局要是不冷静先输了一半。他说这话绝对有刺激他的意思,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于是齐乐人冷笑了一声:“看起来梅菲斯特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你的业务能力退步了。”
余烬丝毫不恼,他甚至愉快地笑了:“所以,我也许需要你这个搭档的帮忙。”
齐乐人:“哦,那我就勉为其难了。说说你的计划吧。”
“不着急,在正式开始之前,不妨送梅菲斯特一份礼物。”余烬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礼物?”
“维特明天就会被释放。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齐乐人斟酌了一下,和他谜语人了起来:“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许知道。”
比如他和狐狸的关系。
余烬:“你应该清楚他必死无疑。”
齐乐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维特身为梅菲斯特的瓶中小人,的确是救不了,他能做的至多是给维特一个痛快的死法,除非他能阻断梅尔菲斯特夺舍维特,但是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齐乐人:“你似乎对他有特别的打算。”
余烬:“原本准备用他给你一个惊喜,但是计划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而改变了。”
齐乐人嗤笑了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我对那种惊喜毫无期待。”
余烬温柔地说道:“人生若是少了惊喜,总是让人觉得无趣。”
齐乐人回给他一个敷衍的假笑:“那我祝福你的人生永远有惊喜吧。”
余烬笑了:“谢谢。”
齐乐人:“说说你对维特的安排吧。”
余烬:“随意安排别人的人生太过失礼了,他应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齐乐人狐疑地蹙了蹙眉:“刚才你才说过,他必死无疑。”
余烬的语气低沉而柔和,那是宛若悲悯的温柔:“死亡只是一个结果,在这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发生之前,他是自由,他拥有自由的意志,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道路,也选择为何而死。”
齐乐人:“……”
余烬:“人会因为很多原因而死,为理想、为赎罪、为贪婪、为仇恨、为爱情……你认为他会为什么而死?”
齐乐人思索了起来,维特生来就是别人的瓶中小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悲剧的命运。他显然憎恨这样的命运,所以才愿意和姬晨星合作,因为他深深地憎恨着梅菲斯特。
仇恨,几乎是他人生的全部。
但是在这泥沼一般让他陷落的仇恨中,他看到了爱情,他遇见了狐狸。
那一刻,他的心中一定感受到了陌生的爱,他听着笑话喝着酒,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让他有了想要从泥沼中爬出来的冲动。他把自己没有心跳与呼吸的身体伪装成和普通人一样,然后他们才可以拥抱和欢爱。
除了仇恨,他的人生里有了爱情。那是一股改写他人生的力量。
于是齐乐人说道:“如果维特因为某个原因而死……也许是为了爱吧。”
余烬流露出了一丝恰好到处的好奇:“看来,你的确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齐乐人没有回答他。
余烬继续说道:“但我却觉得,他只会死于仇恨与贪婪。”
齐乐人:“你今晚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没有见过他一面,你就对他做了判断?”
余烬:“我的确还没有见过他,但是我会去见他。”
齐乐人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开始你蛊惑人心的教唆?”
余烬笑了:“说是教唆并不恰当,我只会给他一些启迪与选择。最后决定他人生的,仍是他自己。”
齐乐人觉得这套路熟悉得胃疼。
余烬取出了一把纯金的小刀,它造型精致,宛如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出于个人的考究审美,他贴心地给这把小刀配了一个金质的碟子,看起来和小刀相得益彰,极富品位。
“这是我偶然间得到的一件道具,因为适用的范围苛刻,一直没有使用的机会。我打算把它送给维特先生,也送他一场人生难得的际遇。”余烬轻描淡写地说道。
【尸鸠之刃】:好消息,好消息,还在为担心被人夺舍而烦恼吗?现在你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只要你用这把刀刃刺穿爱人的心脏,吸光爱人的心头血,它就会获得神奇的力量。激活它,将它刺向企图夺舍你的人,它将反转你们之间的灵魂魔法/秘仪/契约——你将得到他的身体、记忆与力量。鸠占鹊巢者,终将被踢出巢穴在,只要你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齐乐人看着这件道具,心中的震动难以言喻。
他其实准备了针对梅菲斯特的道具,但是和【尸鸠之刃】一比,他的办法就不那么“安全”了。
尸鸠之刃完美契合这次任务的需求,维特可以用它反转他与梅菲斯特之间的联系,反客为主占据梅菲斯特的身体,获得他所有的一切。这意味着维特会继承梅菲斯特的记忆!他可以很快知道宁舟的下落,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太古世界的所有秘密,只要维特杀了狐狸,一切大功告成!
这一切甚至不需要苏和出现在台前,他只要送上这个道具,安然地隐藏在幕后,维特会为他办好这一切,并且对他感恩戴德。
至于维特的结局,是的,他一定会死,在得到梅菲斯特的一切之后,作为梅菲斯特而死——齐乐人会杀了他,不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狐狸,他都会杀了这位新的“梅菲斯特”。
“最初,弱者因为仇恨而强大;最终,强者因为贪婪而破灭。至于爱,那是通往成功道路上最美丽的牺牲品。爱越是深刻,悲剧的美学就越是动人。”余烬温柔而怜悯地看着金碟中的尸鸠之刃,“我喜欢这样的故事,你呢?”
齐乐人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却不喜欢。”
余烬微笑,他用隐喻的口吻说道:“即便今天的菜品不合你的口味,但是只要能果腹,将就几口也无妨。”
齐乐人看着他,突然说道:“傲慢。”
余烬:“嗯?”
齐乐人:“对于维特,你傲慢,对于我,你也一样傲慢。你看似是想要考验维特,实际上何尝不是在考验我?”
余烬:“你认为这是考验?”
齐乐人:“试探、揣测、审视……定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借此观察我会怎么做,我会不会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副本npc去达成目的。”
余烬笑着问道:“那么你会吗?”
“下副本不杀npc就通关,这是在过家家吗?”齐乐人坦诚地说道,“必要的时候,以必要的方式,我会。”
余烬听出了他的意思:“那么,在你看来现在是必要的时候吗,鉴于你的‘那一位’还下落不明?”
齐乐人:“不是。”
他有他的办法。
余烬:“如果我认为现在必要呢?”
夏夜带着海风气息的空气缓缓冷却了下来,周围的风声与虫鸣都停止了,花园中的两人在无声地对峙着。
“有兴趣打个赌吗?”齐乐人问道。
“愿闻其详。”余烬说。
“你可以给他这把刀,也可以告诉他你想说的一切。但是我也要与他谈一次。之后,我和你互相监督,我们都不再插手,无论他做什么选择,且看他自己的决定。”齐乐人说出了他的提议。
“好。”余烬微笑着,欣然应允,“我拭目以待”
………………
天亮了。
诺亚王宫的地牢中,维特见到了梅菲斯特。梅菲斯特在一番夸张的咏叹调式的陈述后,宣布自己从余烬手中为他争取到了自由,并附送了一堆关于余烬的“八卦”。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吧,但是切记为余烬阁下保守秘密。”梅菲斯特离开了。
守卫们为他打开了门,维特却在幽暗的地牢中静坐了很久。
维特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余烬的瓶中小人,他幸运地受到了赏识,在黄金工坊任职,最后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成为了梅菲斯特的近臣。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去探究一个瓶中小人的思想,因为他注定是一件工具,一个器皿,一场无人在意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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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睹一个又一个瓶中小人诞生,又见证一个又一个瓶中小人死去。
肉身尚存,灵魂不再,这比彻底湮灭更恐怖。
恐惧滋生憎恨,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生长着,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命运,试图为这既定的悲剧寻找一个源头——梅菲斯特。那只会是梅菲斯特,瓶中小人的缔造者。
一切悄无声息,无人知晓他深藏的恨意。
直到诺亚方舟启航的这一天,他突然被关押,如今又突然被释放,整件事都透露着古怪。在狱中的这些天里,维特一度怀疑梅菲斯特知道了他的心思,但如今看来,这里面另有隐情。
维特走出了地牢,走得很慢,没走出多远他就感觉有人跟着他,他小心地进行了反追踪,发现是几个形迹可疑的便衣守卫。
维特本想先去找狐狸报个平安,他这么久没出现狐狸应该发现他失踪了,但现在看来他们最好暂时不要接触。
回到家中,关上门,维特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走入餐厅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餐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金质的餐碟,餐碟中放了一把灿若鎏金的小刀。
维特困惑地走上前去,拿起小刀的一瞬间,他眼前昏暗的房间突然间明亮了——他在刹那之间来到了一片天空之城中,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
云中的塔楼上,一个白发红眼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对他微微一笑:“这应该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吧,维特先生?”
维特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余烬?
10、太古之谜(十)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一定是让人颤栗的噩梦。
梦境的画面恐怖吗?不,相反,这是一座风景美丽宛若天国的云端之城。与他坐饮相谈的人俊美优雅、风度翩翩。甚至于,他带来的“消息”也是一样美妙。
可是,当维特离开这座云中之城时,他止不住地在发抖。
他知道了一个从前让他隐约感觉到困惑的秘密:原来他不是余烬的瓶中小人,他真正的饲主是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金质的匕首被他握在手中,刀刃锋利,它是一把真正的神器,能够改变他悲惨命运的神器。
只要……只要将它刺入爱人的心脏。
余烬温柔地劝诫他,热忱地帮助他,他给予了他选择:“用与不用,取决于你。但我希望与你做一个约定:假使有一天你选择使用它,我想要梅菲斯特的一部分记忆。”
那时,维特心神恍惚地问道:“如果我没有用它呢?”
白发红眼的轮椅青年温文尔雅地说道:“那也无妨,就当是我送你的一份礼物吧。”
维特站在餐厅中,呆呆地看着这把匕首,他没来由地心想:狐狸一定会喜欢它的,毕竟它是金子做的。
他的脑中浮现出了狐狸的模样,他是一个藏了很多故事的情人,维特试着不去探寻他的过去,可是内心深处他清楚地知道,狐狸在利用他,一直都在利用他。
一个个相拥而眠的贪欢夜晚,他在半梦半醒中听见狐狸翻身下床的声音,不需要悄悄跟在他的身后,维特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书房。这个假冒贵族的情报商人试着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寻找着黄金工坊、不死药与梅菲斯特的秘密。
他不会找到的,因为涉及瓶中小人的绝密资料从来不会放在他的书房里,但是这不妨碍他时不时在书房里藏匿一些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资料,好让他狡猾的情人不会空手而归。就这样,他悄悄地引诱着他动机不纯的情人,在每一个甜蜜的夜晚敲开他家的门,给他火热的拥抱与亲吻。
这明明是如此甜蜜的吻,他却尝到了情人舌尖下隐隐的憎恨。
狐狸爱他吗?在厌恶与利用之中,可曾有一点真挚的情感,诞生在这个刻薄市侩的情报商人心中?这是维特从前不敢去深思的问题。
可是手中的利刃逼迫他去回忆刚才余烬对他说的一番话,于是他悲哀地发现:原来我只是一件工具,我不可能被爱。
在那梦幻的天空之城中,在余烬耐心而温柔地倾听中,迷茫的维特说出了他的故事。
他向这位仿佛全知全能的神明请求解答:“这样的爱,是爱吗?”
轮椅上,白发红眸的神明注视着他,猩红的眼眸平静而温柔,却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深渊,他耐心地等待着猎物朝他走来,然后一脚踏空坠向深渊。
“爱的前提是诚实。”他缓缓说道,“假如爱诞生于欺骗与利用,充斥着谎言与算计,相爱的人从来没有让对方看到真正的自己,这样的爱无疑是虚假的。”
“虚假的爱会如何?”维特痛苦地问道。
“破灭。你得到过的所有美好,在真相到来的一瞬间全部破灭。你终究会在那场美梦中醒来。”余烬温柔地说道,他的眼神似乎在缅怀。
“醒来后又会如何?”维特宛如一个绝境中的信徒向他的神明乞求神谕。
余烬微笑着,说出了那个让他的信徒心神震动的回答:
“从一件工具,变成了一位神明。”
——所以,去献祭那虚假的爱吧,你会得到整个世界。在神性的道路上越走越高远的神明,在越来越深沉的黑夜中留下了他神启一般的呓语,引诱着后来人追随他的脚步。
维特眼中的迷雾被这惊雷一般的话语拨开。
他豁然开朗。
他不是没有理想,他想摆脱作为工具的命运,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甚至是……神。
………………
沐浴洗脸,刮干净脸上的胡渣,换上最喜欢的衣服,在镜子前调整好丝质领巾的位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维特拿起那把金质的刀刃,将它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他又看向那只金色的餐碟,想了想,他将餐碟夹带在了大衣的内袋中。他恍恍惚惚地心想,狐狸应该会喜欢这只碟子。直到餐碟冰冷的温度透过内衬传递到皮肤上之时,他才想起自己是去做什么的。
啊,我正要去杀死他。
维特摸了摸餐碟,想要将它放回桌子上,可是他又没来由地惦念着狐狸会喜欢这只碟子,直到走出房间也没有放下它。
走下楼梯,来到大门口,换好鞋子,拿起手杖。神明向他承诺,在前去面见情人的路上,他不会遇到任何的盯梢与阻拦。
维特感觉到呼吸滞塞,可分明他这个瓶中小人的身体没有呼吸。胸膛里跳动的是起搏器,带动肺叶呼吸的是人工肺,他本不需要氧气,可他却觉得自己缺氧窒息。
他狠下心拧开了把手,推开了家门。
眼前再次一片明亮,不是仲夏的暄热日光,因为这光中没有酷热的暑气,而是氤氲在雨雾一般的清凉中。
维特茫然地抬起头,恍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宛如通天塔一般恢弘的建筑中,塔中自成一个绿意盎然的世界。
日光来自于这座高塔数之不尽的白水晶玻璃窗,上面隐约看得出魔法的痕迹。
环绕着高塔内部绵延而上的雨林,在塔顶奇迹一般的造雨魔法阵的滋润下生机勃勃。
无数楼梯、天桥、环廊连接着塔内的白色亭台建筑群,与雾霭水汽中无数道彩虹交织在一起。
维特无端地联想到了刚才那座黎明的云中之城,它们都是如此美丽,可是云中之城的美是毫无人气的美——那里没有生命的痕迹,只有坐在他面前却无比遥远的神明。
而眼前的这座雨林之塔,到处生机勃勃。他看到害羞的小鹿转身跳入密林中,看到鸟群振翅飞过彩虹,甚至看到一条绿色的蜥蜴从他脚边飞快地溜走。
“这里的风景不错吧?”一个轻快柔和的声音响起。
维特循声望去,雨林之中,又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姬晨星,抱着刚才那只逃跑的小鹿对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维特。”
“你……您果然没有死。”维特喃喃道。
“托你的福,我以瓶中小人的身体复活了。可惜,他本该有自己的人生的。”姬晨星在林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抚摸着怀中温驯的小鹿,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与惋惜。
维特默然。
姬晨星是唯一一个会同情瓶中小人的饲主,他甚至觉得,假若姬晨星早就知道瓶中小人的来历,他不会为自己留下这条后路。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深藏在维特心中的那个念头又浮出了水面:姬晨星一定想对梅菲斯特复仇,那么他们是否有合作的空间?他是黄金工坊的高层,又是梅菲斯特的近臣,关于梅菲斯特的情报,他都可以提供给姬晨星。姬晨星现在来找他,不正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吗?
姬晨星缓缓开口道:“今天来找你,是想和你聊聊。”
果然如此。
维特沉声道:“聊合作吗?”
出乎他的意料,姬晨星笑着摇了摇头:“不,我暂时没有想与你合作的意思。或者说,我并不想利用你去达成我的目的。”
维特愕然。
看着维特这副模样,齐乐人立刻明白了,他确实被苏和蛊到了,放着不管的话,他内心的迷茫与贪婪最终会促使他走上一条被精心设计过的道路。但是,他还没有蛊到失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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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抢救一下吧,试试“话疗”,齐乐人决定对症下药。
“你已经得到那把刀了,是吧?”齐乐人缓缓问道。
维特的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按住了藏着刀刃的手臂。
齐乐人笑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刚才那种密林精灵一般的自然与空灵感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朋友一般的亲切,好像他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与所有人一样的人。
“别紧张,坐吧。我说想和你聊聊,那就真的只是聊聊人生、理想、爱情……那些和朋友喝着小酒聊天时会说到的东西。不然,难道让你去拯救世界吗?”齐乐人指了指他身边的座椅,示意维特坐下。
维特犹豫着坐下了:“也许,我真的能拯救世界呢?”
齐乐人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是我的工作,我认为我可以做到,所以并不打算转包给你。”
维特咽了咽唾沫:“但是我可以做到。”
只要用上他衣袖中的刀刃。
齐乐人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或许拥有能够做到的能力,但是能力与觉悟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维特一愣。
只听齐乐人说道:“在我看来,你拥有的能力并不来自于你本身,而是依靠一件外物。它得来得太容易,也太突然,以至于你还没有具备与能力同等的觉悟。”
维特默然,他问道:“觉悟是什么?”
齐乐人:“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以及,做了这件事的后果。”
为什么?后果?维特的心脏像是被戳刺了一下:这是他不敢思考的东西。
齐乐人:“恶魔许诺给你利益,却总是对代价轻描淡写。所以你更要好好思考,在想清楚之后再在契约上签下你的名字。”
维特喃喃道:“代价……”
代价,是什么呢?
爱情?抑或,不仅仅是爱情?
11、太古之谜(十一)
齐乐人:“姑且不论代价,和我谈谈未来吧。在你取代梅菲斯特之后,你想做什么?你会改变永恒岛的贵族政治传统吗?”
维特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在齐乐人温柔却坚定的注视中,维特下意识地搜肠刮肚,从自己的脑中拼凑出回应他的话语:“我的确讨厌他们,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从前我不需要思考,没有理想与未来,因为我只是……只是……梅菲斯特的工具。”
齐乐人问道:“人与工具的区别是什么?”
维特摇了摇头,他祈求地看着这位神明,希望得到回答。
“自我。没有自我的事物,是工具,工具当然不需要思考,也不必有理想,就连未来都是注定的——在消耗完所有的价值之后,成为一件废品。同样的,工具也不会爱与被爱,因为它没有自我。”齐乐人看着怀中的小鹿,轻轻地抚摸着它,“但是我不觉得你是工具。因为在你选择去爱一个人的那一刻,你已经拥有了自我,你成为了一个人。这是第一次,你试着决定自己的人生,这份爱来自于你的心,而不是任何人告诉你:你应该和某人在一起。这就是你的自我。”
但是,倘若他抛弃这份自我的由来,选择献祭这份爱,他就又从人变回了一件工具——一件被利用,被消耗,最终被扫进垃圾堆的工具。
“但是这份爱是虚假的。”维特痛苦地捂住了脸。
“为什么?”
“因为我是虚假的,他也是!我们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对方。”
齐乐人笑了,他把怀中的小鹿放到了维特的怀里,幼鹿懵懂地抬起头,用好奇而羞怯的大眼睛看着维特。
“那就在他面前做真正的你,也让他做真正的自己。也许,你们内心的真实早就在‘虚假’的爱情中呈现过了。”
这一刻,维特颤栗了,他试着回想从前那温馨的种种,试着解释为什么他要假装一无所知地将梅菲斯特的情报偷渡给狐狸,难道他不了解狐狸接近他的目的吗?他了解,可他接受了。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狐狸好过诺亚城中那些虚伪贪婪的贵族,因为他们志同道合。
“我该怎么做?”维特希冀地问道。
“别人告诉你怎么做,永远不如你自己想出来的更合适你。先喝杯咖啡吧,你可以慢慢思考这个问题。”齐乐人说道。
维特点了点头。
齐乐人泡起了赫里斯瓦托白咖啡,并介绍道:“这是我常喝的一种咖啡,名叫赫里斯瓦托,因为咖啡豆的颜色,通常被叫做白咖啡。它有一个奇妙的副作用,因而得到了一个别名:情人的眼泪。”
维特果然问道:“什么样的副作用?”
齐乐人对他眨动了两下眼睛,眼神和维特怀中的小鹿有几分微妙的相似,那是一种善意的温柔:“无论相隔多远,喝下这种咖啡的人都会见到自己最思念的人——只要他也正在思念你。”
维特惊诧地看着咖啡壶,内心蠢蠢欲动。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他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狐狸。
可是理智让他退却,他沮丧地说道:“我恐怕不会看见他。”
齐乐人微笑:“以我对他的了解,结论正好相反。”
维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问道:“你认识……他?”
齐乐人:“是的,我认识狐狸。我对他的了解或许比你还多一些。他的过去,他的理想,他对梅菲斯特以及所有贵族的厌憎,还有他对不死药的探究……我都知道。”
维特情不自禁地问道:“能和我说说狐狸吗?”
齐乐人笑着点了点头,一边煮咖啡,一边说起了关于狐狸的故事:“狐狸的贵族身份是假的,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维特点头。
“关于他的过去,是一个不幸的故事。他和你一样,生来是一件工具。他不是瓶中小人,但是要论你们的前半生,他受过的苦比你更多,他要找到的自我,也比你更艰难——他是一个奴隶,也是一个寻找星星的人……”
齐乐人说起了迦南的传说,沿着星星坠落的轨迹找到它,将流星放在死者的坟茔中,向阿斯克勒庇俄斯祈求治愈死者,令他复生。这个寄托着生者对死者哀思的美好传说,在这个堕落的世界里化为了欺骗与罪恶。
贵族死去了,奴隶们被派去寻找星星,主人以他们的家人作为人质,让奴隶们不敢独自逃跑,又哄骗奴隶会兑现自由的承诺。这一切都是谎言,随心所欲的贵族们自由地支配着奴隶和他家人们的生死,从来不在乎那群工具的悲喜。
他们也不相信复活的传说,这不过是贵族间约定俗成的表演:让奴隶去寻找星星吧,星星永远不会被找到,于是他们会在尽情表演之后“遗憾”地接受现实,在不存在的哀思间继承爵位,将那份虚伪的傲慢与罪恶传承下去。
寻找星星的奴隶是什么?他们是一件会说话的工具,工具可以被随意消耗,可以被随便处置,可以被无所谓地丢弃。
“星星的传说是假的,它不能复活一个死人。但是在主人轻慢地处死他的家人,并说出了残酷的真相之后,奴隶找到了真正的星星——他的自我。他拿起了柴刀,砍下了主人‘尊贵’的头颅。从那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件工具了。只要他走在继续反抗命运的道路上,他就永远不会再变回一件工具……”
“那么,你呢,维特?你会变回一件工具吗?”齐乐人问道。
维特无法回答,他几乎已经变回了一件工具,可是在这最后一刻,他突然又怀疑起了自己的决定。
“代价……”他再一次喃喃地念出了这个词语,“变回工具,也是一种代价。”
“是的,那也是代价的一部分。你可以接受失去狐狸吗?”齐乐人问道。
维特的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恐惧,然后是无尽的茫然。
齐乐人抬头看向远方,沙丘行宫水晶玻璃的光晃得他眼睛刺痛:“起初,在失去的那一刻,人并不真的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人是一种很迟钝的动物,要用一生去理解这种失去。在从今往后的人生中,看到他钟爱的颜色时想起他,看到他喜欢的食物时想起他,看到与他相似的人时又想起他。无数次的,人会在似曾相识的场景中反复想起失去的人,不断假设如果他还在的话,现在该是什么模样。这样的日子要过很多年,也许直到过完这一生,人才会真正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他说的很轻很慢,却很沉很重,压在维特的胸口上,宛如整个世界的重量。
“咖啡好了。”齐乐人给维特倒了一杯白咖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原本安分地趴在维特怀里的小鹿,好奇地探出脑袋,也想尝尝咖啡的味道,齐乐人笑眯眯地塞了一颗没有研磨的咖啡豆给它,小鹿吞下了咖啡豆,眯起了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模样憨态可掬。
维特看着小鹿可爱的样子,没来由地想到:狐狸应该会喜欢小鹿吧。不,也许更喜欢金子做的鹿,他一定会跪倒在金鹿面前抱住狂亲,谁都别想把他拖走。想到这里,维特忍不住笑了。
“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齐乐人说道。
维特如实地把自己的想象说了出来,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残酷的词语……
“你已经在思考代价了。”齐乐人叹息道。
维特苦涩地笑了。
“如果你觉得放任自己很危险,也可以把那把刀交给我。”齐乐人说道,“杜绝诱惑的源头,也是一种阻止堕落的方式。”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避免直面诱惑,比在诱惑之中克制自己要容易得多。
维特却问道:“假如我没有克制住诱惑,成为了下一个梅菲斯特。您会杀了我吗?”
齐乐人诚实地说道:“我会。”
维特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真诚了许多:“逃避诱惑或许有用,但是我爱的人是一个如此坚毅勇敢的人,如果我软弱,又如何能与他相配?”
他捧起咖啡杯,杯子里的咖啡散发着醇厚的芬芳,带着一丝微微的酸涩与苦味,他喝了一口,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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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之中,隐隐地有了星光,星光缓缓拉近,化为了房间里的灯火。
维特看到了伏案写信的狐狸,他看起来比从前憔悴许多,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胡子也没有刮干净。他的眉宇紧皱,在额头间凝结成了纠结的纹路,昭示着他此刻凝重的心情。
狐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羽毛笔的墨水瓶边,放了一叠已经写好的信,厚厚的垒得成一摞。
狐狸靠在椅背上揉着鼻梁,反复吸气,吐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什么让你如此烦心?维特想要走到他的身后,一边揉他的肩膀一边询问,就像他们平日相处时那样。
梦境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看着狐狸心烦意乱地叹息。
狐狸起身来到房间的墙边,打开保险柜清点起了自己的财产,盘算一番后又回到了书桌旁,继续写信:
“尊敬的安德烈先生:冒昧打扰,我有一桩急切的、紧要的麻烦事,需要您的帮助。我的一位客户向黄金工坊的维特先生提供了一笔五千金币的借款,如今已经到了还款逾期的时候,但是这位向来诚实守信的绅士却下落不明。听闻您在黄金工坊任职多年,我想冒昧向您打听这位绅士的去向,如果您能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他愿意将这笔借款的十分之一作为您的酬劳……”
这样的信,他已经写了几十封。
他狡猾、贪财、吝啬到一毛不拔的情人,在向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写信,只为了寻找他的下落。
在白咖啡的香味中,这份沉默不语的隐秘思念被传递给了他爱的人。
“你看见他了。”齐乐人确信地说道。
回答他的,是维特脸上如雨般落下的眼泪。
12、太古之谜(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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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太古之谜(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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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太古之谜(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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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太古之谜(十五)
海底深渊洞窟的封印前,设下封印的梅菲斯特已死,这道封印正在失效。
毁灭本源的气息迎面而来,撕开摇摇欲坠的封印,宁舟大步踏入缝隙之后的避难所。
幻影还能维持三分钟,足够了,他心想。
眼前是巨大的地狱火湖,被从黄金工坊搬迁到了此处,随着梅菲斯特和余烬的死去,这里的结界也在飞速失效,用不了多久,岩浆里的龙蛋就会突破最后的时间封印。
但是宁舟不打算等待,他担心齐乐人。火湖中的龙蛋似乎也感觉到这份焦急,竭力想要破壳。
毁灭之力在宁舟的手中凝聚成一把幻影之剑。他握着剑一跃而起,剑尖贯穿封印,用力刺入龙蛋的外壳——
被层层封印、本该坚硬无比的外壳,在这一剑的威力下绽开了一道裂缝,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化为遍布外壳的网状裂纹。
剧烈的地震,让地狱火湖的岩浆满溢了出来,黑色的火焰在岩浆上燃烧。
火焰之中,两个宁舟遥遥相望。一个清醒,一个疯狂。
幻影宁舟率先走向了从龙蛋中被解放的宁舟,越走越近,最终幻影与身体合二为一。
宁舟再一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原本猩红而癫狂的眼眸逐渐冷静,龙鳞从他的脸上褪去,他从半人半龙的形态恢复到人形。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尖锐恐怖的指甲消失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巨大的魔龙冲天而起,撕碎了众神的避难所,朝着正在沉没的诺亚方舟飞去。
………………
【警报,记忆篇章失窃!警报,记忆篇章失窃!警报,记忆篇章失窃!】
【锁定失窃地点:诺亚方舟。】
【警告异常……信息泄露……非法副本……正在溯源……溯源失败……】
【紧急处置……开始封锁……封锁完毕。】
【玩家齐乐人,禁止脱离记忆篇章:我的胜利。】
“看来,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呢。”苏和不慌不忙地说道。
齐乐人在思考刚才跳出来的系统提示。这条金鱼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记忆失窃,失窃地点是这个非法副本诺亚方舟。果然,这个副本是先知背着金鱼搞的事。
现在金鱼被困在金鱼缸中,祂能采取的措施极其有限,说不定是祂的自动应对程序擅自决定把两个胆大包天的窃贼锁在记忆篇章里,这是想困死他们吗?
那可得困好多年,齐乐人看了一眼在自己四位数的生存天数,自从成为审判所的执行长之后,他就根本不缺生存时间了。毕竟审判所算得上是个“税务机关”,所有发生在黄昏之乡的任务、交易都是收时间税的,他的“时薪”可不少。想用这个困死他,还不如想办法在他的每月强制任务里动手脚呢。
苏和看着天幕,这段记忆篇章的结尾,是魔界的死亡之海。
已经成为世界意志的金鱼,正沉睡在死亡之海的天穹之中,祂逸散的思维化为了漫天的极光,里面充满了难以解读的知识。
许多年后,诞生于这片土地上的渺小种族膜拜天穹中若隐若现的庞大神明,从极光中破译神明的思想,在死亡之海的水中传承新的文明。
齐乐人突然提议道:“我可以借你一把匕首,你试试看抹了自己的脖子能不能脱离副本?”
苏和笑眯眯地反问:“这把匕首,不会是当初我送你的吧。”
齐乐人理直气壮:“是啊,还挺好用,可能是砍过的人渣够多,强化得很充分。”
【饱吸人血的匕首】会因为杀过的人够多而变强,齐乐人检查没问题后就一直拿着用。每次看到这把匕首,他就有无穷的动力——总有一天他要用这把匕首捅苏和!
这个总有一天,说不定就是今天。
齐乐人和苏和站在死亡之海的水面上,头顶是沉睡在极光中的世界意志,他们如今被困在这段记忆里,想要离开……
“其实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实践一下。”苏和慢条斯理地说道。
“说说看?”
“你应该也发现了,随着实力的提升,世界意志能限制我们的手段越来越少。就像现在,祂甚至不能直接抹杀我们,而是把我们困在这里。盖因祂的运作原理必须要符合世界的法则,祂能够生成一些法则,比如生存时间,比如强制任务,又比如副本中的游戏规则,但是却不能无限制地下场干预。”
齐乐人淡淡道:“倒是很符合祂是一段代码的设定。”
苏和点头:“祂把我们困在这段记忆里,但这只是记忆,所以天空中沉睡的祂不能就此醒来,因为记忆里的祂一直沉睡到了很久之后的未来。”
齐乐人:“所以?”
苏和:“记忆就像是水面中的倒影,倒影不能任意改变,它只是现实世界在水面上的反射。那么,被困在这段倒影中的我们,要怎么离开呢?”
齐乐人心领神会:“打破水面的平静,倒影自然就消散了。”
苏和微笑:“是,只要能够打破风平浪静的‘水面’,我们就能脱离这段记忆。”
齐乐人后退了一小步,身体微微下沉,【饱吸人血的匕首】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死亡之海的微风吹拂过他的脸颊,他用杀意凛凛的眼神逼视着苏和,苏和却只是站在水面上,笑而不语。
“那就开始吧?”齐乐人冷冷地对他说道。
苏和叹了一口气:“哎,我真的很不喜欢……”
齐乐人:?
苏和的右手挥了一下,一柄精巧得宛如宫廷礼器的细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从容不迫地补上了最后两个字:“……动手。”
………………
静谧得如同绝地的死亡之海上,掀起了一场对决。
两人默契地没有动用本源力量,而是单纯地用战斗技巧在作战。
匕首擦过细剑,细剑命中齐乐人的锁骨,齐乐人手中的匕首挽了一个变向,在苏和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真危险。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把匕首是有即死攻击的,我该庆幸没有触发即死效果吗?”苏和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痕,慢悠悠地说道。
“在武器里下毒,这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齐乐人的左手摸了摸锁骨上的伤口,用重生本源压制住毒素。
苏和笑眯眯地说道:“在必须要赢的时候,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许的。”
齐乐人冷笑道:“这只能说明你手上的功夫比嘴上的功夫差远了。”
苏和:“那不如再谈谈?”
齐乐人:“免了,我和你聊够了。”
苏和突然叹了一口气,横过细剑轻轻一划,剑尖在虚空中划开一道缝隙,黎明之乡的领域打开,强行将齐乐人拉了进去。
齐乐人不悦地啧了一声。刚才他不开半领域就是因为这个,苏和的境界虽然因为副本的关系被压制到了半领域级,但是他是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领域的!
“中场休息,喝一杯?”苏和提议道。
画面一转,两人已经身在黎明之乡的高塔上,晨曦的光芒中这座云端之城空旷而圣洁。
齐乐人坐在白色的高背椅上,打了个响指。
黎明的图景出现了变化,在他的那一侧方位,沙丘行宫内部的雨林浮现了——绿色的茂密之林如同千万年来就扎根于黎明之乡,要将这座云中之城吞噬。
苏和给齐乐人倒酒,是产自魔界南疆的葡萄酒,两只高脚杯安然地站立在小圆桌上,这片凌空的露台风平浪静,就连白纱帷幔也只是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可是露台之外的天空中,两股本源力量的厮杀却逐渐激烈。
靠近齐乐人的那一侧,雨林正在蚕食蓝天白云的空间,沙丘行宫宛如被人从中间劈开,露出半座高塔,而这半座高塔中的世界要侵占更广阔的的天地。
苏和摇晃着酒杯,视线穿过红色酒液看向那看似生机勃勃的雨林:“我好像感觉到了一丝……时间本源的气息?”
齐乐人平静道:“这背后的原因你很清楚。”
苏和直视着他的眼睛,猩红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笑意:“你的脸色不太好。”
齐乐人:“任何人看到诈骗犯时的脸色都不会太好。”
苏和轻笑了一声。
随着这声轻笑,原本岌岌可危的黎明之景突然压过了雨林的蔓延,将已经逼近到极限的雨林推回了角落中。
“你的半领域损伤了。”苏和笃定地说出了齐乐人一直试图掩饰的秘密,“伤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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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可不是我的责任。三年前的旧伤你应该痊愈了才对,否则你也不可能凝聚化身前往魔界。所以,这是新伤咯?”不等齐乐人回答,苏和就自然地说出了答案,“是因为宁舟吗?”
是,为了稳定住宁舟的状态,他的重生本源差点枯竭,沙丘行宫险些崩塌,之后立刻就进入了诺亚方舟副本,他根本没有好好修养过。
但是在苏和面前,齐乐人毫不客气:“谢谢你的关心。你这么关心我们,是因为单身得太久了吗?”
苏和失笑:“不只是我关心你们。整个世界都关心你们的……命中注定的爱情。”
齐乐人的表情冷了下来,他听出了苏和的言下之意。
“你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你与宁舟的感情里,究竟有多少是自己的选择,又有多少是命运的安排。”蛊惑人心的魔王轻描淡写地将无形的利刃刺向人心中最隐秘的自我怀疑,“毁灭与重生在互相吸引,或许,这就是你们一见钟情的原因。”
锁骨上被细剑刺穿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本被重生本源压制住的毒素瞬间爆发!
齐乐人的眼前一黑,这不是普通的毒素,而是……
黎明与雨林消失了。齐乐人站在一片熟悉的幽暗密林之中,身上穿着献祭女巫任务中那一身白色的祭祀服。
16、太古之谜(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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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太古之谜(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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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太古之谜(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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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太古之谜(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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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太古之谜(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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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太古之谜(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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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太古之谜(二十二)
十三岁那年,宁舟是坐飞行器从黄昏之乡前往永无乡的,那段旅程快得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他没有来得及明白这一天对他的人生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抱着小毯子,坐在飞行器中穿越北大陆的穷山峻岭,在自闭的抗拒中迎来了新的人生。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因为他飞得太高了。
但是这一次,在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生日前夕,带他私奔的人让他见识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漫长的旅途中,齐乐人一路为他介绍各大教区的历史与风光:这里曾经举办过北大陆最盛大的朝圣仪式,这里有一座圣城之外最宏伟壮丽的大教堂,这里曾经与半兽人一族展开过战争……还有远隔重洋的南方原始大陆,以及遥远神秘的远东大陆,他都信手拈来,博学得让宁舟难以置信。
只是齐乐人口中繁华的各大教区,在他们抵达的时候都只剩下过去辉煌时代遗留下来的残影。
宁舟看到了一个更广大的世界,到处都是破落的城镇,荒芜的村庄,一个个教廷据点如同北大陆上的星火,为绝望的人类提供些许的光明。
人们在生病的时候敲开教堂的大门寻求帮助,在附近发现恶魔踪迹的时候慌忙报告给教廷的驱魔人,每一个周日聚集在教堂礼拜与募捐,向仁慈的主祈求救赎。
在魔界入侵的十八年后,人间界就是这样维持着运转,虽然艰难,却也得以苟存。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宁舟看着齐乐人一路上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商铺、酒馆、村民的家,他去哪里都显得很自然。他会和狡猾的商人做买卖,跟和蔼的村民买食物,向吟游诗人打探路况,他什么都会,三言两语就能博取别人的好感。
宁舟看得目瞪口呆,站在一旁试图偷偷学习这样的技能,却防不住齐乐人突然把他拉进来:“夫人,你看看这位帅小伙,长得多俊俏啊。因为没钱,他都三天没吃上饭了。你看他瘦成这样,价钱就算我们便宜一点吧?”
老板娘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士,她看了看宁舟,原本因为被砍价而满脸郁闷的表情瞬间慈祥了起来。
“确实太瘦了,可怜的孩子,你得多吃点才行。我有四个儿子,身量还没你这么高,但是有两个你那么壮实呢!”老板娘怜爱地拍了拍宁舟的脸,在他们的食物袋里塞了两条结实的黑面包,看起来就是能拿在手里当武器的那种。
被陌生人摸了脸的宁舟:!!!
抱着食物袋的齐乐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亲爱的宁舟,你的脸值两条黑面包呢,别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宁舟还沉浸在那种震撼感中。
陌生和蔼的胖阿姨摸了他的脸,可他们根本不认识啊。怎么会这样?还能这样?竟然可以这样?
教廷里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那是一个严肃到充满了距离感的氛围,人与人的交往间礼节完备,可是空气里却弥漫着内敛与压抑,大声的交谈都会引来旁人的侧目,只有孩子们有放声玩闹的特权。
但是外面的世界却截然不同,人们不那么讲究礼仪,却自然而亲近。他们会大声欢笑,放声哭泣,喝醉了搂抱在一起,一路唱着歌回家,孩子们沿街打闹,叫喊的声音足能把永无乡屋子上的积雪震下来。
“生气了吗?”齐乐人看宁舟呆呆的,不由担心地问道。
“不,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宁舟犹疑地表达着自己的困惑,“大家好像都很习惯亲近,也喜欢大声说话。”
齐乐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乡间可没有教廷里那么讲规矩。所以表达情感的时候也不会考虑什么礼仪、规范、节制、内敛……要是有人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可以大声骂他。”
宁舟:“……”
宁舟没法想象自己大声骂人的样子,这完全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
但是很快,他见识到了齐乐人大声骂人。
齐乐人跟路边的行商买酒,发现酒里掺水,行商振振有词:“没有不掺水的酒。”
齐乐人当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这是酒里掺水吗?这分明是水里掺酒!你这么做生意是要被人砸摊的!”
接着,他长达五分钟不用脏话的骂人语录再一次扩宽了宁舟对世界的认知。很快,路人们纷纷加入到了声讨奸商的行列,最后行商只得怏怏地退钱,灰溜溜地逃走了。
齐乐人拎回了两瓶掺水的酒,而没有付一分钱,他开心地对宁舟炫耀起了自己据理力争来的战利品。
宁舟一脸沉重地问道:“是我们的钱不够花了吗?”
领域里装了半个魔界国库的齐乐人:“钱管够的,但是钱多不是奸商占我便宜的理由!”
这一路上为了让宁舟增长见识,齐乐人都是带他老老实实体验生活的,过得非常精打细算,以至于宁舟时常暗暗懊恼,私奔时应该回宿舍把攒的钱带上,而不是脑子一热,身无分文地就跟着齐乐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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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有的开销都是齐乐人在掏钱,这让宁舟非常沮丧。
“放心吧,我们可有钱啦!”齐乐人拍了拍宁舟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道。
宁舟将信将疑。
似乎是为了佐证这一点,齐乐人买了辆马车,把交通工具从两条腿升级到了两个轮子。
齐乐人:“刚下了雨,地面很湿不好走路,我们坐车吧。”
宁舟打量着这匹马:“它太瘦了,能拉车吗?”
齐乐人也打量着马:“……好像是有点瘦。”
这匹马看起来不怎么健壮,肋骨都清晰可见,让它拉车让齐乐人有种虐待动物的感觉,但是物资匮乏的集市上可没有那么多可以挑三拣四的选择。
“那我换一匹马吧,我的领域里有其他可以拉车的动物。”齐乐人说道。
宁舟好奇地眨了眨眼。他一直想去齐乐人的领域里看一看,但是齐乐人没说,他也不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一些少年人的羞涩,总觉得贸然要求去看齐乐人的领域,像是突然闯进心仪姑娘的闺房一样失礼。
虽然齐乐人是男孩子,但是在感情上毫无经验的宁舟下意识地参照着教廷里少男少女们相处模式,并且自然地把自己代入到男朋友的角色中,殊不知齐乐人竟然把他当成“女朋友”照顾。
齐乐人把可怜的瘦马赶进了领域里,让它在沙丘行宫里随便吃草,至于拉车的动物……作为一名资深的哄人小能手,他当然要给宁舟挑个眼前一亮的品种!
于是,当一匹银白色的独角兽出现在宁舟面前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
“四个脚的,能拉车的,好像就它比较特别了。我总不能把别人养在里面的巨蜥抓出来拉车吧……”齐乐人小声嘀咕,那可是司凛寄养的蜥蜴,让司凛知道了非杀了他不可。
“独角兽不是传说中的生物吗?”宁舟懵了。
“对人间界来说是传说,但是在魔界是有的。很不可思议吧,魔界那种地方竟然会有如此纯洁的传说生物。”齐乐人笑眯眯地说着,摸了摸独角兽。
独角兽闻出了他的气息,温驯地蹭他的手,被投喂了几个甜甜的水果。
宁舟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向来被视为生性放荡的魅魔与只喜欢纯洁处子的独角兽和睦相处,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上车吧,它同意给我们拉车了哦。”齐乐人笑着回头,催促宁舟上车。
“独角兽……拉车……”宁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这还是一个有童话色彩的梦。
等到独角兽真的开始拉车,宁舟表情严肃,正襟危坐,仿佛这里不是什么乡间小路,而是国王的大道。
“独角兽是你在魔界调查的时候捉到的吗?”宁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
“不是我捉到的。”齐乐人突然起了一点坏心思,他眨了眨眼,故意说道,“是魔界的人送给我的。”
宁舟警觉地问道:“什么人?”
齐乐人笑而不语。
宁舟抿了抿嘴,忍着心中的酸涩说道:“魔界的恶魔都不可信。他可能别有用心。”
齐乐人的嘴角上扬,他强忍着笑:“可他不一样,他是一位英俊潇洒、慷慨大方、品行高洁、能力出众的人。”
他用这么多词语夸奖那个人,宁舟的危机感高涨:“他可能是在骗你。”
齐乐人:“他永远不会骗我。”
宁舟着急,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被骗的人才会说的。
齐乐人:“因为那个人叫宁舟。”
宁舟怔住了。
齐乐人微笑着,拉着他的手说道:“你现在会很困惑,但是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句话奇妙地安抚住了宁舟,他真的没有再追问下去,似乎内心深处,他已经明白了,所以不再急着索要一个答案。
齐乐人放心地赶路,独角兽很有灵性,自己沿着乡间荒芜的路面前行。
雨后,天还未放晴,十二月的风凛冽得冷,道路两旁的荒野都是衰朽的灰黄,唯有远方的乡村升起冉冉炊烟中,是饱经磨难的北大陆人间界的火种。
齐乐人回过头对宁舟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在唱诗班唱过歌,来唱歌吧。”
宁舟连连摇头:“很多年没有唱过了。”
齐乐人哀怨地看着他:“可我想听音乐。”
宁舟:“这里没法弹钢琴。”
齐乐人:“你会其他的乐器吗,竖笛、提琴、短号之类的?”
宁舟想了想:“会一点手风琴,但是这里也没有。”
齐乐人一拍手:“我有!我去给你找来!”
宁舟:“!”
齐乐人从沙丘行宫的库藏里找到了一架金属手风琴,上面的图案是魔界风格的,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礼物里会有手风琴,现在明白了,原来宁舟还会这个。
齐乐人兴冲冲地把手风琴交给了宁舟:“我还从来没见过你拉手风琴呢,快让我听听。”
宁舟捧着琴,不好意思地说道:“很多年没有练习了。”
说着,他试了试音,手法生涩地找起了状态。
齐乐人坐在马车的横木上,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弹奏手风琴。
渐渐的,宁舟熟悉了手感,乐曲逐渐流畅。
这是一首悠扬浪漫的曲子,充满了史诗的故事感,仿佛是勇者背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行走在荒芜破败的大地上,竟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
冬日午后的急雨已经停歇,马车行驶在积水的乡间小路上,也行驶在文明没落的北大陆上,这平平无奇的一幕因为拉车的是一匹美丽的独角兽而有了奇幻的诗意与浪漫。
马车上,一个刚刚告别了教廷开始好奇探索世界的少年在拉手风琴,他沉浸在音乐中,专心致志。混血魅魔摘下了在外行走时不离身的兜帽,捧着脸听他弹琴,嘴角的笑容温柔而多情,仿佛他可以听着这首曲子,与弹奏的人一起前往世界的尽头。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沉沉的雨云终于露出了一道缝隙,一束天光穿透了云层,落在两个少年人的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天晴了。”
23、古之谜(二十三)
寒风凛凛的极夜,幽绿色的极光飘荡在天幕间,照亮这片冰雪峡谷,也照亮穿过峡谷的人影。
齐乐人再一次来到了隐修会的高塔,直奔地下的沉默之间。
但是在半路上,他就被人拦住了。
隐修会的修士们认得他,他们在历练的画作秘境中经常遇见他:“你不是在前线吗?为什么会到隐修会来?”
——还穿得如此之不检点。
混血魅魔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在天寒地冻的永无乡,他露出来的皮肤比裹在皮衣里的部分还要多,这在教廷的修士们眼中简直是犯罪。
“我来带走你们的圣子。”混血魅魔气势凌人地说道。
“这不可能!”苦修士们震惊而戒备地回道。
隐修会的殿堂中,气氛顿时凝滞了。
苦修士们都是在画廊秘境中饱经磨练的战士,他们意识到这位为教廷立下赫赫战功的混血魅魔来意不善,纷纷摆出了作战的姿态。
就在此时,空气中响起了圣理查德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圣音回荡:“都退下吧。教皇冕下已经批准了他的请求。”
殿堂中央亮起一道光束,拄着拐杖的圣理查德走出了光柱。
苦修士们离开了,殿堂中只剩下齐乐人和圣理查德。
圣理查德:“恭喜你成就了领域。自从玛利亚去世之后,就只剩下教皇冕下一人勉强维系着永无乡。如果不是先辈圣徒们留下的神圣遗物还能抵御恶魔,前线的战局恐怕早已崩溃。但那也支撑不了太久了,这场十几年的战争拖得教廷油尽灯枯,年轻的血液们年复一年地葬送在战场上,才将恶魔封锁在边境线后。可一个人类的孩子要长成优秀的战士需要十几年,恶魔却如老鼠一般繁衍,教廷早已后继无力。原本我们预计,一年之内,人间界就要迎来第二次恶魔入侵了。”
教廷的判断完全准确。齐乐人进入噩梦世界时,宁舟二十一岁,距离权力魔王发起的第二次魔界入侵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年。也就是说,正是宁舟十八岁这年,教廷在前线的战局全面崩盘,人间界迎来了第二次大浩劫。
齐乐人:“我答应冕下参战了。”
圣理查德的目光严厉:“所以冕下答应你带走宁舟?”
齐乐人:“不,请不要怀疑教皇冕下对宁舟的感情,他将他视为自己的子侄,所以他不会用宁舟去做交易。他之所以同意了我的请求,是因为我用宁舟的未来说服了他。”
圣理查德:“竟然是这样。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说着,圣理查德对齐乐人欠身行礼。
齐乐人也对他欠了欠身:“我也应该向您道歉。其实,我也对您有所误解。现在,我相信您对宁舟的感情是真挚的,您与我一样关心他。”
圣理查德:“但是你要说服宁舟,比说服教皇冕下更难。”
齐乐人:“我知道,因为他是一个固执地坚守原则的人。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说服宁舟,我相信那个人是我。”
圣理查德笑了:“我也相信。”
齐乐人:“嗯?”
圣理查德:“在沉默之间里,他不回应任何人的话。除非那个人跟他说起你的消息。”
齐乐人浑身一震。
圣理查德继续说道:“你对他很重要,重要得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你知道,他是怎么觉醒毁灭本源的吗?”
齐乐人的心脏都在颤抖,这是他一直以来困惑,却不敢深思的问题。
本来应该强行凝结守护半领域的宁舟,为什么会觉醒毁灭本源?
他只能想到,这一切与他有关。
“请您告诉我。”他颤声道。
于是,圣理查德将一年半前的旧事娓娓道来。
“自从进入隐修会之后,宁舟就开始践行苦修的生活方式。他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所有的训练都不折不扣地完成,他还不满足于此,我时常在深夜见到他独自一个人在训练场,他对自己的严苛可见一斑。
“很快,他就取得了进入画中秘境历练的资格。最初我们只允许他进入较为简单的秘境,但是我注意到,他挑选画境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有你出现的秘境吸引。有你出没的秘境,都是两界边境的战场,他总是想和你并肩作战,即使现在他还不被允许前往前线。
“意外发生在一年半之前。有一位修士被困在了一个危险的画中秘境,当时正值深夜,修士们正在休息,警报拉响的时候宁舟刚从训练场出来,他习惯入睡前去画廊看一眼——他大概是想看看你。
“情况紧急,宁舟冲进了那副危险的画中秘境里救人……你想象不到,我也想象不到,就是一次超越极限的历练,他从破壳觉醒本源,直接凝结了半领域!从小就学不来神术的宁舟,他的天赋隐藏在了他体内另一半的血脉中。
“他是亘古未有、我们闻所未闻、甚至无法想象的天才!从来没有人做到过,也不可能做到!每一个境界的跨越,不是按年、按月、按天来计算,是以小时来计算的!
“他进入秘境前,我们在为他谋划要如何依靠玛利亚遗留下的吊坠,帮助他觉醒守护的本源。在他走出秘境的时候,他已经超越了隐修会的所有人,他凝结了半领域!他才十六岁,只有十六岁!
“这样的成就,没有人为他喜悦庆祝,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恐惧与绝望,包括他自己。”
因为,宁舟觉醒的是毁灭本源。
那是让太古世界毁灭的力量,也是让人间界生灵涂炭的力量。
随着这股力量的觉醒,一个致命的问题再也无法掩饰下去:
——冕下,告诉我真相!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十六岁的宁舟流着泪质问教皇。
——不需要回答,他已经知道了母亲至死没有告诉他的秘密。
——他的父亲是曾经屠戮人间界的毁灭魔王。
………………
齐乐人来到了沉默之间前,漆黑的结界包裹着这间特殊的房间,他的宁舟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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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半之中,他就呆在沉默之间,不吃不喝,我怀疑他也许没有入睡过。这样的状态,就算是半领域级的力量也支撑不了太久。”圣理查德说道。
齐乐人想起了曾经宁舟在觉醒毁灭本源之后,将自己放逐到了炼狱的火湖之中,与恶魔厮杀,那不是求生的战斗,而是求死。
在教廷的教义中,自杀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但那一刻的宁舟已经不再奢望得救,天国不可能接纳他的灵魂,他注定要到地狱里去。
齐乐人抚摸着沉默之间的结界,轻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圣理查德以为这是在问他:“我们尝试过了,宁舟拒绝了所有人进入……宁舟?”
结界颤动了一下,细密的电流从结界上淌过,无声地拒绝了。
但是齐乐人知道他听见了。
“会长,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我和宁舟有很多话要说。”齐乐人对圣理查德说道。
圣理查德离开了,齐乐人在黑色的结界前跪坐了下来,语气轻柔地说着抱怨的话:“我千辛万苦才拿到回来探望你的资格,结果你都不让我进门。你不想看看我吗?大家都说,我长高了很多……哦,差点忘了,你可以在画境中看到别人记忆里的我。但那是别人眼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就像,别人眼中的你,从来不是真正的你。”齐乐人将手贴在结界上,让声音穿过符文结界,在里面那个黑暗的世界中响起。
结界之中,自我禁锢的那个人抬起了头,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结界的另一边,将手贴在符文结界上,好像这样他就可以触碰到那个让他在罪恶中魂牵梦萦的人。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晋升领域了,所以我现在完全可以砸开这个结界,把你从教廷手里抢走……但是我想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走。”齐乐人说道。
结界中,漫长的沉默里,齐乐人在等宁舟回答。
“我不会逃走的。”很久之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几乎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齐乐人的心脏就拧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过宁舟这样嘶哑的声音,还有语气中落寞的绝望。
“这不是逃走!”他立刻说道,“教皇冕下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没有人会阻拦我们!”
“那也仍是逃走。”宁舟说道,“我已经辜负了众人的期待,如果再不负责任地带着毁灭世界的力量离去,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耻辱。”
“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在为教廷考虑这些?!”齐乐人怒气上涌。
“抱歉……你也回去吧。乐人,你……你会成为教廷新的希望,不只是为了教廷,也为了这个世界和你自己,请你……”不愿意连累齐乐人的宁舟说出了让自己灵魂撕裂般疼痛的话,“……远离我。”
齐乐人简直怒不可遏:“远离你?你让我远离你?”
“你以为我稀罕当什么教廷的救世主吗?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
“教廷怎么看待我,我都无所谓!他们想把我当做恶魔,随他们的便!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们看待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我之所以和他们虚与委蛇,勉强应付,这是因为……”
“因为我在乎的是你啊!”
说到激动处,齐乐人再也忍不住,凝聚着本源力量的一拳,瞬间打穿了符文结界。
漆黑的沉默之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一般支离破碎。
在寂静的黑暗中禁锢了一年半的宁舟猛然看见了光——太明亮,太刺眼,他来不及看清为他带来光的那个人,就因为眼睛的刺痛而泪流不止。
他被人抱住了,抱着他的人用呜咽的颤声说道:“你被我绑架了!我现在就要带你私奔!听懂了吗,这不是逃走,这是私奔!而我们之所以私奔,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为了去拯救世界!”
“宁舟,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天才,教廷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啊!我不能眼看着你的才能被埋没在世人的偏见里,这对你不公平!”
“毁灭的本源是诅咒,但是你用它去拯救世界。你会君临魔界,你会把恶魔牢牢封锁在边境之外,人间界不会再有年复一年的战争,你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齐乐人在哭,他不是为自己流泪,而是为三年来在魔界苦苦支撑的宁舟。
人间不知道他的牺牲。
被他保护的人憎恨着他,憎恨新生的毁灭魔王,他们恐惧一个日渐统一的魔界。
无人知晓,那是曾为人间死去的圣徒。
他愿意为人间死去,再一次,又一次。
齐乐人紧紧抱着形销骨立的爱人,哽咽着在他的耳边说道:
“力量无关善恶,你会成为肩负起所有人期待的救世主,你永远也不会堕落。”
“所以,跟我走吧,我们去魔界。”
24、太古之谜(二十四)
十三岁那年,宁舟是坐飞行器从黄昏之乡前往永无乡的,那段旅程快得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他没有来得及明白这一天对他的人生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抱着小毯子,坐在飞行器中穿越北大陆的穷山峻岭,在自闭的抗拒中迎来了新的人生。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因为他飞得太高了。
但是这一次,在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生日前夕,带他私奔的人让他见识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漫长的旅途中,齐乐人一路为他介绍各大教区的历史与风光:这里曾经举办过北大陆最盛大的朝圣仪式,这里有一座圣城之外最宏伟壮丽的大教堂,这里曾经与半兽人一族展开过战争……还有远隔重洋的南方原始大陆,以及遥远神秘的远东大陆,他都信手拈来,博学得让宁舟难以置信。
只是齐乐人口中繁华的各大教区,在他们抵达的时候都只剩下过去辉煌时代遗留下来的残影。
宁舟看到了一个更广大的世界,到处都是破落的城镇,荒芜的村庄,一个个教廷据点如同北大陆上的星火,为绝望的人类提供些许的光明。
人们在生病的时候敲开教堂的大门寻求帮助,在附近发现恶魔踪迹的时候慌忙报告给教廷的驱魔人,每一个周日聚集在教堂礼拜与募捐,向仁慈的主祈求救赎。
在魔界入侵的十八年后,人间界就是这样维持着运转,虽然艰难,却也得以苟存。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宁舟看着齐乐人一路上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商铺、酒馆、村民的家,他去哪里都显得很自然。他会和狡猾的商人做买卖,跟和蔼的村民买食物,向吟游诗人打探路况,他什么都会,三言两语就能博取别人的好感。
宁舟看得目瞪口呆,站在一旁试图偷偷学习这样的技能,却防不住齐乐人突然把他拉进来:“夫人,你看看这位帅小伙,长得多俊俏啊。因为没钱,他都三天没吃上饭了。你看他瘦成这样,价钱就算我们便宜一点吧?”
老板娘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士,她看了看宁舟,原本因为被砍价而满脸郁闷的表情瞬间慈祥了起来。
“确实太瘦了,可怜的孩子,你得多吃点才行。我有四个儿子,身量还没你这么高,但是有两个你那么壮实呢!”老板娘怜爱地拍了拍宁舟的脸,在他们的食物袋里塞了两条结实的黑面包,看起来就是能拿在手里当武器的那种。
被陌生人摸了脸的宁舟:!!!
抱着食物袋的齐乐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亲爱的宁舟,你的脸值两条黑面包呢,别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宁舟还沉浸在那种震撼感中。
陌生和蔼的胖阿姨摸了他的脸,可他们根本不认识啊。怎么会这样?还能这样?竟然可以这样?
教廷里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那是一个严肃到充满了距离感的氛围,人与人的交往间礼节完备,可是空气里却弥漫着内敛与压抑,大声的交谈都会引来旁人的侧目,只有孩子们有放声玩闹的特权。
但是外面的世界却截然不同,人们不那么讲究礼仪,却自然而亲近。他们会大声欢笑,放声哭泣,喝醉了搂抱在一起,一路唱着歌回家,孩子们沿街打闹,叫喊的声音足能把永无乡屋子上的积雪震下来。
“生气了吗?”齐乐人看宁舟呆呆的,不由担心地问道。
“不,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宁舟犹疑地表达着自己的困惑,“大家好像都很习惯亲近,也喜欢大声说话。”
齐乐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乡间可没有教廷里那么讲规矩。所以表达情感的时候也不会考虑什么礼仪、规范、节制、内敛……要是有人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可以大声骂他。”
宁舟:“……”
宁舟没法想象自己大声骂人的样子,这完全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
但是很快,他见识到了齐乐人大声骂人。
齐乐人跟路边的行商买酒,发现酒里掺水,行商振振有词:“没有不掺水的酒。”
齐乐人当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这是酒里掺水吗?这分明是水里掺酒!你这么做生意是要被人砸摊的!”
接着,他长达五分钟不用脏话的骂人语录再一次扩宽了宁舟对世界的认知。很快,路人们纷纷加入到了声讨奸商的行列,最后行商只得怏怏地退钱,灰溜溜地逃走了。
齐乐人拎回了两瓶掺水的酒,而没有付一分钱,他开心地对宁舟炫耀起了自己据理力争来的战利品。
宁舟一脸沉重地问道:“是我们的钱不够花了吗?”
领域里装了半个魔界国库的齐乐人:“钱管够的,但是钱多不是奸商占我便宜的理由!”
这一路上为了让宁舟增长见识,齐乐人都是带他老老实实体验生活的,过得非常精打细算,以至于宁舟时常暗暗懊恼,私奔时应该回宿舍把攒的钱带上,而不是脑子一热,身无分文地就跟着齐乐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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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我们可有钱啦!”齐乐人拍了拍宁舟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道。
宁舟将信将疑。
似乎是为了佐证这一点,齐乐人买了辆马车,把交通工具从两条腿升级到了两个轮子。
齐乐人:“刚下了雨,地面很湿不好走路,我们坐车吧。”
宁舟打量着这匹马:“它太瘦了,能拉车吗?”
齐乐人也打量着马:“……好像是有点瘦。”
这匹马看起来不怎么健壮,肋骨都清晰可见,让它拉车让齐乐人有种虐待动物的感觉,但是物资匮乏的集市上可没有那么多可以挑三拣四的选择。
“那我换一匹马吧,我的领域里有其他可以拉车的动物。”齐乐人说道。
宁舟好奇地眨了眨眼。他一直想去齐乐人的领域里看一看,但是齐乐人没说,他也不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一些少年人的羞涩,总觉得贸然要求去看齐乐人的领域,像是突然闯进心仪姑娘的闺房一样失礼。
虽然齐乐人是男孩子,但是在感情上毫无经验的宁舟下意识地参照着教廷里少男少女们相处模式,并且自然地把自己代入到男朋友的角色中,殊不知齐乐人竟然把他当成“女朋友”照顾。
齐乐人把可怜的瘦马赶进了领域里,让它在沙丘行宫里随便吃草,至于拉车的动物……作为一名资深的哄人小能手,他当然要给宁舟挑个眼前一亮的品种!
于是,当一匹银白色的独角兽出现在宁舟面前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
“四个脚的,能拉车的,好像就它比较特别了。我总不能把别人养在里面的巨蜥抓出来拉车吧……”齐乐人小声嘀咕,那可是司凛寄养的蜥蜴,让司凛知道了非杀了他不可。
“独角兽不是传说中的生物吗?”宁舟懵了。
“对人间界来说是传说,但是在魔界是有的。很不可思议吧,魔界那种地方竟然会有如此纯洁的传说生物。”齐乐人笑眯眯地说着,摸了摸独角兽。
独角兽闻出了他的气息,温驯地蹭他的手,被投喂了几个甜甜的水果。
宁舟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向来被视为生性放荡的魅魔与只喜欢纯洁处子的独角兽和睦相处,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上车吧,它同意给我们拉车了哦。”齐乐人笑着回头,催促宁舟上车。
“独角兽……拉车……”宁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这还是一个有童话色彩的梦。
等到独角兽真的开始拉车,宁舟表情严肃,正襟危坐,仿佛这里不是什么乡间小路,而是国王的大道。
“独角兽是你在魔界调查的时候捉到的吗?”宁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
“不是我捉到的。”齐乐人突然起了一点坏心思,他眨了眨眼,故意说道,“是魔界的人送给我的。”
宁舟警觉地问道:“什么人?”
齐乐人笑而不语。
宁舟抿了抿嘴,忍着心中的酸涩说道:“魔界的恶魔都不可信。他可能别有用心。”
齐乐人的嘴角上扬,他强忍着笑:“可他不一样,他是一位英俊潇洒、慷慨大方、品行高洁、能力出众的人。”
他用这么多词语夸奖那个人,宁舟的危机感高涨:“他可能是在骗你。”
齐乐人:“他永远不会骗我。”
宁舟着急,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被骗的人才会说的。
齐乐人:“因为那个人叫宁舟。”
宁舟怔住了。
齐乐人微笑着,拉着他的手说道:“你现在会很困惑,但是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句话奇妙地安抚住了宁舟,他真的没有再追问下去,似乎内心深处,他已经明白了,所以不再急着索要一个答案。
齐乐人放心地赶路,独角兽很有灵性,自己沿着乡间荒芜的路面前行。
雨后,天还未放晴,十二月的风凛冽得冷,道路两旁的荒野都是衰朽的灰黄,唯有远方的乡村升起冉冉炊烟中,是饱经磨难的北大陆人间界的火种。
齐乐人回过头对宁舟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在唱诗班唱过歌,来唱歌吧。”
宁舟连连摇头:“很多年没有唱过了。”
齐乐人哀怨地看着他:“可我想听音乐。”
宁舟:“这里没法弹钢琴。”
齐乐人:“你会其他的乐器吗,竖笛、提琴、短号之类的?”
宁舟想了想:“会一点手风琴,但是这里也没有。”
齐乐人一拍手:“我有!我去给你找来!”
宁舟:“!”
齐乐人从沙丘行宫的库藏里找到了一架金属手风琴,上面的图案是魔界风格的,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礼物里会有手风琴,现在明白了,原来宁舟还会这个。
齐乐人兴冲冲地把手风琴交给了宁舟:“我还从来没见过你拉手风琴呢,快让我听听。”
宁舟捧着琴,不好意思地说道:“很多年没有练习了。”
说着,他试了试音,手法生涩地找起了状态。
齐乐人坐在马车的横木上,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弹奏手风琴。
渐渐的,宁舟熟悉了手感,乐曲逐渐流畅。
这是一首悠扬浪漫的曲子,充满了史诗的故事感,仿佛是勇者背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行走在荒芜破败的大地上,竟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
冬日午后的急雨已经停歇,马车行驶在积水的乡间小路上,也行驶在文明没落的北大陆上,这平平无奇的一幕因为拉车的是一匹美丽的独角兽而有了奇幻的诗意与浪漫。
马车上,一个刚刚告别了教廷开始好奇探索世界的少年在拉手风琴,他沉浸在音乐中,专心致志。混血魅魔摘下了在外行走时不离身的兜帽,捧着脸听他弹琴,嘴角的笑容温柔而多情,仿佛他可以听着这首曲子,与弹奏的人一起前往世界的尽头。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沉沉的雨云终于露出了一道缝隙,一束天光穿透了云层,落在两个少年人的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天晴了。”
25、太古之谜(二十五)
献祭女巫的密林中,跪倒在地上的齐乐人努力爬起来,他闪烁着泪光的眼睛怒视着苏和,哽咽而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搞错了一点……”
“最初是相亲认识的,还是自由恋爱的,这些都无所谓。决定两个人最后能否志同道合、共度一生的,从来不是一见钟情时的冲动。”齐乐人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而是,在被吸引之后,透过表象看到的那个人的灵魂!”
齐乐人用力喘气,忍受着这一刻半领域快要崩溃的痛苦。
在枯竭的边缘,他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
那是来自宁舟的力量。
毁灭在滋养重生。这本该摧枯拉朽地摧毁世间万物的力量,萦绕在他的本源周围,如同埋着种子的淤泥,在供给它破土发芽的力量!
黄金工坊的圣火下,宁舟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他仿佛听到了被困在世界意志记忆中的齐乐人的呼唤,为自己的逆鳞送去力量。
心中的魔鬼构筑成的幻境中,穿着祭祀服的“少女”与黑发红眼的美貌“魔女”对视。
“你想说,你爱他,这份感情发自于你的灵魂,你的本心,而不是所谓的命运的安排。”魔女的礼服上,游动的羽蛇刺绣低低地问道。
“是。很简单的道理,即使没有本源的吸引,宁宇也爱上了玛利亚,愿意为她对抗本源的天性,愿意死在她的手中。让他们相爱的,不是本源,而是彼此的灵魂!”齐乐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假如,在献祭女巫中我遇到的人不是宁舟,而是觉醒毁灭本源的你,难道我就会认可你的作为,去助纣为虐吗?不会的,我也许暂时会被你迷惑,但是最终我会清醒,并且后悔!我和你的道路从来都不一样,所以我们必定会像今天一样——不、死、不、休!”
话音未落,齐乐人的身影就隐没在密林中,他像是林中的猎食者,又像是可怕的刺客,在寻找不可一世的对手的破绽。
“锵——”魔女抬手用细剑挡开了刺向他的匕首,叹气道:“你这么说,可是相当伤人呢。”
“或许会有人被你完美的表象迷惑,就像当年先知相信了你。可他信任的是真正的你吗?不是,他信任的是你伪装出来的苏瑜!你们所谓的师徒情谊,在你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不用再装模作样地缅怀他,你不过是一个被欺诈本源吞噬的……”
满溢的重生之力在密林中织出了一张绿色的巨网,包围了蛊惑人心的魔女。
齐乐人冷冷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骗子。”
献祭女巫的密林在他掷地有声的痛斥中灰飞烟灭。他们回到了云中之城的露台间,面对面而坐,仿佛刚才幻境中的心灵交战不过是一场梦。
齐乐人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抬起头时,他的眼中再无迷茫。
在他的身后,沙丘行宫的雨林正在放肆扩张,转眼就要淹没黎明的世界。
藤蔓爬上了洁白的露台,翠绿的织网沿着座椅与圆桌往上爬,苏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细细的藤蔓如同蛇一般,沿着他的手臂缠绕上了他的手指。
这雨林世界中,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
随着这一声叹息,黎明之乡领域投影在此地的半领域,轰然破碎!
两人回到了最初的死亡之海,在漂浮于天幕的巨大金鱼的阴影中,好似刚才在黎明中的谈话和那在密林中的对决都是一场幻觉。
重生的力量还在满溢,在突破极限的那一瞬间,毁灭之力与重生之力形成了转化,齐乐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们之间是一体的。
宁舟是他的半身,他是宁舟的半身,他们不可分割,这已经超越了力量之间的共鸣,而是真正的命运与共。
现在,这股力量仍在暴涨,不可思议的一幕因此呈现——
这片亘古沉睡的死亡之海,大海上长出了森林,森林间长满了绿草,鲜花盛开在名为死亡的海洋上,让海水化为了陆地。
刹那间,便是沧海桑田。
世界意志的这一幕记忆篇章开始动摇,在这股不可思议的力量的摧折下,它的记忆被修改成了陌生的模样,祂不再沉睡于阴沉大海的天幕间,而是沉睡在雨林之上的蓝天中。
欺诈魔王站在鸟语花香的林间,抬头看着天空,湛蓝的晴空中出现了第一道裂纹,如同玻璃崩裂一般。
接下来是越来越多的裂纹,细细密密地织成了一张巨网,罩住了天空,也罩住了天空中的金鱼。
沙丘行宫的雨林,从塔内冲出塔外,占据了整幅记忆篇章。
一个全新的领域诞生了!
齐乐人呼吸着林间自然清新的空气,感觉身体前所未有地轻松,体内的暗伤与隐痛都在此痊愈。
齐乐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欺诈魔王。
他正注视着天空中越来越黯淡的巨大金鱼。阳光穿过了金鱼本不该被穿透的身躯,那光芒落在他暗红的眼眸中,也落在他的皮肤上,他仿佛在发光,恰如一场仲夏的迷离美梦,让人迷失在虚幻的美好中,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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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齐乐人掂量着手中的匕首问道。
欺诈魔王低下头,阳光下的他有一种如梦似幻的完美,完美到不真实。
“恭喜你成就领域。”欺诈魔王温柔而真诚地恭贺道,“基于你与宁舟本源的共通,也许你们能一起参加最终的加冕仪式也说不定。”
齐乐人:“这就是你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你的目的,是要我晋升领域。你早知道毁灭与重生之间有某种联系,你想要我和宁舟一起参加最终的加冕仪式。”
欺诈魔王笑而不语。
假如回到这个任务三周目刚开局的时候,齐乐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苏和竟然是来“帮忙”的。他猜想过苏和是为了探究金鱼的过去,猜想过苏和是为了弄清楚太古世界毁灭的真相,但是此时此刻,齐乐人猛然发现那都不可能是他真正的目的,而是他意外的收获。
苏和在决定介入这个副本的时候,不可能知道自己能从副本中得到什么信息。当时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齐乐人在这个副本中。
那么他的目的就只可能是奔着他而来。
这种被冷血的爬行动物盯着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齐乐人敷衍地说道:“那还真是谢谢你了,作为感谢,我就不跟权力告你的黑状了。”
欺诈魔王轻笑了一声:“无妨,我知道的,她都会知道。”
齐乐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咽下了不可说的秘密,欺诈魔王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同样默契地没有提起。
权力魔王吞下的那条金鱼碎片里,藏着齐乐人送给她的“礼物”,而幕后推手欺诈魔王,对此心知肚明。
头顶那遮天蔽日的金鱼快要消散了,这一幅记忆篇章即将崩塌。
欺诈魔王凝望着越来越虚无的金鱼残影,似乎在缅怀什么。
“第一次见到祂的时候,我刚刚走出新手村。我所在的新手村出现了bug,所有人循环在不断变得更困难的任务中,很久,很久。久到所有的同学疯的疯,死的死,活下来的也都快绝望了。我对所有人说了一个谎,告诉他们根据‘各种莫须有的线索’推定,我们最多经历十三次轮回周目,只要撑过去,我们就能活着离开这里。最后,有三个人深信不疑,坚持到了第十三次轮回。”
“那是权力、杀戮,以及……我自己。”
“但能够活着离开,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权力,她在新手村中突破到了半领域,打破了副本的承载极限。杀戮觉醒了本源,而我,并没有,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有。”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声中有淡淡的轻嘲,却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讽命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本源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单纯以本源力量的强弱来判定一个人有没有生存的价值,那么我早就该出局了才对。但是,我活下来了,而且过得还不错。”
俊美无暇的欺诈魔王饶有兴致地仰望天空,语气淡漠而从容地回顾往昔:“离开bug新手村之后,我们没有出现在黄昏之乡附近,而是降临在了死亡之海。那条庞大的、不可思议的金鱼,因为毁灭魔王的挑战而伤痕累累地沉睡在天幕中,仿佛这个世界的神明即将陨落。那一刻,我们都有了同一个念头——去探究祂的秘密。”
齐乐人的脑中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三个互相扶持着离开新手村的新人,第一眼看到了天空中那条仿佛能吞噬整个世界的庞大金鱼,它在极光中沉睡,吐出的泡泡却能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小世界。
这一刻的震撼,改变了这三个新人的命运。
“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猜错了一件事。”欺诈魔王回望着他,红眸中是一片血红的冷静,“不是欺诈本源吞噬了我,而是我选择了它。”
齐乐人:“为什么?”
欺诈魔王微笑:“那时候权力得到了古老的漩涡深渊,世间诸多恶欲的酝酿之所,利维坦就是在那里诞生的。因为我无法觉醒,权力提议任由我选择一种力量,将我转化为恶魔。我徜徉在那里,品尝过每一种力量的滋味……最后,在千万种人性的恶欲之中,我选择了它。”
不是欺诈本源选择了苏和,而是苏和选择了欺诈本源。
齐乐人:“然后你用欺诈本源伪造了自己的记忆、命运轨迹,以及虚假的重生本源,前往了黄昏之乡。”
欺诈魔王拿出了那块蒸汽朋克风格的怀表:“时间本源铸造的黎明之乡,是金鱼缸最重要的部分。就像太古世界困住魔龙的地狱火湖,依靠的是姬晨星的时间迷宫。这是必要的……”
他薄情的唇间酝酿着某个词语。
是“牺牲”吗?还是“代价”呢?齐乐人下意识地心想。
但是很快,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在用自己的理念揣测苏和,好像他会因为欺骗了先知而后悔,这是最荒诞的笑话。
欺诈魔王弯了弯嘴角,薄唇间翘起了一个再优雅却也再无情不过的弧度。
“欺诈。”他说。
这是必要的欺诈。
他既不后悔,也不愧疚,这是在他选择欺诈本源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
他只是走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一路践踏着善良者的信任与堕落者的利用,走向他的终点。他笃信着,那里有他想要的胜利。
齐乐人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胸中翻腾的火焰。
再睁开眼时,他的心中再无波澜。
他问道:“谢谢你解答了我的一些疑惑。准备好受死了吗?”
欺诈魔王含笑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请。”
这副毫不挣扎的样子,让齐乐人警惕地用【sl大法】存了档,全神戒备地刺出了这仇恨的一刀。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刀竟然真的捅穿了苏和的胸口,【饱吸人血的匕首】品尝到了欺诈魔王的血。
“你的技能卡呢?”齐乐人惊讶地质问道。
他记得苏和有一张【主角光环】的技能卡,里面至少有1分钟的绝对不死时间!
“啪嗒”一声脆响,早已布满了裂纹的记忆篇章彻底破碎,如同镜面碎裂掉落,露出镜面后的世界。
站在圣火前的宁舟眼睛一亮,正欲上前,却见欺诈魔王对齐乐人眨了眨眼:“我说过,如果真的要死,我只愿意死在你的手中。就算是我这样的恶魔,也是会兑现诺言的啊。”
狡猾的魔王丢下这句暧昧不清的话语,笑眯眯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地面上没有尸体,只有一条白色的羽蛇掉在地上,血肉融化,留下一层薄薄的蛇蜕。
齐乐人懵了,他看了看宁舟,又低头看了看蛇蜕。
当机立断的,他一脚踩碎了蛇蜕,上前扑住宁舟,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稳住……不对,先吻住!亲完再解释!
齐乐人捧住宁舟的脸,来了个热情洋溢的吻。
26、太古之谜(二十六)
遥远的黄昏之乡,傍晚时分,突然下起了一场暴雨。
“哎,下雨了?幸好道具栏里有一把伞。”站在审判所的大门口,刚刚下班的小小看着淋漓的大雨,觉得恰好带了伞的自己运气真不错。
她撑开伞,走入了雨中,鼻腔里嗅到了森林的气味,还有淡淡的花香。
这场雨很特别,小小无端地有这样的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路边突然长草了。”
“本来我想说这是错觉,但是现在它已经长到我腰那么高了。”
“拜托,这不是长草的问题,是所有的植物都突然长起来了啊!黄昏之乡一个工业城市,哪来这么多植物?”
“这树怎么还开花结果了?让我尝尝……”
“好家伙,审判所负责城区绿化的是谁?简直天降业绩。”
小小惊叹地看着四周骤变的景致,突然想起了什么,收起伞拔腿就跑——她掉头冲向审判所,想要告知大家这个消息。
“幻术师先生?”小小率先遇到了幻术师,他穿着一身繁复的女装,扶着礼帽的帽檐,站在雨中看着天空,“您看到了吗?外面大变样了!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写信恭喜你的上司吧,他晋级领域了。”幻术师说着,嘴角微微翘起,“这个效率,还不赖嘛。”
虽然黄昏之乡并不是齐乐人个人的领域,但是支撑着它的三股本源之一正是重生。
幻术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先知临别前的话:“从今以后,由你们三人一同掌控这片新的黄昏之乡,缺一不可。一旦有人凝结成新的领域,就可以以他为主,将黄昏之乡融入进去,新的本源力量越多,这片领域就越凝固。”
从那一天起,他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梦想:融合更多本源,建造一个全新的黄昏之乡。
不是属于某个人的黄昏之乡,而是所有人的黄昏之乡。
居住在这里的玩家,不再是被庇护的人,也可以成为庇护别人的人。
小小激动坏了,啊啊啊啊地叫着,冲回了审判所,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大家。
走起,今晚就约小姐妹们吃火锅庆祝!
幻术师走向地下冰宫,去探望把本体寄存在那里的“睡美人”,路上遇到了司凛,于是结伴同行。
地下冰宫中,齐乐人的本体还在沉睡,可是溢出的重生之力已经将一片冰天雪地的霜冻世界转化为了花园。绿意葱茏间,他睡在树墓中,安静地等待着苏醒。
“怎么回事?他不是成就领域了吗?那么本体应该也可以苏醒了吧?”幻术师纳闷,“这些天我帮他干了一堆工作,都没时间当裁缝了,得让他赶紧起来加班!”
司凛讲起了冷笑话:“本来他已经醒了,但是听到这话决定像只蜥蜴一样继续冬眠。”
幻术师翻了个白眼。
“再让他休息一阵吧。他刚刚晋升领域,要同时用两个身体太耗费精神了。”司凛说道。
幻术师嘟哝了一句:“行吧,希望他识趣点,别逼我把他吻醒。”
司凛笑了:“也许睡美人就是在等王子的一个吻,可惜那位王子现在远在魔界。”
那不是王子,而是一位魔王,他不会骑着白马前来拯救公主,而是化为毁灭魔龙,飞过万水千山,来到睡美人的身边,吻醒梦中的他。
………………
晨曦的云端之城中,黎明之乡的领域轻微地摇晃了一下,蓝天之中陡然涌现了一片腥红,宛如湖中的血水,泼墨一般散开,转眼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擦去。
云端之下的漩涡深渊中,站在血流瀑布上喂食利维坦的权力魔王抬起头:“黎明之乡的投影破裂了?”
这意味着,欺诈魔王的化身陨落了。
利维坦从血池中伸出长满了肉瘤的触手,讨好地在权力魔王的脚边徘徊,她将脚边一只瑟瑟发抖的恶魔踢了下去,利维坦立刻将它吞下,兴奋地在血池中打起了滚。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权力魔王嘀咕了一声,又用脚踢了踢利维坦的触手,“别玩了,快把他捞出来。”
利维坦沉入了血池中。这片硕大的血湖上漂浮着数不清的断臂残肢,还有被腐蚀殆尽的白骨,间或有长满了眼球与肉瘤的触手在血水中拂过,溅起几滴浑浊的污血。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都会被这里的恐怖所撼动。
但是,就是这样血腥污浊的地狱之池中,竟然缓缓长出了一朵淡紫色的睡莲,洁净得不可思议。
睡莲的花瓣展开,露出花心中沉睡的羽蛇,梦幻而高洁。
突然,羽蛇动了。
它猩红的蛇眼上有一层淡淡的雾色,很快,随着蛇蜕的破裂,它不紧不慢地从半透明的外壳中脱出,露出了如往常一般鲜艳的红眸。
洁白的羽蛇从残破的旧壳中游出,留下一张完整的蛇蜕。新的身体通体晶莹雪白,背上长着一对天使一般的翅膀,仔细看去,它的翎羽上附着的也是细细的鳞片,在黎明的阳光下,这对翎羽散发着梦幻的曦光,美得熠熠生辉。
权力魔王好奇地观察着这罕见的一幕,揶揄道:“你终于因为诈骗未遂被受害者物理消灭了?”
睡莲中的羽蛇抬起头,叹气道:“这可不是一次容易的任务。三个领域级,在副本结束时还多了一个,而我只是一具半领域级的化身。”
权力魔王:“所以呢,失败了?我已经准备好嘲笑你了。”
羽蛇的蛇信在獠牙间若隐若现,它优雅地说道:“抱歉,让你失望了,任务很成功,还有了不少意外的收获。”
云端白楼的露台,本体的苏和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洁白的手巾染上了鲜血,他随手将它放在了碟子上。
手巾无火自燃,化为了一片灰烬。
他抬起头,看向圆桌旁的高架,上面摆放着一只透明的金鱼缸,里面的金鱼仍在七秒一次的死循环中挣扎。
随着微不可闻的破裂声,一道细细的裂纹出现在了玻璃缸中,第一滴水流出了鱼缸,沿着玻璃缓缓下落。
他将面前的红茶杯往前推了推,接住了这一滴落下的水。
红茶的表面轻轻一晃,涟漪打碎了倒映出来的天空,等到水面再度平静,茶杯中好似有一道金鱼的影子游过,顷刻间就融化在了水中。
“嘿,不来看看你的化身吗?它可比你本人可爱多了!”露台下的血流瀑布上,传来了权力魔王的声音,她一手捧着那团白色的羽蛇,对露台上的欺诈魔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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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气兴奋,像极了对朋友炫耀宠物的小女孩。
苏和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的红茶饮尽,又抬手在金鱼缸上抚摸了一下,裂纹消失了,或者说,看起来消失了。
他这才回应了权力魔王的邀请:“好,这就来。”
………………
灯火阑珊、满地狼藉的舞会现场,他们忘情地拥吻。
就在不久前,齐乐人放下过豪言壮语:等把宁舟救出来,他要把宁舟亲到嘴唇红肿,喘不上气!
齐乐人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誓要把宁舟亲得晕头转向。
这份热烈让宁舟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呆呆地任由他亲来亲去,像是怀里拱了一只热情过头的小动物,弄得他心软软的,也痒痒的。
这一刹那,齐乐人觉得自己很行!
但是这份暗喜的得意没有持续太久,年轻的魔王就被热情的情人勾引得忘记了克制,他搂住爱人的后腰,认真地与他唇齿交缠。
先要用牙齿轻轻地叼住他的嘴唇,细细地研磨,直到丰盈柔嫩的嘴唇再也承受不住,在甜腻的气音中被叩开门扉,任由长驱直入。
再用唇舌掠过每一寸柔软多情的口腔,要用力舔舐爱人甜美的汁液,如果不满足他的贪婪需索,就缠住他试图挣扎的舌头,像是要吃掉它一样吮吸,直到它瑟瑟发抖地放弃抵抗,在酥软的电流中缴械投降。
越是渴望到恨不得把他揉进灵魂里,就越要温柔得像是恶龙亲吻一朵甜蜜多汁的花。
引诱一只聪明狡猾的小鸟跳上他的手指,蹦蹦跳跳地顺着他的指引,一无所知地跳进美丽奢华的金鸟笼中,还安心地枕在柔软的云垫中入睡。
千万不要吓到它,不要让它惊恐害怕,要让它沉溺在悉心的照料与安全的错觉中,愿意被他抚摸羽毛。
齐乐人懵了好久,晕乎乎地好像踩在柔软的云层中。直到宁舟克制住要吻到天荒地老的冲动,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揩掉齐乐人嘴角可疑的水渍,又摸了摸他被亲得红艳欲滴的嘴唇:“你还好吗?”
齐乐人脸红了,他以最快的速度一把抹干净嘴角,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忘乎所以的人好像是他?可是那种感觉太让人沉醉了……
再看宁舟,正一脸关心地看着他,齐乐人顿时有一种暗暗的羞恼。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放在年长者应该更从容的那个位置上,但是现在他被比他小三岁的宁舟亲得晕头转向,这可一点都从容不起来。
但是很快,他就把这一丁点不对劲的预感抛到了脑后——他看到宁舟的断臂痊愈了!
“你的手臂……”齐乐人惊讶地问道,“好了?”
“嗯,在你突破到领域级的时候,它就好了。”宁舟说道。
“那你的眼睛呢?”齐乐人看向宁舟戴着眼罩的左眼。
宁舟微微低下头,示意齐乐人帮他摘下眼罩,姿态既亲昵又顺从。
齐乐人摸到了结扣的位置,轻轻解开,他的手指夹着这一层薄薄的眼罩,指腹在宁舟的皮肤上划过——微微发凉的肌肤上不再有代表危险失控的龙鳞,而是人类光滑的皮肤。
手指与皮肤碰触的地方,两人都感觉到无数细密的电流在流淌,只要稍稍放纵,他们就要情难自禁。这要命的吸引力让齐乐人有种喝醉了一般的微醺感。
眼罩落下,宁舟垂下的眼帘缓缓掀开,露出睫毛下如火焰般炫目的红眸——他的眼睛也痊愈了。
齐乐人松了一大口气,太好了,果然他晋升到领域级之后,就能治好宁舟的伤了。而宁舟也比二周目时清醒了许多。
他们凝望着彼此的眼睛,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像是什么都不必再说。
“要跳舞吗?”许久,齐乐人笑眯眯地问道。
宁舟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后退了一步,主动对齐乐人伸出了手。
邀舞慢了一步的齐乐人幽怨地看了宁舟一眼,默默伸出了手。
不再有音乐,舞池也一片狼藉,可是这一刻相拥而舞的爱侣并不在意。
在这逐渐下沉的诺亚方舟中,在世界末日到来前,他们一起跳舞。
………………
黄金工坊不远处的海岸边,黛茜找到了狐狸。
狐狸抱着装了心脏的玻璃罐,坐在海岸的礁石上,海水逐渐没过他赤着的双脚,越涨越高。
这不是涨潮,而是诺亚方舟在沉没。
“反抗军那边忙成一片,你倒好,在这里发呆,害我到处找你。”黛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找我做什么?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他们去黄金工坊下方的中枢区开启方舟了。到时候诺亚城会沉下去,但是新的方舟还能启航,只是载不了那么多人。”狐狸说道。
黛茜幽幽地看着他:“可你不想上船。”
狐狸反问道:“上船又怎么样?人类的文明已经结束了。刚才你也看到了,余烬也死了,永无乡一定也沉没了,再也没有新的大陆可供人类生存,就算黄金方舟在大海上行驶,又能坚持多久呢?”
黛茜看向大海:“不,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海中,一条人鱼浮出了水面,那是迦勒!
迦勒兴奋地对黛茜挥手:“齐先生让我回去找大祭司,把双腿变成鱼尾的药做出来了,你看!”
迦勒在海中翻腾,银色的鱼尾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游到了海岸边,趴在礁石上,拉着黛茜的手说道:“黛茜,我们回大海吧!”
黛茜笑了,她低下头,亲了亲人鱼的额头:“好。”
黑皮的小美人鱼王子一下子涨红了脸,羞涩地转回了海中,许久才冒出半个湿漉漉的脑袋。
黛茜对狐狸说道:“回归大海吧,最初苏美尔大人就是从海中走上陆地,现在我们只是从陆地回到了大海。”
狐狸沉默不语。
更多的人鱼从海中游来,带着人鱼大祭司的魔药。这个善良的种族没有计较曾经苏美尔对人鱼一族的背叛,而是选择接纳走投无路的人类。
但是陆地上的财富与权势,在回归大海之后便不复存在。这一千年人类在战争、掠夺、欺骗与压迫中创造的辉煌与罪恶,到头来宛如一场幻梦。
醒来他们仍在海中,是一条自给自足的鱼。
黛茜离开了,她去通知反抗军的人分发魔药,让诺亚城的居民在沉船之前逃生。
海岸边只剩下狐狸,以及一颗跳动在玻璃罐中的心脏。
狐狸抚摸着玻璃罐,喃喃问道:“这是一个好的结局吗,维特?”
闭上眼,无数存在过,也许不存在过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了与今天不同的结局:巨大的魔龙腾空而起,遮天蔽日的毁灭龙息喷吐在大地上,方舟沉没,世界毁灭。
又是一幕不同的结局,他拉着维特的手朝着姬晨星跑去,可是维特却突然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笑容扭曲的“维特”扼住了他的喉咙。
狐狸握紧了那把金色的尸鸠之刃,微笑着对“维特”说道:
“这个世界很奇怪。我好像死过很多次了,也好像爱过你很多次了。”
“但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不知道你的真心,我本可以一个人活下去,但是你偏偏让我知道。”
“谢谢你,让我知道。”
“现在,我开始期待下一次遇见你了。”
“我们还会相爱的,对吧?”
不会得到回应的提问中,那把剖开爱人胸膛的金刀,也刺穿了狐狸的心脏。
海水没过他的身体,海浪带走礁石上的心脏,他们一起沉没在深渊之海中。
27、太古之谜(二十七)
舞池之中,跳舞的两人停下了舞步,宁舟的手却还搭在齐乐人的后腰上,他记得那里有两个可爱诱人的腰窝,就藏在一层薄薄的衣服下。
“看出来了,你不怎么会跳舞。”齐乐人说道。
“……嗯。”
教廷里很少有需要跳舞的活动,也不鼓励年轻男女跳舞,宁舟是在去了魔界之后才见识到一场穷奢极侈的舞会是何种模样。
“我可以教你。”齐乐人对他眨了眨眼,开始好为人师。
“现在吗?”宁舟问道。
“那不行,等回魔界之后吧。我要让那群恶魔领主们看看,我是怎么‘带坏’他们肃正严谨、一丝不苟的陛下的。”齐乐人美滋滋地说道。
宁舟突然期待了起来,搭着齐乐人后腰的手不由动弹了一下,引来一阵意外的颤抖。
“好痒……”齐乐人哆嗦了一下,没来由的警觉让他像是一尾鱼一样从宁舟的怀里钻了出来。
这一刻,宁舟的表情里写满了失落。
齐乐人好奇地问道:“这么想摸吗?”
宁舟被拆穿了心事,虽然一言不发,耳朵已经涨得通红。
“摸太轻的话会很痒,记得下手重一点。”齐乐人非常坦然地说道。
他还有点小小的得意,非任务期间他可是每天都有好好锻炼,这是炫耀身材的好机会!说着,他还偷瞄宁舟……不行,现在不是馋宁舟身子的时候!
宁舟:“……”
齐乐人:“怎么了?你表情怪怪的。”
脑中回荡着“下手重一点”几个字的宁舟:“没什么。”
齐乐人感觉不对劲。
但是此时也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齐乐人对宁舟招了招手。
“想不想回忆起十八岁时的那段往事?”齐乐人微笑着问道。
宁舟点头。
齐乐人再次捧住宁舟的脸,挺直了身又踮起脚,顺便再一次在心中埋怨魔界让人长高的水土。
“低头。”他说。
年轻的毁灭魔王在爱人面前乖顺地低下了头。
齐乐人得以吻上他的额头:“一起祈祷吧。祈祷我们回忆起十八岁那年的重逢。”
末日的舞会,一对恋人在人间沉没的大陆上跳完了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支舞。
他们在吻中回到了十八岁。
本源要他疯狂,可即使所有的记忆被本源的诅咒搅碎摧毁,被爱的人仍会得救,因为爱他的人永远会为他而来。
………………
教廷的例行参议会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进行。
负责不同教区的红衣主教们不能轻易离开驻地,但是他们每月都会将本教区内的情况发回永无乡,而其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两界边境的战况。
“齐乐人为齐钰修申请减刑。”
“这次的理由是什么?”
“上个月的大捷,他深入魔界,斩首了三位恶魔领主。那三颗领主级的恶魔结晶已经送回教廷了。”
“他是不是快晋升领域了。”
“目前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
“诸位同修,考虑好封赏了吗?现在我们可以用为他父亲减刑取代封赏。但不要忘了,以他的实力和功绩早该授任枢机主教一职……假如他晋升领域,下一次参议会中,他就应该坐在这里了。”
会议桌上陡然沉默了。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四年来教廷为了他伤透了脑筋。
而原因众所周知——这个已经成为教廷年轻一辈中佼佼者的天才,身上流着一半恶魔的血。他所选择的晋升路线,与教廷内部的力量体系毫无关系,而是纯粹的个人才能。
即便他的父亲曾经是静海荒漠教区的枢机主教,齐乐人也不被视为教廷培养出来的后继者,而更像是教廷的雇佣兵打手。
这便是如今教廷最为难的地方。教廷从诞生以来就肩负着与恶魔斗争的使命,人类与恶魔之间的仇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难道要让这个混血魅魔走进神圣庄严的参议会吗?
就算那只混血魅魔穿得再保守端庄,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主教们就已经陷入了认知错乱。
“另外,还有一件事……”一位主教看着纸上的汇报事项,一时间没敢直接说下去,而是小心地打量着教皇的神色。
教皇慈祥和蔼的神情因此凝重了许多:“是宁舟的事情吗?”
“是……齐乐人要求和宁舟通信。”
“宁舟在隐修会苦修,在此期间是不可与外界接触的。”
“我一向是这样答复他的。但是他似乎起了疑心……他想休假回来探望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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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断然拒绝:“不要准许他的假期。”
主教:“但是,冕下,这有失公允……我已经驳回了他所有回来休假的申请,但是按照军团的条例,每两年他有一次休假探亲的权利。”
教皇沉思了许久:“他在永无乡没有亲戚,所以不予批准探亲的假期。折算成军衔补偿给他。”
主教为难地捏紧了羽毛笔:“这……我怕他会有情绪。您也知道,齐乐人他很关心宁舟。”
教皇:“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他知道,你明白吗?”
主教苦涩地问道:“可是这还能瞒多久呢?”
教皇严肃地说道:“在问题解决之前,多久都要瞒下去。”
参议会结束了,教皇冕下率先离去,剩下各部门的主教们也陆续离开。
“难道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吗?”一位主教与同僚小声讨论着。
“怎么解决?难道要让教皇冕下亲自下令,秘密处死圣修女唯一的儿子吗?”
“考虑到他父亲的血统,这件事一旦暴露,处决宁舟,褫夺玛利亚的封号不可避免。”
“慎言!这会让信众内心动荡,滋生心中的魔鬼。”
“也是,一旦这个秘密彻底曝光,终生幽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十四岁拿到剑术比赛冠军的那一天,我以为我看到了玛利亚……可为什么……这孩子会觉醒那样的本源呢?主不再爱他了吗?”
参议会大厅外的走廊壁画上,被天使们簇拥的圣修女玛利亚低垂着眉眼,怜悯地看着恶魔肆虐的人间界。
主教们从她的壁画前走过,留下远去的背影,与那沉重的叹息。
………………
隐修会的地下,有一处隐秘的禁地,那里被称为“沉默之间”。
那是一个漆黑的“房间”,符文结界挡住了所有的声音。看不见,听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寂静,折磨着每一位禁闭者的心灵。
苦修士们有时会在那里自我禁闭,以期锻炼着自己的意志。但是通常不会太久,因为长时间自我隔绝会让人精神崩溃。
隐修会内时间最长的禁闭者是一名年过八旬的老修士,他依靠背诵教典,在里面待了一年零六个月又两天,出来时在垂暮的年纪打破了人体的极限,晋升了半领域。
他被称为“虔诚的圣理查德”,是如今隐修会的会长。
但是,就在今天,这个记录被一个即将十八岁的年轻人打破了。
“一年零六个月又三天,你还不打算出来吗?”圣理查德在沉默之间外问道。
他的声音以独特的诵读式韵律穿过了符文结界,成为了沉默之间内的年轻人唯一听得见的声音。
“结界与大门没有封锁你的出入,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只要你愿意。”圣理查德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听我的话,你的人生还很长。我会为你找一座远离人居的教堂,你可以在那里安心生活,不会有人打扰你。”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沉默。
圣理查德唯有叹息,他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前线有关于齐乐人的战报,也许你会想听一听?”
果然,一片死寂的沉默之间中,传来了一个嘶哑得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请您告诉我他的近况。”
圣理查德:“上个月边境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他孤身一人潜入了魔界,摘下了三颗恶魔领主的头颅。这孩子距离领域级应该只差最后一步了,他还那么年轻,这真是不可思议。”
沉默之间中的人再次开口,语气中有淡淡的欣然:“乐人,他有着高尚的品格与非凡的才能,他才是能够带领教廷与恶魔对抗的希望之星。”
也许曾经是他,但是在他觉醒毁灭的本源之后,就不再是了。
他成了教廷的禁忌,一个应该被抹去,却被苦苦保留下来的秘密。
“冕下他们一直看错了人,原来被主偏爱的人,从来不是我。我是生来被诅咒的有罪之人,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抱歉,这两年来让冕下和您为我操心了。如果教廷和母亲因我蒙羞,我万死难赎。”他这样说道。
他清楚自己如今成为了教廷的威胁:毁灭魔王的旧部正在到处寻找他,背负着毁灭本源的他,也许注定与他的父亲一样,在神性的侵蚀中走向癫狂。他活着一天,就是高悬在世界头顶的毁灭之剑,也许只有死去,才能带来和平。
圣理查德一阵痛心。
从宁舟十三岁来到教廷,他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孩子。
他或许没有神术上的天赋,但是理查德从来不认为天赋是决定人生的关键,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天赋平平的人,直到八十岁才在磨砺与自省中晋升半领域。
他看重的,是这个孩子的品格。
即使从天之骄子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囚徒,他也没有怨恨过任何人。
无论是教廷、玛利亚,亦或这不公的命运……他都没有怨怼。
他只恨他自己。
所以他要在沉默之间中忏悔,这是他给自己的无期徒刑。
28、太古之谜(二十八)
魔界富饶的南疆土地上,齐乐人眺望着远方美轮美奂的茶湾行宫。
在他的身后,是抱着雪炉的虚无魔女娜辛。南疆的气候太炎热了,身为雪妖一族,她就算只是站在这里都像是快要融化了一样。
让她坚持下来的,是捧在手中散发着寒气的雪炉,以及对眼前这只混血魅魔的猜疑。她知道他是谁:年仅十八岁的混血魅魔,疑似已经晋升了领域的天才,如今教廷最锋利的刀。
多么可笑啊,人类与魅魔的后裔,竟然选择了教廷!
他明明可以在魔界开创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他竟然选择做教廷的狗,这简直是侮辱了他体内恶魔的血统。
这些疑问促使虚无魔女在遇见他的第一时间,就决定留下来,哪怕头顶的太阳晒得她皮肤像是在灼烧。
“您不打算进去参观一番茶湾行宫吗?”虚无魔女问道。
“进去做什么?和权力魔王的小宠物打上一架吗?”齐乐人撇了撇嘴,语气十分冷漠。
他在诺亚方舟副本的任务应该是完成了,但是先知还是让他回到了宁舟十八岁的记忆世界中,似乎要他拼完最后这段回忆。这里延续着十四岁和十六岁时被他改变过的剧情,只是这一次他直接到了魔界,似乎是在为教廷调查魔界的情报。
算起来,这正是过去的魔界。在宁舟回归魔界之前,老魔王的旧部在权力魔王的强势扩张下节节败退,连最富饶的南疆地区都丢了。
现在正是那段“南疆大败退”的结尾:老魔王的旧部陆续撤出了南疆,权力魔王入主茶湾行宫,她品尝着南疆最负盛名的葡萄酒与红茶,开始觊觎更广袤的土地——人间界。
“娜辛,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对吧?”齐乐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银色长发、皮肤雪白、冰肌玉骨的雪妖轻轻点了点头:“很荣幸,您竟然知晓我的姓名。”
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未来骗婚了阿娅。齐乐人一想到这件事,就不想给她什么好脸色。
齐乐人:“我暂时不想掺和魔界的这堆破事,但我可以与你交换一些情报。”
娜辛:“您凭什么认为,我会出卖议事团的情报呢?”
齐乐人:“凭我能给你带来更大的利益。”
娜辛:“是让虚无本源都会动心的利益吗?”
齐乐人:“是。”
娜辛轻阖着双眼,没有睁开那双会让别人冻结成冰的魔眼,而是抚摸着手中的雪炉,她沉吟道:“会让我动心的,唯有毁灭本源的力量。虽然他如今已经觉醒,可是却身在永无乡……”
齐乐人的心脏骤停。
什么?毁灭本源觉醒了?
可宁舟现在才十八岁啊!而且他身在教廷,还在隐修会中苦修,按照原本的历史,他应该会强行凝结守护本源的半领域!
这怎么可能?
不,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宁舟在教廷里觉醒了毁灭本源?!
这件事在性质上的严重性,是不了解教廷的人根本想象不到的,这可比因为同性恋开除教籍严重一万倍!
在这个教规凌驾于世俗法律的世界里,教廷中有人觉醒毁灭本源,是堪比“叛国”的罪大恶极,甚至算得上“反人类罪”了。
宁舟不会被秘密处决了吧?炎热的南疆天气里,齐乐人冷汗涔涔。
不,冷静,如果秘密处决了,那传来的消息一定是宁舟病逝。既然没有消息,那宁舟就一定还活着,只是被教廷秘密圈禁了起来,并且在高层实施了最高级别的封口令。
难怪这两年来他们断了联系,既不能写信,也不允许他回教廷探望,这根本不是因为隐修会的苦修,而是因为宁舟觉醒了毁灭本源!
万幸,教廷没有狠下心把宁舟“被病逝”了。齐乐人毫不怀疑,如果觉醒毁灭本源的是除了宁舟之外的任何人,教廷绝对会一不做二不休,秘密处决,永绝后患。
但唯独是宁舟,玛利亚唯一的儿子,教皇冕下一定是顶着巨大的内部压力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必须在教廷改变主意前把宁舟救出来!
“交易暂停。”齐乐人直接打断了虚无魔女的话。
“……”虚无魔女古井无波的面上有了一丝波动。
几乎是刹那之间,齐乐人就构思好了一个计划——一个荒谬大胆,但是能改写宁舟人生轨迹的计划。
“让你们的首席来见我,我要和你们做一个大买卖。”齐乐人说。
“什么样的买卖,竟然要惊动首席?”虚无魔女问道。
“要不是现在你们议事团的最高话事人只有首席,她还不配谈这笔交易呢。我更想与你们的王后谈,可惜……这不是没人吗?”齐乐人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我要和你们谈的事,事关你们未来的魔王陛下。他是天生的魔界王者,本就不该将天赋埋没在人间。我要把他从教廷的手中夺回来!至于你们这群忝居议事团的废物,闭上嘴,安安静静在魔界的王都等着他的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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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魔界王后,提前七年怼起了议事团。
这一次,不需要毁灭之书的威慑力,领域级的战斗力足够他在议事团作威作福了。
“等到你们的陛下荣耀归来,君临魔界,我会是他的王后。”混血魅魔丢下了这句张狂的宣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魔界。
………………
两界边境的军团驻地。这里戒备森严,称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往来进出的都是身穿教廷军团制服的战士,常年的高烈度战争状态,让这群战士们肃容谨毅,满面风霜。
所以,当一个穿着魔界风格的黑色皮质大衣,裤子短到膝盖以上的人出现在军团驻地附近时,所有的守卫都投去了“这不检点”的目光。
来人正是齐乐人,他一路出示他的通行证,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军团驻地。
“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一位与他相熟的战士问道,都不好意思看他光溜溜的大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陷入魅魔的诱惑中。
“跟恶魔打交道,总得穿得跟它们差不多才行。”齐乐人随口敷衍道。
要是平常的时候,他大概会换一身符合教廷风俗的衣服,但是现在他刚从魔界回来,忙着去撕逼,没心情照顾教廷的古板审美。
对,他是去撕逼的。
齐乐人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军团长的办公室,在他愕然的表情中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
“请问阁下,我的休假申请呢?”他寒着脸问道。
本想劝他多穿件衣服的军团长被他的质问堵住了:“现在前线局势艰难,你在永无乡也没有亲属,从大局考虑……”
齐乐人:“停一下。我不是来听驳回理由的,我是来拿返回永无乡的通行证的。”
军团长:“我不能批给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军团长是心虚的。在前线的这四年,他亲眼目睹了这个混血魅魔的赫赫战功,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年龄和血统问题,他完全可以代替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但是军人的纪律让他选择遵从教廷的指令:不要让齐乐人回永无乡。
然而,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四年前的孩子了。刚来军团时个子矮小,让人怀疑他能不能在边境战场活下来的混血魅魔幼崽,在时光与战役的锤炼中,长出了成年人的轮廓。
如今坐在他面前的齐乐人是成年的混血魅魔,即便他剜去了那条尾巴,魅魔的血统也在他身上毫无保留地散发了出来。
就比如现在,当他脱掉军团的制服,穿上魔界风格的服饰,再不掩饰自己气势凌人的魅力时,他与教廷的割裂感就再也无法弥合。
他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腕上的黑色皮带上的扣子,他似乎很喜欢这种魔界的装饰,不仅戴在了手腕上,还戴在脖子上,甚至大腿上,如同在炫耀自己身体线条的力与美。在教廷的人看来,这真是十足的不检点,但是恶魔不在乎。
齐乐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吊够了胃口:“看来,我无法用言语让阁下改变主意了。”
军团长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齐乐人笑了一声:“我想邀请阁下见证一下我最近的成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朴素简约的办公房间宛如坠入水中,军团长拍桌而起,然而为时已晚,他、门外的守卫、更远处的哨所……越来越多的区域被纳入了这个正在张开的领域的范围内。
所有人豁然发现,自己不在驻地,而是站在漫漫黄沙之中,眺望着远方巨大的白水晶塔。
神迹?
不,这是领域?!
有人在军团驻地打开了领域!
军团长被齐乐人特别带入了沙丘行宫中,在满眼的雨林图景中,已经长大成年的混血魅魔站在梦幻的彩虹桥下。
曾经他差点因为血统被教廷处以火刑,如今却已经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
混血魅魔转过身,对满脸肃容的军团长说道:“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回永无乡对教皇冕下述职,以我的功劳与实力,理应得到一份相匹配的圣职。但我还有一个选择,我可以去魔界开疆拓土,等教廷来找我谈判和平条约……阁下认为,一个枢机主教的圣职,比起去魔界做一个魔王如何?”
魔界永远欢迎强者。领域级的他,当然有这个资格在魔界开疆裂土,组建自己的势力。
军团长面色凝重:“齐乐人,想想你的父亲,你要考虑清楚。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齐乐人:“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在慎重考虑,并征求阁下的意见。”
军团长:“我对你年少时的虔诚印象深刻,我相信你至今虔诚。”
齐乐人:“人心易变。所以给我想要,而不要给我变心的机会。”
军团长:“就为了回去一趟?”
齐乐人笑了:“不,不止是回去。”
他想要的比这更贪婪。
齐乐人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教廷。
谁也不能阻止这位年轻的领域级强者回到永无乡面见教皇。
年轻的混血魅魔对主在人间最高的代行者提出了他狂妄的要求:“教皇冕下,我要带宁舟走……请听我说完,我相信您会同意的。”
29、太古之谜(二十九)
寒风凛凛的极夜,幽绿色的极光飘荡在天幕间,照亮这片冰雪峡谷,也照亮穿过峡谷的人影。
齐乐人再一次来到了隐修会的高塔,直奔地下的沉默之间。
但是在半路上,他就被人拦住了。
隐修会的修士们认得他,他们在历练的画作秘境中经常遇见他:“你不是在前线吗?为什么会到隐修会来?”
——还穿得如此之不检点。
混血魅魔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在天寒地冻的永无乡,他露出来的皮肤比裹在皮衣里的部分还要多,这在教廷的修士们眼中简直是犯罪。
“我来带走你们的圣子。”混血魅魔气势凌人地说道。
“这不可能!”苦修士们震惊而戒备地回道。
隐修会的殿堂中,气氛顿时凝滞了。
苦修士们都是在画廊秘境中饱经磨练的战士,他们意识到这位为教廷立下赫赫战功的混血魅魔来意不善,纷纷摆出了作战的姿态。
就在此时,空气中响起了圣理查德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圣音回荡:“都退下吧。教皇冕下已经批准了他的请求。”
殿堂中央亮起一道光束,拄着拐杖的圣理查德走出了光柱。
苦修士们离开了,殿堂中只剩下齐乐人和圣理查德。
圣理查德:“恭喜你成就了领域。自从玛利亚去世之后,就只剩下教皇冕下一人勉强维系着永无乡。如果不是先辈圣徒们留下的神圣遗物还能抵御恶魔,前线的战局恐怕早已崩溃。但那也支撑不了太久了,这场十几年的战争拖得教廷油尽灯枯,年轻的血液们年复一年地葬送在战场上,才将恶魔封锁在边境线后。可一个人类的孩子要长成优秀的战士需要十几年,恶魔却如老鼠一般繁衍,教廷早已后继无力。原本我们预计,一年之内,人间界就要迎来第二次恶魔入侵了。”
教廷的判断完全准确。齐乐人进入噩梦世界时,宁舟二十一岁,距离权力魔王发起的第二次魔界入侵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年。也就是说,正是宁舟十八岁这年,教廷在前线的战局全面崩盘,人间界迎来了第二次大浩劫。
齐乐人:“我答应冕下参战了。”
圣理查德的目光严厉:“所以冕下答应你带走宁舟?”
齐乐人:“不,请不要怀疑教皇冕下对宁舟的感情,他将他视为自己的子侄,所以他不会用宁舟去做交易。他之所以同意了我的请求,是因为我用宁舟的未来说服了他。”
圣理查德:“竟然是这样。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说着,圣理查德对齐乐人欠身行礼。
齐乐人也对他欠了欠身:“我也应该向您道歉。其实,我也对您有所误解。现在,我相信您对宁舟的感情是真挚的,您与我一样关心他。”
圣理查德:“但是你要说服宁舟,比说服教皇冕下更难。”
齐乐人:“我知道,因为他是一个固执地坚守原则的人。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说服宁舟,我相信那个人是我。”
圣理查德笑了:“我也相信。”
齐乐人:“嗯?”
圣理查德:“在沉默之间里,他不回应任何人的话。除非那个人跟他说起你的消息。”
齐乐人浑身一震。
圣理查德继续说道:“你对他很重要,重要得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你知道,他是怎么觉醒毁灭本源的吗?”
齐乐人的心脏都在颤抖,这是他一直以来困惑,却不敢深思的问题。
本来应该强行凝结守护半领域的宁舟,为什么会觉醒毁灭本源?
他只能想到,这一切与他有关。
“请您告诉我。”他颤声道。
于是,圣理查德将一年半前的旧事娓娓道来。
“自从进入隐修会之后,宁舟就开始践行苦修的生活方式。他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所有的训练都不折不扣地完成,他还不满足于此,我时常在深夜见到他独自一个人在训练场,他对自己的严苛可见一斑。
“很快,他就取得了进入画中秘境历练的资格。最初我们只允许他进入较为简单的秘境,但是我注意到,他挑选画境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有你出现的秘境吸引。有你出没的秘境,都是两界边境的战场,他总是想和你并肩作战,即使现在他还不被允许前往前线。
“意外发生在一年半之前。有一位修士被困在了一个危险的画中秘境,当时正值深夜,修士们正在休息,警报拉响的时候宁舟刚从训练场出来,他习惯入睡前去画廊看一眼——他大概是想看看你。
“情况紧急,宁舟冲进了那副危险的画中秘境里救人……你想象不到,我也想象不到,就是一次超越极限的历练,他从破壳觉醒本源,直接凝结了半领域!从小就学不来神术的宁舟,他的天赋隐藏在了他体内另一半的血脉中。
“他是亘古未有、我们闻所未闻、甚至无法想象的天才!从来没有人做到过,也不可能做到!每一个境界的跨越,不是按年、按月、按天来计算,是以小时来计算的!
“他进入秘境前,我们在为他谋划要如何依靠玛利亚遗留下的吊坠,帮助他觉醒守护的本源。在他走出秘境的时候,他已经超越了隐修会的所有人,他凝结了半领域!他才十六岁,只有十六岁!
“这样的成就,没有人为他喜悦庆祝,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恐惧与绝望,包括他自己。”
因为,宁舟觉醒的是毁灭本源。
那是让太古世界毁灭的力量,也是让人间界生灵涂炭的力量。
随着这股力量的觉醒,一个致命的问题再也无法掩饰下去:
——冕下,告诉我真相!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十六岁的宁舟流着泪质问教皇。
——不需要回答,他已经知道了母亲至死没有告诉他的秘密。
——他的父亲是曾经屠戮人间界的毁灭魔王。
………………
齐乐人来到了沉默之间前,漆黑的结界包裹着这间特殊的房间,他的宁舟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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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半之中,他就呆在沉默之间,不吃不喝,我怀疑他也许没有入睡过。这样的状态,就算是半领域级的力量也支撑不了太久。”圣理查德说道。
齐乐人想起了曾经宁舟在觉醒毁灭本源之后,将自己放逐到了炼狱的火湖之中,与恶魔厮杀,那不是求生的战斗,而是求死。
在教廷的教义中,自杀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但那一刻的宁舟已经不再奢望得救,天国不可能接纳他的灵魂,他注定要到地狱里去。
齐乐人抚摸着沉默之间的结界,轻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圣理查德以为这是在问他:“我们尝试过了,宁舟拒绝了所有人进入……宁舟?”
结界颤动了一下,细密的电流从结界上淌过,无声地拒绝了。
但是齐乐人知道他听见了。
“会长,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我和宁舟有很多话要说。”齐乐人对圣理查德说道。
圣理查德离开了,齐乐人在黑色的结界前跪坐了下来,语气轻柔地说着抱怨的话:“我千辛万苦才拿到回来探望你的资格,结果你都不让我进门。你不想看看我吗?大家都说,我长高了很多……哦,差点忘了,你可以在画境中看到别人记忆里的我。但那是别人眼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就像,别人眼中的你,从来不是真正的你。”齐乐人将手贴在结界上,让声音穿过符文结界,在里面那个黑暗的世界中响起。
结界之中,自我禁锢的那个人抬起了头,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结界的另一边,将手贴在符文结界上,好像这样他就可以触碰到那个让他在罪恶中魂牵梦萦的人。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晋升领域了,所以我现在完全可以砸开这个结界,把你从教廷手里抢走……但是我想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走。”齐乐人说道。
结界中,漫长的沉默里,齐乐人在等宁舟回答。
“我不会逃走的。”很久之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几乎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齐乐人的心脏就拧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过宁舟这样嘶哑的声音,还有语气中落寞的绝望。
“这不是逃走!”他立刻说道,“教皇冕下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没有人会阻拦我们!”
“那也仍是逃走。”宁舟说道,“我已经辜负了众人的期待,如果再不负责任地带着毁灭世界的力量离去,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耻辱。”
“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在为教廷考虑这些?!”齐乐人怒气上涌。
“抱歉……你也回去吧。乐人,你……你会成为教廷新的希望,不只是为了教廷,也为了这个世界和你自己,请你……”不愿意连累齐乐人的宁舟说出了让自己灵魂撕裂般疼痛的话,“……远离我。”
齐乐人简直怒不可遏:“远离你?你让我远离你?”
“你以为我稀罕当什么教廷的救世主吗?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
“教廷怎么看待我,我都无所谓!他们想把我当做恶魔,随他们的便!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们看待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我之所以和他们虚与委蛇,勉强应付,这是因为……”
“因为我在乎的是你啊!”
说到激动处,齐乐人再也忍不住,凝聚着本源力量的一拳,瞬间打穿了符文结界。
漆黑的沉默之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一般支离破碎。
在寂静的黑暗中禁锢了一年半的宁舟猛然看见了光——太明亮,太刺眼,他来不及看清为他带来光的那个人,就因为眼睛的刺痛而泪流不止。
他被人抱住了,抱着他的人用呜咽的颤声说道:“你被我绑架了!我现在就要带你私奔!听懂了吗,这不是逃走,这是私奔!而我们之所以私奔,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为了去拯救世界!”
“宁舟,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天才,教廷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啊!我不能眼看着你的才能被埋没在世人的偏见里,这对你不公平!”
“毁灭的本源是诅咒,但是你用它去拯救世界。你会君临魔界,你会把恶魔牢牢封锁在边境之外,人间界不会再有年复一年的战争,你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齐乐人在哭,他不是为自己流泪,而是为三年来在魔界苦苦支撑的宁舟。
人间不知道他的牺牲。
被他保护的人憎恨着他,憎恨新生的毁灭魔王,他们恐惧一个日渐统一的魔界。
无人知晓,那是曾为人间死去的圣徒。
他愿意为人间死去,再一次,又一次。
齐乐人紧紧抱着形销骨立的爱人,哽咽着在他的耳边说道:
“力量无关善恶,你会成为肩负起所有人期待的救世主,你永远也不会堕落。”
“所以,跟我走吧,我们去魔界。”
31、太古之谜(三十一)
十三岁那年,宁舟是坐飞行器从黄昏之乡前往永无乡的,那段旅程快得几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他没有来得及明白这一天对他的人生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抱着小毯子,坐在飞行器中穿越北大陆的穷山峻岭,在自闭的抗拒中迎来了新的人生。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因为他飞得太高了。
但是这一次,在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生日前夕,带他私奔的人让他见识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漫长的旅途中,齐乐人一路为他介绍各大教区的历史与风光:这里曾经举办过北大陆最盛大的朝圣仪式,这里有一座圣城之外最宏伟壮丽的大教堂,这里曾经与半兽人一族展开过战争……还有远隔重洋的南方原始大陆,以及遥远神秘的远东大陆,他都信手拈来,博学得让宁舟难以置信。
只是齐乐人口中繁华的各大教区,在他们抵达的时候都只剩下过去辉煌时代遗留下来的残影。
宁舟看到了一个更广大的世界,到处都是破落的城镇,荒芜的村庄,一个个教廷据点如同北大陆上的星火,为绝望的人类提供些许的光明。
人们在生病的时候敲开教堂的大门寻求帮助,在附近发现恶魔踪迹的时候慌忙报告给教廷的驱魔人,每一个周日聚集在教堂礼拜与募捐,向仁慈的主祈求救赎。
在魔界入侵的十八年后,人间界就是这样维持着运转,虽然艰难,却也得以苟存。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宁舟看着齐乐人一路上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商铺、酒馆、村民的家,他去哪里都显得很自然。他会和狡猾的商人做买卖,跟和蔼的村民买食物,向吟游诗人打探路况,他什么都会,三言两语就能博取别人的好感。
宁舟看得目瞪口呆,站在一旁试图偷偷学习这样的技能,却防不住齐乐人突然把他拉进来:“夫人,你看看这位帅小伙,长得多俊俏啊。因为没钱,他都三天没吃上饭了。你看他瘦成这样,价钱就算我们便宜一点吧?”
老板娘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士,她看了看宁舟,原本因为被砍价而满脸郁闷的表情瞬间慈祥了起来。
“确实太瘦了,可怜的孩子,你得多吃点才行。我有四个儿子,身量还没你这么高,但是有两个你那么壮实呢!”老板娘怜爱地拍了拍宁舟的脸,在他们的食物袋里塞了两条结实的黑面包,看起来就是能拿在手里当武器的那种。
被陌生人摸了脸的宁舟:!!!
抱着食物袋的齐乐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亲爱的宁舟,你的脸值两条黑面包呢,别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宁舟还沉浸在那种震撼感中。
陌生和蔼的胖阿姨摸了他的脸,可他们根本不认识啊。怎么会这样?还能这样?竟然可以这样?
教廷里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那是一个严肃到充满了距离感的氛围,人与人的交往间礼节完备,可是空气里却弥漫着内敛与压抑,大声的交谈都会引来旁人的侧目,只有孩子们有放声玩闹的特权。
但是外面的世界却截然不同,人们不那么讲究礼仪,却自然而亲近。他们会大声欢笑,放声哭泣,喝醉了搂抱在一起,一路唱着歌回家,孩子们沿街打闹,叫喊的声音足能把永无乡屋子上的积雪震下来。
“生气了吗?”齐乐人看宁舟呆呆的,不由担心地问道。
“不,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宁舟犹疑地表达着自己的困惑,“大家好像都很习惯亲近,也喜欢大声说话。”
齐乐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乡间可没有教廷里那么讲规矩。所以表达情感的时候也不会考虑什么礼仪、规范、节制、内敛……要是有人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可以大声骂他。”
宁舟:“……”
宁舟没法想象自己大声骂人的样子,这完全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
但是很快,他见识到了齐乐人大声骂人。
齐乐人跟路边的行商买酒,发现酒里掺水,行商振振有词:“没有不掺水的酒。”
齐乐人当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你这是酒里掺水吗?这分明是水里掺酒!你这么做生意是要被人砸摊的!”
接着,他长达五分钟不用脏话的骂人语录再一次扩宽了宁舟对世界的认知。很快,路人们纷纷加入到了声讨奸商的行列,最后行商只得怏怏地退钱,灰溜溜地逃走了。
齐乐人拎回了两瓶掺水的酒,而没有付一分钱,他开心地对宁舟炫耀起了自己据理力争来的战利品。
宁舟一脸沉重地问道:“是我们的钱不够花了吗?”
领域里装了半个魔界国库的齐乐人:“钱管够的,但是钱多不是奸商占我便宜的理由!”
这一路上为了让宁舟增长见识,齐乐人都是带他老老实实体验生活的,过得非常精打细算,以至于宁舟时常暗暗懊恼,私奔时应该回宿舍把攒的钱带上,而不是脑子一热,身无分文地就跟着齐乐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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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所有的开销都是齐乐人在掏钱,这让宁舟非常沮丧。
“放心吧,我们可有钱啦!”齐乐人拍了拍宁舟的肩膀,信心满满地说道。
宁舟将信将疑。
似乎是为了佐证这一点,齐乐人买了辆马车,把交通工具从两条腿升级到了两个轮子。
齐乐人:“刚下了雨,地面很湿不好走路,我们坐车吧。”
宁舟打量着这匹马:“它太瘦了,能拉车吗?”
齐乐人也打量着马:“……好像是有点瘦。”
这匹马看起来不怎么健壮,肋骨都清晰可见,让它拉车让齐乐人有种虐待动物的感觉,但是物资匮乏的集市上可没有那么多可以挑三拣四的选择。
“那我换一匹马吧,我的领域里有其他可以拉车的动物。”齐乐人说道。
宁舟好奇地眨了眨眼。他一直想去齐乐人的领域里看一看,但是齐乐人没说,他也不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一些少年人的羞涩,总觉得贸然要求去看齐乐人的领域,像是突然闯进心仪姑娘的闺房一样失礼。
虽然齐乐人是男孩子,但是在感情上毫无经验的宁舟下意识地参照着教廷里少男少女们相处模式,并且自然地把自己代入到男朋友的角色中,殊不知齐乐人竟然把他当成“女朋友”照顾。
齐乐人把可怜的瘦马赶进了领域里,让它在沙丘行宫里随便吃草,至于拉车的动物……作为一名资深的哄人小能手,他当然要给宁舟挑个眼前一亮的品种!
于是,当一匹银白色的独角兽出现在宁舟面前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
“四个脚的,能拉车的,好像就它比较特别了。我总不能把别人养在里面的巨蜥抓出来拉车吧……”齐乐人小声嘀咕,那可是司凛寄养的蜥蜴,让司凛知道了非杀了他不可。
“独角兽不是传说中的生物吗?”宁舟懵了。
“对人间界来说是传说,但是在魔界是有的。很不可思议吧,魔界那种地方竟然会有如此纯洁的传说生物。”齐乐人笑眯眯地说着,摸了摸独角兽。
独角兽闻出了他的气息,温驯地蹭他的手,被投喂了几个甜甜的水果。
宁舟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向来被视为生性放荡的魅魔与只喜欢纯洁处子的独角兽和睦相处,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上车吧,它同意给我们拉车了哦。”齐乐人笑着回头,催促宁舟上车。
“独角兽……拉车……”宁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这还是一个有童话色彩的梦。
等到独角兽真的开始拉车,宁舟表情严肃,正襟危坐,仿佛这里不是什么乡间小路,而是国王的大道。
“独角兽是你在魔界调查的时候捉到的吗?”宁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道。
“不是我捉到的。”齐乐人突然起了一点坏心思,他眨了眨眼,故意说道,“是魔界的人送给我的。”
宁舟警觉地问道:“什么人?”
齐乐人笑而不语。
宁舟抿了抿嘴,忍着心中的酸涩说道:“魔界的恶魔都不可信。他可能别有用心。”
齐乐人的嘴角上扬,他强忍着笑:“可他不一样,他是一位英俊潇洒、慷慨大方、品行高洁、能力出众的人。”
他用这么多词语夸奖那个人,宁舟的危机感高涨:“他可能是在骗你。”
齐乐人:“他永远不会骗我。”
宁舟着急,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被骗的人才会说的。
齐乐人:“因为那个人叫宁舟。”
宁舟怔住了。
齐乐人微笑着,拉着他的手说道:“你现在会很困惑,但是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句话奇妙地安抚住了宁舟,他真的没有再追问下去,似乎内心深处,他已经明白了,所以不再急着索要一个答案。
齐乐人放心地赶路,独角兽很有灵性,自己沿着乡间荒芜的路面前行。
雨后,天还未放晴,十二月的风凛冽得冷,道路两旁的荒野都是衰朽的灰黄,唯有远方的乡村升起冉冉炊烟中,是饱经磨难的北大陆人间界的火种。
齐乐人回过头对宁舟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在唱诗班唱过歌,来唱歌吧。”
宁舟连连摇头:“很多年没有唱过了。”
齐乐人哀怨地看着他:“可我想听音乐。”
宁舟:“这里没法弹钢琴。”
齐乐人:“你会其他的乐器吗,竖笛、提琴、短号之类的?”
宁舟想了想:“会一点手风琴,但是这里也没有。”
齐乐人一拍手:“我有!我去给你找来!”
宁舟:“!”
齐乐人从沙丘行宫的库藏里找到了一架金属手风琴,上面的图案是魔界风格的,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礼物里会有手风琴,现在明白了,原来宁舟还会这个。
齐乐人兴冲冲地把手风琴交给了宁舟:“我还从来没见过你拉手风琴呢,快让我听听。”
宁舟捧着琴,不好意思地说道:“很多年没有练习了。”
说着,他试了试音,手法生涩地找起了状态。
齐乐人坐在马车的横木上,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弹奏手风琴。
渐渐的,宁舟熟悉了手感,乐曲逐渐流畅。
这是一首悠扬浪漫的曲子,充满了史诗的故事感,仿佛是勇者背负着拯救世界的责任,行走在荒芜破败的大地上,竟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
冬日午后的急雨已经停歇,马车行驶在积水的乡间小路上,也行驶在文明没落的北大陆上,这平平无奇的一幕因为拉车的是一匹美丽的独角兽而有了奇幻的诗意与浪漫。
马车上,一个刚刚告别了教廷开始好奇探索世界的少年在拉手风琴,他沉浸在音乐中,专心致志。混血魅魔摘下了在外行走时不离身的兜帽,捧着脸听他弹琴,嘴角的笑容温柔而多情,仿佛他可以听着这首曲子,与弹奏的人一起前往世界的尽头。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沉沉的雨云终于露出了一道缝隙,一束天光穿透了云层,落在两个少年人的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天晴了。”
32、太古之谜(三十二)
(锁)
33、太古之谜(三十三)
荒废的教堂外,齐乐人在对宁舟面授机宜。
齐乐人:“我有了个更好的主意,我们应该打一个配合,顺便锻炼一下你的演技,等到了魔界这个技能派得上用场。”
宁舟有些窘迫地问道:“我能行吗?”
他从小就不擅长说谎,演技什么的,那几乎不存在。
齐乐人冲他眨眼,焦糖色的眼睛里酝酿着甜蜜又狡黠的情感:“不要怀疑,在跟我搭戏的时候,你演得还不错呢。”
宁舟:?
齐乐人在心里偷笑,当年他扮演卧底“红”的时候,宁舟还跟他演过少儿不宜的剧情,那效果可炸裂了。
齐乐人:“你只能本色演出。稍等,这就给你编一个符合你人设的剧本。”
宁舟欲言又止,他隐约发现自己暗恋的人很喜欢捉弄他,那种小小的坏心眼儿就像是小动物在偷偷使坏,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拍一拍茫然不知的人类,在人类发现时飞快地溜走。让人既困惑,又忍不住觉得可爱。人类会因此心痒难耐,甚至自作多情:它是不是喜欢我?
齐乐人玩着白玫瑰花的花瓣,摸来摸去,绞尽脑汁地给宁舟想个剧本。
“有了!”齐乐人眼前一亮,掏了一支细长的管状物出来,塞到宁舟的手中。
“这是什么?”宁舟问道。
“口红啊,快给我涂上。”齐乐人非常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让宁舟震撼的话,“从现在起,我是那位流莺的同行了,而你,刚从教会学校毕业,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对我一见钟情……不,应该刺激一点,一奸钟情,欲罢不能,根本离不开我,就被我拐跑私奔了!”
宁舟拿着口红的手微微颤抖,脑中甚至开始出现不该有的画面。
齐乐人笑眯眯地凑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水润诱人的嘴唇:“来帮我涂好,你的画画技术那么好,涂个口红应该不在话下吧?”
宁舟:“我……我不知道……”
齐乐人:“来嘛,试试就知道了!”
宁舟笨手笨脚地拧开了口红管,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口红原来并不是鲜红的,而是带着一点橘色的粉红,散发着清新的柑橘味。
他注意到了外壳上烫金的文字,是很有艺术感的“幻”字。应该是品牌的名字吧,产地竟然还是黄昏之乡。这完全是他不了解的奇妙领域,但是齐乐人为什么……好像很懂行的样子,明明这是女孩子才会用到的东西吧?是哪个擅长打扮的女孩子教他的吗?
但是很快,这些酸溜溜的念头就无暇再酝酿下去了。
因为他在描摹齐乐人的嘴唇。
齐乐人抬着头,嘴唇微微张开,眼角眉梢里充斥着甜熏的笑意,时不时扇动着睫毛,对他眨一眨俏皮的眼睛。
宁舟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把英俊的脸板得一本正经,小心翼翼地用漂亮的颜色涂抹心上人柔嫩的嘴唇。
唇膏擦过心上人的唇瓣,原本略显苍白的唇色因此有了更鲜活的色彩,就好像……有人吻过他的唇,用吮吸的力度染红了他的嘴唇。
宁舟屏住了呼吸,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竭力小心地用唇膏描摹过心上人弧度完美的唇峰,视线却被唇峰间微微隆起的唇珠捕获了。他洁白的牙齿间是若隐若现的舌头,不安分地在嘴里动来动去,勾引着少年人灼热的视线,再也逃不出他悉心编织的渔网。
宁舟恍惚地感觉到,从今往后,无论多少个夜晚,只要他放任自己坠入梦中,就一定会在梦境里渴望着为爱人涂抹唇色,不是用冰冷的唇膏,而是用自己火热的嘴唇。
被钓住的人又何尝只有他。齐乐人也在忍耐。宁舟一手扣在他的后颈上,好让他不要乱动,另一只手拿着唇膏,沿着他嘴唇的线条勾勒描摹。
这个动作太像是接吻前的信号了,可偏偏近在咫尺的人恪守距离,没有吻上来,而是用冷冰冰的唇膏涂抹他的嘴唇,一点点酥麻的感觉,勾起心底的痒意,比热烈的接吻更让人心痒难耐。
齐乐人盯着宁舟的脸看个不停,这张脸一定是被造物主偏爱着的,所以才在刻画他五官的时候用足了心思,要造出人间不会再有的容颜。当这张脸的主人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无动于衷。
“好了。”宁舟低声说道,声音里有不易觉察的喑哑。
齐乐人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想把嘴唇上的颜色抿得均匀一些,然而他被迷晕了头,这一下抿嘴间,恶狠狠地把宁舟小心涂好的唇膏抿出了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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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这里抹出来了。”宁舟伸出手指,想用指腹刮去越框的唇膏。
这一下触碰是齐乐人毫无准备的,唇边的皮肤像是被电了一下。他一个激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结果一头撞在了头顶的树枝上:“痛!”
“你没事吧?”宁舟赶紧给他检查,生怕他撞坏了脑壳。
齐乐人低着头,任由他查看头顶,心里在凄惨地哀嚎:好丢人,好丢人啊,他被十八岁的小年轻迷得七荤八素,一头撞了树,怎么会这样?难道不该是他熟练地钓着宁舟,把他迷得晕头转向面红耳赤吗?
为了挽救他并不存在的个人形象,在被宁舟摸摸头之后,齐乐人决定再度出击。
他瞅准时机,在宁舟毫无防备的时候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盖上了一个鲜艳的唇印。
这下,宁舟彻底破功了,原本努力忍耐强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才没有红透的脸颊,因为这一个意外的吻而布满了红晕。
齐乐人又得瑟起来了:“这是感谢你帮我涂唇膏。你的技术很好,我很满意!”
宁舟红着脸,指了指他的嘴唇:“本来涂好了,可是刚才被你抿出去了。”
口红歪出唇线模样甚至有点搞笑的齐乐人:???
齐·成熟的大人·从容的前辈·自信的领路人·乐人照着镜子,再一次感到了非常丢人。
………………
下雨了,冬季的雨水格外冰冷,也许再稍稍寒冷一些就会变成雪粒。
这不是自然的雨水,而是齐乐人将领域里的气候外放,造成了外界局部区域突然降雨。
这样的天气里,有人为了躲雨,敲开了废弃教堂的门。
流莺本以为这种鬼天气不会有客人,自己得饿一天肚子了,听到敲门声后她欣喜地打开门,却见到来人是一对亲昵的小情侣。
流莺呆住了,这对手牵手的年轻情侣长得太出众了,个子高的那个英俊得让人不敢逼视,她从未见过有这样好看的蓝眼睛的人,正直得像是教廷中虔诚的苦修士,却又隐隐透出锋利的气息;另一个笑眯眯很无害的样子,一手牵着情人的手,另一只手还要伸过去挽住对方的胳膊,像是一刻都不肯跟心上人分开。
流莺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这个人也是个男孩子,但是他身上的气质……流莺的神色逐渐狐疑,她看出了他嘴唇上鲜艳的颜色,眼角眉梢多情的媚意,那种轻浮的、甜腻的、刻意勾引的气息,让她嗅到了同行的味道。
“女士,你好,外面在下雨,我们可以在这里躲雨吗?”被她格外注意的美少年用黏糊糊的甜蜜口吻问道。
流莺本想拒绝,但是蓝眼睛的青年补充道:“我们会支付报酬的。”
收了钱的流莺放他们进来了。
美少年小声对情人抱怨道:“真是的,我们私奔出来本来就没带多少钱,你还花得大手大脚的,真是个小少爷。”
他的情人脾气很好,安抚地说道:“到了黄昏之乡我就去找工作,我会努力养活你的。”
美少年更生气了:“哼,工作,你去工作了就没有时间陪我了,那我可是会移情别恋的哦。听说黄昏之乡可是有很多年轻、英俊、有钱、还能力出众的外乡人呢。”
“不行!”他的情人面色一黑,凛然的气势吓得流莺打了个哆嗦。
美少年得逞地娇笑了起来,扑进他怀里撒娇:“骗你的啦,我只喜欢你,别人我一个都不喜欢。”
然后他们就亲密地贴在一起说话,还互相玩起了对方的手,那股过分甜蜜的氛围让站在一旁的流莺坐立不安,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离开这里。
她万万想不到的是,那对黏在一起的情侣此刻正在偷偷传递信息。
齐乐人捉了宁舟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道:【有恶魔。】
宁舟也感觉到了,这座荒废的大教堂里的确隐藏着恶魔,但是他想不通它们为什么允许流莺活到现在。
齐乐人比他经验丰富,他猜测是这些恶魔并不想打草惊蛇,惊动东极教区的教会,所以在利用这位流莺诱捕人类。“客人们”来光顾她的“生意”当然不会告诉亲朋好友,而是独自离开城镇,这样的失踪最不容易引起教会的注意。在他们穿上裤子离开废弃教堂之后,就会被恶魔猎杀,这就是为什么她的“客人”越来越少。
这样的智力水平,这些恶魔就算是低等恶魔,也是具备思考能力的类型,稍有不慎就会逃走。
在确定了情况之后,齐乐人琢磨着把这位流莺赶走,然后干脆利落地干掉这些恶魔,赶人找个什么借口好呢?
齐乐人靠着宁舟的肩膀,突然有了个蔫坏蔫坏的主意,他飞快地在宁舟的手心里写下:【要加戏了,配合一下。】
这是剧本外的自由发挥时间,宁舟开始冒冷汗。
下一秒,冷汗变成了热汗。
齐乐人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问道:“亲爱的,想在教堂里试试吗?很刺激的!”
宁舟,一个虔诚的、端肃的、并且未成年的教廷修士,在这一刻,哗啦一声裂开了。
41、太古之谜(四十一)
在魔界的这些天,齐乐人充分发挥了一个“妖妃”应有的本事。
他想把绝望魔女从首席的职位上踢下去,换成虚无魔女,好让虚无魔女充当他在议事团的耳目。
然而绝望魔女在议事团根基深厚,不好撼动,可这难不倒一位妖妃!
今天,妖妃又在“进谗言”。
“陛下,绝望魔女身为议事团首席,竟然弄丢了南疆地区!南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爱死那里的红茶和葡萄酒了!那里气候炎热,物产丰富,茶湾行宫更是美轮美奂、别具风情,哪只魅魔不喜欢那样的地方呢?可是因为她督战不利,我现在没得去南疆度假了……”魅魔王后在议事团的会议上发起了脾气,“而她竟然还有脸继续当首席?这样的首席怎么能够带领议事团奋发向上呢?所以我提议,把绝望魔女处死,另选首席!”
齐乐人演得上头,本来他应该给宁舟递个眼色,好让他提出反对意见,至少不要荒唐地真的把“两朝元老”绝望魔女给杀了。
没想到宁舟不假思索:“嗯,杀了。”
议事团内鸦雀无声,就连绝望魔女也愣住了。
这可怎么办?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真要杀绝望魔女吗?虽然后来她的确死了,但是此时杀她,可不是杀了分裂恶魔那种可有可无的小角色。绝望魔女身为老魔王忠心耿耿的旧部之一,长久以来控制着议事团内不少的恶魔领主……宁舟根基未稳,现在可不是清算的好时机。一不小心,就连怨恨魔女那几位核心成员也会被逼反。
这是玩脱了啊!
齐乐人顶着议事团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震惊眼神,急中生智飙起了演技。
“陛下——!”魅魔王后惊喜地叫了起来,飞扑到魔王的怀中,骑在他的大腿上,捧着他的脸左右亲了两口,“您竟然为了我,毫不犹豫地要杀掉首席!我感受到您的爱了!”
魅魔王后激动极了,被爱意滋润着的他沉浸在狂喜之中,和魔王耳鬓厮磨了起来:“您爱我,超过爱整个议事团吗?”
魔王陛下:“当然。”
魅魔王后得寸进尺:“也超过工作,超过王权,超过整个魔界吗?”
魔王陛下:“是的。”
魅魔王后快乐地像是要飞起来了,抱着他的陛下亲个不停,声音响亮得让人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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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突然变了脸,泫然欲泣地说道:“我要向您认错。我怨恨您每晚与案牍为伴,却不肯让我独占您全部的时间,所以我感到妒忌。昨晚首席来到了您的面前,向您汇报工作,您听得那么专注,都快忘了我还在寝殿等您,让我孤枕难眠……”
恶魔们纷纷看向绝望魔女:原来如此,这是一桩吃醋引发的血案啊,您真倒霉。
绝望魔女一阵无语,她从未见过如此恋爱脑又神经病的魅魔。
但是这让她看到了一线生机。
她果断地站了出来,跪在地上乞求,为自己弄丢了南疆地区的军事失败担责,主动提议辞去议事团首席的职务,最后她说道:“……只求陛下与王后宽恕我。”
魅魔王后正铆足了劲和他心爱的魔王陛下勾搭,哪里愿意搭理她,他不耐烦地叫道:“知道了!那就饶你一命,快滚吧!通通都滚出去!警告你们,谁敢多看我的陛下一眼,我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说着,他大胆地把手伸进了魔王陛下的衣服里,咯咯笑道:“我是如此贪心又好妒的魅魔,所以您可要好好惩罚我……”
魔王陛下的手搂着魅魔的腰,魅魔哆嗦了一下,嬉笑着咬住魔王的耳朵,轻声提醒:“我说过了,下手要重一点,不然我怕痒。”
于是,后腰的皮肤上被掐出了两块淡淡的青色,恰好就在腰线凹下去的位置,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那份激情的热烈。
议事团的恶魔们逃也似的离开了。随着最后一名恶魔的离去,火热得像是魔界夜间派对一样的场面停止了。
齐乐人坐在宁舟的大腿上,笑得肚子痛:“可算把场面圆回来了,我演得不错吧?”
宁舟全身都好像在烧一样,热得发烫,蓝汪汪的眼睛里憋出了暗红的底色。
“哎呀,年轻人精神就是好。”齐乐人低头看了一眼他腰部以下的位置,笑眯眯地问道,“要帮忙吗?”
这下,无论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宁舟脸上的一片绯红了。
威严丧尽的魔王陛下狼狈地溜走了。留下他坏心眼的情人回味了一下魔王陛下结实又迷人的胸肌,小声嘀咕道:“这不科学啊……改天得问问他这是怎么练的。”
齐乐人思索了半天,越想越馋。恶魔的身体可比人类的身体贪婪多了,真不知道宁舟怎么忍下来的,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吗?
哎……好想睡到宁舟哦!
他要是睡了十八岁的宁舟,二十五岁的宁舟会吃醋吗?
不会吧?不会吧!
很快,齐乐人就知道,吃醋不是“妖妃”的专利了。
………………
齐乐人在训练宁舟。
他带宁舟来魔界可不是来度假的,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二次两界大战。
根据原本的历史,权力、欺诈与杀戮此时还是关系紧密的同伴,要到这次两界大战之后,权力与杀戮才会决裂——这操作太熟悉了,齐乐人强烈怀疑这里是苏和搞的鬼。
这次大战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为宁舟正名的机会。
齐乐人对议事团下了封口令,新的毁灭魔王诞生的消息被封锁,为的是不干扰那三位魔王的计划。
两界大战会在原本的时间打响,而齐乐人要做的是要与教廷里应外合,给这三位老熟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黄金行宫地下的训练场,齐乐人和宁舟切磋了一下。多年前还是个新人的他被宁舟练得死去活来,现在他在体术上已经远胜从前,两人能有来有往地打上好一阵了。
“不行不行,一寸长一寸强,我的武器太吃亏了!”又一次匕首被打飞后,齐乐人愤愤道。
宁舟收起双刀:“你可以换一把。”
齐乐人坏笑:“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哦。”
宁舟:“嗯。”
齐乐人掏出了两把枪:“那我就用这个了!”
想不到吧,他除了冷兵器之外还喜欢热武器!
齐乐人以为能看到宁舟变脸,没想到宁舟十分镇定地说道:“你可以试试。”
齐乐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没事?万一打中了,我还得给你治疗呢。”
宁舟笃定地说道:“不会的,相信我。”
齐乐人挑了挑眉:“好,那我就不留手了!”
他像是影子一样消失在了昏暗的训练场中,潜行对齐乐人而言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重生本源的人,最擅长的竟然是偷袭和暗杀……最离谱的是他运气还不行,子弹卡壳次数多到养护人员都震惊了。
宁舟双手紧握短刀,闭上眼睛,屏气凝神,四周一丝声音都没有,就连移动时带起的气流变动都不存在,齐乐人就像是消失在了训练场中。
可是,在无声无光的沉默之间闭关了一年半的宁舟,五感的敏锐超出了半领域的境界,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那个声音环绕着他缓慢地移动。
心跳加快了,他要出手了!
宁舟手中的刀刃像是夜空雷云中亮起了闪电,他头也不回地出手了。那是毫无犹豫与杂念的一刀,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为同一个信念挥刀,他笃信自己会命中!
一声金属摩擦的脆响,电光石火、震耳欲聋。
被劈成两半的金属子弹落在地上,宁舟低头看了一眼,又准确无误地看向齐乐人隐藏的方向。
齐乐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跑到他面前捡起了两半子弹,震惊地看着他:“厉害啊,这是怎么做到的?”
被夸奖了,宁舟的心中燃起一丝小小的雀跃:“听你的心跳声,判断方向和出手时机,然后出刀。”
齐乐人:“……”
宁舟:?
齐乐人:“我的脑子学会了,但是身体没有。”
宁舟:“这需要练习。”
齐乐人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不了,谢谢。”
他宁可用本源力量凝固结界挡开子弹,简单又省事!
宁舟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好不容易能有一件事是他可以教齐乐人的。
“也是,这招对你来说派不上什么用场。”宁舟轻声说道,表情有点儿沮丧,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大狗狗,“我想快点晋升领域,这样就能帮上你的忙了。”
齐乐人可见不得这样:“圣理查德凝结半领域都快八十了,你想十八岁就晋升领域,这就过分了啊!”
宁舟:“可你就是啊。”
齐乐人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实话:“……其实我不是。”
宁舟困惑地看着他。
齐乐人微笑着告诉他:“虽然现在我的身体是十八岁,但是我是从未来回到了过去,原本的我是在二十八岁那年才晋升领域的。不要怀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天才,但你是他们中最耀眼的一个。”
宁舟恍然大悟:“送你独角兽的那个恶魔……是未来的我?”
齐乐人笑眯眯地点头。
他以为宁舟会好奇地继续追问,没想到他露出了严肃而凝重的表情,像是脑中有一番激烈的挣扎。
齐乐人气定神闲:“想问就问吧,能告诉你的,我肯定告诉你。”
十八岁的宁舟用那双酝酿着风暴的蓝眼睛紧紧盯着他:“那你是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
齐乐人大惊失色,冷汗涔涔:这是什么送命题?!
42、太古之谜(四十二)
齐乐人怎么也没想到,有天宁舟能问出这么惊悚的问题,好像他偷偷摸摸出轨,还被当场抓获!
更可怕的是,这问题他回答不了,也解释不清!他没法对十八岁的宁舟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又不是真的穿越时空,而是身在宁舟本人的回忆中!
救命啊!
看着宁舟越来越冷峻的脸色,齐乐人慌了。
他灵巧善辩的舌头仿佛被鸟叼走,只剩下面对爱人生气时患得患失的忐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都是你啊。没有什么分别,我、我……我我我都喜欢!”
坏了,这是渣男发言!
果然,宁舟的脸色黑沉了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你是为了未来的那个我,才回到过去,来到我的身边。他是你回来的‘原因’,而我只是你回来的‘结果’。你先喜欢的人,一定是他,而不是我。”
齐乐人直冒冷汗,这要怎么反驳?
关键时刻,齐乐人急中生智,拿出了一个似乎很有力的理由:“先后不代表什么,其实我和你相识更久!我们青梅竹马,距今五年多。但是我和他只认识了三年多,相处更是只有几个月……”
啊,他在说什么啊!齐乐人要抓狂了。为什么宁舟一生气,他就语无伦次,说话完全不过脑子了,这里不应该顺着宁舟的思路走啊!难道太在乎一个人,就一定会失去平常的冷静,怎么也做不到沉稳的掌控力吗?
果然,宁舟听完之后并没有高兴起来,而是面无表情地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你和他结婚了吗?”
齐乐人浑身一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宁舟在一堆复杂的感情问题里揪出了最致命、也最不能辩驳的那个——他跟“未来”的宁舟结了婚。就算只相处了几个月,他们也结婚了,他还为了他“回到过去”,去改写伴侣的命运。
巧舌如簧的哄人小能手,在这一刻百口莫辩!
猩红的底色在湛蓝的眼眸中涌现,宁舟看着哑口无言的齐乐人,嫉妒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那里好像早就裂开了一道充斥着恶欲的深渊,无数平日里绝不会涌现的疯狂念头在这一刻沸腾,他的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可怕的想法:
——把他关起来。
——他现在很惊慌,很愧疚,只要你一句话,他就会乖乖地打开你准备好的金色鸟笼,把自己送进笼中,只为了让你高兴。
——鸟笼要藏在高塔上,远离大地与人群。再用锁链缠住他的脚踝,让他永远无法逃离。
——他会讨好你的,温柔顺从地讨好你。无论你对他做什么样过分的事情,他都会原谅你。
——你可以独占他,自私而贪婪地独占他。
——因为,他非常非常爱你。
这一刹那,宁舟强迫自己从罪恶的念想中醒来,他闭上了快要被染红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抱歉,我去冷静一下。”说完,宁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他必须离开,离齐乐人远点。
齐乐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宁舟突然离去的背影:完了,宁舟被他气跑了,这下是真的哄不好了。
………………
黄金行宫位于魔界的王都中。
烈阳为这座奢华的宫殿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色,它好像无数人梦中出现过的罪恶之城,是无尽的物质欲望的极限。
千万年来,恶魔奴隶们从矿床里开采金矿,在淤泥中淘取金沙,当然也少不了战争、掠夺与剥削,将无数领主们积攒的黄金汇集到了一处。
占据着这片土地的恶魔领主们换了又换,宝库里象征着财富的黄金堆积成山。
在黄金多到失去财富原本的意义后,炫耀它都变得困难,于是统治着这里的恶魔领主有了一个主意——它要建造一座魔界亘古未有的奢华宫殿,用黄金来打造它!
宝库里的金币像是泥土一样被铸成砖瓦,地精工匠们为调配足够坚硬的合金而绞尽脑汁。终于,在死亡的威胁下它们克服了一切工程上的难题。
一根根黄金的柱子拔地而起,一间间赤金的宫殿在滚滚烈阳下成形,不知道多少位占据此地的恶魔领主死去了,也不知道多少修建行宫的奴隶死去了。伟大的黄金行宫在狂想与血汗中,由梦想变为了现实。
然而现在,再没有一位恶魔领主宣称这是属于它的行宫了,因为毁灭魔龙占据了它。
没有龙会放过这样一座黄金筑就的行宫。
但是,此时此刻,行走在黄金行宫金碧辉煌的长廊中的宁舟,却丝毫没有被这天性里向往的金色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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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在想念他最珍爱的宝物,想得发疯。
【只是那么一点微弱的本源侵蚀,你就快克制不住了吗?】意识深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嘲讽他。而此时的宁舟,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一个更年长、更成熟、也更强大的他,与齐乐人结婚了的他。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嫉妒得发疯。
【这只是一个开始,它会一点点逼疯你。到最后,要么你把他锁起来,要么把自己锁起来。】他说道。
十八岁的宁舟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另一个他冷漠地说道:【如果我把他锁起来,你以为你会有机会遇见他吗?】
宁舟握紧了拳头。
【嫉妒、索求、贪婪、占有……这都是恶魔肮脏污秽的本性。他喜欢站在光明之中心无旁念的你,所以控制好你卑劣的欲望,不要让他知道。】意识深处的那个他说道,像是劝诫,又像是警告。
【不用你告诉我,管好你自己吧!】宁舟不甘示弱地回答。
那个声音不再说话,而是无声地沉入了心中的那道缝隙深渊之中。
深渊之下,是被本源的诅咒酝酿着,已经快要满溢的疯狂。
………………
齐乐人很愁,愁得蔫了吧唧。
他惹宁舟生气了,性质很严重,后果更严重,这可不是哄人小能手三言两语能哄好的,而且宁舟现在压根儿就不和他说话——他躲着他走。
齐乐人也有点儿恼火:看到他就走是什么意思?见都不想见他了吗?
人家结婚七年之痒相看两厌,他们结婚才三年就沦落到这个境地了吗?啊,什么,他和十八岁的宁舟可没有结过婚,最近闹别扭的原因是他“劈腿”。
那……那没事了。
齐乐人萎靡地在花园里闲坐,揪了一朵花匠精心照料的花朵,开始辣手摧花。
一旁的灾厄恶魔殷勤地帮他配音:“他爱你,他不爱你,他爱你,他不爱你……”
眼看花瓣越来越少,灾厄恶魔的表情越来越兴奋,等到只剩最后一片花瓣时,灾厄恶魔激动地叫嚷了起来:“他不爱你了!”
魅魔王后杀人般的视线扫射了过来,灾厄恶魔立刻补救:“哦,我注意到这里还有一根花杆,由此可见,陛下还是爱您的!”
魅魔王后把花杆往地上一扔,翻身躺进了吊篮秋千里,慵懒地蜷缩成一团,神情恹恹的。
明媚灿烂的阳光照在魅魔的皮肤上,让他仿佛黑夜中的夜光石,莹莹地散发着白玉一般的柔光。
年轻貌美的魅魔永远是魔界的宝物。它们天生就符合魔界纵欲的审美,从身体到灵魂,放纵享乐烙印在了它们的每一寸皮肤上。这种美丽是轻浮而软弱的,它们永远喜欢依附在强者身边,充当最诱人的战利品。
然而,当有一只魅魔拥有了它们这个种族本不会有的实力与地位之后,他的魅力堪比他脚下这座奢靡至极的黄金行宫,没有恶魔能够克制住去讨好他的冲动。
“王后陛下,您是在为陛下的冷淡而烦恼吗?”灾厄恶魔关心地问道。
魅魔王后阖上的眼皮微微抬起,露出卷翘的睫毛下蜜糖色的眼眸,那在魔王面前甜蜜多情的眸光此时却只剩下冷漠的厌烦。
但是他的反应恰恰说明了他很在意这件事,灾厄恶魔顿时有了十足的信心。
“请原谅我的僭越,在鄙人看来,这件事并不难解决。我有若干种久经考验的实用策略,保证能让陛下对您重燃爱火!”灾厄恶魔挺起胸膛,骄傲地推销起了自己的爱情经验。
“……你说说看?”魅魔王后将信将疑。
灾厄恶魔得意地介绍道:“在我年轻的时候——当然我现在也很年轻,只是说那时候更年轻而已——我狂热地爱上了一位富有魅力的女士。幸运的是,她也相当爱我。于是我们在长达三个月的漫长时间里,建立了稳定的恋爱关系。每个夜晚,我都要翻过她家的围墙,绕开她家的守卫,爬进阳台里与她偷情。”
魅魔王后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是偷情?她的父母不同意你们的关系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尊敬的王后陛下,容我为您解释一下魔界的风俗。恶魔的父母不像人类的父母那样照顾自己的孩子。大部分恶魔并不管孩子,它们就像随便丢在泥土里的种子,能不能发芽长大全看运气。哪怕是对子嗣最负责的几个种族,也会在孩子能够自力更生的时候将人赶走。所以我的爱人并不是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灾厄恶魔解释道,“她只是结婚了而已。所以刚才我称呼她为女士,而不是小姐。”
魅魔王后:“啊?咦?哦……”
灾厄恶魔:“我们非常相爱,爱情的火焰燃烧在彼此的心中,以至于我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品尝别的牛排都觉得索然无味!”
魅魔王后一脸冷漠:“……那可真是相当真挚忠诚的爱情。”
灾厄恶魔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嫌弃,反而自信满满地说道:“毋庸置疑!那是我真挚火热的初恋!一辈子也只有一次!说起来,您与陛下也是初恋吧?”
魅魔王后点了点头。
灾厄恶魔觉得自己更懂了:“初恋就是这样狂热,但是初恋也注定因为不成熟而濒临破裂。我和我的爱人在三个月之后,不约而同地陷入到了厌倦之中。以至于每个夜晚,我翻过她家的围墙时,想的不是她美丽的脸庞,而是她丈夫结实有力的身躯。”
魅魔王后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
灾厄恶魔:“终于有一天,在我的‘餐具’哭着说它不想再吃同一块牛排的时候,我的爱人点醒了我。她说:亲爱的,我是如此爱你,你也是如此爱我。但是你的技艺已经无法让我感到满足了,为什么你还在原地踏步呢?难道你对我的爱,不足以鼓舞你,让你的内心充满学习新技艺的热情吗?”
魅魔王后:“……”
灾厄恶魔感叹道:“多么聪颖、睿智、富有远见的女士啊!我顿时羞愧不已,向她保证我会去好好学习,耐心从别的牛排那里学到优秀的技艺,请她等我几周的时间。我向她发誓,下一次见面时,我们一定会重燃爱火!”
魅魔王后忍不住问道:“然后呢?你们的感情恢复了吗?”
灾厄恶魔:“是的,比预计的还快一些。因为刚等我说完,女士就热情地向我推销了她的丈夫,那是一只牛头人恶魔。她说,她的丈夫就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不但了解她,还有一套让她愉快的技艺。它早就知道了我——因为它一直都在隔壁偷听——非常欣赏我每晚爬阳台与它夫人约会的热情,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并教我两招。”
魅魔王后:???
灾厄恶魔:“而我也觉得她的丈夫身材健硕,肌肉健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牛排。于是我们当晚就一起快活地吃了宵夜,所有人都非常满足。我果然从这位牛头人先生那里学到了很多,与女士的感情也更好了!女士与她的丈夫也很感谢我,它们原本正在为无聊的婚姻生活而苦恼,因为我与女士的偷情,这对夫妇的婚姻生活又有了激情!”
由此,灾厄恶魔得出了一个魔界通行的结论:“爱火总会冷却,但是只要往里面‘添油加醋’,它就又会复燃。所以,为了您与陛下的感情长久,我建议您多多偷情。相信我,整座黄金行宫里的恶魔都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与您偷情!”
43、太古之谜(四十三)
齐乐人听懂了,所以他大受震撼。
不愧是魔界!
紧接着,灾厄恶魔又讲述了几桩亲身经历,每一桩都伴随着见色起意、偷情出轨、花样整活、道德沦丧……最后结局殊途同归:大被同眠。
“总的来说,我的感情经历比较简单,而且都很纯爱——我很少强取豪夺,也不喜欢谋杀情敌。比起偶尔用暴力消灭情敌,我比较喜欢用‘正确’的方式‘化敌为友’。”灾厄恶魔为自己极高的道德水准骄傲不已。
“什么情况下会暴力消灭?”齐乐人好奇地问道。
“通常是当我心爱的小奴隶与别人偷情的时候,我会把它们一起处理掉。”灾厄恶魔说道。
“为什么不‘化敌为友’了?”齐乐人纳闷。
灾厄恶魔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尊敬的王后陛下,化敌为友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势均力敌的情敌当然可以化敌为友,但是奴隶……哦,那可是奴隶!”
齐乐人弄清了恶魔的偷情逻辑:被圈养的奴隶在被主人厌弃之前,是没有偷情的权力的,一旦发现立刻处死;平等交往的同一阶层的恶魔,偷情是公开的、合理的,甚至算得上风雅有趣的;如果勾搭上了权高位重的恶魔,那么你最好老实一点,认清自己现在是一块牛排的性质,可以偷情,但是偷情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假如被当场抓获,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对方的心情了。
“如果您想知道更多精彩有趣的爱情故事,议事团里有几位经验丰富的领主,我很乐意将它们引荐给您。毫不夸张地说,那几位的经历之丰富,就算是恶魔也大开眼界呢!”
不了,谢谢,再听下去他要裂开了。齐乐人心想,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用符合人设的办法拒绝,最好再给这群恶魔整点事情,免得它们成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齐乐人觉得他现在的心态,很像是明知道家里有一大窝蟑螂,成天吃吃喝喝忙于生崽,却无能为力的暴躁屋主。
于是,躺在吊篮里的魅魔王后恹恹地说道:“不用了,听再多故事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每晚睡前给陛下讲一个故事,好叫他回心转意吗?”
灾厄恶魔:“讲故事没用,不如偷情。”
魅魔王后:“偷情?呵,你们根本不了解陛下。他和你们这群恶魔不一样,他在教廷里可是被当做圣子养大的,直到现在都遵循着教廷的戒律。”
灾厄恶魔一脸不信:“哦?真的吗?那陛下婚前岂不是不会……”
魅魔王后大怒:“你是在质疑我的魅力吗?”
灾厄恶魔恍然大悟,肃然起敬:“不愧是王后陛下,您的魅力足以让最坚定的圣子都为您破戒。”
不知道为什么,这番恭维让王后陛下看起来更生气了!
魅魔王后咬牙切齿:“但是,既然他能被我勾引第一次,就能被别人勾引第二次!谁要是敢引诱我的陛下偷情……”
灾厄恶魔立刻说道:“那我们是决计不敢的!”
魅魔王后似乎觉得抓到了它的话柄:“那你现在为什么在劝说我偷情?”
灾厄恶魔一脸困惑:“您不许陛下偷情,和您自己偷情,这并不矛盾啊?”
魅魔王后:?
灾厄恶魔:“您因为陛下的冷落而心情欠佳,偷情有助于您心情愉快。不但能排解寂寞,打发时间,还能学到新的技艺,让您与陛下的夜间生活更加和谐。我实在想不出它有任何一点坏处。”
魅魔王后:“你们根本不了解陛下,伴侣偷情对他来说是不能原谅的事情!”
灾厄恶魔:“哦,那就在偷情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被陛下发现。事实上,就算是恶魔,偷情也分为认真偷情与敷衍偷情。比如我与那位女士偷情的时候,我属于认真在偷情——我需要翻过围墙,绕开守卫,爬上阳台,才能吃到牛排。但是女士的偷情就很敷衍,她只是把丈夫赶到了隔壁,然后躺在床上等我入户服务。魔界众所周知的道理,没有不偷情的恶魔。假如有一只恶魔说自己没有偷情,那就是它偷情还没被发现!而偷情没有被发现,那就是没有偷情!”
哦豁,它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这就是世界的真理。
齐乐人越想越火大,这群恶魔真是缺少来自人间界纯爱战士的毒打。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制裁一下它们!
于是,魅魔王后似乎被说动了,蜷缩在吊篮里的他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惬意。
“好吧,带我去突袭看看议事团里最会偷情的那几只恶魔现在正在做什么,我要与它们探讨一下偷情的学问。”魅魔王后妩媚地笑了起来,甜腻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与恶意。
………………
恶魔领主们在王都滞留期间,被暂时要求住在黄金行宫中,为的是防止它们与外界串联消息,泄露新的毁灭魔王已经诞生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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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宫里的生活自然比不上各自的封地那样逍遥自在,特别是在黄金行宫取缔了夜间派对之后,恶魔领主们简直要枯萎了。
它们绞尽脑汁,冒着巨大风险也要开派对,地点的选择尤为关键,但这难不倒恶魔们。
它们自有可以尽情派对的地方——比如在王宫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展开一个半领域中,封闭、安全、合适偷情。
恶魔们多少对同类怀有戒心,并不愿意进入某人的半领域中,这等同于被人操弄生死,于是它们寻觅到了一件凝聚着半领域的道具,用它作为派对地点,就像黄昏之乡的狂信徒们聚会时那样,拿着邀请函前来快活。
恶魔们的夜间派对极富情趣,每一次派对都有一个特定的主题,会随着季节时间、地域风俗、流行文化等要素而切换。比如今天,派对的主题是“早春的淑女们”。
一群五大三粗的“淑女们”在派对现场煎起了自带的牛排,场面宛如厨房着火,烟熏火燎,十分辣眼。
而真正的淑女——比如怨恨魔女——在享用了两块牛排后,跟旁边的同僚欢愉魔女要了一瓶魔药,两人一边抽烟一边喝药,最后话题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王后的身上。
“男人不行。”怨恨魔女吐了一口烟圈,将脚边的牛排踹走了,“做牛排不行,做王后更不行,什么都不行。”
欢愉魔女嬉皮笑脸:“可是陛下对他相当满意。”
怨恨魔女又抽了一口,沉重道:“陛下也是男人,所以陛下也不行。”
欢愉魔女腼腆道:“我倒觉得陛下挺行的……我可以!哦不,嗯……我是说,陛下不论模样还是实力,都比旁边那些轮番找我买药的恶魔强多了。”
正说着,一位肌肉结实的“淑女”提着破裙子跑到了欢愉魔女的面前,羞答答地问道:“嗨,乔伊,还有药吗?药效猛一点,让我在吃牛排时能很体面的那种。”
欢愉魔女嫌弃地扔了瓶魔药给它:“记在你账上了。”
“淑女”回去继续努力了,而欢愉魔女对怨恨魔女说道:“听灾厄说,陛下拒绝了我的药。想来他们的夜间生活已经很美满了,真是令人羡慕。”
怨恨魔女冷笑了一声:“你太年轻了。凭我对魅魔的了解,它们这个种族只有一个时候会脾气阴晴不定,说话阴阳怪气,看什么都不顺眼——那就是没吃饱的时候。”
欢愉魔女大惊失色:“我从没听说魅魔会饿肚子?他为什么不去偷情?!王后陛下,我也可以啊!”
怨恨魔女斜了她一眼:“闭嘴吧,你连条狗都觉得可以。”
欢愉魔女羞涩道:“如果它很行的话,确实可以。但是总的来说我比较保守,还是更喜欢两条腿的情人……话说回来,王后陛下到底为什么不去偷情?”
怨恨魔女的笑容更冷了:“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陛下不允许。”
“偷情为什么要伴侣允许?那还叫偷情吗?偷情的精髓就在于偷啊!”欢愉魔女十分不解,“每个恶魔都知道自己的伴侣会偷情。但是偷情的悬念在于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情,在哪里偷情,以及最重要的,和谁偷情。偷情百利而无一害,如果他偷情的对象是你讨厌的人,你立刻就可以把情敌捅死在偷情地点,如果他偷情的对象恰好你也喜欢,这……这是多么幸福美妙的一天呀!”
怨恨魔女翻了个白眼:“哦亲爱的乔伊,你得用教廷的那一套来理解陛下的逻辑。”
欢愉魔女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教典:“让我想想……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没错啊,这句话的解释不就是永远忍耐偷情的伴侣,永远恩慈情敌,不要因此嫉妒吗?”
怨恨魔女:“你的教典考试没及格吧?”
欢愉魔女:“你怎么知道?”
怨恨魔女嗤笑了一声,摊手道:“给我两瓶药,我就告诉你。”
欢愉魔女:“你要哪种?”
怨恨魔女想了想:“给我两瓶能暂时变性的药吧,我去找个老伙计,今天它都穿了女装了,应该和它玩点新鲜的花样。”
欢愉魔女依言给了她两瓶药,还念念不忘刚才的问题:“我的教典考试……”
怨恨魔女拍了拍她的脸颊:“小傻瓜,当然是因为我一听就知道你的教典水平惨不忍睹了。顺便一提,老魔王在的时候我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说着,她骄傲而优雅地提着裙摆离去了。
“第一?第一!”欢愉魔女拿起一瓶药灌进嘴里给自己压压惊,随即喃喃自语,“我现在追上去请她吃顿牛排,她能答应给我补课吗?”
然而,不等欢愉魔女行动起来,这个正热闹着的半领域突然地震了!
穹顶的结界像是被锤子重击的玻璃,在“哗啦”一声巨响中爆开了一片蛛网似的裂纹。
在灾厄恶魔缺德的笑容和“就是这里”的殷勤介绍中,冷酷而美艳的魅魔不请而来,在无数恶魔惊恐的注视下,扯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假笑。
“诸位,偷情开心吗?”它们的王后拉过一把长椅坐下,翘起一条长腿,好整以暇地看着满地的真假“淑女”,发问的语气温柔得让人浑身都酥了。
全场的静默中,魅魔王后笑盈盈地说道:“我也想了解了解,偷情能有多开心。现在,都起来吧,灾厄,你去左右两边各画一个圈,想和我偷情的站到左边,不想的站到右边。”
44、太古之谜(四十四)
随着王后陛下甜蜜诱人的发言,整个半领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灾厄恶魔在地上吭哧吭哧地画圈,左右两边各一个。
眼看着灾厄恶魔已经画完了,慵懒闲适地坐在长椅上的魅魔不耐烦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排队啊,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恶魔们这才回过神来,现场一片忙乱,它们穿裙子的穿裙子,系束腰的系束腰,还有的慌慌张张地套上了四十二码的高跟鞋……所有恶魔争先恐后地跑向了左边的圈里,昂首挺胸满脸期待地看着它们的王后陛下。
“您看,我就说吧,每一位恶魔领主都愿意和您偷情!”灾厄恶魔骄傲地说道,“所以我特地把左边的圈画得大了点!”
齐乐人看了看左边:恶魔们挤得像打工人在赶通勤高峰期的地铁;再看看右边:空无一魔,只有两条狗、三只触手怪和几块因为用餐过程不文明而不幸去世的牛排。
齐乐人沉默了,他内心震动:这群恶魔就没有一只是正常的吗?哪怕一只也好啊?你们都不怕死的吗?!
也许是王后陛下的沉默催生了不安的氛围,两条狗用六个脑袋一起瞅了他一眼,突然行动了起来,有的脑袋咬住触手怪,有的脑袋叼住尸体,摇着尾巴挤进了左边的恶魔圈子里。
这下,右边的圈子可真是干干净净,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啦!
身在扫黄现场的齐乐人悟了:整个魔界没有一只无辜的恶魔,连一条无辜的狗都没有!看来今天不好好整治一下,魔界的风气是不会好了!
齐乐人怒极反笑,决定给它们一点终生难忘的教训。
他的脑中浮现出了花样繁多的整活内容,轻则教典考试,重则割以永治。
正当他皱眉思索之际,灾厄恶魔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觉得自己表现的时候又到了,他小声问道:“王后陛下有什么烦恼吗?”
齐乐人:“……太多了。”
折腾恶魔的花样太多了,真是让人犹豫不决。
灾厄恶魔以为自己听懂了:“是呢,想与您偷情的恶魔也太多了,三天三夜也忙不完呀!对此,有着丰富偷情经验的我,可以为王后陛下分忧。”
齐乐人:???
这也能“分忧”?
灾厄恶魔像极了一位狗头军师,满脑子都是骚主意:“首先,您应该从外形上筛选它们,把自己讨厌的品种、体格、长相,全部踢出去;然后,您可以考校它们一番,让它们说点您喜欢的话来听听,要是说的不好,也都踢出去;最后,您应该看看它们的才艺!想要与美人偷情,没有点才艺怎么行呢?比如我,我就很擅长爬外墙。曾经我嘴里叼着玫瑰花,化出原型,爬上过几百米高的巨塔去偷情……这是多么浪漫且实用的才艺呀!”
魅魔王后瞥了它一眼,突然抿着嘴笑了:“才艺啊……我喜欢精通冷兵器的情人。”
灾厄恶魔悟了:“是极,是极,像陛下那样精通剑术的情人,的确英姿飒爽、魅力十足!我可以……”
它刚想说“我可以!”,魅魔王后的笑容就恐怖得让它浑身一哆嗖,迅速回想起眼前美貌的魅魔是多么善妒,它转进如风:“……我可以帮您把不擅长冷兵器的家伙筛出去。”
魅魔王后很满意:“你可真贴心。”
灾厄恶魔大受鼓舞,说干就干,它昂首挺胸,开始点名。被点名的恶魔们如丧考妣,其中一只愤愤道:“虽然我剑术不行,但是我有别的才艺啊!”
这只恶魔拍了拍裙子下健硕的臀大肌:“我的屁股很翘!拍打我的屁股,会发出打鼓的声音!王后陛下一定会喜欢我的屁股!”
魅魔王后冷笑:“好极了,把它挂到墙上去,大家可以尽情欣赏它的‘才艺’。”
这下,恶魔们又不敢吱声了,被灾厄恶魔点名出局的一个个都老实地站到了一旁,闲得无聊的就去打鼓了。
剩下的恶魔们满脸期待地看着王后陛下,它们各个都擅长剑术,迫切地希望得到王后的垂青。
魅魔王后的手背支着脸颊,百无聊赖地看着它们,像是在挑选,又像是在挑剔:“怨恨魔女?你为什么也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突然被点名的怨恨魔女:“您误会了,我对您相当敬爱。正是出于这份敬爱,我站在这里表达我愿意与您偷情,这是社交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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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魔王后挑了挑眉:“社交礼仪?”
灾厄恶魔恰到好处地过来小声解释:“是的,王后陛下,我们魔界的风俗就是如此。就像您在人间界的时候,总会遇到需要礼节性地共进晚餐的时候,哪怕您不怎么喜欢和您一起就餐的人。但如果因此拒绝共进晚餐,就会增加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礼节性地吃一顿牛排。”
魅魔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哦?那可真是难为你了。我也不勉强你礼节性地偷情了,这样吧,我为你安排一位聪明美貌且与你地位般配的对象……嗯……议事团中与你地位相当的……有了,绝望魔女!”
怨恨魔女脸上的表情仿佛她刚才生吞了二十只蟑螂,活的那种。
魅魔王后绽放的笑容中充满了恶意:“听说你们关系恶劣,以至于影响到了议事团的日常政务,这可不行。我认为你们应该多多交流,用偷情增进感情。相信只要你们偷情得足够积极,一定能早日改善关系,成为亲密的伙伴。”
怨恨魔女还想争辩,然而一股凌厉的压迫感倒悬在了她的头顶,她感到体内的力量在疯狂涌动,仿佛只要再稍一刺激,可怕的生命力就会刺穿她的皮肤,让她像是炸开的气球一样四分五裂。
她惊惧地看向魅魔王后,他笑盈盈地看着她,多情潋滟的眸光中写满了杀戮的警告。
于是,这位心怀怨愤的魔女低下了头:“感激……不尽!”
魅魔王后玩弄着自己手腕上的束带与皮扣,懒洋洋地说道:“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下一位——”
………………
老魔王的旧部中,最有权势的两位魔女当属绝望魔女和怨恨魔女,然而这两人私底下的关系却是众所周知的恶劣。恶劣到议事团的恶魔领主们默认:同一场派对里,只能邀请其中一人。
这一次被邀请的是怨恨魔女,所以绝望魔女并未参加,但是不参加不代表她不知情。
黄金行宫某间偏远的宫舍中,绝望魔女的下属正在向她汇报情况:“大人,打探到消息了,这次派对的发起人是战争恶魔。”
绝望魔女嗤笑了一声:“是怨恨魔女那一派的家伙,怪不得没邀请我。这次的主题是什么?”
恶魔属下:“早春的淑女们。”
绝望魔女撇了撇嘴角:“是战争恶魔提议的吧?它总有点变态的性情。幸亏没邀请我去瞎眼。真是搞不懂,难道越是肌肉发达的男人就越喜欢女装吗?真是让人毫无兴致!”
恶魔属下摸了摸自己肌肉发达的胳膊,没好意思承认自己今天的裤子下还有一条蕾丝三角裤。
绝望魔女无趣地抚摸着手中的蝙蝠,那是她心爱的宠物。
恶魔属下问道:“陛下与王后已经禁止了黄金行宫内的派对,不如我们趁机将此事告知他们?”
绝望魔女空洞的眼眸中古井无波:“那有什么意义?结果不过是小施惩戒罢了。如果不能让对方伤筋动骨,就不要轻举妄动。再说,我生平最烦打小报告的事情……”
正说着,另一位恶魔属下急匆匆地进来:“大人,出大事了!刚才王后陛下去参加派对了!我听到他和灾厄恶魔在说什么‘偷情’‘小心点’‘不要让陛下知道’。”
绝望魔女一愣:“当真?”
恶魔属下连连点头:“千真万确,王后已经走进举办派对的半领域了!他一定是去偷情了!”
绝望魔女激动地掐住了怀里的蝙蝠,吓得蝙蝠扑棱起了翅膀:“好,好极了!”
恶魔属下关切地问道:“您准备去派对?”
绝望魔女莫名其妙:“我去那里做什么?”
恶魔属下:“呃……机会难得,您不去和王后陛下偷情?”
绝望魔女:??????
绝望魔女感觉智商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愤然道:“现在哪里是偷情的时候?再说……再说就算我飞过去也赶不上了!当然是选择把这件事举报给陛下,让他来捉奸!”
说着,她黑袍一甩,飞快地离去了。
她在训练场找到了魔王陛下。他难得没有在训练,而是抱着手臂坐在台阶上,似乎在沉思什么。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欣喜地抬起头,见到来人是绝望魔女,那份刹那的惊喜化为了冷漠与厌烦:“有事?”
绝望魔女掀起黑袍,虔敬地跪下,语气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挑拨与恶意:“陛下,我听说了一桩关于王后的秘密。”
魔王的蓝眸冷厉地扫了她一眼:“他的事我一清二楚,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绝望魔女一怔,迅速道:“不,这件事您一定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滚吧,下次再胆敢有诋毁王后的行径,我会杀了你。”魔王拔出了绑在大腿外侧的刀刃,直直地指向绝望魔女。刀锋抵在她的额头上,上面散发着铁与血的气味,那是无数死亡的气味。
这是绝望魔女万万没有想到的发展,魔王陛下竟然不假思索地维护了自己的伴侣,对谗言丝毫不感兴趣!
情急之下,绝望魔女来不及把酝酿好的台词循循善诱地说出来,刀锋迫使她直接揭开了最关键的部分:“王后在偷情!”
魔王一愣,随即,铺天盖地的杀意笼罩着跪在地上的绝望魔女,她一阵惊慌,急切地将所有事情捅了出来:“陛下,我的情报千真万确!王后跟着灾厄恶魔,去了怨恨魔女秘密举办的夜间派对!他们一路上都在讨论怎样偷情而不让您知晓!”
偌大的训练场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低着头的绝望魔女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年轻的魔王陛下。
——她对上一双陡然猩红的竖瞳。
“轰隆”一声巨响,恐怖的毁灭威压让绝望魔女像是人偶一样摔飞了出去,她狼狈地滚落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惊慌地起身。
“带我过去。”气势慑人的毁灭魔王提着刀命令道。
他的语气冷静而清醒,可是已经染红的眼底却翻腾着本源里的疯狂。
45、太古之谜(四十五)
齐乐人还在折腾恶魔,他已经想好了要来一场“角斗大会”,但是被踢出去的人员还不够多,他可不想看恶魔角斗大会看到半夜,待会儿他还要去堵宁舟呢。
现在站在他面前接受“面试”的是欢愉魔女,齐乐人记得她,他去魔界找失踪的宁舟时,这位欢愉魔女为他介绍过盛夏行宫,她性格腼腆,笑容活泼讨喜,是虚无魔女那一派的人,资历不深。
他问道:“你也是礼节性偷情?”
欢愉魔女赧然地说道:“不,我仰慕陛下与王后很久了。所有美丽又强大的人都让我心驰神往,每当我看到陛下与王后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深感陶醉。”
齐乐人在努力控制自己脸上迷惑、不解、茫然的表情:这位魔女的口味是不是……
“那你还想和我偷情?”他困惑了。
欢愉魔女也很困惑:“这并不矛盾啊?如果可以,我也想和陛下偷情。”
齐乐人的眼神里瞬间有了杀气!
灾厄恶魔火速前来救场,它在恼怒的王后耳边小声说道:“王后陛下,欢愉魔女就是这样的。假如你与陛下再养一条狗,凑成一家三口,她连那条狗也不想放过!”
这位魔女的爱好是如此广泛,齐乐人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茫然地问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灾厄恶魔:“是的。她既馋您的狗,又想当那条狗。”
欢愉魔女咧开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汪汪!”
齐乐人:???
他自以为对恶魔已经很有了解了,但是恶魔们总能突破他想象力的下限。
齐乐人已经不想听这些毁三观的发言了,他直接问道:“那你还有什么才艺?”
欢愉魔女骄傲地说道:“我不但擅长剑术,还擅长魔药学。我调配的魔药,有的能让人精力充沛,在夜间派对广受欢迎;有的能让人心情愉悦,哪怕教典考试不及格也依旧笑容常在;还有各种新鲜品种,比如最近很受欢迎的魔药,能让雄性恶魔暂时变成雌性的,也能让雌性的恶魔变成雄性的……您想试试吗?喝了这个药,哪怕陛下来捉奸,您也可以振振有词——偷情的不是我,而是一只雌性魅魔。她偷情的事,怎么能算在您的头上呢?”
齐乐人恍然感觉自己此刻是在精神病院,与一群精神病人交流,它们正在用自己有病的逻辑,试图洗脑他这个正常人。
齐乐人当机立断,不能按照恶魔的节奏走了!
“王后陛下?”灾厄恶魔小声提醒道,“您觉得欢愉魔女的提议如何?”
齐乐人眨了眨眼,对一脸殷切的欢愉魔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极啦,我突然有了个很棒的主意。”
恶魔们突然浑身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特别是灾厄恶魔,它的本源让它对危险的感知都格外敏锐。
此时,它突然懊悔了:邀请王后陛下来偷情,似乎是个巨大的错误。
“我要看你们比拼才艺,对,就是剑术比赛。你们要拼劲全力厮杀,胜利的那一只才能得到我的垂青。”魅魔王后嬉笑着,用居高临下的眼神俯瞰着恶魔们,好像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但是这不够刺激,这些孔武有力的男士们体格健壮,就算穿着裙装也不够淑女,这一点也不符合今夜派对的主题,你们应该更努力一点。但是别担心,我贴心地为你们提供了一个努力的方向:现在入选的恶魔一共有……一、二、三……一共十四只,其中雄性的恶魔有八只。亲爱的欢愉魔女,拿八瓶魔药过来,给这八位男士每人一瓶。今天,我要看淑女们的剑术比赛!”
灾厄恶魔提醒道:“王后陛下,不是十四只,是十三只。雄性的恶魔只有七只。”
魅魔王后露出惊讶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它:“亲爱的灾厄,你怎么能把自己排除在外呢?难道你不想和我偷情?!”
灾厄恶魔颤抖了,王后陛下此时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假如你敢说不想,你现在就可以死了。
在死亡的威胁下,灾厄恶魔痛苦地接过了欢愉魔女递来的魔药,一饮而尽。
没一会儿,一只身材娇小的漂亮恶魔举起剑,可怜巴巴地说道:“随时愿意为了与您偷情而决斗!”
魅魔王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其他恶魔们嫣然一笑:“好了,现在轮到你们了。”
于是,议事团的成员们在魅魔王后的淫威逼迫下,沦为了斗兽场中取悦奴隶主的奴隶。
这一刻,恶魔们的心中都是哀嚎:我们只是想偷个情,何至于此啊?!
………………
毁灭魔王快步穿行在黄金行宫中,紧跟在他身后的绝望魔女已经一路小跑了起来,这才能赶得上他的步伐。
她不敢说话,因为从魔王陛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已经如同雷暴前夕的雨云一样,厚厚地压在了整个王都领空,让白昼漆黑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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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魔女不禁怀疑自己的情报有问题,不应该是这样啊,这位毁灭魔王不是才只有半领域级吗?为什么这种本源里的威压感,恍若老魔王在世之时?
“就是这里吗?”魔王陛下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压抑的声音里,充斥着未知的恐怖,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胆寒。
“是、是的,陛下。”绝望魔女颤声道。
年轻的魔王陛下缓缓拔出了刀鞘里的短刀。
随着刀刃一寸寸抽离,他心中恶欲的声音也在一寸寸放大,那是宛如是从人性罪恶深渊的泥沼中发出的声音:
——你爱的人背叛你了。
——他不会。
——那你为什么如此焦急?
——我只是担心。
——你在欺骗自己。你分明焦虑、恐慌、害怕失去,每一天都患得患失。
——闭嘴!
——把你最爱的珍宝藏起来。再不要让他被任何人看见,那么他就是你一个人的,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我让你闭嘴!
——来吧,照我说的做吧。你会知道独占你的爱人是多么快乐的事。不要再抗拒了,也别再假装清醒,宁舟,其实你早就疯了。
——!!!
………………
半领域里一片浓重的血腥味,被选中的恶魔们正在依次上场厮杀。
没有被选中的恶魔们充当了热情的观众,在台下欣赏这场难得的表演,它们纷纷表示“哦,看淑女们打架比吃牛排还带劲呢,不愧是王后的品味”!
魅魔王后懒洋洋地抱着手臂看比赛,每胜出一局,他都要给胜利者发一朵小红花,鼓励它在下一轮比赛中再接再厉。
头戴小红花的恶魔们满面红光,高喊着“为了王后”,下场继续做准备了。
战争恶魔嗅到了机会的气息。
此时的它已经喝下了欢愉魔女提供的魔药,但是变成雌性恶魔的它依旧身材魁梧,是一位肌肉含量令人肃然起敬的“女士”。它从地上的尸体上扒了一条腰带,把变性后略显宽松的淑女裙系紧了。
它很清楚同僚们的剑术水平,对自己拿下冠军充满了自信。
“亲爱的沃尔,你看起来信心十足。”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它回过头,看到了换上了可爱裙子的灾厄恶魔。
“当然。”战争恶魔自信地说道。
灾厄恶魔猩红的眼珠转了两圈,蹦跳着上前,在它耳边轻声问道:“拿到冠军,和王后偷情,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战争恶魔想了想:“再接再厉?下次继续?”
灾厄恶魔:“……”
不知道为什么,灾厄恶魔看着它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它似乎放弃了和它交流,而是冷漠地说道:“这样吧,待会儿轮到你和我对决了,你给我来一下狠的,只要不当场捅死,随便你捅哪里。最好让我马上血溅三尺,送去急救,一刻都不能耽搁。”
战争恶魔从未听过如此奇葩的请求:“你认真的?”
灾厄恶魔沉重道:“我已经感觉到本源在对我示警了,巨大的灾厄即将降临,我最好在它降临前,先给自己‘灾厄’一下。”
战争恶魔困惑地看着它:“是什么样的灾厄?”
灾厄恶魔看着风情万种的魅魔王后,幽幽地说道:“是祸水的灾厄。”
“轮到你们了,快过来呀。”不远处,魅魔王后笑眯眯地对两人招了招手。
灾厄恶魔掐住了战争恶魔粗壮的胳膊,满脸狰狞地说道:“记住,一定要往死里捅,下次请你吃牛排!”
战争恶魔看了它一眼,舔了舔嘴唇:“好啊,我记下了。”
灾厄恶魔松了口气,转头对魅魔王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王后陛下,我们这就来!”
说着,灾厄恶魔冲上了比武台,三招之内就被战争恶魔捅了个对穿,血溅当场。
“真可怜,没想到你这么不经打。”魅魔王后看着被抬上担架的灾厄恶魔,摇头叹气,“行宫里有医师吗?你这伤可得休养好一阵子呢。”
灾厄恶魔捂着伤口,着急想要离开这里:“不要紧,请派人把我抬到偏僻的宫舍里,让我自生自灭。”
魅魔王后怜爱地说道:“这怎么行呢?你可是我的爱臣啊。这样吧,我派人把你送到陛下那里,他很擅长处理伤口,一定能把你的伤口缝好。”
灾厄恶魔:!!!
灾厄本源里,拉响了地震一般的警报。
灾厄恶魔火速从担架上翻了下来,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义正辞严道:“王后陛下,我的伤口突然不疼了!我能继续为您效劳!”
魅魔王后大为惊喜:“那太好啦,快站到我身边来,我可是一刻都离不开你呢!”
灾厄恶魔捂着哗哗流血的伤口,气若游丝地杵在王后身边,本源里的警报声已经响彻灵魂,它在心中默默倒计时:十、九、八……
比武台上,战争恶魔干掉了最后一名对手,振臂高呼:“我是冠军!我能与王后陛下偷情了!!”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惊雷一般地响起。
地动山摇间,整个半领域化为了齑粉!
如霰雪一般落下的碎片中,所有人惊恐地回过头,包括刚刚还从容不迫的魅魔王后。
他们的魔王陛下提着刀,站在破碎的半领域外,猩红的竖瞳凝视着每一只心胆俱裂的恶魔。
他听见了!
46、太古之谜(四十六)
对于恶魔来说,偷情被捉奸就像人类吃饭遇到熟人一样,是人生必定会有的经历。一年遇到五六七八次都不奇怪,没有被捉奸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通常来说,被捉奸并不可怕。被绿的苦主们有的怒气冲冲,有的喜笑颜开——这主要取决于偷情的恶魔它喜不喜欢——但是遇到怒火冲天的苦主时,有一句话可以大幅提升存活率。
战争恶魔本着魔界通行的经验,在一阵颤抖后下意识地说出了那句提升存活率的话:“陛下……要、要、要一起吗?”
齐乐人汗毛倒竖,猛然回过头瞪着这只不知死活的恶魔:为什么要火上浇油?为什么?!
果然,原本还有几分冷静的魔王陛下,再也抑制不住滔天的怒火。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毁灭威压,恶魔们纷纷跪倒在地,臣服在这股恐怖的本源力量之下。
唯独它们的王后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笑意盈然,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慌乱。
恶魔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它们的王后可比它们还紧张!
齐乐人在心里大叫不好,“冷战期间被伴侣发现自己企图‘偷情’”,这误会可太大了!当着这么多恶魔的面,他又不能好好解释,这要怎么圆过去?
宁舟提着剑,一言不发地朝着比武台走去,锋利的刀刃上倒映着一张张恶魔的脸庞,似乎那是记在他心里的死亡名单。
和齐乐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的胳膊被抱住了。
隐隐疯狂的红眸对上了魅魔焦糖色的眼眸,暗藏在其中的急切奇迹般地让魔王陛下的怒火冷却。
妩媚动人的魅魔王后抱着盛怒的魔王的手臂,把自己圈进了他的怀里,丝毫不惧怕他手中即将染血的刀锋。
“亲爱的陛下,您来得正是时候。”魅魔王后对他缓慢而温柔地眨着眼睛,语气情意绵绵,“今晚的角斗冠军将得到王后的垂青,现在比赛还没有结束,您有兴趣斩获冠军吗?”
魔王陛下抬起头,看向比武台上惊恐万状的战争恶魔。
“好。”他说道。
魅魔王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魔王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那就祝您得胜归来。”
魔王陛下走上了比武台,战争恶魔惶恐地连连后退,大声喊道:“陛下,请您宽恕我!我弃权,我认输,饶了……”
话音未绝,冰冷的刀锋已经划过了它的喉咙,比雷鸣更迅疾,比闪电更刺眼。
这一次,恶魔的头颅还未落地,就已经在毁灭本源的暴虐压迫下炸开,血花宛如暴雨,喷溅在比武台下的恶魔们的脸上,如同一场血淋淋的警告。
灾厄恶魔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恰好踩中了一颗滚落的眼球。它不禁咽了咽口水,再次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台下,魅魔王后笑盈盈地鼓掌:“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祝贺陛下呀!”
恶魔们魂不守舍地鼓掌,满脸都是恐惧,它们无法不怀疑自己会是下一个人头落地的恶魔。
它们的王后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他甚至兴高采烈地跳上了比武台,扑到阴沉着脸的魔王的怀中,修长的手臂缠住他的后颈,左边亲一下,右边亲一下,眼睛明亮得惊人:“陛下,您是在为我吃醋吗?我真高兴,您深深地爱着我,以至于想要独占我,就像我想要独占您!”
魅魔王后捏着嗓子,用造作的腔调娇声娇气地问道:“现在我是您的奖品了。您想好要怎么惩罚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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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情的魅魔王后是被魔王抱走的,公主抱的那种。
临走前他冲恶魔们绽开了一个得意的笑容,用恶意满满的口吻说道:“看在今天很愉快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们违禁开派对的事情了。但是我要留一份作业,所有参加派对的人都要写论文,从教典中引经据典,论证夜间派对是一项罪恶的行径。好好写哦,如果这份论文不能让陛下满意,他就要不客气了……啊,谁让你们试图和他心爱的王后偷情呢?”
说着,他看向缩成一团的灾厄恶魔:“你要替死去的战争恶魔写一份,所以你有两份作业。”
捂着伤口的灾厄恶魔气若游丝:“谨遵您的命令,王后陛下。”
魅魔王后满意了,他偎依在魔王的怀里,小声和他恼怒的情人说起了悄悄话。
只是这悄悄话的内容,远不是恶魔们想象的那样富有情趣。
“已经走远了,把我放下来吧?”离开了恶魔们的视线,齐乐人立刻把妖妃的人设丢掉了,他觉得被公主抱怪丢脸的。
宁舟没说话,冷着一张脸继续抱着他走。
齐乐人惴惴的:“生气啦?”
宁舟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含糊的音节,不知道是冷哼还是应声。
齐乐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道:“我这是去整顿魔界风气……这么折腾一次,它们最近就不敢顶风作案了。”
见宁舟还是不说话,齐乐人在心里叹气。
宁舟的性格一贯如此,他不会和人吵架,生气的时候就自己默默生气,让他主动张嘴交流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只要齐乐人狠下心来,反过来对宁舟发火,假装他现在很生气,宁舟反而会对他道歉,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次矛盾就结束了。但是齐乐人舍不得这么做。他克制着自己,不在一段亲密关系里动用这份让人上瘾的“特权”。因为他时刻谨记着,他之所有拥有这份“特权”,是因为宁舟爱他胜过爱自己。
“生气就生气吧,但是你不能不跟我说话呀。”齐乐人软和着语气,想了个主意骗宁舟开口,“你这样子,我会很焦虑,感觉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宁舟果然有反应,他闻言立刻担忧地看了齐乐人一眼,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移开了。
齐乐人在心里偷笑,他就知道装病这招管用,他决定再接再厉。
“哎呀,我肚子痛……”齐乐人皱着眉捂着肚子叫了起来,为了让演技逼真,他在宁舟看不见的角度狠狠地掐了自己两把,没想到魅魔的身体很是娇气,这么用力一掐,立刻在皮肤上留下了显眼的红痕。
等等,他现在穿的这件衣服……
齐乐人低头看向自己的腰,宁舟也低头看着那里——魅魔那么不检点的生物,穿衣服可不会把皮肤遮得严严实实的,于是两人都看到了那块扎眼的掐痕,正从鲜艳的红印化为青紫的淤痕。
身体的重心变了,宁舟把他放了下来,放在行宫长廊的栏杆上,蹲下来检查他的淤青。
齐乐人得逞了,但他没有罢手,而是捂着伤口不让他看:“不疼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你的气。”宁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也别生恶魔的气,它们不值得。”齐乐人又说。
“我知道。”宁舟说。
两句了!这是很好的开始,齐乐人欢欣鼓舞,赶紧再接再厉。
“但是你不开心,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另一个你……”齐乐人想开导他一番,免得他继续吃自己的飞醋。
“不是!”宁舟飞快地否定了。
齐乐人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将信将疑。为了把宁舟的真心话逼出来,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通常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下属们总会老实交代。
宁舟抿了抿嘴唇,转头移开了视线。
齐乐人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从现在起,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每天都担心你。不但肚子痛,还会头痛,胸口痛,脑子也痛,三天就能掉秤二十斤!”
宁舟:!!!
他还想逃避齐乐人的眼神,可是移开的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齐乐人的腰上——那里被他自己掐出了一块青紫,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齐乐人在担心他。
他让齐乐人担心他。
他感到深深的内疚。可是在这份愧疚之下,是心底淤泥中恶意的喜悦,那里仿佛有一个恶魔一般的他,在为操纵爱人的情感而愉悦。它在不停地低语,像是诅咒又像是引诱:
——继续这样做,让他为你担心,为你牵肠挂肚。然后你才可以独占他的注意力,让他在患得患失中被你引诱,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任何事。
“宁舟?”齐乐人注意到他的失神,轻轻地唤了一声。
宁舟猛然从那道意识的深渊中惊醒,后背沁出了一身冷汗。
“我……”
他的爱人认真地看着他,鼓励他说下去。
“我怕伤害你。”宁舟终于说了出来。
他的爱人不解地眨了眨眼:“伤害我?你怎么可能伤害我?”
齐乐人是如此自信,笃定宁舟不会对有任何伤害他的举动,因为他深知宁舟的个性,也深信他的品格。
宁舟紧紧地攥着拳,指甲在掌心里掐出了一排深深的痕迹。
“我会。”他艰难地承认了自己心底卑劣的欲望,羞愧地,却又是诚实地,“我一直想对你做很多……过分的事。抱歉,让你失望了。”
他因此痛苦自责,害怕被心爱的人厌恶,宁可退开到安全的距离,默默看着他。因为他对自己感到恐惧,他无法想象,假如他真的对齐乐人做出过分的事,齐乐人发现了他心底的另一面,他会害怕地逃开。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齐乐人只是困惑地皱了皱眉,反问道:“过分的事?是有多过分?”
宁舟一愣,他答不上来,耳朵却红透了。
齐乐人恍然大悟!
这不是巧了吗?他就喜欢过分一点!
混血魅魔坦荡荡地把原本就露了一截腰的上衣撩得更高了,腰侧的淤痕显露无遗。
“要摸吗?”他棕色的瞳孔里有清亮而狡黠的光彩,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笑眯眯地鼓励他年少内敛的情人,“再过分一点的也可以哦。”
47、太古之谜(四十七)
齐乐人对于亲自教坏宁舟一直很有兴趣。但是宁舟太正经了,时常让他有种亵渎神明一般的罪恶感。他不得不把自己伪装得正直些,免得吓跑他恪守戒律的爱人。
所以,当宁舟羞涩而愧疚表达自己的渴望时,齐乐人简直乐坏了:好呀,这下可是你自找的,这就教你一些成年人的东西!过分一点的那种!
于是,混血魅魔一手撩起自己的上衣,另一手拉住魔王的手,火速藏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像是要藏好一件宝物。
年轻的魔王手抖了一下,手心一下子沁出了热汗,根本不敢乱动。
皎皎月光下,坐在栏杆上的混血魅魔笑盈盈地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随便你摸,摸哪里都可以。”
握住刀剑时永远稳定的手,在触碰到爱人肌肤时却在发颤,魅魔的皮肤光洁细腻,毫无瑕疵,宛如一匹有温度的丝绸,但是却远比丝绸动人。因为丝绸不会发出如此诱人的声音。
齐乐人自己也没想到,魅魔的身体如此不顶用!
被触摸的时候就开始过电一样地打颤,腰软腿也软,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隐隐传来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失了神的他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吐槽:这不是才扫黄过吗?怎么又有恶魔在黄金行宫里乱来?然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羞耻地用手背捂住了嘴。
但是很快,手被人拉了下来,宁舟开始亲他,生涩又莽撞地亲吻他,他被亲晕了头,都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这个吻已经离开了他的嘴唇,沿着脖颈越过喉结,越过锁骨,一直吻到了腰侧的淤痕上。
原本没什么感觉的淤伤,在被这个火热而虔敬的吻触碰到的时候,一下子在他的脑中炸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混血魅魔掐着魔王的胳膊,绷紧了脚尖,红着眼角呜咽了出来。
这和想好的不一样!魅魔的身体怎么会这么不争气?齐乐人懵了,难道不该是他游刃有余地教宁舟吗?为什么会变成他红着脸被亲得忘乎所以?他一边喘息,一边暗生羞恼的情绪,试图恶狠狠地瞪着宁舟,却不知道自己眼眶微红瞪人的样子毫无威慑力。
他唯一的安慰是宁舟也没好到哪里去。少年人的禁欲与沉稳被打破,他一样面颊绯红,还有那么一点……懊恼的咬牙切齿?
齐乐人愣了一下,再次恍然大悟,刚才的恼羞成怒在这一瞬间不翼而飞,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软绵绵没什么力气的小腿踢了踢魔王陛下,揶揄道:“我记得某人说过,‘那个要结婚才可以’。是吧,嗯?”
话音刚落,他就被魔王抱了起来,直奔黄金行宫的地下藏宝库。
在堆积如山的金币与珠宝中,年轻的魔王陛下抓起一把戒指,来不及仔细辨别种类,就急切地塞进了他的手里。
“请和我结婚!”他红着眼睛说道。
齐乐人忍着笑,不答,而是检查起了手里的这把戒指,一边数数一边往自己的手指上戴,动作慢条斯理:“一个、两个、三个……”
见他不回答,宁舟更焦急了,他抓住齐乐人的手,挨个儿往他的手指上套戒指,十根手指都套上了,什么颜色的宝石都有。
齐乐人终于笑出了声:“哎呀,这我可得和你结十次婚。”
宁舟抿着嘴:“两次……不,一次。上次那个不算数!”
他说的是“未来”的那个宁舟,他对那个和齐乐人结过婚的自己,感到深深地嫉妒。
齐乐人笑得更欢了:“怎么就不算数了?”
十八岁的宁舟不吱声,但是满脸都写着“反正那不算数”。
齐乐人一脸苦恼:“可我已经结过婚了,再和你结婚的话这算不算重婚呢?”
宁舟急了:“不算!”
齐乐人佯装考虑,其实在暗中观察宁舟越来越焦急的神色,最后他慢悠悠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同意和你结婚,但是嘛……”
宁舟:“但是什么?”
齐乐人眨了眨眼睛:“婚礼要办大一点。”
宁舟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是当然的事。”
齐乐人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可有的忙了。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两界边境那边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战争,权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入侵人间界了。”
宁舟:“……”
这一刻,年轻的魔王陛下真切地感受到了两界和平对自己婚姻幸福的重要性。
………………
深夜,灾厄恶魔在自己的半领域里为论文抓破头皮。唯有这个时候,它会觉得自己养了一堆牛排口味的奴隶真是毫无用处,真该养些有文化的。看看那些触手怪啊,难道它们能帮它写论文吗?!不能写论文的奴隶真是废物!
“不行,我写不出来了!”灾厄恶魔把堆得足有一人高的教典注释集掀翻在地,跳到书本上连连跺脚,一通发疯后暴躁地冲进了盥洗室。
这是它自己的半领域,盥洗室当然是魔界的标准。一群勤勤恳恳的清洁水母正在墙面上爬行,随时准备清理嵌在墙上的卫生用具,好让它们保持干净整洁。
灾厄恶魔毫无兴致,它直接跑到了镜子前,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虚无”两个字,等不及镜面上浮现出虚无魔女的模样,它就已经喊起来了:“娜辛,救命啊!”
虚无魔女正在“看”书,看的是盲文,闻言她淡淡道:“你现在活蹦乱跳,我看不出你有什么需要我救命的地方。”
灾厄恶魔哀叹道:“晚上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虚无魔女:“嗯。”
灾厄恶魔的哀叹声更真切了:“现在陛下和王后享受愉快的夜生活去了,而我却在写那该死的论文,两篇!我毫不怀疑,日后陛下一定会找借口给我来点恶狠狠的教训——只要他知道是我教唆王后偷情。”
虚无魔女苍白而精致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雪妖一族出身的她语气冷漠:“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你写论文,我建议你死了这条心。”
灾厄恶魔嚎得更惨烈了:“娜辛!现在议事团的几位核心成员里,只有你没有论文任务了,我的要求不高,帮我糊弄一篇,一篇就行!如果你也不帮我,我只能去找外援道特了!”
虚无魔女皱了皱眉:“多疑恶魔?它毕竟是敌对势力的恶魔,如今陛下已经归来,我不建议你这么做,这很危险。”
灾厄恶魔扁了扁嘴:“但它对教典很有研究……它对一切文学与艺术都很有研究,是个博学的家伙。”
虚无魔女:“这点我不否认。任何人和它相处都会很愉快。”
虽然从属于不同的魔王麾下,但是恶魔领主们之间未必是死敌关系,这个层级的恶魔每一只都是一方区域的统治者,它们之间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比如灾厄,它和多疑恶魔,在本体种族上是远亲关系,一直以来都有不错的私交。当年老魔王一统魔界的时候,灾厄恶魔还劝过道特加入毁灭魔王的阵营,当时道特的选择是在大军压境时丢下领地,逃亡到人间界游历去了。
灾厄恶魔特地问过它原因,道特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一脸沉重地告诉灾厄,它受不了一个没有艺术修养的上司,宁可去翡翠海草原风餐露宿吃兔肉,也不想在毁灭魔王的强权压迫下成为教典受害者。
所以多年后,当三位新生的魔王来到魔界,多疑恶魔迅速加入到了欺诈魔王的麾下,再次过上了研究艺术的生活,显然它对上司的品味相当满意。
灾厄恶魔长吁短叹:“你说,我把我珍藏的几块美味牛排送给道特,它会帮我写论文吗?”
虚无魔女:“它恐怕没有那种空闲。”
灾厄恶魔哀怨地说道:“难道我就有空闲吗?马上都要开战了!我却在这里写论文!”
虚无魔女:“控制你多余的精力,王后的方法相当管用。”
灾厄恶魔:“你总是帮王后说话呢?看来你已经嗅到了风声,王后可能会提议你担任新的议事团首席?”
虚无魔女神情淡淡的:“我对首席的职位没有兴趣。如果王后向我提及,我会婉拒。”
灾厄恶魔大吃一惊:“你已经不只是性冷淡了,连对权力的追求都冷淡了!娜辛,你不对劲!你真的是只恶魔吗?真的不是教廷派来的卧底吗?”
虚无魔女抬起头,闭合的眼睑下那双能够让人冻结的双眼,似乎依旧富有杀伤力。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嘛……可你难道不想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了吗?”灾厄恶魔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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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是权力,力量是力量,权力不会必然带来力量,相反,力量才会带来权力。”虚无魔女说道。
“这个我同意。可惜呀,以我们的资质,要走到领域级那一步可不容易。就比如我,我想要晋升领域,那可得制造一场惊天动地的灾厄才行,可我现在已经是个老实恶魔了。”灾厄恶魔哭丧着脸说道,“一条被驯服的狗,怎么可以不老实呢?主人会打断我的腿的。可既然选择做狗,为什么不做主人最爱的那条狗呢?首席,多么好的一条狗啊!我要当首席,汪汪汪!”
看着上进心十足的灾厄恶魔,虚无魔女冷漠道:“这没有意义。”
灾厄恶魔啧啧道:“你不懂,你在寻找意义是因为你把自己当做人。可我们不是人,我们是狗啊,做狗不需要意义,只需要吃饱喝足猎杀繁衍,就会永远快乐。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人性的意义。”虚无魔女抚摸着书页上的盲文,平静地说道,“直到现在,我仍然狂热地追求着力量。毁灭是最接近至高的本源,但是拥有这股力量的人,却在用人类的感情抗拒它,我无法理解。”
灾厄恶魔翻了个白眼:“好极了,你完蛋了,因为你开始思考哲学了。哲学不会带来任何幸福,我劝你赶紧忘掉这些东西,找几块中意的牛排过个开心的夜晚,及时行乐……哦,差点忘了你性冷淡。果然,不论是人类还是恶魔,一旦丧失了吃牛排的欲望,就会开始研究哲学……祝你好运!我要去做忠实的狗了!”
说完,灾厄恶魔冷漠地擦掉了镜面上的图像,回去继续写论文了。
………………
夜深了,偌大的黄金行宫一片寂静。
但是并非所有恶魔都进入了休息时间,有的忙于写论文,有的忙于背教典,有的忙于自我训练,有的则在思考人生。
齐乐人在思考人生,他泡了杯赫里斯瓦托白咖啡,坐在寝殿的露台上吹风。
数小时前发生的种种在他的脑中过了一遍,此时的他远没有在宁舟面前时那么轻松愉快,相反,他的心情正在逐渐沉重。
刚才他有意转移了宁舟的注意力,但其实他知道问题远比想象的要严重,毁灭本源的侵蚀从不停止,哪怕血之祭祀已经阻断了绝大部分的诅咒。但即便只是外溢了那么一丝一缕,十八岁的宁舟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如今宁舟的“可控”,是他、先知、以及宁舟自己倾尽全力的结果。齐乐人不敢想象,如果停止血之祭祀,宁舟会不会瞬间就疯了。
可是血之祭祀迟早要停下来,宁舟的本体必须从秘仪中走出来,去参加最终的加冕仪式,完成所有先行者未竟的事业。
他预感到结束这段回忆,回到魔界之后,他还有的忙了。
“希望如今的这些记忆,能帮宁舟稳定住诅咒的侵蚀吧。”齐乐人啜了一口白咖啡,喃喃自语道。
在白咖啡的香味中,齐乐人看到了在半领域中训练的宁舟,他已经为即将到来的两界战役做好了准备——去堂堂正正地挑战权力魔王。
宁舟是注定要在战场的生死考验中晋升的天才,每一次他都是在绝境中踏出通向更高的一步。
然而这一次,齐乐人有信心能够保护好宁舟,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黄昏战役时那个弱小又犹豫的齐乐人了。
他可以保护他爱的人,这就是他所有努力的意义。
52、血之祭祀(一)
天亮了。
魔界的雪焚高原,积雪皑皑的雪松林间,有一座修建了一半的小木屋。
数日前,受伤的毁灭魔龙降落在了此地。他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条手臂,茫然地丢失了数年后的记忆,唯有一本写满了回忆的日记本,记录了他未来绝望的命运。
他成为了毁灭魔王,在融合试炼中发生了意外,在他即将被毁灭本源吞噬的那一刻,先知为他施加了时间逆流之刑,让他免于被诅咒吞没,但是他的时间因此倒流。每一天醒来他都会失去一年的记忆,身体也随之变小,二十五岁、二十四岁……一直到十八岁。
十八岁的他不再记得自己的爱人,可是日记本里未来的自己告诉他:你要在这里耐心等待,打猎、修建木屋、照顾好自己,等待你的爱人找到你。
【你要等待他,相信他,即使现在的你,还不曾认识他。】
一只翘着尾巴的漂亮魅魔找到了他,自称正是他未来的爱人,花言巧语地向他索取一个【真爱之吻】,这像极了一个骗局,可他被深深地引诱了,最终心甘情愿地交付了一个吻。
在这个吻中,他们被带入了诺亚方舟的任务中,现在,任务结束了。
齐乐人豁然睁开了眼睛。
极夜的星空已经化为了雪原的日光,面前的篝火也已经快要熄灭了,但是身边充满了暖意。齐乐人猛然直起身,发现刚才自己靠在宁舟的肩头上,而手还伸在他的怀里,摸着那颗被捂得热乎乎的企鹅蛋。
宁舟的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猩红的眼眸里有淡淡的迷茫。
“宁舟,你现在好点了吗?”齐乐人的心脏狂跳,既欣喜又担忧。他不确定宁舟此时的情况如何,毁灭本源的诅咒是否得到了控制。
宁舟茫然的俊脸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陡然有了表情,冰雪在他的红眸中消融,诧异化作惊喜。
齐乐人被狠狠抱住了,抱得喘不上气。
“你来救我了。”宁舟用低哑的声音说道。
齐乐人不禁笑了,把下巴搁在宁舟的肩膀上,幸福地摸了摸他已经被治好的手臂:“嗯,当然要来啊,不然你能一个人傻乎乎地在雪焚高原上把自己冻死。”
要是任由时间逆流之刑继续下去,宁舟迟早会退回孩提时期,直到连日记本上的字都认不出来,孤独而迷茫地蜷缩在陌生的小屋里不知所措。
但是万幸,现在不会了。
齐乐人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现在他已经为宁舟解除了,只是尚不知道这对他自己有什么影响……
宁舟松开了他,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庞,像是要好好看清分别了三年的爱人。反倒是齐乐人移开了视线——恢复到二十五岁的宁舟长得太犯规了,褪去了年少时略带青涩的稚气,如今的宁舟完全长开了,当一位心怀正义的魔王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他的时候,齐乐人丢人地脸红了。
他恍恍惚惚地心想,这就是让人不敢逼视的美貌吗?既英俊又凛然,多看一眼都让人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你为什么不看我?”宁舟问道,声音里有一丝丝委屈。
这让他怎么回答?齐乐人在心中暗暗咬牙,宁舟到底对自己的颜值有没有一点自觉啊?
死要面子的齐乐人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被迷晕了头,一头扎进宁舟的胸前,闷声闷气地找借口:“是不让你看我,魅魔的脸又不好看。”
齐乐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主要是嫌弃这张脸不正经,无法体现出他的“威严和靠谱”。
宁舟不同意了,他捧着齐乐人的脸颊认真道:“好看的。”
齐乐人眯了眯眼睛,心中的那只小恶魔又开始摇晃起了尾巴,于是他坏心眼地问道:“那你是喜欢这张魅魔的脸,还是喜欢我原本的样子?”
宁舟愣住。
齐乐人小小的报复心得到了满足,正准备趁胜追击,不料,宁舟已经不如从前老实了,他甚至有样学样:“那你是喜欢十八岁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下轮到齐乐人懵了,这种问题怎么还能梅开二度的?
齐乐人在短暂的哑口无言后找回了自己花言巧语的能力,他先是笑眯眯地在宁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故意用甜甜的声音说道:“我都喜欢。”
宁舟有样学样:“嗯,我也都喜欢。”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乐人率先笑出了声,宁舟也没忍住,冷峻的脸上流露出了难掩的笑意。
齐乐人由衷地觉得太好了,只有和宁舟独处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由内而外的放松感,灵魂像是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懒洋洋地懈怠着,好像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他并不是喜欢与人斗智斗勇的性格,只是经常身不由己,不得不强迫自己绷着脑内的那根弦。
现在他抛开了审判所的工作,宁舟丢下了魔界的战局,他们在荒无人烟的雪焚高原上享受着难得的清净。齐乐人知道这样的快乐不会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得带宁舟回到魔界的王都,为解决血之祭祀的事情绞尽脑汁,但是此时此刻,他偷偷地允许自己懈怠一天。
在明天的太阳升起前,他要和宁舟在雪松林间独处。
这个提议得到了宁舟的赞同,他很高兴地说道:“那我就来得及把那座小木屋搭好了,今晚我们可以住在里面。”
齐乐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座建了一半的木屋,之前碍于宁舟断了一条手臂的伤势,木屋的进展缓慢,但是现在宁舟已经痊愈了,他很快就可以搞定这项“浩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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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人不禁期待了起来,他对宁舟勾了勾手指:“行,那你去搭木屋,我来看孩子。”
宁舟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企鹅蛋。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捂得热乎乎的企鹅蛋交给了齐乐人,齐乐人笑眯眯地接过,又勾了勾手指示意宁舟弯腰,他懒得起身,但是想要给宁舟一个吻。
宁舟期待地俯下了身,在得到了甜蜜的颊吻之后仍不满足,用鼻尖蹭了蹭爱人的脸颊,暗示他想要更多。
齐乐人于是又在另一边脸颊上也亲了一口,可是他的爱人比他想的更贪心,得到了两个颊吻的宁舟还在期待地看着他,隐含着渴望的视线注视着他的嘴唇。
心中的小天使又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快亲亲他,他好想你亲亲他!
小恶魔则伸手一把将小天使揪走了:笨蛋,这种时候要钓他!情趣懂不懂?快钓!
于是,狡猾的魅魔笑眯眯地用手指抵住了情人的嘴唇:“这个吻先扣下了,等你筑好了巢再奖励你。”
他的情人心有不甘地咬住了他的手指,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去建房子了。
齐乐人默默看着手指上的一圈牙印,这才后知后觉:怎么好像他也被宁舟钓了?
………………
荒芜辽阔的雪焚高原,绿洲季因为魔龙而提前到来,但是这里不是温暖的大裂谷,而是依旧寒冷的雪松林,极寒的气候下,狮鹫都哆哆嗦嗦地来到篝火旁取暖。
齐乐人没有赶走它的意思,这是他先前的临时坐骑,他摸了摸狮鹫的毛发,给它喂了点吃的,回头还要把它还给阿娅。
阿娅……想到这里,齐乐人掏出笔记本,用笔在上面记录最近的情况,写起了下一步的计划。写完之后他又给阿娅写了一封信,交给狮鹫:“去吧,麻烦你去送信了。”
狮鹫不情不愿地起身,对于这种辛苦活很不乐意,但是碍于眼前这只恶魔身上似有若无的威压,它很识时务地任由他把信件绑在了腿上,朝着默冬岭城飞去。
雪原上又只剩下了宁舟和齐乐人,哦,或许还要算上一只还没孵出来的企鹅蛋。
齐乐人在附近溜达了一圈,逮住了两只不太聪明的松鸡,顺便把它们被捕前正在啄食的冻蘑菇也薅走了,嫌弃这顿餐点不够丰盛,齐乐人进了领域,在沙丘行宫里找了点吃的。虽然吃不吃东西对他们来说无所谓,但是一起吃饭这是仪式感。
晋升领域之后,沙丘行宫外围的沙漠面积缩小了,草原和林地倒是扩张了不少,齐乐人检查了一下领域内的新变化,琢磨着回到黄昏之乡之后要怎么合并领域。
他、司凛和幻术师对此事早有默契,不论是谁率先晋升领域,都要肩负起先知交给他们的责任,将自己的领域与黄昏之乡融合,这样一来黄昏之乡领域的面积就可以持续扩张,至少能够覆盖整个东极教区,届时可以庇护更多的原住民和玩家。
但是他暂时不能回黄昏之乡,他必须先解决血之祭祀的后遗症问题。他倒是很想唤醒自己的本体,好让自己同时在两地活动,但是他刚刚晋升领域,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
齐乐人掰着手指算着接下来要办好的几桩大事,又开始心累地叹气,距离魔界最终的加冕仪式只剩半年的时间了,这一战事关整个世界的未来,他得确保宁舟以最好的状态前去。
说到状态,宁舟现在看起来还挺正常的,没有任何发疯的迹象……但是齐乐人能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对劲之处,他无法用语言描述,但是他的直觉通常很准。
齐乐人拎着两只松鸡回到了小木屋前,宁舟已经快要安装完屋顶了,正在钉最后的木条。
见到齐乐人回来,他迅速干完了最后一点活,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我建好了。”宁舟在积雪里擦了擦手,一脸期待地看着齐乐人。
齐乐人眨了眨眼:“我要先参观验收一下。”
屋子不大,齐乐人以曾经专业的眼光目测了一下,大概只有二十平方,里面空无一物。
宁舟羞愧地说道:“家具还没来得及做……”
齐乐人看着忐忑的爱人,想捉弄他一下的毛病又犯了。他拿出了一把水平尺现场验收:“这个墙体有点倾斜……地面也不是水平的。小伙子第一次建房子吧?水平还有提高的空间。屋顶的防水没做过吧?这样会漏水哦。”
宁舟懵了,愣愣地看着齐乐人像是个最挑剔的业主一样,检查起了木屋里的每一寸角落,他已经感觉到那份奖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最后,齐乐人把水平尺一拍,笑眯眯地说道:“公布验收结果:不合格。”
宁舟一脸沮丧。
“但是还有一个补救的机会。”就在失落之际,耳边传来齐乐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现在来帮我摆放家具,只要把软装弄好了,勉强算你合格啦!”
宁舟松了一口气,开始听齐乐人的指挥,把他从领域里掏出来的家具一件件地放在对应的位置上。
简陋的小木屋迅速被一堆奢华家具填满了,克里尔羊奴的发热地毯被铺在了木地板上,窗户挂上了漂亮的重缎丝质窗帘,角落里的柜子虽然也是木质的,但是一看就和粗糙的小木屋画风不同。
最后,齐乐人动机不纯地放了一张宽敞的双人床,快乐地拍了拍柔软舒适的床单,他准备把宁舟骗过来,以发放奖励为由把人亲晕,然后……
雀跃的心情让魅魔的尾巴都忍不住摇晃了起来,宁舟的视线被那条调皮的尾巴吸引了,一直盯着它看,神情若有所思。
齐乐人纳闷:“怎么了?”
宁舟迟疑了一下:“刚才我就想问……你的尾巴,是什么时候长回来的?”
这一刻的诧异,让齐乐人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猛然意识到那股不对劲的源头,也想起了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东西。
宁舟的状况从来没有好过——他原本的记忆已然被诅咒吞噬,只剩下那段新造的记忆,支撑着他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54、血之祭祀(三)
宁舟的睫毛在他的掌心里颤动,打湿了他的手心,齐乐人假装没有发现,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梳理着他留长了的头发。
直到宁舟调整好了情绪,齐乐人才问道:“这几年都没有人给你剪头发吗?”
“嗯。”宁舟闷闷地应着,说道,“魔界,没有人,只有恶魔。”
他厌恶恶魔,根本不允许它们靠近,用剑刃削断恶魔的脖子是他能忍受的距离极限。
在魔界里,他只信任阿娅一个人,但是阿娅是决计不敢对他提出任何异议的,也不可能说要帮他剪头发。
“反正这个发型不错,帅哥长发也很好看。”齐乐人夸赞他,“起来让我仔细看看,嗯?”
宁舟这才恋恋不舍地从他的腿上起来,安安静静地看他。
齐乐人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欣赏宁舟的颜值了,越看越喜欢,他美滋滋地心想,多么好看的帅哥,竟然被他拐到手了,他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吧?
他眉眼含笑的样子让宁舟着迷,他感觉到从伴侣身上传来的喜悦和迷恋,因而欣喜满足。
但是在满足之余,他又渴望更多。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见齐乐人不反对,就得寸进尺地把人圈在自己的怀里,在他的后颈处闻来闻去,从那股熟悉又好闻的气味中汲取能量。
齐乐人摸不着头脑,把这归结为宁舟记忆里他们七年没见面了,格外需要拥抱。所以哪怕这个拥抱有点太紧,压迫感也很强,还隐约地有侵略感,他也自我安慰这是因为宁舟太想他了。
二十五岁的毁灭魔王已经长大了,足以把爱人完全地圈在自己的怀里,他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心底越界的渴望,在爱人天真的纵容中,攫取对抗诅咒的力量。
他还能支撑下去,或许。
………………
现在宁舟的记忆与真实世界有偏差,齐乐人试图小心不要让宁舟发现。
但是宁舟不傻,刚才齐乐人反复跟他确认前几年的事情,这已经让他猜到了真相。
“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对吗?”他问道。
齐乐人面不改色:“一点小问题,我给你诊断诊断。”
对于齐乐人的要求,宁舟一向很配合,在一番问答之后,齐乐人基本确定了情况:宁舟童年的记忆是连贯的,只是因为侵蚀而模糊了;十三岁到十八岁的记忆是在诺亚方舟的副本中重构的,替代了已经被诅咒侵蚀殆尽的空白;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记忆缺失,他默认自己此时身在魔界,但真实的历史中,他此时应该在教廷履职;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的部分仍在,但是支离破碎,他勉强记得两人异地通信。
宁舟不记得诺亚方舟副本的事情,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跑到雪焚高原——他完全忘了之前自己融合试炼发生意外的事情了。
本源的诅咒是如此恐怖,它侵蚀一个人的记忆,像是逼疯宁宇一样逼疯宁舟。假如宁舟也失去所有的记忆,忘记自己是谁,他就会沦为本源的傀儡,凭借毁灭的本能行事,这是齐乐人绝不想看到的。
“回去之后少和恶魔说话,免得弄得自己精神……心情不好。折腾恶魔的事情交给我,这个我可擅长了,我特地挖的坑里还没塞多少恶魔呢,你只要负责砍它们的头,我们一个管杀一个管埋,保准把它们治得服服帖帖的。”齐乐人对宁舟耳提面命,生怕那群恶魔说漏嘴。
宁舟却说:“我不想你太操心。”
齐乐人被暖到了,还是宁舟好,司凛和幻术师那两个混蛋恨不得让他工作量超级加倍,只有宁舟不想让他操心。
“这怎么能叫操心呢?”齐乐人张口就来,“我热爱工作,工作让我快乐!”
宁舟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齐乐人被他看得心虚,赶紧把人赶走了:“我饿了,快去把院子里的两只松鸡炖了,记得把冻蘑菇也放进去。”
宁舟依言去做饭了,齐乐人在他背后问道:“要不要去捉一只天空水母一起炖了?”
宁舟脸色骤变:“不要水母!”
齐乐人促狭地说道:“可这是魔界的主食呀,满天空的水母,比人间界的牛羊还要多。”
宁舟凝重地说道:“它真的很难吃……比黑面包还难吃。”
齐乐人抬头看着因为绿洲季的到来而正朝北迁徙的天空水母群,笑道:“哎呀,看来它们今天逃过一劫了。”
宁舟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有发现齐乐人是在故意捉弄他,真要把天空水母煮好了放在他面前,他立刻就要逃跑。
午后的雪松林气温依旧寒冷,但是阳光让这里多了一丝暖意。
两人惬意地享用了一顿北地风味的松鸡蘑菇汤,齐乐人深感恋爱会让人降智,还会让人年龄退化——他对宁舟说话的时候经常情不自禁地用很甜蜜的口吻,还喜欢喂他东西,宁舟似乎也有这个爱好。
齐乐人不禁在心里嘀咕,以前听说恋爱分泌的荷尔蒙会让人做出幼稚的举动,他还不信,觉得自己性格成熟稳重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都是食堂里那群互相喂饭的小情侣太幼稚了。
结果……
被宁舟连喂了两口鸡汤,魅魔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尾巴都快摇出残影了。
齐乐人夸奖起了宁舟的手艺,花样修辞,把一碗鸡汤夸得宛如世上罕见的珍馐,宁舟塞他两口鸡肉都堵不上他的嘴。
“真想一辈子都在这里隐居不出去。”吃饱喝足后,齐乐人揣着企鹅蛋,一脸幸福地说道。
“我也是。”宁舟也道。
“以后我们可以再来啊,等事情都了结了。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就我们俩,谁来都不招待。”齐乐人笑眯眯地说道,“打猎的事情交给我,我保证每天提供新鲜的肉食和蔬菜。你来做饭,你做得比我好吃。空了我们就一起去写生,我看你画画,雪焚高原的风景很漂亮,特别是靠近大裂谷一带,植被很特别。哦,听说这里还有雪豹和雪狐狸,请它们做模特怎么样?如果我们再捡到企鹅蛋,就一起孵。”
宁舟被他描绘的美好画面吸引,这太安逸了,是他不配拥有的安逸。就算是在梦中,他也不敢想象会有如此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他不禁感到恐惧,恐惧于这一切只是一场过于奢侈贪心的梦境。
可是此时此刻,齐乐人就在他的面前,为他描绘着梦寐以求的未来。
【真好。】灵魂深处,传来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叹息。
宁舟一愣,是谁?
【他真好。】那个声音低沉的说道,【他总是很乐观积极,努力解决一切困难,千方百计让你开心。你、我、我们,究竟何德何能……竟有人如此爱你。】
被侵蚀成黑洞的记忆里,那个声音在说着话,带来钻心的刺痛。
宁舟晃了神,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篝火,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耳边传来啾啾的鸟叫声,齐乐人低头往自己的斗篷里一看,大惊:“小企鹅是不是要出来了!”
宁舟这才回过神来,紧张地检查起了企鹅蛋的情况。蛋壳裂了一个小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企鹅正在蒙头蒙脑地啄蛋壳,一边啾啾叫着求救,两人赶紧帮忙,把它啄不开的蛋壳小心地敲开。
齐乐人手足无措,把小企鹅裹在围巾里塞给宁舟:“你来!这个你擅长!我去给它弄鱼糊糊。”
宁舟好多年没有孵小企鹅了,僵硬地把企鹅崽崽藏进了衣服里。两人一人保温,一个喂食,这才把小企鹅安顿好了。
小企鹅吃饱了打瞌睡,身体裹在围巾里,只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齐乐人蹲在一旁看企鹅,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们小时候一起孵过企鹅呢。”齐乐人自然而然地说道。
宁舟回想着十三岁那年一起捡到的企鹅蛋,那种甜蜜而温柔的情绪在心头黑暗的沼泽间流过。
“我们可得把这个小宝贝养好了,毕竟它可是魔界太子。”齐乐人笑嘻嘻地说道,“你可别嫌弃,恶魔们都千奇百怪,所以一只鸟也可以是魔界太子。”
宁舟犹豫着,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那不行。”
齐乐人惊讶地看着他,宁舟难得提出反对意见:“为什么?”
宁舟:“已经有了。”
齐乐人:??!
“有了?”齐乐人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哪里?谁生的?!”
“我有一只鹰,会说话的那种。”宁舟说道。他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捉到的它,但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齐乐人无语,他承认是他把那只骚话很多的语鹰抛到了脑后,等明天大概就能见到它了。
他想了想那只语气贱贱的语鹰,又看了看在围巾里睡觉的可爱小企鹅,顿时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恶毒王后一样偏心,甚至开始出现“夺嫡之争”的脑洞……打住打住,这只是两只鸟啊!
果然是悠闲太久了,现在脑子里都不装正经事了,这样不行,齐乐人谴责了自己一番,决定做回正经人。
………………
是夜,空寂的雪松林间,只有一栋孤零零的小木屋坐落在寒风中。
小木屋里,枕边人已经睡着了,宁舟却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他轻手轻脚地披上了衣服,走出了木屋,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齐乐人正钻在被窝里睡得香,他放心地掩上了门。坐在熄灭的篝火旁,他从道具栏里拿出了一本日记本,借着皎洁的月光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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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记忆有问题,他想知道原因,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些记忆出现了偏差。但是白天齐乐人一直在他身边,他找不到机会。
然而日记本刚翻开第一页,身后就出现了一只手,在月光的照耀下莹润得像是白色的玉石。就是这只漂亮的手,轻而易举地将日记本从他的手中抽走。
宁舟浑身一僵,他竟然没有发现!
“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
55、血之祭祀(四)
几乎是宁舟下床的一瞬间,齐乐人就从睡梦中惊醒了。
他假装没有醒,等到宁舟走出了小木屋,他才翻窗跟了上去。在这种潜入跟踪的技能上,齐乐人的水平已经出神入化,根本不会被发现。
等到宁舟拿出日记本的一瞬间,齐乐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宁舟想知道自己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是一个现在不能被揭开的秘密。他的记忆如今是一个遍布着地雷的危险区,新塑造的记忆为他标出了一条安全通道,而在安全通道之外,是密密麻麻的雷区,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站在了宁舟的背后,抽走了他的日记本,故意问道:“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
宁舟像是被冻成了冰雕,僵硬得回过头。
齐乐人挤出了一个笑容:“好孩子不可以偷看日记哦。”
宁舟闷声道:“这是我的日记,我想看。”
齐乐人翻开了日记,在翻到画了他画像的那一页之后,心中一颤。画像的旁边写着陷入时间逆流之刑的宁舟对过去的他自己说的话:【你要等待他,相信他,即使现在的你,还不曾认识他。】
这句话坚定了齐乐人的信心,他难得对宁舟强硬了起来:“以后还给你,但是现在,我要把它没收了。”
宁舟直直的看着他:“以后是什么时候?”
齐乐人感到为难,他想说等你的精神状况稳定之后,又觉得这简直像是精神科医生安抚被送进了疗养院却不自知的精神病人。
在宁舟执拗的眼神下,他说道:“这么说吧……明天我们就要回默冬岭城了,等到了那里我会带你去找两个人。阿娅和夜莺,你还记得她们吗?”
宁舟:“我知道阿娅,夜莺是谁?”
齐乐人:“你父亲留给你的助手,你之前没见过她,但是她知道很多事情。你现在的记忆问题我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这里有一些只有你自己知道的秘密。在我理解中,大概是三年前,毁灭本源的诅咒开始加剧,你为了延缓诅咒对你的侵蚀,进行了一个叫‘血之祭祀’的仪式,将拥有完整记忆的本体放逐到了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中。阿娅是这个仪式的守密人,她拥有找到你本体的坐标。”
宁舟:“找到本体之后,我就能补全记忆了吗?”
齐乐人:“我想是的。三年前,你就是为了保住记忆与本心,才选择进行了血之祭祀的仪式。正是因为你的本体离开了噩梦世界,在时空的缝隙中脱离了金鱼的掌控,所以才能够不被诅咒侵蚀,直到现在仍然保持清醒。虽然如今记忆有些异常,但是只要我们得到本体的坐标,结束血之祭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舟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血之祭祀的事情的?”
齐乐人一愣:“最近,在我来到魔界之后。”
直到宁舟问出了这个问题,齐乐人才回过味来:为什么宁舟瞒了他三年?
他问过夜莺:这个秘仪的代价是什么?
夜莺告诉他:是痛苦。而他必须承受这些,这是清醒的代价。
齐乐人预感到了血之祭祀背后血淋淋的秘密,而现在,他必须去直面这个秘密。
“好了,大晚上的在户外谈心也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齐乐人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要抱着你睡,这样才睡得着。”
他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柔软暖和的大床上,抱着宁舟,宁舟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是齐乐人也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知道,有一个秘密,让今晚无人入眠。
屋外寒月皎皎,冷风凛凛,孤独的雪狼群在饥寒交迫中哀鸣,所有的生灵都在忍受贫瘠而残酷的魔界雪原。唯有雪松林间的木屋是温暖的,壁炉在燃烧,暖意笼罩着相拥而眠的情人,他们可以安然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即便所有的平静与安逸建立在美丽脆弱的泡沫上,在泡沫破碎之前,他们仍然可以享受这梦幻泡影般的安宁。
………………
默冬岭城的盛夏行宫,偌大的花园中,虚无魔女娜辛正在和灾厄恶魔品尝下午茶。
灾厄恶魔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烤舌,在他们的王后用毁灭之书镇压了议事团的叛乱之后,绝望魔女、怨恨魔女,这两位最资深的魔女以及她们的派系被连根扫除。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
七十九个议事团席位,每一个都代表着魔界的一座城邦,而这之中将近一半成员与这两位魔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短短数日间,死忠的恶魔领主被严刑处决,立场未明的正在关押审查,还有一些狡猾的墙头草则已经向龙蚁女王等实权派投诚。
作为这次大清洗的刽子手,灾厄恶魔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啊,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材,简直让它欲罢不能。它当晚就杀了二十四个同僚,并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食物派对。
“审讯工作怎么样了?”娜辛问道。
“一切顺利,我已经把能杀的都杀了。”灾厄恶魔兴致勃勃地说道,“在我们的王后找回陛下前,我一定能罗织出足够的罪名,把剩下的恶魔也杀个七七八八。”
娜辛淡淡道:“再杀下去,各地的叛乱势力会趁机举事,夜莺不会同意的。”
提到夜莺,灾厄恶魔顿时蔫了。龙蚁女王命令夜莺作为它的监督者,以免它专权妄为,这严重阻挠了它的兴致。
“她已经失踪二十五年了,凭什么回来还是议事团的一员?而且是核心成员!这不公平,我才是最受王后和首席信任的心肝宝贝!”灾厄恶魔怒气冲冲,丢下食物开始发癫,在花园里上蹿下跳怪叫着骚扰奴仆。
恶魔奴仆们一哄而散,有的用四肢——或者六肢八肢——连滚带爬,有的像是一团黏液躲入了水中,还有的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树上。
娜辛冷漠地看着它发疯。灾厄恶魔正试图跳起来抓住路过的一只黑鸟,它的尾羽是宛如凤凰一样的长翎。
黑鸟勃然大怒:“你瞎了吗?看清楚爷是谁!”
灾厄恶魔大惊:“失礼失礼,尊敬的陛下的爱鸟,请问您怎么没有和陛下在一起呢?”
大黑鸟正是语鹰。
在魔界的三年里,它跟随着宁舟南征北战,每当有高等恶魔人头落地,它都要去啄食它们,甚至吞吃了不少恶魔结晶。不知不觉间它外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小型的鹰蜕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凤凰鸟。非但如此,它的智商也进化了,不仅能够交谈,还学会了欺负恶魔。
黑鸟用鸟喙狂啄灾厄恶魔:“还不是因为你们把陛下弄丢了?!”
灾厄恶魔抱头鼠窜,大喊着“对不起”,又喊着“我要去工作,刑房需要我”,迅速跑了。
黑鸟气鼓鼓地降落在了娜辛身边的树上,歪着头看着她。
“听说你结婚了,恭喜恭喜。”大黑鸟怪腔怪调地说道。
“多谢。”娜辛冷淡地表达了敷衍的谢意。
大黑鸟歪了歪头,吃吃笑道:“但是你的老婆看起来不怎么喜欢你。”
娜辛平静道:“对于一桩政治婚姻,感情如何并不是重要因素。”
大黑鸟咯咯道:“好极了,那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老婆正在和夜莺约会,她们谈天说地,笑得很开心。这可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我就喜欢看美女你侬我侬,好耶!”
娜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袖中的镜子颤动了起来,是她的属下发来了紧急消息。
她看了镜面一眼,突然脸色骤变,起身对大黑鸟急语道:“她们现在在哪?”
大黑鸟怪声叫道:“哎呀呀,你这么急着去做什么?我可不允许你破坏美女约会。”
娜辛面色凝重:“我有重要的事要向首席汇报——南疆叛乱了。”
………………
南疆最核心城邦——茶湾城变天了。
茶湾行宫一片血海,新的主人名叫愚昧恶魔。
作为一只恶魔,它的种族不是长生种,所以几百年的时光让见证了茶湾城政局变迁的它日渐衰老。
它出生的时候,茶湾正值盛世,几百位茶园主们正在出资修建茶湾行宫,作为茶园主们的休闲交易俱乐部。它是某位茶园主几百个子嗣中不起眼的一个,童年时它的乐趣是在俱乐部里观看奴隶贸易,大量擅长采茶和负重的恶魔奴隶在这里贩卖,被茶园主们拍下送入茶园。
后来它父亲的茶园破产被兼并,父亲把几百个子嗣作为茶园的附带资产,折算后一起处理给了新主人。它突然从茶园的少爷变成了茶园的奴隶,因为识字会算数,被安排了一份核算记账的工作。没有人身自由,但有微薄的收入,比采茶的奴隶好多了。
很快,它学会了贪污,用精湛的贪污技能攒够了一笔钱,向主人提出了赎身。
它的主人笑嘻嘻地问道:“问题来了,赎身的钱是哪来的呢?哦,是我的钱啊,那你死了!”
在临死之际,愚昧恶魔为自己的才能辩护:“我既然能贪污您的钱,当然也能贪污别人的钱!您不应该杀我,而应该让我发挥才能,为您创造更多收入!”
它的主人大受启发,立刻把它从茶园的奴隶工作中释放了出来,推荐到了茶湾俱乐部,负责俱乐部内的买卖生意。愚昧恶魔的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帮助它的主人贪污了其他俱乐部成员的钱。
离奇的是,它觉醒了本源,不是贪污,而是愚昧。
这也许和它喜欢思考人生有关系,贪污只是工作,但是思考却是永恒的。
“世界看似秩序井然,却是混沌而不可知的,就像账目一样。愚昧的人想要洞悉世界的真理,就像被贪了钱的人想弄清楚一份假账哪里作了假。”它说。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但那不过是小打小闹,每年都有茶园主破产被兼并,最终七位最大的茶园主掌控了茶湾俱乐部,愚昧恶魔的主人恰好是其中之一。
在那之后最大的变故是二十五年前毁灭魔王兵临城下,茶湾城投降,它活了下来,在变乱中为自己挣得了一席之地。再后来,权力魔王来了。再再后来,新的毁灭魔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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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湾的茶园在一次次战火中被摧毁,又一次次因为贸易而繁荣。
如今统治着茶湾城的恶魔领主是毒蛛魔女。负责统辖南疆五个城邦的则是议事团中的核心成员——虚无魔女。但是身为雪妖的她厌恶南疆炎热的气候,很少插手各个城邦的具体事务。毒蛛魔女在茶湾大肆敛财,很快成为了议事团人人艳羡的领主。
但是这样贪婪的快乐只持续到了今天,在她的死亡中戛然而止。
在黎明的晨曦中,茶湾城昨夜的叛乱已经平息了。
通往山崖的茶湾行宫,沿途的台阶浸满了恶魔的尸骨,它的新主人愚昧恶魔正拾级而上,对沿途跪倒在台阶上的恶魔们低语。它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臣服的恶魔们陷入混沌之中。
那是理想国信徒的呢喃声。
56、血之祭祀(五)
默冬岭城的盛夏行宫。
熔岩花园之中,一场属于议事团核心成员们的会议正在召开。绝大部分的恶魔领主并没有参与的资格,它们中有的已经死在了这场大清洗中,通过审查的那些已经返回了各自的领地。能够在现场的只有十三位核心成员——最近因为大清洗,绝望魔女、怨恨魔女和分裂恶魔死了,如今只剩下了九位:
龙蚁女王、夜莺、虚无魔女、灾厄恶魔、欢愉魔女、战争恶魔、吞噬恶魔、破坏恶魔、痛苦魔女。
除了近期才归来的夜莺,其余每一位都负责魔界的一大片区域,例如虚无魔女,她就负责统管包含茶湾城等五个城邦在内的南疆地区。
所以,当南疆的茶湾城叛乱时,她最先得到了情报,并且被首席问责。
其余的恶魔领主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灾厄恶魔尤其幸灾乐祸,它扭头对旁边的痛苦魔女嘀咕:“哦,这对‘新婚爱侣’遭遇到了婚姻危机,这可真让人同情。”
痛苦魔女有一张再圣洁不过的脸,金发碧眼,温柔悲悯,宛如教廷壁画上的圣女。她低垂着眼眸,怜悯地说道:“我同情每一对不幸的爱人,他们的痛苦让我感同身受。”
灾厄恶魔无语:“明明是让你内心狂喜。”
痛苦魔女笑得慈悲而安详:“啊,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我才会狂喜,多么真实而美好的痛苦啊。每当我感受到陛下身上那痛苦的气息,我都会喜悦不已。我想拥有更多的欢喜,所以我需要更多的痛苦。”
灾厄恶魔撇了撇嘴:“这就是你每次在派对上拿皮鞭折磨别人的原因吗?算了算了,我还是喜欢正常一点的……”
灾厄恶魔回想着被抽得皮开肉绽的屁股,痛苦之情跃然脸上,感受到了这份痛苦的魔女因此而微笑。
会议桌上,虚无魔女的汇报已经接近尾声:“……茶湾城的领主毒蛛魔女已经身亡。叛变的发起人是愚昧恶魔,据我的线报,它很可能在暗中投靠了理想国。这场叛变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毒蛛魔女从默冬岭城回到茶湾城的第一时间,就被包围偷袭了。现在茶湾的传送阵已经被捣毁,城邦结界开启,暂时不能从那边得到更多情报了。”
阿娅皱眉道:“愚昧恶魔,你对它了解多少?”
虚无魔女淡淡道:“不甚了解。您应该知道,我的体质决定了我在南疆几乎足不出户。”
灾厄恶魔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声:“哎呀,可怜的雪妖受不了炎热的气候,这是谁的责任呢?反正不是陛下的责任。”
在场的所有恶魔都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说——灾厄恶魔出身南疆,虚无魔女却是北地雪妖,但是为了防止它们在各自的地盘上发展势力,两人被“换防”了。
北地有十八座城邦,南疆只有五座,这听起来是个合算的买卖,但事实远非如此,北地的城邦远不如南疆富庶,贫瘠得像是被榨干的药渣。
灾厄恶魔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是在首席大人威严的注视下,它悻悻地吹了声口哨,假装刚才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虚无魔女:“愚昧恶魔是茶湾城的恶魔,首席大人不妨问问灾厄。”
灾厄恶魔:“喂喂,你什么意思?我已经投降二十五年了,茶园都成了陛下的国库资产,茶湾的恶魔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一旁的欢愉魔女细声细气地帮虚无魔女说话:“可我怎么听说,那位愚昧恶魔曾经是你庄园里的奴隶?”
灾厄恶魔气得跳了起来:“好家伙,你一说这事儿我就来气!这家伙鬼得很,它当年给我的茶园做记账,结果成天贪污,我本想杀了它泄愤,结果它花言巧语把我忽悠了一通,我就把它扔到茶湾俱乐部去发挥才能了。钱是贪了不少,我们一九分账,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有两本假账,给我看得是贪的少的那本,真正贪到它小金库里的早就被它私藏啦!等到陛下的大军开到了茶湾城下,我投降了,家产被查抄了,那家伙反倒靠着攒下来的小金库,盘下了一堆茶园,倒成了鼎鼎有钱的茶园主啦!”
灾厄恶魔气得上蹿下跳,癫狂的情绪下,它蹦到了会议桌上跺脚:“啊啊啊啊,我这就去杀了它,这就去杀了它!!!”
龙蚁女王冷漠地回过头,对身后的卫兵说道:“把它拖下去。”
灾厄恶魔被拖了下来,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旁边的痛苦魔女贴心地拿出了一具口枷帮它堵上了嘴,这位魔女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玩具。灾厄恶魔本来还不服气,但是当它看到她拿出了一条带倒刺的皮鞭之后,它识时务地消停了。
夜莺环视了一圈之后,对龙蚁女王说道:“首席大人,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尽快联系上陛下。假如南疆真的落入了理想国的手中,只有陛下亲自前往,才能对抗权力魔王。”
这个道理阿娅很清楚,但是齐乐人离开默冬岭城才是数日前的事情,虽然他临走前信心十足地告诉她,很快就能把陛下找回来,但是……
“首席大人,那只狮鹫带回了一封信!”传令的卫兵牵着狮鹫来到了会议现场。
阿娅惊喜地站了起来:“快把信件给我!”
恶魔们惊讶地看向那只狮鹫:陛下就要回来了?
………………
南疆的茶湾城,茶湾行宫。
叛军凿开了火山的熔岩带,滚烫的岩浆漫过大地,倾泻入海,凝固成黑色的潮汐,借由地底的热力,茶湾城的结界时隔多年再度开启。现在就连一只飞鸟也别想离开这座城池,这不仅仅是为了提防情报泄露,也是为了在毁灭魔王的平叛大军来到茶湾城时,这座城池能够抵御片刻。
这次叛变的胜利者,却远没有那么从容。
它正在举行仪式,试图联系上理想国的主人。
“您为什么不回应我?我是如此虔诚,如此狂热,唯有您可以赐予衰老的我永生,我渴望寿命,渴望不死,渴望在永恒的混沌中做您愚昧的羔羊……”愚昧恶魔喃喃着,疯狂地渴望权力魔王的回应。
仪式现场的镜子突然亮起,一个黑影出现在镜中,引来了愚昧恶魔的警惕:“谁?”
黑影的声音古怪,听不出性别:“让我看看你是谁,哦,是一只快死了的老东西。”
愚昧恶魔大怒:“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黑影咯咯怪笑:“我?我是一个能够拯救你的人。”
愚昧恶魔冷漠道:“我不需要你的拯救。”
黑影:“是吗?可你现在都联系不上理想国。看来权力魔王并不享受你的供奉……嘻嘻,你以为把茶湾城献给她,她就会接引你进入理想国永生吗?多么天真愚昧的想法啊,恰如你的本源。”
愚昧恶魔:“什么意思?”
黑影:“权力不想要茶湾,因为茶湾注定不可能久留。只要毁灭魔王归来,她一样要退出茶湾,一城一池的地盘不是她在乎的东西,否则这三年来她为什么一直在退让?果真愚昧,你根本不明白上位者在想什么。”
愚昧恶魔心颤:“你究竟是谁?”
黑影:“我是谁重要吗?”
愚昧恶魔:“我不会相信一个藏头露尾的人。”
黑影:“我需要你的信任吗?愚昧啊,现在是你需要我的帮助。”
愚昧恶魔:“你又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
黑影:“那可太多啦。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个秘密,一个重要的、足以让权力魔王亲自来接引你进入理想国的伟大秘密!”
愚昧恶魔心动了,但它仍然警惕:“我凭什么相信你?”
黑影不耐烦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信任。蠢货,我只是在利用你,而要不要被我利用,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愚昧恶魔沉默了许久,谦卑地弯下了腰:“请您指教。”
黑影:“三年前,茶湾城还在权力魔王的手中,但那时,毁灭魔王带着他的亲信偷偷潜入了此地。”
愚昧恶魔大吃一惊:“为什么?”
黑影:“因为他来寻找一个能够改变他命运的地方——血之祭祀的仪式入口。”
愚昧恶魔:“血之祭祀是什么?”
黑影:“你不需要知道。我不管你调动多少人力物力,去查探,去拷问,去审讯,去逼问每一个在三年前见过他的人,查清楚他在茶湾的哪个地方出现过!”
愚昧恶魔:“可是茶湾城太大了,这怎么可能做到?”
黑影勃然大怒:“如果这很容易做到,还用得着你吗?这是你唯一救命的机会,只要你找到了那个地方,我会将你引荐给权力魔王,她将亲自来接引你进入理想国,愚昧啊,你将因为这个秘密而永生。”
愚昧恶魔还想追问更多,可是镜子却已经熄灭了。
黑影的离去,像它到来时那样神秘莫测。
愚昧恶魔仍未知道它是谁,但是它知道,那一定是毁灭魔王身边的……
叛徒。
………………
清晨,昨夜下了大雪,小木屋被半埋在了雪地里。
宁舟从窗户爬了出去,在外面铲雪。齐乐人则爬上了屋顶,清理积雪以免压塌木屋,一宿没有入眠的两人脸上丝毫看不出困意。
忙完了小木屋维护的事情,两人这才吃起了早餐。
“算算时间,应该快来了。”齐乐人抱着小企鹅说道。
“啾啾!”小企鹅叫道,它饿了。
鱼糊煮好了,两人开始喂企鹅,齐乐人抱着,宁舟用勺子喂它,小企鹅一边叫一边吃,急得要命,恨不得把整锅鱼糊吃下去。
远方的天空中飞来了一只黑色的长尾鸟,它拖着美丽却累赘的尾羽,落在雪松林的枝头上,歪着头打量着正在喂企鹅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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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它愤怒尖叫了起来:“你们竟然背着我养了别的鸟?我不是你们最爱的小宝贝了吗?!”
58、血之祭祀(七)
茶湾城的叛变是一颗星火,让整个南疆地区五座城邦都开始动乱。城邦的传送阵被率先捣毁,护城结界升起,三年来难得的和平并不意味着这里的矛盾消失了,相反,南疆像是一个早已被压到了极限的弹簧,只等着一个反弹的机会。
潜伏在城邦中的异见者、叛乱者、野心家、狂信徒……无数错综复杂的势力抓住了这次茶湾城叛乱的机会,争先恐后地浮出了水面,
这就是魔界,永恒的战火在这片富饶又贫瘠的大地上燃烧。
第二个叛乱的是新乡。在魔界谚语中“新乡年年有个新主人”,现在它终于迎来了迟来的新主人——一只从风暴洋中被召唤来的巨型双头海鳗,毫无理智地吞吃掉了它的信徒,正在整个城内大肆屠杀恶魔。
紧接着是酒海,这个盛产美酒的城邦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所有的美酒都仰赖于那里的水源,如今酒湖已经成为了血湖。但是不必为这座城池担心,整个魔界都会为此兴高采烈,因为染血的湖水才是最好的原料。和平的三年间,酒坊主们为了血源伤透了脑筋,不得不购买奴隶血祭,如今这个麻烦已经省却,只要把满城遍地的恶魔尸体丢进去,血肉就会化为原料,而恶魔结晶则会让湖水沸腾,蒸馏出精华的酒液,想必这一年的酒海将迎来盛大的丰收。
然后是曙光湾和拉尼亚。拉尼亚城的恶魔领主因为是绝望魔女的派系,早已在清算中成了灾厄恶魔的烤舌原料,而曙光湾的恶魔领主则在传送阵被捣毁前逃出,向议事团求援。
但是跑得快并没有拯救这位恶魔领主。
准备出征的大军正缺一个祭旗的对象,这位恶魔领主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至少,它们的王后是这样认为的。
………………
“真是一群无能的家伙。”
祭旗仪式完毕之后,齐乐人对宁舟抱怨起了刚刚被处死的曙光湾恶魔领主,整个南疆,整整五个城邦,叛乱到来时竟然没有一座守得住。
宁舟倒是习以为常。
魔界乱到了什么地步呢?任何一座城邦,任何时候都可能动乱,原本的恶魔领主被杀死,新的恶魔领主只要立刻向如今统治这片地区的魔王臣服,这就是一场合理的变乱,它不会被追究责任。
所以,毁灭魔王的议事团成员并不是什么固定人员,除了十三位核心成员相对固定,其余的席位每年都在大量更替。
魔界不赞颂忠诚,这里只向力量臣服。
如今,恶魔大军正朝着南疆进发,以一个人间界不可能的速度急行军,一周之内他们就将夺回南疆的五个城邦,包括茶湾。
不知不觉,宁舟又走到他身后去了,齐乐人回头叫他:“宁舟?”
宁舟一愣,视线从他大腿的皮质束带上移了回来,那里系得太紧了,勒得皮肤微微凹陷了进去,走动的时候能看到皮肤上一圈红痕,被藏在束带的后面,只露出隐隐约约的痕迹。
明明是很常见的魔界装束,路边的魅魔十个里有八个这么穿,但他莫名在意,忍不住盯着看了很久。
“你别总是走在我后面呀,这样多没气势。魔王陛下就要走在前面,我要跟在你后面,嗯……小鸟依人一点,这样比较符合人设。”齐乐人笑嘻嘻地把他拎到了自己身前,非常敬业地不忘演戏。
宁舟觉得这个剧本不好,擅作主张地改成了牵着他的手:“这样更好。”
齐乐人迅速被说服了,美滋滋地拉着宁舟的手,笑道:“等打下茶湾城我们就要现场举行婚礼了哦,期待吗?”
宁舟:“嗯!”
齐乐人促狭地问道:“期待什么呢?”
宁舟:“……”
齐乐人抬头看着他,笑眯眯地问道:“该不会是在期待‘那个’吧?”
宁舟的耳朵立刻红了,这个红色还有往脸上蔓延的趋势。
齐乐人故作惊讶:“哎呀,陛下脸红了呢,都怪我,忘了给陛下糊一层粉底,这下可就暴露了陛下是个害羞的……”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一勾,坏心地调笑道:“……处男。”
这下,宁舟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有一点羞恼,还有一点懊丧,这些复杂的情绪搅拌在了一起,像是女巫坩埚里的魔药,有一只长着小翅膀的魅魔抱着搅拌勺在坩埚里搅来搅去,把原料搅和成了“恼羞成怒”。
于是,威严的魔王陛下把总是捉弄他的魅魔按在了走廊的墙壁上,堵上了他一开一合的嘴唇。
魅魔牵着他的手,引到了自己大腿的皮扣上,他的伴侣立刻紧张地绷紧了身躯。
他这才从热吻中脱身,在他耳边坏笑道:“刚才你走在我后面,是在偷看这里,对吧?要仔细看看吗?但是不能给你随便看哦,要拿陛下的脱衣秀来换。”
魅魔的眼睛亮晶晶的,热情而大胆地承认了:“……毕竟,我馋陛下的身子很久了。”
………………
齐乐人的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自从确立恋爱关系以来,他就是这段关系中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宁舟的性格和经历让他有意无意地习惯迁就,而且他还是个生性内敛容易害羞的人。
看着宁舟红着脸,看似冷静实则语无伦次地借口公务离开,齐乐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猖狂
拿着“妖妃”剧本又怎么样?现实的关系里他妥妥可以压得住宁舟!
倒不是他对体位有什么执念,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宁舟那么纯情的个性,可能真的不太会……等等,宁舟好像已经在魔界进修三年了。
齐乐人脸上的笑容逐渐不那么自然了。
魔界的风气……这……恐怕……宁舟说不定已经“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了”。
不,不可能。宁舟现在还是动不动就脸红,连听到他说几句调情的话都会面红耳赤,他的宁舟必然没有被恶魔带坏!
此时有一只为婚礼操碎了心的灾厄恶魔路过,他捧着一大摞《婚宴食物烹饪指南》之类的书籍,热情洋溢地对齐乐人行礼:“亲爱的王后陛下,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齐乐人冷漠道:“没有,多谢你的好意。但你最好把心思花在操办婚宴上,因为这关乎你的身家性命。”
灾厄恶魔:“当然,这是当然的事。请您放心,我正在以备考教典的态度研究如何办好这次婚礼。”
齐乐人:“你最好说到做到。”
灾厄恶魔偷觑着他的脸色,它实在是一只擅长察言观色的恶魔,也很擅长揣度上意。它对这位王后深感好奇,三年前它就知道他的存在,之后的三年里它亲眼目睹他与毁灭魔王分居两地的生活。
比起那充满了教典考试的漫长三年,最近几天的日子可谓是精彩纷呈。这位王后突然用一具魅魔的化身来到了魔界,捅了它可怜的肾脏,又成功靠它混入了议事团完成了夺权,之后马不停蹄地前往雪焚高原找到了失踪的毁灭魔王……唔,他似乎还顺便晋级到领域级了。
真可怕,这才几天的时间,这位魅魔王后就是一位领域级的强者了,灾厄恶魔蔫蔫地看着他,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
当务之急,还是要讨好王后陛下,拥有远大目标的灾厄恶魔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
于是它绽开了一个殷勤的笑容:“王后陛下,关于婚礼,我有一桩紧要的事情需要您的意见。”
齐乐人:“什么事?”
灾厄恶魔从怀里的一摞书籍中抽出其中一本,封面上绘制了让人无法直视的大尺度图片,书的标题是《论魅魔的潮期为什么需要两个(或以上)伴侣》。
灾厄恶魔一本正经地问道:“您结婚的时候,要不要把陛下的本体也叫上?”
齐乐人:???
大概是他此时的表情令人误会,灾厄恶魔一脸不堪回首地解释道:“真的,赶上潮期的魅魔真的很难喂饱,一整晚我简直被榨干了,最后哭着求它放过我,它不同意还骂我废物,我连扎了它五刀才让它闭嘴嗝屁。”
齐乐人懵了:“不,那个潮期……”
是什么鬼?!
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灾厄恶魔和他大眼瞪小眼,然后它悟了。
灾厄恶魔默默从书堆里抽出了一本《魅魔的喂养指南》,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后陛下,虽然您是第一次做魅魔,但还是要对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了解啊。”
当了二十八年人类的齐乐人面无表情,内心腹诽,这只是一具临时的化身,现在他都领域级了,化身可以随便捏,不需要再了解魅魔这种生物了!
齐乐人拿着书,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对着满纸黄图翻了个隐晦的白眼:凭什么魅魔都是下面的那个?这是魔界刻板印象!
再翻两页,他扫黄的本能又触动了,他是不是应该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整顿一下议事团?这种到处都有小黄书小黄图的风气合理吗?来自人间界的纯爱人士可看不惯这群恶魔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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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把书丢进领域里吃灰,万万没想到,灾厄恶魔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本书我买了两本,一本收藏一本欣赏,您有所不知,它在魔界十分畅销。刚才我碰见陛下,他看到我拿着这本书,特地要了一本走呢。”
齐乐人手一抖,书页被他撕了下来:“你说什么?”
灾厄恶魔眨巴眨巴眼:“我说,陛下跟我要了一本《魅魔的喂养指南》。”
这一刻,齐乐人后背一凉。
这不对劲!宁舟他真的学坏了!
60、血之祭祀(九)
这间只有三个人的会议室一片死寂,只有齐乐人腿上的小企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张嘴讨食,发出轻微的啾啾声。
齐乐人太在意这个问题了,所以他死死地盯着夜莺索要一个答案。夜莺有一双猫科动物一般的眼睛,回应他的视线时宛如匍匐捕猎的野兽,那是锐利的锋芒。
“有意义吗?”夜莺反问。
“当然,这对我很重要。”齐乐人太渴望一个答案了,自从知道金鱼的秘密之后,他就在心中隐秘地期待着……假如,假如死去的朋友们真的能回来……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他的眼底就泛起了酸涩的泪意,那是他曾经无能为力的痛苦失去。他以为自己可以成熟到与死亡和解,可事实是,他从未释怀。
“但这没有意义。”夜莺用那种不通人性的冷漠口吻说道,“您如今的任务是帮助陛下解决血之祭祀的问题,更久远的目标是赢得加冕仪式。昔日的战友是永远消失了,还是被洗去记忆流散在各个副本世界中,他们都不能为你提供任何帮助。现在给你答案,只会扰乱你的心神,让你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太冷漠了,也太无情了,就像是炽热的情感碰到冰冷的理性,它们相撞不是归于寂灭,就是轰然爆发。
“回答我!”齐乐人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中响起。
阿娅第一次目睹他生气的样子,惶惶不安地站直了身体,裙摆下龙蚁的肢体都绷直了。
“恕我拒绝。”夜莺也起身,弯腰致歉,但是坚持己见。
阿娅更慌了,她下意识地拉住夜莺的手,对她小幅度地摇头,又回头对齐乐人说道:“夜莺她不清楚您的事情,请容许我向她说明……”
夜莺握紧了她的手:“不必,首席大人,我大致猜得到,王后陛下失去了很多战友。”
这句话刺痛着齐乐人,他的脑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先知、吕医生、陈百七、安娜、陆佑欣,还有这些年审判所里许许多多牺牲的执行官们……
齐乐人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是,所以我要一个答案。”
夜莺:“为了让自己心安?”
齐乐人:“我想救回他们!”
夜莺:“正如我所想,您是一个重视感情的人,但是这种感性的多情在如今的局势下只会扰乱您。”
“不。”齐乐人凝视着夜莺的眼睛,断然道,“从进入噩梦世界到现在,支撑着我走下来的恰恰是这种感性的多情。我在乎我的同伴,想要保护我爱的人,这样的感情并不软弱,我也没有因为感情而丧失理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他们注视着彼此,就像是两只势均力敌的猎食者在冷静地捕捉对手的破绽,直到……
敲门声响了三声,虚无魔女推门而入。
夜色之中,雪妖宛如梦魇中的幽灵,轻盈地踏足这间会议室。
她目盲的双眼短暂地在阿娅和夜莺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下,轻阖的眼睑颤了颤,似乎是要睁开,但终是没有睁开。阿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抽回了手,无名指上的红宝石婚戒在灯火中璀璨夺目。
娜辛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她对齐乐人行了礼,递上了一叠文件:“您要的资料。”
齐乐人的情绪被打断了,在虚无魔女面前,他并不想表露出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翻阅起了资料。这是南疆五城的详细资料,特别是茶湾。然而在茶湾的地图上,甚至没有标出星之崖的位置,这让齐乐人松了口气。夜莺说的没错,星之崖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就算是出生在茶湾的恶魔也未必知晓,更别说在地图上标记。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齐乐人在看资料,三位魔女神色各异。夜莺依旧是那副冷淡孤傲的样子,好似刚刚的那番争执并没有在她的心中留下多少痕迹。阿娅则不然,她惴惴不安,方才两人突然吵起来时,她急得要命,拉着夜莺的手想要制止。
阿娅在魔界能信任的人不多,齐乐人前往雪焚高原寻找宁舟之前,把夜莺推荐给了她,帮上了不少忙,她信赖这位来历神秘却实力高强的魔女,她们看起来年龄相近,可实际上却差了一轮,阅历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首席的偏好自然瞒不过议事团的恶魔们,原本它们都以为下一个上位的会是虚无魔女,她狡猾地趁着这次议事团叛乱的机会与龙蚁女王缔结了婚约,想来会得到更多信重,但是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夜莺!
私底下,灾厄恶魔幸灾乐祸地嘲笑娜辛:哎呀,看看首席大人与夜莺形影不离的样子,你却连首席的寝殿都要通报才能进入,到底谁才是首席的合法伴侣呢?
想到这里,娜辛低声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齐乐人这才抬起头:“没事,你退下吧。”
娜辛俯身一礼,起身时说道:“如果您允许,我想与首席大人谈谈。”
齐乐人挑了挑眉:“谈什么?”
娜辛的右手搭在左手上,修长莹白的玉指上是一枚精致的婚戒,只听她用雪妖那曼妙的声线说道:“首席与我的婚礼,迫于当时的形势,在狱中匆忙完成。虽然事急从权,但是仍然有失首席大人的体面。我想,在平定南疆叛乱之后,是否应该补办一次?”
你们也要补办婚礼?可你们不是政治婚姻吗?齐乐人眼神古怪地看了娜辛一眼,又看向阿娅,询问她的意见。
阿娅没想到娜辛会提这个,她呆愣道:“这就不必了吧?”
娜辛若有所思:“也是,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决定解除我们的婚姻关系,那么再办一次婚礼只会让离婚的事情徒增尴尬。当时您决定暂时继续这段婚姻,也只是为了避免议事团大清洗可能造成的动乱……”
“我并没有打算离婚。”阿娅说道。
“哦?抱歉,或许是我误会了。”娜辛说着,微微侧过身朝向夜莺,“我还以为……”
“当然不是!”阿娅慌忙道。
以夜莺的老练,一眼就看出这是魔女狡猾的伎俩,她在以退为进地博取伴侣的愧疚。但是阿娅还太年轻,她窘迫地走到了娜辛身边,小声在她耳边解释了两句。最后两人一起告退,似乎要去商量婚礼的事情。
夜莺问齐乐人:“不提醒她吗?虚无魔女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围观了娜辛钓走阿娅全过程的齐乐人心情十分复杂:“暂时不了,有我在,她不敢对阿娅怎么样的。娜辛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冒着被我杀掉的风险做多余的事情。”
夜莺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倒是你,刚才的话题还没有结束。跟我来吧,我们一边散步一边聊。”齐乐人站了起来,把小企鹅藏进了怀里,带着夜莺走出了会议室。
末日山脉区域,晚间的山风也丝毫不凉爽,而是充满了熔岩与硫磺的气息。
远方是军营,此地是临时被征用的某位恶魔领主的庄园,与行宫相比算不得豪华,但处处彰显了恶魔的奢靡性情。
齐乐人和夜莺漫步在长廊间,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许久,齐乐人才缓缓道:“其实,你先前那番拒绝的话,已经给了我答案。”
夜莺:“……”
齐乐人:“当时我在气头上,没心思分辨,但是冷静下来一想。假如不是亡灵岛另有玄机,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
夜莺:“您的确很敏锐。”
齐乐人的心脏狂跳:“所以是真的?他们真的没有死?”
夜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眺望着夜空:“要怎么定义生与死呢?如果我告诉你,他们的确存在于成千上万个副本之中,在亿万傀儡中默默地履行着世界意志交给他们的任务,像是一个齿轮,一条杠杆,毫无自我。这样的他们,和死去了有什么分别吗?”
齐乐人反驳道:“但是npc是会觉醒的!我就曾经遇见过觉醒的npc,先知甚至把她带到了黄昏之乡中。”
夜莺:“那她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齐乐人愣住了。没有,占卜师卡珊德拉,至死都在寻找自己是谁的答案。为了这个答案,她不惜成为了欺诈魔王的棋子。
夜莺继续看着夜空,低声道:“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死去的战友们,几乎踏遍了北大陆的每一寸角落,我试着去触发那些‘任务’,在亿万个傀儡中寻找战友们的灵魂。但是,我一无所获。”
齐乐人震惊地看着她。
“被你们称为npc的那些傀儡,他们就只是傀儡而已。寥寥无几的傀儡中闪烁着灵魂的微光,可是那都不是我的战友们,一个都不是。”夜莺的语气怅然寥落,“一次次地满怀希望,一次次地失望透顶,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昔日与宁宇陛下并肩作战的我们……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甚至找不到他们残存的灵魂与寄体……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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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塑造的副本世界有如恒河沙数,每一个里面都有数以万计的npc,她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可是她却找不回他们。
二十多年镜花水月的徒劳无功,这就是夜莺的答案。
61、血之祭祀(十)
“但至少,他们就在那里。”
夜色中,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将夜莺从长达二十年的挫败中带回来。
她猝然抬头,看向身边那个比她年轻却比她勇敢的青年,他抬头望着夜空,月光投射在他的眼眸中,那似有若无的泪光宛如湖泊上的点点涟漪。
“夜莺,你会感到痛苦失望,恰恰是因为你心中仍然怀着找回战友的希望,你的心在告诉你:再试一次,也许下一次就能见到他们了。”
夜莺笑了,眼泪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是,我就是不死心,我千方百计地获得了和外乡人一样进入副本的资格……无论花上多少时间,只要他们还存在于这个世间,我就会找下去,直到把他们一个个带回来。”
追寻着极光的猎人,破译着极光中世界意志的秘密,她想知道那里面有没有昔日战友的消息,她一次次走进副本之中,与盈千累万的npc擦肩而过……他们认不出彼此,但他们终会认出彼此,只要她继续寻找下去。
“所以你更应该帮助我。”齐乐人对她说道,“等我们打倒了那条可恶的金鱼,我们一定可以破解祂的规则,到那时候我们一定可以找回死去的人。”
“打倒祂或许还不够。”
“那要怎么做?”
夜莺深深地看着他:“成为祂。”
齐乐人的脑中无端浮现出了诺亚方舟任务中他目睹的余烬吞吃龙心的那一幕,窃取得来的权柄,最终还是要回归毁灭与重生的手中吗?
“其实我不太赞成……”齐乐人缓缓道。
“不赞成什么?”
“由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掌控整个世界。”齐乐人说道,“是,我承认,权力非常迷人,那种生杀予夺的滋味,任何人只要品尝过之后都会上瘾,我也不例外。如果现在让我回到最初的起点,我还是那个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力的普通人,我一定会极端失落沮丧。得到了权力的人会甘心放弃吗?特别是那至高无上的、控制世界规则的权力,那条金鱼现在还在鱼缸里挣扎,想要回归自己原本的地位。假如我,或者宁舟取代了祂,谁来保证我们永远不改变本心呢?”
夜莺沉默了。
“先知曾经对我说过,每一个强者最终的目标都是取代世界意志。但是内心深处,我并不赞同他的观点。”这是第一次,齐乐人对别人说出这个想法,“我不是为了取代祂才拼尽全力的,我只是为了保护我爱的人,必须去打败祂。”
“可是这个世界总是需要守护者的。打败祂的人,无疑是最有资格的。”夜莺说道。
“凭什么?打败了世界意志,就能以守护为名将这个世界私有,凭什么?在我看来,就连最初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明都没有这种资格,这太傲慢了!”齐乐人回想着魔龙与姬晨星的悲剧,神明因为孤独而创造了伴侣,可是伴侣诞生之后,一切都未曾按照祂的设想运行——姬晨星有自己的意志,他因为魔龙而诞生,却不是为了魔龙而活。
神明与造物的关系,就像是父母与孩子:你创造了我,但我并不属于你;你创造了世界,但这个世界同样不属于你。
“况且,不是只有打败了最终boss的勇者才是英雄。每一个在这条道路上挣扎过、奋斗过、牺牲过的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这个世界也不是英雄一个人的世界,而是所有人的世界。”齐乐人看着夜莺,露出一个微笑,“在我的眼中,宁宇、玛利亚、先知、你的战友、我的朋友……所有在这个噩梦世界中流过血与泪的人,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所有人吗……”夜莺喃喃道,她沉寂已久的心豁然被打动了。
“有几个人渣不算。也许从前算,但是现在不算了,因为他们走在了私欲的道路上,与大多数人为敌。”齐乐人补充道。
夜莺忍俊不禁,这个笑容意外的年轻,也意外的放松。
“所以,假使有一天我与宁舟真的战胜了世界意志,获得了祂的权柄。我也会说服他审慎地对待这份权力。不能因为我们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从此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都无条件地从属于我们,这对你们而言并不公平。”齐乐人说道。
“即便你们拥有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力量?”夜莺问道。
“我不喜欢对同类用这样的逻辑:我比你强,比你富有,比你更有权势,所以我就可以任意地支配你。”齐乐人说道。
他几乎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除非对方早有恶意。当然,恶魔并不在这个“同类”的范畴内。
“您确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沉思了许久之后,夜莺感慨地说道,“强者总是理所当然地将获得的一切私有,但是您有一番与众不同的胸襟与气量。我好像能够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新世界的曙光了。”
“那还远着呢,还有九九八十一难要过。”齐乐人也笑。
夜莺突然单膝跪下,郑重道:“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对您说过‘我效忠的是宁宇,不是他的儿子’,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齐乐人一愣。
这位不再年轻,却光彩夺目的极光猎人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王后陛下,我愿意效忠于您。”
齐乐人无奈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决定效忠宁舟。”
夜莺摇了摇头:“恕我直言,陛下的长处在于他无与伦比的天赋与个人实力,刚才那番话是绝不可能从陛下的口中说出来的——他是一个永远的守护者,会拼尽全力保护这个世界,直到自己粉身碎骨。我尊重他的品格与牺牲,但是我更认同您对世界的看法。而且……说了算的那个人一直是您,不是吗?”
齐乐人一挑眉:“这话可不中听,好像在说宁舟是我的傀儡似的。”
夜莺这一刻的眼神分明在说“难道不是吗”?
“哎,这要是传出去,我在魔界的风评……算了,我在魔界没有风评可言。”齐乐人叹了口气,“虽然宁舟确实听我的,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想法,而是因为,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所以在不涉及原则的问题上他会无条件地迁就我。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份偏爱,我才更应该为他着想。你的效忠,我很感激,但是请你记住,我和宁舟是一体的,你效忠于我,等同于效忠于宁舟。”
“我明白。但假如有一天你们的意志相违背时,我该听谁的?”夜莺问道。
齐乐人淡然地对年长于他的极光猎人说道:“这个问题不该由我为你解答,你是人,又不是一件工具,你应该听你自己的心。”
夜莺怔忪着,许久才绽开了一个笑容:“我确实没有看错人。”
齐乐人潇洒地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我也觉得你没有。因为我对自己的人品,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明天就要攻打新乡城了,早点休息吧。”
………………
但齐乐人最后也没有成功早睡。
准确来说,是成功早睡了,但是半夜醒了,因为宁舟不见了。
和夜莺谈完之后,齐乐人就去找宁舟了。当时宁舟在营地和明天进攻新乡城的前锋部队商议军事,灾厄、战争、破坏、吞噬等恶魔领主均在场。
这事儿齐乐人半点没插手,因为这不是他擅长的东西,在魔界征战了三年的宁舟比他懂多了。
宁舟对着作战地图认真研究军事部署的样子真迷人,齐乐人着迷地欣赏着魔王陛下的英姿,嘴角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会议结束,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齐乐人立刻催他回去休息,宁舟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什么呢?”齐乐人纳闷地问道。
“我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刚才看到战争恶魔进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明明它七年前就应该死了。”宁舟闷闷道。
差点拔刀再杀它一次,谁让那句“我能与王后陛下偷情了”至今言犹在耳,让年轻的魔王陛下如鲠在喉呢?
齐乐人的笑容一僵,他就知道让宁舟和这群恶魔接触容易被他发现问题,但是南疆叛乱的事情又让他不可能阻止宁舟和议事团参议军政。
“会好起来的。”齐乐人捧着宁舟的脸颊,低声说道,“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好事情在等着我们。”
“什么好事?”宁舟问他。
齐乐人牵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对他说了从夜莺那里获得的情报,直到回到寝殿钻进被窝,他脸上的笑容都没停下来。
“等我们打败那条可恶的大金鱼,就去把他们找回来吧。”齐乐人枕着柔软的枕头,侧着脸对宁舟说道。
宁舟静静地沉思了许久:“……好。”
怀着这份激动雀跃的心情,齐乐人做好了和宁舟聊一整夜的打算,反正都到了这个境界,睡眠已经不是必需品了。但是午夜的钟声才在远方响起,他就感到了一阵困倦。
齐乐人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嘟哝了一句“好困”,随即就睡了过去。
宁舟疑惑地用手背碰了碰齐乐人的额头,他睡得很熟,这不正常,齐乐人再没有戒心也不至于和普通人一样一觉睡死过去。
是因为现在使用的是化身的关系吗?宁舟担忧地心想,这具化身还是在他境界不够时用仪式强行堆出来的,可能不太耐用……
等等,境界不够?这不可能,齐乐人七年前就领域级了。
可如果七年前他就有了领域,那么他们怎么可能分别七年呢?
也不对,齐乐人早就说过,他来自未来……
原本整齐排列的记忆,在他思考的一瞬间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宁舟的脑海中宛如火灾现场,在烟熏火燎中灼烧着。
【不要思考,现在的你经不起思考。】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所以我就只能默默等待一个答案吗?】宁舟在心中质问,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那是谁。
【不然呢?任由你想下去,想到发疯?】
【我想知道真相。】
【你总会知道。】
【我现在就想知道!】
灵魂深处的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他轻嘲地说道:
【无聊的好奇心,不合时宜的追根究底的欲望。不但无用,还会给他带来麻烦。】
【……】
【但是,你确实是这样的人。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我不觉得我和你一样。】
【这倒是,你远比我幼稚。】
【!!!】
【乐人太早来到你的身边,把你惯坏了,你的人生本会有更多磋磨,他明知道不该那么维护你,却还是不忍心看你受苦。】
【你在嫉妒?】
【或许吧。承认自己会嫉妒也是一种成熟。】
宁舟掐断了意识深处与本体的对话。他翻身而起,下床前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齐乐人一眼。
齐乐人睡得香甜,魅魔妩媚妖冶的脸庞因为熟睡而多了几分原本的纯粹。宁舟不由自主地靠近他,贴在他的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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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而好闻的气味,引诱着他着迷。本源中叫嚣的冲动蛊惑着他,恶魔的天性也在呼唤着他——快去占有你的伴侣。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灵魂中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为什么?】宁舟明知故问。
【因为我会嫉妒。】
【呵,你的成熟也不过如此。】
宁舟在心底冷笑,又在齐乐人的喉结上亲了一下,形同无声的挑衅。
“抱歉,虽然你没收了我的日记本,但是我还是想知道真相。”宁舟帮他拨开额头上的碎发,猩红的眼眸中流淌着宁静的温柔,“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听话。”
说完,宁舟帮他盖好被子,转身走出了寂静的房间。
62、血之祭祀(十一)
深夜,龙蚁女王卸去了脸上厚重端丽的妆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王神色略显疲惫,姿态端庄优雅,她的眼角是一片显眼的破戒者印记,盖住了眼尾浅浅的细纹。她用手去触碰,那里已经不再刺痛了,可是她仍然能回想起曾经身为圣火贞女的自己,为了救人摘下眼罩的那一刻锥心刺骨的疼痛。
“三年了……”阿娅喃喃道。
今年二十一岁的她,看起来却已经不年轻了。
说没有遗憾是假的,谁能不在意容貌呢,但是她安慰自己,至少她得到了力量,这才是更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像娜辛,议事团叛乱的时候她不惜与她缔结婚约,只为了取得支配她遗产的权力,那可是领域级的力量。
想到娜辛,阿娅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又不自然地移开了。
刚才娜辛来找她商议婚礼的事情,到了她们这个层级,婚姻早已不是一件私事,而是议事团内部的权力分配,阿娅不敢松懈,认认真真地计划好了。
只是娜辛离开时的场面,让她心中惴惴。
娜辛:“我并不介意。”
阿娅:“介意什么?”
肤白貌美的雪妖面朝她而坐,眼罩下那双被残酷剜去的眼睛似乎仍在凝视着她:“并不介意您与别人的亲密关系。”
阿娅神色骇然:“我没有!”
她立刻想到了方才娜辛看到她挽着夜莺时的诧异,慌忙解释道:“当时夜莺和王后陛下起了一点争执,我想劝住她。”
娜辛神情淡淡的:“但是这些天,您也和夜莺走得很近,几乎形影不离。我听说,她与您彻夜相谈,直至天明。”
阿娅:“那是因为夜莺在帮我处理政务。”
娜辛状似无意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所以呢?你宁可求助一个素昧平生的魔女,也不愿意找你的合法伴侣帮忙吗?”
阿娅一时语塞。
娜辛平静道:“我知道您对我有诸多怀疑与不信任。但是请不要忘记,我与您的婚姻意味着我们被绑定在了一起,利益比承诺更可靠。”
阿娅被步步紧逼:“……我知道。”
话音刚落,雪妖逼近了毫无防备的首席,淡色的薄唇微微开合,倾吐的气息里充满了雪原的冷冽,让阿娅的喉咙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您不知道。您只是在敷衍我。”她说。
“……!”
娜辛毫无征兆地用手指捏住了阿娅的下巴,雪白的手指与阿娅深色的皮肤形成了醒目的对比。
阿娅呆住了,雪妖冰冷的吻落在了她的嘴角,一触即分之间,是似有若无的暧昧。
娜辛后退了一步,嘴角上扬:“但是我接受这种敷衍。”
说完,她优雅地转过身朝着走廊深处离去,路过岔口时停下脚步,对一旁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夜莺说道:“夜莺阁下,偷听伴侣的情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夜莺淡淡道:“特地秀恩爱给无关的过路人看,也不是一个好习惯。”
娜辛:“有时候也得宣誓一下所有权,不是吗?”
夜莺冷笑了一声。
娜辛走后,夜莺告诫了她:“小心点,你的伴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你对她了解吗?”
阿娅:“并不算了解。她远不如绝望魔女和怨恨魔女一样有强烈的斗争欲望,比起议事团的权力,她对追寻强大的力量更有兴趣。”
夜莺喃喃道:“更强大的力量吗……”
阿娅:“怎么了?”
夜莺垂下眼眸:“南疆叛乱的时机太巧了,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这至少需要一个议事团的核心成员为它们提供足够的情报。”
阿娅的眼睛睁大了:“你怀疑娜辛?”
夜莺的眼神冰冷:“是,我怀疑你的伴侣。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对本源力量的野心能让她做出任何事。”
阿娅:“她的名字可是被写在毁灭之书上的,只要撕下那一页书页,她立刻就会灰飞烟灭,她怎么敢?”
夜莺:“如果她得到了第三方的庇护呢?”
阿娅:“比如?”
夜莺:“理想国。”
阿娅沉默了,理想国确实可以做到。那让无数绝望的外乡人疯狂的、永生不死的妄想。只要把灵魂交予权力魔王,你的灵魂便可以在她的领域中不朽。你甚至仍然可以借用傀儡的身躯在现世活动,哪怕遭遇死亡,也不过是躯壳的毁灭,你的灵魂仍然留存于理想国中。
所以,假如娜辛真的叛变了,那么毁灭之书也不过是杀死她的身体。
“我会小心她的。”许久,阿娅泄气地说道。
夜莺安抚地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不必太紧张,她只是嫌疑人之一罢了。”
阿娅:“……说实话,这种安慰让我更紧张了。”
夜莺低笑了两声,不慌不忙地说道:“首席大人,比起宁宇陛下身亡时议事团的变乱,现在不过是小场面罢了,再说,我对我们的王后陛下很有信心。好了,我继续去调查可疑人士了,王后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可得好好完成。祝您好眠。”
阿娅目送夜莺离去,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是王后陛下而不是陛下?”
走廊深处传来夜莺的回声:“因为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理想。”
送走了夜莺之后,阿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有一堆政务要处理,忙到天明也是常事。只是今夜,有一位她尊敬的人造访了她的办公室。
“陛下,您怎么来了?”
宁舟进来的时候,阿娅立刻上前迎接。
趁夜而来的毁灭魔王看起来心情很不平静:“我有一些事情要问你。”
阿娅紧张了起来,犹疑地转开了脸:“是什么事呢?”
宁舟:“我是几岁来魔界的?”
阿娅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了齐乐人偷偷交给她的一封信,信中讲述了宁舟的记忆问题,让她务必不要告诉他真相,这会让他记忆更错乱。
阿娅不敢看宁舟的眼睛:“十八岁。”
宁舟沉默地看着她,她低着头,心虚得手都在颤抖。
宁舟:“我会找很多人确认,所以你最好告诉我实话。”
阿娅:“我……我……对不起。”
她仍是拒绝回答。
宁舟:“是齐乐人让你瞒着我的吗?”
阿娅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空气中死一般地寂静,沉默之中,阿娅感到汗水从额头上滚落,她体内的本源在疯狂地向她警告:他在愤怒,快逃,逃远一点,他随时可能发疯。
可是阿娅不想走,她在煎熬中屈膝,裙摆下沉重的龙蚁铠甲跪在地毯上。
“我不能说,请您不要再追问了。”恐惧之中,阿娅咬紧牙关,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宁舟低头看向他的首席:“你在发抖。”
阿娅:“……”
她感到恐惧,毁灭魔王低沉的嗓音里是随时会爆发的压抑与癫狂。
宁舟低垂着眼眸:“你在害怕我。”
阿娅沉默不语,后背却被冷汗浸透,她几乎克制不住逃跑的欲望。
因为这是一场安静无声的毁灭。魔界风格的办公室中,每一件物件都彰显着议事团首席的地位,然而这一刻,不论是整齐的卷宗还是华丽的权杖,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燃尽的纸张一样,缓慢地沦为焦灰。金碧辉煌的装饰一寸寸化为齑粉,落下的尘埃宛如尘埃,落在首席华美的礼服上。
宁舟愣住了,他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已经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只留下跪在他面前惊魂未定的阿娅。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一瞬间外溢的毁灭本源,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这里。
“抱歉……不要告诉乐人。”宁舟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膛中淤泥一般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阿娅瘫软在地上,颤抖地看着灰飞烟灭的房间,惊魂未定。
三年里,她一次次与毁灭擦肩而过,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许久她苦笑了一声,嘶哑地说道:“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呢……陛下。”
………………
“烦死了,为什么我要研究魔王的婚礼仪式应该有多少个步骤啊?我又不是魔王,这不是我该了解的东西!”灾厄恶魔正在对下属大发脾气。
属下被它连踢带打,充当了一只可怜巴巴的沙包。
灾厄恶魔发了一会儿疯,痛苦地继续研究婚礼。
它对着墙面上巨大的南疆地图沉思:“婚礼要在茶湾行宫举行,茶湾行宫的地势高,台阶就有几百级,全部铺上定制的红地毯……等等,那群羊奴不会来不及赶制红地毯吧?”
灾厄恶魔想起克里尔羊奴地毯的编织速度,顿时脸色大变,恨不得立刻过去当个黑心监工。
很快,它就没空想这些了,因为一股充满压迫感的毁灭力量降临了这里。
灾厄恶魔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地打开了门:“尊敬的陛下,不知您深夜驾临,有失远迎。”
毁灭魔王披散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身后的披风在凛凛夜风中飘扬,他一言不发地拔出刀,架在了灾厄恶魔的脖子上。
灾厄恶魔面色惨白:“陛、陛、陛、陛下——我是冤枉的啊!”
毁灭魔王:“冤枉的?”
灾厄恶魔慢慢回过味来:“呃……陛下,其实我没明白您的意思……刚才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应激反应。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毁灭魔王冷冷地看了它一眼,收刀归鞘:“有事问你。”
灾厄恶魔立刻信誓旦旦:“我保证知无不言。”
“我来到魔界几年了?”毁灭魔王问道。
“啊?这……”
这也要问我?
灾厄恶魔挠了挠头,随即一道灵光在它的脑海中乍现,陛下会这么问,必然是因为他忘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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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本源的侵蚀已经到了这一步吗?他是不是很快就会像先王一样……
灾厄恶魔压抑不止这一刻的兴奋,它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三年了。”
三年,而不是七年,这一刻宁舟恍然明白,他的确已经疯了。
63、血之祭祀(十二)
“三年前,您被教廷除名,罪名是爱……”在灾厄恶魔的口中,宁舟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齐乐人不是一只混血魅魔,而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外乡人。他们没有那么久远那么美好的过去,而是在一场误会中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吗?
宁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那是一个长发的可爱姑娘,“她”焦急地握着他的手,将匕首狠狠地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对,就是这里,他本该记得这一幕,甚至更多。
可是世界意志的诅咒偷走了他的回忆。
宁舟愣愣地站在原地,听到心中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非要追根究底吗?等到血之祭祀结束的那天,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我现在就想知道。】
【你可以知道,只要你控制好你自己。】
【……】
【感觉到血液里流淌着的疯狂了吗?你越是回想,就越是沦陷。】
【怎样才能恢复正常,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乐人再为我牺牲。】
【!!!】
脑海中将匕首刺入自己心脏的少女对他微笑,“她”低下了头,再抬起时已经是一个男人的模样。可是他们眼中的坚定信念,却分毫未改。
他不想忘记,宁舟心想,他不能够忘记。
他不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屠戮人间界的疯子。
灾厄恶魔紧张得喘不上气,光是和毁灭魔王同处一室就让它痛苦得无法呼吸,这种恐怖的本源压迫感……它的陛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杀人?!
有一只可怜的灾厄恶魔就要被杀死了啊!
就在这时,有一位意外的客人拯救了它。
“你在这里呀。大半夜不抱着老婆睡觉,在这里迫害恶魔,不愧是你!”长翎的黑鸟站在窗外,用嘴敲了敲玻璃窗,“我是来通知的,闲着没事就去一趟军营,兵工厂那里乱成了一锅恶魔粥。”
宁舟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灾厄恶魔这才松了口气:“呼,得救了……”
黑鸟咯咯怪笑:“岂止得救,你还逃掉了军营的处置工作。让陛下帮你加班,你可真有面子。”
灾厄恶魔严肃地说道:“杀恶魔的好事,我们的陛下永远冲在第一线,我怎么敢剥夺他在魔界唯一的乐趣?”
黑鸟:“唯一?那你就太小看他了,我们陛下的乐趣一共有三项:杀恶魔,考教典,和老婆睡觉。”
灾厄恶魔:“你这个睡觉,是魔界用词还是教廷用词?”
不是它多疑,而是因为它围观了三年前魔王与王后从结婚到异地分居的全过程,这期间似乎……可能……绝对没有吃牛排的时间。
黑鸟沉默了。
于是灾厄恶魔也沉默。
它觉得自己对魅魔王后的滤镜破碎了。
“难道只有处男才可以成为魔王吗?”灾厄恶魔发出了灵魂质疑。
“那你没指望了,洗洗睡吧。”黑鸟说道。
“我不信——!!!”灾厄恶魔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在地上抱头痛哭,“在我们魔界,不是处男也可以当魔王!!!”
黑鸟怜悯地看着它:又疯了一只。
………………
齐乐人做起了梦,这是难得的体验,更难得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只有半领域级,还无法凝聚化身,却又急着去魔界找宁舟,于是他去恳求先知。先知在黄昏战役中活了下来,继续掌管着黄昏之乡的一切。
——三年了,我已经无法再忍受分别,我想见宁舟。反正我在黄昏之乡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你就让我去魔界吧!
先知温柔地注视着他,像是在注视他的命运。
——你可能会死。
——那我就要永远躲在黄昏之乡吗?
——我希望是这样,但是你注定不会听我的。
先知放走了他。
在前往魔界的路上,齐乐人听说了宁舟失踪的事情,他千辛万苦地镇压了议事团的叛乱,救下了龙蚁女王,可是历史却改变了。
——宁舟去了哪?
——我不知道。
——他的本体应该在血之祭祀,离开的是化身,对吧?
——血之祭祀是什么?
——?!
——宁舟受伤了吗?是不是断了一条手臂?
——没有。
——头发呢?他的头发是不是变短了?
——不,最后一次见到陛下时,他仍是长发。
——怎么会?他应该陷入了时间逆流之刑中,他的身体回到了过去。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体内的毁灭本源!不对,先知还活着,没有时间逆流之刑了,也不会有诺亚方舟任务了!那宁舟……宁舟怎么样了?!
——离开时,他就已经疯了。
——!!!
齐乐人从未这样恐惧过,他四处寻找宁舟,打听他的消息。
——我看到一条魔龙飞向了末日山脉的深处。恶魔们这样说。
得到这个答案的那一刻,齐乐人的心中浮现了一个疑问:难道不该是雪焚高原吗?
可是在这个梦境中,魔龙飞向了末日山脉——那条横贯整个魔界的巨型山脉。
山脉之间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河流,而是炽热的岩浆,数不清的火山昼夜不停地喷发,喷射出的火山砂砾击穿天空,形成了狂暴的电闪雷鸣。任何一个目睹这一幕的人,都会顿悟它名字的由来——末日原来是这副模样。
宁舟为什么要去末日山脉?为什么?
很快,齐乐人就知道了答案。
在他抵达末日山脉的那一天,这里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雷暴,成千上万的雷电从天而降,下一秒,所有沉睡的火山渐次爆发。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中走向毁灭。
齐乐人看到从天空飞向火山的魔龙,决绝得宛如赴死的英雄。
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声音却湮没在咆哮的雷鸣中。
发疯的魔王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他用仅存的理性,指引着自己来到了末日山脉,只身坠入炙热的地核岩浆之中。
坚不可摧的龙鳞被焚烧,万年不朽的骨骼被摧毁。他心脏中的恶魔结晶是如此强大,让这条横贯魔界的山脉都在它庞大的力量中颤栗。
地脉中的岩浆在沸腾,深埋在地底的恐怖自然之力因此爆发,魔界开始崩毁:大陆板块撕裂,江河湖海蒸发,树木与野兽一起化为乌有,唯有漫天飘零的火山灰宛如葬礼上黑色的雪。
这是整个魔界的葬礼。
恶魔们在毁灭的恐惧中哀鸣,为什么它们的王要毁灭它们?
恶魔不明白,可是魔王的爱人明白——为了人间。
齐乐人在岩浆中跋涉,一边前行,一边流泪,眼泪还没有流出眼角,就在炽热中蒸发。
他也在燃烧,也在毁灭,可在消失之前,他想去往爱人身边。
只是他再也触碰不到了。
熔岩吞没了魔王年轻英俊的脸庞,将龙的心脏与逆鳞一起焚毁。
魔界的一切罪恶殉葬于他。
神用自己的躯体,终结了世界的恶。
而他的爱人,要为他陪葬。
魔界在毁灭,地狱在下沉。
距离人间界越来越遥远,两个世界终将不再相逢。
………………
齐乐人是被阿娅叫醒的。
天还没亮,他昏昏沉沉地醒来,半晌才回过神,他竟然没发现阿娅进来了!
刚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一切让他毛骨悚然。
这是另一种未来吗?这个未来的变量是先知没有死?
因为先知没有死,所以齐乐人不会成为黄昏之乡三分之一的继承人,不会早早凝聚化身去魔界,宁舟不知道血之祭祀可以削减诅咒,先知不会送来时间逆流之刑,齐乐人也没有机会在诺亚方舟副本里为宁舟重新塑造记忆……
宁舟在毁灭本源的诅咒中失去了所有记忆,彻底疯了。
他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并为此做好了准备。
他用自己的死摧毁了魔界,将它永远封印在了地底。
这是一个圣徒对他挚爱的人间界最后的温柔。
他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等到他的爱人。
三年前的生离,三年后的死别,他们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齐先生……”阿娅看到齐乐人眼角的泪光,手足无措。
“我没事,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齐乐人擦了擦眼泪,微笑着说道,“正是因为做了可怕的噩梦,才显得现实是如此美好。至少现在我们还有希望。”
阿娅不明所以。
齐乐人摸了摸旁边已经没有温度的床铺,纳闷道:“大半夜的,宁舟去哪了?”
阿娅欲言又止:“陛下在军营大开杀戒……情况……情况不太妙,他好像有失控的迹象。”
齐乐人ptsd犯了,立刻翻身而起:“我马上过去。”
阿娅支支吾吾:“其实还有一件事……”
齐乐人:“嗯?”
阿娅:“陛下突然问我,他是几岁的时候来魔界。”
齐乐人:“!!!”
阿娅慌忙补充道:“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您让我不要说,我就算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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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晚了,他大概已经从别人那里问出真相了。别看宁舟这家伙闷不吭声的,他行动力可强了。”
阿娅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
齐乐人:“把人抓回来打屁股。”
阿娅:“???”
齐乐人咬牙切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比十八岁的时候还熊呢?”
说完,他把大衣往肩上一批,杀气腾腾地去捉人了。
64、血之祭祀(十三)
魔界的兵制接近于古罗马王政时期,每一个封地的恶魔领主都是一方诸侯。恶魔领主们会在各自的辖区征集军队,另外也各自蓄养精锐部队,如今不过是头顶上多了一位效忠的陛下。
但是因为这里是魔界,与众不同的生态与族群让军团内部充满了人类想象不到的意外。
俗称“兵工厂”的血肉蜂巢,以每天至少生产三百只低等恶魔士兵的效率孵化着恶魔,数以百计的血肉蜂巢,一天之内就能制造出以万为单位的炮灰。
血肉蜂巢本质上是一种巨大的食肉植物型恶魔,从它体内诞生的低等恶魔都听从它的指令,为它四处狩猎,被捕捉来的恶魔会被吞吃殆尽,雌性只留下子宫,雄性只留下精巢。在获得了足够数量的子宫后,它就开始疯狂生育。
所有的恶魔领主都会蓄养一些血肉蜂巢,但麻烦在于如果战场冲突不够激烈,每天出生在战场上的低等恶魔比死掉的还多。要降低血肉蜂巢的生育效率需要节制它的饮食,这可是一项危险的工作,它会因为饥饿而暴怒,它的子嗣也会因为母亲的愤怒而狂暴,直到它们的母亲精疲力尽地进入休眠状态。
现在,兵工厂就因为休眠血肉蜂巢而发生了动乱。
“王后陛下,救命啊。”
“王后陛下来了!这下有救了!”
“王后您这边请!!!”
齐乐人来到了兵工厂,沿途恶魔领主们热情的态度让他生疑,可是它们真挚的神情又不似作伪。
特别是战争恶魔,它断了一条胳膊,委屈地跪倒在齐乐人面前哭诉:“陛下、陛下他追着我砍了一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明白啊!”
其余几只恶魔纷纷点头:“但是多亏了沃尔吸引了陛下的注意力,我们才得以逃出来。”
齐乐人欲言又止。
这对战争恶魔来说是一场无妄之灾,在宁舟的记忆里,这家伙试图和他心爱的王后偷情。
但齐乐人从来不同情恶魔,他冷酷地说道:“你们的陛下疯了,这不就是你们想见到的吗?”
恶魔领主们:“我们不是!”“我们没有!”“都是误会!”
魅魔王后冷笑了一声:“回来再收拾你们!”
恶魔们顿时安静如鸡,谁也不想去“妖妃快乐坑”里被做成花肥。
………………
齐乐人走进了“兵工厂”。
这一片地区笼罩在巨大的蜂巢穹顶中,头顶是弧形的扭曲蜂巢,每一个六边形的格子里都是恶魔的胎盘,半透明的黏膜里装着正在孵化的恶魔。
地上充满了胎衣和污血,大小不一的荧光蘑菇依靠着这些兵工厂的副产品生长,水母们在蘑菇间爬行,慢吞吞地清理着地面。这无疑是一项危险的工作,因为靠近地面的蜂巢中时不时就会窜出刚刚生产出来的恶魔,它们甫一出生就成为了可以战斗的士兵,开始捕猎水母喂食它们的母亲。
齐乐人沿着荧光蘑菇的指印往前走,前方的地形豁然开朗——蜂巢穹顶一下子升高到了百米以上的惊人高度,穹顶下是如山峦一般堆积的恶魔尸体。在恶魔尸山的最高处,毁灭魔王坐在一只巨大的恶魔头颅上,抱着一把断了的圣剑,迎着头顶的月光闭着双眼。
这里必定经历了一场恶战,蜂巢穹顶上被撕裂出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这才让月光溜进了这座血腥窒息的兵工厂中。
纯净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年轻英俊的脸庞,魔王浑身浴血,却毫发无伤。
明明是尸山血海的地狱场景,轻阖眼眸的宁舟,在这一幕的月光下甚至有一种神圣的高洁。
齐乐人爬上了尸山,脚下柔软松动的触感让他颇为不适,但他克服了这种恶心感。
坐到了宁舟的身边,齐乐人掏了块手帕给他擦脸:“怎么弄得脏兮兮的?”
宁舟睁开了眼睛,猩红的眼眸在月下流淌着脉脉多情。
齐乐人一愣,他微妙地觉察到了差别:“你从血之祭祀里跑出来了?”
宁舟略感意外:“你分得出来?”
齐乐人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说道:“如果是你的化身的话,现在就该抱着我撒娇了。也许是因为一起长大的关系,他比你更依赖我。不像你,什么都瞒着我。”
话音刚落,他就被人抱住了。
“本来不想抱你的,身上太脏了。”宁舟低声抱怨道。
齐乐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后颈上就被吸了一口,弄得他痒痒的。
“说吧,怎么回事?”齐乐人问道。
“刚才我的那具化身突然知道了真正的记忆,在清理兵工厂的时候失控了。”宁舟说道,“很危险,毁灭本源的侵蚀瞬间加剧,放着不管会失控,我只好冒险接管了一下。”
齐乐人疑惑地问道:“所以你虽然本体在血之祭祀里,但其实是可以感知到化身的情况的?”
宁舟:“……”
不仅感知得到,甚至经常在聊天里花样赞美齐乐人。
齐乐人的神情逐渐危险:“嗯?”
宁舟:“……嗯。”
齐乐人:“噗——”
宁舟:“?”
齐乐人突然笑了起来,抱着宁舟笑个不停。
宁舟时常因为他奇怪的笑点而迷惑,这一次也是一样。
“太奇妙了,简直像是中了买一送一的大奖。”齐乐人笑眯眯地说着可怕的话,“这么一想我赚到了,我和两个你谈了两遍恋爱!一次一见钟情,一次青梅竹马,感觉棒极了!”
宁舟低声道:“我也觉得很荣幸。”
在逐渐破碎消亡的记忆里,他记得十四岁的齐乐人牵着他的手,揣着企鹅蛋,一起行走在永无乡的小巷中……既温情,又温暖,让他恋恋不舍。
“所以啊,为了更好地体验全新版本……快点告诉我怎么解决血之祭祀的问题!赶紧把你分出来的化身融回去!还有,血之祭祀中止之后,诅咒要怎么办?我不想半年后领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你去参加加冕仪式,权力和欺诈会笑死的!”齐乐人突然大声。
一连串的问题让宁舟不知道从何答起。
他用一种隐含着悲伤与愧疚的目光凝视着齐乐人:“三年前,我梦见先知。他告诉了我血之祭祀的存在,我遵照他的提示,找到了……我父亲留下来的秘仪。那时候我就问过他,现在我可以用秘仪抵挡毁灭本源的侵蚀,那么等到我不得不结束这个秘仪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齐乐人眼皮一跳,果然血之祭祀是先知对宁舟的安排……这家伙,还真是把他俩安排得明明白白。
“先知告诉我。只要三年后,让你带着我的化身去往血之祭祀的地点,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宁舟说道。
齐乐人:“这个简单,最多一周后,大军推平茶湾,我们星之崖见。”
宁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不想你来。”
齐乐人:“但是我必须去。”
宁舟:“……我明白。”
齐乐人又抱了抱他:“好了,不管你在那里藏着掖着什么秘密,我总会知道的。”
宁舟闭上了眼睛,温柔地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碰,再睁开眼时……
宁舟豁然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脚下宛如山峦一般的恶魔尸山,又震惊地看着笑眯眯的齐乐人。
“出息了啊,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加班,要不要我帮你统计一下战绩啊?哎,说出去真不好意思,毁灭魔王大军最大的减员原因是因为它们的陛下暴虐成性,在军队里大开杀戒。”齐乐人用危险的口吻说道。
宁舟一脸茫然:“我……都是我杀的?”
他只记得自己接到了军情通报,来到了兵工厂镇压叛乱,结果很快被铺天盖地的恶魔包围,他机械地杀戮着恶魔,直到血脉中的疯狂一点点渗出,诅咒侵蚀他的神智……之后的事情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齐乐人指了指脚下的恶魔:“看看这个干脆利落的砍头手法,是你没错。”
宁舟沮丧,他厌恶这种失控感。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齐乐人站了起来,挽着宁舟的胳膊把他拽下了恶魔尸山。
“先听好消息吧。”宁舟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好消息。
“好消息是,兵工厂的麻烦解决啦,我们骁勇善战英明神武的陛下轻松地搞定了血肉蜂巢的叛乱,现在它们不会因为饥饿而暴动了。”齐乐人笑道。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们损失了全部的血肉蜂巢母体,粗略估计有一百多只,同时损失了蜂巢生产的恶魔士兵,这个我就没法统计了。”
“……”
“不开心吗?”
“好像,不小心杀得太多了。”
看着宁舟有点后悔的表情,齐乐人显得非常随和:“哦,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两人已经走出了兵工厂,前方不远处是劳碌到深夜的灾厄恶魔,它殷勤地向两人问好。此时有一只黑鸟飞到了两人面前:“晚上好!聪明机警的语鹰阁下有事禀报,我举报这只灾厄恶魔与陛下深夜谈心,致使陛下心烦意乱,亲爱的王后陛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灾厄恶魔:“!!!”
齐乐人嘴角一弯:“哦?原来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啊。”
那只嘴碎的恶魔找到了!
“我听说灾厄恶魔喜欢养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触手怪、大水母、三头犬……应该也养了不少血肉蜂巢。”齐乐人笑眯眯地说道。
灾厄恶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这绝对是在报复它给陛下爆料记忆真相吧?绝对是吧?!
这只贪婪邪恶、厚颜无耻的魅魔冲它微笑:“那就先捐一百只吧?家里库存不够可以跟其他恶魔领主买嘛。”
两行清泪从灾厄恶魔的脸上滚落,它呜呜咽咽地哀嚎了起来:“那得花掉我全部的家当……”
魅魔王后深谙人性研究,熟练地掌握着打一棍子给一颗糖的道理:“等平定了南疆,我会考虑让你重掌茶湾城。以茶湾的富庶,一年之内你就该回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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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厄恶魔还是呜呜直哭:“但是我要过一整年的苦日子了。我一年的衣服预算要下调到三百件,家里的宝石金餐具也得换成朴实无华的银餐具,还要杀掉几万只奴隶节省伙食,牛排也只能养最喜欢的那几百只……我好穷好惨好可怜呜呜呜呜呜。”
齐乐人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他抬起一脚,踹在了灾厄恶魔的屁股上,灾厄恶魔嗷嗷叫着滚到了池子里。
果然,人类不需要对恶魔有丝毫的同情。
65、血之祭祀(十四)
齐乐人坚定了要对恶魔重拳出击的信念——这是他从宁舟十八岁的那段梦境中学会的。
可惜,在梦境里饱受毒打患上ptsd的恶魔们,在现实里仍然是一副没有被魅魔王后摧残过的天然状态。
齐乐人觉得不能徐徐图之了,必须下重药、下猛药,药到病除,病除不了的就直接药死。
就从整治夜间派对开始。
他先是找到了痛苦魔女,这位道具很多的虐待狂魔女热情洋溢地提供了他需要的东西,全程对他抛媚眼:“王后陛下如果想要试用的话,我很乐意为您穿戴。”
齐乐人提着道具,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它:“这玩意儿,它好用吗?”
痛苦魔女笑容真诚,配上她圣洁的脸庞,让这一幕格外有冲击力:“那可太好用了。我的小宠物们只要穿上了它,不出三天就会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解开,它们实在素得受不了了。”
齐乐人:“有男款的吗?”
痛苦魔女:“那是当然的。”
齐乐人掰着手指算了一下:“灾厄、战争、吞噬、破坏,男的四个;虚无、欢愉,还有你,女的三个;龙蚁女王和夜莺就不必了……哦,虚无也不必了,我听说她是个性冷淡,不怎么热衷你们的夜间派对。你按照这个数量准备吧。”
痛苦魔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您……您这是为我们准备的吗?”
齐乐人:“是啊,不然呢?”
痛苦魔女的神情逐渐痛苦,她悲鸣着说出了五个字:“我、恨、贞、操、带。”
齐乐人微笑:“你刚才介绍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双标狗活该被制裁!
拿齐了道具,齐乐人连夜把议事团的核心成员们召集到了一起,开始分发礼物。
“你的份。”齐乐人笑眯眯地把东西递给了灾厄恶魔。
这是头一份,接到礼物的灾厄恶魔大喜过望,看来它刚才的错误已经得到了王后的原谅,它马上就要复宠啦!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灾厄恶魔容光焕发,已经准备好向同僚炫耀了。
“当然。”
灾厄恶魔耀武扬威地环视着恶魔们,特别是龙蚁女王,那眼神别提多得意了。
但是这份得意之情在礼物打开的一瞬间化为了惊恐,它看到一件熟悉的“贴身衣物”出现在精美的盒子里,曾经被这玩意儿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灾厄恶魔惨叫了一声:“赛芙琳!这不是你的东西吗?你搞什么鬼?!”
痛苦魔女铁青着脸:“与我无关,这是王后陛下的意思。”
齐乐人笑了:“为了防止在南疆平叛期间,你们在不必要的地方花费过多精力,我必须采取一些措施。请放心,只要南疆平定,你们就可以脱下来了。我在上面安装了防脱感应器,请不要以身试法测试它是否准确。”
恶魔们瑟瑟发抖,阿娅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我恐怕……”她的下半具身体是龙蚁的铠甲啊!
齐乐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夜莺和虚无也不用,你们三个不喜欢参加派对,每晚都在加班,这才是恶魔的工作精神,值得提倡。”
其余恶魔敢怒不敢言!
我们恶魔的精神是派对,派对,还他妈是派对!什么时候热爱工作了?!人间界来的家伙玷污了我们魔界的精神传统!这是异端!
齐乐人认真道:“这件礼物能让你们热爱工作。现在赛芙琳已经为你们示范了,说说感受吧,赛芙琳?”
痛苦魔女擦拭着痛苦的眼泪:“是的,王后陛下,我现在只想工作,早日为陛下平定南疆!”
然后立刻把这件该死的礼物扔进末日火山的熔岩池里烧掉!
齐乐人抱着手臂,看着工作精神振奋的恶魔们,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明天攻打南疆新乡的首战,一定旗开得胜!
………………
南疆的新乡有一句著名的谚语:新乡年年有个新主人。
有时候甚至可以不是“人”。
一群信奉“海洋原始教派”的恶魔在茶湾叛乱之后找到了机会,在新乡开启了一场召唤仪式——它们启动了一个仪式祭坛,从南疆的风暴洋中召唤出了一条巨大的双头海鳗。
自从千年前的神话时代结束之后,魔界就很少见到这类生物了。
长达数百米的巨型海鳗从混沌的沉睡中苏醒,一边用畸形的鱼鳍爬出祭坛,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嚎叫声。
沿途的信徒们宛如听见了神谕一般狂喜,争先恐后地冲向这条双头海鳗恳求与它合二为一,它们口中癫狂的嘶吼声与海鳗的嚎叫声成为了新乡的梦魇。海鳗毫不客气地享用了这些送上门的食材,一路摧枯拉朽地毁坏着新乡城。
在吃光整座城池之前,它不会停下来。
就在这样一片乱象中,毁灭魔王的大军来到了新乡城。
新乡的恶魔居民早已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偷偷摸摸地上了城墙挂白旗,组团开城门,堪称魔界版“喜迎王师”。
齐乐人远远地看着宁舟率领着宛如城墙一般高大的恶魔踏入新乡城。
他没有在宁舟身上感觉到丝毫的杀意,杀戮对他而言不是一种愤怒的表达,但是这份平静让人毛骨悚然。宁舟打从心底里觉得杀死恶魔和饿了吃饭一样,是一种人间常理。眼前整个城池的恶魔,对他而言都是死物,死一只他不觉得满足,死一万只他不觉得痛惜,他对它们毫无怜悯。
对于魔界来说,这是一位恐怖的暴君。
但是这里是魔界,在这个动荡、扭曲、荒诞、癫狂的世界里,恶魔们不在乎。
只有齐乐人在乎,他为此感到悲哀。
这是两代人的悲剧。当一位致力于保卫人间界的英雄成为了魔王,他试图拯救世界,最后却被本源吞噬,在疯狂中他唯有选择毁灭世界,或者毁灭他自己。
宁宇是这样,而宁舟……
人群之中,毁灭魔王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寻找爱人的身影。
这一刻,宛如杀戮仪式一般的平静被打破了,他死寂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渴望的眼神。
我需要你。他的眼神这样说。
齐乐人远远地对他笑了,他快步穿过为他分出道路的恶魔大军,来到了宁舟的身边。
我也需要你。齐乐人对他说。
“直接前往酒海城吧,也许今晚我们就能在酒海的湖边,喝上一杯从叛乱者的脖子里倒出来的血酒了。”齐乐人说道。
哦,还有那个隐匿在议事团中的叛徒。
………………
茶湾城陷入了一片恐怖的死寂中。
这座昔日繁华的商贸之都,在新的统治者的掌控下,丧失了所有的活力。因为它的主人愚昧恶魔,正在施展恐怖的暴行。
它的卫兵入侵了每一座庄园,每一条街巷,从人口密集的上城区到城外的荒郊野岭,每一处地方都有恶魔被抓捕。
魔界有一套残暴的拷问方法,特殊种族的搜检官们通过吸食恶魔的脑浆来读取记忆。这种一次性的拷问准确、高效,唯一的问题是致死,但是这种微小的缺点在魔界是可以被原谅的。
这样紧锣密鼓的搜捕与拷问已经持续了数日,随着毁灭魔王大军以惊人的速度逼近,愚昧恶魔越来越焦虑了。
“你应该提高你的效率。”镜子中,那个黑影再度到来。
愚昧恶魔:“我已经派上了全部的人手。”
黑影嗤笑了一声:“是吗?我还以为你把大部分卫兵都用来镇压叛乱了。”
愚昧恶魔:“这是必然的。这种大肆抓捕居民的行为正在激化茶湾的矛盾。现在这里简直是一个火药桶,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爆炸。”
黑影:“显然,这是因为你的无能。”
愚昧恶魔:“……”
黑影:“我的耐心有限,毁灭魔王更是如此。今天新乡与酒海已经收复了,愚昧啊,你最多还有三天的时间。三天内,如果你仍然给不了我答案,你的灵魂就来不及去往理想国啦!”
愚昧恶魔:“至少让我与权力魔王说上一句话,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它并不信任这个神秘的黑影,可是理想国却不回应它,这让这只苍老的恶魔挫败至极。
黑影发出诡异的笑声:“这就……”
“哗啦”一声脆响,愚昧恶魔悚然一惊,它惊惧地抚摸着镜面,可是镜面完好无损,那么是黑影那边出问题了?
愚昧恶魔冷汗涔涔:它该不会暴露了吧?
………………
南疆酒海,这里有魔界最大的一个湖泊——酒湖。
如今酒湖之中被倒入了数以万计的恶魔尸体,都是在今天的平叛过程中死去的恶魔,它们被剜出了恶魔结晶,投入湖中作为酿酒的原料。
恶魔结晶也被丢入湖中,与水相接触的一瞬间,它就会释放大量热能。
整片酒湖都因此沸腾。
齐乐人坐在濒临酒湖的一栋竹楼中,用这里特产的竹扇扇着风:“这栋湖景别墅不行,人家住在湖边凉风习习,我们住在湖边热浪滚滚。”
宁舟给他倒了杯这里的特产酒,齐乐人抿了一口:“一股子血腥味。”
宁舟尝了一口:“还好。”
齐乐人怀疑是宁舟在魔界太久,嗅觉和味觉都已经习惯了恶魔的血腥味。
想到这里,他爬起来凑近宁舟的脖子闻了闻,宁舟呆了呆,下意识地往后仰:“你做什么?”
齐乐人不怀好意地笑:“你在战场泡了一天,闻闻你身上是不是也有血腥味。”
宁舟:“……来见你之前我洗过澡了。”
齐乐人:“怪不得好香哦。”
宁舟:“???”
他顿时一脸怀疑人生地闻起了自己的手腕。
齐乐人扑哧一声:“开玩笑的。”
不管他说什么,宁舟的第一反应都会信,这一点落在齐乐人眼里简直太好玩了。
竹楼露台的大门被人敲响,夜莺和阿娅一起过来了。
齐乐人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夜莺,上次你说的追踪仪式,现在能布置吗?”
夜莺:“已经布置好了,只要有人对外联络,仪式就会觉察到。”
齐乐人把打开的竹扇“啪”地一声合上,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好极了。今天连下两城,隐藏在议事团里的叛徒一定会急着和茶湾那边联络,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竟如此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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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很快揭晓了。
追踪仪式迅速发现了有人在用水镜通讯,这是一种利用镜面来联络远方的仪式魔法——在齐乐人看来这相当于视频通话——需要相当高深的造诣,只有很少的高等恶魔精于此道。
“水镜通讯!”阿娅惊呼了一声。
“信号断了,好快的反应,传信的人很警觉。”夜莺皱眉。
齐乐人把玩着竹扇,幽幽地问道:“我记得,在议事团里精通水镜通讯的人,好似就只有那一位吧。”
阿娅的脸色煞白地闭上了眼睛:“是,只有娜辛。”
66、血之祭祀(十五)
入夜了,南疆的气候让雪妖不适,虚无魔女独自一人在冰室中弹奏竖琴。
芊芊十指拨动着金色琴弦,竖琴曼妙的音律在房间里回荡着。骤然之间,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感让虚无魔女的手指弹错了一个音节,琴弦崩裂,断弦击穿了魔女的皮肤,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血液沿着手指流淌,渗入无名指的婚戒与皮肤之间。
娜辛抚摸着戒指,无声地轻叹了一声。
大门被猛然推开,龙蚁女王带着全副武装的卫队走入了冰室之中,神情冰冷肃穆。
“虚无魔女,你被捕了。”
………………
地牢之中,虚无魔女娜辛跪坐在地上,恭敬地对来人行礼。
齐乐人的手里拿着毁灭之书,这本书上记录了所有效忠于毁灭本源的议事团成员的名字,这是绝对的生死控制权,只要他翻开书页撕下属于娜辛的那一页,她就会如同绝望魔女和怨恨魔女一样,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齐乐人:“刚才使用水镜通讯的那个人,是你吗?”
娜辛:“不是。”
齐乐人:“不是?”
娜辛:“但我无法辩解,因为当时我身边没有其他人可以为我作证。”
阿娅在一旁解释道:“雪妖不适应南疆的气候,她在南疆的时候很少离开自己的冰室……几乎都是独处。”
娜辛:“正如首席所言。”
齐乐人并不在乎恶魔,对于叛徒他宁可错杀也不想放过。但是娜辛有那么一点不同……她如今是阿娅名义上的伴侣,不由分说直接处死,这里损伤的是阿娅在议事团的威望。
他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于是齐乐人转头问夜莺:“你会审讯吗?”
夜莺:“略懂。”
齐乐人:“那就交给你了。”
齐乐人走出了地牢,心中仍然疑虑未消。恶魔们心思诡谲,与忠诚二字无缘,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愚蠢。会冒着事败身死的风险,那必然有一个让恶魔无法抗拒的诱惑。齐乐人始终觉得,自己并没有找到那个关键。
理想国?理想国能给的价码是“不死与永生”,虽然诱人,但是风险与收益并不对等。齐乐人不觉得虚无魔女会押注于此。
会让恶魔疯了一样心动追求的,唯有力量本身。
“要是有测谎仪就好了。”齐乐人叹了口气,“给所有人来一次测谎,一定能把那只隐藏在议事团里的老鼠揪出来……测谎?”
他的脑中灵光一现,恍然想起了一个帮得上忙的人。
………………
地牢之中,娜辛抱着一个雪炉,等待阿娅与夜莺的审问。
阿娅:“除你之外,还有谁用水镜通讯?”
娜辛:“您。”
阿娅:“!!!”
娜辛:“我曾经赠与过您一面镜子,您在狱中用它,记得吗?”
阿娅:“但那凭借的不是我的力量,而是你的。”
娜辛:“是,但是这不妨碍您使用了水镜通讯……用它向我求助。”
一旁的夜莺发出了轻嘲的嗤笑声:“现在可不是攀交情的时候,如果你想活下来,最好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否则,首席大人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娜辛抬起头,被眼罩蒙住双眼似乎凝视着夜莺。
娜辛:“如果当真如此,那只能说,这是我的命运。”
夜莺:“如果你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在你还是一个奴隶的时候就已经毫无价值地死去了。正是因为你不相信命运,你才会逃出那里,遇见了初来魔界的宁宇陛下……和我。”
娜辛:“从那时候起,你就不喜欢我。”
夜莺:“那只是一点个人的好恶,我对你向来公事公办。”
娜辛:“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夜莺:“我只是讨厌一切没有人性的生物而已。雪妖一族已经够冷漠了,你更是冷漠中的冷漠,除了对力量的追求,你的心中一无所有。”
精致美貌宛如一具人偶的虚无魔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你错了。我正在学习人类的爱。”
“……”
“因为我恍然发现,我效忠的两任陛下都因为爱而强大,或许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娜辛说道。
阿娅有一瞬间的怔忪,她忽然想起最近娜辛的异常。她经常无缘无故地来找她,随身带着一束不同的花卉,就像是递文件一样递给她。她既不解释,也不掩饰,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阿娅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她在梦里也不敢想象,这只有一颗冰雪之心的雪妖模仿着爱侣之间的行为,试着学懂爱情。
“你很聪明,擅长用示弱的方式获取必要对象的好感。可惜,接下来负责审讯的人不是首席,而是我。”夜莺转头对阿娅说道,“你出去吧。接下来的场面或许有点血腥。”
阿娅忧虑地看了娜辛一眼,欲言又止之间,她说出了本不会说出的话:“尽早坦诚吧,否则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说完,她提起裙摆离开了地牢。
地牢中,娜辛抬起脸。
她对夜莺说道:“其实,夜莺阁下也懂水镜通讯吧?”
………………
齐乐人一边和宁舟闲聊,一边等待夜莺复命。
如今,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了,齐乐人觉得自己在使唤别人这点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宁舟在擦拭自己的那对双刀,擦拭完了之后又取出了一柄断剑——那是他母亲的圣剑。
齐乐人的心中一咯噔。
果然,宁舟认真地端详着这柄剑,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它的来历,以及它为什么会断。但这是独属于他本体的记忆,他并不记得。
“我的。”齐乐人把圣剑捞走了。
“?”宁舟怀疑地看着他。
齐乐人抱着剑,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拿着这柄剑手不疼吗?”
这把剑里充满了神圣力量,宁舟拿着它纯属和自己过不去,但是据齐乐人所知,宁舟用它用了三年。
这是什么样的自虐精神,齐乐人闷闷地心想。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宁舟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为何而战。
宁舟想了想,掏出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我应该很常用它,不然也不会准备特制的手套。”
齐乐人一时语塞。
宁舟真是越大越不好骗了。
“我最近正缺一把武器,借我用用?”齐乐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宁舟迟疑之际,他已经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他了,亲得格外响亮:“这是定金。尾款等还你了再付。”
宁舟同意了。
同意之后他才慢了一拍地问道:“尾款是什么?”
齐乐人笑眯眯:“洞房花烛夜啊。”
宁舟:“洞房是什么?”
这是一个需要特定文化背景才能理解的词汇,宁舟陷入了知识盲区!
齐乐人笑出了声,他掏出了那本《魅魔的饲养指南》:“就是这个。”
宁舟:“!!!”
宁舟恍然大悟,随即耳朵发红,移开了视线。
齐乐人已经浑然忘记了当时不敢追问宁舟看没看的心情,揶揄地问道:“灾厄恶魔说你没收了它一本,所以你看了吗?”
宁舟吭哧吭哧了半天:“……看了。”
齐乐人严肃地说道:“这本书画得不对。”
宁舟:“哪里不对?”
此时的宁舟充满了求知精神,他迫切想知道准确的信息——毕竟这事关他能不能照顾好他的伴侣。
齐乐人义正辞严:“咳咳,当然是……”
当然是体位!魅魔都是下面的那个,这是魔界刻板印象!他要打破这种刻板印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夜莺的声音,她站在敞开的门边,清了清嗓子:“两位陛下,审讯的结果出来了。”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了齐乐人手里的那本书上。
这一刻,夜莺沉默了。
她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齐乐人若无其事地把书藏了起来:“无妨,你进来吧。说说情况?”
夜莺应声而入,对两人行礼。她的衣服上沾染了大量血迹,这个出血量让齐乐人不禁怀疑娜辛已经死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夜莺解释道:“她还有一口气。我出来时遇到了首席大人,她进去给娜辛治疗了,死不了的。”
说着,夜莺回忆起了她出来时的场景。
龙蚁女王就等在地牢外,在看到她身上血衣的时候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恐惧,直到夜莺告诉她人没死。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阿娅问道。
“你想去给她治疗?”
“可以吗?”
夜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阿娅:“既然你没有确定她是那个背叛者,那她就仍然是议事团的核心成员。这是她应得的待遇。”
夜莺:“同情是一个危险的开始。”
她放龙蚁女王进去了,自己则来到齐乐人这里复命。
夜莺:“我认为,虚无魔女并非叛徒。”
齐乐人:“理由?”
夜莺:“我没有从审讯中得到确凿的证据,但是仅凭水镜通讯这一点,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娜辛所为,这项秘术虽然传承不多,但是并非独属于雪妖一族,譬如我,我就会水镜通讯。而且娜辛承认了一件事:多年前她遗失过一本水镜通讯的秘术书籍。”
齐乐人:“是吗……”
夜莺:“还有,娜辛因为不适应南疆气候,在南疆的时期会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冰室独处,这是议事团所有人都知道的。或许那个真正的背叛者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关键时刻将嫌疑甩在了娜辛的身上。”
齐乐人:“我同意这个观点。但是我们必须找出那个叛徒。”
夜莺:“对此,我有一个提议。我有一个朋友,她有一项神奇的天赋:读心术。如果将她请到这里,一定能帮得上忙。”
齐乐人惊讶地抬起头。
夜莺:“我最近一次收到她的来信时,她告诉我她要去黄昏之乡‘考公’……好像是考取审判所职位的意思。”
说到这里,夜莺看着齐乐人脸上越来越微妙的表情,突然回过味来:“说起来,您似乎是审判所的执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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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很高兴你记得这件小事。顺便一提,你的那位朋友正好是我的新任秘书,我刚才正是在考虑把她借到魔界一用。”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小小。”
67、血之祭祀(十六)
欣小小,一个运气向来不错的审判所新人员工,今天也幸运地卡在最后关头赶上了这一班有轨蒸汽列车。
呼,今天也不会迟到了。
车厢里装满了乘客,其中不少是审判所的熟面孔,小小拍了拍前排戴着报童帽的荀记者:“狗记者,早啊。”
荀希翻了个白眼:“是荀记者!我已经从良……啊不,投诚了!”
他之前供职的《黄昏日报》成天编排审判所的八卦,后来因为窝藏狂信徒而被取缔,荀记者惨遭失业。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在副本中遇到了异端审判庭的boss齐乐人,顺利被招安。
现在他主业是给审判所写新闻稿,副业是在审判所里勾勾搭搭到处打听八卦,特别是和齐乐人有关的八卦。
他直觉这家伙身上藏了很多大秘密,能惊掉整个黄昏之乡眼球的那种。
废话,一个女装如此熟练还擅长欺骗直男感情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故事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荀记者问道:“听说你上司去魔界出差了?”
小小:“是啊。”
荀记者:“那你这个秘书岂不是很闲?”
小小:“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干活,连着齐先生的那份一起干!”
荀记者斜眼看她,他以己度人,不相信有人会在上司不在的时候认真工作。
小小涨红了脸,小声嘀咕:“最多……最多是忙里偷闲戳两下毛毡。”
这可是她的个人爱好,齐先生临走前她还送给他熊猫毛毡钥匙扣呢!
荀记者摸了摸下巴:“不知道魔界是什么样子,我还挺好奇的。”
小小:“你要是真想知道,努力调到审判所的外交处去,西莉亚女士以前就是驻地下蚁城的办事员,那里天天都能看到恶魔。”
不过地下蚁城由龙蚁女王统治,她的治下自有一套规则,与真实的魔界还是不尽相同。
荀记者一脸一言难尽:“恶魔我也是见过的。还是一只会用尾巴抽人脸的魅魔。”
还是那个缄默校园副本,他不小心见到了魅魔马甲的齐乐人,还发出了“你好骚啊”的死亡发言,下场那叫一个惨。
小小的表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齐乐人临走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还戴上了面具,一副坚决不想让同事见到自己真容的样子,但是他的尾巴实在不太安分,几次三番从衣服里溜出来和他们打招呼。所以小小知道自己的上司为了去魔界特地制造了一具恶魔的化身。
难道说……
不不不,齐先生是个温柔靠谱的正经人,是她的老师!虽然他有一点女装的小爱好,扮演美少女惟妙惟肖,但是怎么可能是魅魔呢!
小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把这个荒唐的念头赶了出去,不然造物师组建的“齐先生名誉维护协会”要把她开除粉籍了!
列车抵达了审判所站,小小和荀记者一起下了车,出站台时遇到了造物师挽着她的男朋友阿尔,她依旧是那副酷酷的样子,但是那头染成绿色的头发让所有人都不禁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旁边的阿尔。阿尔面无表情,一副“酷哥不怕被绿”的淡定——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师姐早,阿尔先生早。”小小乖巧地和两人打招呼。
“早。”
一行人一起走向审判所,路上聊起了黄昏之乡最近的变化。
齐乐人晋升领域之后,最直观感受到变化的不是魔界的恶魔,而是黄昏之乡的居民。一场暴雨之后,半个黄昏之乡都淹没在了绿色植物之中。澎湃的重生之力让黄昏之乡从一座工业城市变成了植物乐园,生态指数飙升。可以说齐乐人以一己之力完成了黄昏之乡的绿化建设。
负责工业部的造物师连夜写信控诉齐乐人——因为绿色植物入侵了万物工厂,她不得不组织人手去清理植物,把那些藤蔓从厂房和设备上扒下来。那几天和魔界的贸易航线都中断了,因为机场变成了草坪,部分需要滑行起降的飞行器不得不在仓库里等待跑道除草重修,所有人焦头烂额。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把头发染成了绿色。”阿尔突然插了句嘴,“只要你换成别的颜色,这场绿色危机一定能解除。我愿意赞助你的染发费用。”
荀记者和小小用微妙的目光看着他:看看吧,一个染绿头发的女朋友把这位审判所有名的酷哥逼成什么样了啊!他甚至试图用玄学说服女朋友,还主动要掏钱!
造物师若有所思,造物师恍然大悟,造物师悔不当初:“原来是这样!早知道我就染成红色了!吉利啊!”
阿尔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钱。”造物师摊手。
“给你。”阿尔掏出了几枚时间银行的货币。
造物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啦,回头我用技能给你搓个一比一还原的等比例高达,能让你坐进去开的那种。”
这一刻,阿尔的眼睛在放光。
荀记者喃喃道:“……难怪阿尔这都不分手,原来是馋造物师的高达。可恶,我也想要高达啊。”
小小努力忍住了用【烦恼的读心少女】技能卡去偷听阿尔的冲动。
她答应齐先生不滥用技能了。
就在这时,几个全副武装的审判所执行官突然来到她面前,对她出示了一份文件:“欣小小女士,您被征调了。请跟我们走吧,现在。”
小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一旁的造物师、阿尔和荀记者俱是一脸茫然。
小小:“什么事儿啊?”
执行官:“秘密任务。”
小小:“去哪儿?”
执行官:“秘密地点。”
小小:“去多久?”
执行官:“无可奉告。”
小小顿时怀疑自己遭遇了诈骗,她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阿尔——他是执行处的负责人,这些执行官多半是他的手下,但是阿尔也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阿尔皱着眉问道:“她是齐先生的秘书,紧急调令不适用于她,这是谁签的调令?”
执行官迟疑了一下:“这……需要保密。”
一旁的造物师顿时不悦地问道:“对我和阿尔也需要保密吗?”
他们都是审判所核心部门的负责人,权限极高。
执行官默默把视线瞥向荀记者,荀记者正竖着耳朵偷听,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我去旁边抽根烟……哈哈……哈哈哈……”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脸痛失八卦的沮丧。
等到荀记者走远,造物师搭着小小的肩膀,对执行官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先说好,如果你不把事情讲清楚,我是不会把人交给你的。这是我师妹,回头齐先生回来发现人丢了,我可没法跟他交代。”
小小一阵感动,她师姐虽然从头发到衣服都写着不靠谱,但是在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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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执行官的表情逐渐古怪:“呃。其实这个紧急调令……就是齐先生批的,他说有急事需要你去魔界帮忙。”
三人:“???”
执行官:“时间紧急,飞行器已经在停机坪上等着了,欣小小女士,我们走吧。”
小小一脸懵逼地被带走了,连回家整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
走进飞行器的时候她还没回过神来,等到飞行器越飞越高,她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审判所和黄昏之乡,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去魔界了。
魔界啊……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会到魔界。她以为只有齐先生那样的大佬才有资格去魔界这个“高难度地图”里闯荡,而她只是一只菜鸡,她不配!没想到就是她这只菜鸡,有生之年竟然坐了一次专机去魔界。
说起来,夜莺好像也去了魔界,说不定她们会在魔界遇见呢。想到这里,小小顿时充满了期待。
飞行器飞跃海峡,朝着地下蚁城的方向驶去。抵达蚁城之后转为有轨列车,穿过两界缝隙后再经由传送阵直接抵达南疆。
三天过去,她从黄昏之乡来到了魔界,到现在她都没有一点实际感,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传送阵的光幕缓缓降下,小小抬起头看着天空,愕然地张开了嘴——天幕上游荡着大群大群的水母!这梦幻而离奇的一幕让她如在梦中,痴痴地看了许久。
“这就是魔界吗?”她喃喃自语。
前方传来了一声轻笑声,熟悉得让她浑身一震。
小小朝前方看去,夜莺对她挥了挥手:“好久不见了,小小。”
没想到小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我一定是在做梦,在做梦……”
这一下打得自己生疼,小小摸了摸脸:“等等,好像不是梦?”
夜莺上前给了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她身量很高,身材健美,而小小人如其名体格娇小,被人一搂,顿时脸就埋没在了柔软的胸前。
小小:“!!!”
她尴尬而羞恼地推开了夜莺:“你怎么在这里?”
夜莺:“我现在是你老师的属下。”
好巧,夜莺竟然在为齐先生做事。
小小愣了一下:“齐先生人呢?”
齐·一直站在一旁但是惨遭无视·乐人干咳了两声,为自己难得没有存在感的待遇挽尊:“显然,是我站位错误,站在了你视线的死角处。”
小小惊喜道:“老师!”
然而在看清楚齐乐人的那一瞬间,小小脸上惊喜的笑容死掉了。
她看到一只魅魔,衣着以人类标准来看极其不检点,五官面容和她老师一模一样但是却谜之充满了妖冶魅惑的风情,他明明在礼貌地微笑,可是微微翘起的嘴唇却好像在无差别地勾引周围所有活体生物。
他还有尾巴!一条灵活地甩来甩去的尾巴!
欣小小,一个尊敬老师并将他视为人生导师的十九岁少女,在这一刻缓缓裂开。
她的心中有一个捧着脸呐喊的鬼魂小人,在高声尖叫:救命,我的老师是个正经人,他不可能是魅魔!!!
齐乐人沉痛地试图挽回自己在学生心中的形象。
他说道:“这是在魔界的工作需要。”
小小恍恍惚惚:“好的,我明白……您在魔界是做什么工作呢?”
齐乐人更沉痛了:“……王后。”
小小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夜莺在一旁低声笑道:“是真的,你的老师是一位权势滔天的王后。”
小小再度裂开!
许久,她才颤声问道:“谁的王后?龙蚁女王吗?”
她应该祝福她的老师。在丧偶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第二春……等等,她老师好像是弯的?不久前建立日前后的那段意外经历,让她知道了自己老师的故事:他曾经有一位同性的恋人,是教廷的圣骑士,但是却在三年前的黄昏战役中战死了。这段往事让她惆怅难过了很久。
这一刹那,齐乐人一脸懵逼,夜莺一脸无奈,不远处听到自己名字的阿娅则是一脸惊恐。
“不,不是我!和我没有关系!”阿娅失态地惊呼了起来,她慌忙对身边的男人说道,“陛下,这都是误会!”
陛下?
小小恍然被这个称呼唤醒了,她直勾勾地看向那个被称为陛下的人。
一身魔界武装铠甲,英俊宛如天神的魔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宛如有无形的刀刃,扎得小小心头狂跳。
他走到齐乐人身边,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强势地宣誓了自己的所有权。而她的老师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对他甜蜜地笑了笑,那是小小从未在齐先生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小小面露纠结之色,她沉痛地看着这位长发红眼的魔王陛下,多么英俊的脸,但是……
但是,老师你怎么能在死了圣骑士前任之后,找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魔王当做代餐?
小小的三观再一次裂开了!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老师,搞替身文学是不会幸福的啊!
75、血之祭祀(二十四)
依照计划,婚礼在黎明举行。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照耀南疆的大地,这桩隆重庄严的婚礼就会开启。
婚礼布置现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雾气好浓。”小小不适应地搓了搓胳膊,浓雾几乎要在她的皮肤上凝结成水滴。
“您有所不知,这是茶湾城特有的天气现象,叫做晨雾。有赖于这种独特的气候,茶湾城的茶叶是整个魔界最好的。”灾厄恶魔得意地说道。
小小无视了这只黄色恶魔,好奇地看向夜莺:“真的吗?”
夜莺点了点头:“是真的。天亮之后,雾气就会逐渐散去了。”
小小“哇哦”了一声:“和我家乡的某些地方很像呢。”
夜莺笑道:“我想,原理应该不一样。”
小小:“咦?”
夜莺:“茶湾的晨雾并非地理原因形成的,它的别称是‘梦魔的呼吸’。传说居住于茶湾城的梦魔会在没有阳光的长夜潜入生灵的梦境,汲取它们的生命力,这些能量化为了雾气飘散在茶湾城,所以新叶红茶才会成为难得的珍品。”
小小歪了歪头:“可是梦魔不是已经死了吗?”
夜莺:“对于这种领域级的强者而言,死后仍然有力量残留在世间是很正常的。”
一旁的灾厄恶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这个表情……小小下意识地丢了一个读心术过去。
【它才没有死呢。】灾厄恶魔在心中说道。
下一秒,灾厄恶魔猛地回过头来,猩红的竖瞳对上小小的眼睛,那来不及掩饰的恶意宛如淬毒的刀刃刺入她的皮肤。
夜莺的手搭在小小的肩膀上,刹那之间那股可怕的恶意就消散了。
“你果然知道。”夜莺并不意外地对灾厄恶魔说道。
灾厄恶魔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我又不傻,议事团里的家伙也都不傻,大家只是在装傻而已。既然你都发现了,我也懒得装了,不就是读心术吗?要是它真的那么好用,魔界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多的背叛?”
要对付读心术并不难,只要你能控制好自己的脑子。
夜莺淡淡道:“但它总有好用的时候,比如刚才,对吧?”
小小扯了扯夜莺的衣服:“它说,梦魔没有死。”
夜莺:“竟然还活着吗?”
灾厄恶魔撇嘴:“活着,但也不算完全活着,算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吧。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试着挖一挖茶湾城,这座城池镇压着它残存的意识,用来给茶园提供晨雾。”
夜莺立刻明白了它们这么做的原因:“你们这些茶园主真是贪婪,还不怕死,那好歹是一只领域级的上古恶魔。”
灾厄恶魔嘻嘻笑道:“又不是我干的。在我成为茶园主之前它就已经在哪里了,听说是和巨人王的那一战里它被反噬了,它的手下立刻背叛了它,将它封印在了茶湾城,这么多年过去,它的寿命应该快结束了。太可惜了,以后茶湾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新叶红茶了。”
………………
虚无魔女离开了她的冰室,她穿着魔界风格的白礼服,款款来到龙蚁女王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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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蚁女王也是盛装打扮,两人的礼服很相似,唯一的区别是为了照顾女王下半身的龙蚁躯壳,她的裙摆格外宽大,遮住了那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肢体。
“我们的流程很简单,在陛下与王后的仪式结束之后,走一遍红毯,交换一下戒指,由议事团的成员见证一下即可。”阿娅对娜辛说道,“比较麻烦的环节是晚上的酒宴,我的酒量不太好。”
娜辛垂着眼帘,白发雪肤的魔女在白礼服的衬托下宛如一尊晶莹的冰雕。
“没有关系,我很难擅长饮酒,也很擅长帮人挡酒。”娜辛淡淡地说道,“算是为数不多在奴隶时期学会的实用技能吧。”
她很平静地说起自己的过去,即便那不是什么光彩的曾经。
在议事团中,她是出身最糟糕的成员,就算是阿娅的童年都比她过得好些——她只是被族人当做龙蚁女王的祭品养大,但是娜辛却是真实惨痛的奴隶生涯,被打上奴隶印记的那一刻,她就被挖去了那双可以冻结外物的双眼。
有时候阿娅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那种不惜一切要往上爬的决心,如果没有这份心气,娜辛不过是魔界亿万奴隶中的一员,而不是如今的虚无魔女。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娜辛说着,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娜辛。”阿娅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虚无魔女回过头,银白色的珍珠帘头纱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诚实、勤勉,为陛下与王后尽忠,我不会和你解除婚姻关系。在我死后,龙蚁女王的领域会交由你继承。”阿娅说道。
沉默,长久的沉默。
“首席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娜辛问道。
“没什么。”阿娅摩挲着裙摆上的银纱,平静而温和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应该给你一个承诺,就当是我和你的约定吧。”
“你可以不必承诺我,当初的合作已经作废了。”
“再合作一次也未尝不可。你不是想学习人类的爱吗?我可以教你。不依靠外力的话,我大约还能活个十七八年。你就当从零开始,忘记恶魔的天性,学着做一个人类。这个时间足够了,我第一次学到爱情的时候,正好是十八岁,有人教会了我爱是勇敢、牺牲、保护他人的信念和承担责任的勇气。十八年后,当我死去的那一天,如果你会为我流眼泪,你就学会了。”
这一刻,娜辛无法形容心中复杂的思绪,她恍惚地觉得眼前的人是阿娅,又不只是她。她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那是教会她爱情的人的影子。
“我能学会吗?”她喃喃自问。
“不比觉醒本源难。”阿娅乐观地说道,“我看议事团的那些恶魔们成天充满了爱的热情——虽然它们的爱总有些奇怪,但是那大概也是一种扭曲的爱吧。”
………………
齐乐人紧张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恐婚!
不应该啊,人家恐婚不是从确定婚期就开始了吗?为什么之前他明明十分兴奋,临到了结婚现场却开始紧张?
浑身僵硬,口干舌燥,眼神乱飘,心神不宁……
一定是因为宁舟太帅了,齐乐人心想。
宁舟穿了一身魔界风格的白礼服,他很少穿这么繁复的服饰,也不穿容易弄脏的白色系的衣服,上一次穿白色的衣服还是十八岁的那场梦境里,他穿着白色的骑士装回教廷接受嘉奖。
齐乐人偷看了宁舟一眼,被逮了个正着,宁舟挺起了胸膛,摆正了一下身侧装饰用的礼剑,正色问道:“这件衣服,你还没有评价过。”
他极力想要表现得沉稳一些,可是忐忑的语气出卖了他。
齐乐人秒懂,宁舟也很紧张。
于是他突然就不紧张了——嘿,他好歹是第二次结婚,眼前的宁舟可不记得上一次的婚礼,所以他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
这下,齐乐人立刻掌握了一些心理优势,他上下打量了宁舟一番,笑眯眯地夸奖道:“这身衣服特别衬你。以后不要老盯着黑色的衣服穿,多俊俏的小伙子,应该多穿白色。”
宁舟的眼睛亮晶晶的:“嗯!”
齐乐人的坏习惯又来了,他冷不防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啵一口,啵完若无其事,一脸无辜地眨眨眼。
这种针对魔王陛下的偷袭一天之内会发生无数次,大部分时候宁舟都不“计较”,但实际上他会在心里默默计数,等到差不多了就一口气算个总账——把总是撩完就跑的魅魔抓住狠狠亲一顿,亲到他喘不上气连连求饶为止。
现在,他在“这次算了”和“算个总账”之间犹豫了一下,迅速决定算了。
至于为什么……
宁舟看了齐乐人一眼,小声说道:“你这件礼服也很漂亮。”
他帮齐乐人穿的,一下子就弄清楚了衣服的结构,虽然穿的时候很麻烦,但是要脱下来的话,似乎只需要解开脖子上的白项圈,裤子麻烦一点,腿根处的扣带系得很紧,需要先掰开来才行……
齐乐人换衣服的时候很没有防备,毫无戒心地让宁舟帮了忙,还用略带得意的口气介绍了自己最近的训练项目——他似乎是想展示一下腹肌——但是宁舟的脑子就只有两个字:可爱。
下一秒,他就为自己满脑子恶魔一般的想法而忏悔了,但是随着婚礼的倒计时越来越近,他忏悔的心也越来越不虔诚了。
外面的乐团已经开始奏乐了。为了这次婚礼,灾厄恶魔从魔界王都“邀请”了最负盛名的乐团,足足几百号人马,不管愿不愿意,通通抓到南疆来排练,以至于平叛的日子里,军营里充满了婚礼的音乐声。
从现场的效果来看,排练得很不错。
天亮了,缭绕晨雾中,齐乐人牵着宁舟的手踏上了红毯。
这场婚礼在一座废墟上进行,昔日繁华如同魔界王冠上明珠一般的茶湾城,如今到处是坍塌的废墟、战争的余烬,以及还未收殓的尸体。
赤红的克里尔羊奴地毯,盖住了满地的残骸与鲜血,从茶湾城被冲垮的城门,一直铺向悬崖上的茶湾行宫。
沿途的红地毯两旁是严阵以待的卫兵,每一个士兵身边都有一只伏跪在地的恶魔叛军。今天这些卫兵不只是守卫,还是刽子手——它们要在婚礼上处决俘虏,向整个魔界宣告叛乱者的下场。
每当魔王与王后走过这些卫兵身边,俘虏就要用自己喉咙间滚烫的鲜血,来为鲜红的地毯增添色彩。
见证这场婚礼的,是平叛的大军、幸存的居民和叛军的尸体,没有比这更庄严更威势的婚礼了。
劫后余生的恶魔们畏惧地看着毁灭魔王与他的王后,看着他们穿过被屠戮一空的城邦,踏着满地被血浸透的红毯,在硝烟的余烬中走向刚刚夺回的茶湾行宫。
齐乐人挽着宁舟的手,坚定不移地向前走。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自己拖曳在地上的后翼披肩已经被染成了血色,但这是胜利的颜色,他喜欢这个颜色。
他闻着空气中那股恐惧的气息,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它们在害怕你。”他轻声对宁舟说道。
宁舟不在乎。
他不在乎恶魔的憎恨,也不会为此感到恐惧。
会让他恐惧的唯有爱,唯有此时此刻他牵着的那个人。
于是他说道:“只要你不害怕我,我就不会恐惧。”
齐乐人笑了:“我从来不相信你会伤害我,哪怕在你失控的时候。”
他的伴侣是整个魔界的梦魇,是血腥残酷的暴君,是让追求力量的恶魔跪伏在地追随的王。
可在齐乐人眼中,他是徒步走入冰雪永无乡向教皇坦诚悖逆恋情的圣骑士,是宁可毁灭自己也不愿伤害世界的圣徒,更是雨夜中为他驱散雷云的温柔情人。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圣墓花园中,他坐在午睡的他的身旁,静静看着他,他在爱中沉默不语。
世人恐惧这位暴君,唯有他坚信:他从前、现在、未来,都是那个内心温柔的圣徒。
这才是他灵魂的底色。
76、血之祭祀(二十五)
庄严辉煌的理想国常年停留在风暴洋的深处。
这里是一片混乱的海域,终年的风暴此起彼伏,海平面之下潜伏着无数上古时代的神话生物。权力魔王的利维坦就是其中之一。传说中世间诸多恶欲的酝酿之所“漩涡深渊”也曾经沉没在风暴洋之下,但现在它已经成为了理想国和黎明之乡的一部分。
“茶湾那边的婚礼已经开始了,不去凑个热闹吗?”欺诈魔王坐在云端露台上,喝着红茶看着书,姿态惬意悠然。
权力魔王站在露台边,一脸嫌恶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去看一对同性恋的婚礼?这些基佬应该下地狱!”
欺诈魔王礼貌地提醒道:“所以他们对于婚礼地点的选择相当正确——这里就是地狱。”
权力魔王咬牙切齿道:“怪不得这里有那么多基佬和蕾丝,原来我在地狱里啊,仁慈的主愿意收留我饱受迫害的可怜灵魂吗?我想去天国了,愿天国没有同性恋!”
欺诈魔王忍不住笑了:“或许祂原本是愿意的,但你已经将祂吃掉了。”
权力魔王摸了摸嘴唇:“说到这个,我刚刚解读到了一段有趣的信息——祂在毁灭魔王的身边做了点手脚。算算时间,该是兑现的时候了。”
欺诈魔王:“哦?”
权力魔王闭上了眼睛,继续专心致志地解读祂的“代码”。
“咦?”她突然发出了一个困惑的音节,“那个地方……”
“怎么了?”
“上次你不是跟我提了提太古时期诸神的避难所吗?我好像知道它在哪里了。”权力魔王对刚刚获得的情报兴致勃勃,“就在茶湾,星之崖,那里似乎藏了什么有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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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还是要去参加婚礼了。”欺诈魔王说道。
“我才不去婚礼现场,我去我的星之崖。”权力魔王撇了撇嘴,又问道,“你要一起吗?”
“我就算了吧,祂最近可不怎么安分。”欺诈魔王叹了口气,指了指小圆桌上的鱼缸,“我还是在这里一边看书,一边监督祂好好服刑吧。”
权力魔王离开了,黎明之乡只剩下了欺诈魔王,他合上了手头的书本。
这是一本魔界书籍,封面上写着它的名字:
《最后的茶湾梦魔》
扉页上还有一行金色的小字:当血染整个茶湾的那一天,它将从行宫的悬崖下苏醒。
多疑恶魔道特来了,它穿着一身考究的燕尾服,极富品味。
道特看了一眼书籍上的名字,意外地说道:“要不是一直跟在您身边,我恐怕也不会相信,这一次您真的没有插手。实话说,我觉得很可惜,它联系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您会给它一个合作的机会呢。”
欺诈魔王笑了笑:“没有那个必要,它早就有合作人了。”
贪婪恶魔:“梦魔?那可不够。”
欺诈魔王:“当然不够。它的合作人不是梦魔那种小角色,而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可惜……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成功的晋升。”
贪婪恶魔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困惑神情。
欺诈魔王用手指弹了弹金鱼缸,受到惊吓的金鱼仓惶游动,他微微一笑:“我大概明白祂的计划了。星之崖恐怕要有一场大战了。”
………………
茶湾行宫已经近在眼前。
齐乐人挽着宁舟的手,看向尽头处的司仪。
司仪不是人,而是一只漆黑的鸟,它站在特地为它准备的枝丫摆件上,长长的翎羽一直垂到地上。在它的身边,小小抱着捧花,脸上的表情比齐乐人还要紧张。夜莺则帮忙拿着戒指盒,顺便盯着旁边的灾厄恶魔。
红毯两边,卫兵们沿途处决叛军,哀嚎声没有被禁止,奏乐的交响团将这些痛苦的求饶与嘶吼融合在了音乐里,创造出魔界独一无二的风格。
这场盛大而血腥的婚礼即将抵达高潮,齐乐人却突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那种玄而又玄的直觉曾经救过他很多次,现在它没来由地出现了。
齐乐人不觉皱了皱眉,视线的余光瞥向身侧。
被五花大绑跪在台阶旁准备斩首的恶魔叛军突然抬起头,卫兵的屠刀已经架在了它的脖子上,齐乐人对上了它的视线。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恶魔叛军,并不起眼,长得也很狰狞,一看就是实力不够所以人形化不完全的低等恶魔。
可是在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原本正在求饶哀嚎的恶魔突然安静了下来——它对他笑了笑。
“小心雾气。”它微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它又突然恢复了神智,继续哀求魔王的宽恕,仿佛刚才的那一瞬间,有一个未知的灵魂降临在了它的身上,让它说出了一句不属于它的话。
“你听到了吗?”齐乐人问宁舟。
“听到什么?”宁舟反问。
齐乐人心中一凛——不是附身,而是针对他的幻觉。
是谁在对他说话?
………………
来了!
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可是晨雾却还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小小捧着花,紧张地站在茶湾行宫的入口,看向台阶下正朝着这里走来的齐乐人和宁舟。
她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那里有一枚老师送给她钻石耳钉。
老师都结婚了,她来魔界的任务却还没有完成……
读心术已经冷却完毕了,小小的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她的身后不远处站着议事团的恶魔们,都是她需要关注的对象,但是被夜莺特别点名过的是身边这一只灾厄恶魔。它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向这里走来的魔王与王后,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咦?
她下意识地触发了【烦恼的读心少女】。
眼前骤然出现了一片迷雾,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整座茶湾城,伸手不见五指。雾气中,刚刚经历战火的茶湾城再次成为了一片血腥之地,到处都是喊杀声,嘶吼声,尖叫声,噩梦一般的死亡笼罩在城池的上空……晨雾?梦魔的呼吸?梦魔?
梦魔!
这一刻,小小惊恐地看向灾厄恶魔,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魔眼。
“!!!”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身边,夜莺突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她转头看去:“小小?!”
小小抱着捧花,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闻言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树形司礼台上,语鹰转头恼怒地叫道:“现在是婚礼的关键时刻,请你们保持安静!”
它有些生气,用鲜红的鸟类眼睛瞪着两人,雾气之中,它的眼睛像是在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灾厄恶魔笑眯眯地说道:“好的,我们会保持安静的,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夜莺的视线在它的身上一掠而过,投向身后的议事团。
隔着一层浓重的雾气,恶魔们的身影在茶湾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一言不发地转回了视线,拉住了小小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她的手是温暖的,唯独没有回应。
夜莺的心沉了下去。
………………
齐乐人挽着宁舟来到了茶湾行宫前。
他笑盈盈地看着黑鸟司仪:“专业的鸟司仪,我们的戒指呢?”
大黑鸟扑棱了一下翅膀:“在她那儿。”
拿着戒指盒的夜莺来到这对魔界最有权势的伴侣面前,微微鞠躬,向他们打开戒指盒。
雾气中,蓝宝石戒指在晨曦的微光下熠熠生辉。
戒指盒的内盖上有一行血色的字迹,在照见阳光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梦魔附身,先救小小。】
齐乐人和宁舟看见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小小?”齐乐人对小小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道,“把捧花给我。”
小小愣了一下,捧着花朝他走来。
三步,两步,一步。
小小在他面前站定,将花递给了他。
齐乐人含笑接过捧花,俯下了身在她戴着耳钉的那只耳朵边轻声说道:“睡吧。”
小小浑身剧颤,两眼一翻倒了下去,齐乐人一把捞起她,却发现无法将她置入自己的领域中!梦魔还占据着她的意识,它在抗拒被另一位领域主牵引!
“动手!先杀灾厄!”齐乐人厉声道。
不需要他提醒,宁舟原本别在腰间作为装饰的白色礼剑成为致命的凶器,与毁灭之力一同刺向灾厄。同一时间,齐乐人拿出了毁灭之书,厚重的书册在空中无风自翻,停在了写了灾厄恶魔名字的那一页上。
礼剑刺穿了灾厄恶魔的胸膛,毁灭之书的那一页同时撕下!
结束了?
齐乐人不相信,因为撕下毁灭之书的那一刻,灾厄的名字化为了一道金光,从纸页上游走了——有一股超越了规则的力量让它逃脱了契约!
他死死盯着迷雾中灾厄恶魔的身影。
“没死。”宁舟突然说道,抽回了礼剑,白色的剑锋上鲜血滴落。
灾厄恶魔的尸体倒在了地上迅速枯萎,皮肉干枯,化为一具骷髅骨架,精美的衣衫也随之腐朽,宛如凋零枯萎的花瓣,覆盖在苍白的骨骼上,唯一完好的是胸前的一枚黄金胸针,缀在骨架的胸口上,好似一颗金色的小心脏。
夜莺在骷髅上摸了一把:“尸骨替身术。它跑了!”
齐乐人不假思索:“宁舟,你去追!”
夜莺:“你们最好一起去。它的目的地一定是星之崖!”
齐乐人苦笑了一声:“我倒是想,但是看这个现场……我走了你们可怎么办?”
雾气深深,不知道何时开始,婚礼的奏乐声停止了,杀戮与哀嚎停止了,整座茶湾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浓重的雾气中,议事团的恶魔们中传来了一声轻笑,痛苦魔女赛芙琳上前一步,猩红的眼眸在雾色中散发着慑人的光彩:“啊,这被鲜血浸透的茶湾,多么美好的颜色,感谢你们,还有那位善于接纳意见的愚昧恶魔为我送来的大礼。我已经在悬崖下沉睡了太久,千百年来流浪于生灵的梦境中,这种感觉太寂寞了。”
赛芙琳,准确来说是被梦魔附身的赛芙琳,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们无法战胜我,因为我存在于众生的梦境中。”
整齐站成一排的议事团领主们齐刷刷地睁开了眼——那是一双又一双血腥的眼眸。
“准备好与我作战了吗?在永恒的梦魇里。”
从黑鸟到乐师,从台阶两旁的士兵到被斩首的叛军,所有生者与死者异口同声地说道。
77、血之祭祀(二十六)
愚昧恶魔为了找出血之祭祀的地点,几乎让搜查官们吃光了大半个茶湾的恶魔,被吸干脑浆后抛弃的尸体在行宫的悬崖下堆积成山。
茶湾真正的主人梦魔,曾经被封印在了茶湾行宫的悬崖下,如今,它在整座城市鲜血的洗礼下苏醒了。
婚礼是一个灾厄恶魔精心策划好的仪式,它利用这场婚礼,完成了对梦魔的解封,而苏醒的梦魔利用它无与伦比的天赋,在浓浓的晨雾中让整个茶湾的恶魔成为了它的寄体!
一个意想不到的领域级对手出现了,它为灾厄争取到了前往星之崖的时间。
原来对幸运e来说,机械降神刷出一个领域级的boss也不无可能!齐乐人郁闷地心想,他快对结婚有心理阴影了。
“梦魔并不难对付,特别是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夜莺突然开口了,“你想用当年对付巨人王的那一招对付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至于附身技能……很遗憾,我知道你这一族的秘密。你有一个本体和无数个化身,都可以附身在比你弱小的对手身上,只要本体不被人找到,无论杀掉多少个化身都是徒劳。但是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你的本体并不强。那么多的化身拖累了你的实力,只要我们找到你的本体,你就已经输了。”夜莺淡淡地说道。
她的姿态从容镇定,甚至主动对齐乐人和宁舟说道:“所以这里交给我吧,你们立刻去星之崖,那里绝不能有失!”
齐乐人皱眉道:“你一个人同时对付不了这么多的敌人。”
夜莺笑了:“看来我得向您露一手了。宁舟陛下,能稍微借用一些您的力量吗?否则以我的境界,打不开那么大范围的死亡之幕。”
宁舟点了点头:“可以。”
他毫不犹豫,甚至没有问死亡之幕是什么。
但他们很快亲眼见证了。
一股强势到恐怖的毁灭之力吞噬了东方刚刚升起的朝阳,顷刻之间,太阳缺了一角,黑色的毁灭之力宛如天狗食日一般开始蚕食太阳!
日蚀降临。
巨大的黑色铁幕包围了整座茶湾城,成千上万梦魔的寄体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死亡之幕,将它们一一隔开,每一个寄体都被单独笼罩在死亡本源之中。
太阳已经被吞没,无光的黑暗里,仿佛有一位手持镰刀的死神倒悬在茶湾上空,它如山峦一般庞大巍峨,那黑色的铁幕恰如死神垂落的黑袍。
站在茶湾行宫前的夜莺也不再是往日的模样,她的双眼如同红与黑交融的地狱,全身蜜色的皮肤上翻腾着诅咒一般的死亡纹身,她解开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约束,开启了魔女的完全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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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魔震惊地看着她:“我见过你,在无数人的噩梦中。他们称呼你为……死亡魔女!”
死亡魔女夜莺已经呈现出了恐怖的外表,但是她抱起昏睡的小小时,动作却是温柔的:“你们快去吧,不必担心我。梦魔有无数的寄体,我也有……”
她回过头,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茶湾的死亡之幕:“……很多可靠的同伴!”
随着她的话语,一重又一重的黑色铁幕之中,一个个虚幻的残影从死亡的深渊中走了出来:
手持塔罗牌的黑发女人,弹奏七弦琴的年轻男人,装备了拳套的壮汉,身材瘦小的却背着一把巨斧的女孩……
他们早已死去。
死亡夺走了他们的意识,只剩下战斗的意志,他们顺应了死亡魔女的召唤,为她而来!
齐乐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些人是谁。
那是夜莺昔日的同伴,一群曾经与宁宇南征北战,最后长眠在死亡之中的战友!那群最初发现世界真相,向世界意志发起挑战的勇士!
夜莺对两人说道:“我从不辜负同伴们的信任。所以,相信我。”
齐乐人忍住了这一刻内心无数的疑问:“好,宁舟,我们走。你要量力而行,如果真的事不可为,带着阿娅和小小撤退,等我们回来收拾残局。”
夜莺却清楚,她不可能走。她一走就是把军队和整个南疆拱手送给梦魔。
如果不在此地消灭它,等它的本体离开茶湾躲藏起来,他们就再难对付它了。一个寿命将近的难缠对手,它会带来的麻烦绝对远超想象。
一定要在这里消灭梦魔,夜莺下定了决心。
黑色的巨龙腾空而起,载着齐乐人飞向星之崖。
坐在宁舟的背上,齐乐人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他既担心星之崖的情况,又担心还留在茶湾的阿娅他们。
他还担心夜莺。
死亡魔女展现出了她恐怖的能力,她从死亡本源中带回了昔日的战友们,齐乐人并不是意外这个能力,因为他认识另一位死亡本源的人——牧羊人。亡灵岛这个“死亡数据库”里记下了那些死去玩家的信息,夜莺身为和他同源同族的人,能够利用部分死亡数据不足为奇。
但是……
“死亡本源的能力是什么?”齐乐人曾经问过牧羊人。
老迈的牧羊人坐在亡灵岛后山的树下,抽着烟斗慢吞吞地说道:“召唤死者的残影,虽然他们没有了意识,但是能力还在,是很可靠的帮手。”
齐乐人惊讶地说道:“这也太厉害了吧,随心所欲地召唤强大的死者,这简直是作弊。”
牧羊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召唤是有条件的,你只能召唤与你有强烈羁绊的人,比如你的好朋友。最重要的是……”
牧羊人苍老的声音化为了一声浓重的叹息:“那必须是你亲手杀死的人。”
夜莺召唤出了她的战友们,这是因为她杀死了他们所有人。
………………
二十五年前,死亡之海。
大战已经结束,伤痕累累的金鱼高悬在天空中,祂的鳞片上布满了锐利的伤口,极光色的血液宛如粘稠的胶状物,从它的身体上流下,如同一缕缕贯穿天地的瀑布,有的落入死亡之海,更多的飞向天空。
这个世界的神明在流血,祂原来并非不可战胜,可是这场史无前例的弑神挑战仍然失败了。
就在刚才,夜莺和同伴们亲眼看着包裹着魔龙和金鱼的巨大黑色圆幕在剧烈的雷暴中崩解,魔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声,它的身体几乎被撕成两半,癫狂的它飞出了死亡之海,消失在了天际中。
“失败了吗?”琴师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感伤,这种功亏一篑的感觉让人绝望。
“宁宇怎么样了?”占卜师珊珊焦急地问道。
年少的夜莺咬了咬嘴唇,漫天的极光中,她读到了危险的信号。
“宁宇被诅咒了!他的神智本来就很危险了,再加上世界意志的诅咒……他现在可能已经……”夜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一直以来,宁宇是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男人是比任何人都要可靠的同伴,正是因为他一直坚定不移地带领着大家,他们才能熬过无数的考验来到世界意志的面前,向祂发起挑战。
可是此时此刻,夜莺却感到了后悔。
是她叛离了死亡之海,因为她不愿意侍奉一个有着原罪的神明,更何况祂还有更大更贪婪的企图——吞并更多、更广袤的域外世界。
本源是“扩张”的祂永远不知道满足。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祂已经准备好掀起一场侵略战争,让两个世界都陷入生灵涂炭的灾难中。
她带着弑神的秘密找到了这群外乡人,为此不惜与自己的族人为敌。这群外乡人接纳了她,将她视为自己的妹妹一样关照,宁宇更是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原来如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秘密啊,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一想到祂会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让那些如狼似虎的恶魔在我的家乡烧杀抢掠,我就毛骨悚然……那个世界太和平了,那里的人不知道怎么对付恶魔,一定会有很多人死去,这是我绝不想看到的,大家也是一样的吧?”宁宇问道。
所有人一起点头,七嘴八舌地痛骂起了那条金鱼。
“夜莺妹妹,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打败了祂,我们能够回家吗?一定可以的吧,游戏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勇者来到了异世界,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发现了boss的阴谋,于是大家一起踏上了打败它的道路,最终勇者们总会胜利,你看我们……我、琴师、小斧、龙兰、阿汉、珊珊……是不是很符合勇者的标准?”宁宇露出一副搞怪的表情,同伴们哈哈大笑。
宁宇是乐观主义者,有一种大无畏的救世情怀。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们走在正义的道路上,虽然路途是曲折的,但是前途是光明的,他们一定会胜利。
有人取笑道:“宁宇还想追教廷圣修女,这也很符合游戏要素!男主角一定是你!”
宁宇面红耳赤,抡着大剑追杀起了他们,大家一边笑一边作鸟兽散。
闹够了,他们坐下来一起商量对策。
夜莺告诉他们:“首先,你要在魔界加冕,加冕仪式会让你获得神格——和世界意志一样的神格。如果没有神格,你甚至无法触碰到祂,当然无从打败祂。得到神格之后,你才可以向祂发起挑战。但是这个挑战的内容,是我也不知道的知识,抱歉。”
没有人知道挑战的内容是什么,直到现在,在死亡之海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他们仍然不知道,那包裹着黑龙与金鱼的黑色圆幕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这群人不是来观战的,而是来作战的,他们的对手是死亡之海的那一族。
就在宁宇与世界意志死战的同时,他们率领着恶魔大军击退了夜莺的族人,老族长的领域亡灵岛破碎,他们撤离了死亡之海,留下了一个残酷的诅咒预言:
“祂会惩罚你们,你们会因为僭越的不敬而付出代价!”
现在,夜莺知道代价是什么了。
“太奇怪了,死亡之海的出口突然不见了,我们出不去了!”队伍中有人说道。
“半领域被封禁——可恶,是祂修改了空间规则吗?”同伴咬牙切齿。
更糟糕的事情随即而至——金鱼在流血,那极光一般绚烂的血液注入无尽的死亡之海,海面上,无数怪物正在飞速成形。
“我见过这些怪物,在副本里!”
“我也是……副本里的怪物怎么跑出来了?”
“可以杀死,但是它们越来越多了!”
“该死,要怎么样才能消灭它们?!”
夜莺的心越来越冷,她看向天幕中沉睡的金鱼。平日祂吞吐的极光里暗藏着祂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与知识,如今祂的血液中蕴藏的是祂构建过的无数副本世界里的怪物!
这些怪物无穷无尽,更可怕的是它们正在污染世界。
死亡之海宛如被不断注入了污泥与墨汁,与怪物战斗的战士们武器逐渐腐朽,神智渐渐崩溃。
这是一场注定不可能胜利的战斗,这个世界的神明要他们死。
“珊珊疯了……”琴师抱着被打晕的占卜师,清俊忧郁的脸上满是血污,不复往日的从容,“她的灵感太高,在这种污染之地,她是最先崩溃的。下一个,大概是我。”
琴师在死亡之海上坐了下来,身边是越来越喑哑的喊杀声,还有同伴们一个个倒下的身影。
浑身浴血的夜莺喃喃地说道:“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一定可以。”
琴师苦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夜莺妹妹,你当然可以。”
夜莺蓦地瞪大了眼睛。
琴师下意识地去拨弄怀里的七弦琴,可是琴弦早已断尽,就像是他枯竭的身体。
“在戍北教区游历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化为极光鸟,飞入极光之中。那时候你告诉我,只要有极光的地方,你都可以自由飞行,融入极光之中,那么现在你一定能够做到吧?乘着极光,飞离死亡之海,去往宁宇的身边,别让他一个人面对疯狂。”琴师问道。
“……我……我不能走。”夜莺像是触电了一样弹了起来,惊恐地拒绝,“我不能丢下你们!”
琴师笑着,看着哪怕站起来也只有他坐着那么高的夜莺,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虽然她这一族的年龄无法按照人类的常识去衡量,但若是要这么算,她今年只有十岁。
“你一定要走。”琴师对她说道,“因为你是宁宇的守密人,你要将这场弑神之战的始末告诉下一个挑战者——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事情。”
夜莺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转头看向她的战友们,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停止了战斗,带着受伤的同伴且战且退,团聚在她的身边。
她撑开了死亡之幕,将所有人笼罩在黑色的帷幕之中,为大家争取到了片刻安宁。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被深度侵蚀的鲜红,有的人甚至已经神智崩溃,喃喃着古怪的呓语,更严重的失控者被同伴打晕,和占卜师放在一起。
“已经没有办法了。”琴师看着硕果仅存的几人,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大家做好准备了吗?”
所有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琴师用温润而悲伤的目光看着队伍里最年轻的她:“夜莺,带着我们的灵魂一起走吧,趁我们此刻还清醒。”
这一刻,夜莺骤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我不要!”她尖叫道,“我做不到!不要逼我,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对你们动手啊?!”
这是她的同伴,她能够交托后背与生死的战友,她如何能对他们痛下杀手?
同伴们静静地看着她,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你不是说,我们外乡人的灵魂是不灭的吗?就算我们今天死了,灵魂也不会消散在天地间,而是成为世界意志的数据。或许等到下一个勇者到来,打败那条该死的金鱼,我们就会被解放?”
“而且你不是死亡魔女吗?如果我们死在你的手中,你未来就可以召唤我们为你战斗,多好啊。比起在怪物手中发疯而死,至少让我们为你做一些事吧?”
“对啊,我希望死了之后也能帮夜莺妹妹打架,有了我们帮忙,你一定会成为最强的魔女,整个魔界没有人敢欺负你。”
“就算宁宇疯得认不出你,你也可以召唤我们帮你揍他。大家你一拳我一脚,一起把宁宇打醒!”
夜莺说不出话来,她抱头痛哭,崩溃得比死更难过。
琴师俯下了身,轻轻地抱住了她:“对不起,要让你承受这些。就当是我的自私吧,我不想没有意义地在祂的侵蚀中发狂而死,如果一定要死,我想死得有价值。”
龙兰也蹲了下来,这位黑长直的成熟女性摸了摸夜莺的头:“再疯下去,我可能会杀了小斧,那是比死更可怕的结果,你不会让我犯下这种错误的,对吧?”
小斧的身体已经被污染了大半,正在流着污浊的黑血,她举不起从不离身的战斧了,她在脏衣服上擦了擦手,摸了摸夜莺的脸颊:“我想和阿兰一起死,殉情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死法了。夜莺妹妹,你可以满足我们的愿望吗?”
最后是阿汉,这个健壮的男人将夜莺举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指着远方悬浮在天幕中的金鱼:“看着祂。祂为了自己罪恶的野心不择手段地消灭一切可能的敌人,祂不是一个仁慈的造物主,而是一切悲剧的源头。今天,我们不幸失败了,杀死我们的不是你,而是祂!
“不要愧疚,小夜莺。相反,愧疚的是我们。因为我们要你背负起一个艰巨的任务——活下去,然后从那条金鱼的意识里找回我们!
“你会做到吗?回答我!”
这一刻,年少的夜莺面对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嚎啕大哭:“我会!我发誓,我会找到你们,你们所有人!不论要多么漫长的时光,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会把你们带回来!请你们等等我,一定要等等我!”
她的同伴们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好,我们等你,一直等下去。”
他们终于放下了心,因为他们知道夜莺不会陪他们一起死了。他们的死是她挣扎着活下去的动力,不论未来多么痛苦狼狈,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实现自己的誓言。
其实,实现不了也没有关系,他们温柔地看着最年幼的同伴——我们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痛苦也好,愧疚也罢,你要坚强地活着。
你记录了宁宇的秘密,也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你要把我们的意志传递下去。
我们没有为当初奋起反抗的决定后悔,所以你也不必愧疚。
你要相信,所有的牺牲都有意义。
那一天的死亡之海,金鱼流下的血液几乎将这片昔日繁盛的隐居地化为了被污染的炼狱。就在这污浊的地狱中,有一只小小的极光鸟从同伴们的尸体中腾空而起,带着那些或许存在却不知去向的灵魂,飞入了璀璨的极光之中。
浴血的极光鸟立下了誓言,她会找回她的同伴。
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未来整整二十五年的一无所得。
78、血之祭祀(二十七)
“我的战友们……”
茶湾行宫前,夜莺看着死亡之幕中的战斗,仿佛一切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死亡之海。
自从那一天之后,她从一个普通的战士,一跃成为真正的死亡魔女,不论她走到哪里,恶魔们闻风丧胆,因为她能召唤出来的亡魂简直是一支强横到匪夷所思的力量。
怎么可能不强呢?那是曾经陪伴宁宇征服整个魔界的战友啊,他们还在的时候,就连恶魔领主们组成的议事团也不敢兴风作浪。
但是在他们死去、宁宇发疯之后,一切都变了。
挣脱了桎梏的恶魔们欢欣鼓舞,它们狂喜地发现,他们的陛下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疯得只剩下毁灭的本能。这是一把完美的凶器,它们将他对准了人间界。
“你们这是要强行打开两界封印挑起战争吗?”回到议事团的夜莺怒斥道。
“不是我们要挑起战争,而是陛下本就为战争而生。”议事团中,以绝望魔女和怨恨魔女为首的领主们满脸都是欢愉的微笑,“看吧,我们的陛下终于解开了爱的枷锁,走在了绝对正确的道路上,他大肆杀戮,为众生带去毁灭,恰如他的本源。”
夜莺放弃了和这群恶魔争辩,她去了前线。
在地下蚁城附近,她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宁宇,他双目猩红,宛如疯魔一般屠杀着妖魔潮汐里的怪物们,他已经不分敌我,越是杀戮就越是疯狂。
“多么完美的力量啊,这正是我们期盼的陛下。”娜辛站在夜莺的身后,轻叹着感慨道。
“但这不是我认识的宁宇!”夜莺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任由你们把他当做武器一样利用!”
“你要一个人对抗整个议事团吗?”娜辛问道。
宁宇疯了,只有夜莺一个人回来,至于其他人,议事团的领主们猜到了那个血淋淋的结局——他们全部葬送在了死亡之海。
所以它们有恃无恐。
可是很快,它们知道错了。
当死亡之幕降下的那一刻,不论是战场上的宁宇还是战场外的领主们都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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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又一个的亡魂残影从黑色的巨幕中走出来,他们的身影是如此熟悉。
这一刹那,发疯的毁灭魔王停止了杀戮,他呆呆地看着那些残影,丢下武器踉踉跄跄地走向他们。
他张开手臂,想要拥抱他的同伴,就像从前每一次胜利后那样。可是这一次,他的手臂却穿过了冰冷的空气……
这只是残影,一群死去的、消亡的残影。
“啊啊啊啊啊啊——!!!”
那位发疯的魔王,那位能够与世界意志一战的勇者,在这一刻突然流泪悲鸣,他跪倒在满地的尸骸中,崩溃地仰天而泣。
他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下那响彻灵魂的哀嚎声,在毁灭的深渊中宣泄着他的痛苦与悲愤。
不知不觉间,血泪已经流满了夜莺的脸庞。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他们踌躇满志的模样,想起曾经宁宇站在海岸边的礁石上,迎着黎明时漫天的朝霞,举起手中的大剑对他们说的话:
“总有一天,我们会打败这个世界的主宰——那条混蛋金鱼,结束这场我们无从选择的悲剧,不会再有人和我们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地被系统安排危险的任务,最后莫名其妙地死掉。我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这个世界的主宰玩弄我们,我们就要让它付出代价!所以,勇者们,为了这一天,让我们向着力量之巅进发吧!”
现在,站在力量之巅的宁宇坠入了疯狂,与他并肩战斗过的同伴们尽数陨落。
他们一败涂地。
那一天,夜莺与议事团展开了一场恶战,议事团调动了军队镇压这位恐怖的死亡魔女,夜莺试图唤醒宁宇,可是她失败了。
宁宇的记忆已经沦为一片被侵蚀殆尽的废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悲痛。
濒死的危机间,身负重伤的夜莺杀出了一条血路,她不能死,一旦她死去,大家复活的希望就化为了泡影。于是她再度化作一只极光鸟,狼狈地逃离。
她回到了死亡之海,对着同伴们的坟茔痛哭。
——对不起,我连宁宇也救不了,没有大家,我什么也做不到。
那一刻的夜莺并不知道,距离宁宇死于玛利亚之手,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
魔界广袤的南疆大陆上空,炎热的气候与优越的光照条件,让无数天空水母云集在云层之上,趁着黎明的到来开始了光合作用。
从天空往下俯瞰,大海一般的云层中突然涌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仿佛是海面下的鲸鱼正在蠢蠢欲动。
骤然之间,一条庞大恐怖的黑色巨龙冲出了云面,它扇动着巨大翅膀挥散了云雾,不但云层被冲散了,强大的风压将附近的天空水母也一起吹散,蒲公英一般飞向四面八方。
更远处的水母群也混乱了起来,无数水母沿着黑龙飞过的轨迹逃离,恍如被打破了平静的水面。
黑龙的脊背上乘坐着一只穿着白礼服的魅魔,他肩头的披肩在飞行中长长地拖曳在空中,披肩的末端浸透了赤色的红,如同染血的旗帜。
齐乐人有种强烈的不安预感,他一面担心茶湾城里的情况,夜莺、小小还有阿娅,一面担心星之崖里的异状。
灾厄恶魔到底是哪来的自信?难道它不知道一旦他们追到它,一切都结束了吗?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它也愿意赌命一搏,除非……
除非它有一个让它自信到有恃无恐的同伙。
星之崖近了,齐乐人手握星盘,可是头顶的星空早已被黎明取代。
“本来我的星相学就约等于没学,进了星之崖之后到处都是雾气,没有星星可怎么认路?”齐乐人叹气。
【我会认路。】宁舟的声音在齐乐人的脑中响起。
齐乐人心里一咯噔。
宁舟的方向感和他的幸运值是天生一对的水平。
齐乐人欲言又止:“我知道你星相学很好,还给我讲过玛尔斯星和两界战争的关系,可是现在没有星星了。”
他试图委婉地提醒宁舟,他可能会迷路。
然而没想到,宁舟信心十足地说道:【星星会有的。】
随着他的声音,黎明的东方突然出现了一些变化,齐乐人蓦地睁大了眼睛。
………………
茶湾城的入口,原本正在等待婚礼流程的龙蚁女王率先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整个茶湾城的变化,秩序的力量从她身边扩散开来,却立刻触碰到了看不见的抵抗,周围的卫兵们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举起武器朝她和身边的虚无魔女冲来。
不需要阿娅动手,虚无魔女抬手打了个响指,卫兵们的身体迅速化为了冰雕。
“它们疯了吗?”阿娅皱了皱眉。
“这不是发疯,它们被控制了。”娜辛说道。
阿娅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多少恶魔被控制了?”
娜辛闭着眼睛,淡色的薄唇微微开合:“……所有。”
阿娅的瞳孔蓦然放大了。
“去茶湾行宫!”她厉声说道。
此时她的身上穿着结婚的白礼服,裙摆长长地拖曳在地,这种华而不实的装扮在这种时刻成了累赘,阿娅毫不犹豫地撕掉了裙摆,露出腰部以下钢铁一般的龙蚁躯壳,几对金属肢体散发着森冷的异物美感。
在这危机的时刻,优雅沉静的女王显得格外雷厉风行。
娜辛“注视”着她,这一刻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跟了上去,提着长长的裙摆前行。茶湾灼热的大地随着她力量的外溢化为了冰雪,她看似在走,实则是在冰道上低空飞行,高跟鞋甚至没有碰到冰面。
一路上她凝望着阿娅的背影,沉默不语。
她们来到了茶湾行宫前。
眼前是一片被死亡之幕遮蔽的黑色迷宫,隔着错综复杂的黑色巨幕,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让人毛骨悚然,仿佛里面正在进行生与死的较量。
夜莺一手抱着昏睡的小小,和痛苦魔女大打出手。
夜莺浑身都是漆黑的死亡纹身,原本金发碧眼的赛芙琳则眼眸通红,金色的长卷发里渗出了一缕缕的黑色,还有无数雾气从她的身上发散出来,融入四周浓密的晨雾之中。
“夜莺?赛芙琳?”阿娅惊讶地叫道。
痛苦魔女歪了歪头,圣洁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你的同伴来了……硕果仅存的‘同伴’。”
夜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她将小小塞给了阿娅,手中的长刀直指娜辛:“整个议事团无人幸免,你为什么没有被控制?”
阿娅没有被梦魔寄生是因为她的境界有领域级,但是娜辛凭什么?她只有半领域!除了体质特殊的夜莺,整个议事团半领域级的恶魔无一幸免,连宁舟的语鹰都被梦魔附身了!
阿娅看了看痛苦魔女,又看了看娜辛:“等一等,刚才发生了什么?陛下和齐先生人呢?赛芙琳又是怎么回事?”
“叛徒是灾厄。它勾结了茶湾行宫下封印的梦魔,现在梦魔寄生了整个茶湾城,包括赛芙琳。灾厄趁机逃跑,去了血之祭祀的地点,他们两人追过去了。”夜莺言简意赅地说道,手中的刀却仍然停留在娜辛白皙修长的颈间。
附身于痛苦魔女身上的梦魔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们就没有想过,它还有别的同伙吗?”
“我当然想过。”夜莺的刀锋往前一靠,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娜辛的脖子,顿时血流如注。
娜辛一动不动,也不为自己辩解。
阿娅反而急了:“不要冲动,这只是梦魔的挑拨。”
夜莺冷笑道:“灾厄恶魔会尸骨替身术,它就是用这招逃跑的!据我所知,你也精通这个。一次水镜通讯可能是巧合的偶然,你不会正好又丢了一本尸骨替身术的秘术书吧,娜辛?!”
轻轻地,娜辛叹了一口气。
“我承认,这两门秘术都是我教它的。我也知道那次水镜通讯是谁在使用,我为它隐瞒了。”娜辛平静地承认了。
“你为什么不供出它?难道你……你真的……”阿娅握着权杖的手紧了紧,声音颤抖。
“因为我是它的同谋……一个半途退出的同谋。”
“!!!”
这一刻,不论是夜莺还是阿娅都震惊了。
娜辛低垂着头颅,那一刻灾厄恶魔的怒吼声至今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那是婚礼前夕,娜辛已经换上了结婚的礼服,平静地告诉灾厄,她选择退出这次计划。
“你不必担心我会泄密,我与你的誓约依旧有效,但我不会参与接下来的行动了。刺杀龙蚁女王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你疯了吗,现在?半小时后梦魔的封印就要解除了,你告诉我你现在退出?!”灾厄恶魔简直怒不可遏,“首鼠两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如果你成功了,你回头一定会杀我。如果你失败了,那么陛下会杀我。”
“我不会失败!我们的合作人是世界意志!只要遵照祂的指示,放逐陛下的本体,我们都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奖赏!领域级的力量,这不是你毕生追求的东西吗!”
“已经不是了。”虚无魔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可能在虚无本源上进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再感觉虚无,我突然有了期待。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所有人都为自己而活。我们是恶魔,我们自私,我们冷酷,我们只会索取而不会付出。所以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有一个人,一个本与你没有利益纠葛甚至被你利用过、伤害过的人,她却仍然对你心怀善意。她不渴望从你身上得到任何回报,而是纯粹地期待着你。她告诉我,她要教会我爱,而我开始好奇,我到底能不能学会。”
——我第一次学到爱情的时候,正好是十八岁,有人教会了我爱是勇敢、牺牲、保护他人的信念和承担责任的勇气。十八年后,当我死去的那一天,如果你会为我流眼泪,你就学会了。龙蚁女王这样对她说。
——不,十八年太短暂了,我不想那么快学会,因为我不想那么快与你生死永别。雪妖的生命很漫长,所以我可以等很久,等到永远那么久。她心想。
那一刹那,她突然感觉到了本源里的异样,就像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突然吹过了一阵春风,吹得她那双被人剜去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一股热流。
或许不需要十八年,她就已经学会了为另一个人流眼泪。
原来,对抗着虚无的,是那种名叫爱的情感。
她已不再虚无。
灾厄恶魔崩溃地尖叫道:“我不理解!我恨恋爱脑!我他妈好恨!恨不得现在杀了你!”
现在,要杀她的人不是灾厄,而是夜莺。
“准备好受死了吗,叛徒!”死亡魔女冷酷地质问道。
“我准备好了,请动手吧。”娜辛低声道。
“夜莺,住手——!”阿娅高声叫道。
来不及了,夜莺的手腕一动,死亡的刀刃贯穿了娜辛的脖颈,银发雪妖顿时身首分离!
“娜辛!!!”阿娅崩溃地扑了上去,雪妖的头颅被包裹在珍珠帘的头纱里,一起滚落到了她的怀中。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洁白的婚纱,宛如一场靡丽的血色梦境。
79、血之祭祀(二十八)
巨龙即将抵达星之崖地区,这里大雾弥漫,根本无法辨识方向,但是却可以看到头顶的星空,依靠星辰指引道路。可惜现在天已经大亮了,星辰的光芒在太阳的光辉中消退,变得无法辨识。
宁舟却说,星星会有的。
随着他的这句话,原本这片因为叛乱脱离了毁灭魔王领域的区域迅速发生了变化。
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毁灭潮汐从大地的尽头缓缓升起,如同海啸一般越升越高,直到那一轮朝阳也被吞没。
这超现实的一幕仿佛是时光逆转,领域吞噬了疆土,黎明退回了黑夜,隐没于晨曦之中的星辰再度出现在了夜空中。
云端之上,正在进行光合作用的天空水母们慌乱了起来,它们的心智不足以明白为什么天刚亮就又黑了,只好盲目地在高空中四处游弋,企图追回刚刚失去的阳光。
魔龙的声音在齐乐人的脑中响起:【你看,星星们回来了。】
齐乐人仰望着星空,没来由地觉得这一幕很浪漫。
他趴在龙背上,在它的鳞片上轻轻一吻:“那就交给你了。”
受到了鼓舞的魔龙振翅飞行,冲入了前方的迷雾之中,此时的星之崖正如它的名字,是黑夜中属于星星的峡谷。
然而,就在他们进入星之崖的一瞬间,一阵狂风从域内吹来,猛烈的风力让齐乐人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失重了。
齐乐人猛然坠落,他愣了一下,这才在虚空中站稳脚跟。
“宁舟?”齐乐人凌空而立,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雾气,头顶是漫天繁星,唯独不见了宁舟的身影。
齐乐人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星之崖果然有问题!
………………
娜辛死了?
阿娅低头看着怀里娜辛的头颅,大脑嗡了一声。
她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否则她怎么会看到娜辛绝美的脸庞宛如枯萎的雪莲花一样衰败了下去……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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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娅的意识逐渐回笼,她震惊地看着雪妖的头颅化为了白骨。
雾气中,娜辛的身影出现在阿娅的身后。
阿娅回过头,她们四目相对。
生与死的刹那间,娜辛对她绽开了一个笑容,那是狡猾的魔女洞察人心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在她“死亡”的一刹那,她的伴侣动摇了。
“尸骨替身术。”夜莺并不意外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受死。”
“让你杀我一次,你的心情或许会好些,但我不想就这样认命,抱歉,我要等陛下和王后的宣判。”
夜莺的笑容很冷:“他们也只会赐你一死。”
娜辛平静道:“那我认了。”
阿娅将权杖挡在了娜辛面前,对夜莺说道:“我也认为应该等陛下与齐先生回来再作宣判。至于现在,我可以为她担保。我们有更重要的对手,不是吗?”
雾气中传来赛芙琳的笑声:“你们总算想起我了吗?我可真是感动极了。”
夜莺冷冷反问:“我们不是一直都在死战吗?”
随着她的声音,死亡之幕中的战役被掀开了冰山一角。
被分隔得宛如迷宫一般的黑色帷幕中,有几位残影走了出来,染血的武器与地上的尸骨昭示了谁才是胜利者。
“吞噬和破坏,它们死了?”阿娅看着尸体,皱了皱眉。
“要解决梦魔的寄体只能连被附身的对象也一起杀死。”夜莺冷酷地说道,“所以我们只能尽快找到它的本体,只要杀了它的本体,剩下的宿主还有救。”
梦魔笑得更猖狂了:“这座城池的恶魔数以万计。我的本体可能藏身在这位魔女体内,也可能藏身在一只老鼠体内,它们都是我梦境之乡的客人,沉醉在永恒的迷梦中无法苏醒,你们要怎么找到我的本体呢?”
这是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
如今茶湾城中只剩下她们三个没有被梦魔附身的人。全靠夜莺的死亡之幕将茶湾分隔成无数个小战场,辅以她招来的战友残魂对抗梦魔,这才维持住战局。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夜莺的本源力量耗尽,她们要么狼狈逃离,要么在那之前就永远沉沦在梦魔的梦境之中。
“茶湾城已经被死亡之幕笼罩,你的本体不可能逃离这里,那么……只要把所有被寄生的对象都杀了,你的本体就一定会死。”
这一刻,夜莺冷静而冷酷,一如她的本源——死亡。
然而梦魔却笑了。
它看着在龙蚁女王身边昏睡的小小,幽幽地问道:“这里的‘所有’,也包括你心爱的小姑娘吗?”
“!!!”
………………
一睁开眼,小小站在茶湾行宫前,四周静悄悄的,到处都笼罩在晨雾之中。
日蚀了?她诧异地看着刚刚升起的朝阳,那里缺了一角,缺口越来越大,直到吞没整个太阳,茶湾城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有人吗?”
“夜莺?老师?大家都去哪了?”
“耳钉……对了,耳钉……老师,您听得见吗?”
小小捏着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却联络不上齐乐人,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用力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她用读心术识破了灾厄恶魔与梦魔的勾结!
她再睁开眼时就身在这个空荡荡的茶湾城中了。
小小焦躁地东张西望,她怀疑自己已经不在现实世界,而是进入了类似于副本的地方,否则无法解释周围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首先,我遇到的是梦魔,那就应该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小小嘀咕了一声,“啪”的一下打了自己一巴掌,“……哎呀,好痛!看来不是梦!”
小小一手捂着自己的脸,另一手掏出了她的武器,一把有毒的匕首。
【涂满剧毒的匕首】:这是一把涂满剧毒的匕首,汇聚古今中外各式奇毒之精华,见血封喉,杀人灭口必备之物。副作用:好奇的使用者总会下意识地想去舔上一口。
小小盯着匕首看了半天,突然说道:“不,这里是梦境,一个逼真到有痛觉的梦境。”
雾气中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小吓了一跳:“谁?!”
雾气中,一个娇小的人影走了出来,小小顿时瞪大了眼睛——来人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梦魔?”小小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不错。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就突然改变了想法,认定这里是梦境?我的梦境应该毫无破绽才对。”梦魔在她面前站定,它充满了求知欲。
“因为我不想舔它。”小小诚实道。
“???”
“这把匕首有一种魔力,会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舔一口,我用它的时候不得不用胶带封上嘴。但是现在我竟然毫无舔它的冲动,这说明这把匕首是假的。但我分明是从道具栏里取出它的,这不可能作假,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在别人编织的梦境里,它顺着我的思路为我制造幻觉,却因为不知道匕首的特性而百密一疏。”小小冷静地分析道。
梦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道具栏是什么?我刚才看到这把匕首是凭空出现的。”
小小看着对面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梦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是我们外乡人特有的能力。”
梦魔:“外乡人又是什么?”
小小看着梦魔,嘴角抽动了两下。它被封印在茶湾行宫下,和当今的世界有了很大的代沟,它应该是个古人……不,古魔?
小小的眼珠一转,开始讨价还价:“你问了我好几个问题,为了公平,我也应该向你提问。”
见梦魔不答,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梦魔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嘴角往两边提起,可是眼睛里却毫无笑意,这一刻的它才真正像是恶魔:“我不喜欢公平。”
小小:“那你想怎么样?”
梦魔的手腕一转,小小手中的匕首凭空来到了它的手中。
梦魔幽幽道:“你的情人已经杀了我一百多个寄体了。”
小小愣住:“情人?”
梦魔:“那位死亡魔女。”
小小一脸懵逼:“死亡魔女是谁?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是议事团没有这号人啊!我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单身,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梦魔的表情也古怪了起来:“你不知道?”
小小:“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夜莺吧?你误会了,我们是好朋友,但不是那种关系。”
梦魔嗤笑了一声:“我的合作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它很确信你对她很重要。所以我选中了你。”
小小紧张地绷直了脚背:“选中我做什么?”
梦魔的笑容扩大:“报复。”
一道寒光闪过,小小只来得及偏了偏脑袋,脸颊上就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拿着匕首的梦魔吹了吹锋刃上的血珠,柔声说道:“偏了一点,我本来想割断你的喉咙。”
小小:“!!!”
梦魔:“你的情人杀了我一百个寄体,那我就要杀你一百次作为报答。放心吧,你会在我的梦里不断复活,但是会很痛、很痛哦。”
小小的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
夜莺和梦魔附身的赛芙琳交战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斩杀这只梦魔寄体,不远处却传来阿娅的声音:“夜莺,小小的情况好像不对劲。”
小小浑身冒冷汗,昏迷中的她脸蛋煞白,嘴里发出了痛苦的低吟。
“你对她做了什么?”夜莺一刀挥退了梦魔,厉声问道。
梦魔咯咯怪笑:“当然是把你对我的寄体做的事情,在她身上也做一遍了。”
夜莺的脸色一黑:“你找死!”
又有几道死亡之幕拉开,被梦魔附身的恶魔们倒在了地上,那是被夜莺的战友残魂杀死的恶魔。
小小尖叫了几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有看不见的伤口。
梦魔:“人对痛苦的忍耐是有限的,知道我当年是如何杀死巨人王的吗?我在梦里为它塑造了数不清的敌人,它与那些敌人战斗,一次次地死亡又一次次地复活,直到它的精神崩溃,灵魂的创伤再也无法弥合,只能在痛苦中力竭而死。”
夜莺陷入了僵局。
继续杀下去,最先死的一定是小小,可如果不尽快杀出梦魔的本体,就意味着整个议事团和恶魔大军全部拱手送给了敌人。
到时候刚刚平叛的南疆一定会再度叛乱,不只是南疆,整个魔界都会陷入到动乱之中!
就在这时,夜莺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了娜辛的声音。
娜辛:【拖住梦魔,现在小小有强烈的情绪波动,我可以试试进入她的梦境中,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夜莺:【我可以相信你吗?】
娜辛:【夜莺大人,我在为自己争取减刑,而你现在别无选择。】
夜莺:【好,那我也给你一个保证。假如你救下了小小,你的命我担保了。】
娜辛轻笑了一声,这位精通各类法术的魔女手指在空中画下了几个符文,微弱的魔力波动在空气中一瞬而过,根本无法觉察。
悄无声息的,娜辛进入了小小的梦中。
一片血腥中,娜辛对梦境里的惨状视若无睹,她降临在小小的脑海中,简单明了地说出了她们如今的困境:【我们在寻找梦魔的本体,只要杀死那个本体,梦魔就会陨落。】
梦境里,已经被杀死数百次的小小呆呆地坐在血泊中,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狞笑的梦魔,仿佛已经神智崩溃,可是她迷茫的大眼睛里却突然流下了泪水。
【我应该,就是它的本体。】小小用心声告诉了娜辛答案。
——所以我选中了你。
梦魔这样对她说过。
并不是选中她报复,而是选中她作为寄生的本体。
因为梦魔知道,她对夜莺很重要。
80、血之祭祀(二十九)
【我应该,就是它的本体。】小小流着泪对娜辛说道。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梦魔狞笑着,再一次捅穿了她的胸口。
她记不清自己已经死了多少次了,她以为自己会对死亡麻木,但是她没有。
她还是恐惧,每一次惨死的时候,她都恐惧得无以复加,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停止这种酷刑,哪怕是死亡她也愿意。
娜辛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其实我们都猜到了。但是我做不了那个叫醒夜莺的人,只有你可以。我可以为你搭建起与夜莺沟通的梦境桥梁,剩下的交给你了。】
又是一次死亡,这一次小小被梦魔拧断了喉咙。
然而这一次,她出乎意料的不觉得那么害怕了,因为她下定了决心。
小小:【好。】
娜辛抽身就走,她不能在梦魔的梦境里停留太久,否则一定会被发现。可即便她来去如此迅速,梦魔也觉察到了端倪。
“你们在背着我说悄悄话吗?”梦魔阴沉着脸,“我不喜欢别人有秘密。”
伴随着梦魔的话语,晨雾迅速朝着茶湾城外蔓延,原本驻守在城外待命的大军在雾气中一个个睁开双眼,每一只恶魔的眼睛都红得诡异。
它们像是接到了某种命令,开始攻击笼罩在茶湾城上空的死亡之幕!
而就在这危险的时刻,源自毁灭本源的力量却突然消失了。
死亡之幕顷刻间消散了大半,夜莺胸口剧痛,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血。如此大范围的死亡之幕本就不是她支撑得起来的,能够维持到现在全靠毁灭魔王的力量,但是毁灭本源却突然抽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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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那边情况有变?”阿娅问道。
夜莺点了点头,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没有陛下本源力量的支持,死亡之幕最多再坚持五分钟,五分钟后……我们就要被几万个恶魔包围了。”
阿娅站了起来,她将小小交还给了夜莺,拿起手中的黄金权杖。
梦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龙蚁女王有什么指教吗?”
阿娅:“指教谈不上,教训倒是有一些。”
龙蚁女王冷漠而优雅地举起了手中的权杖,对准了附身于赛芙琳身上的梦魔:“现在,你的对手是我。”
千里之外的地下蚁城,秩序本源突然暴涨,居住于蚁城的人类与恶魔们纷纷抬起头,看向女王的宫殿。
宫殿之中,侍女们惶惶不安,她们纷纷向侍女长询问情况。
侍女长显得格外淡然:“比起上一任女王,她已经很和蔼了。但不要忘了,她毕竟是一位领域级的强者,偶尔也会有一些小脾气。”
………………
星之崖的雾气中,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乐人?”当宁舟感觉到背上一轻的时候,他瞬间化为人形,在虚空中紧张地寻找伴侣的踪迹。
不见了?
他试着感应齐乐人的位置,可是他敏锐的感知却仿佛被这雾气吞噬了一般。
宁舟的神色瞬间冷厉了下来,危险的气息在他的体内酝酿着。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不知何时起,星河之间逐渐透出了幽幽的绿色,那本不该出现在南疆的极光无声无息地爬满了夜幕,暗示着一个预料之外的对手正在干涉着这里。
宁舟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祂!唯有祂能够悄无声息地将两个领域级的人瞬间分开,可是乐人说祂应该被困在了金鱼缸里动弹不得了才对?
不,不只是祂!
宁舟低下头,目光穿过大海一般的雾气,那里影影绰绰地有了一个庞大的怪物的踪迹。
它就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触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它越爬越高,直到站在怪物头顶的那个人浮出了雾面。
天地之间,两位魔王四目相对。
权力魔王看着凌空而立的宁舟,眉毛一挑:“你不是正在茶湾举行婚礼吗?”
宁舟的手腕一翻,两把短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杀了你再回去也不迟。”
权力魔王嗤笑了一声:“要是对我说话的是你的本体,那我也许还要忌惮几分,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具化身……”
话音未落,凌厉的刀锋裹挟着毁灭之力,从权力魔王的脸颊旁擦过,留下一道被侵蚀的伤口。
权力魔王愕然。
这家伙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她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
这是……幸运e转运了?
齐乐人看了一眼阿娅之前给他的地图,又看了一眼星盘,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雾中摸到了星之崖的地标——群星山巅?
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啊!
不远处,一座突兀的高山耸立在南疆的丘陵中,它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血之祭祀的入口就在那里。
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奇迹,齐乐人怀着警惕的心,来到了崖顶。
这里的时空格外怪异,如同太古世界的海底深渊洞窟,稍有不慎就又被卷入时空乱流的可能。
然而在重生本源的包裹下,齐乐人行走在此地,就像行走在自己的沙丘行宫中那样从容。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齐乐人心念一动,停下了脚步。
雾气中传来了优雅的音乐声,如同昔日宫廷派对中的曼妙乐曲,白雾好似朦胧的白纱,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齐乐人看到有一个人,搂着另一个人影,在音乐中旋转着跳舞。
近了,跳舞人的脸在雾气中缓缓浮现,赫然是灾厄恶魔!
灾厄恶魔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搂着一只和齐乐人长得一样的魅魔在跳舞,那只魅魔的眼神木然,尾巴有气无力地垂落在地上,一眼就看得出并不是活物。
灾厄恶魔说道:“尊敬的王后陛下,您终于来了,欢迎来参加今天群星山巅的派对。今夜派对的主题是……”
不等它说完,一点寒星在雾气中闪现。下一秒,两颗头颅滚落在了地上,而手持匕首的齐乐人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仿佛刚才他根本没有动过,唯有匕首上一滴滴滚落的血液,暴露了他刚才的动作。
“我对你的派对没有兴趣。”齐乐人不笑的时候,神情冷漠而锋利,“我是来杀你的,仅此而已。”
地上的两颗头颅迅速腐朽,化为了白骨。
又一对跳舞的身影出现在了雾气中,这一次音乐更轻快,他们的舞蹈也更欢快。紧接着,是第二对、第三对……越来越多的人影包围了齐乐人,围绕着他翩翩起舞,仿佛这里不是星之崖,而是正在举行派对的奢华宫殿。
“我准备了很多尸骨替身,说到这个,我应该感谢您,亲爱的王后陛下。您在议事团进行大清洗的时候,可为我提供了不少优质的尸骨材料。”一个跳舞的人说道。
“虽然我烤了它们的舌头,可是对于这样难得的高级材料来说,少一条舌头并不影响它们被做成替身,对吧?”又一个跳舞的人说道。
“现在我有好多好多的替身,您要和我玩捉迷藏吗?这么大的山巅,这么重的雾色,我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您要怎么找出所有的我,一个个杀掉呢?”
无数的跳舞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声音嘈杂得令人生厌。
齐乐人失去了耐心:“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
这太奇怪了,灾厄恶魔在等待什么,难道它还有别的后援?可如今他和宁舟的实力摆在这里,除了欺诈和权力,他想不出还有谁能给他带来麻烦。
不,或许还有一个对手……
一只灾厄恶魔说道:“是啊,我在拖延时间,您知道我在拖延时间,我知道您知道我在拖延时间,您知道我知道您知道我在拖延时间,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子吗?人类不理解恶魔,就像我不理解你,但没有关系,我们假装互相了解……”
齐乐人的左手掏出了枪,里面填充了司凛提供的特殊子弹,扣下扳机的一瞬间,子弹携带着冰霜的力量射向喋喋不休的恶魔,将它冻成冰雕,冰雕一块块崩落,尸体四分五裂。
但这阻止不了灾厄恶魔的聒噪,又一只灾厄恶魔说道:“看来您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那我们换一个话题吧,您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背叛陛下吗?”
齐乐人收回了枪,说出了深埋在心中的猜测:“是世界意志让你这么做的。祂许诺了你一个无法拒绝的回报……晋升领域?”
灾厄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您竟然猜到了。”
一场巨大的灾厄,这是它晋升领域的捷径,没有什么比永远放逐毁灭魔王更伟大的灾厄了,它的陛下将永远迷失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中,无法回归现世,它无可救药地心动了。
为此它精心布局,假借理想国的名义鼓动愚昧恶魔——它太了解愚昧了,这可是它曾经的奴隶,除此之外它还煽动南疆叛乱,拉虚无魔女入伙,策划与梦魔的交易,以及最重要的……与祂的合谋。
齐乐人:“在我看到毁灭之书上你的名字化为了一道金光‘游’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合作人只可能是祂。我只是有些意外,你竟然这么不怕死。”
灾厄恶魔:“背叛的种子早就深埋在我的心底了……或许,是每个恶魔的心底。尊敬的王后陛下,我们恶魔可从来都不曾忠诚啊。”
说着,它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星夜中浮现出了幽绿色的极光,它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古怪极了。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陛下了,他将永远迷失在时空的缝隙中,和他那该死的教典一起!”
“时间到了。”
“您将看到前所未见的派对主题——流星。”
“它将指引我走向晋升的道路!”
齐乐人蓦地睁大了眼睛。夜幕之中,极光骤现,一颗闪亮的流星正朝着这里极速坠落,刹那之间便点亮了半个夜空,那不是遥远而无害的星辰碎屑,而是一颗巨大的、燃烧的、可以引起整片地区爆破的巨型陨石!
不需要思考,齐乐人就明白了它的目的地——星之崖。
当陨石坠落群星山巅的那一刻,这里将被夷为平地!
81、血之祭祀(三十)
在晋升领域之后,齐乐人一度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应付噩梦世界里几乎所有的挑战——领域级的强者本来就很难被杀死,哪怕遇到强劲的对手,全身而退也不是问题。他所拥有的重生本源,不但能够保护他,也能够保护他所关心的人,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只能眼看着同伴死去却无能为力的他了。
但此时此刻,当他眼睁睁地注视那颗恐怖的陨石朝着星之崖袭来的时候,他恍然发现,这一刻的他和新手村里面对杀人狂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对手是无所不能的神,砸下一颗陨石与制造一个bug级新手村对祂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哪怕被困在金鱼缸中,哪怕逃逸的碎片被他捕获,祂也能够调动整个世界的力量来达成目的。而他赌不起,赌不起那条金鱼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杀了宁舟。
不能让祂得逞!
一旦陨石撞击星之崖,血之祭祀的入口就会被摧毁,届时宁舟的本体就要永远迷失在时空的乱流之中。
“现在,您还有半分钟的时间。”雾气中,所有的灾厄恶魔们齐声说道,“大概刚够您把所有的我都杀一遍的程度吧?”
“那有什么意义,你的真身早就藏起来了。”齐乐人说道。
灾厄恶魔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或许和您想的相反,我对您解决这颗陨石充满了信心。”
齐乐人打了一个响指,灾厄恶魔应声爆炸,血肉四溅,留下一具尸骨替身。
被先知祝福过的sl大法当然可以对付得了陨石,只要他读档,被摧毁的星之崖就会恢复。
但是齐乐人不想把希望押在这里,谁知道金鱼是不是还有后招呢?
在还有筹码的时候,绝不要动用底牌,齐乐人对自己说道。
“半分钟,足够了。”齐乐人看着越来越明亮的陨石,闭上眼,意识沉入了领域之中。
穿过一望无际的草原,黄金一般的沙漠中矗立着一座数百米高的白色巨塔,透过外壁上无数巨大的水晶窗,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葱茏绿意,自成一个雨林世界。
沙丘行宫,齐乐人领域中最标志性的建筑,在这一刻突然发生了变化——高耸的梦幻门廊,所有门禁结界全部停止;成百上千扇附着了魔法的水晶窗,在这一刻通通崩碎;响彻整座沙丘行宫的警报声被拉响了,雨林间所有的动物都停下了进食与嬉戏,争先恐后地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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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后的独角兽叼着企鹅,恋恋不舍地回望了沙丘行宫一眼。
领域中的时间被无限放慢,行宫穹顶上的降雨魔法阵落下的雨水宛如在慢镜头下坠落,可是动物们的速度却丝毫不减,转眼间整座沙丘行宫已经被腾空,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沙丘行宫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还真没想过会用到这个功能。”齐乐人感慨道。
随着他的意念,沙丘行宫所有隐藏的魔法阵同时启动,崩碎的白水晶窗在常年的日光中积攒着的能量化为了无数银白色的光点,飘向塔顶的魔法阵中,整座沙丘行宫浸满了光辉,宛如沙漠中燃烧的灯塔,一如它的别名——永恒的白水晶宫。
星之崖的群星山巅,因为陨石的降临而亮如白昼,眼看着那股灭世一般的力量越来越逼近,齐乐人毫不畏惧地仰起头,迎着那刺眼的光辉,像是要抓住它一样,举起手臂轻轻一握。
刹那之间,星之崖上的流星白昼消失在了他的指间。
天幕之中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星夜,仿佛片刻前那毁天灭地的陨石不曾到来过。
领域中,“轰隆”一声巨响,天幕上被撕开了一道裂口,那颗本该坠落在星之崖的陨石被齐乐人敞开的领域吸入,来到了他的世界中。
恐怖的天地能量震撼了整个领域,齐乐人感到胸口一阵抽痛,浑身的本源力量都在全力对抗着这暴虐的陨石能量,他不能任由它爆炸,否则大半个领域都会受到重创。
于是沙丘行宫启动了,它如同绽放于沙漠上的白色花卉,光点幻化的能量一层层地荡漾开来,像极了盛开的莲花,花瓣舒展间,花蕊中的白水晶宫静候它的到来。
庞大的陨石从天而降,整个领域都被吞没在这璀璨耀眼的光芒中,它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吸引,径直落向沙丘行宫。
天地间,只见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穿过天穹,如同开天辟地的一剑斩落在沙丘行宫之中!
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响彻整个领域,骇人的能量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尘烟滚滚,火光冲天。这本该是震撼天地的大爆炸,然而刹那之间,整座莲花般盛开的沙丘行宫如同倒放的胶片,光点组成的花瓣一一合拢,竟然将这颗恐怖的陨石吞没在花心中。
又是一声巨响,在合拢的沙丘行宫中闷闷地响起,却再也没有爆炸的冲击波扩散。
那本该摧毁他领域的恐怖陨石,就这样被沙丘行宫吞没。
“结束了。”群星山巅上,齐乐人喃喃了一声。
脸颊上突然有一股温热的湿意,他下意识地用手指一擦,却发现是鲜红的血,正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直到这一刻,胸口才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喉咙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大脑像是被轰炸了一样一片空白,耳中嗡嗡直响,流血不止。
领域之中,五百米高的沙丘行宫依旧屹立在沙漠中,仿佛刚才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幻觉。
远方的风吹过这片黄金沙漠,吹落了沙丘行宫塔顶的第一片白水晶,清脆的破裂声中,整座白水晶宫如同爆破一般迅速坍塌!
轰然崩塌的沙丘行宫化为无数碎片,金色的沙漠中再不见高耸入云的白水晶宫,只剩下一地废墟,将半个魔界的宝库一起埋葬。
齐乐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镇定地站了起来,他对雾气中躲躲藏藏的对手说道:“看来你的外援也不过如此。”
雾气中,灾厄恶魔震惊地问道:“你为什么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你的领域呢?爆炸了吗?崩塌了吗?你就吐了一口血,就这?”
以他的预计,强行用领域吞下陨石的齐乐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结果事与愿违。
齐乐人嗤笑了一声,这一笑牵动得他胸中剧痛,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你们陛下恰好送了我一件礼物,正好派上了用场。”
灾厄恶魔思忖了一秒,阴沉着脸说道:“沙丘行宫。该死,我怎么不知道这个烧钱奇观还有这种用处!”但仔细想想,这座行宫里的确有数不清的魔法阵,内置了一个防御型的法术似乎也很合理。
“但是,亲爱的王后陛下,你以为这就是我全部的安排吗?”灾厄恶魔突然又高兴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在雾气中蹦跳,“我知道你拥有一种神奇的复活技能,能够让自己死而复生,但是如果死掉的不是你,而是整座群星山巅呢?所以我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藏在了这么多的尸骨替身之中——这一次,是我亲自为您准备的。”
它咧开了嘴角。浓浓的雾气中,无数尸骨替身沉入了地底,然后——
地动山摇的爆破从脚下爆发,土石飞溅,轰鸣震天,一朵庞大的燃烧蘑菇云在夜幕中冉冉升起,宛如核爆一般摧毁星之崖,整座群星山巅被这狂暴的力量撕碎!
这一刻,半个南疆的恶魔都看见了这亘古未有的恐怖画面,那混沌时空中的星之崖,在这一刻竟然以毁灭的模样被人见证。
不论生灵死物还是时空的坐标,都消失在了爆破中。
或许。
………………
茶湾城中,死亡之幕因为毁灭本源的抽离而逐渐崩散,越来越多的恶魔挣脱了帷幕的束缚,朝着茶湾行宫涌来。龙蚁女王的秩序本源形成了一个包围网,将这些被梦魔附身的恶魔阻挡在外面,可是谁都知道这拖延不了太久。
娜辛构建起梦境桥梁,将两个正在强烈情绪波动中的人连接到了一起。
【我会帮你暂时拦住梦魔,你要抓紧时间。】娜辛说道。
夜莺就这样走进了小小的梦境中。
梦里的茶湾行宫像是风化的壁画一样,一点点褪色剥落,化为小小与夜莺第一次见面时的地方——静海荒漠。
那一日,这个被噩梦世界折磨得心灰意冷的小姑娘来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的剩余生存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在这里,她遇到了为了找回死去的战友们,孤身一人流浪了二十五年的极光猎人,夜莺。
小小躺在荒漠戈壁的悬崖边,看着头顶的夕阳缓缓坠入地平线,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唯一的区别是她那时候想死却没有死,现在的她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小小!”夜莺低呼了一声,抱起躺在地上的小小。
哪怕是在梦境中,她看起来都很虚弱,身体上密布着一道又一道恐怖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像玻璃一样碎裂,那是无数次死亡后灵魂的创伤,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经受那么多次的死亡折磨。
小小睁开了眼睛,她第一次见到夜莺脸上露出如此恐惧的神情。
她突然笑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也是在这里。”
那时候的她怀着一腔年轻幼稚的愤懑悲伤,对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说她想死,而且很快就会死。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风尘仆仆的女人露出了那种冷冽的眼神。
夜莺把她拎到了悬崖边,干脆利落地将她丢了下去。
坠落的一刹那,小小看到了她的笑容,干燥的荒漠让她的唇纹间布满了干裂的伤口,她笑起来的时候皴裂的伤口处在渗血,可她毫不在意地舔了舔嘴唇,嘲讽地等待她呼救。
果然,濒死的一瞬间,小小尖叫着喊了“救命”,于是她被救了回来。
得救之后,小小吓得六神无主,夜莺让她坐在悬崖边上聊聊,她吓得瑟缩了几米远,只敢坐在牢固的岩石上。
夜莺递了一瓶水给她,小小拘谨地道了谢,两个陌生人一起欣赏荒漠的落日,一言不发。
死志消退之后,不可思议的宁静与温馨填满了小小的心,她开始好奇身边的女人,在冷漠的外表下,她是不是有一颗温柔的心?
她忍不住偷偷地读了夜莺的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夜莺的心中一片黑暗,她浑身是血地坐在遍地的尸体中,蜷缩着抱着膝盖,她的眼眶里落下的不是眼泪,而是血泪。无边无际的痛苦、愧疚、孤独充斥着她的心……她仿佛永远在悲伤与愤怒中被凌迟,永远无法解脱。
那是小小读到过的最痛苦的灵魂,痛苦到她觉得自己的悲伤都不值一提。
夜莺发现了她在读心,这个刚刚才喊着要去死的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眼泪夺眶而出,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夜莺反而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说,不要读我的心,里面除了痛苦,一无所有。
小小嗷嗷哭着,她被太强烈的情绪感染,满腹悲伤疑问:这样痛苦地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夜莺却告诉她,背负着秘密活下去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它有意义。她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去实现一个誓言。
那一刻,小小被打动了,她迷惑不解,但是这不妨碍她像一只粘人的小狗一样跟在夜莺的身后。她天真地认定夜莺需要一个朋友,陪她说说话,为她开解烦恼,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孤独地沉湎在痛苦之中。
她没想到,夜莺真的接纳了她,她没有讨厌她的自以为是,也没有嫌弃她的弱小与幼稚,而是放任她每天叽里咕噜地说着傻话,在路边采到一朵好看的野花都要跑来拿给她看。
她愿意与夜莺分享所有快乐的点滴,好像这样,挣扎在痛苦深渊之中的夜莺也会感觉到一丝快乐。
她希望她快乐。
——死亡魔女救下了一个想死的小女孩,小女孩用天真的爱回报了她的善意与温柔。
梦境之中,被夜莺抱在怀里的小小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梦魔的本体寄生在我身上了吧?”
夜莺咬紧了牙关,她抱住了小小,一声不吭。她甚至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她已经伤痕累累的灵魂就会破碎。
“我不能……我做不到。”夜莺的嗓音嘶哑了。
她仿佛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的死亡之海,她一个个杀掉被污染侵蚀的同伴,哭着发誓她会找回他们的灵魂。
这种无助而脆弱的心情,就像那时候一样。
小小轻轻地回抱了她。
“如果不是遇见你,那一天我就已经自杀了。现在我拥有的,是你送给我的人生,多活一天就是我赚了一天。
“把它拿走吧,你不是说过吗,你有一个一定要去实现的誓言,为了这个誓言,你在痛苦中活到了今天。
“所以,哪怕我死了,你也可以继续坚守下去的吧,夜莺?”
这一刹那,同伴们的面容一一在夜莺的脑海中浮现,又一一隐没在黑暗之中。最后的最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发疯的宁宇从癫狂中醒来,他扔下了武器,奔向昔日的战友们,想要拥抱他们,手臂却穿过他们的残影,已经疯得神志不清的他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痛哭。
她永远无法忘记,她是为谁而活。
梦境之外,茶湾之中。
阿娅、娜辛与梦魔的战斗越来越激烈,梦魔发现了自己的梦境被入侵,正暴怒地试图收复失地。
小小的意识因此短暂地苏醒了,她感觉到梦魔正在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而且力量越来越强大,她催促道:“夜莺,快一点!”
夜莺抱着她,她抚摸着小小的后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后颈上。
“再读一次我的心。”夜莺对小小说道。
小小的手抵在夜莺的胸前,她下意识地发动了读心术。
咚、咚、咚。
剧烈的心跳声中,她读到了痛苦之外的东西。
一种她在别人的心中读到过,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情感。
不,她有过的,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地对夜莺涌现过这样的感情。
那是满腔温柔而悲伤的爱意。
是没有宣之于口的:我爱你。
一瞬间的惊讶在小小的眼中闪过,流星一般划过她的眼底。
我也爱你。
这一刻,她想把这份后知后觉的情感说给夜莺听,可是她看到了夜莺那双心碎的眼睛,脆弱、迷茫、无助……那是她从未在夜莺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原来她没有我想的那么成熟,成熟到可以从容面对生离死别。
如果我沉默,夜莺只是杀死了一个朋友。
可如果我说出口,夜莺就杀死了刚刚心意相通的爱人。
百转千回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淌过,她做下了决定。
她对夜莺笑了,笑容天真而灿烂,还有那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与赧然。
“谢谢你,夜莺,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说。
这是她毕生最好的演技,她假装自己没有动过心。
夜莺也在笑,笑容却像是在哭。她紧紧地抱住了她,捏碎过无数恶魔头颅的手,轻柔地按住了她的后颈。
她在夜莺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比起梦境里成百上千次被梦魔残杀,这一次她死得并不痛苦,她枕在夜莺的肩头,如同睡着了一般安详。
夜莺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里还有残留的体温,可是却再也不会有回应。
一滴带血的眼泪从夜莺的眼角流下,滴落在小小的耳钉上。那枚钻石与黄金组成的耳钉从耳垂上掉落,坠入了尘土之中,不复那耀眼的璀璨光芒。
——死亡魔女救下了一个想死的小女孩,小女孩用天真的爱回报了她的善意与温柔。
——现在,魔女亲手杀死了她爱的小女孩。
82、血之祭祀(三十一)
“不——!!!”雾气中,梦魔用尖锐的声音怒吼着。
可是它无法阻止,在小小断气的那一瞬间,寄生在她体内的本体也瞬间死亡。
成千上万的化身在同一时刻厉声尖叫,让整个茶湾城沦为咆哮的地狱。
尖叫声戛然而止。
梦魔死了。
霎时间,白色的晨雾腾空而起,朝着凛凛高空飞去。死亡之幕崩解,日蚀结束,黎明的朝阳回归了天空,耀眼的金光照耀大地,却很快被雾气化为的雨云所遮蔽,天空再度阴沉了下来。
下雨了。
第一滴雨水落在了夜莺的身上,她无知无觉地抱着死去的小小,眼神空洞而茫然。
她的昔日战友们失去了对手,他们的残影一个个来到夜莺的身边,围着她站立,如同默哀。
倾盆大雨落下,雨水冲淡了满地的血腥味,却也打湿了小小的头发。年轻的姑娘沉睡在爱人的怀抱中,这是静默而永久的长眠。
夜莺怔怔地看着小小,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的是她曾经对小小许下的诺言。
我说过要带你去北地,看冰川与大海,也说过要一起流浪到翡翠海,在草原旷野中看落日,还说过要去黄昏之乡看望你……虽然有族人在,我不喜欢那里,但如果是为了你,我会去。
我劝说你去审判所,因为我不想你跟我一起去魔界,那太危险了,可没有想到,最后你还是死在了魔界,死在了我的手里。
这就是死亡魔女的命运吗?
所有我爱的人,都会死在我的手中。
死亡本源一点点衰落,她召唤而来的战友残影一一消散,可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影子却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孤零零地站着。
那是小小的残影。
她不是一个强大的战士,可是当夜莺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为她而来,永远。
夜莺颤抖着伸出手,像是当年宁宇那样试图抱住残影,可是她抱住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这一刻,她跪倒在血泊中,泪如雨下。
死亡魔女被死亡打败。
不远处,娜辛撑着伞,为阿娅挡住了雨水。
阿娅看着在雨中恸哭的夜莺,喃喃地问道:“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不敢想象等齐乐人回来的时候,他会有多难过。他曾经对她说过,他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他重视的人离开他了。
娜辛的目光落在那枚钻石耳钉上,她感觉得到那里有轻微的能量波动。
也许,一切还没有结束。
………………
星之崖,一场预料之外的战役在空中打响。
利维坦狰狞庞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扩张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宁舟。不可思议的灵活,不可思议的迅疾,那些长满了眼球和肉瘤的触须如同千万条丝带一样将宁舟包裹其中。利维坦要将他吞噬!
然而下一秒,无数触须被凌厉的刀光覆盖,顷刻间就化为残肢碎肉,坠向大地。
受伤的利维坦蜷缩成了一团,再次沉入黑夜之中。
宁舟手持短刀,面无表情地站在虚空之中:“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权力魔王挑了挑眉,手中的骨矛直指宁舟:“看来我得拿出点真本事了。好久没有人能让我动真格了,那就先练练体术吧?”
她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嗜血的微笑。刹那之间,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宁舟的余光只看到一道白色的残影出现在他视线的死角——
好快!
宁舟挥刀格挡。权力魔王对他粲然一笑,抬手架住了他的短刀,同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空气中,一道道涟漪一般的波纹荡漾开来,无数骨矛从波纹中直刺宁舟!
“!!!”
刹那之后,交战的两人已经各自退出几十米远,脚下的大地中插满了狰狞惨白的骨矛,宁舟摸了摸脸颊,那里多了一道伤口。
这是权力魔王回敬给他的,她记仇了。
“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毕竟这只是一个化身……”权力魔王用一种轻嘲的眼神打量着他,“不如在这里杀了你吧?哪怕只是给你的本体制造一点小麻烦,那也不错呀。”
宁舟的神情肃然。权力魔王对他的真实情况并不知情,损失一具化身对他而言可不是小问题,他不能死在这里,否则血之祭祀中的本体也可能出问题。
更重要的是。
他不想死。
齐乐人就在这附近,假如他看到他死了……宁舟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他不想让齐乐人难过。
宁舟举起了刀,目光凛然。
权力魔王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她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在她的身后,属于理想国的吟唱声在星之崖的雾气中响起,那让愚昧恶魔求而不得的永生国度在此降临!
黑暗的天幕瞬间绯红,年轻骄傲的权力魔王站在红夜之中,自信地说道:“我的体术虽然还不错,但我最擅长的,还是本源力量。”
伴随着她的宣告,澎湃的本源力量摧枯拉朽地压下,这个庞大的领域中伸出了无数条血管,伸入天空,伸入大地,宛如巨网一般将宁舟困在中央。成千上万的白骨蝴蝶在红夜之中飞舞,所过之处,所有生机活力都被吸食殆尽。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响起,是理想国中央的巨大心脏在跳动,每一下跳动中,宁舟都感觉到本源力量在被抽取。
眼前的画面瞬间化为黑白,一股恐怖的诅咒从本源深处涌现。
宁舟的眼中涌现了刺眼的血色。
“咦?”权力魔王愣了一下,蓦地有了一种危机感。
被血管网络困住的宁舟身上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他的脸上浮现出了黑色的诅咒斑纹,坚硬细密的龙鳞慢慢地覆盖住了他的皮肤,尖锐的龙爪替代了人类的指甲。
灵魂之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诅咒都蔓延开了,你现在嘴硬也没用。】那个声音沉沉地叹息着,【罢了,你很快就会见到我,所以早一些让你看见也无妨。】
【看见什么?】
那个声音没有再回答,可是宁舟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那是他的本体在血之祭祀中的模样!
这一刻,他的瞳孔紧缩,震撼与恐惧在心头疯狂滋长。
原来,血之祭祀这个名字的由来……竟然,竟然是这样……
迷雾之中,权力魔王打开了理想国的大门,那美妙如同天国一般的盛景之中,无数吟唱着赞美诗的狂信徒们在融化。
他们的身体融为了血水,沿着理想国的巨大血管喷涌而出,血水在星之崖的空中凝聚成一团又一团的血肉,如同初生的羔羊一般爬了起来,它们扭曲着,嘶吼着,疯狂地冲向怔忪的宁舟。
毁灭本源正在增强,宁舟的身体也在飞快地异化,恐怖的魔龙形态与人类的躯体融合在一起,狰狞恐怖,却有一种异种生物诡异的美。
倏然之间,他醒了过来。不需要刀剑,他伸出尖锐的利爪,瞬间撕碎了扑上来的狂信徒。
那些蠢动的羔羊们被锋利的爪子一一撕碎,飞溅的血液染红了宁舟的身体,他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在血肉之中厮杀,神情嗜血而癫狂。
权力魔王轻笑了一声:“对,就是这样,尽情地发疯吧,在癫狂中死去,就像你那条被诅咒的本源一样。”
血肉养料无穷无尽,可是她的对手总会疲惫。在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她将亲自取走他的性命。
【你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权力魔王的脑海中。
【!!!】权力魔王蓦地睁大了眼睛。
【加冕仪式就在几个月后,不如到那时候再一决胜负吧。】宁舟的本体从容地说道,【至于现在,到此为止。】
随着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正在和血肉羔羊们厮杀的宁舟突然像是打开了某个封印,诅咒蔓延爆发,爬满了他异化的身躯。
可是与此同时,本源力量也攀升到了巅峰!
半人半龙的毁灭魔王站在虚空之中,猛然睁开了那双疯意十足的红眼。刹那之间,强劲的毁灭力量宛如海啸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所过之处,那些腐朽的羔羊们瞬间被绞碎!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成千上万的狂信徒化为了血水,理想国巨大的血管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就连那中央的心脏也停顿了数拍。
权力魔王的眼睛也红了:“你惹怒我了!”
她正要动手,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
权力魔王猛然回过头:“什么事?”
欺诈魔王的虚影出现在理想国中,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要是再打下去,金鱼缸恐怕要提前破裂了——刚才祂差点突破七秒死循环了。”
说着,欺诈魔王笑眯眯地抬起手,一只精巧的玻璃鱼缸浮现在他的手中,鱼缸上赫然是一道醒目的裂纹,正在一滴滴地渗水。
理想国的心脏为之骤停,权力魔王那股刚刚燃起的战火瞬间熄灭。
没有什么比金鱼更重要。
“快把迷宫修补好!”她急道。
“当然。但是这需要你的帮助。”欺诈魔王说道。
权力魔王做好了决定,让血管输出更多的狂信徒羔羊缠住对手。而她自己在理想国敞开的大门中飘然回归,大批血管争先恐后地伸了出来,像是一双双虔诚的手臂,轻轻地托住它们的主人。权力魔王在血管的包裹下回归了理想国的王座。
血海之中,龙族异种外表越来越鲜明的毁灭魔王双目猩红,他眼看着对手要逃离,顿时怒火滔天。
理想国越升越高,在即将离开星之崖的时刻,挣脱了羔羊们围堵的魔王拿出巨人族的弓箭,将教廷的短刀搭在弦上。毫无犹豫的杀戮之心驱使着他拉开弓箭,射出了这一箭!
刀刃在空中卷起澎湃的毁灭之力,轰然刺入理想国!
那柄短刀刺穿无数血管,在摧枯拉朽中射向权力魔王。权力魔王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宛如祈祷的少女。
刀刃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层层的防御中耗尽了力量,掉落在她的面前。
权力魔王抬头看着在冲击中重创的理想国,又低头看向脚边的短刀,幽幽道:“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欺诈魔王的幻影在她身边微微一笑:“是啊,一个可怕的对手。”
——好好珍惜我给你们创造的机会,以完整的形态来参加加冕仪式吧。欺诈魔王淡漠地看着星之崖中的迷雾,无声地对自己的对手说道。
——毕竟,一个不完整的你,是战胜不了权力的。
星之崖中,被抛弃的狂信徒羔羊们四散逃亡,尖叫哀嚎着,可是濒临疯狂的毁灭魔王对它们毫不怜悯,他一路杀戮,在诅咒中越来越癫狂。
他的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只剩下混沌的黑暗之中,若隐若现的血肉,他只想一直杀下去,将那些该死的恶魔全部杀光。
或许很快,他连这样的念头都会忘却,只剩下毁灭的本能支配着他,将刀锋对准他深爱的人间。
天幕中,一颗燃烧的陨石照亮了夜空。
站在血泊中的宁舟迷茫地看着它。
恍惚之间,有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人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微微下行的眼尾中,那双眼眸是甜蜜的焦糖色,他深情地凝望着他,嘴唇微张:
——宁舟。
深陷诅咒之中的宁舟喃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像是祈祷一般:
“乐人。”
片刻的清明,像是黑暗中亮起的闪电,照亮了宁舟的意识。
那陨石坠落的方向,正是群星山巅!
他突然从癫狂的地狱中醒来:“乐人!!!”
………………
魔龙在雾气中飞行,他看到了那颗流星突然消失在夜空中,还不等他松一口气,群星山巅爆破了!
整座山崖在疯狂的爆炸中崩塌,一朵恐怖的蘑菇云在夜色中升起,那刺目光芒照亮了迷雾笼罩的星之崖。
这一刻,宁舟目眦欲裂,浑然忘记了心跳与呼吸。
滴答。
钟表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滴答。
又是一声。
滴答。
【你应该更信任他。】灵魂之中,另一个他说道,【他已经成长到能够保护我们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那朵冉冉升起的巨型爆炸云瞬间消失了。
不是时光倒流,也不是外力抹平,而是凭空地消失在了原地。
与之对应的是群星山巅——那已经被爆炸摧毁殆尽的山峰回到了它本该存在的位置上,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是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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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等震撼人心的一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死者复生,也让被摧毁的事物完好如初,那一定是造物主的力量。
群星山巅中,读档归来的齐乐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凛冽的夜风中自己剧烈的心跳。
【sl大法】(绑定技能卡):持有者可以在身体所在位置设置一个存档点,存档后3分钟内死亡或遭受致命伤害,则身体自动回到设置存档点时的位置和状态,同时将一定范围内被你选中的智慧生命重置回存档时刻。存档范围、使用次数和技能冷却时间依据本源力量强度决定。在你的世界里,你的本源创造奇迹。
因为时间的本源偏爱你,你还有三次机会,让无生命的物质也在时间中回档到从前。时间本源说,这才是真正的回档,超酷的哦。
剩余使用次数:1/3。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宁舟,哪怕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也不行!
………………
远方星之崖的方向,恐怖的爆炸震动了茶湾城,夜莺抬起头,可是爆炸却消失了。
是幻觉吗?夜莺久久没有回过神。
更诡异的事情随即发生,掉落在地上的钻石耳钉突然亮了亮,而小小的残影却倏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果然……”娜辛轻声呢喃道。
阿娅冲了过去,捡起地上的耳钉:“是重生本源的力量。刚才齐先生一定动用了那股力量!”
【小小的漂亮新耳钉】:比之前的耳钉增加了通话功能。发现恶魔在搞黄色的时候,你可以通过这个黄金耳钉,随时向齐乐人告状!ps,也许还隐藏了一些老师给学生的特别关照。
刹那之间,一个荒诞而疯狂的念头浮现在夜莺的脑海中:“重生本源可以复活小小吗?”
阿娅不敢说,她害怕给夜莺无谓的希望。
她们一同看着小小,她沉睡在夜莺的怀中,柔软的手掌被夜莺紧握着。
突然,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这一刻,夜莺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她也活了过来。
阿娅的眼眶湿润了,她含着眼泪,欣慰地说道:“齐先生说过,他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他重视的人离开他了。”
他做到了。
83、血之祭祀(三十二)
小小醒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
也许是一夜好眠之后的自然醒,也许是审判所午休时在桌上小憩,总之她睡了个好觉。
所以当她睁开眼看到红着眼睛的夜莺时,她慌了:“你怎么了?”
夜莺用力抱紧了她,抱得她无法呼吸,她看到了一旁的龙蚁女王和虚无魔女,还有周围尸横遍地的惨状,她这才回想起了一切。
“我不是死了吗?”小小茫然地问道。
“你的老师救了你。”娜辛从阿娅手中拿走了耳钉,辨识了一番后给出了一个猜测,“他在里面设置了一个锚点,在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耳钉会自动将你保存了下来,用你们外乡人的话来说,相当于‘存档’。在下一次他使用那个重生技能的时候,就会把你也一起复活。真是了不起的能力,不愧是重生本源,竟然还有这样的用法。”
阿娅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对齐先生交代。
唯有夜莺,她久久地抱着小小,感受着她身上的体温与心跳。小小感觉自己的衣领一片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夜莺的眼泪。
“好啦,我没事的啦,没有死掉哦。”小小回抱着夜莺,蹭了蹭她的脸颊,“既然没有死,那我也可以说出来了。”
“说什么?”
小小嘻嘻笑着,把夜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的心跳很快,雀跃得像是蹦跳的小鸟一样,满怀着少女的羞涩与喜悦,如同春天到来时那般美好。夜莺不需要读心术,就能从她的心跳与眼神中读懂她的心。
她也爱她。
这一刻,夜莺恍然悔悟:那时候她怎么会被这个小女孩骗过去呢?
看着小小甜美的笑容,她再度流泪了,而这一次不再是悲痛欲绝的泪水,而是喜悦的眼泪。
被诅咒的魔女在痛苦的枯井里挣扎,有一个小女孩掀开了井口,向她投下了一束花。
深渊里的她抱着花,看着她,阳光与鲜花一同闯进了她的世界里。
她不再一无所有。
当她怀抱着小女孩送给她的鲜花的时候,她拥抱了一个爱的世界。
………………
崩塌的群星山巅在一瞬间复原。
不论是生命,还是物质,都在这宛如时光倒流一般的奇迹中恢复如初。
就连尸骨替身们都回来了,只是早已失去了行动力。
唯一没有恢复的,大概是耗尽的本源力量。齐乐人摸了摸胸口,感受着胸腔中剧烈的心跳。
突然间,他感知到了一点波动,转头看向头顶。
天空之中,庞大的毁灭魔龙从天而降,在化为人形的一瞬间紧紧地抱住了他。
齐乐人愣住了。
宁舟……
魔龙的形态在他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宣示着存在感,紧贴着他脸颊的皮肤是冷血动物一般的冰冷,拥抱着他的手臂上长满了坚硬的龙鳞,因为需要握剑而总是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然面目全非,恐怖的利爪从他的指尖刺出,轻易就可以掏出恶魔的心脏。
这个拥抱间充斥着惊人的占有欲,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在颤抖,因为差一点失去他而恐惧,这份不安促使他将自己的手臂当做牢笼,禁锢着他的爱人。
“宁舟,你刚才……”齐乐人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是宁舟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看。”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他不想让自己的伴侣看见他失控的模样。如今他脸上每一片鳞片都是浓郁的黑色,这不是单纯的颜色,而是本源力量的诅咒。
齐乐人恍惚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缄默校园的副本中,他曾经梦见过身在血之祭祀中的宁舟,他也是一样地开始了异化,那时候他选择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现在他必须面对血之祭祀里的真相。
齐乐人坚定地拉下了宁舟的手,直视他此刻的模样。
宁舟的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
“什么嘛,又不是毁容了。这最多算是化了个特效妆容,脸上的黑鳞片还挺酷的。”齐乐人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调笑道,“这么俊俏的小伙子,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这个,你应该更在意另一件事!”
宁舟的耳朵动了动,他没法不在意伴侣的话:“什么事?”
转移注意力这招对宁舟真是屡试不爽,齐乐人满意地在他覆盖满鳞片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先放开我,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宁舟的神智有一些迷茫的混沌,他不想放开,可是这是伴侣的要求……
他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松开了手臂,却又偷偷伸出手,用爪子勾了勾齐乐人的手心。他不敢用力,生怕锐利的龙爪抓破爱人的皮肤。
齐乐人毫不在意,他主动握住了宁舟的手,冰冷的利爪蜷缩了一下,却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小心翼翼地牵起了伴侣的手。这一刻满足的愉悦,让宁舟紧绷的神经像是浸泡在温泉中一样放松。
“你刚才迷路了吗?怎么这么久才过来?”齐乐人问道。
“我遇到了权力魔王。”宁舟小声说道,“对不起,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下,震惊的人轮到了齐乐人,他紧张地拉着宁舟东看西看:“怪不得弄成这副样子。她人呢?”
宁舟:“金鱼缸似乎有点问题,她跑了。”
齐乐人本能地觉得这太巧了,但是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
“我这边也发生了不少事。先是那条混蛋金鱼来了一发大陨石术,被我吞进了领域里……这下沙丘行宫可遭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然后是群星山巅爆炸,差点把血之祭祀的坐标也一起炸成灰烬,幸好我还能读档。”齐乐人简单地把事情交代了一下,“灾厄恶魔跑了,不过它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说着,他得意地对宁舟挤了挤眼睛:“我读档的一瞬间,重生本源记录下了这些尸骨替身上牵的‘线’,沿着这些线的踪迹,我锁定到了灾厄的藏身地了……现在,我要变魔术了哦。”
宁舟对灾厄恶魔毫无兴趣,但他还是一脸认真捧场:“嗯!”
齐乐人一手牵着宁舟,另一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四周的尸骨上浮现出了一条又一条银色的丝线,那是尸骨替身术与本体的连接,在重生本源读档的一刹那,被定格在了齐乐人的本源中。
“魔术表演开始了。”齐乐人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抓。
无数银色的丝线在这一刻疯狂抖动了起来,宛如琴弦一般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星之崖的边境。
事败而身未死的灾厄恶魔化为原型,一条巨大的蜥蜴飞檐走壁,从戈壁的岩缝中钻出,迅疾地奔向境外。它已经感知到了梦魔的死亡,最后一条举事反叛的退路也被斩断了。
太不靠谱了,愤懑到暴躁的灾厄恶魔在心中狂骂自己的合伙人,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猪队友?
恋爱脑虚无魔女临阵反水,垃圾梦魔当场暴毙,混账金鱼最坑,祂隐瞒关键情报!齐乐人哪里只是能复活自己,他根本是能连人带物一起复活!
明明有三个“神级”队友,最后只有它一个人孤军奋战越级单挑,这是嫌它死得不够快吗?
灾厄恶魔狂怒,这日子还不如给王后陛下当狗呢!现在好了,一朝反水,做狗都做不成了,以后只能当一条丧家野犬亡命天涯,还得低调做人,和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生活永别。
光是想想那副穷困潦倒的场景,灾厄恶魔就涕泪横流。
前方的雾气越发稀薄,这代表着它快要逃离星之崖了。
它狂喜地摇动着尾巴,飞一般地朝着前方窜去。
突然,它体内的本源朝它发出了尖锐的警报,这种极端危险、极端恐惧的颤栗感,让它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危险,快逃!
可是来不及了,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了它,将它五花大绑着提起。它只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雾气中穿过,转眼就从星之崖的边境来到了群星山巅。
此时它最害怕的两个人就站在它面前。
齐乐人挽着宁舟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它:“哦?好大一只蜥蜴,这可不能让司凛看见,不然你下半辈子就要在玻璃缸里度过了。”
灾厄恶魔吐着舌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很乐意。请您务必把我介绍给司凛先生,我愿意一辈子做他的蜥蜴。”
齐乐人的笑容顿时恐怖了起来:“你连做我的狗都三心二意,我怎么能相信你会老老实实地当一条宠物蜥蜴?”
这话让灾厄恶魔嗅到了一丝活下来的可能,它立刻腆着脸说道:“不不不,您可以换一个角度——连世界意志的算计都会失败,我怎么可能还敢有背叛的心呢?从今往后,我必将忠诚!无与伦比的忠诚!”
齐乐人似乎被打动了,他温声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先变回来吧,我不想和蜥蜴说话。”
灾厄恶魔立刻变了回来,变回人形的它宛如一个眉清目秀的贵族少年,只是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破坏了它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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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人转头对宁舟说道:“你看好了哦。”
宁舟:“?”
断掉的圣剑出现在了齐乐人的手中。这是前不久他跟宁舟玩闹时要过来的,开的价是洞房花烛夜,他觉得用在结婚这天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到断剑的一瞬间,灾厄恶魔的脸色煞白:“等等,您至少等我把那一百只欠着的血肉蜂巢还上……”
齐乐人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灾厄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惊恐与慌乱之中,齐乐人感受着它生命气息的消散,心满意足地收起了圣剑。
对付恶魔,就是要像狂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不用担心,抄你家的时候我会记得掘地三尺把账还上的。”齐乐人冷酷地说道。
搅黄了我和宁舟的婚礼还想活命?你做梦!
“这个魔术好不好看?”齐乐人转头就变脸,笑眯眯地问宁舟。
宁舟的表情顿时有一些微妙。
但他很捧场地夸赞道:“把它抓过来的那一下,很厉害。”
至于砍头……那还是他的动作比较熟练,宁舟诚实地心想。
“既然表演看完了,那我们也该过去了。”齐乐人拉着宁舟的手,走向群星山巅中那道隐匿的时空缝隙。
血之祭祀的入口就在那里。
然而,宁舟却停下了脚步。
他低着头,被诅咒异化得半人半龙的脸庞低垂着,猩红的眼眸中是深深的阴霾。
“别去。”他说。
84、血之祭祀(三十三)
茶湾城,因为梦魔降临而造成的动乱最终结束了。
当语鹰从地上醒来的时候,它惊叫着飞了起来:“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躺在地上?救命,你们对鸟做了什么?”
“好像做了个噩梦。”战争恶魔从茶湾行宫的台阶下爬了上来,“我在梦中杀人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癖好?”
“你们谁把我打了一顿?虽然我很喜欢和我的小奴隶们玩这种游戏,可我通常是拿鞭子的那一个。”痛苦魔女赛芙琳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模样是最凄惨的,浑身都是吓人的伤口。
一旁的欢愉魔女递了一瓶治愈药水给她:“记在账上了。”
虚无魔女清点了一下议事团的人数,淡淡道:“看来不久之后,又会有一次大型的选举活动了。”
议事团永远不缺人。各地的领主们一定会大喜过望,认为这是魔王大婚最好的礼物。至于不幸在这场血腥的婚礼中死去的恶魔们,谁在乎呢?
语鹰激动地嚷嚷道:“这次我一定要参与竞选!”
龙蚁女王对它和善地笑了笑:“那你可要努力化出人形才行。”
语鹰用翅膀捂住了脸:“我已经在努力吃恶魔结晶了,这样都没变人,一定是我血脉里的恶魔血统太稀薄了。”
会说话的鸟类当然不是普通物种。语鹰的族群生活在静海荒漠,地下蚁城诞生后,从魔界偷渡到人间界的鸟类恶魔与当地的鹰杂交,语鹰的族群才出现了。
一旁的小小觉得这除了不科学之外,其他都很合理,这些恶魔似乎就没有生殖隔离的困扰,怪不得满脑子黄色。
“对了,老师他们呢?”小小有些忧虑地问道。
夜莺看向星之崖的方向。
“他们不会有问题的。”她说。
阿娅却忧心忡忡:“可我还没来得及把血之祭祀大门的咒语告诉齐先生。”
夜莺笑了笑:“相爱的人之间,总有特别的咒语,他们自己知道。”
………………
越是焦急担心的时候就越要表现得冷静,这是齐乐人这些年学到的道理。
“为什么让我别去?”齐乐人稳了稳心神,轻声细语地问宁舟。
宁舟不答,他紧紧抓着齐乐人的手不放开。
“之前你可没那么反对,现在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刚才和权力魔王对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齐乐人又问。
感觉到握着他的手颤动了一下,齐乐人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弄疼我了。”齐乐人试探着抱怨道。
宁舟立刻松手检查了起来,魅魔的皮肤娇嫩,被粗暴地抓握之后留下了一片醒目的淤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宁舟双手捧起齐乐人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动作温柔到歉意。
这让齐乐人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宁舟的神智是清醒的。
“那我们走?”齐乐人抽回手,作势要走。
宁舟急了,他一把从后面抱住了齐乐人。
这一刻,齐乐人有一种被一只熊抱住了的错觉,这种压迫感……他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齐乐人无奈地问道:“你既不肯说话,又不肯跟我走,那我们可怎么办?在群星山巅上吹冷风吗?”
宁舟把下巴搁在他的后颈上,偷偷闻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清香,冷冰冰的白色项圈抵在他的面前,让他无法触碰到爱人温暖的肌肤,他的牙根突然发痒,很想露出尖锐的犬齿,咬断这个讨厌的颈圈。
这种渴望突然变得难以抑制,在一片冲动的空白中,他的牙齿咬上了颈圈的皮带,在上面留下了一排深深的咬痕,镶嵌在表面的钻石被咬得咯吱作响。
“!!!”
齐乐人哆嗦了一下,魅魔的尾巴比他先一步反应过来,狠狠地抽在了宁舟的背上。
然而这种微不足道的反抗并不能阻止宁舟,相反,他像是打开了某种危险的开关,顽固地用牙齿去对抗最坚硬的钻石,咬得更用力了。
这又不是磨牙棒……不对,宁舟也不是狗啊!
齐乐人手忙脚乱地安抚着突然发作的宁舟,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宁舟突然伸手一抓,将那条来回晃动的细长尾巴握在了手里。他的手腕打着圈,将那条灵活的尾巴一圈一圈地缠在自己的手心里,紧紧地控制住。
齐乐人腰一软,欲哭无泪:“不要抓尾巴……”
抓魅魔的尾巴,这是人干的事吗?
假如魔界是文明法治社会,这种行为是要报警的!
宁舟还在和颈圈较劲,齐乐人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毅然决然地掰过宁舟的脸,此刻他大半张脸上都是诅咒形成的黑色鳞片,让齐乐人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宁舟赤红的竖瞳里隐隐透出恐怖的疯意,眼看着他又要咬,齐乐人直接把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
一瞬间,宁舟含着他的手指僵住了。
牙根还在发痒,那种想要一口咬下去的冲动是如此强烈,可是当柔软的手指抵在他的舌头上的时候,他奇迹般地忍住了。
“咬下去的话,我会流血,还会很疼。你真的要咬吗?”齐乐人摸到了一点对付宁舟发疯的办法,用温柔的语气诱哄道。
宁舟的红眸中一片恐怖的阴翳,他的脸颊轻颤,似乎在对抗那股咬下去的本能。
“先把尾巴放开……对,慢慢松手……你抓得我好疼。”齐乐人强忍着那股不对劲的酥麻感,先抢救自己的尾巴。
宁舟依依不舍地抚摸着他的尾巴,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齐乐人立刻把尾巴藏了起来。向来和他的想法做对的尾巴似乎受到了惊吓,乖乖地躲到了白礼服的披肩下,再也不敢摇来摇去地招惹魔王的注意。
“很好,这是奖励。”齐乐人踮起脚,在他脸颊的鳞片上亲了一下,对自己的“驯龙成果”十分满意。
宁舟嘴里还叼着他的手指,突然用舌头舔了一下。
齐乐人:“!!!”
像是被电流击穿了身体,齐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指抽了回来,可宁舟的反应比他还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四目相对,这一刹那间,齐乐人从爱人的眼神中读懂了那种的渴望。
他饿了。
一种被史前大型食肉动物盯上的感觉,齐乐人后背凉凉的,他开始反省自己对宁舟的滤镜是不是有问题——还是很大的问题——平日里宁舟对他的温柔迁就让他在“某些方面”上出现了严重的误判,以至于事到临头,他心里疯狂敲起了退堂鼓。
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齐乐人的演技上线了。
他另一只手吊在宁舟的肩膀上,亲热地用脸颊去贴他的脸,一脸期待地说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宁舟:“……?”
齐乐人眨了眨眼:“虽然我也很想要,但是现在不是时候——这里连张床都没有。”
宁舟:“!!!”
齐乐人给了他一个甜蜜的笑容:“所以我们赶紧把血之祭祀的事情处理完,然后回茶湾行宫好不好?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呢!”
茶湾行宫?宁舟混沌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幕诱人的画面。那是他在隐修会的秘境历练中见到的,彼时十六岁的他怀着愤怒与忐忑的心情来到茶湾行宫,见到了那只被魔王滋养得成熟妩媚的魅魔……不知检点的魅魔引诱他偷情。
他战胜了堕落的欲望,可是却将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心底,他知道魅魔究竟有多么诱人,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动作,还有那唇角眉梢间潋滟动人的媚态,他想在他的乐人身上见到。
很想很想。
齐乐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舟,他一言不发,被鳞片覆盖大半的脖颈间,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
宁舟放开了他,安安静静地等他指示。
这下,齐乐人都怀疑起了自己,难道他有特别的驯龙天赋?宁舟的神智明显已经被诅咒侵蚀了,可是现在竟然还乖乖地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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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时怜爱之心大起,对自己刚才的过分警惕深感内疚。
“那我们走吧。”齐乐人主动拉起了宁舟的手,拉着他往时空缝隙走去。
可是宁舟却迟疑了,他皱紧了眉:“那里……吓人。”
齐乐人不解地看着他:“吓人?”
宁舟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可怖的阴翳,他皱着眉,想要用语言去描述,可是混沌的脑海中却无法组织起语句,就连清晰的画面也消失了……他模模糊糊地知道,那里血腥恐怖,不应该让他的爱人看见。
可是齐乐人已经强硬地拉着他,来到了血之祭祀的入口处。
时间在此停驻,空间在此混沌,这是太古世界遗留下来的诸神避难所。
眼前已经是群星山巅的悬崖,再往前一步就是云海雾气中的深渊。
普通人只会畏葸不前,可是当齐乐人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能够“看见”前方的道路——一扇雾中的大门。
齐乐人踏出了悬崖上的这一步。
那看不见的大门中盛开了斑斓的光晕,万花筒一般的彩光包围了他,将他和宁舟一起吞没。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条熟悉的黑暗甬道,通道两旁流淌着涓涓的流水,水面上宛如河灯一样漂满了燃烧的蜡烛,这微弱而繁多的光芒照亮了尽头处十几米高的铁门,门上刻满了诡异的铭文。
这熟悉的一幕让齐乐人屏住了呼吸。
终于,他要见到宁舟的本体了。
他将自己作为一个“稳定器”封印在了这里,整整三年,为的是阻止毁灭本源中可怕的诅咒摧毁他的神智。
可是这个仪式已经到了极限,宁舟的化身出现了被诅咒侵蚀的迹象,这意味着宁舟的本体也到达了极限。
齐乐人的手按在了铁门上,这一刻,他热泪盈眶。
铁门紧闭,繁复而华美的铭文拒绝着别人的到来,齐乐人抚摸着上面的符文,却不知道该如何打开它,这里既没有门锁,也不能用力量推开,它似乎等待着一种特别的开启方式。
齐乐人回过头去,询问宁舟:“你知道怎么打开它吗?”
宁舟从迷蒙破碎的神智中检索着他需要的答案:“好像是,一句咒语。”
齐乐人懵了:“这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宁舟摸了摸门上的铭文,努力辨认了一下它的涵义:“你一定猜得到。只要你要把它写在门上,门就会打开。”
齐乐人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一道灵光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他咬破了手指,颤抖着用血在铁门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7。
从圣城到魔界,从过去到现在,乃至未来,这是注定要铭刻在他灵魂里的咒语,一个他永远不会猜错的答案——
我爱你。
这一刹那,紧闭的铁门缓缓开启。
………………
扑面而来的是血腥味,充斥着齐乐人的鼻腔,他愣愣地低下头,脚下是一片偌大的血湖。
血湖?
哪来的血?
齐乐人的瞳孔骤然放大了,他的心跳飞快,一个恐怖的猜想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他甩开了宁舟的手,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穿过弥漫在四周的血雾,他仿佛置身于恐怖的地狱之中。
宁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内心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他的逆鳞被刺穿一般。
眼看着齐乐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血雾中,他捂住了胸口。
此刻,他的记忆开始疯狂同步:
你是我。
我也是你。
我们是同一个人。
就像同一颗种子,长在不同的土地上,被同样的阳光照耀着。
那光,真美啊,没有一颗种子能够拒绝。
他一定是为了拥抱阳光,才会在贫瘠的土壤里挣扎着,不愿死去。
他要紧紧地抱住他,他的乐人。
恍然间,宁舟回想起了本体在血之祭祀中的状态——那副悲惨的、可怜的、血淋淋的模样,齐乐人看到之后,一定会很难过。
于是他也开始难过。
齐乐人一直朝前跑,眼前的血雾逐渐消散,他终于看清了一些周围的景象。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建筑内部,空间庞大得不可思议。
最离奇的是穹顶,这个空间的穹顶之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刀、剑、□□、矛戈、箭矢……每一件都巨大得不像是人类能够使用的兵器,上面还刻满了诡异的符文。
站在这些兵器的下方,那种随时都会被刺穿的危机感让齐乐人的直觉紧张了起来。
这是什么?巨人一族的兵器库吗?那也不应该插在头顶吧?这多危险啊。齐乐人的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前方的血雾就散去了。
豁然之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刚才那个念头的回答。
原、来、如、此。
血湖的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祭坛,一条黑色的魔龙匍匐在祭坛中,它在流血,每一滴血液中都是被诅咒浸透的黑色。
怎么可能不流血呢?
它的周身上下刺满了那些巨型的兵器,宛如被钉死在标本盒中的蝴蝶,身躯、眼睛、翅膀、利爪、龙尾……每一个地方都被兵器无情刺穿。
它被活活钉死在祭坛中,昼夜不停地流出鲜血与诅咒。
这就是毁灭魔王清醒至今的秘密。
85、血之祭祀(三十四)
齐乐人惊恐万状,当他意识到这片巨大的血湖中每一滴都是宁舟的血时,他就像被人剜出了心脏凌迟一般剧痛。
他疯了一般冲到祭坛前,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仿佛早已死去的魔龙。
“宁……舟?宁舟!”
魔龙被箭矢刺瞎了一只眼睛,剩下的那一只眼睛眼皮微动,它从疲惫痛苦的深渊中睁开了眼,见到了自己的爱人。
这一刻,光芒回到了它沉沉死寂的眼中,那是无上的喜悦。
而这份喜悦带来的,却是更深沉的痛苦。
穹顶之上,一柄金色的长矛骤现光芒。它被乍现的情感召唤而来,从天而降,贯穿了魔龙的喉咙,它再也发不出声音,气息奄奄地躺在祭坛中,强迫自己在疼痛中保持清醒。
黑红的血液从这个新伤口中流出,将因喜悦而加剧的诅咒释出。
于是,魔龙再一次从被诅咒的本源中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整个魔界无人可以伤害他,除了他自己。
所有的情感都是加剧诅咒的毒药,他不能喜悦,不能悲伤,甚至不能思念。
他把自己关在了门后,把所有的疯狂关在了门后。于是出现在人前的是一个冷静、理智、不可战胜的魔王。
他轻而易举地抵挡住了神的诅咒,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惊叹中维持着清醒。
而门后,是他在癫狂的深渊中挣扎了三年的真相——
所有看似不可能的奇迹,都有代价。
他在永无休止的痛苦中默默地支付着代价。
齐乐人泪如雨下,所有的沉稳都在这一刻破碎了,他仿佛当年那个刚刚进入噩梦世界的新人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这就是你不让我看到的真相?”他哽咽着问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痛苦的魔龙在他的灵魂中脉脉低语。
“很痛吗?”齐乐人抚摸着宁舟的伤口,将重生本源灌注在魔龙的体内。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受。只是,我不敢睡去,也不敢想你。】
曾经,他在信中写道:我又梦到了他,是个美梦。
可是在血之祭祀开始之后,他连做梦都不可以。
一旦沉睡,他就会在痛苦的梦境中情不自禁地思念爱人。而这份思念,会被喝着白咖啡的乐人看见。
齐乐人浑身过电一般颤抖,他想起了一些事:有好几次,他在喝着白咖啡的时候看不见宁舟,却看到了奇怪的画面。那是个一片漆黑的世界与巨大的阴影,每当他努力想要看清,一切都会悄然消失。
这样的意外,他们分别的第一年只发生了一次,第二年三次,第三年……整整十二次。正是因为越来越频繁的意外,阿娅信中欲言又止的隐瞒,他才下定决心提前凝聚化身来到魔界。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在无情的神性与诅咒侵蚀中,维系着摇摇欲坠的人性,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眠的巨龙在永无止尽的痛苦折磨中,偷偷地思念着它的爱人。
唯有想念时心中刹那的温柔与甜蜜,才能够让它熬过无休止的酷刑。
这就是他没有疯的秘密。
可是他终究熬不下去了。
在宁舟逐渐崩溃的理性与自制中,他在灵魂在本能地向他求救。
——我需要你,请你来到我的身边,拥抱我,治愈我,拯救我,再一次。
于是齐乐人真的来了,他永远会为他而来。
此刻,他坐在魔龙的身边,抚摸着它身上骇人的伤口,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黑色的鳞片上划过。所过之处,兵器化为点点金光消散在血雾中,伤口随之重生治愈。
“你应该早点让我来。”齐乐人忍不住埋怨道。
魔龙不说话,它只是很温柔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让齐乐人冒着生命危险卷入魔界的风波中呢?假如他没有凝聚起化身却敢来到魔界,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权力魔王,她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而他笃定,他可以坚持下去,坚持到他的乐人安全地来到他身边。
他从来都对他充满了信心。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齐乐人回过头。
宁舟的化身也看着他,嘴唇紧紧抿着,那细微的表情里是一种微妙的情绪,齐乐人迟疑了一瞬,那是……委屈?
他也不说话,而是在齐乐人的身边坐了下来,把脑袋伸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了?”齐乐人问道。
“我也需要,治疗。”他指了指自己脸颊上被骨矛划破的伤口,小声说道。
齐乐人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黑色的鳞片间看出那道伤口的存在。实话说,这个治疗并不太必要。
【呵。】魔龙的声音在两人的脑海中响起。
宁舟幽幽地看了它一眼,他们的记忆已经完成了同步,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这一刻,齐乐人的感觉古怪极了。
明明两个都是宁舟,可是……这种奇怪的张力……让他忍不住想掉头就走。可现在他走不了,他忙着给两人疗伤。
给宁舟的治疗相当容易,轻轻摸一下就痊愈了,所以他的精力都放在了魔龙那里。争取注意力失败的宁舟沮丧地坐在一旁,视线被爱人时不时晃动两下的尾巴勾引着。
魔龙的伤在渐渐痊愈,齐乐人刚刚读档了整个群星山巅,此刻正是虚弱的时候,还没完全治好宁舟,他的脸色就逐渐苍白。
【停下吧,不急于一时。】魔龙对他说道。
齐乐人不听,他就是想立刻治好他,一刻也不想等。
这副顽固的样子惹来了宁舟的反对,他从身后抱住齐乐人,贪婪地嗅闻着爱人身上的香味,那股原本清新的自然气息在混合了魅魔的体香后宛如让人上瘾的剧毒,他着迷地想要更多,可是那个被咬出了牙印的白项圈却阻止了他,他的牙根又开始麻痒发胀。
齐乐人被他弄得浑身发痒,哆嗦了一下之后停了手。
他往身后扒拉了两下,把宁舟按到面前让他坐好,态度坚决强硬,可是尾巴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对宁舟勾勾搭搭,而且一会儿勾搭宁舟,一会儿勾搭魔龙,挨着一人一龙蹭来蹭去。齐乐人对这条丢人现眼的尾巴实在看不下去,又把它抓了回来,塞回了衣服里。
“让我缓缓。现在是问答时间了,血之祭祀要怎么终止?终止之后怎么确保诅咒不反噬?还有,快把你自己的记忆同步一下,现在这个样子,搞得我像在出轨!”齐乐人颇有些羞恼地说道。
其实已经同步了。魔龙眨了眨眼,宁舟也眨了眨眼,一人一龙一起看着他,谁也没有说。因为齐乐人此刻害羞窘迫的样子弄得他们心里痒痒的。
完了,出轨的感觉更强烈了!如果这时候来一句“你更喜欢谁”,那就是死亡现场!
齐乐人冷汗涔涔,他不能给宁舟这个机会。虽然宁舟没有这种坏心眼,但是难保他跟他处久了,从他身上学到了一点恶趣味。
“快回答我的问题。”齐乐人催促道。
魔龙和宁舟对视了一眼,决定停止捉弄伴侣的行为。因为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在引诱着他们。
宁舟开口道:“大部分记忆已经同步了,还有零碎的一些,需要本体和化身重新融合一次。”
魔龙说道:“不仅如此。我必须以完整的状态去参加最终的加冕仪式。”
齐乐人:“那诅咒反噬问题呢?”
魔龙:“先知说……融合之后,我、还有你,就会知道了。”
他隐约猜到了一些,可是却不敢深思下去。
齐乐人困惑极了:“那你们现在融合?”
与凝聚化身相比,本体与化身融合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假如齐乐人想,他的化身立刻就可以回归本体。
但是他小心地偷觑了一眼宁舟脸色——之前他似乎抗拒这件事。
没想到宁舟的脸突然红了,不是耳朵微红,而是从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齐乐人目瞪口呆:“你脸红什么?”
魔龙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是一声闷闷的笑声:【因为融合的时候需要一点你的帮助。】
齐乐人愣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当初挑选魅魔的结晶作为化身的材料之一,是因为高等魅魔有一项特别的天赋——擅长吸收与融合,而他需要调节时间、重生与毁灭之间的平衡,好让这具化身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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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融合与吸收的天赋,不仅仅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的脑袋“嗡”了一下,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不知何时,魔龙已经化为了人形,穿着教廷制服的宁舟在他面前跪坐了下来,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脸色略显苍白,可是英俊得一如从前。
“可以吗?”宁舟满怀希冀地问道。
他的语气是如此温柔,可是手却已经强势地放在了齐乐人的腿上,那里系着一个与白颈圈配套的腿环束带。他常年握剑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抚摸到皮肤时带来一阵阵惊人的酥麻感。
身后,另一个宁舟搂着他的腰,咬着他的颈圈小声追问:“可以吗?”
齐乐人无数次地被宁舟的美色迷惑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但是仅存的理智让他忍不住嘴硬道:“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就算是最荒唐的梦境,他也没想过人生第一次是发生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还是这种尺度!
齐乐人恍然想起了灾厄恶魔曾经拿在手里的一本书,《论魅魔的潮期为什么需要两个(或以上)伴侣》。
难道那时候命运就已经预示了今天吗?齐乐人惊恐地心想。
还有那本据说畅销魔界,并且宁舟显然拜读过甚至可能认真做了学习笔记的《魅魔的喂养指南》——否则无法解释宁舟为什么这么熟练地玩弄起了那条谄媚的尾巴。
宁舟的化身从后面抱着他,他终于可以不再忍耐,而是用牙齿咬开了他脖子上的白项圈。而本体则在他的腿环束带上亲吻了一下,干脆利落地咬断了它。
……
……
……
从今往后,这个血腥的祭坛中不仅仅只有孤独痛苦的记忆。
还有永远烙印在灵魂中的无上喜悦。
86、血之祭祀(三十五)
一片黑暗中,前方亮起了一道光,像是有人在漆黑的房间中推开了门,让门后的阳光照了进来。
站在这一片混沌之中的齐乐人抬起头,朝着光走去。
这是一个梦境,一个熟悉的人来见他的梦境。
“先知,好久不见。”齐乐人对门后的先知说道。
黄昏之乡的沙滩边,先知坐在长椅上,笑眯眯地对他招了招手:“来啦?来来来,坐下聊聊新婚感想啊。”
齐乐人原本波澜不惊的神情一下子裂开了,他窘迫地说道:“这就不必了吧?”
一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晕过去了,他就觉得……有点丢人!
先知:“哎,我没结过婚,可怜巴巴的处男一个。你可不一样,你不但结了两次婚,洞房花烛夜一次睡了两个老公,我只能说你是这个……”
先知满脸敬意地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人生赢家。”
齐乐人哭笑不得。
他在先知身边坐了下来:“你来找我,是想说血之祭祀的事情吧。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先知收起了刚才那副不正经的八卦表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血之祭祀是不能终止的,至少现在还不能。”他说道。
“嗯,要是终止了,诅咒还怎么抑制呢?那怎么说也是世界意志的诅咒啊,祂不要面子的吗?”齐乐人也叹了一口气,但他不是一个容易沮丧的人,他立刻往乐观的方面想了,“但要是我们打败了金鱼,这一切总会结束。”
“当然。”先知笑眯眯地说道,“我对此充满信心。”
“所以,在那一天到来前,就让我来为他分担吧。”齐乐人坦然地说道。
血之祭祀的运作原理,就是需要一个“稳定器”来承担毁灭本源中越来越肆虐的诅咒,宁舟选择了自己。
他将自己的本体放逐在这个时空缝隙的祭坛中,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最大限度地延缓诅咒的产生。一旦诅咒加剧,神智堕落,就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再将被污染的血液排出。
在这种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中,他坚持了三年。
齐乐人相信,拥有重生本源的他一定能坚持得更久。
先知沉默地看着他,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乐人,假使时间倒流回三年前,回到你还没有进入噩梦世界的时候。你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不必为生死焦虑,也不必为爱人担忧,也不必操心黄昏之乡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知道一切的你还会愿意进入噩梦世界吗?”
齐乐人纳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先知温柔地注视着他,那神性的平和与人性的怜悯融合在了一起,化为他独有的温柔。
“因为你本不必活得这么辛苦。”他叹息道。
齐乐人思考了许久,他认真回道:“如果是从前,我或许真的会犹豫。可是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包括我的信念。如果是现在的我来回答,我的选择是——我愿意。
“我不仅是为了宁舟而来,还为了你、我的朋友、老师,黄昏之乡的人们,噩梦世界的原住民,甚至那些死去的人。
“宁舟让我学会了一件事。从爱一个人,去爱更多人。我不再是与这个世界无关的路人,我对这个世界有了责任,一种我从前不敢去承担的责任。
“如果我能拯救大家,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那我就一定要去做到!”
先知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啊,太好了,我们的信念是一样的。”
齐乐人也笑了,他轻声说道:“这也是你教会我的东西。谢谢你,先知。”
先知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不客气。回黄昏之乡后,替我向那两个小子问个好吧,他们一定很惦记我。”
说完,先知消失在了他的梦境中。
齐乐人依依不舍,但除了不舍,他还有正事要做。
突然,平静的梦境颤动了一下,齐乐人纳闷地回过头,只见梦境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半人高的小龙连抓带咬地啃穿了“墙面”,硬生生闯进了他的梦中。
齐乐人笑出了声。
他蹲下来,抱着小黑龙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宝贝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黑龙的眼睛蓝汪汪的,扑棱着翅膀,使劲往他身上蹭,像极了看到主人回家的狗狗。
“哦~原来是我家的啊,难怪这么可爱。”齐乐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小黑龙,“这是无意识地跑进了我的梦里,有这么想我吗?”
小黑龙不会说话,只顾着和他贴贴,黏人得很,伤口崩裂流血而不自知。
“你要是一直是条小龙就好了……”齐乐人小声抱怨了一句,颇有一种被人形的宁舟折腾惨了的怨念。
齐乐人干脆坐了下来,抱着小黑龙一边抚摸一边治疗,动作温柔极了。小黑龙伏在他的腿上,幸福地躺好了,翻了个身还露出了颜色稍浅的肚皮,不像条龙,倒像只狗。
这是宁舟在睡梦中溜出来的一部分,是他的本真,没有任何理性的逻辑思考,而是最纯粹不过的本性。它追着齐乐人的意识钻进了他的梦中,竟然连梦里都要粘着他。
齐乐人盯着它的小腹看了半天,忍不住好奇地检查了起来:“不会吧,龙难道真的有两根?让我看看?”
小黑龙慌忙一个翻身,翅膀捂着身体,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齐乐人笑得前仰后合:“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啊?又不是没看过。”
这下,小黑龙干脆把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吭哧吭哧地不肯抬头。过了好一会儿,又偷偷伸出脑袋,睁开一只眼睛偷看齐乐人,被抓了个正着之后,欲盖弥彰地把眼睛闭上了,好像这样齐乐人就不知道它在偷看他。
可惜齐乐人不能陪他太久了,他只来得及把宁舟身上的旧伤治好。
“哎……”他轻叹了一口气,梦境在逐渐坍塌,即将回归冰冷血腥的祭坛中。
小黑龙不安地扭动了起来,它感觉自己要被推出伴侣的梦境了,更加用力地缠着齐乐人不放。
齐乐人抱起小黑龙,温柔地说道:
“别怕,噩梦已经结束了,你得救啦。
“我的这具身体是你的逆鳞做成的。它是你身上最坚韧的鳞片,保护着你最重要的心脏,这就是我的使命。
“我会留在这里保护你,你不会再被诅咒吞噬。
“但是这一次,轮到你去打败那条‘恶龙’,来拯救被困在诅咒中的我了哦。
“来黄昏之乡找我吧,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他亲了亲小黑龙,小黑龙挣扎了起来,扑到他怀里,用尾巴勾住他的手臂,张开翅膀牢牢地将他裹住。
可是怀里的人还是渐渐化为了虚影。
血之祭祀中,宁舟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状况好得前所未有,化身与本体重新合二为一,伤口不翼而飞,体内涌动着温暖的热流,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这种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不适的感觉陌生极了。
“乐人!”他紧张地看向自己怀中的爱人,却惊讶地发现祭坛变了。
在重生本源的扩张下,血湖中的每一滴血液都被净化,大地长出了青青绿草,在幽暗的洞穴中铺开。
齐乐人的胸口上微微亮起了一道光芒,那光落在了祭坛之中,那里立刻长出了一株幼苗,以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形成了一棵直径惊人的巨木。
树木将宁舟和沉睡的齐乐人包裹在了树心中,那里是一方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每当宁舟的情绪产生波动,诅咒会突然出现,然后离奇地消失——巨木上青翠的绿叶被诅咒侵蚀,化为片片枯叶落下,融入泥土之中,大地包容了这一切,将枯叶化为树木的养分,新的树叶在枝梢中萌发。
宁舟惊叹地看着这自成循环的世界,这样的奇迹不是他创造的,而是他的爱人,他在保护他。
他低下头,黑色的长发落在齐乐人安详沉睡的脸庞上,他无法不感到难过。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醒来了。
乐人用这具化身做了他的稳定器,为他承担诅咒的侵蚀。
他的一部分将永远沉睡在血之祭祀之中,直到……
这个世界从金鱼的魔爪中被解放的那一天。
………………
傍晚,黄昏之乡最美的时刻,漫天的晚霞妆点着波涛万里的海平面,无数飞行器在霞光中穿梭。
自从齐乐人去了魔界,幻术师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他本来是三巨头里最清闲的那一个,现在忙得连女装都没时间做了。
“得早点把那家伙叫回来加班。”幻术师沉痛地对司凛提议道。
司凛埋头批文件,头也不抬地回道:“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几只魔界蜥蜴作为代班的补偿,我的玻璃缸里永远缺一条美丽的蜥蜴。”
幻术师叹气:“那我要魔界的礼服。说到这个,午休的时候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的衣帽间被雷劈了,里面的衣服全都烧成了焦炭,齐乐人理直气壮让我找宁舟理赔,气得我追着他一顿好打。”
司凛:“放心吧,齐乐人好好的,还晋升了领域级,你的宝贝衣服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两人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波动,齐刷刷地转头看向窗外。
霞光烂漫的天际间,突然涌现出了恐怖的阴云。雷光四射的黑云之中,一场骇人的暴风云正在酝酿。
“这是……”两人震惊地齐声道。
海岸边,染了一头红毛的造物师正在巡查新港口的工程建造进度。周边的气象变化让她面色凝重。
身边的一个员工惊恐地说道:“这黑云压境的场面,简直像是三年前的黄昏战役……一定有领域级的强者接近黄昏之乡了!”
“怎么办,要去紧急避难吗?最近的避难所在哪里?”
“可是审判所没有拉响警报啊?”
“头儿,怎么办啊?”员工们紧张地问造物师。
造物师也拿不定注意,海平面那里的异象太恐怖了,那股末日一般的景象正在飞速蔓延,乌云之中,雷光四射,简直像是在酝酿着一只灭世的怪物。
审判所到底在做什么?这种时候就该赶紧拉响警报了啊!
就在这时,雷云中突然裂开了一道惊人的豁口,一条山岳一般的黑龙从云中飞出,朝着黄昏之乡袭来!
那条龙是如此庞大,它飞行时扇动翅膀的狂风宛如一柄柄无色的开天刀刃,撕破了雷云,倾盆大雨随之降临。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令人战栗的压迫感瞬间击溃人类逃跑的本能,他们像是认命了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龙在飓风、雷霆与暴雨中穿行,所过之处掀起滔天巨浪。
直到巨龙从他们的头顶飞过,暴雨因此停止了数秒,那是巨龙的身体阻挡了洪水一般的急雨。可是眨眼之后,那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龙已经飞向了审判所。雨水再度落在了海岸边的众人身上,他们被淋得浑身湿透,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敌袭——!”造物师终于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恐惧感中醒来,大声呼叫,“全员去避难所!”
几乎是同一时间,审判所的全境广播启动了,一个略显冷硬却十分可靠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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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乡的居民们,我是审判所的执行长司凛。就在刚才,北方的新港口海岸边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巨龙,请大家不要惊慌,那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重要的朋友。
“关于他的临时到访,不久后将由齐乐人为大家解惑……啧。
“新港口海岸附近的居民,请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有序向城区撤离,谨防极端天气带来的伤亡。黑龙造成的气象变化,诸如雷暴、大雨、海啸……因此造成的经济损失,日后由黑龙自行理赔,审判所负责提供担保。
“如有其他情况,请及时和审判所联系,广播完毕。”
关掉广播,司凛一脸嫌弃地看向幻术师,后者正用拳头抵着嘴角,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这是全境广播第一次投入使用,恭喜你,在全体居民面前亮相成功。”幻术师忍笑道
“下次让齐乐人来讲,他的声音比我亲切多了。”司凛木着脸,一脸“这种活怎么会摊到我头上”的不耐烦。
三个人里,他是最常做幕后决策的人,但是台前的事情,他很少出面。
“那倒是。而且,以后他就是黄昏之乡的新主人,也该正式把自己介绍给所有人了。”幻术师耸了耸肩。
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谁先抵达领域级,就要负担起这份责任,是齐乐人做到了。
“好了,走吧,去迎接一下宁舟。”司凛说。
“他怎么突然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听见西莉亚在楼下崩溃地大喊大叫了,他们外交处对此一点准备都没有,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待了——那可是魔界的主人,一位令人尊敬的魔王陛下。”幻术师幸灾乐祸地说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乐人呢?”
司凛鄙视地看了幻术师一眼:“你终于发现问题了啊。很显然,齐乐人的化身在魔界出了点问题,宁舟是跑来找他的本体的。”
幻术师的眉毛一挑:“咦,不会是玩脱了吧?”
87、血之祭祀(三十六)
小小醒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
也许是一夜好眠之后的自然醒,也许是审判所午休时在桌上小憩,总之她睡了个好觉。
所以当她睁开眼看到红着眼睛的夜莺时,她慌了:“你怎么了?”
夜莺用力抱紧了她,抱得她无法呼吸,她看到了一旁的龙蚁女王和虚无魔女,还有周围尸横遍地的惨状,她这才回想起了一切。
“我不是死了吗?”小小茫然地问道。
“你的老师救了你。”娜辛从阿娅手中拿走了耳钉,辨识了一番后给出了一个猜测,“他在里面设置了一个锚点,在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耳钉会自动将你保存了下来,用你们外乡人的话来说,相当于‘存档’。在下一次他使用那个重生技能的时候,就会把你也一起复活。真是了不起的能力,不愧是重生本源,竟然还有这样的用法。”
阿娅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对齐先生交代。
唯有夜莺,她久久地抱着小小,感受着她身上的体温与心跳。小小感觉自己的衣领一片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夜莺的眼泪。
“好啦,我没事的啦,没有死掉哦。”小小回抱着夜莺,蹭了蹭她的脸颊,“既然没有死,那我也可以说出来了。”
“说什么?”
小小嘻嘻笑着,把夜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的心跳很快,雀跃得像是蹦跳的小鸟一样,满怀着少女的羞涩与喜悦,如同春天到来时那般美好。夜莺不需要读心术,就能从她的心跳与眼神中读懂她的心。
她也爱她。
这一刻,夜莺恍然悔悟:那时候她怎么会被这个小女孩骗过去呢?
看着小小甜美的笑容,她再度流泪了,而这一次不再是悲痛欲绝的泪水,而是喜悦的眼泪。
被诅咒的魔女在痛苦的枯井里挣扎,有一个小女孩掀开了井口,向她投下了一束花。
深渊里的她抱着花,看着她,阳光与鲜花一同闯进了她的世界里。
她不再一无所有。
当她怀抱着小女孩送给她的鲜花的时候,她拥抱了一个爱的世界。
………………
崩塌的群星山巅在一瞬间复原。
不论是生命,还是物质,都在这宛如时光倒流一般的奇迹中恢复如初。
就连尸骨替身们都回来了,只是早已失去了行动力。
唯一没有恢复的,大概是耗尽的本源力量。齐乐人摸了摸胸口,感受着胸腔中剧烈的心跳。
突然间,他感知到了一点波动,转头看向头顶。
天空之中,庞大的毁灭魔龙从天而降,在化为人形的一瞬间紧紧地抱住了他。
齐乐人愣住了。
宁舟……
魔龙的形态在他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宣示着存在感,紧贴着他脸颊的皮肤是冷血动物一般的冰冷,拥抱着他的手臂上长满了坚硬的龙鳞,因为需要握剑而总是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然面目全非,恐怖的利爪从他的指尖刺出,轻易就可以掏出恶魔的心脏。
这个拥抱间充斥着惊人的占有欲,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在颤抖,因为差一点失去他而恐惧,这份不安促使他将自己的手臂当做牢笼,禁锢着他的爱人。
“宁舟,你刚才……”齐乐人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是宁舟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看。”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他不想让自己的伴侣看见他失控的模样。如今他脸上每一片鳞片都是浓郁的黑色,这不是单纯的颜色,而是本源力量的诅咒。
齐乐人恍惚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缄默校园的副本中,他曾经梦见过身在血之祭祀中的宁舟,他也是一样地开始了异化,那时候他选择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现在他必须面对血之祭祀里的真相。
齐乐人坚定地拉下了宁舟的手,直视他此刻的模样。
宁舟的眼神闪躲着,不敢看他。
“什么嘛,又不是毁容了。这最多算是化了个特效妆容,脸上的黑鳞片还挺酷的。”齐乐人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调笑道,“这么俊俏的小伙子,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这个,你应该更在意另一件事!”
宁舟的耳朵动了动,他没法不在意伴侣的话:“什么事?”
转移注意力这招对宁舟真是屡试不爽,齐乐人满意地在他覆盖满鳞片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先放开我,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宁舟的神智有一些迷茫的混沌,他不想放开,可是这是伴侣的要求……
他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松开了手臂,却又偷偷伸出手,用爪子勾了勾齐乐人的手心。他不敢用力,生怕锐利的龙爪抓破爱人的皮肤。
齐乐人毫不在意,他主动握住了宁舟的手,冰冷的利爪蜷缩了一下,却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小心翼翼地牵起了伴侣的手。这一刻满足的愉悦,让宁舟紧绷的神经像是浸泡在温泉中一样放松。
“你刚才迷路了吗?怎么这么久才过来?”齐乐人问道。
“我遇到了权力魔王。”宁舟小声说道,“对不起,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下,震惊的人轮到了齐乐人,他紧张地拉着宁舟东看西看:“怪不得弄成这副样子。她人呢?”
宁舟:“金鱼缸似乎有点问题,她跑了。”
齐乐人本能地觉得这太巧了,但是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
“我这边也发生了不少事。先是那条混蛋金鱼来了一发大陨石术,被我吞进了领域里……这下沙丘行宫可遭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然后是群星山巅爆炸,差点把血之祭祀的坐标也一起炸成灰烬,幸好我还能读档。”齐乐人简单地把事情交代了一下,“灾厄恶魔跑了,不过它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说着,他得意地对宁舟挤了挤眼睛:“我读档的一瞬间,重生本源记录下了这些尸骨替身上牵的‘线’,沿着这些线的踪迹,我锁定到了灾厄的藏身地了……现在,我要变魔术了哦。”
宁舟对灾厄恶魔毫无兴趣,但他还是一脸认真捧场:“嗯!”
齐乐人一手牵着宁舟,另一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四周的尸骨上浮现出了一条又一条银色的丝线,那是尸骨替身术与本体的连接,在重生本源读档的一刹那,被定格在了齐乐人的本源中。
“魔术表演开始了。”齐乐人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抓。
无数银色的丝线在这一刻疯狂抖动了起来,宛如琴弦一般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星之崖的边境。
事败而身未死的灾厄恶魔化为原型,一条巨大的蜥蜴飞檐走壁,从戈壁的岩缝中钻出,迅疾地奔向境外。它已经感知到了梦魔的死亡,最后一条举事反叛的退路也被斩断了。
太不靠谱了,愤懑到暴躁的灾厄恶魔在心中狂骂自己的合伙人,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猪队友?
恋爱脑虚无魔女临阵反水,垃圾梦魔当场暴毙,混账金鱼最坑,祂隐瞒关键情报!齐乐人哪里只是能复活自己,他根本是能连人带物一起复活!
明明有三个“神级”队友,最后只有它一个人孤军奋战越级单挑,这是嫌它死得不够快吗?
灾厄恶魔狂怒,这日子还不如给王后陛下当狗呢!现在好了,一朝反水,做狗都做不成了,以后只能当一条丧家野犬亡命天涯,还得低调做人,和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生活永别。
光是想想那副穷困潦倒的场景,灾厄恶魔就涕泪横流。
前方的雾气越发稀薄,这代表着它快要逃离星之崖了。
它狂喜地摇动着尾巴,飞一般地朝着前方窜去。
突然,它体内的本源朝它发出了尖锐的警报,这种极端危险、极端恐惧的颤栗感,让它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危险,快逃!
可是来不及了,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了它,将它五花大绑着提起。它只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雾气中穿过,转眼就从星之崖的边境来到了群星山巅。
此时它最害怕的两个人就站在它面前。
齐乐人挽着宁舟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它:“哦?好大一只蜥蜴,这可不能让司凛看见,不然你下半辈子就要在玻璃缸里度过了。”
灾厄恶魔吐着舌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很乐意。请您务必把我介绍给司凛先生,我愿意一辈子做他的蜥蜴。”
齐乐人的笑容顿时恐怖了起来:“你连做我的狗都三心二意,我怎么能相信你会老老实实地当一条宠物蜥蜴?”
这话让灾厄恶魔嗅到了一丝活下来的可能,它立刻腆着脸说道:“不不不,您可以换一个角度——连世界意志的算计都会失败,我怎么可能还敢有背叛的心呢?从今往后,我必将忠诚!无与伦比的忠诚!”
齐乐人似乎被打动了,他温声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先变回来吧,我不想和蜥蜴说话。”
灾厄恶魔立刻变了回来,变回人形的它宛如一个眉清目秀的贵族少年,只是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破坏了它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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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乐人转头对宁舟说道:“你看好了哦。”
宁舟:“?”
断掉的圣剑出现在了齐乐人的手中。这是前不久他跟宁舟玩闹时要过来的,开的价是洞房花烛夜,他觉得用在结婚这天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到断剑的一瞬间,灾厄恶魔的脸色煞白:“等等,您至少等我把那一百只欠着的血肉蜂巢还上……”
齐乐人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灾厄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惊恐与慌乱之中,齐乐人感受着它生命气息的消散,心满意足地收起了圣剑。
对付恶魔,就是要像狂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不用担心,抄你家的时候我会记得掘地三尺把账还上的。”齐乐人冷酷地说道。
搅黄了我和宁舟的婚礼还想活命?你做梦!
“这个魔术好不好看?”齐乐人转头就变脸,笑眯眯地问宁舟。
宁舟的表情顿时有一些微妙。
但他很捧场地夸赞道:“把它抓过来的那一下,很厉害。”
至于砍头……那还是他的动作比较熟练,宁舟诚实地心想。
“既然表演看完了,那我们也该过去了。”齐乐人拉着宁舟的手,走向群星山巅中那道隐匿的时空缝隙。
血之祭祀的入口就在那里。
然而,宁舟却停下了脚步。
他低着头,被诅咒异化得半人半龙的脸庞低垂着,猩红的眼眸中是深深的阴霾。
“别去。”他说。